《战损美人她又飒又撩》 第一章 把小孽种交出来,本王赐你个全尸,如 三伏有美人,已香消玉殒。 美人生前贵为王妃,声名狼藉的摄政王妃。 死后每每被人提起,更多的却是‘可惜’。 她也曾一手颠覆罪恶滔天的庞氏,救万民于水火。 只可惜水性杨花,竟胆敢给摄政王戴绿帽,一戴就三层,一层更比一层绿。 言及此处,说书先生一拍醒木,第无数次失望摇头:“可惜,当真可惜……” 山水画就的屏风后,那传闻中已香消玉殒的美人儿正香汗淋漓,备受欺凌。 一杯清茶,叫她软了筋,酥了骨。 听戏楼下叫好声一片,铺天盖地的盖住了楼上的香艳低吟。 男子精瘦的腰身滚烫的贴合着她,生的那般剑眉星目,如玉似扇,吐字却是半刀半冰:“把小孽种交出来,本王赐你个全尸,如何?” 美人儿不言。 拐角处,小小的一团提着一包粽子过来:“小孽种来了,劳烦阁下歇口气儿,娘亲说了,粽子要趁热吃。” 同样的剑眉星目,如玉似扇,只是脸型是圆圆润润的一小团。 男子僵住。 小孽种一手提着粽子,一手勾起凌乱了一地的衣衫腰带丢过去:“大夏天的,蚊子多,把衣裳都穿好了。” 楼下,说书先生还在唾沫横飞:“听说啊,这摄政王妃还曾偷偷生下个小孽种,模样三分像她的第一个奸夫,三分像她的第二个奸夫,四分像她的第三个奸夫……” 小孽种一歪腰,靠着栏杆冲楼下喊:“说错啦说错啦,你上次明明说的是四分像第二个奸夫的。” 他一出声,楼下听戏人纷纷抬头。 “哟,谁家的娃娃这么好看?快下来给姐姐抱抱……” “他你都不认识?他可是这十里八村出了名的野孩子,别看长得俊俏,骨子里可是坏透了,上次还把我家孩子打的流鼻血来着。” “这种野孩子多了去了,听说大多都是花楼中的女子生下的,连亲生爹爹是谁都不知道,丢的到处都是……” 闹哄哄的讨论声中,山水画的屏风后,忽然不紧不慢的走出一道挺拔修长身影,金色护腕,赤金凰的发冠间镶嵌着一枚卵状墨玉。 不偏不倚就站在小孽种身边。 众人目瞪口呆! 好像就是按着他的模样,一点点的缩小了许多许多,竟是…… 一、模、一、样! …… 十年前—— 烧红了的油‘刺啦——’一声滚过剁碎的青红小野椒,泛起层层泡沫。 香辣味道瞬间令膳房外的千金们涨红了小脸,呛咳连连。 心中的不忿鄙夷便随着这呛人的味道陡增许多。 此女的到来没有那么简单,三伏山人杰辈出,且以男子居多,怎地就恰巧派了个不过及笄之年的俏姑娘过来? 偏偏还生的烟姿玉骨,顾盼生辉,这分明是要来艳压她们一头嘛! 一盘剁椒鱼头出锅,眼看那女子要甩手走人,人群中忽然有人壮着胆子冲了上去。 “且慢——” 垂坠感极好的白色衣袂微微晃动,迎着皎洁的月色,越发衬的小姑娘眉目如画,倦懒弱然。 女子被她墨色的眸子盯着,忽地怂了,后退了一步,半晌,又抹不去面子,硬着头皮诺诺道:“姜姑娘,您来这迎宾殿也有三日了,除了偶尔外出亲自做点吃的外,并不见您有其他动作,可是对几位姐妹的死因无从下手?” 前些日子,帝王陡生一场大病,忽感人生短暂,可回头一看,几个不争气的儿子竟然没有遗传他的贪财好色,个个老大不小了,却连个妾室都不曾收入房中,没出息的! 一怒之下,一纸圣旨,广纳天下才德兼备的美女入迎宾楼选妃。 可就在半月前,突然就生出了人命。 不过七日,又没了一条。 都是权贵人家的大小姐,一个吊死房中,另一个生生溺死于浴桶内。 一时间,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官府连查几日无果,怕惹帝王动怒,偷偷去求了最好脾气的十二皇子,因十二皇子常年身居三伏山,人脉颇广,这才有了她的出现。 可这身材纤量,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能做什么? 姜绾绾转了个身,及腰黑发被风吹散,与肩头细长的雪绡纠缠。 “我来这里后,可有再发生过命案?”她问。 声音意外的很轻很柔,与她散漫又疏冷的气质截然相反,反倒叫众人心中暗暗吃了一惊。 女子微微一窒。 身后立刻有人冷笑一声:“怎么?还非得再死一个人,姜姑娘才肯出手相助了?” 饶是再年轻,到底也是三伏山出来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无论怎样都不该出言不敬的。 有人低声提醒:“姐姐,莫要失了礼数。” “呵!怕什么?!” 不说还好,一说,那女子越是发怒,上前一步迈出人群,一身紫衣煞是显贵,厉声指责道:“姜姑娘敢问心无愧的说一句,你不是奔着皇子妃的位子来的?生的倒是有几分姿色,可终究是蛮荒之地出来的人,也有资格跟我们争?你配吗?” 紫衣。 庞氏家族。 皇城里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其母掌管了南冥近半数的商业。 是真真正正将权与财掌握在手里的大人物。 其子有五,却只有一女,生的国色天姿,自小便娇生惯养,取名明珠,喜紫色。 被当众羞辱,姜绾绾却依旧一副没脾气的模样,只淡淡将她从头至尾扫了一遍,道:“今晚,第三起命案,死者,你。” 话落,转身淡定离开。 风一吹,干枯树叶仓然而落,掩映着人群中的千人千面。 有吃惊的,有不敢置信的,有松了一口气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 紫衣女子霎时惨白如纸的脸色。 …… 东厢房,上房。 剁椒鱼头做的很成功,肉质软糯,鲜辣可口。 姜绾绾吃了几口,抬头看了眼对面抱剑而立的青衣男子:“你确定不尝一尝?味道很不错的。” 男子生的瘦削清冷,眉眼刀削斧凿般线条分明,闻言,嫌恶睨她:“大可不必。” 姜绾绾似是也习惯了他的嫌弃,淡定的继续吃自己的。 楼下却在这时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不一会儿就乱糟糟的闹了起来。 侍女咚咚踩着梨花木的楼梯上来,大喘一口气:“姜姑娘,不好了,楼下又要出人命了。” …… 楼下有官府的人举着火把围成一个圆,将碍事看热闹的人隔开了,空出的一个巨大圆圈中,只有三个人。 一个是庞明珠,却是衣衫完好的站在那里,她身后站着一名黑衣男子,肤色黝黑,目光阴冷,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还有一个,是浑身衣衫焚烧大半,皮肉外翻,蜷缩在地上颤抖不已的女人。 她的半边脸被烧焦,嘶嘶的冒着黑烟跟脓血,身上都是一股火油的味道,像只被烧秃了的动物,动弹不得。 不是旁人,竟是庞明珠的贴身婢女幽儿。 庞明珠脸色渐渐由白转青,又由青转黑,俏脸渐渐显出几分狰狞的痕迹:“你……一定是你陷害我!姜绾绾,你胆敢陷害我!!” 若不是她先前那句话,她又怎会杯弓蛇影,误将回家取东西回来的婢女烧死。 姜绾绾摇摇头,云淡风轻道:“素闻庞氏大小姐长袖善舞,与多位闺阁千金私交甚密,非金贵皇子不嫁,且身边养了个善出谋划策的心腹婢女,专门替庞小姐除掉那些胆敢觊觎皇子的女子,令她们吊死的吊死,溺死的溺死,显然的确是个百年难得的人才,怎么?地上的这位……莫不是真是那位?那当真是可惜了,可惜了……” 身后,鸦雀无声。 显然,关于这位‘掌上明珠’的所作所为,她们或多或少也都是听说了的,跟之前死去的那两名女子,曾自封南冥三绝。 表面上是风光无限的闺阁千金,私底下却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对胆敢沾染她们心仪皇子的女子出手便是非死即残。 但奈何人家位高权重,便也只敢在私下里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来谈论了。 三伏山虽说一向受皇室敬重,可到底那是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的庞氏,这姑娘小小年纪不懂人情世故,哪怕有十二皇子在背后撑腰,怕是都无命回去了。 丑事被曝,庞明珠怒的浑身都开始发抖,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道:“纵血,我、要、她、死!” 话音刚落,一直立于她身后的男子右手拇指微动,‘铮——’的一声空响,利剑便破空而出,直指姜绾绾咽喉! 几乎在同时,另一声更加清脆铮鸣的声响传来,生生将那把剑拦腰截断,剑尖沉闷的钉进了梨花木柱之中! 身后拥堵的人群忽然自动自发的分开两行。 冷风掀起发尾,姜绾绾转身,模糊的看到一群铠甲银装的护卫前,长身玉立的华贵身影,金色护腕,赤金凰的发冠间镶嵌着一枚卵状墨玉,手中一把象牙股的墨金色折扇煞是惹眼。 第二章 臣服他 “三殿下万安——” “三殿下千岁千千岁——” 千金贵女们含羞带怯的请安声此起彼伏,像一朵朵羞答答的花儿般惹人怜爱。 姜绾绾微微欠身,温和道:“三伏山姜绾绾,见过三殿下。” 一抬头,就发现之前还离自己远远的三殿下,这会儿已经近在眼前。 那模糊的五官也陡然清晰了。 的确是生了张远在三伏山都能有所耳闻的容貌。 丰神俊朗,雅致非凡,一双瑞凤眸前深后翘,是生来自带的勾人,这点若有似无的撩,偏叫那双暗影交织的眸压了一头,便显出几分深不可测来。 难怪是老帝王心中新帝的不二人选。 但比这容貌更让人如雷贯耳的,还要数三年前的离城之乱。 叛军突起,凶狠彪悍,眨眼间攻占南冥数座城池,队伍日渐壮大,南冥一手掌控军权的七皇子容卿礼却不知所踪,帝王求助的使者一波一波派去三伏,却接二连三在半道被截杀。 一贯不显山不露水的三殿下容卿薄便是在这时,将南冥20万整装待发的将士丢在一边,亲率养在身边的两千多名死士,夜袭离城,一句‘尽数绞杀’,血洗离城叛军近10万余人,除百姓外,几乎无一人幸免于难。 一夜之间,离城无雨却是血流漂杵,尸横遍野,血腥的味道引来数千只秃鹫盘旋上空,长达数月。 一并遭绞杀的,还有不战而降的数座城池的城主及主将领共计五百余人,一时间哀鸿遍野,人人自危。 三殿下容卿薄也因此一战成神,获封摄政王,也是公认的皇储太子爷,被千万人敬仰的同时,也深深的被恐惧着。 何以一贯沉稳内敛的三殿下,手段竟是如此狠辣暴戾,竟比一向以霸道治军的七殿下容卿礼还要让人畏惧百倍。 可事实证明,那二十多年来小冲突不断,大冲突时发,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的离城,自那场血腥绞杀后便彻底安静了下来,自此再无战事,近年来竟渐渐生出繁华的景象来。 黑色描金长靴抵着她的脚尖站定,足足比她高出一头的男人低下头,墨深的眸子蛰伏着浅淡交织的暗网:“三伏?” 偏磁性阴柔的嗓音,像蛊惑人心的琴瑟之声,低沉起伏间,是足以致人沉沦的危险。 容卿薄略显轻薄的视线将她从头到脚徐徐扫视一遍:“素闻三伏一脉剑术超群,不如今日本王便叫人领教一番,看是怎样的出神入化,担得起‘天下’二字。” 担得起‘天下’二字。 这一句‘天下’,看似抬高了三伏山,但不难听出要捧杀的意思。 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三伏担起了天下,那整个南冥皇朝岂不成了笑话? 姜绾绾做惶恐状,道:“殿下谬赞,这担起天下的,自然还是南冥皇朝,三伏山也不过是做做锦上添花罢了,自然还是要以南冥马首是瞻的。” 她低着头,是臣服的姿态,纤细的身躯在风里微微晃了晃,似是已经柔弱到连单单站一站都要费尽全部力气的地步。 庞明珠怨恨又委屈的诉苦:“殿下,她刚刚欺负我……” 容卿薄却似乎并没有理会她的打算,目光依旧紧锁眼前的这道臣服的身影,一挥手:“先回宫面圣,有什么事,明日再议。” 很快有人将院内烧焦的尸体抬出,一盆水浇过去,洗净了满院的血腥寒气。 …… 夜里起了风,卷起树枝叩击窗子。 姜绾绾披衣而起,似是饿了,出门后便径直去了膳房。 膳房里有个女子在煮粥,撒了些肉沫跟蔬菜进去,香气四溢。 姜绾绾落座,接过她的粥喝了一口,轻声道:“明天就离开吧,那三殿下非良善之人,你不可再乱动手。” 女子低下头,泪水涟涟而落:“我不甘心,她才是最恶的那个,我宁愿死,也要带她一起死。” “她身边高手如云,我又不便出手帮你,你便是死,也难伤她一根毫发,时机不到,你要学会忍。” 女子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泣不成声:“姑娘善心,罗裳至死不忘。” 一句话,竟叫姜绾绾一时无言。 三伏一向以锄奸扶弱为重,庞氏一脉如今在朝堂之上只手遮天,于下兴风作浪,她本不该袖手旁观。 可贸然出手动那个庞明珠,不但伤不了庞氏根本,反倒会将三伏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只得沉默离开。 身后,女子却长长久久的匍伏于地,纤细手指渐渐蜷曲成拳。 …… 睡醒的时候,天色还未大亮。 不等下楼,一楼正殿内,陡然传来一声尖叫。 她立刻加快脚步,便看到影影绰绰的火光映红了窗纸。 正在院子里打扫的小厮侍女们立刻冲过去,试图打开门,却发现门被从里面锁死,怎么都打不开。 大约是用了火油,里面不消片刻,已经陷入一片火海,哔啵声响不绝于耳,火舌自烧透的窗柩蹿腾而出! “滚开——” 杂乱的人群忽而被分开,肤色黝黑的男人冲上前,一脚将门踹飞开来! 很快,头发衣服都冒着浓烟的庞明珠被抱出来,几个小厮立刻将手里的水泼了上去,刺啦——一声,浇灭了火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殿内,女子凄厉而愤恨的笑声断断续续传来:“庞明珠,你杀我父母,掠我罗家钱财,你几个哥哥将我亲姐虐玩至死,后于粪坑溺毙我亲弟,此世之仇,我便是化作厉鬼,也会向你讨回来!哈哈哈哈……” 这声音…… 绾绾眸色一沉,立刻上前,堪堪闯入火舌蔓延的正殿,腰间陡然一紧,又在下一瞬被重重拖了回去。 “你不要命啦——”容卿麟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 绾绾没有出声,只死死地盯着漫天大火中,已然被火蛇包围的女人。 她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只是拼命的四处碰撞,啊啊啊的大叫着,最后噗通一声撞死在了床前。 那火却烧的越来越旺,似乎烧进了她的眼睛里,映出猩红的一片血色。 第三章 鬼门关 容卿麟将她略显僵硬的身体转过来面向自己,然后重重抱住,向来没个正经的少年,难得成熟了一把:“我的小姑奶奶,你要吓死我吗?闯火海当好玩的?” 我的小姑奶奶。 众人狠狠吃了一惊。 虽听说这女子跟十二皇子容卿麟交好,却不想竟亲密到这个地步! 莫不是将来要做十二皇子妃的人吧? 身后大火蔓延,烤的背脊都是滚烫的。 姜绾绾只僵站着,一声不吭,手指握紧至关节泛白。 容卿麟知道她常年生活在雪域之地,碰不得这样的热,索性将她打横抱起:“备轿!” …… 容卿麟是标准的男生女相,俊俏的紧,却是一点不女气,丹凤眸,娃娃脸,笑起来像小奶狗,偶尔不笑的时候,像匹奶凶奶凶的小奶狼。 他亲自拧了条热帕子帮姜绾绾把小脸擦净,一边嘟囔:“这都是些什么东西?丑死了。黏在脸上不难受吗?” 青衣男子名寒诗,此刻正抱剑而立,面无表情:“鬼知道!” 高温炙烤,脸上薄薄的一层融化了一半。 如容卿麟所见,姜绾绾如今的容貌也称得上美人二字,可容卿麟却是见惯了她本来模样的,乍一见这样子,就觉得丑。 “你先在这里照顾着她,我去给师父飞鸽传书一封,就说绾绾在我这里一切安好,让他不要挂念。” 寒诗一下就站直了,挡住他:“什么叫在你这里?迎宾殿的事不都解决了么?我们该回三伏了。” 虽然回去只对着姜绾绾一个人很讨厌,但在这里对着一群人跟一个天天丑了吧唧的姜绾绾,他更忍不了。 “你懂什么。”容卿麟不管他,丢下似是而非的四个字就跑出去了。 …… 东池宫。 肥硕的红黄锦鲤聚集成群,争先恐后的抢食撒落的鱼食,鱼鳞在日光下泛出水润的光,煞是好看。 “殿下?” 一连叫了三次没得到回应,月骨不得不提高声音:“庞家的大公子庞攀求见。” 日落黄昏,赤金凰的发冠越发灿金尊贵。 老皇帝一共十六子子,奈何个个体弱多病,多数未满三岁便早早夭亡,如今所剩也不过三皇子容卿薄、五皇子容卿法,七皇子容卿礼,以及十二皇子容卿麟。 其中容卿法自幼醉心佛法,十多岁时干脆出家做了和尚,气的老皇帝足足卧病三月。 七皇子容卿礼足智多谋,骁勇善战,可后来忽然性情大变,一年到头不见个人影,也不知天天在忙什么。 也正因如此,因母亲地位十分低微而一度被老皇帝丢去三伏山学艺的十二皇子容卿麟,也在前些日子被匆匆接回来撑场面,好似这样皇室的子嗣看上去就多了一些一样。 几位皇子中,三皇子容卿薄是真正堪称天之骄子的存在,容貌是一等一的英俊,睿智沉稳,城府深沉,一向深的老皇帝倚重。 容卿薄单手抵额,仍旧保持临畔赏鱼的漠然姿态:“就说本王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月骨犹豫片刻,补充道:“今早迎宾殿里出事了,有人火烧庞大小姐的寝房,险些烧伤庞大小姐,那纵火之人虽已自裁,但庞家那边言之凿凿说是还有一名从犯,就是那位三伏山的姜姑娘。” 那余晖不多的夕阳仿佛一瞬间都炙热了不少。 容卿薄换了个坐姿,仍旧漠不关心的口吻:“那就去找那从犯,来本王这里作甚?” “……十二皇子亲自将人抱回了府邸护着,庞家不好直接过去问罪。” 再不受宠,也是皇室之人,庞家再权大势大,也不过是俯首帖耳的人臣,自然不敢贸然僭越。 亲自将人抱回了府邸护着。 抱? 容卿薄像是这才来了兴致,将鱼食一股脑儿丢进湖中,连玉碗都不要了:“叫庞攀去正殿候着。” …… 容卿麟估摸的不错,姜绾绾虽没闯入那场大火中,身子却依旧受不住烈火的炙烤,体内尚未尽数收纳的内力紊乱四窜,一时间小脸煞白不见一丝血色,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虚弱到仿佛已半个身子踏进了鬼门关。 寒诗不为所动,死了更好,死了他就能早些恢复自由之身了。 容卿麟急了,开始自言自语:“要不要告诉师父?不,不能,要师父知道她在我这儿受了伤,会不会生我气啊?……不,不,我得告诉师父,不然她有个三长两短,师父不是更会生我的气?” 他左右为难,急的推了好几个束手无策的御医出去。 一群没用的东西。 好在绾绾够争气,昏迷了大半天,终于在日暮时分醒了过来,容卿麟一探脉,松了口气,脉象平稳,流水行云,平和温柔。 是熬过来了。 他就知道她能熬过来。 比这个更凶险万分的日子她都熬过多少次了。 亲自端了白瓷粥碗喂给她:“我可是千求万求师父才同意你出山的,你可不能在我这里伤了,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能少。” “罗裳姑娘的尸身呢?” “放心,已入土为安了。” 入土为安。 亲人皆惨死,仇者仍逍遥,入土安的不过一具尸身,灵魂如何能安? 可那又如何? 她要冒着整个三伏五千人众的性命危险,去给这姑娘一家人报仇雪恨么? 她担不起那后果,也没有惩恶扬善的雄心壮志,她所求的,不过苟且活下去罢了。 其他的于她,都是枉谈。 姜绾绾点点头,再没胃口喝下一口粥,只道:“我要沐浴,一身的汗。” 容卿麟百依百顺:“好,我这就让人准备。” …… 水是极冷的泉水,不比三伏山的雪水舒适,胜在干净。 不等洗完,就听门外婢女诚惶诚恐的声音:“姜姑娘,不好了,庞氏请了三殿下一起过来了,说是要向您讨个说法,十二殿下让我来请您过去一趟。” 皇城里就这么不消停的吗? 遥想在三伏山,她几乎就是一日三餐跟休息,哪里来的这么多事情? 不觉得烦么? 容卿麟倒是了解她的喜好,备的是白色薄纱裙,没有那些艳丽堂皇的刺绣,只在裙摆处用绯色蚕丝线勾勒了几朵鱼尾状的绣纹。 婢女引路,一踏进正殿,剑拔弩张的气氛便扑面而来。 第四章 心头肉 容卿麟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见她过来,委屈巴巴的掘了噘嘴。 姜绾绾欠身行礼:“三伏山姜绾绾,见过三殿下、庞老太太、庞大人。” 温婉柔和的声音,将一身冷刺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刚刚沐浴完,脸颊处粘了几缕发丝,看上去又娇又弱,无端勾起男人又邪又恶的天性来。 容卿薄不言不语的品茶,看好戏的姿态。 这女子,据说是那人称三伏山‘仙子拜’的云上衣的亲妹妹,堪比心头肉的存在,十分精心的养在身边。 不远万里的从三伏赶来这里,是为了皇子妃无疑了。 只是却是个不上进的,照容卿麟眼下的处境,她背后靠着三伏山嫁过来,反倒是低嫁了。 可转念一想,十二虽是个懦弱无成的,但若得了三伏的势,将来会不会生了狗胆觊觎皇位,却也不好说。 庞攀一开始还气势汹汹的,一回头,眼睛都直了,好半晌没坑一声。 一旁着深色披风,手抱暖手的庞老夫人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他这才回神,收回露骨视线。 眼瞧着也是不会说出什么狠话了。 庞老太太干脆不指望他了,清清嗓音,威严道:“素闻三伏一脉出人杰,救济苍生,平乱天下,为朝廷排忧解难,甚是传神,倒不想,出了事竟推个黄毛丫头出来,怎么?你们三伏没人了吗?” 姜绾绾欠身:“庞老夫人谬赞,只是各位师兄弟们近日都忙事缠身,这才不得已叫了小女过来。” 一旁容卿麟惦记她身体虚弱,忙不迭示意:“绾绾,坐。” 他示意的位置,与容卿薄一桌之隔。 三殿下一身黑金软丝的华贵长袍,长腿交叠,不紧不慢的品着茶,闻言,并不做表态。 三伏再厉害,也不过是南冥皇朝盘伏在边境的一条犬,得以面见皇子是殊荣,是要行叩拜大礼的,这不过及笄之年的丫头也不知是不识礼数,还是心气高傲,一前一后两次见面都不过是屈膝微礼,桀骜的紧,也难怪给庞老太太气的够呛。 姜绾绾施施然在他身边落座,温柔浅笑:“不知庞老夫人今日有何要事与绾绾言说,直言便可。” 一阵死寂。 庞老夫人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儿子开口,一转头就发现他欲念满目的盯着姜绾绾看,忍了怒气,才道:“家女明珠今日不慎被困火海,虽无大碍,却是烧伤了几处,不瞒姜姑娘,圣上几番提及,家女未来是要嫁给新帝做这母仪天下的皇后的,宫规森严,身上万万不可留下疤痕,宫中御医无数,治得了小女外伤,却无法让肌肤恢复如初,素听闻三伏山脉有一奇药,可蚀疤痕之肌,催生娇嫩之肤,使之更胜从前,不知姜姑娘可否赐予一二,庞氏定当重金酬谢。” 姜绾绾认真听完,而后柔柔一笑:“多谢庞老夫人赏识,三伏山的确是有这样一味药,可小女外出紧急,并未携带。” 容卿麟忽然出声:“我当什么事呢!原来是淡痕散,我这里就……” 姜绾绾默了默,不冷不热的一个眼神横扫过去。 容卿麟忽然禁声,一脸‘我说错什么了么’的表情看着她。 庞老夫人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了几次,反应过来,怒而出声:“想不到啊,我堂堂南冥的皇子,还要看你三伏山行事!怎么?莫不是姜姑娘瞧上了皇后的位子,想当皇后?就凭你?也配?!” 容卿薄无声勾唇一笑,刚要抬手,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白玉杯被姜绾绾一把拿起,尽数饮尽他喝剩的半杯茶。 容卿薄:“……” 他看着她葱白般纤细白嫩的手指贴着他的唇印,恍惚了那么一下。 姜绾绾没注意到他停在半空的手,只随意将茶杯放回原处,温和道:“十二,把你的药拿来。” 容卿麟瞧着她的脸色,不敢多做声,也不敢命令别人,亲自去取了药过来。 姜绾绾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又倒了杯茶,然后一瓶一瓶的将淡痕散全数倒了进去,扬手一泼—— 啪—— 她动作有条不紊却迅速无比,庞老夫人反应过来已抢夺不及,怒而拍桌:“小小三伏,胆敢在皇城撒野!你也不瞧瞧这里谁是主,谁是奴!真以为有十二皇子给你撑腰便能为所欲为?老身告诉你,就是当今皇后见了老身都要给三分薄面叫老身一声姐姐!你算个什么东西?!谁给你的胆?!” 说着,用力拍了庞攀一巴掌:“你是个死人吗?!看不到她刚刚是怎样羞辱为娘的?!平日里嚣张跋扈作威作福,见个女人就拔不动腿!她这种货色,给你提鞋都不配!知道吗?” 原来是继任皇后的亲姐姐,难怪可以在这南冥朝横着走。 算起来,连容卿薄容卿麟他们都要叫她一声姨母了。 姜绾绾慢条斯理的将茶杯放回原处:“我三伏一脉虽山高水远不问政事,却也是沿承苍生天下的,莫说皇后,就是当今的帝王,有事相求都是要斋戒七日,书礼并重的,你庞氏在皇城内要横着走没关系,但别横到我三伏眼下,哪怕如今我身在皇城,说今日断你庞氏的腿,明日就不会有你庞氏走在街上的道理。” 庞老夫人被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抖着手指着她:“你……你……猖狂小儿,狂妄!狂妄!!” 姜绾绾起身,明明不算急的步子,却是几步逼至她眼前:“你庞氏依仗皇威,横行霸道多年,你为保主位,逼死妾室毒杀其幼子共计5人,你女儿庞明珠为皇子妃之位,虐杀无辜,逼良为娼,你几个儿子掠夺人妻,残害人子,手上鲜血无数……庞老太太,有些事情不是有皇后庇佑就可瞒天过海的。” 依旧是温和柔软的语调,说出来的话却刀子似的割的庞老夫人脸颊颤抖。 “姨母。” 摄政王殿下似是终于看够了戏,纡尊降贵的开了金口:“赐药一事,也得讲究个心甘情愿,强取豪夺怕是要失了风度。” 话虽是对庞老夫人说的,深暗的视线却有意无意的落在姜绾绾的侧脸上。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淡化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庞老夫人似是颇为忌惮他,可以挑名指姓的指责十二皇子容卿麟,却因容卿薄的一句话,偃旗息鼓。 第五章 要他摄政王操什么心? 后头的话,姜绾绾没听清。 因她低头去瞧自己手背了。 擦肩而过时,被容卿薄那温热略带薄茧的手指,极缓慢又极隐蔽的一抚而过的手背,划出一道细密如电流般的触感。 她眯眸去瞧那道挺拔的黑金色身影。 心道,轻浮。 彼时,摄政王殿下边走边回味指腹那柔弱无骨的触感。 心想,美人儿…… …… 丑时三刻。 月骨亲自送了一碗荷叶粥进去,意外的发现殿下并没有在忙公务,倒是把玩着一盏白玉茶杯挑灯欣赏着。 这白玉茶杯看着有些眼熟,像是白日里殿下在十二皇子处用的。 他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道:“殿下,这姜姑娘吧,她其实……早已与十二殿下定下婚约,是要明媒正娶,做十二皇子妃的人,这事……三伏一脉的人都知晓的。” 容卿薄不动声色。 这事他的确不知晓,但也无需知晓。 那女子一瞧就不是个甘于人下的,她既千里迢迢来这里,又怎会只想做一个十二皇子妃? 左右不过是想踩着十二,往这东池宫里跳一跳罢了。 倒也无妨,算起来,正中他下怀。 父皇太过畏缩,无限的放大三伏的权利,叫许多百姓生了仰仗之心,誓死追从,这可不是件多好的事情。 这三伏,是匹野狼,他要它服服帖帖的趴在那里,不得他一声令,便动也不敢动。 要动它,从那云上衣的心肝妹妹处动手,最自然不过。 …… 一大早,东池宫的大总管就亲自过来。 “殿下的意思,姜姑娘在未出阁为人妇前,还是要以名节为先,迎宾殿已连夜休憩完善,还请姜姑娘即刻前往。” 彼时,姜绾绾跟容卿麟正在用早膳。 闻言,容卿麟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眨着眼睛可怜兮兮的瞧着她。 他刚刚回宫一年,无权无势,母亲早已亡故,说好听一点是尊贵的皇子,说难听了,连这十二皇子殿内的大总管都敢对他吆五喝六,咄咄逼人。 姜绾绾不为所动。 她名节如何,要他摄政王操什么心? 似是猜中了她心中所想,大管家又轻声补充了一句:“老奴来时途径迎宾殿,听里面闹哄哄的,问了一句,说是庞家的大小姐烧伤未愈,怒急之下挖出了罗裳姑娘的尸身,正在……鞭尸。” 正、在、鞭、尸! …… “贱人贱人贱人!!!” ‘啪——啪啪——啪啪————’ “打死你——打死你!!!贱人!!!” 噼啪声响不绝于耳,惊的众佳丽花容失色,纷纷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空旷的院子里,长长的麻绳垂落下来,高高吊起一具已然僵硬的焦黑尸体,随着一鞭一鞭落下的抽打微微摆动。 那场面诡谲而可怖,庞明珠打红了眼,美丽的容貌因为愤恨而扭曲。 她身后,除了纵血,还站着两个衣着华丽,一胖一瘦两个年轻男子,正笑的猖狂。 像是下了一场黑色的雨雾,偌大的院子都被笼罩,一股浓郁的腥香味道扑面而来。 是食魂花。 生长在终年腐烂的恶臭之地,喜好一切动物植物的尸体,花身不过一指长,深入地下的根茎却近百尺! 传闻可通阎罗,锁魂魄。 花开黑色,艳丽诡谲,腥香气味,浓烈可飘至百里之外。 以其花粉鞭笞尸身,可使被鞭笞之人灵魂被锁,肉身为花之奴仆,生生世世受尽欺凌之苦,不得轮回转世。 似是早有防备,一见他们下马,纵血二话不说拔剑便冲了上去。 马蹄声落,庞明珠与她两个哥哥转过身来,冲她嚣张挑衅:“一个护卫而已,就是通天本领也难敌我庞府数十护卫高手!也容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放肆!我今天就要你跟这个贱人一样的下场!” 话落,黑色鞭尾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呼啸而至,直劈她命门! 鞭身却在堪堪落下之时被一只葱白玉手缠握住。 强势而霸道的气流顺鞭身反蔓延回去,电光火石间,庞明珠只觉得手臂陡然一麻,身子随即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向了天空。 “啊——救我——”偌大的迎宾殿陡然在眼前缩小变远,她惊恐尖叫。 院落里的十数名护卫蓦地反应过来,脚尖一点,齐齐飞身上前准备接住她。 秀白色卷云纹的短靴在他们升空后才轻点马背,却眨眼间高出他们一头。 不过片刻间,便接二连三重重摔向地面,大理石的地面在惊天动地的声响中嗡嗡震动! 姜绾绾拽住回落的庞明珠,左手为掌,重重击上她后颈处时,被横空一掌截住。 那是一股极为阴邪凶狠的力道,出现的悄无声息。 她毫无防备之下被逼松手,转身轻飘飘落回马背,一口腥甜直逼咽喉,又被她生生咽下。 面上瞧着依旧是游刃有余的懒散模样。 那人怀抱受惊过度不断尖叫的庞明珠,同样轻飘飘落地,冲她阴森一笑:“别来无恙啊,绾绾姑娘。” 姜绾绾也笑:“别来无恙,禁果。” 云中堂脸色一变,阴森中陡现杀意。 他乃青楼母亲所生私生子,富贵人家的爹并不认,被母亲丢弃在门口强迫认亲,富贵人家的爹引以为耻,取名禁果,言下之意,本不该出生的种。 在羞辱打骂中长大,后阴差阳错拜师三伏,取名云中堂,因天资聪慧被誉为三伏未来的第三代掌门,不想半路却杀出个云上衣。 三次刺杀未果,遭云上衣逐出师门,后自立门户,取名三伏之巅,可惜收纳的都是些无所事事的混混之辈。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云中堂丢下浑身都吓软了的庞明珠,阴笑着上前:“他云上衣抢我所有,毁我所得,一副无欲无求的神仙做派,我却是知晓他唯一的软肋,你这一身纯阴内功与他一脉相承,一张脸又七分像极了他,什么妹妹,怕是他早年与什么女子苟合得来的野衶罢!” 姜绾绾下马,慢条斯理的脱去碍事的披风,紧了紧衣袖:“哥哥仁慈,不动杀念,不过我却是生性喜好杀戮,手下亡魂无数,今日……还请禁果师兄多多赐教了!” 第六章 好斗且怂! 寒诗正与纵血打的不可开胶,听闻她要亲自动手,还是下意识的将佩剑无命丢了过去。 姜绾绾反手丢还给了他。 她的确师承云上衣,那浑厚纯正的内力收纳自用时,却不似云上衣那般温柔仁慈。 云上衣从不杀生,以和风霁月,温柔至骨名扬天下。 她手上却是染血无数,那行云流水温和绵柔的功力自她推运而出,便是杀伐果断,雷厉风行。 云中堂招架不住,节节败退。 这哪里是师承,这分明就是云上衣本人的内力! 一招没接下来,手中利剑生生被她一掌震断,连带着人都踉跄着退出去好几丈远,没站稳,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云中堂人不怎么样,脑子却是好用的紧,眼瞧着在她手中讨不到多少便宜了,立刻生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想法。 “你给老子等着!”丢下一句话,逃了。 还是十年如一日的好斗且怂。 打的过就下死手,打不过就跑。 重金请来的高手就这么落荒而逃,庞明珠跟她的两个哥哥终于慌了。 原以为她不过是仗着请了个高手在身边才这等目中无人,不料功力竟还在她那护卫之上。 纵血惨败而归,伤的很重,连站都站不起来,被寒诗追着打。 银光一闪而过,手腕粗的麻绳骤然断裂,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护卫被一脚重重踢过去,不偏不倚给罗裳的尸身做了肉垫。 庞明珠不敢再贸然上前,躲在两个哥哥身后,却不忘叫嚣:“姜绾绾,你与我庞氏作对,就是跟皇族作对!这件事情我一定会跟皇后姨母说的,你等着——” 姜绾绾没理会她,只轻声叫住寒诗:“备马,带罗裳回三伏,厚葬。” 寒诗还没打够,怒骂:“你就不能再使使劲,干脆把这些渣滓都杀了再回去?” “我说备马!” “……” …… 马车刚出京城没多久,路面便隐隐震动。 寒诗很快察觉,勒紧了缰绳:“看来他们还不死心,又派了一拨人追杀了过来,怎么办?” 厚重的车帘后,安静的像是根本没有人在一样。 “喂!” 寒诗怒了:“我刚打完一架,正累着,你不是打算袖手旁观,让我一个人对付他们吧?听声音,少说也得五六十人。” 只有风吹过的声音,与愈来愈近的马蹄疾驰声。 寒诗察觉到不对,剑鞘挑起车帘,一眼就看到正襟危坐,双目紧闭的小女人。 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冷汗都浸湿了衣襟,唇色惨白到不见一丝血迹。 显然,在与云中堂的打架中,她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只是当时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大有‘就你这样的,我单手能打三个’的架势。 她耐性极好,几次在暗杀中险些活不下来,都是靠演技混过去的。 只要敌人在,她永远都能一副‘继续打,尔等喽啰,我打一万个都很轻松’的模样,害的对方信心渐失,渐渐体力不支,命丧她手。 当然,这也为一年后主仆关系解除后的他迎来了一个转机,只要耐得住性子,总能熬到她功力散尽的时候。 第七章 把他当驴一样用。 究其原因,还得追溯到三年前。 有人出了一千两黄金请了这位杀手大大去三伏山暗杀她,岂料这女人居然住在三伏山终年冰雪覆盖,最冷最寒的一处。 寒诗杀手生涯惨遭滑铁卢。 他名寒名诗,却是一点都不耐寒,一点都没有诗意,连姜绾绾一根头发丝儿都没见到,反倒差点把自己冻死。 恰好当时姜绾绾在后山挖了一筐萝卜回家,碰到冻得半僵的他,从他怀中掏出了自己的画像,随即明白,反手从框子里挑了最大的一根萝卜就要对他下死手,好在寒诗反应快,哆哆嗦嗦的跟她谈了条件。 她救他一命,换他三年无条件保护,要他往东,绝不往西,三年期满,再论生死英雄。 姜绾绾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便应了。 寒诗后来讽刺她,配不上三伏山拯救苍生的名号,给三伏丢人了。 姜绾绾当时身体正弱,闻言并未做声,三天后身体恢复,同他打了一架,寒诗没打过,被吊在树上一晚上,长了教训,再也没讽刺过她。 这女人不善良,一点都不善良。 这一身功力非她自身修炼,而是云上衣不定时输送,用的越多,云上衣就需越频繁的输送,也正因如此,她一向爱惜,能不出手基本上不出手,把他当驴一样用。 越想越气。 干脆丢下她,任后面的铁骑追上来算了。 但师父教导,杀手要一诺千金,要对得起自己的行业。 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先下来找个地方躲好,我转移他们注意力。” 杀千刀的女人居然想也不想的就同意了,还不忘叮嘱:“照顾好罗裳的尸身。” 寒诗:“???” 所以他的命还不如一个已经遭多少遍鞭笞的尸体重要? 关心一下他的命会掉块肉吗? …… 郊外树林,腥风血雨。 东池宫内,歌舞升平。 名堂之上,高岭之花般尊贵的三殿下似是醉了,漂亮的瑞风眸星河一片,又黑又亮,把玩着指间莹白透亮的白玉杯,似乎多看一会儿就能瞧出朵花儿来一般。 月骨接过侍女手中的酒壶,亲自帮他斟酒:“殿下,那姜姑娘跟庞姑娘在迎宾殿打了一架,后直接驾车出城去了,不过不多久庞氏就聚拢了大批杀手追杀过去了。” “哦?” 容卿薄收回落在舞姬群中的视线,不紧不慢道:“小十二那边就没什么动静?” “十二殿下常年不在京城,手中无权无势,着急也是无能为力,倒是也是个重情义的,只身骑马赶过去了。” 容卿薄眼底黑色渐浓:“她未婚夫君都赶过去了,还要本王操什么闲心。” 月骨默了默,没说话。 过了片刻,又听自家主子问:“打架,谁赢了?” “听说,庞姑娘用沾了食魂花粉的鞭子鞭笞伤她那位姑娘的尸身,惹姜姑娘动了怒,亲自动的手,看着孱弱的模样,动起手来倒是狠辣,连三伏之巅的云中堂都不是她对手,落荒而逃。” 容卿薄听的兴致盎然。 倒是出乎意料,难怪那姑娘一言一行间虽温婉谦卑,却总能软中带横,谁都不放眼里。 他忽然将白玉杯放进袖口,摇晃起身:“备马,瞧好戏去。” 第八章 像一块又软又凉的玉。 梨花木的车轮滚过城外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 车身骤然一顿,停了下来。 月骨略沉的声音响起:“殿下,前路脏乱,我们不如……回吧?” 象牙骨的折扇挑开车帘,入眼处便是斑驳的血迹,零散的尸体,翻卷的树干,折断的枝丫…… 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惨战。 月骨见他下轿,金线锦靴踩上血水脏污的土地,陡然一惊:“殿下——” 旁边的侍卫立刻作势要趴下做踏垫,被白玉修长的指止住:“你们在此处且等着,本王亲自去瞧瞧。” “可是殿下,前面危险……” 月骨忧心,又不敢抗命,只得站在原地等待。 沿着血路走过,到处都是打斗留下来的痕迹,横陈的尸体,倒是死的并不痛苦,都是一次性命中要害而丢命。 容卿薄越走越觉得有意思,不知路的尽头,那猖狂的三伏女子跟她的小白脸护卫可还安好? 可走到林中深处,再无血色浸染的地方,也只见为数最多的七个男子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庞家十几载花费了多少银子才养出来的一群护卫队,竟都在同一日折在了这女子手里。 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空气中都是浓的散不开的血腥味道。 容卿薄顿觉没意思,千里迢迢的赶来,只见几个尸体,平白脏了他一套衣服。 象牙骨折扇‘啪——’的一声合上,刚要转身,一滴温热的液体便落在了额间。 他抬手一碰,指腹处赫然显现猩红血色。 血。 视线缓缓上移,冬日里的柳杉树依旧枝叶繁茂,郁郁葱葱。 层层叠叠中要仔细分辨,才能捕捉到那高悬于地面,身影缩小到像一只动物似的身影。 穿了件红色的裙衫,一动不动。 周遭寂静到只剩微风浮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 容卿薄站在原地,就那么看着,在想是她自己出于本能躲在上面呢,还是被人合力杀了后丢在上面的? 若死了,倒是叫他有些为难,毕竟三伏少出女子,且还要能拿捏住那三伏云上衣的命脉。 正想着,就眼睁睁看她身子忽然滑了一下,然后那一抹血色便穿过层层绿影,笔直的坠落了下来。 他本能双臂一抬,便将她抱了个满怀。 软的不可思议。 像…… 像一块又软又凉的玉,隔着薄薄的湿润的几层雪绡,手心似是都在震动,微微的酥麻滚烫。 出了太多汗的缘故,脸上妆容褪了个七七八八,露出本来的模样,睫毛浓密的落在眼睑处,肤色雪白,唇色绯红。 是真真如书中所言,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自骨子里透出的好看。 容卿薄从不是个多贪恋美色的,像他这般地位尊贵的皇子,身边环肥燕瘦数不胜数,做一做茶余饭后的消遣尚可,却从不会叫他因此误了正事。 只是眼下这等容貌,真做了侍奉榻前的美色,倒也不会叫他觉得厌烦。 掐指一算,想来不出三日,便能层层剥下这几片薄如蝉翼的雪绡,叫她沦为他的榻上之宠…… 第九章 想给她咬回去。 月华楼。 此处是东池宫内的空中楼阁,建于烟波袅袅的碧水湖之上,琉璃为瓦,白玉为地,镂空的檀香木床上是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 蚕丝被褥柔软温暖,姜绾绾无数次在筋疲力尽中醒来,却是头一次在筋疲力尽中感觉到清爽、舒适,平静。 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颜色过分贵气的暗金薄纱裙,俯身作揖:“绾绾谢三殿下救命之恩。” 隔着轻薄纱帐,临湖垂钓的修长身影并未回头,只道:“钓过鱼么?” 穿的是墨色滚金线的华服,素冠荷鼎形的银色发冠,怕是就上面的一颗紫罗兰的珠子就要价值连城。 同是皇子,他因母亲家族显赫尊贵,生来便可挥金如土,与庞氏一脉沆瀣一气,视人命如草芥。 同是皇子,小十二却因母亲地位卑微,自小便被赶去三伏山,哪怕如今被接回来,依旧处处遭受冷眼,连府邸都不曾赐名,不及这东池宫十分之一的华丽。 说什么众生平等,叹什么皇权富贵。 姜绾绾又礼貌一拜:“回殿下,绾绾深居三伏苦寒之地,未曾……” 那滚烫的五指毫无预警的落于她冰凉的手腕,顺势一拽———— 姜绾绾所有的思绪就那么卡住,整个人近乎狼狈的跌坐进他怀中,脸颊就那么埋入了他颈口,牙齿被分明的锁骨狠狠硌了一下。 容卿薄似是没料到她会突然咬自己一口,不算很疼,但好像又难以忍受的疼,疼的钻心挠肺。 于是盯着她白皙的颈口,想给她咬回去。 姜绾绾气蒙了,要起身,又被他单手掐着腰按着动弹不得。 他该庆幸她在体力最不济的时候同云中堂打了一架,以至于现在虚弱到同寻常女子无异,否则一定断了他这只不安分的手。 “凶什么?” 容卿薄将怀中的她调整了个姿势,变成叠坐一同面向湖面的姿势,滚烫的大手裹着她的小手,一并拿着钓竿,呼吸间气息尽数撒在她头顶:“本王也想尝尝剁椒鱼头的滋味,你来同本王钓一条最肥美的,便当是报答了这亲自救你回来,亲自给你宽衣解带,清理血污的恩情了。” 亲、自、给、你、宽、衣、解、带!! 姜绾绾紧绷在脑海中的一根弦,‘啪——’的一声,断了。 她虽不在意那些名节之类的身外之物,却也不是这般任人搓圆揉扁的性子,手腕倏然用力,那原本自然垂于湖中的鱼钩忽然自水面一跃而出,笔直上扬后反勾了回来,不偏不倚恰巧勾住了他的黑金色长衫。 下一瞬,刺啦——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 她似是这才解了气,淡淡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为报答殿下,绾绾便也替殿下宽衣解带一回。” 容卿薄不为所动,交织着一层又一层欲色的眸盯着她的侧脸,忽然就单手开始解腰带:“绾绾深居三伏,怕是对‘宽衣解带’四个字有什么误解,本王替绾绾宽衣解带时,可是一件肚兜都未曾落下……” 姜绾绾到底脸皮薄,不争气的红了脸,但更多的是恼。 要是哥哥在,岂容他这般肆意轻薄自己。 立刻反手握住他已经解下来的腰带,带着狠劲儿的又用力系了回去,本就精瘦的腰身被她猛地用力,硬生生的又勒瘦了一圈。 容卿薄嘶嘶倒吸一口气,低头瞧着怀里的一团小东西红着小脸绕着他的腰忙活,忽然就理解了那句诗的妙处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第十章 本王清白都叫你毁了…… 下一瞬,眼前白绵绵,粉软软的一团忽然就模糊了一下,待到他回过神来,怀里已经空了。 楼下湖中忽然传来噗通一声响。 容卿薄起身,不等站稳,一条肥美的大锦鲤便被高高抛起,不偏不倚刚好落在他脚下,不甘心的奋力拍打着尾巴。 他没去看,双手撑着栏杆去瞧湖中的小女人。 湖水没过她腰身,一身刚换的干净暗金薄纱裙湿了个透,沾着墨黑的长发柔顺的贴着玲珑有致的曲线,当真是极为养眼。 她仰头挑衅瞧着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容卿薄却分明自那两瓣软糯的红唇间瞧出了三个字——撑死你。 明明恼的不行,偏偏还要顾忌三伏,不敢明目张胆的骂。 他单手托腮,一派认真道:“本王先前同你玩笑呢,这人是本王救回来的没错,但衣裳却是府中婢女给换的,你倒好,不分青红皂白便欺负人,本王的锁骨也给你咬了,衣裳也让你脱了,这便宜都叫你给占尽了,本王是不是该派人去三伏讨个说法了?” 姜绾绾:“……” 这摄政王言行举止轻浮,同传闻中疏冷淡漠的形象实在大相径庭,以至于他那么说,她就那么信了。 若真只是玩笑…… 她站在水中,心中尴尬,面上却依旧撑的淡定,想了想,索性又从水中捞出一条肥鱼来:“殿下既想尝尝剁椒鱼头,那绾绾便献丑了。” 赶紧转移话题才是正事。 容卿薄就笑:“剁椒鱼头便算了,本王虽正值盛年,却尚未娶妻纳妾,这衣裳叫你脱了,身子叫你咬了,清白都毁了,便是无奈也只能委屈委屈自己,将你纳入府中了。” 那一笑,瑞风眸浅浅一弯,如日月入怀,山河倒倾,便是最富诗华的才子都不可窥见其万分之一的绝色。 姜绾绾只觉得头疼,这楼下都是侍卫,他能不能不要一遍遍的重复这几句话? 当真不觉得丢人么? 她低头,看似柔顺的姿态,话却是毫无转圜余地:“殿下,绾绾有要事在身,是要赶回三伏去的。” 容卿薄视线徐徐扫视着她,不疾不徐道:“好啊,你想回去,本王便同你一道回去,去那仙子拜云上衣跟前讨个说法,他这宝贝妹妹解了本王的衣带,咬了本王的……” “停——” 姜绾绾实在听不得他再重复那几句话了,听一次就面红耳赤一次。 容卿薄瞧着她忍气吞声的小模样,越瞧越觉得有意思。 他亲自抱着一身淋漓鲜血的她回皇城,路上但凡是不逾越男女底线的地方都看了,愣是没找到伤口在哪里。 直到回来,帮她换洗的侍女出来,明确答话说是她身上没有一丝一毫伤口,他这才反应过来,那一身的鲜血竟都是那些杀手的。 庞氏养的那群疯狗虽不成气候,却也个个狠辣,竟没能伤她分毫! 既然身手如此了得,又何须把自己藏到树上去,末了还一副受伤多重的模样,整整在他这里昏睡了两天一夜。 定是装的,不然刚刚他只是那么轻轻一拽,她便那般迫不及待的投怀送抱,还趁机咬他一口盖个章…… 第十一章 像是溜小猪一样。 玉碗银筷,足够二十多人用膳的圆桌,只摆放着两个檀香的座椅,却像是被谁挤着似的放在了一起。 容卿薄极尽地主之谊,亲自帮她夹菜。 不停的有侍女送上新的菜品,连带着那两条肥鱼也端了上来,有的很快被撤下去,有的就放到了桌前,两条肥鱼靠她最近。 被‘占尽了便宜’的摄政王殿下心情甚好,甚至细心的帮忙挑起了鱼刺。 旁边的侍女们不知怎的,一个个冒了汗,面色古怪,眼神闪闪躲躲似是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就连月骨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几次三番想要开口,话到舌尖又咽回去。 殿下,您还记得您是南冥最尊贵的摄政王么…… 这肥锦鲤味道比她十文一条在鱼市上买的好吃多了,姜绾绾其实还能再吃几口,可惦记着回家,忍不住问了句:“殿下,就没什么人来找过我么……” 容卿薄仍旧在专心致志的挑鱼刺,闻言漫不经心道:“来过,你那个小白脸护卫昨天就找来了。” 姜绾绾立刻来了精神:“那他人呢?” “他出言不逊,本王就让人把他打了一顿丢出去了,怎么?” “……” 他打了她的护卫,还一脸无辜的问她怎么了? 姜绾绾默了默。 好吧,既然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应该就好办了,他自会把消息送去三伏,三伏也自会派人来救她。 只是…… 三殿下是深宫寂寞,缺少陪伴了么? 她身体疲乏的紧,又吃多了,这会儿只想赶紧躺下睡会儿。 可容卿薄愣是不放人,什么膳后该走一走,不然会不舒服,愣是将她带去了竹林花径去走了一圈又一圈。 像是溜小猪一样。 姜绾绾走到最后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台阶上靠着梨花木柱看着他心血来潮砍竹子做鱼竿。 也不知等了多久,感觉到有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昏昏沉沉中睁眼,不等看清,容卿薄的一只手就贴上了她的脸。 掌心不似哥哥一般温润滑凉,是热的,近乎于滚烫的热度,带着微微的薄茧:“绾绾。” 他叫她的名字。 竹林里没有灯,只有远处笔直伫立的月骨。 容卿薄的目光比他的手心还要滚烫,灼灼落进她眼底:“皇子妃大选,一妃四妾,将来都是要为后为妃的,本王知晓你与小十二的婚约,可做十二皇子的皇子妃,与皇上的皇妃之间的差距,你可知晓?” 姜绾绾就那么看着他,目光既不热切,也不冰冷。 她不清楚皇子妃与皇妃的差距,却是清楚皇后与皇妃的差距。 她为妃,庞明珠为后,怕是到最后她的下场比罗裳还惨。 她一个常年身居三伏的人都清楚,他三殿下会不清楚么? 不是不清楚,只是不在乎。 就像那两条肥锦鲤,钓起来便好,至于上钩之后是炸是烤,又与他何干? 他要的不过是拿她跟庞明珠相互制衡三伏与庞氏,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啪——’ 什么东西重重敲上脑袋,姜绾绾一个机灵蓦地睁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睡着了。 刚刚的一幕,不过梦境一场。 第十二章 折扇赠美人 倒不是脑袋发昏做旖旎梦,而是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三殿下的各种亲近之举,无非是对三伏动了心思。 环顾四周,才发现容卿薄不知去哪儿了,只留了件柔软的黑白披风在她身上,风吹来,鼻息间尽是属于他的檀香气息。 这气息陌生的很,叫她心生排斥与防备,下意识的就放的离自己远了些。 几丈之隔,爬在红墙碧瓦间鬼鬼祟祟的,再模糊也分辨的清楚,可不就是被打了一顿扔出去的寒诗。 可真是给杀手们长脸啊,平日里吹嘘自己多厉害,打遍江湖无敌手的,到容卿薄这里就被轻轻松松捉住打了一顿? 她起身,本将披风丢在了一边,冷风一吹,又觉得冷,索性又捡起来穿上。 靠近了才确认,是真挨打了,眼睛还乌青了一只。 寒诗像是有所忌惮,鬼鬼祟祟的四处瞄着,压低声音道:“快上来!小心被……” 话没说完,脸色蓦然一变,像是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拽下了墙头,隔着一道墙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打架声。 这是东池宫后院,要进来怕是要飞过至少三道墙,显然这东池宫养的护卫的确比庞氏的要厉害许多,连他寒诗都被耍的团团转,听这声响,像是被单方面吊打了。 虽说亦敌亦友的关系吧,但他好歹是来救她的,于情于理,她都该过去帮一帮。 刚刚撸了衣袖,不等动作,身后就传来容卿薄低沉清凉的声音:“你看这鱼竿怎么样?” 他像是完全没有听到隔壁闹哄哄的声响一般,自顾自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姜绾绾还在犹豫,就见他径直转身走开:“唔,这边还有点棱角,怕是要扎手,本王再修理一下。” 自始至终没提到寒诗一句。 姜绾绾看着他腰线修长的背影,忽然觉得,她这过去一趟,怕是要帮倒忙。 不过去,寒诗或许还是被打一顿丢出去,过去了…… 来不及深思,快步赶过去:“殿下,绾绾知错,还请殿下手下留情。” 小伏低的姿态。 原来先前那样高傲的仙子拜的心肝妹妹,也是会这般低眉顺眼的啊。 容卿薄像是被取悦了,低低笑了一声,将钓竿递给她:“看合不合手。” 竟是送给她的。 用的是紫竹,通体黑紫,柔和发亮,把手处镶龙凤金玉凹槽,正贴合四指陷入,杆尾用的是极罕见的西域金蚕吐出的丝线,柔软坚韧,可承百斤重量。 且钓竿一节一节斩断联合,可缩短成剑身一样的长度,握在手中倒是合手的很。 姜绾绾把玩着,思忖着。 不收吧,他既费了这心思,被拒定是不高兴的,毕竟隔壁寒诗还在挨打。 收了吧,这若是定情信物呢?收了于他而言会不会就代表她答应给他做妾了? 她斟酌道:“哥哥对垂钓也颇有兴致,得此钓竿定甚为欢喜,绾绾替三伏,替哥哥谢过三殿下。” 他只说看合不合手,又没说送给谁。 她可以是她,亦可以代表整个三伏。 容卿薄目光深而暗,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从腰间抽出折扇:“钓竿送君子,折扇赠美人。” 姜绾绾:“……” 第十三章 你让本王咬回一口。 所以他今日就是定要送她点什么是吧? 拒绝了钓竿,还有折扇,拒绝了折扇,怕是要把腰间的玉佩吊坠摘了,再拒绝,恐怕三殿下要脱衣服赠人了。 见她犹豫着不想接,折扇哗啦一声展开扇了几扇,容卿薄扬声道:“本王记得马厩里来了几匹好马,挑上五匹,请尊贵的客人欣赏一下咱们皇宫的刑法之一,五马分……” 折扇在下一瞬就转到了姜绾绾手中,她慢慢将瓷白的象牙扇骨合起,笑眯了眼睛:“绾绾谢过三殿下。” 这笑不似之前敷衍的淡笑,收起了一身锋利的倒刺,平添了几分讨好,看起来又乖又巧。 容卿薄也笑:“何必如此见外,你既同本王有了肌肤之亲,日后便随性些,唤本王一句三哥罢。” 肌、肤、之、亲! 姜绾绾警惕心陡升,立即道:“殿下玩笑,绾绾先前那……咳咳,那一口,的确是无心之失,殿下万不可再提,莫要玷污了殿下名声。” 若不是他突然伸手拽她,她也不会稳不住身子跌落进他怀里,更不会误打误撞的磕上他锁骨。 明明被欺负的人是她,反倒要被他讹上。 谁知话音刚落,面前足足高出她一个头的尊贵皇子,竟直接扯开了领口给她瞧:“这齿印尚在,绾绾便要耍赖不负责任了么?本王恰巧今日无事,便去三伏走一遭,叫那云上衣瞧瞧他这好妹妹干的好事。” 那弧度极好看的锁骨近在咫尺,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去,姜绾绾不敢去瞧,被逼的连连后退。 “不认是不是?那本王就去三伏讨说法了。” 姜绾绾头痛万分,不得已只得拦过去:“殿下,有话我们好好说,何必闹到哥哥面前去,对殿下名声也有损是不是?” 她似是怕极了把事情闹到云上衣跟前去。 容卿薄斜飞入鬓的剑眉微微挑高:“绾绾要同本王私了?” 她百依百顺:“私了,私了,殿下说如何解决绾绾便如何解决。” 容卿薄上身便压了下来,薄唇隔着几层薄薄的轻纱贴着她的锁骨:“你让本王咬回一口,此事便就此作罢,本王再不提起了,如何?” “……” 他呼吸滚烫,好似她肩头的那薄纱早已如烟雾般被吹开,这滚烫的气息便直接落在了她冰凉的肌肤上。 姜绾绾本能的瑟缩了下。 后退了一步,腰间陡然一紧,被他掐着直接逼到了一根手臂粗细的竹身之上。 他一手牢牢掐着她纤细的腰身,另一手不紧不慢的扯下那轻薄的几层,唇瓣柔软滚烫,牙齿又锋利坚硬,慢慢咬上她的血肉…… 风吹过竹林,竹叶摩擦发出阵阵沙沙声响,周遭寂静到仿佛一个人都没有。 姜绾绾这些年什么疼没受过,想着忍一忍便过去了,却没料到这世上还有一种疼。 明明不算很疼,却叫人难以忍受。 像是一口咬住了她的命脉,血液刹那间逆流沸腾,细细密密的电流滋滋蔓延,震的她手指尖都是麻的。 这哪里是咬一口。 分明是要吃了她! “可、可以……可以了!” 她近乎手忙脚乱的推他,手上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努力了好几次才勉强将他推开,又手忙脚乱的将衣衫扯回去:“殿下说话算话,此事到此为止。” 容卿薄一双瑞风眸底都是浓稠的欲,饶是松了口,依旧将她困在自己与竹身之间,好一会儿,才沙哑笑道:“好,说话算话。” 第十四章 本王晕血,你好好抱一抱。 夜里很静,层层厚重帘幕垂下,遮住了自湖面之上扑面而来的浓重雾气。 姜绾绾睡得很不安稳,不知是惦记着寒诗的状况,还是被容卿薄咬了一口,心头总是隐隐恼火的厉害。 哒哒——哒哒——哒哒哒—— 沉重金属划过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时有时无。 她几次屏息细辨,终于确定的确是有那么点动静,自西北方向飘过湖面传来。 她听力其实很好,只是每次承受哥哥太过浑厚的内力,感官受不住,便在那几天里变得闭塞难辨,过后就好了。 透过帘帐,能看到守在门外的两个婢女脑袋一点一点,像是困极了。 悄无声息转身,从后窗一跃而下,脚尖轻点湖中几座白鹤雕像,飞掠湖面,眨眼间落至对岸。 等了许久,那哒哒声响才再度响起。 这次清晰了许多,还夹杂着几声继续虚弱的咳嗽声,以及杂乱的男人玩骰子的叫喝声。 那是一道两丈宽的铁门,涂黑色漆,门外立着两座凶神恶煞的石狮,两边分立侍卫,正上方,赫然是巨大的‘地牢’二字。 这是座封闭的地牢,显然要进要出,都只能从这一个地方走。 姜绾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进去,这是地牢,地牢中发出这样的声音再正常不过,可总是有个声音驱使着她,迫切的想要进去看一看。 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办法,一道黑影忽地自眼前略过。 刀剑相向的声响很快引来了里面更多的侍卫,那黑衣男子很快寡不敌众,渐显颓势。 姜绾绾不动声色的拉过一个重伤昏迷的侍卫隐匿至角落,飞快的剥下侍卫服穿上,趁乱低头冲进了地牢。 地牢蜿蜒曲折,到处都是衣衫破烂,发如杂草的犯人,听到外面声响,有的一动不动,有的像是看到什么希望一般冲到铁栏旁向外探望,有的似乎刚刚受了重刑,浑身鲜血哀呼不止。 最深处,也是光线最黯淡处,姜绾绾终于见到了那个唯一身负铁链的人。 是个女子。 穿着白色囚服,黑色长发像是许久没洗过,蓬松的散在身前身后,却并不显凌乱,只是看上去像是病了许久,每走一步都要停顿一下,明明毫无目的,明明虚弱到极致,不知为何却还在坚持一步一步走。 似乎是感觉到旁边站了个人,她停了下来,很轻,很弱的咳了一声,转头缓缓看了过来。 姜绾绾已经记不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 大约,就是她死的那天。 那大约是她生命中最绝望最悲愤的一天,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不知道那一波一波不断追杀她的究竟是什么人,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不是就是为了等他们来杀自己。 她想死。 她无数次想过,却是第一次说出来。 她的命不值钱,可袭夕不一样。 她出生在名门望族,家中唯一的女儿,父母疼爱,三个兄长更是视她为掌上明珠。 她的命很珍贵,很珍贵。 却死在了望雪峰,死在了去探望她的路上,死的血肉模糊。 旁边散落的食盒中滚出她新做的雪花糕,梨花酿…… 那是云上衣唯一一次抛下整个三伏不顾,抱着她在雪地里,沉默的等她哭到筋疲力尽,才温声道:“不要再说这样的话,绾绾,你是哥哥的命,你若死,便是要了哥哥的命,知不知道?” “绾绾……” 熟悉的声音将她从云雾中拉回来,姜绾绾身体骤然一抖,眼泪忽然争先恐后的落了下来。 袭夕踉踉跄跄的向她奔来,脚踝上手腕粗细的铁链叮叮当当,她走的太急,一个不稳摔了下去。 姜绾绾立刻拔剑,铁锁锁扣处应声而断! “里面还有内应————小心不要让人跑了!” 有人大呼一声,立刻有一群人高举火把冲了过来,团团围住。 很快又分开两列,黑色描金的短靴徐步走来,每一步都像是沾染了鲜血踩在谁的心上,男人白玉般好看的五官在火把中映出深深的阴影。 “这东池宫的私狱也敢闯,怕你有命进,没命出。” 容卿薄低缓而阴柔的一声,在看清她时微微一怔。 姜绾绾将袭夕靠放在铁栏旁,缓缓转身。 她面无表情的紧了紧袖口:“有命没命的,也得试过才知道!” 铮———— 一旁的侍卫只觉得眼前一晃,手腕一麻,手中的佩剑不知怎的就落进了那女刺客手中,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凌厉的剑锋便闪着幽幽的寒光直逼三殿下的心口。 “殿下——” 月骨立刻拔剑砍过去,剑身划破空气,眼看就要落下去,胸口忽然受了不轻不重的一掌。 他愕然看向对自己出手的三殿下,身体却已经飞了出去! 容卿薄右手推开了月骨,左手紧紧握住了已然刺破衣衫的剑。 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候,竟还笑了下:“本王可否问一句,绾绾这一剑为何而来?” 这一剑,已然是她破釜沉舟的最后一次运功了。 不成功,便再无机会。 火把燃烧的声音像风一样响在耳畔。 姜绾绾不明白,既然多年来他一心想要她死,之前在树林中寻得她时又何必多此一举救回来。 鲜血淋漓,有的滴在脚下,有的顺着剑身蔓延进她掌心,粘腻温热。 容卿薄却浑然不觉一般,视线略过她淡淡落在一边勉强站着低低咳嗽的女子身上:“绾绾想要她?” 姜绾绾不说话。 容卿薄便叫来刚刚从地上爬来的月骨:“这女子是谁?” 月骨似乎也不知情,又叫来了牢头,一问才知晓人是七皇子那边送来的人。 说是那边牢房不够,暂且借放这里一放。 这犯人,一般都是交由府衙处理的,但也不排除达官贵族府中私设地牢。 关的是些与自己有私仇的人,以方便随时行私刑泄恨。 天潢贵胄,就是可以如此目无法纪,却偏偏叫人无可奈何。 容卿薄不再说话,只是神色冷的吓人。 月骨一脚将牢头踹到墙上,怒声道:“吃里扒外的东西!这东池殿什么时候你来做主了?私自收纳犯人的事情都敢做!拖出去打死!” 姜绾绾不清楚是真的,还是只是他们合起来演的戏,只是如今她功力耗尽,怕是只能为人鱼肉。 默默收回剑,就看到他胸口处已然被鲜血浸染。 容卿薄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似是刚刚发现一般,倒吸了一口气后便赖着倒在了她身上:“本王晕血,绾绾你好好抱一抱,别给本王摔着了。” 姜绾绾:“……” 第十五章 倒像是要宠幸了她。 从宫里请来的太医在给袭夕把脉开方子,姜绾绾全程在一边守着。 容卿薄就在一边喝茶,带着一身淋漓血迹。 月骨实在忍不住了:“殿下,让太医先给您处理一下伤吧,这要让长公主知道了,怕是要心疼了。” 容卿薄目光就落在姜绾绾那处,仍旧浑不在意:“不急,让府内的人都管好自己的嘴,别什么时候被拔了舌头都不知道。” “是。” 袭夕身上没有伤,但约莫是长期饮食不好,身子虚弱的厉害,患了肺痨,要好好养一阵子。 姜绾绾送走太医,拿着方子仔细端详了许久,刚打算出去抓药,一转身就发现一身鲜血的容卿薄。 她像是才记起来,脸色便有些难堪:“殿下怎么还未处理伤口?” 容卿薄慢条斯理的放下茶杯,微笑:“等你呀。” “……” 尊贵的三殿下不止挑给他上药的人,还很挑上药的地方,非要去她休憩的月华楼。 他是王爷,他说了算。 …… 纱布跟药都准备好了,一转身,尊贵的三殿下正好以整暇的瞧着自己。 姜绾绾举着纱布,跟他大眼瞪小眼:“殿下不脱衣么?” 容卿薄极美的瑞风眸直勾勾的瞧着她,明知故问:“脱一半还是都脱了?” 声线又低又欲,配上一张好看到人神共愤的俊脸,勾人于无形。 “……” 姜绾绾接不上话,眼睁睁看着他保持着盯视自己的姿势,修长的指慢条斯理的拨弄开腰带。 墨金色的腰带蜿蜒落地,那本一丝不苟的绣金凰的衣衫也松散了开来。 空气好像在那一瞬间都燥热了许多。 这般慵懒姿态,又欲又撩的盯视,不像是要上药,倒像是要宠幸了她。 见她只僵站着不动,容卿薄忽地低笑一声,直接抬手将她拽进了怀里:“好看么?靠近了再多看一会儿?” 他手指力道大的惊人,姜绾绾下意识的想甩开,没成功。 念着他肯寻大夫给袭夕治病的好,也不好明目张胆的翻脸,只忍耐道:“殿下,请自重。” 她骨架小,身子也软,抱在怀里小小的一团。 有那么一瞬,忽地生出一股想将她揉碎在怀里的冲动。 容卿薄低下头,侧耳凑到她唇间,哑声道:“绾绾说什么?本王没听清……” 他宽衣解带,微微的一个低头的动作都足以将大片精瘦的腰身递到她眼皮子底下去。 白皙的肌肤混合着鲜红的血色,激发出极重的感官刺激。 姜绾绾喉咙紧的厉害,说不出话来,干脆眼一闭,手中纱布胡乱的擦了上去。 速战速决吧。 容卿薄眼睁睁瞧着她卷翘的睫毛落下去,闭紧了眼眸,巴掌大的小脸近在咫尺。 这般好时机岂能错过? 长指一勾,一挑,薄唇寻到了她的,便又快又准的落了下去。 像…… 像山涧最甘冽的泉水,日复一日滋养而生的一颗樱桃,软、润,带着微微的凉意,又在刹那间摩擦出烫人的温度。 姜绾绾浑身一震,蓦地睁大眼睛。 面前男子无限放大却寻不到半点瑕疵的俊脸映入瞳孔。 欺、人、太、甚! 怒火瞬间飙升,一时间忘记了他的身份,也忘记了得罪他会给三伏招来怎样的灭顶之灾,挣扎着逃离开的同一时间,抬手便落下了重重的一耳光。 啪———— 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容卿薄眸底的情欲滚烫迅速冷却,指腹滑过唇角,便是一缕殷红。 他眯眸瞧着她,不言不语。 先前那个放肆的登徒子似乎忽然间就切换成了高不可攀的尊贵摄政王。 楼下忽然传来月骨略显紧绷的声音:“殿下,长公主来了。” 容卿薄依旧盯着她,好一会儿,才淡声道:“知道了,你且去应付着,本王换件衣服就去。” 话落,又对她道:“愣着做什么?想叫长姐瞧见本王挨了你三伏人的打?” 姜绾绾忍着胸口翻滚的怒火,转身去拿脂粉盒,给他铺了薄薄的一层,便遮住了那片红痕。 她手指微凉,沾着脂粉落在微热的脸颊上,又软又凉。 容卿薄却是不敢再轻易造次,这少女比他预料中难缠许多,需放慢速度,徐徐图之。 这么想着,嘴上却是不依不饶:“绾绾这一巴掌打的好,本王回头便去三伏拜访一番云上衣,问问他这笔账是该你自己还,还是他替你还。” 一句话,犹如一盆凉水泼下来,浇灭了姜绾绾所有的怒火。 哥哥辛苦,每日劳累连两个时辰都睡不足,若再因她的这些破烂事烦心…… “殿、殿下……”她软了声。 可容卿薄却是似乎没心情听她道歉,起身整理好衣衫便甩袖离开了。 …… 长公主容卿卿等了许久,见他过来,唇色微白的模样,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三殿下美人在侧,还能得空来见一见我这姐姐,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容卿卿年长容卿薄十五岁,是容卿薄唯一一母同胞的姐姐。 他们的皇后母后生容卿薄时难产早逝,这么多年来,容卿卿便是又当娘亲又当姐姐的护他长大,于容卿薄之重要性,可想而知。 他落座,亲自帮她斟茶倒水:“长姐不是一直催促我成家立业么?如今怎的又不高兴了?” 容卿卿没好气:“你多大的人了,轻重缓急分不清么?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姐姐也不是非要你如何,但至少要先把正室娶进门,再考虑纳妾之事!如今庞氏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你不清不楚的迎了个女子进门,闹到我府上去了,你说我怎么办?” 容卿薄带姜绾绾回府的事情,并非做的多隐瞒,但同样并不张扬。 这么短的时间内传出去,可见府内还有些不在乎自己舌头的东西。 见他不言,容卿卿停顿片刻,忽然轻声道:“我听说,这女子还是三伏之人,似乎与容卿麟关系甚密?” 容卿薄轻抿一口茶,茶香弥漫唇齿间,有些烫,他的答话便显得模糊了些:“好像是吧……” “眼下这时刻,你闹出夺弟之妻的事情来,若是传到父皇那里怎么办?虽说这容卿麟一向不受父皇喜欢,但毕竟也是皇子。” 容卿薄又是沉默。 第十六章 放了他,你拿谁来补?你么? 他不想答话时,总是这样,叫人分辨不清他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容卿卿摇摇头:“罢了,左右三伏对我们也极重要,娶了她也不是件坏事,你若真喜欢,姐姐帮你想想办法也不是不行,但前提是,你需先与庞氏把关系定了,姐姐看下月初三是好日子,就替你准备好聘礼,叫媒人去下聘了,你看可好?” 回应她的,依旧是沉默。 容卿卿心头忽然咯噔一下。 向来不善动声色的女人,难得变了脸,连声音都蓦地沉了几分:“薄珩,你做事一向稳重,可莫要在这样的大事上糊涂了!长姐费心铺排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要你顺利登上皇位,这是母后的遗愿!你必须娶庞明珠。” 必须娶庞明珠。 庞氏在南冥势力盘根错节,新帝登基,若要稳固朝堂,是必然要与庞氏结亲的。 容卿薄意味不明的笑了下:“长姐想什么呢?庞氏之女我自然是会娶的,一切听从长姐安排便是。” …… 冷风吹过,卷起零星雪花。 南冥皇城极少下雪,倒是三伏一脉,隔三差五的就要下一场雪。 容卿薄觉得很新奇,就站在月华楼外多看了一会儿。 这雪可真凉啊,同绾绾的唇一样,又软又凉。 楼下忽然传来脚步声。 姜绾绾不怕冷,只象征性的披了件青色披风,雪白的雪貂毛几乎将巴掌小脸都遮了起来。 她似是还在忌惮先前的事,谨慎道:“殿下,先前是绾绾失礼,殿下若想责罚……” 容卿薄瑞风眸含了笑:“去哪儿了?” “去看了看袭夕,她睡了绾绾就回来了。” 那一耳光,他既不再主动追责,她自然也不会傻傻的一再提起,只顺着他的话回话。 容卿薄上前一步,帮她拍了拍雪貂毛上沾染的雪:“长姐今夜过来,与本王提起要去庞氏下聘一事,你怎么看?” 庞氏? 庞明珠么? 姜绾绾想了想,认真道:“绾绾听说庞氏还有个小女儿,虽说庶出,但性格比庞明珠好许多,殿下倒不如考虑考虑她,到时候妻妾多了起来,也不至于天天闹的血雨腥风的,当然这只是绾绾的一点建议,若殿下就喜欢庞明珠那样的,自然还是要依照殿下的心意来,只是绾绾与殿下这未来的皇后过节颇深,将来若清算起来,殿下夫妻伉俪情深,不必对绾绾手下留情,绾绾亦当如此。” 容卿薄就保持着那点淡笑,认真的听她分析完。 分析的很对,分析的很好,分析的很理智,半点没有争风吃醋的痕迹。 所以说她不止盼着他与庞氏成亲,还贴心的帮他考虑好了未来三宫六院的和谐生活。 还真是忧国忧民忧天下的三伏呐。 “绾绾如此体贴,本王真是感动啊。”他十分感慨的喟叹一声。 不由得又重新将她打量了一遍。 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又生在三伏那种与世无争之地,心思再深,能深到哪里去? 倒不至于盼着她眼下就爱他爱到死去活来,但这一番撩拨下来,就是根木头也该动一动了。 可瞧着,怎么还跟块冰似的,半点没有要融化的迹象呢? 姜绾绾笑着欠身:“殿下过誉,时候不早了,殿下早些歇息。” 话落,就把他关在了门外。 …… 三年不见,往日里活泼开朗,爱笑爱闹的小姑娘安静了许多。 多数时候不说话,像在沉思,病弱弱的模样看上去不比她强几分。 姜绾绾曾经很羡慕她,羡慕她有个健康的身体,有疼她入骨的父母兄弟。 可如今,袭氏一门被灭,她遭囚折辱三年,便是再天真浪漫的情怀,也都被磨了个干净。 可要紧的是,许多事情她似乎都不记得了,只大约记得几个人,也只是三伏的同门,关于袭氏,关于为何会被七殿下容卿礼送到这边来,统统都不记得了。 姜绾绾一度以为她是因她被杀,直到后来听闻袭氏因密谋造反招致灭门之祸,才知晓她是因家族之事遭人灭口。 可如今看来,当初望雪峰上的那具尸身并不是她的,至于容卿礼为何留她一命,不好说。 若是善意,不会将她囚于东池宫内受尽牢狱之苦。 若是恶意,又为何只是关着不做任何处理? 姜绾绾将药递到她唇边,柔声道:“你不要怕,过几日我便带你回三伏,哥哥医术了得,定会治好你的咳疾。” 袭夕也只是心不在焉的点头,似乎对自己一身的伤痛并不在意。 喝完了药,听到外面隐约有打斗声,她起身出去,寻声到正殿大门外,就看到已经被按在地上打的寒诗。 这次直接不偷摸了,干脆直接硬闯。 打的牙齿都掉了一颗。 她叹口气,不明白这货怎么可以执着成这个样子。 “你就不能回三伏劳烦哥哥亲自来一趟么?” 顿了顿,又不满的对正在暴打他的几个人道:“你们轻一点打,打坏了以后你们保护我么?” 寒诗吐出一口血,豪气反驳:“不需要!老子就不信了,老子当年可是出入皇宫都自如的男人!一个小小的东池宫,还能铜墙铁壁了不成?!老子就要一个人救你出来!就要一个人!就一个!” 是真气急了。 “你要实在嫌远,去找小十二一趟也好啊,他……” “屁!你以为他不知道呢?他早就来了好几趟了,都被这群王八蛋赶出去了!” “那你还是回三伏请哥哥吧。” “我就不!” 姜绾绾深吸一口气,要不是还记着他是为了救自己而挨打的,真想也加入殴打的队伍,给他一脚。 容卿薄恰巧此时回宫,大约是送聘礼去了,穿了一件黑红色长袍,外披黑色披风,银发冠,墨宝石,十分喜庆,眉眼越发俊雅勾人。 他低头瞥了眼被打的快爬不起来的男人,便径直走过:“拖下去,杖毙。” 事不过三,他已给足他机会。 护卫应声,刚刚将他叉起,又忽然被叫住。 姜绾绾柔声道:“他是绾绾护卫,绾绾贫寒,就这一个护卫,殿下还是给绾绾留着吧。” 容卿薄低头凑近了,似笑非笑道:“本王瞧着像是这么好说话的人?放了他,你拿谁来补?” 顿了顿,又靠近了几分:“你么?” 第十七章 再晚了,他妹妹就真小命不保了。 他刻意靠近,滚烫的气息全落在了她耳畔,姜绾绾俏脸有些潮红,没听到最后那近乎调情的一句‘你么’。 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若殿下不嫌弃,绾绾……” 话还未说完,就听容卿薄接口道:“嫌弃倒是有些嫌弃,不过既然绾绾心意如此,本王也不好让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丢了脸面,聘礼方面,绾绾可有心仪的?” 聘礼? 什么聘礼? 怎么好端端的扯到聘礼上了? 她本想说若不嫌弃,她可以给他备个美娇娘哄他一乐,难不成…… 他是要她帮忙想一想给庞氏的聘礼来换寒诗的命? 难道他今日不是去庞府送礼了? 心中虽有疑惑,但也只得道:“绾绾对聘礼一事并不熟悉,殿下一人全权做主便是,绾绾不便多言。” 原来先前不是不吃醋,是脸皮薄,不好主动,待她给个台阶,便顺着下来了。 也不知已经对他芳心暗许多久了。 先前做派高冷,不想也不过是一层薄薄的壳,敲碎了一瞧,与京城里那些个胭脂俗粉,也没什么区别。 容卿薄依旧笑着,眼底却冷了些,淡淡道:“你倒是懂事,不过你且放心,该有的三书六礼,本王一样不会落下。” 姜绾绾没说话,只笑了下。 他三书六礼会不会落下,与她有什么关系?要放心也是庞明珠放心。 她继续敷衍:“殿下深思远虑,绾绾敬佩。” “那就这么说定了,本王去准备聘礼,这东西就还给你了。” 东西? 姜绾绾注意力被转移,摇头:“不不不,殿下,寒诗他不是东西,您不要侮辱他。” 寒诗:“……” 你确定不是你更侮辱一些? 看着容卿薄离开,寒诗还保持着被人抬在半空中四仰八叉的姿势思索了一番,忽然问:“他为何突然要你帮忙选聘礼?你又没出嫁,对聘礼能知晓几分?” “对啊……” “况且你也没给出什么实质性的建议啊,他怎么就突然放过我们了?” “也是哦……” 难不成是他忽然想到要跟庞氏结亲了,高兴了,就大发慈悲打算放过他们了? 这三殿下原来是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人么? 实在想不通,于是就这么曲折的找了个通顺点的理解方式。 不过不论如何,他肯将寒诗还给她,还是很好的。 她拍拍寒诗脑壳:“走了,为了补偿你的一通徒劳无功的辛苦,去买些布匹跟金线,我亲手给你做件新衣裳。” 寒诗鄙夷:“你确定不是为了省点银子?”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 “……” …… 听说姜绾绾要寒诗出去买了布匹跟金线的时候,容卿薄正在韶合寺跟容卿法下棋。 一抬手,接住了自上方飘来的寒梅,绽放的花蕊映入眼帘。 这女人啊,一旦入了情关,便是再难逃出。 竟私下里偷偷给自己准备嫁妆了。 一想到她那晚强颜欢笑的说出那番话,就觉得好笑。 听到他说要去庞氏下聘,心里不知道该有多难受了,面上竟还能装出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帮他细细分析娶庞氏的哪个女子。 一枚白子落下,容卿法淡淡瞧他一眼:“三哥,该你了。” 一开口便是清心寡欲的冷淡样子。 他生在皇室,却半点皇室子弟该有的利欲熏心都没有,不喜金银,不好美色,对权势更无兴趣,生来就没什么情绪,不曾怒过,也未曾笑过,他母妃一度被他的不争不抢气的昏倒,没过几年,他干脆一纸上书,自请出家完事。 容卿薄把玩着指间的黑子,要笑不笑的模样:“你也老大不小了,你母妃还等着抱孙子呢,玩够了就还俗吧。” “男女之事,我没兴趣,三哥倒是,以往不见有兴趣,如今瞧着脸上就只剩两个字了。” “哪两个字?” “洞房。” “……” …… 镶金边的梨花木宝箱一只一只的往东池宫里抬,放眼瞧去,蚂蚁似的一排人,密密麻麻,可见容卿薄对这件婚事的重视。 袭夕站在走廊深处,往远处看了几眼:“这庞氏来头很大吗?” 姜绾绾正绣着竹子的叶子,闻言,也略过湖面往远处看了一眼:“嗯,差不多是南冥最强势的一个家族了,基本上谁跟他们结亲,谁就是新帝。” 袭夕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么想着,姜绾绾忽然又记起来一事。 她得赶紧想办法跑。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容卿薄如此看重庞明珠,眼下把她困在东池宫内,怕是在养肥了,把她当聘礼一并送给庞明珠了。 要知道,再多的金银珠宝,庞氏都有,可若把她的心头恨送过去任她折磨,可是件很讨美人欢心的事情。 眼下她被禁足无法离开,但寒诗却是可以自由出入的。 她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叫来在下面钓鱼的寒诗:“你回三伏一趟,请哥哥过来,再晚了,他妹妹就真小命不保了。” 寒诗没钓上鱼来,这会儿正暴躁:“我不去!那么远的路,我去一趟就够了,不想再跑一趟!” 他不提还好,一提姜绾绾就更想打他一顿了。 千里迢迢将罗裳的尸体送回望雪峰,离哥哥的云上峰不过一座山峰的距离,竟然都没过去说一声就赶回来了。 她睨他:“你去不去?” “不去!” “不去是吧?不去我就把你当年在望雪峰如何求饶的事情,捅到你们杀手圈子里去。叫你以后都抬不起头做人。” 寒诗怒了:“最毒妇人心!你好歹毒的心肠。” “所以你到底去不去?” 寒诗继续暴怒:“去!” …… 容卿薄回府,月骨立刻迎上前:“殿下,寒诗好像奉了命姜姑娘的命,去三伏请云上衣过来了。” 这么着急? 婚姻大事,自然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还能不替她考虑到这些? 本打算准备的差不多了再去三伏请人,不料她竟如此着急。 他忽然有些意兴阑珊,随意道:“罢了,她心急,本王知晓,再把婚期提前半个月吧,免得她再日夜忧虑,睡不安稳。” 月骨犹豫:“可是殿下,长公主跟庞氏那边都给逼急了,长公主今天三次亲自登门,说要见一见您藏的……” 他稍稍一顿,把‘狐狸精’三个字隐了,才继续道:“属下怕出差错,只得说她陪您外出了……” 像是为了验证他这话,很快有门外的侍卫来报:“殿下,长公主来了,说是亲眼看着您的娇子到府才进来的。” 言外之意,这次还看他如何推脱。 第十八章 连人带包丢出东池宫。 容卿薄本就没打算推脱,他既一开始便大张旗鼓,便没打算对别人隐瞒。 单手甩开长袍:“去月华楼,让绾绾梳洗打扮一番,本王带她正式拜见长姐。” “是。” …… 两只都是病秧子,在走廊里吹了阵冷风便受不住了,绾绾常年待在望雪峰还好,袭夕就咳嗽连连了。 正商议着回屋小憩一会儿,月骨就过来了。 姜绾绾听得有些懵,婉拒道:“绾绾只是暂住,不便接触太多人,若是家宴,绾绾一个外人就更不便参与了。” 月骨保持恭敬请人的姿势:“殿下要月骨来请姑娘,还请姑娘不要为难属下。” 姜绾绾沉默不语。 这个长公主,她在三伏时便有所耳闻。 传闻生的极为美貌动人,才智更胜,年轻时与自己的近身侍卫的风花雪月曾闹的沸沸扬扬,后却突然下嫁庞氏的嫡长子,婚后育有一子一女,通过夫君把持了大半个庞氏,可谓手段了得。 与容卿薄一母同胞的姐姐,又冠与庞姓,可见野心召召。 算起来,庞明珠是要叫她一声婶婶的。 姜绾绾不想与这样的人过多接触,麻烦。 可不答应,月骨就不走,更麻烦。 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如今功力尽失,寒诗又不在身边,至少在哥哥赶来之前,要收敛一点,不然吃亏的还是自己。 按照容卿薄的意思,梳妆打扮,换了月骨送来的一套淡紫色绣牡丹华服,看上去端庄雅致了不少。 袭夕撑不住,不知不觉靠在贵妃椅中睡了。 她帮她盖了件貂皮披风,便随月骨下楼了。 一路无风,明月清辉照亮四周,安静中又不知蛰伏着多少待命的死侍。 守在珍馐殿外的侍女接过她的斗篷搭在臂弯间,引路:“姜姑娘这边请。” 晚膳安排在了珍馐殿的二楼。 镂花檀香木门被打开,四目相对,不过片刻,容卿卿挑剔的视线已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遍。 姜绾绾今夜没有在脸上过多的修饰,露出本来的样貌。 这样的容貌,就是在整个京城挑挑拣拣,都不一定能挑出个能与之匹敌的来。 难怪一向对女色没什么兴趣的容卿薄忽然就开了荤。 她看着她款步而来,恭敬欠身:“三伏山姜绾绾,见过长公主。” 初次见面,对皇室的长公主行大礼,是连民间百姓都知晓的事。 她三伏很厉害么? 容卿卿心中冷笑,面上却是十分大度,温和道:“都是一家人,何须如此多礼,坐。” 容卿薄半眯了一双瑞风眸,戏谑的瞧着她略略不自在的模样。 也不知在害羞什么,丑媳妇自是要见公婆的,更何况她也不丑。 姜绾绾的确觉得不自在。 她并没怎么去与这长公主正面相视,都能感觉到她过分尖锐的视线时时落在自己身上,像是要将她每根头发丝都看个分明。 这两姐弟,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容卿卿看着容卿薄自然而然的帮她夹菜倒茶,她却一脸坦然丝毫不觉哪里有错的样子,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拢。 倒也不怪她,深山乡野出来的女子,自然是不懂规矩的。 薄珩若真喜欢,娶了也就娶了,若不是背靠三伏,怕是妾室都撑不起来,做暖床丫头都是抬举。 “听明珠说,前些日子与姜姑娘闹了些误会,那丫头是本宫自小看着长大的,娇惯了些,若是哪里做的不周到,姜姑娘可莫要往心里去。” 那起止是不周到,那是铁了心要取她的命了。 姜绾绾客气道:“劳长公主忧心,绾绾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顿了顿,又补充:“不过眼下东池宫内因为婚事忙碌的紧,绾绾在此多有不便,恰巧哥哥过两日路过这边,顺带带了些三伏的特产谢过三殿下的救命之恩,如此,绾绾也不便继续叨扰了。” 这鬼地方,她是万万待不得了。 容卿薄帮她续茶的动作忽然就停在了半空。 容卿卿似是也有些诧异,看了自家弟弟一眼,又看向她:“你说……要回三伏?” 姜绾绾不大明白他们为什么突然这么大反应,她不回三伏,难不成还要留下等庞明珠杀过来吗? 想了想,又点了下重点:“哥哥担心绾绾在京城住不惯,当然殿下一直是盛情款待的,只是身为三伏弟子,流连在外太久总是不好。” 容卿卿眉眼忽然就阴郁了下来。 就那么沉默了几秒钟,终于将抬在半空的手放回,低下头,目光微微的冷:“你要回三伏?” 同样的话,他姐姐不是刚刚问过一遍了吗? 姜绾绾无奈重复:“是的,殿下。” “那本王呢?” 这话实在是问的莫名其妙了。 她回三伏,他娶摄政王妃,这中间有什么冲突么? 思忖片刻,才郑重道:“殿下放心,殿下救命之恩,绾绾不敢忘,哥哥也定会给殿下一个满意的谢礼。” 容卿薄心中多少是有些怒的,他是南冥堂堂的摄政王,何曾被这样明目张胆的戏弄过? 心中冷着,面上却依旧表现的温和得体:“绾绾可是对聘礼有所不满?若是……” 姜绾绾觉得这对话越来越奇怪了,他已经几次三番对她提聘礼的事情了,于是道:“殿下为庞姑娘准备的聘礼,绾绾为何要有所不满?” “……”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容卿薄像是被噎到了似的,漂亮的瑞凤眼瞬间转为暗浓的墨色,仿佛酝酿了一股风雨欲来的风暴。 容卿卿抿了抿唇,掩去了唇角的那点笑意,低头继续事不关己的喝茶。 姜绾绾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了几次,茫然问了句:“殿下怎么了?” …… 十二皇子府。 容卿麟只穿着一件白色里衣,揉着眼睛,再三确认,还是不敢相信:“你怎么回来的?三哥主动放你回来的吗?我之前去了三次都被赶出来的,你是用什么办法让他把你送回来的?” 姜绾绾更不敢相信,他居然这么早就睡了,显然是半点都没在为她的事情忧心啊。 去的那三次,是买菜的时候顺便过去的么? 至于容卿薄为何要把她放回来…… 往回想一想,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殿下怎么了’,然后就被连人带包的丢出了东池宫。 第十九章 是个千金万银都请不动的主。 自由来的太快,她来不及感叹一句,就带着袭夕马不停蹄的赶来了这里。 从东池宫到这边并不远,不过两炷香的距离,袭夕却是受不住这颠簸,在车里就咳嗽连连。 容卿麟让婢女先送她去休息,自己穿好了衣衫,好奇打量她:“你跟三哥……闹僵了?” 姜绾绾抿了口热茶,淡淡反问:“你明知我身陷囵囫,又无力救我,还不赶紧去三伏请哥哥,就只知道蒙头大睡?” 容卿麟被她问的哑口,奶呼呼的脸颊鼓了鼓:“咳咳……我这不是怕师父他……生我气……” 人是他请来的,万一让师父知道她在这里受了伤可怎么办。 “所以你就任由我在那东池宫自生自灭?” 容卿麟连忙道:“哪有!你可知三哥未来是要做皇上的人,你若成了他的妃子,比做我的什么皇子妃强多了,我这可是为你着想。” “你想的倒是挺多,我做他妃子……你怎么不想着我做他皇后呢?” “……” 容卿麟一怔:“这话什么意思?我听说东池宫这些日子已经在准备聘礼了,说是要迎娶咱们三伏的女子入宫,难道不是你?” 啪———— 指间的茶杯没拿稳,一抖,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姜绾绾低头看着,半晌没回过神来。 ——嫌弃倒是有些嫌弃,不过既然绾绾心意如此,三哥也不好让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丢了脸面,聘礼方面,绾绾可有心仪的? 难怪。 难怪长公主突然要见她,又用那样的眼神打量她。 难怪容卿薄会突然翻脸,突然将她丢出东池宫。 大概是一个人在望雪峰待久了,被三伏上下弟子用看‘拖油瓶’的排斥方式对待惯了,哪怕连贴身保护她的寒诗都是格外厌恶她的,以至于让她渐渐生出一种除了哥哥以外再无其他人会喜欢自己的感觉来。 或许只是一种很浅显的,流于容貌之上的喜欢,或许不过三五天,这点肤浅的喜欢就会淡去,又有更美丽或更鲜艳的女子成为新的喜欢。 原来她也是可以不会那么招人厌恶的。 她先是感叹,但心口的那股热流淡去,又很快清醒过来。 哪怕容卿薄真的想娶她,那样城府深沉的人,又怎会单单为了皮囊而娶她? 不过是看上了她身后的三伏罢了。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要不要去找三哥……” “然后呢?” 她忽然打断他,平静反问:“你是觉得我能扛得住他未来那个庞皇后的各种暗算,还是觉得我这身子能像其他女子一般,承受床笫之欢,生子之痛?” 容卿麟忽然闭嘴,小心翼翼的瞧着她,一副说错话的样子。 云上衣将她安排给他的时候便说过,绾绾身子弱,无法像其他女人一样结婚生子,只盼他能给她一个名分,一段安稳人生,至于妻妾,绾绾不会在意,让他尽管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云上衣很心疼自己的这个妹妹,哪怕她身体病弱至此,他依旧希望能给她大部分女子能够拥有的生活。 他这一生所有的人间烟火,大约都给了这唯一的妹妹,对其他人,则是永远令人仰望的谪仙般的存在,不可亲近。 姜绾绾俯下身,一片一片的捡起碎瓷片,静默良久,才轻声道:“不早了,休息吧,明日回三伏。” 容卿麟一怔:“这么快?” 姜绾绾没再回答他,捧着一手心的碎瓷片离开了。 …… 路上下起了小雨,道路渐显泥泞,坑洼不平,马车也颠簸的厉害。 袭夕脸色越来越苍白,咳的越来越厉害,昏昏沉沉中不知在叫谁的名字。 姜绾绾同样觉得呼吸困难,她功力鲜少有耗尽的时候,但但凡碰到一次,便是在濒死的边缘挣扎的痛苦。 之前本就隐约觉得不舒服了,昨夜又有些失眠,加上阴雨连绵的天气,那难受的窒息感便异常明显,心脏跳的极快,几乎要蹦出胸口。 疾驰的马车却在这时骤然停下。 她跟袭夕毫无防备之下,重重向前一撞,她下意识的扶了袭夕一把,自己却没坐稳,踉跄着撞开马车门,滚到了地上。 本在驾车的两个十二王府的护卫,如今却成了两具尸体,脖颈间皆是细细的一道。 这是容卿麟身边最得力的两个护卫,却连察觉都未曾,便成了剑下魂。 可见来人功力之高。 姜绾绾慢慢起身,牛毛细雨落在肩头,洗不去一身的泥泞,她的眼前,笔直的站着一个极高极瘦削的男子,披着蓑衣,整张脸都掩在斗笠之下,看不清容貌。 寒词。 姜绾绾曾听寒诗提起过,他们杀手界,除了他寒词,才是他寒诗的天下,常年不露面,露面无论刮风下雨抑或晴天烈日,永远都是蓑衣斗笠的装扮。 这人在杀手界已经封神,是个千金万银都请不动的主。 可这千金万银都请不动的主,偏就被人请动了。 马车内,隐隐传来袭夕虚弱的咳声。 姜绾绾慢慢收紧衣袖,明知此刻的自己别说寒词,怕是连个赤手空拳的普通人都敌不过,却依旧打算放手一搏。 哥哥说,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她要死了,就是要了他的命。 她必须活着。 可对面的人却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她,直接飞身上了马车,缰绳一甩,驾车而去。 姜绾绾一怔。 袭夕还在马车上!他竟是奔着袭夕来的! 深提一口气,立刻追上去,马车却很快消失在视线中,只留下两轮深深的车印。 姜绾绾速度越来越慢,呼吸越来越急,胸口像是压了一块沉重巨石般令她喘不过气,一阵剧烈的鼓动后,她蓦地扶了一棵树停了下来。 眼前炸开一团黑雾,有那么一会儿,几乎要昏厥过去。 模糊中,听到有马蹄疾驰的声音,成年男子温热干燥的手贴上脸颊,隔开了不断落下的夹杂着碎冰的雨滴。 强撑的一口气就在这时忽然用尽,身子一软,倒进了对方怀中。 …… 一连两次,同样昏迷,同一个女人。 上次她一身鲜血,太医诊断后轻松道她只是疲累过度,无碍。 这次她只是淋了些冷雨,太医试了试脉,却忽然脸色大变,跪地摇头:“此女子心脉受损严重,怕是华佗在世也无药可医。” 第二十章 替舍妹谢过摄政王照拂。 一天之内,宫中三名太医在东池宫受杖刑,一个一个都丢了半条命,直到长公主带了一名术士。 术士穿一身黄道袍,神神叨叨的绕着床榻来回几步,忽然定住:“这是邪祟上身,此邪祟乃水中所出,惧怕火热,需用篝火绕其一周,烧死便可。” 容卿薄一夜未眠,此刻疲惫不堪,闻言也只是眉眼冰冷的看过去:“她常年生活在三伏雪山,受得住烈火的烤?” 姜绾绾不能死,她是一条既稳固又安全的桥,助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三伏纳入麾下,供他驱使。 这座桥断了,他再想寻一个差不多的,就难了。 术士被他这一眼盯得浑身发冷,后退到了长公主身后:“殿下放心,这火只会烧死邪祟,不会伤到这位姑娘的。” 容卿卿上前一步道:“薄珩,你年少之时体弱多病,姐姐也是寻尽了名医不得诊治,最后还是请了这位术士,这才得以痊愈,他的能力,姐姐是见识过的,你不要怀疑。” 容卿薄年少之时的确像其他皇子那边体弱多病,后来也的确喝了一碗汤药后就渐渐健朗起来,这件事不止容卿卿记得,他自己也记得。 见他沉默不语,容卿卿又道:“你看这绾绾姑娘如今的状态,怕是再不诊治,也活不过今晚,何不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纤纤素手一指床榻。 容卿薄的目光也就寻着看了过去,姜绾绾看起来已经极度虚弱了,大汗淋漓,呼吸又急又轻,随时都会命归黄泉。 容卿卿给术士使了个眼色:“快,去准备一下。” 术士慌慌张张的点头,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容卿薄便奔出去了。 …… 用的都是极细易燃的干柴,容卿薄命人将密室里的玉石床抬到了院落中,担心用木床会沾染火星燃烧起来。 干柴绕玉床摆放了一圈,靠玉床极近。 容卿薄看着月骨将干柴点燃,火焰蔓延,迅速形成了一个圆形,很快就看不清楚火焰中心人的模样了。 雨后天气明朗,本风和日丽的一个冬日,却凭空吹来一阵冰雪的凉意,裹着淡淡的寒梅之香,香气淡而远,是三伏深处特有的一种梅——雪千里。 容卿薄瑞风眸微微一暗。 容卿卿转头跟术士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再转头,就发现刚刚还站在自己身边的容卿薄不见了,耳畔随即响起几名护卫跟侍女惊慌的叫声。 她寻声看过去,隔着一片疯狂燃烧的火焰,就看到那玉石床上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薄珩!” 她脸色倏然一白,飞快的跑上前就要冲进去,被月骨一把拦住。 她不敢置信,失声大叫:“薄珩你做什么?!你疯了吗?!你赶紧给我出来!!你受不住这样的炙烤的!!快把火拨开!拨开!!” 她的声音被哔啵的烈火声掩盖,变得有些模糊。 容卿薄却像是没听到她的哭喊声一般。 他单膝跪地,将昏迷中的小女人抱起来,平静道:“若她受得住,我便同样受得住,若连我都受不住,那她又如何受得住?” 话音刚落,猝然一阵飘着雪花的风凭空而来,是一种近乎温柔的巨大狂风。 偌大的东池宫正殿前的温度忽然就降了下来,本就被拨的零散的火焰眨眼间被尽数扑灭,连点星火都未留下。 衣衫撕裂空气的声音划过耳膜,像是有一道模糊的白影一晃而过,下一瞬,容卿薄的怀忽然就空了。 长衫雪白,如烟如云,垂坠感极好,衣袖宽大,腰身收紧,肤白若雪,那惊世脱俗的俊美容貌映入众人眼底,便引来一片低低的倒吸气声。 “替舍妹谢过摄政王照拂。” 连声音都是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温柔平和,是阳春三月里最柔的风,是花落流水中最净的纯。 容卿薄缓缓走下玉石床,视线落在他抱着姜绾绾白玉般的修长手指上。 那白皙的指,竟在明晃晃的白日里,微微的发着幽幽红光。 姜绾绾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云上衣的怀里,呼吸渐渐平和了下来,那层层落下的虚汗也戛然而止,仿佛忽然之间,就安静的像是单纯的睡着了一般。 云上衣柔和的目光落在容卿卿略显震惊的脸上,但也只是片刻的停顿,随即道:“今日之事,还请皇室给三伏一个交代。” 嗓音柔和到让人如沐春风,可仔细一辨,不难察觉到这其中的咄咄逼人。 容卿卿冷笑,是皇室高贵不可侵犯的姿态:“笑话!你区区一个三伏,胆敢对皇室无礼!” 话音刚落,便有一队宫人匆匆赶来,为首的身着华服,气派非常,一开口便是威严:“长公主,休得无礼。” 容卿卿难得恭敬了起来:“总管公公,此人……” “云上衣乃圣上都甚为敬重之人,若不是三伏,我们南冥又岂能安享百年和平富贵?边疆野蛮之人又岂能安守本分?圣上口谕,云上衣亲临京城,乃我皇室贵上之贵的客人,若有半分怠慢,圣上定不饶恕。” 这总管大人是皇上三岁起便陪读的,表面上是太监身份,实际上深的皇上信赖倚重,甚至远超众位皇子,他的话,约等于半个圣旨了。 容卿卿脸色有些难看,一咬牙,转身后便是礼貌端庄的大转变:“本宫刚刚多有得罪,还望云上衣莫要记挂于心,本宫也是见姜姑娘性命垂危,一时着急,才病急乱投医的……” 云上衣似乎没有与她继续纠缠下去的打算,转身便打算离开,没走两步,月骨就挡在了眼前。 他侧首,温和道:“三殿下可还有事?” 容卿薄屈指扫去衣袖上沾染的落灰,淡道:“人是本王救回来的,自然就是本王的人,她,不能出东池宫的大门。” 云上衣微微笑了起来:“舍妹性子要强,是定然不会屈居人下的,三殿下可是打算将来将后位册封于她?” 话音刚落,容卿卿已然坚决道:“不可能!薄珩如今的王妃,未来的后位,都只能是明珠,哪怕不是明珠,也只能姓庞。” 云上衣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依旧直视着容卿薄:“舍妹不止性子要强,且不喜与他人分享,殿下怕不止要将后位册封于她,这三宫六院未来怕都是要空着了,古往今来,可曾有一位帝王做到如此?……还是说,殿下愿意为了舍妹,放弃这唾手可得的皇位?” 第二十一章 哥哥来了。 “云上衣!!” 容卿卿像是被触到了痛处,怒声呵斥:“你莫要欺人太甚!” 她宽大衣袖中的手指死死收紧,眼神有些慌乱的看着自始至终都沉默的容卿薄。 他在动摇! 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她放弃了自己的爱情跟婚姻,把自己当做踏脚石给他铺路十几年!! 如今他仅仅因为云上衣的几句话,就开始动摇!! 那可是皇位,是母后的遗愿,是俯瞰整个天下的位子!! 一个女人算什么?!任她国色天香,也不过只是个女人!!别说整个江山,就是半座城池,都不值! 事实上,容卿薄不是在动摇,只是在谋算。 刚刚的那一阵微风,已叫他察觉到了是他云上衣来了,做戏一场,本想着这姜绾绾不好折腾,从云上衣身上下手也未尝不可。 不想开口便是贪欲,这所谓的世外桃源三伏一脉,也不过如此。 他要驯服三伏,三伏却反倒要张口吞掉南冥的半壁江山。 若姜绾绾是不开窍,不懂情,那她这个哥哥可就是算计得失的一把好手了。 云上衣耐心的等待着。 过了许久,才听他沉冷漠然的一句:“皇位本王要,姜绾绾,本王也要。” 容卿卿阖眸,轻轻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他没有昏头。 云上衣并不意外得到这个答案,只轻飘飘的丢出一句:“那云上衣便静候三殿下佳音了。” 话落,脚尖轻点,直接略过月骨笔直飞掠而过。 月骨想追,却被自家主子一个眼神定住。 没什么好追的,他再看不惯云上衣,那也是姜绾绾的哥哥,自然是要让着几分的。 …… 十二皇子府。 容卿麟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俊俏的娃娃脸快乐成了一朵花:“师父,喝汤。” 他没料到他会真的不远万里赶来这里,已经近一年没见面了。 以往他给他写信就很少有回复的,还是这段时间绾绾来了,他频繁送出去的信件才收到回复,每次都叮嘱他照顾好绾绾。 云上衣帮绾绾盖好被褥,雪衫纤尘不染,却不及他眉眼纯净半分。 他接过来,温和的瞧着他满是黑手印的俊脸:“都是做皇子的人了,就不要再亲自下厨了,被人看到了要笑话的。” 容卿麟听着熟悉的温柔声音,原本还没怎么的,忽然就有些委屈:“师父你都不心疼心疼我,我虽然是皇子,可府内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瞧得起我,你让我回三伏好不好?我不喜欢这里……” 说着说着,竟真眼泪汪汪,要哭了,看起来要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云上衣摇头浅笑:“不怕,以后绾绾会护着你的,你只管拦着点不要让她太过分了。” 容卿麟抽噎着,撒娇似的趴在他腿上:“师父,你多留几天好不好……我很想你……” “三伏那边还有事情要忙,小十二,你未来是要为绾绾撑起一片天来的,知不知道?” 容卿麟怂拉了眼皮,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 寒诗是在天黑之前才匆匆赶来的,像是渴了一路,到了就猛灌了一壶茶水,不敢相信自己驾马疾驰,片刻不停竟然还要比云上衣来的晚这么多。 这要回头跟姜绾绾打起来,她这哥哥一出手,他不还是个死? 姜绾绾恰好在这时扶门进来,她刚醒没多久,这会儿承受了云上衣的内力,已经恢复如常,只是五感又变得很弱,看东西很模糊,也听不怎么清楚。 寒诗刚缓了口气,前一瞬还在思考想个好办法弄死她,后一瞬见她进来又匆匆赶过去扶人:“你路都走不好,出来做什么?” “哥哥过来了?人呢?”她问。 “不知道,我这刚赶过来,他应该一早就来了。” 寒诗把她按到座椅内,又倒了杯茶递过去,嗤笑一声:“不过,想也知道肯定是容卿麟给缠到哪里去了,他以前在三伏不就天天缠着云上衣,动不动就哭的跟个娘们似的,做什么皇子,干脆做个太监算了。” 寒诗这样直到天际的男人,是很瞧不起容卿麟那种唯唯诺诺的性子的,连在自己府里都各种遭下人欺负。 他这番话姜绾绾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也听了个大概,微微皱眉:“小十二算是哥哥一手带大,他依赖哥哥理所应当,你不要这么羞辱他。” 容卿麟的过去她不是很清楚,容卿麟也不愿提起来,但她隐约知道一些,他年幼时在宫里遭了不少罪,被一些宫人当做下贱的奴才一样欺压,养成了唯唯诺诺的性子,饶是后来去了三伏,被哥哥护在羽翼之下,依旧没怎么改变。 这是童年阴影,或许会伴随一生,她从不觉得十二窝囊,反而总是有意无意的护着他。 “切~” 姜绾绾模糊的记起来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忽然道:“寒诗,你之前提起的那个寒词,本人是什么来头?跟袭氏有关么?” 一开始她听这两人名字差不多,还以为是同一门派里出来的师兄弟呢,后来才知道是多年前寒词一战成神,在杀手界出了名,他这才效仿他的名字给自己取了个寒诗。 没骨气的家伙。 寒诗剥了几个果肉给她,随口道:“不知道啊,他独来独往也不跟我们联系,见过他模样的人也差不多死光了,谁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姜绾绾便不再说话。 这件事她知道的有用信息太少,少到连关联一下其中的线索都不能。 又等了一刻,才听到容卿麟的声音,出现在正厅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两串糖葫芦,一盏莲花灯,一袋子糖炒板栗,看起来像是去逛街了。 见到她,云上衣脚下从容的步伐这才稍稍加快了些许,几步走到她身边:“绾绾,哥哥来了。” 容卿麟原本高高兴兴的跟在身后,听到这句话,又忽然有些难过的皱了皱眉。 似乎也只有在跟绾绾说话的时候,他这无波无澜的温柔之中,才会出现一丝不一样的温柔。 是带了感情的,有温度的柔和。 他靠的近了,姜绾绾才看清,笑着仰头:“又让哥哥担心了,我本来没打算打架的,可这里坏人真多。” 第二十二章 不如求本王一句来的实在。 润白如玉的男子闻言,微微笑了:“你尽管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哥哥替你打。” 三伏高山仙子拜,从来温和柔软,施恩天下,竟也会说出打架的话。 寒诗在一旁听得汗毛倒竖,又开始琢磨着怎么先弄死云上衣了。 …… 容卿麟亲自去厨房做了一桌的美味佳肴,他厨艺极好,以前在三伏的时候,只要有机会,云上衣的所有衣食住行几乎都是他来,因此也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云上衣帮姜绾绾夹菜,容卿麟就帮云上衣夹菜。 寒诗等了会儿见没人给他这个辛辛苦苦跑了两趟三伏的人夹菜,怒而扒了两碗米饭以泄愤。 他会想办法杀了云上衣,然后灭了姜绾绾,成功拿到他的黄金的。 他一定会的。 姜绾绾味觉失去大半,这会儿吃什么都尝不出味道来,吃了几口就停了。 她停下,云上衣也就不再用膳了。 云上衣一停,容卿麟也不吃了。 寒诗加紧步伐给自己盛了第三碗米饭。 不吃更好,不吃他自己吃。 越来越安静,后面干脆就只剩下了寒诗吃饭的声音。 云上衣起身,轻轻拍了拍姜绾绾的肩膀:“绾绾,跟哥哥出来一下。” …… 月光皎洁,倾泻一地,面前白衣男子,黑发如墨,皎如玉树,灿若星河。 他是整个三伏虔诚跪拜的神,却总因她频频堕入凡间。 姜绾绾知道他这次离开三伏赶来这里,回去后定是要自受惩罚的,他该是为天下苍生而存在的人,不该为她劳心费力,浪费光阴。 她其实一点都不生气三伏师兄弟们厌恶她,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累赘,仿佛单纯的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活着,仿佛活着只是在消耗他的内力跟精力。 她知道他这次来是要带她走的,可袭夕尚未找到,她不能走。 “绾绾……” 月光柔和,却清冷的近乎冷漠。 云上衣低低叹息:“哥哥知晓你的性子,若这里真有你记挂的,那便暂且留下,只是东池宫那边,万万不可再招惹。” 明明她还什么都没说,他却仿佛已全然知晓。 姜绾绾低着头,眼眶热的厉害,想要说点什么,又如鲠在喉。 他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她在拖累他吗? 似是感觉到她的情绪,云上衣上前一步,轻轻揉了揉她的发:“哥哥明早便要启程,这次内力足了些,你这五感怕是要十天半月才能完全恢复,记着,有任何要紧的事,都要等恢复之后再做。” 他没有再提东池宫的事情。 过多的提起,反而不是件好事。 绾绾虽散漫了些,但大是大非上拎的比谁都清楚,东池宫的那位,她怕是要避之如蛇蝎的。 …… 云上衣前脚刚走,东池宫的主子后脚就进了十二皇子宫的大门。 姜绾绾正在寝室休息,她本不累,但休息多的话能快速的恢复五感,否则这些日子寒诗怕是要片刻不得休息的守着她了。 躺下没一会儿,就模糊的听到外面有动静,不一会儿就有人推门进来了。 不过这会儿会进来的,除了寒诗也就小十二了。 她懒洋洋的没怎么动,只问:“要你查的查到了么?” 也不知是小十二说话声音太小,还是现在她的听力堪比八十岁的老太太,耳畔半点声音都没有。 她翻身坐起来,外面光线很亮,模糊的看到一道腰身修长的影子靠过来。 饶是模糊,也清楚的记得小十二并没有这么高,且也不怎么穿黑色的衣衫。 她立刻警觉起来,刚要叫寒诗,就听男人意味不明的一句:“绾绾在调查寒词?” 这声音…… 姜绾绾放松下来,又缓缓坐回去,一时间竟不知该说点什么。 那次应该是她说错了话,导致他误会自己要以身相许,才突然着手准备聘礼。 回想起被赶出东池宫那晚他的脸色,怕是这一时半会儿还消不了气。 靠的近了,他的模样也只是模糊的看清了些,分辨不出喜怒。 容卿薄也不避嫌,直接坐在了她身侧,深暗的视线将她打量了个遍。 前后不过一天时间。 那个数名太医连连摇头说无药可医的女人,竟又活了过来,且脸色红润,看起来健康的很。 姜绾绾觉得他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不知道是不是在思考如何打击报复,于是赶忙道:“上次的事情,是绾绾失言,令三殿下误会,绾绾向三殿下赔不是了。” 容卿薄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说她脾气好吧,动辄就翻脸动手,打起架来毫不留情。 说她脾气不好吧,小伏低的姿态也是做的够足了,动不动就一脸‘我错了’的可怜小模样。 他瞧着她略涣散的漂亮眼睛,忍耐着想要摸一摸她小脸的想法,也不知是不是贴心她眼下五感不明,直接贴着她耳畔,低声道:“那日你跟你那个姐妹一同驾车回三伏,半路被劫,你姐妹被寒词连人带马一并劫走了,可提及他的容身之所,怕是你花再多的银两,动用再多的人脉,都不如求本王一句来的实在。” “求你。” 姜绾绾的这两个字,几乎是跟容卿薄的最后两个字一起说出来的。 说的那般干脆利落,没有半点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意思。 顺便还格外冷静的以一根食指戳着他的肩头,将他推离自己一些距离,冷静到见不到半点女儿家的娇羞模样。 嗯,一定是她五感不明,对他的靠近与声音都感觉不到,才是这样的反应。 容卿薄怎么都没料到本该傲骨铮铮的三伏师尊仙子拜的妹妹,竟能如此轻易的说出‘求’字,一时间愣在原地。 这似乎与他的初衷有点背道而驰了,本想再多瞧一瞧她的小情绪的,生气也好,愤怒也罢…… 又或者,是那个叫袭夕的女人,对她而言太过重要。 末了,有些无奈道:“你且等着吧,不出一月,便能见到她了。” …… 容卿薄说不出月余便能见到袭夕,且说的言辞凿凿,姜绾绾便信了他。 毕竟以他这样的身份地位,想来也不屑于欺骗她一个女子。 但这样一来,又是一个天大的人情。 第二十三章 本王哪儿做的不好,叫绾绾这么不 欠人情不可怕,还就是了,怕就怕欠容卿薄这种人的人情。 他永远不说这债该怎么还,但永远都会一笔一笔的给她记着,日子一长,怕是要利滚利啊。 第三日时,姜绾绾正同容卿麟一道在院子里煮茶,正喝着,就隐约听到婢女过来禀告说是摄政王来了。 茶水滚烫,她捏在指间思忖片刻,对容卿麟道:“十二,你去见他吧,就说我刚刚歇下,不便见客,你刚来皇城,根基不稳,又没有母家支持,与那摄政王多走动走动也不是件坏事,但切记不要交心,保持警惕,这厮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厮不是什么好东西。 容卿麟冷不防被茶呛到,一口直接喷了出来。 他一边手忙脚乱的擦着下巴跟桌子上的水,一边拿眼角偷瞄已经走到与他们不足十步远了的摄政王,慌的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容卿薄双手负于身后,一袭黑金色软缎长衫,腰身修长,眉眼俊雅,闻言,只微微扬高了眉尾。 这女人。 他好心好意帮她一把,怎么还落得个遭人背后说坏话的下场呢? 他不是好东西么? 她打哪儿瞧出来的? 便是对别人来说不是好东西,可至少目前为止,他好像还从未做过一件对她不利的事吧? 他抬手,折扇在掌心不轻不重一拍,合上了。 长腿几步走到她身边,弯下腰在她耳畔委屈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呐,本王这是哪儿做的不好,叫绾绾这么不喜欢?” 这样的姿势,叫他轻而易举的瞧见了她因为惊愕陡然上扬的睫毛。 浓密卷翘,根根分明,衬得起这双干净的眼睛。 可这眼瞧着不过十五岁的小姑娘却依旧镇定自持的握着指间的茶杯,半滴未撒,甚至还不紧不慢的饮完了一杯。 容卿薄就着将她半困在怀中的姿势,由上而下的自她挺翘的鼻梁处看着那水一点点消失在她唇间。 与先前坐在她身侧,瞧着她拿自己的水杯饮茶时,又是截然不同的一种震撼。 喉头邪火直冒。 姜绾绾将空了的茶杯搁在桌上,温和道:“殿下言重了,绾绾不过与十二玩笑一两句,若逾矩了,还请殿下责罚。” 言辞污蔑南冥皇朝摄政王,被当场扣上一顶大不敬的帽子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更何况她神态淡然,措辞敷衍,分明是没把他放眼里。 容卿麟干咳一声,试图打圆场,笑道:“三哥,绾绾她一向爱开玩笑,还请三哥不要与她一般计较了。” 容卿麟也不嫌站着累,索性一只手直接撑在了她身前的石桌上,腰身下压,自身后紧贴着她背脊,笑道:“本王自然是不会与绾绾计较的,只是……近日疲累,有些事总是记的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这袭氏的大小姐究竟去了何处……” 他另一手轻点眉心,做懊恼状:“本王怎地突然就不记得了呢……” 瞧这意思,她若不拿出点诚意来,这事是没那么轻易糊弄过去了。 姜绾绾轻轻叹息一声,无奈道:“绾绾口无遮拦,污蔑摄政王殿下,亏得殿下心胸海量,容下绾绾的冒失,不如……绾绾便为殿下抚琴一首,权当解殿下一时疲累,谢殿下为绾绾多日忧心了,可好?” 她耐性好时,是真的可以无底线的一再退让的。 容卿薄忽然就记起先前月骨提起的迎宾楼一事了,突然生出几分憾意,只听京城内传的沸沸扬扬,说她如何在迎宾楼大杀四方,杀的庞氏二子一女狼狈至极。 再瞧一眼眼前这烟姿玉骨,温和柔软的小女子,怎么都没办法与之联想到一起去。 唯一亲眼见过的,便是那日在私狱,她为了袭夕一剑刺向他时,那火光中明亮凌厉的近乎灼伤人视线的眼睛。 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充斥着暴戾的挞伐之意,又催生出一股致命的撩动。 她言及抚琴,却不知怎的叫容卿麟吓的一个哆嗦,忙呵呵笑了起来:“抚、抚琴……就……就就不必了吧,我觉得……咳咳……不必了……” 他说着,甚至还不留痕迹的往旁边挪了挪。 姜绾绾歪了歪脑袋,视线没有焦距的看向他:“怎么?我抚琴不好听么?” 倒也听不出其他情绪,仿佛只是在单纯的好奇。 容卿麟干笑一声:“好听,自然……自然好听。” 好听是真的,要人命也是真的。 容卿麟也只听姜绾绾抚过一次琴,她悟性极佳,云上衣也只是抽空教了她那么两三次,她闲来无事便学了一手好琴音。 只是那次也实在不是次多愉快的经历,他给师尊熬了参汤补身子,结果师尊只喝了一碗,便要他把剩下的给绾绾送去。 望雪峰与云上峰离的不远,他送去时远远的便听到琴声铮鸣,嘈嘈切切,如珠玉落盘,一时心向往之,便加快了步伐。 奈何那会儿大雪正盛,深一脚浅一脚行路艰难,待到近了,那琴声也戛然而止了。 容卿麟就抱着食盒,站在离望雪峰顶不足十几级台阶上,眼睁睁看着姜绾绾指间银色琴弦翻飞飘动,于无声无息间,取了三条人命。 她擅杀,却不嗜虐,前后也不过转瞬间,可即便是这样,眼瞧着自那些杀手颈项间喷涌而出的鲜血染透了身下的积雪,还是觉得不寒而栗。 人不同命,则不同心性,他未曾体会过姜绾绾自小便被数名高手截杀的心境,未曾对视过那些狼一样冷酷凶残亟待将她分食而尽的视线,未曾因为幼小或孱弱得人半分心软,便不能理解她为何每每都这般下手不留情,半分活路都不给人家。 容卿薄瞧着他的面色,约莫姜绾绾的琴技是不怎么样,但并不影响他打算品鉴一番的心思。 于是道:“无妨,十二你先去歇着便是,本王今日恰好无事,便在此给绾绾作陪了。” 容卿麟立刻如获大赦,笑哈哈的跑开了。 姜绾绾模糊的瞧着他跑开的方向,摇头。 都是回京城做皇子的人了,一举一动也没点规矩,怎能慑服众人。 第二十四章 若本王就是动了什么心思呢? 伏羲作琴,一琴七弦,削桐为琴,绳丝为弦。 容卿薄屏退了伺候在侧的婢女,只留他们两人单独在凉亭内,风有些大,但她雪绡单薄,并不在意的样子。 他看着她纤长雪白的指自琴头抚过琴尾,最后停在琴弦之上。 算不得什么好琴,自然也弹不出多美妙绝伦的音色。 但今日容卿薄心情好,也并不在意她的琴艺会不会污浊了自己的耳朵。 姜绾绾歪了歪脑袋,并没有去看他,只半敛着睫毛笑问:“殿下偏爱意境亦或技巧?殿下身份尊贵,自是见惯了奇技雅术,若论琴技,绾绾不才,怕是要贻笑大方了。” 容卿薄抿了口热茶,道:“既是绾绾弹奏,自是随你的心思。” 她便不再多说。 海上之人有好鸥鸟者,每旦之海上,从鸥鸟游,鸥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 其父曰:“吾闻鸥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 明日之海上,鸥鸟舞而不下也。 琴声淡逸幽俊,气转空灵,急一分则躁,缓一分则沉,如水流石上,如风来松下,竟是出乎意料的精妙绝伦。 容卿薄一口茶贴在唇边,却长久的没有动一动。 待到余音渐消,他这才搁了茶杯,低垂了眉眼去瞧她:“人能忘机,鸟即不疑,人机一动,鸟即远离,绾绾这一曲《鸥鹭忘机》,可是在提点本王,莫要动什么歪心思?” 这京城美女如云,他身为当朝唯一的王爷,还是摄政王,自然是对美丽女子司空见惯了的。 但他前后两次对她施以援手,又不取回报,这有意无意间,总是给了她些许的警惕。 于是温和道:“殿下说笑了,只是抚琴而已,绾绾愚钝,这么些年也就只学会了那么一两曲,随手一弹罢了,岂敢生出其他念想来,殿下身份尊贵,又岂会对绾绾这种无修女德的女子动什么心思。” 容卿薄压下身子贴近了她:“若本王就是动了什么心思呢?” 他问,呼吸间带出滚烫的气息,尽数洒落在她耳后。 姜绾绾勾着琴弦的指微微收拢,这样危险的距离,这样放肆的语调,这样猖狂的扫视…… 若他不是摄政王,眼下一顿结结实实的揍是肯定逃不掉了。 可偏偏,他就是摄政王,尊贵无双,一句‘冒犯’就足以叫她身后的三伏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她咬牙生生忍下心中的怒意,也不躲避,由着他的鼻尖几乎都要碰上自己的侧脸,淡淡道:“殿下厚爱,只是小女已与十二定下婚约,还请殿下自重。” 她是个极擅长隐忍的性子,明明耳根都已泛出绯红之色,面上竟还能端的异常冷静自持,半分慌张都不见。 她这个年纪的京城女子,不是都还在日日涂脂抹粉,揽镜自赏的么? 怎么到了她这儿,便跟容卿法那厮一般,如老禅坐定,六根清净了? 心中的一点好奇心不知何时就被放大,许是为了探一探她的底线,那温热的指尖便上移,似是帮她理顺长发,可指尖偏若有似无的擦过她温凉的肌肤。 “婚约又如何,本王是摄政王,若真动了心思,十二怕是连命都不能不给,何况区区一个女人。” 又低又哑的嗓音,仿佛能穿透肌肤,渗透进她的骨血里去。 姜绾绾敛眉,五指倏然勾住那绷紧的琴弦,又在下一瞬猝然用力,铮、铮、铮、铮…… 琴弦应声而断,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她起身,一掌落在那桐木的琴身之上,只听细微的一声响,那坚硬无比的琴身便像是突然松落的泥土,瘫落在了石桌之上。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三伏之人重名节超性命,殿下若喜欢,连同绾绾的命一同拿走吧。” 话落,看都不去看他一眼,甩手走人。 这暴脾气…… 容卿薄一手抖开折扇,饶有兴致的瞧着她离开的小身影。 …… 姜绾绾怎么都没料到,再次见到袭夕,竟是在七皇子容卿礼的封妃大典上。 此次皇妃之争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未等到最后结果出炉,众皇子中第一个成亲的,竟是一年到头不见露面几次的容卿礼。 是那个纵欲过度,嗜血好杀的阎罗王容卿礼。 那绣凤的凤冠霞帔之下,那珠翠环绕的嫁衣之下,哪怕模糊的很,她却还是一眼认出,不是袭夕是谁? 怎么会?! 她之前明明被寒词劫走,怎么会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突然变为七皇子的皇子妃?! 听闻七皇子早些年日子过的很是滋润,他是众位皇子中唯一一个遵从男人生来好色的本性的,宫里宫外养的女子多到数不胜数,只是却没几个得到过名分。 后来离城叛乱,他却不知怎的突然性情大变,丢下手中十万大军不见人,险些贻误战机造成更多百姓深陷水火,虽得容卿薄及时挽救,圣上依旧动了怒。 捉了人狠狠赏了一百杖,外加一百鞭,若不是圣上惦念着活着的儿子不多了,或许当时就打死了。 再后来圣上就张罗着给他娶了一个侧妃,容貌生的不算多惊艳,也还端庄,只是常年无所出,看起来有些深宫寂寞的幽怨模样,站在旁边直勾勾的自己的夫君跟新娶的七皇子妃行天地礼。 她不敢置信的问:“殿下,这七皇子怎么会……” 话还没说完,才发现带她来大婚典礼的容卿薄不知去了哪里。 旁边,容卿卿保持着端庄大气的笑,主动解释道:“薄珩遇到了个旧友,耽搁了片刻,绾绾若是着急,出去寻一寻便是。”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这‘旧友’二字,咬的甚是暧昧。 姜绾绾也不多话,起身便走出大堂。 外面鞭炮声声,空气中都是喜庆的味道,这七皇子的宫殿不比东池宫小几分,她左右看了看,挑着人少的地方,没走一会儿,容卿麟就气喘吁吁的追了过来。 “绾绾,你还是不要过去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小眼神瞄着四周,看起来似乎很紧张。 姜绾绾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我只是觉得他应该是知道袭夕跟七皇子……” 话没说完,视线就忽然定格在了某处。 在走廊最深处的一处紫荆藤下,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和她紧紧抱着的腰身修长,容貌俊朗的男子。 第二十五章 别人洞房好看么? 怎么说呢,就有点刺激。 容卿麟似乎有些尴尬,咳了一声:“我也是刚刚才听别人说的,原来三哥这么些年一直不愿成婚,正是因为她。” 那是个看上去二十四五岁左右的女人,肤白貌美,细腰高挑,脸蛋像刚刚剥了壳的鸡蛋,眉眼细长乌黑,风韵动人。 “听说是三哥奶娘唯一的女儿,跟三哥青梅竹马,大了他三五岁,叫素染,当初婚事都要定了,硬是被长公主给拆散了,将素染许配给了庞氏的一个庶出的公子哥儿,结果那公子哥儿也是个短命的,新婚当夜就死了,素染婆家就怨到了她身上去,说她克夫,这些年动辄打骂欺凌,过的很是凄苦。” 姜绾绾认真的听着,她如今五感恢复,听力跟视力俱佳,一边听小十二无限怜悯的解说,一边将那边声声诉苦的苦命鸳鸯收入眼底,这…… 还,还挺刺激。 她看着素染忽然抽抽搭搭的撩开衣袖,似是给容卿薄看身上的伤口,就下意识的别开了视线。 就有点窥探别人情事的罪恶感,还是不要看了。 容卿麟小心翼翼的觑着她的神色,呐呐道:“绾绾,三哥他都二十好几了,要说心里没个女人,这……但不论如何,既然他想娶你了,自然也是喜欢你的。” 他一开始越说越没底气,后面又生硬的拔高语调,仿佛这样一来就底气十足了一般。 姜绾绾点头。 或许吧,但这潦草一笔的喜欢,与这心头伤,朱砂痣,白月光一比,又何其不堪。 更甚者,怕是连那点喜欢,也是因她身后的三伏而伪装出来的。 好在她并不是个执着的人,既不曾打算嫁给三殿下,自然也就不会计较他的那点喜欢有多潦草。 只是不想,容卿薄这种一看就城府颇深,算计人心的主儿,也会有真心对待的女子,且一瞧就不是对她这种有目的性的撩拨,是真的动了心的。 可怜一对苦命鸳鸯,被长公主生生拆散,也不知这姑娘成亲之时,这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又是怎样的千般滋味在心头。 听说大婚之时,新娘都是要在婚房里等待新郎的,新郎应酬完宾客,才会回到婚房。 她还是先找个机会潜入婚房,想办法跟袭夕碰面才是正事。 婚房倒是好找,只是不断有人进出,她等了许久,才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从后面的窗子悄悄潜入,找了个盛放瓜果点心的箱子钻了进去。 扑面而来的瓜果的香甜味道。 箱子里空气稀薄,她又不知新娘何时被送进来,只得不断调整吐息,免得呼吸不畅。 昏昏沉沉中,眼前就莫名的闪过素染双臂抱紧容卿薄精瘦腰身的一幕。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沸沸嚷嚷的闹了起来,似是来了许多人。 姜绾绾忽然就清醒了过来,身子蜷缩在一堆瓜果之上,只得勉强调整脑袋,从箱子的缝隙里往外瞧去。 新房门忽然被大力推开,隐约可见端着瓜果的侍女跟嬷嬷,还有一群达官显贵们在闹着,似乎要一起进来。 绣着金线鸳鸯纹的大红喜袍在门口一晃而过,脚一抬,手一关,便把那些闹闹嚷嚷的人群关在了门外。 姜绾绾听到袭夕略显疲倦的声音:“殿下,还未喝合卺酒,嬷嬷们还……唔……” 咣当———— 有什么碍事的东西被一脚踢飞,姜绾绾眼睁睁看着那两道翻飞的大红喜袍一路踉跄贴合着滚上了喜床! 这怎么跟别人说的不一样?! “殿下……” “嘘。” 布帛撕裂的声音…… 姜绾绾脑袋空白了片刻,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继续躲着偷听,还是该趁他们不备赶紧跑出去。 不敢相信看起来那么坚实的梨花木床,竟然这么不经折腾。 忍耐了许久,那奇奇怪怪的声音越来越多,姜绾绾实在受不住,刚刚试图趁那边不注意偷偷溜出去,耳畔的声响就忽然停了下来。 突兀的,又在一瞬间生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杀伐之气。 身体快于意识的,在瞬间打开了箱子飞身而出,身后刚刚的藏身之所也在下一瞬被一把寒光凛凛的利剑劈成两半! 她飞身劈开窗子,脚尖轻点窗柩,直直飞升而上的时候,清楚的感觉到有什么沉钝的东西重重的撞击在了后背上。 身体踉跄着摔上红墙碧瓦的墙头,撞落几块碎片。 电光火石间,又是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 实在太快,她刚受重击,如今根本来不及闪躲,闭眼准备这直逼后颈的致命一击,耳畔又突然传来一声利器铮鸣! 生生将那半截追来的利刃截断在半路。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顾不得多想,便飞身跳了下去…… 但显然好事被搅的七殿下对此耿耿于怀,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一件外衣披上便紧随其后,又在跃过窗柩之时被截住。 男人刀削斧凿般刚硬冰冷的侧脸杀意尚未敛去:“你有事?” 容卿薄撇一眼落了一地的砖瓦,一掌重击了过去:“那是我东池宫的摄政王妃,你作死作到本王头上来了。” 容卿礼躲过了第一掌,没躲过第二掌,肩头结结实实的受了,连退两步才堪堪定住身形。 他嫌恶皱眉:“来我宫里窥探房事,是你满足不了她了?” 话落,一抬手,厚重的红木箱子砰——的一声撞上坏掉的窗子,不偏不倚挡住了里面的所有旖旎风景。 …… 远远的就看到闹洞房的一群人扫兴而归,四散在京城的各个回家的街道上。 直到逃的够远,她才倏然在一处墙头停了下来,不过那么轻轻落地,后背被击中的地方忽然就传来一阵沉闷钝痛。 她咳了一声,‘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还是头一次见这样凶狠霸道的内力。 靠着墙身缓了会儿,感觉恢复了一点力气,才慢悠悠的往十二王府走去。 走走停停,直到深夜才回去。 问了句才知道容卿麟那个没心没肺的,没找到她也就算了,直接自己回来了也就算了,居然不等她回来就睡了。 王府内烛光微弱,她借着灯光一步三晃的回了寝房,连灯也不点了,衣服也没脱就直接扑上了床。 然后就扑进了一具坚实宽阔的胸膛里。 她倒吸一口凉气,刚要开口喊寒诗,黑暗中一只大手就捂了过来。 容卿薄一贯稳重低沉的声音罕见的带了丝愠怒的戏谑:“别人洞房好看么?” “……” 姜绾绾很快反应过来,那凭空挡住她那致命一击的人是谁了。 第二十六章 是非做皇后不可? 她挣扎着要起来,奈何男人赶在她动作之前,一手牢牢扣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死死压在自己身上。 这这这姿势好像跟今晚的那对洞房新人的有点像。 只是男女换了个位置。 姜绾绾忽然就记起来在洞房里听到的声响,脸不知不觉就有点烧红,也幸亏没点灯,他应该看不清楚。 “绾绾……谢、谢过三殿下救命之恩……” 她磕磕巴巴的说了句,还想起来,这次连肩膀都被压了回去,连下巴都只能贴着他的胸口。 姜绾绾觉得自己脑袋里装的东西有点多,竟然又记起了今下午他家白月光姐姐把脑袋贴着他胸口的一幕。 就觉得这胸口有点烫人了。 “殿下我们有话好好说,绾绾还未出闺阁,名声多少还是得要一点的。”她认真道。 “洞房好看么?”他执着的又问了一遍。 姜绾绾一窒:“我不是故意要去看他们洞房的,我以为……” 解释的话还未说完,再次被打断:“看到了多少?” 看到了多少。 这么细节的东西都要问个清楚吗?! 她强自镇定:“没多少,主要就、就是听到了些……” 身下男人声音蓦地就沉了下去:“听到什么了?” “就……就一些奇奇怪怪的……” 这次没再被打断,只是她自己停了下来。 因为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前一瞬还是她在上,眨眼间就被压在了身下。 这姿势…… 这下是真的跟七殿下洞房时一模一样了。 不敢相信这三殿下看着腰身修长,清清瘦瘦的模样,压在身上竟然这么沉,她甚至连动一下的空隙都没有。 “单单看多没意思,三哥带你体验一遍好不好?” 他低下头,唇齿虚虚沿着她的耳垂亲了下来,明明说的是问句,动作上却不给她一丝拒绝的机会。 姜绾绾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她能清楚的闻到他呼吸之间带出的浓郁酒香,大约是在喜宴上喝醉了。 平日里那样克制的一个人,今天忽然就要借酒逞凶了。 或许是见到心头白月光过的如此凄惨,心中情愫汹涌难以排解,觉得她瞧了那一幕,心中应该多少也是有些波动的,索性凑一起…… 叹口气,她无奈道:“殿下,你既见到了今晚的一幕,自然知晓我受伤了……” 容卿薄身形一顿。 他并没有见到她受伤的一幕,他过去的时候只是恰好看到一把断了的剑尖直奔她后颈而去。 姜绾绾觉得身上一轻,禁锢着自己的那股强势力道眨眼间撤去。 很快眼前便亮了起来,她起身,就看到容卿薄托着烛火走了过来:“衣服脱了,我看看伤哪里了。” 说着,才发现她似是吐过血,眉心一皱,擦了她下巴处沾染的血迹。 血迹已干,擦了几次才勉强擦去。 姜绾绾深深的觉得,有些话不得不说开了。 “殿下——” 她握住他戴着金色护腕的手腕,温凉的触感拉扯着理智回笼,随即缓缓起身。 “绾绾很感激三殿下的垂爱,奈何绾绾福薄,怕是要连累殿下,还请殿下莫要再继续浪费时间在绾绾身上了。” 容卿薄摩挲着指腹上沾染的血迹,沉默半晌,才无波无澜的问:“因为小十二么?” 上次不就因为他提了一句就是要了十二的命他也不得不给,她这才突然暴怒毁琴么? 姜绾绾本想默认,干脆死了他这条心,又怕真默认了他又会找十二的麻烦,毕竟如今他活在自己宫里都憋屈的紧,要容卿薄再压下一点什么来,他那哭唧唧的性子,怕是受不住。 思忖片刻,她才温和道:“不是,是绾绾自认心比天高,不论是十二殿下还是三殿下,绾绾都是要主位的。” 她话点到为止。 十二这个皇子做的很是没有存在感,也没有人想要嫁进来,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把皇子妃之位给他,但三殿下却不可以。 如今庞氏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不论谁登基,这母仪天下的必是姓庞。 她将自己抛上天秤,另一端却是整个庞氏,孰轻孰重,他甚至不需掂量便会有结果。 果然,容卿薄的目光渐渐冷暗了下来,就那么沉沉的看着她,不说话。 他自是知道她先前的那几番故作姿态,不过欲迎还拒,想压一压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怕是那日与十二的一句‘那厮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是为了挑起他的兴致故意为之。 只是到底年轻,还是这般沉不住气,一发现他真的动了心思,便开始做梦了。 不想,她贪的竟是摄政王妃的位子。 姜绾绾也不说话,平静的任由他的目光凌迟着。 搁在床头的烛火渐渐燃烬,有要熄灭的兆头,外头的寒风倒是呼啸的更狂妄了。 屋子里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男人忽然道:“是非做皇后不可?” 姜绾绾默了默,直觉的感觉这话苗头不对,一时没敢应声。 他不是真忽然开始考虑了吧? 索性心一横,补充道:“殿下误会绾绾了,绾绾的意思是……无法跟其他女子那般与别人共侍一个夫君……” 看看看,眼下不是心比天高了,是痴心妄想了。 他要再考虑,她可就真要生气了。 果然,容卿薄像是被气到了,不轻不重的笑了一声:“怎么?绾绾还打算一人独占了三哥?” 这呼之欲出的嘲讽…… 姜绾绾似是羞愧极了:“三殿下息怒,绾绾也晓得自己这般贪得无厌,实在是……丢了三伏的脸,还请三殿下莫要迁怒三伏……” 容卿薄就慢慢收了笑,黑暗中却依旧清楚的看到她低垂着小脑袋,也不知在想什么。 不愧是云上衣的亲妹妹,这如出一格的贪欲掩在过分清心寡欲的皮囊之下,不细瞧,还真瞧不出来。 家国天下,容不下过多的儿女情长,后宫若真出了这么个占有欲强烈的妃子,怕是日日不得安宁。 “后宫之道,为后者需母仪天下,首先便是出身尊贵,其次还要琴棋书画兼修,且贤良淑德,身体康健,这其中种种,你身在三伏,大约都不大清楚,单凭本王的一点青睐便生出独占的想法来,怕是不妥。” 简而言之——你做梦! 第二十七章 我错了,我就不改! 姜绾绾依旧保持着羞愧垂首的姿势,轻声道:“绾绾羞愧。” 她觉得有点累,后背隐隐作痛,这会儿只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也不知这三殿下一直在这里嘟囔些什么。 不高兴就不高兴了,甩手走人不是很好吗?非得大半夜的在这里敲打个没完没了。 要不要把寒诗叫进来打他一顿? ……算了,还未跟这人交过手,但离城一战如雷贯耳,想必他的功力也差不到哪里去,万一打不过,回头被他反打一顿就不好了。 正乱七八糟的想着,又听三殿下宽宏大量的一声:“既知羞愧,三哥也不为难你了,后宫之中自会给你留个满意的位子,只要今后谨言慎行,自会有你的福分。” ……这绕来绕去,怎么还要把她饶进后宫里去。 姜绾绾叹了口气:“殿下抬爱,绾绾自知痴妄,却控制不住自己,绾绾未来的夫君,定是只许有绾绾一人的。” 言外之意,我错了,我就不改! 容卿薄忽然就安静了,像是被气到了,半天没吭一声。 半晌,声音骤冷:“长夜漫漫,这相思之苦可不好受,你再仔细想一想,想清楚了,便来东池宫寻三哥罢。” 话落,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肖想一国之后的女子,又怎可能甘愿屈居人臣,纵使她贪欲大过天,他也要压她一压,日后封个贵妃,已是她至尊至贵的位份。 可算走了。 姜绾绾松了口气,刚要躺下,那人又去而复返,将一掌心大小的玉瓶丢到床榻之上:“知道你三伏有上好的金疮药,但三哥宫里的药也不差,若三哥就这么走了,你怕是要暗自神伤到天亮了。” 姜绾绾忍了忍。 你要再不走,我才是要神伤到天亮了。 很困,很累,很想睡,懂么? 容卿薄没听到她出声,大约是太感动了,怕一出声被他听出来,也就体贴的不再驻留。 …… 容卿礼这一击让姜绾绾吃了不少苦头,后背整整痛了小三天,一开始还只是钝痛,后面渐渐四散到整个背脊,从皮肉渗入骨髓里的疼。 听闻他多年前掌控整个南冥的军队,行事冷酷狠辣,被多少人暗地里咬牙切齿的称一句阎罗王,如今看来,是真名不虚传。 容卿麟每天必封一信飞去三伏,大到她出门去过哪里,小到吃了几口素菜几口荤菜都要跟哥哥报告一番。 也的确是很闲很闲了,回京这一年多来,皇上那边愣是没给他半点差事,似乎将他拉回京城,除了冲冲皇室子嗣数量以外,似乎就把这儿子当透明的了。 也亏他心宽,对这事不在意,但凡对皇位有半点觊觎之心的,怕是都要日夜绞尽脑汁的想办法改变现状了。 姜绾绾曾几次三番试图去七皇子的万礼宫见一见袭夕,奈何这万礼宫瞧不起容卿麟,一并连她瞧不起着,连门都没进去过一次。 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其他办法,不料袭夕竟主动找上了门。 大约是万礼宫风水好,才不过短短数日,原本病恹恹的小女人如今被养的水嫩了许多,走路也不那么一步三晃了,看着精神好多了。 她穿了一件碧绿色的绣牡丹裙,脱下披风后便抱了暖炉,让伺候的丫鬟站去了外面。 “绾绾。” 她叫她,声音清亮透彻:“我记得三伏终年积雪的深处生着一种白莲,沁香扑鼻,是一味极好的药材,可有带在身边些许?” 姜绾绾是不怕冷的,其实袭夕本来也不怕的,但显然如今身子在牢狱之中备受摧残,已经经不住严寒的侵袭了。 她帮她将铜炉中的炭火拨旺了些许,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没有失忆,对不对?” 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她,因此也并不清楚此刻她是什么表情。 她说的那种白莲叫死生莲,的确是一味罕见的中药,怕是这京城中很多的名医都不曾见过。 这莲有毒,小量救命,大量致死,且不显现任何中毒的症状。 这七皇子容卿礼,如今有多被皇上厌弃,当初就有多被皇上宠爱,不然也不会放心的将一国命脉的军队全权交由他。 袭氏一门在三年前被冠上谋逆的罪名,一夜之间惨遭血洗屠戮,从嫡系到庶出,无一幸免。 这发号施令的,便是七皇子容卿礼。 当时袭夕还在三伏,并不知晓此事,但有人赶在容卿礼之前先行劫走了袭夕,且以容卿礼的名义将她困在东池宫,藏在了眼皮底下,以至于容卿礼这些年并没有找到她。 可就算是找到,也是该斩草除根才是,又怎会突然将她娶回万礼宫,且位居正妃之位。 这才是让姜绾绾不能理解的。 袭夕抱着手炉的手指苍白的厉害,她低低咳了一声:“我失忆不失忆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你而言,我失忆了。” 她这话说的古怪,但姜绾绾还是很快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袭夕想跟她划清界限。 她如今身子破败,是片刻都耽搁不得,她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很多事情,又不想把三伏卷进去。 姜绾绾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但话到了舌尖,又只剩沉默。 灭门之恨,非自身体会,便不可多做评价。 袭氏一门究竟有无谋逆之心,不是三伏能管的,孰是孰非现在论起来也为时已晚。 “三年前,唯有你一个漏网之鱼,你又生的貌美,画像怕是早已印在容卿礼的脑海里了,你觉得,他娶你,会不防备你么?” 袭夕又咳了几声:“总会有办法。” “办法是有,但首先,你要想办法活下去,且先查一下当年将你从三伏掳走,又困在东池宫的人是谁,查一下当年你袭氏一门为何被扣上谋逆的罪名,既然狠下心了,就不要留下漏网之鱼。” 袭夕苦笑:“你看我这身子,还能撑多久?” “撑多久是多久,在你大限将至之前,在容卿礼还未对你生出杀心之前,都是机会,你要有足够的耐心,在咬穿敌人喉骨之前,收好你的獠牙,像只小猫一样乖顺无害,知道么?” 袭夕沉默。 她们相识已久,三伏山脉上,她大约是唯一没将她当做哥哥拖油瓶的存在,时时给她带去好吃的,陪她看雪看月亮,数星星数萝卜。 第二十八章 姜姑娘她……回三伏了…… 她知道多年来一直有身份不明的人在追杀绾绾,清楚的看着绾绾从小时的恐惧无助,到后来的一心求死,再到最后的无所畏惧。 她同样身子病弱,却很有耐心,按捺了十几年,虽从未主动去调查过,但其实一直在做着准备,等待幕后黑手等不及亲自过来杀她的时候,无声无息的绞杀对方。 临走前,袭夕忽然将已经打开的门又关了上来:“你要回三伏了么?” 她问,难掩孤单。 她不想把三伏扯进来,却又私心的希望她能在她距离不远的地方,仿佛这样她就有个依靠一般。 姜绾绾静默片刻,轻声道:“师尊还在三伏,袭夕,他将守护三伏视为生命,我不可以再做错事了。” 这件事,她不可以插手进去,因为庞明珠的事情,南冥朝跟三伏已经关系紧张,若是再牵扯上行刺七皇子的罪名…… 她不能冒险。 袭夕并不意外她的这个回答,一瞬间却还是空了一般黯然了眼神,片刻后才道:“我知道。” 留下这三个字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姜绾绾就保持着拨弄炭火的动作,长久的沉默着。 寒诗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身后,万分的鄙夷:“你放她一人去对抗容卿礼,分明是要她送死,也亏她当年把你当朋友,没心肝!” 自从当年被她打了一顿后,寒诗就很少这样言辞激烈的讽刺过她了。 姜绾绾这次却只是安静的听了,没有动手。 因为他说的对。 有心肝的话,她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记得那是第三四次遭到暗杀吧,那时她还小,云上衣便派了几个人护着她,三名刺客鲜血纷纷倒在她脚下,其中一个还没死透,挣扎着求饶,说他是不得已,家中老小七八口等着吃饭,他若死了,那七八口也等于死了。 那时的她还有心肝,日夜眼前都是那些人惨死的情景,惊的无法入睡。 她不明白她这条命活着有什么意义,仿佛只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死去,仿佛只是拖累哥哥,让他无法专心三伏的事务。 渐渐的,她生出了寻死的心思。 有时候会故意甩掉保护她的人,故意离开被保护的密不透风的望雪峰,等待被人杀死。 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她身中数剑,鲜血染透了身下的积雪,云上衣赶来,那样温柔强大的人,生平第一次哭了,抱着她,哭的像个无助的孩子。 后来,云上衣的未婚妻云雪告诉她,不要死,不是她拖累整个三伏,而是整个三伏拖累了她。 云雪是前三伏师尊云之贺的女儿,她性子冷淡,不怎么说话,常年陪在云上衣身边伺候着,那句话她说的没头没尾,也再无解释。 姜绾绾始终没能理解,怎么会是整个三伏拖累她。 但她不想再见哥哥哭了,也不想再听哥哥说一次她若死了,就是要了他的命了。 任何人,都没有哥哥重要。 良久,她搁了拨弄炭火的火箸:“回三伏。” 这京城太多人,太多事,她想回三伏了,一人清清静静,再无烦心忧事。 …… 容卿麟一听她要回三伏,顿时急了:“这儿不好么?着急回去做什么?” 姜绾绾行礼都收拾好了,一样一样的往马车里搬,见他又一样一样的给她搬下来,做势要打他,容卿麟这才委屈巴巴的收了手:“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吗?他们都欺负我……” 说着说着,竟要哭出来。 姜绾绾面不改色:“你是皇子,再不受宠,血脉也是比他们高贵的,那些个不听话的,让人打几次就听话了。” 容卿麟却不听,拽着她的衣袖不松手:“你不要走,绾绾……你留下吧,师父不是说要你嫁给我吗?刚巧这选妃礼结束了,马上就要大婚了。” 选妃礼结束了么? 姜绾绾上车的动作微微停住,静默片刻,才问:“各个皇子宫里,都选了几个?” 容卿麟见她有兴趣,立刻道:“你先下车,你回去我就告诉你。” 她微微皱眉,不去理他,径直要上车。 “哎哎哎,我告诉你还不行吗?!就……三哥府上人最多,几个世家小姐挤破了脑袋也想去,加上庞府的一个,一共一妃四妾,五哥还和尚着,就没娶,七哥新娶了个皇子妃,正稀罕着,也没娶,再就是我这边,来了两个家世不怎么好的做妾,这最后可是父皇定下来的,我千求万求,皇子妃的位子给你留着呢!” 一妃四妾。 以后东池宫倒是热闹了。 姜绾绾这么想着,便不再多做停留,掀帘而入。 容卿麟急了:“哎,绾绾你不要走,你……” 寒诗也老早就想走了,一马鞭甩开他的手,驾车便扬长而去。 …… 东池宫。 准摄政王妃跟四位妾室的画像及个人出身学识等册子呈上大理石的桌面,临湖而钓的男子却瞧也没瞧一眼,只将一只肥硕的锦鲤放进金盆中,淡声道:“十二皇子府那边,还没动静么?” 月骨迟疑着:“回殿下,有了。” 有了。 还以为她多沉得住气,这几天没个动静,选妃礼一结束,听到这边的消息了,终于知道着急了? 菲薄的唇掀起一点弧度,他收了钓竿:“罢了,让她进来吧。” 月骨动了动唇,站在原地没动。 容卿薄侧首,发冠间的墨玉泛出微微寒光:“怎么?” “回殿下,姜姑娘她……回三伏了……” 容卿薄:“……” 本王鱼都钓好了,剁椒鱼头的佐料也准备好了,你说走就走? 这是多大的气性,生气吃醋,来东池宫找他不就好了,动不动就往三伏跑是什么习惯? 他忍耐着:“她知不知道那只是一个侧妃跟四个妾室?她知不知道本王这边正妃的位子还空着?” 本想着这一个退步,足够叫她感动到死心塌地,不料……她竟甩手走人了? 月骨光是听这阴森森的话就觉得浑身发凉,哪敢再去抬头看他,只嗫嚅着:“大约……知道吧……” “然后呢?” “听说十二皇子府那边也空着正妃……” 月骨还没说完,只觉得两道足以将自己凌迟的视线就嗖嗖飞了过来。 他立刻噤声。 第二十九章 你疯了?! 马车晃晃悠悠,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往三伏走了。 来的时候一帆风顺的,这回去就莫名显得困难了些,第一次遭遇刺杀,第二次被寒词拦截,这一次……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海,马车忽然一顿,她听到寒诗在外面吁——了一声,还有孩童崩溃嘶吼的求救声。 这回个三伏怎么就这么难。 她摇头,挑开帘帐,发现寒诗已经跳下马车了,远远的就看到一个不过八九岁的孩子跑三步磕一下,又爬起来跑,再绊倒一次的往这边跑来。 这样的寒冬腊月,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麻布衣,到处都破烂,露出冻的通红的肌肤,且四处是伤,有一道甚至深可见骨。 她下车,脱了肩头披风的功夫,那孩子已经哭着跑到了跟前,嗓子因为长时间的嘶吼变得沙哑,充满颤抖:“救救我娘!!!!!!我娘!!!!救她!!!!” 他语无伦次的吼着,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来求救的,因为紧张与愤怒,更像是在对待仇敌一般的厮打着她,攥紧拳头砸在她肩头。 他浑身都抖的厉害,像是一头受伤的小野兽,明明无力,又在拼命。 姜绾绾俯下身将他瘦到肋骨都清晰可见的小身子裹进披风里,言简意赅:“在哪里?” 那孩子抖着手指着他跑来的方向,眼泪哗哗的落了下来:“那……我娘!!!!” 姜绾绾起身就要过去,被寒诗一把拽住。 “你自己都自身难保呢,庞氏跟追杀你的人说不定就在后头了,说不定这孩子就是他们抛出的诱饵,你一个没心肝的人,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 他的话虽冷酷无情,却也不错。 她的确自身难保,难到连唯一的姐妹抛过来的求救信号都视若无睹。 可眼下,就是再难,也要保住。 袭夕与她再亲近,过的再苦,至少眼下是安全的,这孩子与她再疏远,至少眼下他指的方向,是有一条命在等着她救的。 “如果哥哥在,他会管。”她说。 她不在乎什么三伏什么苍生,可哥哥在乎,哥哥在乎,她就该在乎。 那树林茂密,马车进不去,她单手抱起那孩童便飞身离开。 寒诗骂了句,环顾四周,记得上次就差不多是这里遭到截杀,这次居然还在这里! 眼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他顾不得再骂,连忙追了上去。 穿过这片茂密的树林,便上了另一条较为宽阔的小道上,远远的就看到树上吊着个人,光着身子,青紫的痕迹遍布全身,一只眼睛上戳着一根树杈,鲜血顺着半边脸浸染了半个身子,还微微晃动着。 旁边翻了个竹篮,里面的蘑菇四散在地,鲜血凌乱的染红了干枯的树叶。 姜绾绾身子还未停下,那孩子已经看到了,瞬间目眦欲裂,疯了似的挣扎着跳了下来:“娘——娘!!!!!” 是用她身上的破烂衣服做的吊绳,救下来时就已经没了气息,身子上四处都是抓伤咬伤,不见一处完好。 再抬头,又是更茂密的一片树林,远处掩映着一座寺庙类的建筑。 那是一群人,没走远,边走边嬉笑着往那寺庙走去。 姜绾绾折了一根手指粗细的树枝,以树为弓,以藤为弦,那树枝便犹如一支利箭,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一次性射穿了走在最后的两个人的胸膛。 前一瞬还在嬉笑着的一群人听到有人轰然倒下,立刻乱作一团,防备的四处扫视,目光很快落在了她身上。 一群人是分开的,中间站着两个衣着华丽的年轻男人,一胖一瘦,很眼熟。 是很眼熟,曾在迎宾殿碰过面,站在庞明珠身后笑的畏缩又阴狠。 她空着双手,踩着满地的枯枝落叶走向他们,姣好白润的容貌因为距离的拉近渐渐清晰。 那群人从警觉愤怒,渐渐转为惊喜,一个个摩拳擦掌的要靠近。 很快又发现,这容貌惊人的女子身后,还跟着个男子,歪着脑袋,面无表情,却是一看就功夫不错的样子。 走的近了,几个男人的眼睛都直了。 他们人多势众,哪怕死伤一两个,能得到这么个世所罕见的小美人也是直了。 “嘿嘿嘿嘿,小娘子,这是打哪儿来啊?”有人忍不住先呈上了口舌之快。 “没瞧见么?定是看到刚刚主子不够尽兴,主动送上门来让咱们上呢……” “嘿嘿,这等姿色的小娘子可不多见,怕是二爷跟三爷舍不得给我们享用呢……” “怕什么?咱们有的是耐心,等二爷三爷享用的够够的了,再上,哈哈哈……” 这两个衣着华丽,肥肉横飞的脸上尽显淫靡的男子却是认得她的,见识过她亲手将十几个护卫打的骨断筋折,没了先前的吊儿郎当,一时有些慌,可眼下他们身后人更多,且刚刚的纵欲的畅快感尚未收敛,邪欲上来了,便压下了心中的那股胆怯。 寒诗显然也认出来了,靠近了低声道:“别惹了,你要动了这两人,庞氏若知道了,三伏怕是要免不了一场恶战。” 当今皇上身体病弱,怕是撑不了多久,庞明珠很快会成为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皇后,要动三伏,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说这番话的功夫,那被众人簇拥的两个男子已经上前,荒淫的视线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嘿嘿,姜美人儿,上次见你老子就看上了,就别回三伏了,跟着老子吃香的喝辣的,老子保证叫你天天快活的紧……嘿嘿……” 说着,肥胖的手就要捞过来。 姜绾绾后退一步,粗略看了眼,大约有二三十人,且一看就是练家子。 远处有钟鼓响起,那寺庙里显然是有人的。 她顺手拔出寒诗的佩剑,指关节轻轻一叩那寒芒凛凛的剑身,耳畔便是‘叮——’的一声脆响。 “快一点,不要被人发现。” 寒诗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你疯了?!这可是庞……” 话未说完,无命倏然一闪,眨眼间没入了庞氏兄弟其中一人的胸膛,带出一阵猩红血雾。 第三十章 就一和尚! 另一个人蓦地睁大眼,瞬间惊的踉跄了下:“大胆!你可知我们是谁?你小小三伏……” 怒骂戛然而止,他原本好好的脑袋就在寒诗掌心倏然一歪,喉骨应声而断! 寒诗一边杀一边骂,骂着不忘赶紧加速杀。 这女人简直就是疯了。 早知道当初他就把自己冻死算了,也省的跟着她做尽了蠢到家的事。 “寒诗——” 眼见有人趁乱跑向寺庙,姜绾绾沉声叫了他一声。 并不都是三教九流的无用家伙,庞氏养出来的护卫也有很多厉害的,有十几个人功力甚至是上佳的,寒诗打的很是吃力,回吼了句:“忙着呢!你来!” 姜绾绾咬牙,顾不得迎面刺来的一剑,手中无命丢了出去,眼见击中那人后背,奈何距离太远,给了他足够的躲闪余地,一闪身便躲开了,随即跳上了寺庙最外面的红墙,而后一跃跳了进去。 庞氏在外结怨颇多,出门定不会只带二三十个人,那寺庙之内怕是有更多的护卫。 一剑未中,自己肩头倒是被狠狠刺中! 利刃割开血肉的滋味不是那么好受。 可如今她再无选择,想三伏安好,不止这些人要死,连寺庙里的人都不能留下活口! 费了些时间,最后一个护卫应声倒地,没了声息。 鲜血顺着臂膀,半边臂膀都染透了,姜绾绾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无命,抬头看了眼那高高的红墙。 离那人跳进去有一会儿了,照理说,这会儿应该有不少人杀出来了才是。 可到现在却连个动静都没有。 寒诗一把抢过无命,瞪她:“你干的好事!” 姜绾绾没理会他的抱怨,攥紧被鲜血染红变得有些粘稠的掌心,低声道:“小心行事。” 话落,先行一步跃上红墙,以剑格挡做足了准备,预料中的箭雨却没有迎面而来。 一墙之隔,墙外血雨翻飞,尸体遍布,墙内一树花,一桌棋,一座桥,一泓泉,静谧悠扬,除花树下悠然下棋的一个俏和尚外,再无其他人。 姜绾绾怔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是该回去还是该进去。 寒诗不知什么时候跳了上来,一瞧,道:“就一和尚!我去!” 说着就要跳下去,被姜绾绾一把拦住。 太安静了。 安静到仿佛进入了一场大型的猎杀盛宴,四周仿佛都蛰伏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稍稍一动,便是粉身碎骨。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在东池宫有幸体验过。 容卿薄养了一群杀伐果断的死士,显然,这边也有些类似于死士的存在。 她轻盈落下,几步走到花树下,寒冬腊月里,这花开的竟然如火如荼,且这里的温度明显比城墙之外高出许多。 那和尚仿佛并没有发现她,手执一枚黑子,认真的端详着棋盘。 是个生的十分俊美的俏和尚,光头竟都不影响他的美貌,肤色极白,半敛下的睫毛长密的惊人,只是并未穿传统的袈裟服,只着一件冷青色宽松长衫,胸前一串柔光隐现的佛骨舍利煞是抢眼。 这哪是寻常寺庙中的寻常和尚能拥有的东西,更何况这和尚还这样年轻。 姜绾绾盯着他看了片刻,行礼:“三伏山姜绾绾,见过五殿下。” 俏和尚瞧着棋盘,没什么温度的笑了下:“你倒是聪明,可惜,人死在我的韶合寺,总是要给庞氏一个交代的。” 姜绾绾颔首不语。 容卿法终于抬眸瞧了她一眼:“不过,你若赢了我,替你守一守秘密也不是不可。” 他虽已出家,但到底还是皇室子嗣,这事捅破了,对皇城里的人,对三伏而言都是个重创。 左右人都已经死了,再横生事端也没什么意思。 姜绾绾一听他这话,高悬的心就稳稳的落了回去,她合衣而坐,拿起一枚白子随便找了个位置放上。 寒诗好奇凑过去:“你会下棋么?我怎么没见你下过棋?” 姜绾绾镇定道:“下棋这种高雅的事情,怎能让你瞧见了。” 寒诗:“……” 干脆现在了结了她吧,省的天天给他找差事干,还天天羞辱他。 实在忍不了了。 再有下一次,他一定了结了她。 姜绾绾会一点棋,但不精通,哥哥很忙,每个月几乎只能挤出半天时间来陪她,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输送内力了,再一起吃个饭,很少有多余的时间下棋。 但下棋这件事,还是要看对方的。 他想让她赢,她自然就会赢。 果然,片刻后,俏和尚一摊手,云淡风轻道:“我输了。” 姜绾绾微笑:“五殿下承让了。” 这话虽台面了一些,但却说得是大实话,是真真承让了。 容卿法歪头,瞧一眼她那血淋淋的臂膀:“我很少出这韶合寺,寺外之事与我无关,寺内之事略尽绵力,但这略尽绵力中,除了因为你是三伏的人,还有一项……三哥似是很看重你,我欠他些许人情,这点绵力,便抵了。” 姜绾绾低头,掩饰性的咳嗽了下。 这要让三殿下知道他的人情还到她身上来了,怕要气上一气。 连忙道:“不早了,绾绾就不打扰了,此事还请五殿下多多费心,绾绾替三伏谢过五殿下。” 容卿法点头,算是应了。 姜绾绾跟寒诗离开韶合寺,再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外面横七竖八的尸身尽数消失,连一滴血迹都没留下,干净到找不出半点打斗的痕迹。 前后才不过短短半个棋局的时间。 寒诗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后怕。 幸亏他刚刚没出手,否则怕是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男孩还在远处,趴在母亲尸身旁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嗓音哑到几乎失声。 她摇摇头,靠过去:“你可还有其他亲人?” 男孩不说话,依旧哭的伤心。 姜绾绾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来递给他:“把你娘厚葬了吧。” 她自身难保,五殿下也言明了,出了这韶合寺,外面的一切纷争他便不再插手,也就是说,哪怕现在庞氏有一批人杀过来,将他们千刀万剐,依旧不影响那寺庙之中焚香净炉,风平浪静。 她必须尽快赶回三伏去。 刚要起身,那孩子却又用力攥紧了她的手腕,抬起哭的核桃似的眼睛瞅着她,也不说话。 也是个倔强的,连求人都是这般生硬不服气。 姜绾绾静默片刻:“带着吧。” 寒诗:“……” 第三十一章 姑娘家家,总是该宠着些的。 忍无可忍了,这女人简直把他当佣人了,他杀手界巅峰的人物,绝对不可以再任由这个女人这样欺负自己了! 他要崛起!他要杀了她!他要去领自己的赏金! 内心愤愤着,一手用力拎起那孩子的后衣领:“走了。” 环境不允许,就地草草将孩子的娘葬了,日后等有机会再为她寻个好的安葬之地吧。 …… 马车一路疾驰,一直到了三伏脚下才渐渐放慢速度。 孩子衣衫褴褛,受不住这般的天寒地冻,身子抖的像筛糠般,唇都青紫了。 姜绾绾把能给他的衣物都给他了,到了望雪峰,收拾了一下东西便为他生了炉火。 寒诗看起来很愤怒。 他一向怕冷,不然当年也不会刚来就给冻没了半条命,后来不得已留下,也只能亲力亲为的去捡柴,自己生活取暖。 这女人一向冷惯了,又加上云上衣一脉相承的内力,屋子里冷如冰窖她都不觉得,连洗澡都直接用最冷的泉水,自然从不在生火的事情上帮他一帮。 如今却为了这么个脏兮兮的穷小子亲力亲为的生火取暖做饭。 以至于姜绾绾指使了他几次帮忙拿个油盐酱醋的,都直接被无视了。 这杀手大大时不时的使个小性子,姜绾绾也习惯了,并不动怒,自顾自的做了三菜一汤,荤素搭配。 等了没一会儿,少年在另一屋洗了澡出来。 褪了那一身脏泥,竟还是个生的极白嫩秀气的,只是清瘦的厉害,寒诗的衣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不怎么保暖,加上刚刚洗过澡,还是冷的打颤。 他站在那里,小脸紧绷着,也不说话,只眼睛红红的,大概忍了一路,只敢在洗澡的时候偷偷哭。 这才是小男子汉该有的样子,哪里像小十二,动辄就红眼睛,割破个手指头恨不得都要哭上一哭。 姜绾绾拍拍身边的座椅:“来吃饭了。” 寒诗冷哼,也不管他们,自顾自的盛了米饭开始吃。 少年磨蹭许久才过去,他眼睛黑而亮,刻满了倔强跟愤怒。 没有谁能在亲眼看着娘亲受辱而死后还能吃得下饭的。 姜绾绾帮他拢了拢耳畔的发,扎成一个马尾,道:“你这命是我救回来的,你这人可就是我的了,赶紧吃饭,我可是等着你还救命之恩的。” 她说着,一指正在奋力吃饭的寒诗:“看到他没?一年后他就是大坏蛋了,是要杀我的,你得吃的胖胖的,得保护我,知道么?” 寒诗狠狠的丢给她一个白眼。 显然瞧不起他一个半大不小的臭小子,别说一年后,就给他一辈子,怕都打不过他一根手指头。 不料少年竟真听进去了,忽然就端起了碗开始吃了起来。 他吃的很快,却并不鲁莽,强忍着悲愤逼迫自己进食的模样又是倔强又是让人心疼。 姜绾绾帮他倒了杯水,自己刚要吃,就听到外面隐约传来马蹄踏过积雪的声音。 三伏不怎么养马,也没怎么有人愿意来她这望雪峰窜门,杀手的话……怕也不会弄出这么明显的动静来。 她看了寒诗一眼。 寒诗头也不抬:“既不是杀手,你自己去开门。” 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姜绾绾一边起身一边琢磨着是不是该再打他一顿了,敢这么跟救命恩人说话。 救命恩人这四个字刚刚闪过脑海,一开门,白雪皑皑的浓雾中,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英俊男子便映入眼底。 赤金镶墨色宝石的发冠,紧身收腰的黑色锦缎,外披一件雪白披风,面如冠玉,润泽无双,大冷天的还不忘带着他的那把黑金色的折扇。 瞧着倒是与先前送自己的那把折扇有几分相似。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算一算时间,他们前后脚的过来了,哪怕在韶合寺那边厮杀一番耽搁了片刻,估摸下来应该从京城出发的时间也不会相差太多。 千里迢迢的一路跟来,得是多重要的事情? 她心中暗暗吃惊,面上却端的风平浪静,温和道:“殿下怎会来三伏?” 其实算下来,也不过才四五日没见到她。 她在京城大多都是上了妆的,不算浓艳,却又巧妙的让自己的美看上去普通了许多。 如今再见她不施粉黛的模样,这与云上衣七分相似的模样在这样沁冷的空气里,在不远处那挑着柔和的光线里,又生出一番别样的惊心动魄。 容卿薄其实是生气的。 他并不是什么闲散王爷,父皇病重,朝中许多事情都推给了他,要特意抽出几天时间来,很不易。 他气她因为吃一点醋就赌气回三伏来,害他不得不千里迢迢的追过来。 可气了一路,眼下见到她懵懂茫然的模样,那点气又忽然散了。 姑娘家家,总是该宠着些的。 若能将整个三伏收入囊中,这会儿费这点力气,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将马鞭丢给身后的月骨,抬脚跨进门槛,平静道:“三哥来哄你了,高兴么?” 月骨身后还立了七八名黑衣男子,全都齐齐而立,并没有要进门的打算。 姜绾绾看着他越过自己径直往里走,一时茫然的跟上去:“殿下是有什么事么?不要紧的话,派月骨来一趟便是,何须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话还没说完,兜头承了他丢过来的披风。 这是座建在峰顶的小房屋,不算简陋,也并不奢华,设左右两个偏房,日常用品一应俱全,算不得清贫,但对生来养尊处优的皇子而言,已经是不能承受的简陋了。 连个伺候的婢女都没有,竟就直接不避嫌的跟一个护卫住在了一起。 ……眼下还添了个看起来凶巴巴的小崽子。 也是男的。 容卿薄一想到未来要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女子,眼下却是没羞没臊的跟别的男子同住一处,心头涌出些许不快,道:“虽说你们三伏不比京城,但男女有别,总该避避嫌吧?” 说话的空闲,嫌弃的视线一直在寒诗跟少年之间来回。 两人却都是不怕死的性子,见了他也不行礼。 姜绾绾见他嫌弃的厉害,连坐都不愿意坐,大约是想说点什么要紧的事情就赶紧离开,只得道:“殿下若是来寻我的,不如就去我的寝房吧。” 第三十二章 我没看上你。 她看得出来少年其实是有些怕他的,这一身贵气遮不住的迫人心弦,还是请去别的地方好一些。 不过除了这大堂,就左右两个寝房跟一个膳房,她要请他去寒诗屋里坐坐,怕是一会儿要被寒诗拿无命追着砍了。 寝房。 容卿薄捕捉到这两个字,心中忽明忽暗的动了下。 这下倒忘了男女有别了,一挥手:“带路吧。” 想必几日不见,她更是想念,如今见他追过来,一时激动想以身相许也是可以理解的。 左右回京马上就会成亲,也不在意这一天半日了。 外面积雪没来得及清扫,院子里她做饭的空档寒诗倒是扫出了几条路,只是寝房未曾燃炉,乍一进去比外面还要冷一些。 姜绾绾点了灯,一转身就看到容卿薄坐在了床榻上,正倾身托腮看着她。 她屋子里很香,不是胭脂香水的味道,而是一种凛冽的寒香,雪千里。 很淡,又催生出一种很热的感觉来。 男女之事上,他很少有兴致,那些个庸脂俗粉靠过来,便叫他觉得下等,容卿礼曾一度十分热衷的事情,于他而言不过男女果着身子在一起滚一滚,粗俗而脏污,没什么意思。 其实说穿了,不过是觉得她们不配。 他觉得有些热,却还是忍耐着对她招了招手:“绾绾,过来。” 这一声叫的轻而柔,甚至哑了些许,那柔和的光映入他漆黑的眸,说不出的深而暗。 姜绾绾笑笑,转身去开了窗子:“走的匆忙,还未来得及恭喜殿下,听十二说是一妃四妾,殿下好福气。” 窗子一开,那灿若银河的月光便泄了进来,竟比屋内的烛光还要亮几分,抬眼看去便是一片起伏连绵的皑皑雪山。 她这话说的平缓不见起伏,听不出是真心在祝贺还是吃醋的气话。 容卿薄起身靠了过去,闻着她身上那淡淡的雪千里的香气,道:“所以呢?想清楚了么?三哥还是头一次为了个女人千里奔波。” 他说着手就要从身后将她拥进怀里。 姜绾绾一怔,赶在他手环上之前快步后退了几步,这才意识到他来的真正目的。 当初不欢而散的时候,他留下一句若想清楚了就去东池宫找他。 她以为她不曾过去,他也就懂了她的意思,不料竟让他生出误会,以为自己是因为吃醋才回的三伏。 容卿薄因她后退的动作而蹙眉,收了那温和随意的伪装,眉梢眼角染了些许迫人的凉:“绾绾,你不该是这般不懂进退的女子。” 他都亲自追来了,她还想欲擒故纵一番? 姜绾绾无奈摇头:“殿下抬爱,绾绾……却是从未想过要嫁入东池宫去。” 仿佛忽然之间,这寝房就安静的像是空无一人一般。 银光倾泻,落在男人侧脸,肩头,他腰身修长挺拔,容貌也是一等一的俊雅,偏目光在这寒夜中生出锋利的刀刃,是最冷酷的心肠都难匹敌的冷绝。 这个人,是绝对无心在情爱之事上浪费光阴的,他没那么多耐心,因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步却没能得到她的‘懂进退’后,便冷了。 姜绾绾沉默片刻,平心静气道:“殿下息怒,是绾绾先前考虑不周,说错了话,惹殿下误会了,可既已知错,便不能一错再错,绾绾自始至终……” 她一字一顿:“都不曾对殿下有过男女之情,更遑论要入东池宫,哪怕殿下真的将王妃之位给我,哪怕殿下真的不再娶其他妾室……,绾绾都不会嫁入东池宫,殿下,现在可听明白了?” 生来便是天之骄子的三殿下,生来便被敬畏、仰慕、爱慕着的三皇子,生平第一次,被这样直接的,了当的回应—— 我没看上你。 周身寒凉,容卿薄本不是个多抗冻得人,更何况保暖的披风给脱在了大厅内,可如今却只觉得热血沸腾,几乎要将他烧起来。 他听到自己轻蔑的冷笑声:“怎么?本王还不如你那个畏畏缩缩,见人就哭的十二了?” 姜绾绾听出他生气了。 也是该生气,千里迢迢跑来一趟,听她这么不留情面的一番话,情面上也过不去。 可她担心自己再婉转一点,这摄政王再误会下去,就麻烦了。 她敛眉道:“他再不好,也是绾绾未来的夫君,三殿下再好,也只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绾绾不会僭越,更不想僭越。” 一句比一句决绝,就差把‘我没看上你’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容卿薄这二十多年还从未动过这样大的怒,没人敢惹他动怒,也无人值得他动怒。 姜绾绾原本低垂着头,倏然看到他绣金凰的短靴映入眼底,一时错愕,下意识的抬头,容卿薄冰凉却柔软的唇就眨眼间落了下来。 攻城略池,凶狠的近乎要将她吃拆入腹! 她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的一掌推上他肩头,却在半路被扣住,连带另一只刚刚举起的手一起压在了窗柩之上。 姜绾绾印象中,容卿薄该是个吃喝造作的纨绔子弟,哪怕当初离城一战成神,怕也只是因为他养了群厉害的死士。 可直到眼下,被他单方面的在力量上绝对碾压控制,她才惊惧的意识到,这个皇子并不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他的功力,甚至可以跟哥哥拼上一拼。 退无可退,身子被他一腿便压制的动弹不得,他甚至有足够的空余时间去空出一只手来,轻而易举的扯开了她的腰带! 腰间倏然一松,带给姜绾绾骤然袭顶的危险感,情急之下心一横,重重咬上了在自己唇齿间作恶的唇舌。 容卿薄不防备,吃痛的闷哼出声,退了出来。 却也只是稍稍退出,额头依旧紧紧抵着她的,呼吸急而重,盯着她红肿的唇,眼眸浓稠的近乎要滴出墨汁来。 “本王哪里不好?嗯?哪里惹你不喜欢?”他问,声音哑透了。 哪里不好? 他是皇亲贵胄,是天之骄子,他视人命如草芥,与庞氏同流合污,他要皇位,要美人,他一生顺风顺水,连历代皇室操戈的危机都不曾有过,父皇看重,兄弟敬慕,他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第三十三章 这孩子我看着不顺眼。 而她不过是个依靠哥哥才能活下去的附属品,她的生死从来由不得自己,她就是他眼中生活在最底层的杂草,不过是生了张好看的脸,惹他欢喜了那么片刻,得到了便弃之如履,得不到便是她不识好歹。 既是不知好歹,那便不知好歹到底吧。 她盯着他,目光冷的惊人,扬声道:“寒诗,过来打架了!” 这里动静不小,寒诗听力极好,自然是听到了,本想来个掩耳盗铃,不想还是被叫了。 不得已丢下碗筷,刚刚飞身至门口,就被月骨拦了下来。 眨眼间打到了一起,刀剑砍出的火花隔着窗纸都能依稀看到。 容卿薄眯眸,似是动了怒:“姜绾绾!” 还是头一次这样连名带姓的叫她。 姜绾绾趁机推开他,几步退至桌前,慢慢收紧腰带:“绾绾一介布衣,名声虽不值钱,但也不是随意能给人糟践的,殿下欺人欺负到我家门口,打得过打不过的,总要打上一架才知道。” 容卿薄真的是给气笑了:“生什么气呢?你要觉得三哥糟践了你,你再糟践回来就是。” 无耻之徒! 这一架打的比外面安静许多,却又激烈许多,容卿薄也不接招,步步是避,避着避着避到了床上去,迎面接了她一招,顺势将人也带到了床上。 这床不比东池宫,单人的,连滚都没的滚,两人就交叠着跌到了一起去。 被褥还没铺好,床板硬如石块,容卿薄冷不防重重撞上去,痛的闷哼一声。 姜绾绾趴在他身上,听到这一声,心生痛快:“活该!” 她运功之下气息不稳,一呼一吸都贴着他的胸口,小脸俏红,眉目刚烈,容卿薄后背的这点疼很快就变成了另一种难言的疼。 陌生,又叫人心生期待的一种疼。 他故意唉哟叫了一声:“你这床上有什么东西,扎着本王了。” 床上还能有什么东西? 姜绾绾不以为然,却还是伸手去他身下摸了摸,容卿薄就很配合的这边起一点,那边起一点:“上面一点……不不不,再下面一点……” 她的小手就在他的后背跟床榻之间来回游走,像只小螃蟹爬在心尖儿上,痒痒的。 姜绾绾摸了几下没摸到,也不管了,就要起身,又被他拽回自己身上:“别动——你床顶上有个大蜘蛛。” 一边说着一边将她的脸往自己颈项按。 姜绾绾挣扎:“我不怕蜘蛛!你放开我!” 容卿薄无赖道:“可是本王怕啊,本王东池宫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大的蜘蛛,你别动,你走了它再掉本王身上怎么办?” 姜绾绾:“……” 她试了几次,最后连腿都被他牢牢圈起来动弹不得,气的咬牙切齿:“你知道这里离哥哥的云上峰有多近么?他若知道……” 容卿薄自然而然的接口:“他若知道,本王就亲口叫他一声兄长,然后娶了你。” 真是无耻到没有下线! 外面打斗声没有停止,紧闭的门却在这时忽然被推开。 姜绾绾一抬头就看到她刚刚救回来的那少年飞快的向自己奔了过来,然后用力的去扯她。 他没练过武功,年纪又小又瘦弱,这点力气其实帮不上半点忙,可容卿薄忽然就放开了她。 姜绾绾被少年拽着下床,两人连连后退数步,皆是警惕的看着他。 容卿薄刚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多注意这少年,只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可这会儿四目相对,他才忽然意识到这少年的与众不同之处。 那双眼睛。 狼一样,充满了凶狠与血光。 他容许寒诗存在在姜绾绾身边,不过是因为寒诗对姜绾绾充满了鄙夷与唾弃,丝毫不为她的美色所动,这样一个不解风情又武力高强的人在她身边,还算放心。 但这少年,不可以。 虽然他看上去才十来岁的模样,且瘦弱的厉害,但少年拔高不过就一两年的事情,且他明显心智超出这个年纪的成熟冷静,若是对谁生出了霸道的占有欲,那就是死磕一辈子的事情。 他屈指整理了一下衣袖,没什么温度的笑了笑:“这孩子我看着不顺眼。” 只一句话,甚至还是那样平稳冷淡的声音,守在大门之外的那群黑衣人却在眨眼间鱼贯而入。 寒光晃过,姜绾绾眼疾手快将少年轻轻一带入了怀,愕然看向没入木柱的一把飞刀,只剩尾处一点红绳在微微晃动。 她不敢置信,一手遮住了少年的眼睛,再没了往日的温和柔软,寒声叫他的名字:“容卿薄!!” 容卿薄起身,踱步至她眼前,绕着走了一圈又一圈:“这少年,本王不喜欢,绾绾,你要么把他丢掉,要么,本王就地做了他。” 不喜欢。 好一句不喜欢。 一个喜欢,庞氏兄弟就可以欺凌无辜妇人,过后将她活活吊死在树上,一个不喜欢,他摄政王就可以一手结果了一个孩子。 庞明珠不嫁给他容卿薄,还真是要天理难容了。 她盯着他,连理由都不想问了。 哥哥出面固然可以缓解此次危局,却是会为三伏跟南冥留下祸患,她跟容卿薄闹的无论多难看,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女儿家的小性子,但哥哥不可以,他不可以为了她,拿整个三伏跟南冥未来的帝王赌。 怀中少年似是有些怕,身子在细微的抖着,但依旧笔直站着,动也不动。 她沉默半晌,才道:“此次回三伏,曾意外得五殿下相救,五殿下身在韶合寺,修身养性,宽和雅度,若是能承蒙他悉心教导,绾绾感激不尽。” 容卿薄似是诧异了片刻,随即冷笑一声:“相救?救什么?绾绾是在回三伏途中又遭遇追杀了么?” 姜绾绾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心中一惊,顿时懊恼。 容卿薄继续道:“来时的路上,倒是收到消息,说是这庞府的两位公子近来睡眠不好,想着去韶合寺问五弟求点佛水去去晦气,却不料去时一行二三十人,结果怎么就突然凭空消失了呢?” 不愧是南冥未来的皇,不过转瞬间,已是理清了其中的缘由。 姜绾绾另一只搭在少年肩头的手指微微蜷曲,声音不觉都紧绷了许多:“三殿下想说什么?” 第三十四章 放着王妃不做去做妾? “这怎么又三殿下了呢?” 容卿薄笑着上前,单手将她怀中的少年拎了出去丢到了身后人手中:“刚刚不还容卿薄容卿薄叫的亲么?” 姜绾绾抿唇不言。 容卿薄就在她跟前俯下身,额头几乎都要贴上她的:“庞氏兄弟,可是我未来的舅哥,是我侧王妃的亲哥哥,这笔账……你说我该不该替她算?是算到你头上呢,还是算到三伏头上?” 最后一句话像是刺激到了她,姜绾绾蓦地抬头,星眸陡生杀意。 甚至都没注意到他话中的那句‘侧王妃’。 五殿下是看在他容卿薄的面子上帮她的,若是容卿薄不点头,那他这个本护着她的人,马上就会变为指证她的证人。 容卿薄眼睁睁看着她眼底的杀意一点点冷却,然后转为黯然。 他低低一笑:“自然,三哥也是一向帮亲不帮理的,他舅哥再亲,也亲不过自己的王妃不是?这样大的事,若是自己的王妃干的,那三哥是无论如何都要替她瞒下来的,绾绾说是不是?” 姜绾绾牙关要紧,目光冷冽的盯着眼前男人俊美无俦的脸:“你确定么?我与庞明珠水火不容,你要娶我,就不怕新婚变丧事?” 她终于松口。 哪怕眼底写满了不甘心。 但不要紧,要紧的是,她会入主他的东池宫,会日夜睡在他枕边,会冠上他的姓氏。 那云上衣与整个三伏,自此也会跟着她,一并供他驱使利用。 指腹轻轻抚上她滑腻柔软的下巴,他笑的狡猾:“绾绾聪慧又会打架,三哥都被你打在身下了,更何况区区一个庞明珠呢?你说是不是?” 姜绾绾不说话。 寒诗还在外面打,打的气喘吁吁,抽空听了一两句,骂道:“你干的好事!现在好了吧,让人讹上了!做你的王妃去吧。” 姜绾绾没理会他,继续道:“绾绾自知身份卑微,又生在乡野粗鄙之地,担不起王妃的大任,三殿下若真看上绾绾这皮囊,拿去赏玩便是,做个暖床小妾,侍候榻前。” 容卿薄怔住,似是没料到她竟会自降身份去做个最下等的妾室。 这又是在盘算些什么? 寒诗也怒了:“姜绾绾你傻了?!放着王妃不做去做妾?” 王妃怎么了? 王妃也不过是个人前风光,吃穿优渥的位子,可却是要被千万双眼睛盯着的,要循规蹈矩,要调度后宫,要开枝散叶。 她哪一样都做不到。 这皮囊他过了新鲜劲便过了,她一个妾室又不显眼,回头找个闲置旮旯里一定,便是清茶淡饭,优哉游哉的时候了,跟嫁给小十二也没什么区别。 也不知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还是故意刁难,容卿薄忽然摇头:“三哥偏不,三哥就要你做王妃,三哥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你。” 姜绾绾咬牙暗恨。 要不是实在打不过他,她现在怕是连埋他的坑都挖好了。 “殿下,不瞒您说,我虽是云上衣的妹妹,但在这三伏一向不受待见,就算娶了我,三伏怕是也不会为您所用,这王妃之位,您平白丢给我,真的……” “不可惜。” 容卿薄打断她,微微的笑:“三哥一点都不觉得可惜。” 这人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姜绾绾索性破罐子破摔:“那便请殿下做好准备迎娶我这王妃吧,先说好,我在三伏,那便是三伏弟子,要温婉端庄,中规中矩,但要做了王妃,那我就只是我,我天生善妒,睚眦必报,若回头把您那东池宫搅个天翻地覆,您别后悔就好。” 温婉端庄。 她倒是会给自己贴金。 除了那假的不能再假的几回,她又有几回是真温婉了? 他满意,薄唇压下来,不轻不重的印在她唇间:“那三哥就给你盖个章了!三哥在东池宫等你,三日时间够不够?” 姜绾绾下意识后退一步,忍着想要擦唇的想法:“一个月吧,我总是要跟哥哥他们好好道别,且嫁妆也要准备一番。” 一个月。 她等的了,他等不了。 容卿薄摇头,再无转圜余地:“三日,三日之后,三哥派人来接你。” 姜绾绾恼怒,按捺着叫他:“殿下……” 容卿薄却只是似笑非笑的站直身:“叫吧,三日之后绾绾可是要改口的,三哥也好,夫君也罢,最不济叫容卿薄也是好听的。” 姜绾绾气结,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容卿薄往外走了两步,忽地顿住,低头看了目露凶光的少年一眼:“这少年三哥带走了,顺路丢到五弟那里去。” 姜绾绾上前一步,不等她说话,他已经自顾自的接了下去:“放心,你三日后路过韶合寺,派人过去打听一番便知真假。” 少年挣扎,也不说话,只发狠的挣扎,身后人竟一时捉不住他,险些叫他挣脱跑掉。 容卿薄拧了眉,一个眼神横扫过去。 月骨及时上前,一掌砍在了他后颈,少年陡然一僵,随即软软的倒了下去。 姜绾绾生了气,连样子也不做了,送都不打算送他们一下。 容卿薄走到门外,没听到她的动静,转过身来,瞧着她明明愤怒却又不得不忍耐的小模样,笑。 银光倾泻下来,月骨抖开披风帮他披上,他就站在原地,笑弯了一双瑞风眸,长身玉立,矜贵内敛,哪里还有半点刚刚步步紧逼又心狠手辣的样子。 一群黑衣人就动也不动的陪着站着。 主子就是不走,就不走。 他们只能继续当透明人,继续默默陪着。 到底还是她先撑不住,迎着他笑融融的目光走过去,像是已经平息了怒火,声音又软软的带了些温柔:“绾绾恭送三殿下,请三殿下一路保重,平安顺……” 话未说完,陡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揽进怀里。 容卿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拇指食指扣住她的小下巴,一低头吻了上去…… 有细微的雪落下来,她双手抵在他胸口,睁大眼睛看着他浓密的睫毛沾了几粒雪花。 容卿薄越吻越深,本只是想亲一下占点便宜路上回味,却险些失了控。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被他抱在了怀中,脚尖离地,脸颊绯红,眼睛都水汪汪一片,也不知是羞多一些还是愤多一点。 第三十五章 我嫁,我嫁。 他放她下来,还不解馋的低头又咬了她下巴一口,哑声道:“三哥现在就带你走好不好?嗯?绾绾?” 三天他都等不了了,恨不得现在就洞房花烛。 姜绾绾手都捏的生疼了,忍着怒气:“殿下说笑了。” 容卿薄一怔,随即低低笑出声来,转身上了马,牵紧了缰绳又低下头,看着她。 他的目光太过热烈,看的姜绾绾一阵心惊,忙低下头去错开。 直到人马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松口气。 寒诗站在旁边,冷哼一声:“可说好了,我可是不去那劳什子东池宫的,你要去了,咱们的约定就失效了,往后我继续做我的杀手,你做你的王妃,左右这黄金是赚不到了,我……” 姜绾绾却只是淡淡的回了句:“我不会去东池宫。” “……” …… 云上峰。 云上衣宽袖长袍纤尘不染,烛光中侧脸阴柔温和,认真的听她说完后,摇头轻叹,搁了手中的朱笔。 他太了解她,怕就是退回去,明知会再次遭遇眼下的境况,她依旧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出手。 “那庞氏在京城势力盘根错节,庞老太太膝下五子被你连杀二子,若被知晓后问责,你我兄妹,今后要如何在三伏自处?” 姜绾绾没说话,沉默的帮他研磨。 她知道他只是在思考,并不是真的在质问。 云上衣又继续道:“但是绾绾,这摄政王善谋算,城府深,且心狠手辣,当初离城一战本可俘降兵,少杀戮,他却一个不要,尽数剿灭,可见其心肠之冷硬,再者他身边又有庞氏之女,你若真去了,怕是凶多吉少。” 姜绾绾这才答话:“哥哥,他是未来的帝王,想的也是庞氏跟三伏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自然不会贸贸然挑拨两边的关系,只要我死了,那事他便也会瞒下来了。” 云上衣摇头:“哪有那么容易,他那样城府的人,会真的相信你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被逼成亲的时候死么?” 姜绾绾笑笑:“不必要他相信,我只许死在他信任的人眼前,不就好了?” “……” 哪怕不杀庞氏二子,凭庞明珠对她的恨,又怎会心甘情愿的见她嫁入东池宫,压在自己头顶上? 从三伏到京城,这山高路远,该遇到的,总是会遇到的。 …… 容卿薄留给她三日,说是三日,却只有两日,因为第三日一大早,月骨便已守在门外了。 三伏弟子难得对她和颜悦色了起来,总算是将云上衣的拖油瓶送出去了,从今以后他们的师尊便只是三伏的师尊,再不食人间烟火,再不为凡事所扰,专心为天下苍生而活,这才是他该做的。 红衣素手,凤冠霞帔,虽明知这成亲礼不会如期举行,云上衣却还是庄重的亲自为她盖上了红盖头。 流苏摇曳,她看到师尊修长白皙的手帮她拨弄衣袖,指腹轻抚团香锦簇的云纹,许久,才柔和道:“这是你还未出生时,娘亲亲手为你缝制的,她手巧,做了许多你穿的衣物,由春至冬,多不胜数,后来一时心痒,便提前为你做了这嫁衣,你看,正合适。” 他很少跟她提起家里的事情,偶尔提一句,也只说父母因病早逝,他们兄妹二人遭仇家追杀,不得已才来了这三伏。 他说仇家狠辣,他们扳不倒,只得躲避。 姜绾绾有时候甚至怀疑他们的仇家是皇室,否则凭三伏,还有哪里是扳不倒的? 可偏偏,三伏与皇室又一向交好。 正筹备着,云上衣座下的大弟子匆匆赶过来,低声说了句什么。 他整理嫁衣的动作就顿在了那里。 姜绾绾觉得哪里不对劲,挑开盖头:“怎么了?” 云上衣默了默:“三殿下派了1000名死侍,跟8000护卫,从东池宫门外,到你这望雪峰,十丈一人,一人一刀,你安然到东池宫,那刀便是真金白银的赏银,你若有半点差池,那刀便是他们黄泉路的开路刀。” 姜绾绾震惊:“他疯了?!还是说他们京城本就是这种习俗?” 云上衣摇头。 千算万算,她自认天衣无缝,却不想这点小算计许是早已被摄政王轻易猜测到,且解决之法简单粗暴,干脆利落。 如此这般,这路上哪还有人敢截杀她? 不论是她的仇家,还是庞氏,今天定是都会老老实实的。 那她怎么办?真要把自己送容卿薄床上去吗? 姜绾绾一把拽下盖头,一句‘我不嫁’就在唇边,又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哥哥就在这里,整个三伏都在这里,或许现在整个京城都知道她要嫁过去了,如果现在悔婚,会是什么结果? 她在三伏本就万人嫌了,若是因她出个差池,怕是被他们挫骨扬灰都不解恨。 云上衣似是看出了她的挣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哥哥去跟他们说,绾绾,别怕,哥哥在这里。” 他说着就要出去,又被姜绾绾一把拽住。 “没……” 她抱着他的手臂,脸上挤出一点笑来:“没有,我、我就一听你这话,有些感动,摄政王妃啊,多尊贵的位子,别人求还求不来呢,我嫁,我嫁。” “绾绾,不要委屈自己,哥哥不希望你委屈自己。” “没有啊,我总是要嫁人的嘛,嫁给十二跟嫁给容卿薄有什么区别吗?左右等他厌弃了我这张脸,自然会把我丢一边的,我身后又有你,他自然也不会多亏待我,顶多一两个月,我就能过上你希望我过的生活了。” 云上衣轻轻道:“你瞧这阵仗,他像是一两个月就会厌弃你么?” “那就半年,顶多顶多一年,再好看的脸,看多了也是要吐的,况且他身边从来不缺美女,且我知道他心上是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女子的,嫁了人,都令他念念不忘,哥哥你放心,他不会把过多精力放我身上的。” 她越说越认真,仿佛真的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嫁去京城一般。 云上衣面上却是越来越白。 可他不能说什么。 在三伏跟她之间,他永远都想选择她,可又永远都只能选择三伏,这是他发下的血誓,无可更改。 第三十六章 这条命我给她记下了。 京城很繁华,比三伏繁华许多,也比三伏吵闹许多。 轿撵之外,能听到有许多许多人在欢呼雀跃,争着抢着在护卫围成的围墙之外跑,试图透过翻飞的轿帘看一眼里面的新娘子。 嫁给容卿薄,其实也不是件多值得伤心难过的事。 毕竟他那张好看的人神共愤的脸摆在那里,单单只是欣赏也足够赏心悦目。 只是一想到日后免不了要与他那些个妻妾来个勾心斗角,就觉得心累。 赶去东池宫时已入深夜,按照习俗,夫妻成亲前是不能见面的,这倒省下了再去抽出精力来应付那只摄政王。 临行前,哥哥将他常年携带在手腕处的雪色腕带给她系好,这腕带之内缠了薄薄的蚕丝网,这蚕是生在三伏山冰雪极深处的一种寒蚕,遍寻多年也不过才寻到三五只,吐出的蚕丝也是极细又极韧的存在,终年泛凉,可涓涓细流般护着她的心脉。 她就立在挽香殿院内,抬头瞧着四四方方的红墙绿瓦,不知自己要困兽一般的在此耽搁多久。 月光如银,银河一般自夜幕倾泻而下,落在她发间,肩头,流苏颤颤的红妆嫁衣上。 她听到风拂过树梢的声音,闻到焚香悠然的味道,以及…… 身后,提灯而立的一个丫头忽然呛咳了一声。 那声音含混的很,像是含了一口什么。 她收回视线,转身看过去的时候,旁边三个婢女已经惊慌失措的攥着手中的灯笼杆向后退了开来。 先前那个呛咳了一声的婢女不知何时已是面色大变,双手死死的捂着自己的嘴,奈何猩红的鲜血还是源源不断的自她指缝溢出,不过片刻,人就倒了下去。 姜绾绾已经向她走近了的步子就那么僵住。 她看起来不过与自己差不多的年纪,生的白净,她先前甚至没怎么去注意过她,不知她姓甚名谁,年方几何,家中可有在意自己的亲眷…… 几个婢女哆嗦着跪了下去,不敢逃,也不敢声张。 东池宫大婚前夕,又是新娘子的寝殿出了人命,传出去是大大的不吉,一不小心,这王妃怕是要被退回娘家去,谁敢善做主张? 也不知谁在外面忽然尖叫了一声:“不好啦,出人命了————” 不消片刻,挽香殿的大门便被推开,侍卫们鱼贯而入,看到满地的鲜血与惨死的婢女,一时也都懵了。 不见刺客,只见尸身,要他们怎么办? 他们面面相觑的功夫,那凤冠霞帔,容貌温婉又疏冷的准王妃却忽然飞身而起,眨眼间消失在了挽香殿。 侍卫们:“……” 这是……畏罪潜逃了? 不应该啊,她是准王妃,明日就是自己的大婚之日,想来就是再脾气不好,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己找不痛快,更何况那只是个婢女。 正犹豫着要不要追出去,只觉得眼前金红色的光影一晃而过,那‘逃跑’的王妃竟然又自己回来了。 且还捉了个人一道回来的。 那是个看上去年长些的婢女,穿深色衣裳,被丢到地上后狼狈的滚了几滚才勉强停下来,慌张道:“王妃饶命……王妃饶命……” 姜绾绾红袖宽长,甩至身后,面无表情的睨着哭求自己的婢女:“挽香殿大门紧闭,你是怎么瞧见这里出了人命的?” 婢女哆嗦着身子,整个人都匍伏在地上,哭道:“王妃……王妃饶命,是……是月骨大人要奴婢来给王妃讲一讲新婚夜侍候夫君的规矩……奴婢……奴婢走到门外,这才……才不小心瞧见了……” 一番话,说的一群侍卫面红耳赤,纷纷低下头装聋作哑。 大婚在即,又不过是死了个丫头,谁都不可能,也不会允许有人去细细调查这件事。 因为晦气。 但姜绾绾却并不在意。 她既未将这门婚事瞧的有多喜庆,自然也不会忌讳什么。 于是淡淡道:“这院子里就属你年长,便由你来为她收拾一番尸身吧,姑娘年幼,想来在这世间留恋的不少,眼下尚未走至奈何桥,许会突然回光返照片刻也说不定,若回来了,也无须慌张,这新离身的魂魄若不是见到伤害自己的人,是不会染上戾气,更不会流连人间,不断扰你的。” 一番话说的那婢女满目惊慌,哆哆嗦嗦道:“回王、王妃……奴……奴婢不……不不敢……” 姜绾绾便不再多说,转了个身背对了他们。 偌大的院子里,鲜血蜿蜒蔓延,渐渐至那婢女膝前,她浑身抖如筛糠,面色煞白,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窖,像是被什么困住了一般,想要动弹却动弹不得。 院子里一时安静到只剩下了她急促又慌张的喘息声。 风至,浮动树梢,连落在地上的影子都稀稀疏疏微微晃动,似鬼魅,似妖邪。 姜绾绾就在她近乎窒息的呼吸声中,平静道:“我知晓在这人命贱如草的皇城根儿,死个人对你们而言不是什么大事,但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在我姜绾绾眼里,她的命同样不值什么钱,这条命我给她记下了,他日黄泉路上赶的快一些,许还能结伴做个姐妹。” 话落,甩手进了寝殿:“去禀告摄政王,就说挽香殿内出了人命,大为不吉,姜绾绾自请离宫,免祸及东池宫众人。” …… 宣德殿。 墨金色的山水画屏风后,容貌清隽白皙的摄政王执笔漫不经心的在画像上的仕女上点下漆黑的一笔。 却并不怎么满意。 那墨色似是渗透了宣纸后便再无动静,如一汪死水般不见半点灵动。 他执笔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下巴,听不出什么情绪道:“这挽香殿内外守卫森严,如何出的了人命?若是出了,必是尔等怠忽职守,该如何谢罪?” 屏风之外,前来禀告的侍卫闻言一震,惊的面无血色。 这……这这这前来刺杀的刺客他们拦得住,可那婢女是突然暴毙而亡,他们怎会未卜先知的阻拦下来? 惊慌又祈求的视线看向一旁的月骨。 月骨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侍卫怔了怔,似是这才回过神来,忙道:“回、回殿下,是……是属下一时癔症发作,东池宫内今夜风平浪静,并无什么命案发生。” 第三十七章 妻妾同礼,怕是史上头一遭。 屏风内安静了片刻,传来宣纸被揉成一团的声响。 容卿薄搁了笔,淡淡道:“月骨,去公主府一趟,劳烦长姐辛苦一番,本王这大婚若成的不高兴,有些人可就要哭的尽兴了。” 月骨屏息,自这云淡风轻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压低声音道:“是,月骨这就去办。” …… 婢女将温水送至屋内时,就瞧见姜绾绾已经自顾自的卸下了大半的金钗,惊的慌忙跪地:“王妃,这大婚在即,王妃若眼下卸了妆歇息,怕明日赶不及……” 姜绾绾坐在桌前,温和道:“无妨,叫院内所有人都退下吧,我这边不需人伺候。” 婢女一时不知她是一时气恨还是真有此意,拿捏不定,也只敢跪着不动。 “你今日也瞧见了,虽说殿下这一娶便是一妃四妾,但论起家世背景来,我这个自边陲来的正妃不见得比那些个妾室在皇城之中有权势,生而为人最为不易,遇到危险的人,能避,便避了,好好活着比什么都要紧,下去吧。” 她言辞平静,听不出半点赌气的痕迹,婢女这才松了口气,战战兢兢道:“奴婢……奴婢谢王妃体谅……” 说完,这才低着头退了出去。 东池宫奢华,连铜镜都镶嵌了碧玉,她褪去满头钗饰,墨黑的发便乖顺的垂在了肩头,衬着那大红色的喜袍,和她眼底至骨的冷冽。 凉薄一生,她连自己活下去都这般费力,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罗裳焚身惨死,看着那婢女中毒冤死,却无能为力。 庞氏猖狂,连远在三伏的哥哥都一清二楚,可那又如何? 庞老太太是当今皇后的亲姐姐,皇亲贵胄,盔甲庇佑,她要堵上整个三伏去对抗么?她担得起那个后果么? 褪去一袭大红嫁衣,她立在窗前,就那么沉默的,平静的,看着夜幕一点点由浅变深,再由深转浅。 天边泛出微微鱼肚白时,挽香殿的大门忽然被推开,陆陆续续的进来了一堆嬷嬷与婢女,嬷嬷们在前头欢声笑语的走着,婢女们每人一个红木托盘紧跟着。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姜绾绾眉头微皱,忽然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转念一想,容卿薄此次是铁了心要动她身后的三伏,不惜派出近万名护卫与侍卫将她接回来,又怎会由着一个‘不吉利’,就打了退堂鼓。 嬷嬷们一瞧她竟还素面朝天,纷纷惊呼,不给她半句说话的机会,上前便一左一右的将她架回了铜镜前,招呼了婢女们便开始上起了妆。 姜绾绾几次张嘴,可与嬷嬷们解释什么又有什么用? 便是她们真的听了,信了,又有谁敢对摄政王的决定多做置喙? 嬷嬷们见她只面无表情的坐着,也不说话,也不谈笑,以为她在生气,于是好心劝道:“王妃莫要多心,这侧王妃也的确是家世显赫,又有长公主撑腰,咱们殿下这才不得已允了她同正妃一样的大婚之礼,可便是礼仪如此,可咱们不还是唯一的正妃么?日后这东池宫内呐,还是王妃您一人说了算。” 妻妾同礼,怕是史上头一遭。 但姜绾绾并不在意,对此甚至连搭理一句的想法都没有。 莫说是只庞明珠与她享王妃大婚礼仪,就是另外的那三个妾室一并享了,又与她何干? …… 妾室并没有资格在众位皇亲贵胄面前露脸,包括侧王妃庞明珠,照理说,都是该自侧门入的。 但这场婚宴却是格外不同,人人都知晓这一正一侧两位妃子都出身高贵,但论起高贵,自然还是名满京城的庞氏家族占了上风。 因此庞氏肯屈居人妾,对宾客而言都是一件十分惋惜的事了,自然不会对她拥有同正妃一般盛嫁的事过多口舌。 一正一侧两位妃子走在两侧,摄政王很是受用,也是自然,这庞氏与三伏,一个皇朝权贵,一个江湖大佬,全将自己的宝贝女子嫁过来了,这皇位眼下于他摄政王而言,已如囊中取物,唾手可得了。 姜绾绾一夜未睡,精神有些恍惚,外面鞭炮声声,耳畔人声嘈杂,她有些不适的摇了摇头。 这一摇,险些将自己摇晕过去,脚下动作顿了一下,忙不迭的定了一下心神。 她这边一停,那边本与她并肩而行的容卿薄与庞明珠便多了她一步,直接跨过了大门的火盆。 这一步落下来,周遭的欢笑声便骤然小了许多。 姜绾绾回过神来,自红盖头下瞧见了一只伸向自己的手,掌心纹路清晰,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这一折腾,倒叫人以为她在使小性子,不肯同时与侧王妃跨火盆了。 于是连忙摆摆手,一手提高裙摆跨过了火盆。 容卿薄听到她靠近时,似是沉闷的咳了一声,面色便有些不大好。 这场大婚,高朋满座间,有容卿薄的长姐,有庞明珠的母亲哥哥,有他们共同的亲友,唯独姜绾绾,孤身一人,连哥哥都未曾到场。 云上衣不曾提及要来,是知道这场大婚对她而言,许是大祸的开端。 姜绾绾也不曾提及,因为这场大婚于她而言,是逼迫,是利用,是不得不嫁,是满目疮痍。 她于人声鼎沸间,于贺词连连处,冷眼旁观,一场大婚,两匹大红嫁衣,本就讽刺至极。 主婚人高声叫道夫妻对拜时,与她并排而立的庞明珠不动声色的用力推了她一把,自己站到了与容卿薄正对面的位置上。 姜绾绾不甚在意,站稳了后,连拜都是极其敷衍的微微一躬身,全然不在意自己拜了个空气。 容卿薄拜完起身,瞧了一眼离自己隔了不止一两个人的正妃,面上不动声色,眸色却是越来越暗。 …… 声声鞭炮渐淡于耳,丫鬟婆子们都出去了,外面还在闹着酒席,但隔得有些远,不那么吵了。 姜绾绾觉得有些热,摘了红盖头才发现屋子里生着暖炉。 她起身倒了杯水将炉火灭了,又将窗子打开,可惜这红墙碧瓦一层套着一层,不如三伏雪景好看。 闲来无事,就坐在桌子前剥了花生吃。 第三十八章 要本王请你滚出去? 没吃几颗,喜房门被推开,她侧首看过去,就见长公主走了进来。 她起身,温和道:“绾绾见过长公主。” “起身吧。” 容卿卿淡淡说着,视线淡淡将她从头扫到尾:“婆子没教过你么?红盖头是要夫君掀起来的。” 姜绾绾没说话,只笑了笑。 容卿卿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在她身侧落座:“你也坐吧。” “谢长公主。” “薄珩一心娶你,别说我这个长姐,就是父皇都拗不过,庞氏把这正妃之位让出来给你,也是够委屈了,这新婚之夜,便让薄珩宿在明珠屋子里做补偿了,你可委屈?” 话里话外,明里暗里的都在叫她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哪里还敢道一声委屈。 姜绾绾摇头,温和道:“长公主放心,绾绾自不会。” 容卿卿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又道:“本宫的确是不怎么喜欢你,但既然薄珩喜欢了,便也不会多加为难,只求你安守本分,莫要学一些争风吃醋,算计人心的小把戏,若真出了,便是薄珩有心包庇,本宫也断不会睁只眼闭只眼。” 姜绾绾依旧乖顺的姿态:“绾绾受教。” 容卿卿这次倒没过多刻薄刁难,或许觉得她新婚之夜却要独守空房,觉得可怜了,多少敲打了几句,便离开了。 姜绾绾又吃了几颗花生,再挑拣了几颗饱满的橘子吃了,觉得饱了,便脱了繁琐的嫁衣睡下了。 常年经历暗杀的缘故,她睡眠极浅,从窗外走过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就已经惊醒了。 镂花的檀香木门被推开,一身大红喜袍的英俊男子进来,似是喝了不少酒,身子还挺拔的很,脚下却已经有些飘了。 “绾绾。”他叫她,像是含在口中的一块糖,浓的化不开。 姜绾绾起身,刚要点灯,他人已经极快的压了过来:“新婚之夜,不等你的夫君便睡独觉,嗯?” 他醉后力气便明显不如醒着,但比醒着更缠人,姜绾绾试了几次没推开,忍耐着:“殿下,今夜您该宿在侧妃的长香殿,我送您过去?” 身上的人忽然就安静了片刻。 容卿薄随即不管不顾的亲了过来,姜绾绾一手挡着,另一手去扶他的腰,奋力将他带起来。 明明看着清瘦的很,却沉的几乎要压垮她。 姜绾绾抬头就看到窗子上映着个漆黑的影子,想也不想的道:“还站那里做什么?把你的夫君扶过去。” 刚刚闹洞房花烛的声响她听到了,分明是往庞明珠寝殿去的,也不知怎的,人声渐散后他会又跑来这里。 他出来了,庞明珠自然是坐不住的。 果然,片刻后门就被推开了,庞明珠身上还穿着大红的嫁衣,凤冠都没摘下,颗颗圆润的南洋珠大的耀眼。 她怒的眼睛都要睁圆了,就那么愤恨的瞪着她一路走过来,手指还没碰到容卿薄,就被吓得缩了回去。 姜绾绾也吓了一跳。 眼睁睁看着前一瞬还醉的缠人的男人,忽然间就醒酒了,从她身上起身,眼眸因为醉酒蒙了一层雾气,却又不见半点恍惚,荡开冷冷的一层光。 她吃惊的看他:“殿下这是醉了没醉?” 容卿薄不冷不热的勾了勾唇,反问:“你说呢?” 这一声实在太过清晰太过冷静,半点不见醉酒痕迹,姜绾绾终于意识到刚刚他不过是想借酒逞凶。 庞明珠眼泪汪汪的叫他:“夫君,长姐说今晚你宿我屋里。” 容卿薄没说话,像是完全不知道这屋子里还有其他人一般,就那么眉眼阴冷的看着姜绾绾。 姜绾绾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但也不想刚来就惹他一顿收拾,只好道:“殿下明日来绾绾屋吧,明日绾绾给殿下留着灯,今日既已去了侧王妃屋里,还是不要乱跑了吧。” “怎么?” 容卿薄终于出声,却是裹挟着浓郁的嘲讽:“本王想在谁那里就寝,何时还得听从别人安排了?” 姜绾绾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为这么点小事生气。 今天在她寝殿跟明天在她寝殿,有什么区别么? 她失笑,好性子终于给磨没了,淡淡回:“怎么?殿下一妃四妾都娶了,难道还要守身如玉不成?既然早晚都是要去各人寝殿里睡的,又何苦非要第一晚在绾绾这里,好像这样一来殿下就多痴情专一了一般。” 庞明珠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姜绾绾,你这是什么话?!不要以为我没听出来,你根本就把殿下比作娼妓,你笑他一人一夜,笑他脏!” 这话说的。 乍一听好像她还真是这么个意思。 但姜绾绾还真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怎么一眨眼就成了骂人了呢? 容卿薄脸色从未有过的阴森,透着风雨欲来的冷意:“出去。” 他是看着姜绾绾的,话却是对身边的庞明珠说的。 庞明珠一窒:“夫君……” “要本王请你滚出去?”忽而变得很轻很轻的一句。 却是比刚刚那阴狠冰冷的一句更让人肝胆俱颤。 庞明珠吓的瑟缩了一下,恨恨瞪她一眼,捂脸哭着跑了出去,连门都没给关。 姜绾绾无奈,顶着他冷飕飕的视线过去关门,见他依旧站在原地,又过去哄:“刚刚是绾绾失言了,殿下恕罪,莫说殿下,便是寻常百姓家,三妻四妾都是常有的,殿下身份尊贵,绾绾高攀,已是感激不……” 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哄人的话,只觉得腰身忽然一紧,随即整个人都被他单手抱提了起来,脸几乎都要贴上他的。 容卿薄呼吸间尽是酒香:“我有没有说过,不喜欢听你叫我殿下?” 像是隔着层层浓雾,他进一步,她就退三步,始终远远的将他隔离在她的安全范围之外。 直到现在,直到刚刚,听到她自然而然的那句‘把你的夫君扶过去’,他才终于看清,她不是在欲擒故纵,不是在虚与委蛇,她是真的对他半点兴趣都没有。 若只是这样,将来他如何通过她,把控整个三伏? 若只是这样,他费尽心力,给庞氏施压给她空出来的这个王妃之位,又有何用? 他温热的指挑起她下巴,强迫她迎上自己的视线:“叫本王夫君,绾绾,叫夫君。” 近乎命令的口吻。 第三十九章 新婚即失宠。 姜绾绾原本觉得来这东池宫,最恼人的应该是庞明珠,不想这位爷比谁都闹腾。 她轻声软语:“殿下您喝醉了,绾绾扶您休息吧。” 所以,叫他一声夫君,她是不是会掉块肉? 容卿薄另一手握住她的手,忽然问:“是不是本王逼你嫁与本王,你生气了?” “……” 姜绾绾最后一点耐心被消耗殆尽。 是不是本王逼你嫁与本王,你生气了? 是真傻还是装傻? 她当时没表现出生气么?她表现出来后,他在乎了么? 他依旧拿庞氏二人的性命为要挟,以三伏为棍棒,狠狠的敲了她一棍! 他敲她一棍,还要一脸委屈的问她是不是生气了? 她倏然用力,一脚重重踹上他小腿骨,趁他吃痛松手的功夫挣脱出来。 脸上那点温温和和的客气也没了。 她冷漠看他:“殿下要绾绾的身子,绾绾给您送来了,但这动情索爱的把戏,殿下还是去别的妾室那里玩吧,免得一番心思付诸东流,白白浪费了。” …… 新婚即失宠。 姜绾绾没料到事情发展竟然这么顺利,别说一年,连一天都没用到。 第二天月骨就来了,客客气气的请她从挽香殿搬去后院的偏僻院落里去,说是殿下嫌碍眼。 姜绾绾就十分利落的收拾了些细软,直奔后院。 自然是比不得之前,但胜在干净,没有暖炉,但她刚好不怕冷,隔着那些个院落有些远,怕是那边吵翻天也不会传到这里来。 但这些个妾室在那边吵不吵不知道,想吵到她眼皮子底下却是真真的了。 姜绾绾正清扫着院子,眼角余光就扫到了一袭紫衣,金钗朱玉满头的庞明珠带着三个貌美如花的小妾进来了。 “唉哟——” 庞明珠拿紫色帕子掩了一下口鼻,一副十分嫌弃的表情:“我们这姐妹几个正想着去挽香殿给姐姐敬茶呢,这不巧,怎的姐姐就得罪了殿下,被打发到这后院来了,丫头都不愿住的地方,也难为姐姐一人住着了,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她身后的三个小妾便掩嘴窃窃笑了起来。 姜绾绾双手交叠搭着扫把,百无聊赖的瞧她:“嫡庶有别,莫说我只是挪了个寝殿,便是被逐出了东池宫,殿下一日不废妃,我依旧是正宫,侧王妃,你这杯茶,不在于你敬不敬,端看我想不想喝。” 庞明珠听的直冷笑:“好大的口气!你以为要不是三伏,便凭你昨夜对殿下的污蔑,这东池宫还容得下你这王妃?依照殿下的性子,早拖出去乱棍打死了!不过是给你那云上衣哥哥一个脸面罢了!” “侧王妃还记得我身后有个三伏,有个叫云上衣的哥哥,就好。” “……” 庞明珠面色一变,不想竟掉进了自己挖的坑里。 她此番来这,也不过是为了羞辱她一番,若论起动手,是不敢的。 一来在殿下态度未明之前,贸然下手许会惹恼了殿下,二来,她的护卫纵血并未随她一同入这东池宫,就是来了,真打起来也不好说谁吃亏多一些。 这女人看着软绵绵的像是很好欺负的样子,可一旦动手,骨子里的狠厉劲儿便出来了,她有幸在半空中体验过一次,若不是云中堂及时赶到,被她一掌拍成个残废也不好说。 打打不过,这嘴皮子上也没能讨到半点好处,庞明珠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卡的难受非常。 就这么走,太没面子了,日后怎么威慑身后的这几个小贱蹄子? 这么想着,便咬牙厉声道:“蛮荒女子,目无纲纪,顶撞夫君,欺凌姐妹,便罚你在此自生自灭,断七日衣食供应!哼——” 话落,一甩手便气势汹汹的走了出去。 她身后的三个小妾也纷纷重重的自鼻孔哼气,表达对她的不屑,这才急急忙忙的追出去。 姜绾绾闲适的在院内石桌前落座,淡定的给自己煮上一壶茶。 这东池宫危机重重,先前那暴毙的婢女就给她上了一课,哪里敢随随便便用这里的饭菜? 便是她不说,她也不会动一口的。 三伏虽不喜金银,但她随身带的银子也够自己吃一段时日了,听闻京城遍地美食,闲来无事出去各种美食品尝一番不是最好? 几场春雷滚过,才不过短短几天功夫,天气便骤然变暖,连风都柔和了许多,带着淡淡的青草香。 这一点倒是挺好,不像三伏,一年四季都是雪,看得多了也没多大意思。 后院隔了两道红墙碧瓦,便是一条极为热闹繁华的大街,勾栏瓦肆,酒楼茶楼处处可见。 白日里还好,一到夜里便热闹了起来。 姜绾绾一开始还只是白日里妆容稍作掩饰后去买些吃的,酸的甜的辣的都会买,她没有特定的喜好,什么味道都想尝一尝,有时候甚至会单纯的因为糕点形状好看买上几块尝尝。 后来出去的次数多了,觉得有意思了,夜里兴起也会突然出去,逛个几圈再回来。 没几次,就遇到了容卿麟。 容卿麟本在挑选一只竹蜻蜓,见到她,眼睛一亮,高高兴兴的奔过去:“绾绾!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好几次想去找你玩,都被三哥的人挡回来了,说你身体不舒服……” 说着,上下打量她:“我看好的很呀,脸色红润润的。” 他穿了件绣水纹的红色紧秀长袍,看上去喜气洋洋的,姜绾绾忍不住揶揄:“美人在侧,你这也才新婚不久吧?怎么不把两位小娘子带出来一起逛逛。” 容卿麟摇头:“哪能啊,妇道人家还是不要乱出门的好,免得叫人占了便宜去。” 说着,拉着她进了一处十分华丽的酒楼,大约是常来,熟门熟路的去了二楼隔间,要了一壶龙井,四碟小菜。 席间几次三番问云上衣的情况。 姜绾绾喝着清茶,舒缓的瞧着楼下的唾沫横飞的说书人,道:“你想念哥哥,回去看看他不就是,左右你在这京城也没事。” 她不说还好,一说容卿麟就委屈的垮了脸,泫然欲泣的模样:“他不许我回去,说给父皇知道了,怕误会我们之间有什么来往。” 第四十章 你想不想陪我一起去? 姜绾绾摇头失笑,从怀里拿了帕子给他擦眼睛:“都成家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 容卿麟就更委屈了:“我想三伏,绾绾,我很想回去……” 竟真开始落泪,汹涌的快把她帕子湿透了。 姜绾绾无奈:“日后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就告诉我,我与哥哥通信的时候,便顺道帮你一起说了。” 容卿麟这才破涕为笑。 他倒是贴心,点的都是她爱吃的菜色,边吃边聊,也不知怎的就聊到了容卿薄身上。 容卿麟哭了一会儿,眼睛还肿着,一张奶呼呼的小脸越发显得稚嫩,托腮道:“三哥疼你也是真疼你,我虽跟他不是很熟,但一直听说三哥性子淡,别说是以身犯险去火里替你试温,便是他亲姐姐长公主,都不曾被他这样疼过。” 姜绾绾一勺鱼汤就停在唇边,像是没听懂:“去火里替我试温?” “对啊,师父没告诉你么?上次你被寒词所劫,危在旦夕,三哥把宫里的御医都请来了,都说你不行了,后来长公主请了个术士过去,说什么你是邪祟上身,要用火烤,结果火点上了,三哥也进去了,说他若受得住,你便受得住,他若受不住,你又如何受得住之类的,吓坏了长公主,不过刚好师父过来了,就把你带走了。” 那勺鱼汤就搁在唇边,直到冰凉。 她默默良久,再没胃口,到底放了回去。 半晌,才幽幽道:“他又不傻,若受不住,自然会出去。” 容卿麟摊手:“可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让三哥他心甘情愿的去那呛人炙热的火堆里烤呢?那可是南冥皇朝最尊贵的皇子,是未来的帝王,便是一根头发都是金贵的。” “……” 姜绾绾便彻底沉默了。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春雨,沁凉带着泥土的清香。 姜绾绾罕见的觉得手有点冷。 她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哪怕有哥哥护着,也无法像其他女子那般生育孩子,在这规矩道德束缚严谨的地方,无所出,便是第一大罪。 她也知道容卿薄是要做帝王的人,是要有三宫六院,三千佳丽的人,是要儿孙满堂的人。 这淡到几不可寻的一点点喜欢,是能撑住她这破败不堪的身子呢,还是能撑住他那高高在上的帝位? …… 回东池宫的时候已经深夜了。 院子里很安静,雨绵绵而下,不一会儿便湿了身子,贴在身上,虽不是很冷,但不舒服。 她推门进去就看到月骨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表情很是微妙。 离新婚夜到现在,已是半月有余。 姜绾绾回想了一下,他应该是没给她下禁足令的,不能因为她出去散了散心就来找她吵架吧?况且这东池宫守卫森严,她不是出去一次两次了,那些人怕也早将她的行踪如实上报了。 再说脸上化了妆容,不是很熟的人,一时也分辨不出来她是谁,污不了他摄政王的名声。 这么想着,便过去推开了寝房门。 里面没点灯,容卿薄坐在床边,屋里光线很暗,分辨不清是什么情绪。 她便过去点了灯,转了个身,这下看清了。 不怎么柔和,但也不算冷冽,顶多算个面无表情,也穿着一件红色的长袍,只是身材比容卿麟高一些,腰身精瘦一些,看上去好看很多。 姜绾绾心里想着容卿麟在酒楼里说的话,一时心情复杂,就没出声。 容卿薄就看着她,没什么温度的道:“阊州一连出了三家灭门案,皆是有头有脸的达官富贾,官府束手无策,父皇要我过去看一看,一来一回怕是要月余。” 他说完,就停了下来。 姜绾绾认真的听着,等他停下来看着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只得说:“那殿下注意安全。” 容卿薄脸色就有些沉。 姜绾绾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又惹到他了,一脸茫然:“怎么了?” 容卿薄没说话,起身便向外走。 都快走出去了,又忽然停下,却没转身:“我近日身子不舒服,此去又凶险异常,怕是要找人好好护着。” 三家灭门案,想也知道凶手有多猖狂凶残。 姜绾绾也这么觉得,立刻说:“那殿下多带些护卫,殿下千金之躯,万不可有损。” 听听,听听,多体贴的话。 不料仍旧没能让三殿下满意,反倒让他愈发冷了。 袖子一甩,走了。 什么人啊,连句道谢的话都不会说? 姜绾绾愤愤,也不去管他,去院子里打了桶凉水,脱了一身湿哒哒的衣服,刚刚进去,就听门外又有了脚步声。 “等一下——” 她下意识的护住自己,竟忘了他们已是夫妻的事情,尴尬道:“我……在沐浴,殿下有什么话不如等明日再说?” 容卿薄搁在门上的手就僵住了。 眼前出现的就是她那被雨水打湿的玲珑身子,该丰盈的地方丰盈,该纤细的地方也纤细,匀称流畅,诱惑的紧。 喉结滑动,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问:“你想不想陪我一起去?” 他的声音本就轻,隔了一扇门,姜绾绾没听清,又问:“殿下说什么?绾绾没听清。” 容卿薄回头看了月骨一眼,月骨立刻识相的后退了几步,离的远远的。 他这才回过头来,略略拔高语调:“我问你想不想陪我一起去阊州。” 里面忽然就安静了。 容卿薄搭在门上的手指微微蜷曲,明明很普通的一件事,答应就答应,不答应便算了,却莫名的觉得喉咙里紧的厉害,想赶紧补充句什么找找脸面都没说出来。 眼下他对她是真的有些束手无策了,美男计用了,英雄救美用了,软硬兼施,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奈何她就是不开窍。 他甚至开始后悔,是不是该把这么多精力浪费在她身上了。 或许该另辟蹊径,驯服三伏。 接着就听里面姜绾绾轻轻柔柔的笑了起来,却是不答反问:“殿下想绾绾陪着么?” 容卿薄喉骨一松,很快答:“自然。” “好,明早见。” “……” 容卿薄从不知这明早见三个字竟是这般悦耳动听,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 希望这次不要再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第四十一章 绾绾觉得我好不好看? 翌日一早,姜绾绾自认起的算早的,只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便出去了,不料容卿薄起的更早,换了件绣翠竹的米色长袍,内衬深绿色,衬的肤色白皙俊雅,风姿翩然,华彩灼灼。 就站在马车边,温意浅然的着看她。 姜绾绾担心麻烦,刻意换了套男装,长发冠起,小脸干干净净的,见他直盯着自己看,忍不住低头:“很奇怪吗?绾绾只是觉得被人看到殿下带个女人在身边,显得对这件事不太尊重。” 容卿薄摇头,笑意却愈发加深,握住她冰软软的小手在掌心揉了揉:“走吧。” 他掌心温暖带薄茧,贴着她微凉的手指,不轻不重的攥着,陌生的触感,很新奇。 话落,旁边的小厮立刻跪下去,把背脊平平板板的放着。 容卿薄黑金色的锦靴都踩上去了,却见姜绾绾自己轻盈一跳,上了马车。 那锦靴停在那里片刻,便也收了回去,随她一样跃上马车。 身后数名护卫俱是惊愕,却不敢表露出来,只低头掩饰。 马车刚刚起步,就见庞明珠跟三个俏丽生姿的女子齐齐冲了出来,肩头都背个包,抓住马车不肯松手:“殿下,殿下明珠也要陪着您,殿下……” “是啊殿下,妾擅厨艺且细心周到,定能伺候的殿下心生欢喜。” “殿下,妾也是,妾什么都会做,请殿下不要留妾身一人在这里……呜呜……” 说着说着,竟委屈的哭了起来。 一帘之隔,姜绾绾自然是听了个清楚。 犹记得新婚夜庞明珠是一口一个夫君的叫着,却不知为何改口叫了殿下,听着自然是不及夫君那般亲昵。 这要一并都带着,怕真要被说荒淫无道了,去查个命案还要带着三妻四妾的。 她看容卿薄一眼:“殿下,要不绾绾也不去了吧,都不带着,她们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容卿薄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只抖开手中的虎皮毯来遮到两人腿上:“月骨,还等什么?” 马车外,月骨闻言不敢多言,忙抽了马鞭,一声驾——后,马蹄便哒哒飞奔了出去。 身后十几名护卫立刻翻身上马,紧追而去。 几个妾慌了神,哭着道:“姐姐,姐姐我们怎么办?” 若要放在平日里,庞明珠哪能由着这几个贱胚子叫自己姐姐,可眼下扳倒姜绾绾更是关键,于是忍着厌恶硬是跟她们道起了姐妹。 她狠狠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不带我,我自己去便是,不就阊州吗?我娘亲在那边认识的人可不少!” 话落,一提衣摆,转身愤愤进去了。 …… 车轮滚过地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马车内宽敞的很,铺着柔软的狐皮,还放了张小桌跟暖炉,可以喝热茶吃点心。 姜绾绾自然是不指望尊贵的摄政王来伺候自己,这马车内又没别人,只得亲自烧水煮茶。 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大对,想了许久,想起来了。 似乎从昨晚开始,他就一直自称‘我’了,不说本王了。 容卿薄喝着她煮的茶,清冽爽口,很是受用,瑞凤眼尾挑起来:“绾绾。” 他叫她。 姜绾绾正换着水,闻言,轻轻的‘嗯’了一声。 微微上扬的尾音,软软糯糯,很随意的一声,没有刻意的来一句‘回殿下’,甚至都没看他一眼,寻常的像是在跟朋友闲话家常。 容卿薄心情不觉大好,靠在靠枕里欣赏着她瓷白柔细的颈:“绾绾觉得我好不好看?”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让他对自己的容貌生出了不自信。 各花入各眼,她或许有其他的审美观? 姜绾绾失笑,抬眸看他:“殿下现在不是该好好思考一下那灭门案的线索么?怎么纠结的竟是这个?” 容卿薄不被她转移话题,执着的问:“绾绾觉得我好不好看?” 姜绾绾忍着笑:“好看,三殿下美貌,绾绾在三伏便有所耳闻了,真人自是比传闻中还要英俊许多。” 容卿薄见好就收,也不继续问她为什么觉得好看还不喜欢。 一天一个小惊喜就好。 他将身边放着的册子抛给她:“绾绾来帮我看看,这三宗灭门命案中,有什么蹊跷值得推敲之处。” 姜绾绾咬着一颗果子,闻言犹豫了下:“朝堂之事,我还是不便插手吧。” 不知不觉也跟着他说起了我。 “无妨,你只管看,想到什么说什么,我只随便一听,当闲聊天了。” 反正路途遥远,还得走一日一夜,她来的匆忙也没带什么东西,看看也罢。 册子很厚,每个命案一本。 这三宗命案,一宗将军府命案、一宗知府命案,还有一宗竟是直接牵扯到了皇室宗亲! 难怪棘手到谁都不敢碰了的地步,难怪要紧到需要容卿薄亲自过去的地步。 姜绾绾费了很长时间才看到第二宗,这里面记录的各个宗门细节太过详细,她不得不仔细看,生怕错漏什么东西。 天黑的时候,就近选了家客栈休息了下来。 一枚金元宝,包了整个客栈。 姜绾绾看的有些头晕,容卿薄便将册子从她手中抽了出来:“明日再看罢,明日还要一天的路程。” 她点点头,在脑海中梳理了一下关系,摇头。 这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密密麻麻如同一张网,或许里面只有一两根线是对的,却也是最不显眼最不好找的。 哪里像她,就云上衣一个哥哥,一笔便可写完。 容卿薄爱干净,到客栈后便是先沐浴,姜绾绾在楼下吃茶,她对茶没有什么研究,只觉得味道清香扑鼻,喝完唇齿留香,味道不错,便多喝了两口。 待到容卿薄下楼的时候,就见她站在窗前,一手搭在窗柩之上,也不动。 桌子上已经准备好了热菜,烫好了酒,有一道鱼,是他特意吩咐月骨让厨子做的。 “站那儿做什么?过来了。”他说。 姜绾绾没说话,依旧笔直的站着,也没回头。 容卿薄人都坐下了,见状又起身,几步便走过去:“怎么了?” 手一搭上她肩头,就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 第四十二章 我好闻么? 再一低头,那苍白到不见一丝血色的小脸便映入眼帘,她闭着眼睛,汗涔涔的湿了睫毛,搭在窗柩之上的手指蜷曲到指关节泛出冷冷的苍白。 容卿薄脸色就沉了下去:“绾绾!” 要去抱她,却在下一瞬被她用力推开,身子也在同一时间弯了下去,一口乌黑的血喷涌而出,溅了一窗。 像是已经用完了全身的力气,吐完了血后她身子就软软的倒了下去,被容卿薄抱在了怀里。 也不管新换的衣裳,就用衣袖给她擦染血的下巴,厉声叫人:“月骨!” 月骨应声而入,一眼看到眼前的境况,脸色明显的白了下:“若属下记得没错,王妃刚刚只喝了茶,属下这就去查。” 不一会儿又回来,黯然道:“沏茶的小厮死在了后院柴堆里,喉骨尽碎。” 彼时,容卿薄已将姜绾绾抱回了楼上寝房,只拧着热帕子帮她擦拭脸颊残留的血迹,也不说话。 陪伴主子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景况,主子甚至什么都没说,他就已恍若置身冰窟,仿佛稍稍一动,便是万劫不复。 额头冷汗滚落,他却不敢擦,只低头道:“月骨有错,请殿下责罚。” 白色帕子沾了血迹泡进水里,便晕染开了黑红的颜色,那颜色像是慢慢渗爬进了容卿薄的眼睛里,蔓延出一股嗜血的阴鸷狠厉。 这毒说不毒,险些要了她半条小命去,说毒,也没到见血封喉的地步。 若真想取人性命,怕是不会给姜绾绾留下运功逼毒的余地。 也就是说,这只是一个小教训,此人甚至很了解他,且不愿招惹他,知晓他爱干净,落脚后第一时间就会沐浴,便挑选了这个空档,只毒了绾绾一人。 为的,是阊州的那三宗灭门案。 这是个试探,也是个警告,若是执意查下去,或许不等真相大白,他就先把自家王妃搭了进去。 姜绾绾没有昏睡过去,毒并不烈,不然也不会只用须臾便逼了出来,只是这会儿却是全身无力,动弹不得。 “你看,挨着你,我就要受这罪。”她轻声说,一点也不体会他如今心疼的不行的心情。 容卿薄被水打湿的指尖描绘着她的小下巴,明明之前神色冷的吓人,这会儿却又低低笑了一声:“所以呢?绾绾想说什么?” 姜绾绾也不拐弯抹角:“殿下倒不如放我回三伏,说不定我还能多活几日。” “不放。” 容卿薄拒绝的也干脆:“我要你长长久久,日日夜夜都待在我身边,以后沐浴也带着你一起。” 姜绾绾无奈:“殿下也不怕吃了亏,绾绾可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女子。” 她有力气跟他拌嘴,这让容卿薄脸上的冰层一点点消融掉,低头亲了亲她唇角:“绾绾还小,怀里怕是坐不开我,不如坐我怀里,给你占便宜。” 姜绾绾只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也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了。 容卿薄也看了出来,帮她掖了掖被角,又安抚了几句,这才起身离开。 月骨跟在他身后,临关门时,感激的向她示意了一下。 他知晓她刚刚的那番话明着似是在与殿下调笑抱怨,实则是勉强打起精神来给自己解围,怕刚刚若不是说那几句话解了殿下眉心的阴郁之气,自己今晚要吃些苦头。 …… 许是体内还有些余毒,姜绾绾时醒时昏,偶尔吃点东西喝点东西,意识都不大清楚,只记得似乎一直有人在耳边叫她。 绾绾,绾绾,绾绾…… 似乎生怕她会就此睡下去,再也醒不来。 长这么大,也不是没中过毒,只是那时毒性刚猛剧烈,饶是她竭力逼毒,半只脚还是踏进了鬼门关。 云上衣搁下了整个三伏,足足耗了三个月,才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那时的她也是这样时昏时醒,梦里全是哥哥温柔又焦急的声音,叫她的名字。 这一生,再没有一个人像哥哥这般,将她的生命看的比自己还重要。 这是姜绾绾想要活下去的唯一理由,这世上有多少人盼着她死,可哥哥是盼着她活着的。 他希望她活着,那她便要好好的活着。 像是在马车上,有些颠簸,她昏昏沉沉中觉得头疼,也不知自己说了没说,就觉得有温热的大手按上了自己眉心,力道适中的按着。 那炸裂的疼痛便渐渐散开。 她迷迷糊糊中醒来,发现自己在容卿薄的怀里,像个婴儿一样被他抱着。 他身上很好闻,淡若无痕的檀香混着另一种很特别的气息,不是香,只是属于他的一种气息,很好闻。 她就像是不是很舒服似的转头,鼻尖在他白皙的颈项处蹭了蹭,又轻轻吸了一下。 就这轻轻的一个动作,却是被男人捉了个正着。 容卿薄低头,睫毛半敛着,却遮不住眼底若有似无的笑意:“我好闻么?” 姜绾绾在他怀里僵了僵,装没听见,只哑着嗓子问:“我们到哪儿了?” “到阊州了。” “哦。” “放心,再叫你少一根头发,三哥哥把头摘下来给你踢着玩儿。” “……” 姜绾绾失笑,竟头一次顺着他的话接了:“三哥哥脸这么好看,摘下来多可惜,还是好好留着吧。” 三哥哥。 像是一根又轻又软的羽毛,若有似无的扫过心尖,痒痒的荡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 容卿薄眼眸暗了下去,搭在她腰间的大手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掐。 姜绾绾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刚要挪动身子往下看,就被他按住了:“别动!” 声音竟比她还要哑几分。 她懵懵的看了他几秒钟,模模糊糊的意识到了什么,低个头的功夫,脸颊就染了两团绯红。 容卿薄绷了半晌,似是气恼的拿下巴顶了顶她的脑袋:“能睡得时候你气我,眼下不能睡了你又诱我,绾绾,你是存心想折腾我是不是?” “我哪有……”她懒倦的辩解,声音因为无力,反倒显得又娇又软。 头顶上男人呼吸急重了些,抱着她腰肢的手臂越圈越紧,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就低下头:“绾绾,你身子能不能撑住……” 话还没说完,车身忽然一顿,就听月骨在外头道:“殿下,咱们到了。” 第四十三章 那绾绾的魂呢?也被勾走了么? 容卿薄那一泓春池就被冻在了那里。 姜绾绾有些想笑,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舒展了一下身子,觉得有力气了些:“走吧。” 说着挑帘而出。 下马车的时候,容卿薄也出来了,随手扶了她一把:“小心——” 这里是阊州首富刘相功的府邸,本该入住的府衙如今因灭门案被封,住进去怕是也不吉利,于是便选在了此处。 威震八方的摄政王亲临,整个阊州大大小小的官员富贾们全来了,齐刷刷的跪在马车前迎接着,打眼瞧见容卿薄牵了个白白嫩嫩,身形瘦弱的俏公子的手下来,只觉得心中震惊,脸上却不敢有半点表露,只高呼千岁。 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哪怕真有断袖之癖,那也是应当的,谁敢说三道四。 容卿薄收了狼尾巴,和颜悦色的让他们起身了。 刘相功赶忙上前请人进去。 姜绾绾如今一身男子装扮,想学着月骨一样走在容卿薄身后,结果被牵了手便向府内走,惹的刘相功一众妻妾女儿们眼红。 别人估摸着两人的关系,也没敢去问,她只得自报家门:“本皇子是十二皇子,是三哥的亲弟弟。” 众人一愣,这才恍然。 容卿麟这才回京城一年,又不怎么抛头露面,认识他的人自然少许多,更何况这离京城百里之地的阊州。 连容卿薄也愣了下,拾阶而上的脚顿在那里,似笑非笑的低头瞧了她一眼。 刘相功跟一众官员们这才松口气,忙七嘴八舌的恭维起来:“王爷与十二皇子兄友弟恭,情深至此,令人钦佩,钦佩!” 这阊州首富名不虚传,就是去了京城,怕是也要争个前十。 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假山绿水处处可见,前后怕是要有半个东池宫大了。 刘相功将东苑最好的几处收拾了出来,本想派几个漂亮女儿去伺候两位殿下,结果人刚到门口就被挡回去了。 姜绾绾站在高处,一低头就瞧见前面院子里刘相功的一个妾室在指着自己女儿骂。 容卿薄将月骨刚刚送来的药递过去,又抖开披风裹住她,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有什么好看的?” 姜绾绾捧着药碗,笑了下:“三殿下生了一副好皮囊,走到哪儿都能勾走姑娘们的魂。” 容卿薄意味深长:“那绾绾的魂呢?也被勾走了么?” 姜绾绾一愣,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闷闷笑了起来,肩头一抖一抖,险些将碗里的药洒出来。 她这一笑,笑的男人冷了脸。 “我哪儿有魂啊。” 她慢慢收了笑,这才道:“我这身子残破的厉害,连喘口气都费尽,哪儿撑得住什么魂魄,早被野狗叼走了,要不你见几个女子杀人不眨眼的?” 容卿薄脸上的那点冷,不知不觉就化了。 他温热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略显苍白的唇,半晌,忽然轻声道:“以后你不要再动手,你想打谁杀谁,告诉我一声便是。” 那指腹明明温软,却似是烫到了她,唇瓣微微颤了颤,染了些许红晕。 她不再说话,低下头去喝药。 药极苦,在舌尖蔓延,许久许久,才回味出一点甜。 可这点甜又有什么用呢?药依旧是苦的,救的了她一时,救不了她一世。 …… 容卿薄果真说到做到,走到哪儿都带着她,从刘相功的府邸到衙门不过短短三条街的路,都要坐马车上,下了车便叫人抬了贵妃椅,在衙门里寻了个干净清爽的地方安置了,要她躺着休息,连月骨都留下了。 自己去里面查看。 众人见了也只觉得这兄弟二人关系亲近,见三殿下对十二殿下如此照顾,不由得更加敬佩。 姜绾绾其实觉得好的差不多了,没那么娇弱,奈何摄政王殿下觉得她还没好,还很娇弱,不听不听不听,非得要她走在哪儿养在哪儿。 趁着容卿薄进去了,她这才掀了他临走时盖在身上的披风,起身四处瞧了瞧。 这衙门从县令到师爷到衙役,一共三十七人,皆在一夜之间惨遭血洗,一个活口都没留,不光如此,连县令的一妻六妾,连带着八个孩子,也一并杀干净了。 行事狠辣,手段倒是不算残忍,皆是一击毙命。 她隔着两扇门的距离,远远的就看到那大堂之中一排蒙着白布的尸体,容卿薄就站在那尸体堆里,旁边的仵作掀开一个白布,跟他细细说着什么。 她站着看着,听到头顶有很清脆的鸟叫声,一抬头,见到两只白翅黑身,头顶顺着几缕色彩斑斓的毛的鸟儿飞掠而过,尾巴很长,像凤凰。 “这是什么鸟?”她问。 月骨守在旁边,轻声道:“回王妃,这叫换骨鸟,小时异常丑陋,长大了又比别的鸟儿生的漂亮许多,犹如脱胎换骨一般,由此得名换骨鸟。” 换骨鸟。 姜绾绾记得好像在哪里听过,仔细一想,又记不起来了。 容卿薄停驻了许久才出来,也不多做停留,便直奔将军府,直到太阳落山才出来,随即又去了唐府。 这唐府本算不得大门大户,但听说当初帝王巡查途中路过此地,见唐府小姐生的漂亮,便接回了宫,这小姐也是个争气的,一路扶摇直上,杀到了妃位,五年内生了二子一女,可惜都羸弱不堪,最后竟是一个没养大。 但这并不影响她的盛宠,即便到如今,依旧是皇上跟前的宠儿,宝贝的要紧。 此次也是她听说一门被灭,着急悲痛之下昏厥过去,皇帝这才急了,把容卿薄推过来了。 这三府一东一西一北盘踞着,根据刘相功跟那些官员的描述,这三家如今在这阊州都是大户,除了偶尔礼尚往来一下做做表面功夫,并无什么密不可分的交情,近期也并没有结仇。 灭他们门的人,甚至都懒得劫一下钱财伪装一下,只杀人,明晃晃的写满了愤恨与冷酷。 这再无关系,也是要扯出点关系来的,这样狠辣的手段,也不能是因为凶手一时新鲜挑着来的。 总是三家联合了起来,做了什么惹对方动怒的事情。 折腾了一天,刘相功准备了一大桌的宴席,准备为他接风洗尘,不料话刚出口就被堵回去了。 第四十四章 干净,又能干净到几时? 容卿薄说,十二弟身体不适,需早些回去休息,便带人走了。 留下一群人目瞪口呆。 容卿薄洗了手落座,见她还在翻看着卷宗,拧着小眉头思索,忍不住笑:“怎么?父皇是许了你千金还是万银?竟劳你这样废寝忘食的查案子。” 姜绾绾没好气的合了卷宗:“我这还不是想着替你分分忧。” “倒是我小人了。” 他没什么诚意的道歉,夹了块鱼肉,挑尽了鱼刺后递给她:“就肉偿了。” 他这话一语双关。 姜绾绾挑了眉角,故意问:“哪个肉?” 男人就靠了过来,鼻尖几乎都要贴上她的,声音压低:“那要看你对哪个肉感兴趣了……” 姜绾绾笑了起来:“那自然是鱼肉,鲜嫩又可口。” 容卿薄靠的更紧,微微侧首,薄唇贴着她的耳郭:“其他的你就不尝一尝?说不定比鱼肉还鲜嫩可口呢……” 他气息又湿又热的吹进耳孔,姜绾绾握着玉筷的手都蜷曲了起来,面上却仍保持着冷静:“那还是不要了,保不准是我吃你还是你吃我。” 容卿薄被她一本正经的小模样逗笑,低低笑了几声。 吃过晚饭,小厮过来问,说是后院有一处天然的温泉,正好用来泡澡,问是否要过去。 容卿薄就把已经躺床上准备睡觉的姜绾绾抱起来过去了。 她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反倒让他钻了空子在身上占尽了便宜,索性随他了。 人都嫁过来了,这饿狼在旁,她能全身而退到几时? 左右都是要被他吃进腹中的,挣扎也没用。 温泉水温很高,这对容卿薄来说是恰到好处的温度,但对常年以雪水沐浴的姜绾绾而言却是几乎要烫伤的温度。 刚进去没一会儿就要出来,被容卿薄扣着腰身按在水里。 “这里太热了。”她双颊不一会儿便被蒸的潮热,一双眼睛在蒙蒙水汽中湿漉漉的瞧着他,写满了委屈。 容卿薄便将她抱进了怀里:“热就靠我近一点,我体温刚好。” 她无奈:“就非得在这里么?回去也一样呀,该补给你的补给你就是了……” 虽说周遭都被屏风遮住了,但到底露天席地的,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浑身都不舒服。 容卿薄就笑,湿润的手指一路上滑,摸到她后颈,那温软滑腻的触感令他爱不释手。 冠起的乌发散落了下来,四散在水里浮沉。 怀里的小女人像是一团雪,肌肤被温泉的水蒸腾出一层绯红的光泽,攀在他怀中,几乎要渐渐化掉在这滚烫的水中。 容卿薄从没见过这个模样的她,红唇娇艳,眼波潋滟,像水雾中若隐若现的女妖,蛊惑了他冷静了二十年的岁月。 仿佛那一刻,权利财富都在迅速的褪色黯淡,唯有她,鲜明的,柔软的在他怀中,容卿薄抱着她,就像捧着一捧水,紧张的并拢手指,一滴都不愿撒。 刚开荤的男人,精力旺盛的惊人,缠着她在温泉里折腾了大半夜,这才恋恋不舍的结束。 姜绾绾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由着他拿披风裹着自己抱回楼上。 一开门,就闻到了特属于女人的胭脂香味。 姜绾绾从容卿薄臂弯中抬头,就看到站在床边,一席轻薄红纱,娇若春水的庞明珠。 庞明珠似是没料到他们以这种状态进来,愣了下,俏脸瞬间涨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怒的。 论羞,怕是姜绾绾此刻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挣扎了下,让容卿薄把自己放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我去隔壁换件衣服。” 刘相功以为他们是兄弟,就自然而然给安排了两个房,她的寝房本就在隔壁。 容卿薄点点头,等她走了,才淡声问:“你怎么找过来的?” 庞明珠盯着他胸口被水浸湿的地方,那是姜绾绾之前头发搁着的地方,咬着一口银牙忍气吞声道:“殿下,我千辛万苦才找过来的。” 容卿薄没说话,暗沉的目光锁紧她。 庞明珠被他清冷漠然的视线盯得浑身发冷,抱紧双臂,可怜兮兮的走过去:“殿下,前些日子你一直不在宫里,长公主问了我好几次了,她说我得怀了孩子,皇上那边才能放心下来把皇位传给你……” 她说着,身子便往他怀里蹭。 容卿薄后退一步避开了,庞明珠一不留神险些摔倒,勉强站稳,就听他把月骨叫了进来。 庞明珠找过来后,是刘相功亲自接待的,一听说侧王妃来了,想着讨个好,忙不迭的就把人送容卿薄屋里来了。 月骨本想阻拦的,但以他的身份,也的确不能去拦着侧王妃进主子的屋。 庞明珠哭唧唧的被送到了楼下。 容卿薄本能的就想去隔壁,一只脚都迈出去了,又停在了原地。 过去说什么? 说他没碰庞明珠,说他还不脏,还是干净的? 可这不碰,又能不碰到几时?干净,又能干净到几时? 皇位他势在必得,这天下他势在必得,要稳稳当当的坐上去,他就必须稳住庞氏,就必须给庞明珠一个孩子。 他是想要三伏,但与在京城之内权势滔天的庞氏一比,三伏的确显得有些弱势了。 或许,这一碗水,他端的有些不平了。 一墙之隔,他没过去找她,那个说换件衣服的女人也没再出门。 天亮的时候,姜绾绾起床了,洗漱了下开门出去,恰好碰到同样刚刚出来的容卿薄。 他像是没怎么睡好,神色阴郁。 她舒展了一下身子,站在木栏边对他笑了下:“三殿下早。” 容卿薄没什么表情的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便率先下楼了。 似是有意冷落。 姜绾绾撇撇嘴,漫不经心的跟着下去。 刘相功已经命人备好了饭菜,她下去的时候,就见他卑躬哈腰,谄媚的讨好着坐在容卿薄身旁的庞明珠。 庞明珠很高兴,也不等别人,便殷勤的帮容卿薄夹菜,见到她,也只是不漏痕迹的狠狠剜了一眼。 姜绾绾似是这才察觉到,不去思量这女人的黑心肠的话,单单只看容貌,竟也是生的姿色艳丽,跟容卿薄坐在一起,打眼看过去就是登对。 第四十五章 哪儿敢生摄政王大人的气。 刘相功见到她,又连忙十二殿下十二殿下的请着。 她在旁边落座,扶筷便开吃,许是饿了,这菜那菜的吃了不少。 反观容卿薄,倒看着没什么胃口,没去碰庞明珠夹的菜,只草草喝了两口粥算了。 膳后又要去一趟唐府,因为昨天夜里去的唐府,看得也粗略,今天还得仔细去查看一番。 容卿薄似是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要带着她。 庞明珠站在他身后,咬牙切齿的瞪着。 姜绾绾打个哈欠:“我就不过去了罢,昨日劳累了一天,有些乏了,想再睡一会儿。” 容卿薄直接拒绝:“今日再去查看片刻便可回府,晚些便能赶回来休息。” 已经准备走了,一群人都眼巴巴的瞧着自己,姜绾绾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上了车。 庞明珠腻腻歪歪的,几次三番想要当着她的面贴到容卿薄身上去,都被避开,也不敢再放肆,只依旧虚虚的贴着,主动帮忙端茶倒水。 姜绾绾也不闪避,就看着。 就听庞明珠道:“殿下忙完阊州这边的事,回京后再帮忙查一查哥哥的案子吧,我娘因为此事到现在还病着,若找不到哥哥们,怕是要出事。” 庞氏两兄弟跟他们的护卫,到如今还在以失踪案处理着。 姜绾绾别开脸,翻看起了堆在手边的卷宗。 容卿薄没什么表情的看她一眼,这才道:“庞氏的事,自然就是本王的事,你让岳母尽管放心。” 这件事交给别人,不如烂在自己手里。 他若一直把持着,庞氏也不好再委托别人去调查,拖久了,就把它当成一桩悬案了结了。 庞明珠顺势挑了颗蜜饯递到了他唇边,哄孩子一样的口吻:“殿下,啊——” 要他张嘴。 容卿薄拧了眉心,没张嘴,也没说话,视线却是看向了姜绾绾。 她正低着头翻看着卷宗,鼻梁挺巧,睫毛纤长,好看的叫人移不开眼。 忽然就记起昨夜的温泉,她因为受不了那热,呼吸不顺,就微微张了唇吸气,湿漉漉的小舌尖若隐若现。 明明昨夜还对他热情似火,一早上的功夫就又淡到不可捉摸。 喉结滚动,他盯着她,鬼使神差的道:“绾绾。” 姜绾绾抬头,微笑着:“殿下何事?” “关于庞氏二子失踪一事,本王也暂时找不到头绪,不如你来帮忙理一理?” 庞明珠一愣,视线直勾勾的就落在了她身上。 姜绾绾唇角的那点弧度不知不觉就淡了,目光清冷的看着他。 容卿薄也知道不该当着庞明珠的面去问她庞氏的事情,可就是看不惯她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淡然翻看卷宗的模样,好似就算此时此刻他跟庞明珠缠到一起滚上一滚,也不值得她掀一下眼帘。 庞明珠警觉的盯着她:“你知道我哥哥们的事情?” 姜绾绾的视线就从容卿薄脸上转移到了她脸上,不闪不避的反问:“我怎么会知道你们庞氏的事情?” “那殿下为何要你分析?” “可能因为我看上去聪明一些?” 姜绾绾说完,顿了顿,索性以进为退道:“那要不然你干脆算我身上好了,左右我跟你之间是结下梁子了,以后你们庞氏失踪的每个人都是我干的,我一人杀掉他们所有人,我可厉害了呢。” 庞明珠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瞪了她一眼,这才不去理会了。 姜绾绾放在卷宗上的手微微错开,低头看了一眼,那上面的字迹因她刚刚攥紧了,汗水打湿,模糊了些许。 她顿了顿,抬头再迎上容卿薄的目光,便平添了几分狠厉。 …… 容卿薄跟庞明珠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姜绾绾正站在唐府外院的一处池塘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包糖饼,正一边吃饼一边喂鱼,月骨就站在旁边看着。 他让庞明珠在原地等着,自己走了过去。 姜绾绾坐在一块形状不是那么漂亮的青石上,咬着糖饼的一角,侧首看了他一眼:“查完了?” 容卿薄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冷,笑了下:“怎么?还在生气?” “不生气,哪儿敢生摄政王大人的气。” 姜绾绾捏了糖饼的一角丢进湖里,看着里面的锦鲤争相抢食,顿了顿,才轻轻道:“只求殿下以后莫要拿三伏寻绾绾开心,您明知道三伏是我的软肋,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连庞氏嫡亲的儿子都敢杀,您觉得我还有谁是不敢杀的呢?” 容卿薄生生给她气笑了:“怎么?绾绾是想连本王的命都取了?” 姜绾绾也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不敢,殿下多虑了,绾绾自知欠殿下两次救命恩情,又得殿下相助才将闯的祸事掩过去,旧恩新债,来日方长,慢慢还就是,可我这儿……” 她指了指胸口:“被掏空了,没心没肺的人,您就别指望我多乖顺了,这身子不值钱,您想怎么玩怎么玩,可就是不能动三伏,殿下身份贵重,我敌不过,但疯起来咬您两口,您也得疼一阵子不是?” 这话说的真的是别提多恭顺乖巧,可字字是刺,句句是狠,扎的容卿薄怒火中烧。 所以昨夜,她是抱着还恩还债的想法从了他的? 所以昨夜,她是抱着他想怎么玩怎么玩的想法配合他的? 可真是他的好王妃! 好王妃!! 眼见他气的面色铁青,她却像没事儿似的跳下那块巨大的青石,拍拍身上的灰,咬着糖饼走了。 路过庞明珠的时候,就听她咬牙切齿的问:“你们说什么了?” 她散漫的笑笑:“问你们家夫君去呀……” “……” …… 出了唐府,外面还守了一堆护卫,每人手中牵着一匹马,她从其中一人手中抢过缰绳,翻身而上。 那马蹄疾驰的声音隐约映入耳膜,容卿薄这才像是蓦地回过神来,一眼看到月骨还傻站在自己跟前,怒道:“还不快跟上去,王妃丢了你赔给本王?!” 月骨一愣,这才着急忙慌的向外赶。 庞明珠瞧着他的表情,很快意识到他们这是吵架了,忍不住幸灾乐祸,几步上去:“殿下,您管她呢,这女人一看就是蹬鼻子上脸的,若由着她,以后东池宫里还不得闹翻天?” 人还没走过去,眼前人影一闪,院子里空空的就只剩了自己…… 第四十六章 带人,抄了三伏之巅。 姜绾绾这马是直奔京城去的。 像是小两口吵了架,一怒之下不愿再与他有任何牵连,只想回家一般。 路过一片树林的时候,那横在路上的成人腰一般粗细的树干就那么明晃晃的挡着。 她勒紧了缰绳。 这是一片竹林与树林相互掺杂的位置,前后不着人家,很适合拦路抢劫。 周遭没有一点风,一时间安静到连树叶摩挲声都闻不见。 青天白日的,那蓑衣斗笠装扮的人出现在视线中时,她竟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昨日夜里在唐府,容卿薄只顾着查看周遭环境的时候,她点了盏灯过去看了一眼,那白布之下,颈处刀口很干净,也没留下任何花纹样的东西。 只是一个一个看过去,才发现每个人的伤口都在同一位置,分毫不差,甚至连深浅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样千锤百炼才可造就的准确度,怕是连寒诗这个专业杀手都做不到。 而寒诗之上,还有个寒词。 她曾见过那个伤口,就在那雨幕中,他一剑杀了容卿麟给她的护卫,然后抢走了袭夕。 昨晚,她记起了那换骨鸟,在三伏,袭夕曾跟她提过一两句,说他们那里有种很漂亮的鸟,但当时两人正在奋力刨萝卜,她累的紧,也就没怎么往心里去。 然后她记起了这阊州,也曾有一户姓袭的人家,于多年前因牵扯叛军之乱,惨遭灭门。 这件事查来查去,怕是要查到袭夕身上去。 “不要叫他查下去。” 他说:“他们都死不足惜,你若想袭夕安好,就不要再叫他查下去。” 姜绾绾下马:“他若那么听话就好了,你给我下毒,叫我遭了好一通罪,还好意思来求我?” 斗笠下的男人分不清模样,只有声音冷酷而森然:“在我手中讨到命的,你是第一个,该感激。” 果然,这做杀手的就没见几个正常的。 她一直以为寒诗那货已经是有病到登峰造极的存在,不想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寒词病的不比他轻啊。 姜绾绾撇嘴:“欺负不了容卿薄,就来欺负我这弱女子,亏寒诗把你当做标杆一样向往着,也不亏心。” 顿了顿,又道:“你若了解他,就该知晓越是惹怒他,他就越是不肯罢手,非得查个干干净净才罢休。” “所以我又来了。” 掌心大小的夜明珠被丢了过来。 姜绾绾伸手接住的功夫,冷不防肩头受了重重的一掌,她踉跄后退,勉强站稳身子,一口腥甜还是涌了上来,张口便见血:“寒词!!!” “这是云中堂的东西,三伏之巅如今日渐壮大,俨然已成为庞氏的左膀右臂,你也不想它再发展下去,来日一锅端了三伏,对吧?” “……” 云中堂不能留,三伏之巅也不能留。 他们分明就是奔着哥哥的命去的,若它真成了庞氏的臂膀,傍着皇室的力量,血洗三伏是早晚的事。 这臂膀,是早晚都要斩断的,哥哥仁心,总是不愿杀生造血孽,她早已生这心思,只是力量不足。 这怕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将这孽扼杀在摇篮之中。 姜绾绾沉默的功夫,眼睁睁看着他拔出了腰间的刀:“做戏做全套,你忍一忍。” “你敢!”她踉跄起身。 寒词把着刀靠近:“寒诗用着还顺手吧?” “……你什么意思?” “作为补偿,我会把他送到你身边,无条件,用五年。” “……” 寒诗用着实在顺手,她嫁入东池宫后他就跑了,如今她行动起来便显得格外不方便。 这是个很大的诱惑。 左右要挨一刀了,她抓紧时机:“十年。” 寒词答应的干脆:“可以。” 姜绾绾:“……” 草率了。 早知道要二十年。 …… 月骨找到姜绾绾的时候,她的马正向回走,她趴在马背上,也不知哪儿受了伤,鲜血淋漓了一地。 他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把她从马背上扶下来就看到她脖颈处伤了,鲜血汩汩流出。 立刻带人快马加鞭的回去。 寒诗这一刀下手很重,几乎擦着要她命的边缘来的。 若不是月骨及时在马背上就给她止了血,怕真要做戏做真,把命搭进去了。 姜绾绾昏昏沉沉中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额头,很凉。 她听到有人在说话,然后就有温热的帕子贴在了额头上,一遍遍的擦着额头湿漉漉的冷汗。 又过了许久,她被人从昏睡中叫醒。 容卿薄从背后拥着她,将温度刚刚好的水喂给她喝,她嗓子干的厉害,一时没咽下去,呛到了,咳的厉害,刚刚止住的血又出来了。 容卿薄叫来大夫帮她重新包扎,就那么一直抱着不松手。 “绾绾,绾绾,绾绾?”他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叫她。 姜绾绾醒了,但就闭着眼睛不动,由着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叫自己的名字。 她听到月骨进来,低声说:“殿下,王妃手中紧握的这夜明珠价值连城,属下查了下,除了皇宫内有三颗以外,这外面,就只有三伏的云上衣那里有一颗,还有三伏之巅的云中堂有一颗。” 抵着她后背的胸膛微微震动,头顶上方传来男人阴厉的嗓音:“带人,抄了三伏之巅。” 月骨一愣:“殿下,眼下只是怀疑,还未……” “所以要证实,把三伏之巅所有人都带回私狱里去,本王亲自审。” “是,属下这就去办。” 寝房门忽然被推开,庞明珠冲了进来,怒声阻拦:“凭什么抄三伏之巅?一个珠子能说的了什么?说不定这就是三伏的那颗呢?说不定是她姜绾绾栽赃陷害呢?殿下,三伏之巅一向与我们交好,你这一抄,寒了他们的心,哪怕将来还人家清白,这心还能焐热么?” 容卿薄淡淡看月骨一眼:“把她关起来,专人守着,别叫她去通风报信了。” 庞明珠挣扎,怒的目眦欲裂,怒声叫道:“姜绾绾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装死!你起来!你们三伏不是一向清白世人的吗?怎么也有脸干起这栽赃嫁祸的买卖来!你分明就是记恨云中堂上次与你那一战,你分明是想假借殿下之手除掉他!你个贱人!你起来啊!你……” 第四十七章 殿下秀色可餐,光是看就看饱了。 月骨收到主子的眼神,立刻从怀中抽了方帕子来塞进她口中,麻利的拖了出去。 姜绾绾意识渐昏,就那么靠着容卿薄,真的昏死了过去。 …… 醒来的时候,人却是已经回了东池宫。 这样一想,她怕是至少已经睡了三日了。 春暖花开,微风柔和,能依稀听到楼下鱼儿跃出水面的声响。 这里既不是她的挽香殿,也不是之前住的后院,是一开始住的月华楼。 这住来住去,还是建在这烟波缥缈的湖池之上的月华楼更得她心思。 她起身,不等穿上鞋袜,外头就有人听到动静进来了。 姜绾绾抬头一看,就笑眯了眼睛:“好久不见啊,寒诗。” 寒诗脸上却是大写的不情愿,恨恨瞪她:“你跟寒词做什么交易了?我说我不来,他差点把我打死。” 姜绾绾向外看了一眼,立刻竖起食指贴着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寒诗冷哼:“他不在,才走没多久,月骨来请他,说是云中堂在狱里喊冤。” 姜绾绾失血过多,这会儿醒了也没什么力气,只病恹恹的靠着床头瞧着他:“既然回来了,以后可就得好好保护我,不然我也会打死你的,知道吗?” 寒诗怒急:“你卑鄙!我还没娶媳妇儿。” “给你娶给你娶,时候到了就给你娶。” 她敷衍着:“我饿了,你叫人给我弄点吃的吧。” 寒诗下楼吩咐了,饭菜刚上来,容卿薄就来了,也不知在私狱里伤了谁,袍子衣摆上都沾了血。 他走的很急,可到了门口又慢了下来,瞧见她坐屋里没心没肺的吃着饭菜,小脸还惨白惨白的,一时竟不知是该骂她一顿还是自责一番。 姜绾绾见他站在门口,冷着脸盯着自己,眨眨眼:“看我做什么?我这等着你把脑袋摘了给我踢着玩儿呢。” 容卿薄身形一僵,半晌,到底还是软了,坐到了她身边,抬手查看她的颈:“还疼不疼?” “还行。” 她咬了口藕片,埋怨的瞧他一眼:“我昏睡这几日你是不是都没给我吃口饭?一醒了就觉得自己瘦了一圈。” “你伤在这里,吞咽一下就喊疼,水都不怎么肯喝,更别说吃的了。” 容卿薄说着,扶了竹筷帮她夹菜:“行了你别乱动,我帮你夹。” “寒词抓到了吗?”她问。 容卿薄摇头。 姜绾绾也不急:“没关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云中堂买他来杀我,他跑了,云中堂跑不了,他跑了,整个三伏之巅也跑不了。” 容卿薄也不知在想什么,只‘嗯’了声,便催她继续吃。 她一口米饭还含在嘴里:“你急什么?我总得慢慢吃。” “快些吃,把瘦的肉都补回来。” 他搭在她肩头的手滑了下去,拿两根手指试了试她的腰围,忍不住皱眉:“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任性了,不就逗了你两句么?说那么些个难听的话也就罢了,明知外面危险还跑出去,赶着送人头么?” 姜绾绾不干了,丢了碗筷瞪他:“这叫逗?你就差直接跟庞明珠说她俩哥哥的失踪是我干的了!她万一觉得哪里不对劲,回去跟家里人一说,一查就知道他们失踪那天我恰好从京城往三伏走,您摄政王高高在上,自然是不在乎我这一介蝼蚁的性命了,您不在乎,还不准我在乎了么?” 容卿薄被她这一阵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刺激,愣是没敢冷脸,说来说去的确是他先任性了。 可那又怎样?他是王她是妃,他是她的天,哪怕错了,也是可以原谅的。 这么想着,硬是憋着没说一句道歉的话。 他不说话,姜绾绾也懒得再说,饭也不吃了,便径直回榻上躺着养伤去了。 容卿薄僵坐了会儿,到底还是靠过去,一手横过她的腰肢撑在床的内侧,歪头瞧着她闭着眼睛冷冷的小模样,问:“不再吃点儿?” 姜绾绾没睁眼,只嘲讽的勾了勾唇:“殿下秀色可餐,光是看就看饱了,哪儿还用再吃其他的。” 容卿薄故意没听懂她的冷嘲热讽,向她脸上凑了凑:“那再看一会儿?” 姜绾绾没再理会他。 容卿薄又腻腻歪歪的说了几句,没得到她回应,瞧她似是真累了,便不再多说,帮她盖了被子便出去了。 屋外走廊上,寒诗正百无聊赖的抱剑斜倚栏杆,看着下面湖中摇摆游曳的肥锦鲤。 他站定看着他,本就气场迫人,再加上身高优势,就让寒诗有了些危机感,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看什么看?” 容卿薄扯了扯唇角,却不见半点笑意:“本王倒是很好奇,绾绾给你开了多少银子,值得你抛弃自由来给她做护卫。” 他这话其实没说完。 但寒诗还是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 他们做杀手的,还是习惯了动手,在脸上下的功夫少了,不会做戏,也容易被一两眼就看穿。 来时容卿薄便起疑了,只是那时他似乎还有其他要紧的事情要忙,也就没去过多的理会他。 寒诗照着寒词给自己的理由,说是一开始离开的时候姜绾绾就给自己开了极高的条件,要他想清楚后再来,他左右思量许久,就又回来了。 这看似是个滴水不漏的借口,但选在姜绾绾遇刺后回来,这时机上本就巧合的让人生疑。 但显然他是在私狱里拷问云中堂等人时察觉到了哪里不对,才出口问了这句。 寒诗索性狮子大开口:“一月一百两!就是不知她这摄政王妃每个月领到的月银,有没有这个数。” 别说摄政王妃,怕就是宫里的皇后娘娘,最多最多也就这个数了。 容卿薄却只是意味不明的睨了他一眼:“这人护的好,莫说每月一百两,就是五百两也给的了你,可这人若出了点差池……” 他转身,漠然丢下一句:“本王还是会命人,烧给你五百两。” “……” 寒诗一口气没缓过来,险些呛到自己。 这摄政王不是好人,跟姜绾绾一样心狠手辣的坏蛋! 第四十八章 怕是难以成孕。 庞氏舍不得三伏之巅这有力的右臂,连长公主都搬了过来。 容卿卿并不认识云中堂,但她既已嫁入了庞氏,便是与庞氏的荣辱兴衰一体了,这一趟,她必须走。 刚到东池宫外,就见站在外面恭迎的庞明珠抽抽搭搭一脸委屈的模样,淡声斥责:“都是为人妇的人了,动不动就以泪洗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弟弟怎么着你了。” 庞明珠眼眶更红:“长姐不知,那姜绾绾欺人太甚,抢了我的正妃之位也就罢了,仗着殿下宠爱,栽赃嫁祸,行事狠毒,就连……就连……” 容卿卿走的不疾不徐,等她继续说下去。 庞明珠重重咬紧下唇,好一会儿,才屈辱道:“就连夜里,也是一人独占着殿下,明珠……明珠到现在连殿下一片衣角都没碰到。” 听到此处,容卿卿才停了下来。 她生的极美,只是气场太强,将那份美艳生生压了一头,叫人不敢直视,更遑论在动了怒的情况下。 “混账!这么要紧的事,怎现在才告诉本宫?!” 庞明珠低着头,一脸惶惑:“新婚夜她跟殿下闹了,两人不欢而散,殿下一连小半个月回府就回自己寝殿,月骨在外拦着,我就是连一碗鱼汤都送不进去,想着等殿下气消了就好了,谁知……谁知殿下气一消,带着那姜绾绾就去了阊州,把我们姐妹几个丢在这东池宫不管不顾……呜呜……” 容卿卿沉默的听着,目光又冷又薄。 她挥手屏退左右跟着的人,轻声又狠声道:“正不正妃,无所谓,左右真到了时候,本宫依旧能把你扶到皇后的位子上去,不得宠都没关系,但这不得宠跟不同房这之间的差别,你可晓得?” 庞明珠不敢言语,低声抽噎着。 “自古便是母凭子贵,本宫为何要你忍下一口气去做个侧妃?因着听说那姜绾绾身子极弱,又常年待在冰寒之地,怕是根本就无法生育!再得宠,这无子嗣便是大罪!你不得宠没关系,但要学会抓住机会生个一儿半女抢占先机!你……” “长姐明珠这是在说什么悄悄话呢?不妨也说给我听一听?” 凭空里出现的低沉一声惊到了容卿卿,她一抬头,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只笑着上前:“听说你前些日子去了趟阊州,怎么也没跟长姐提一声,那山高水远的地方,万一有贼人怎么办?” 庞明珠跟在身后,忙不迭的擦了脸上的泪。 容卿薄也笑:“是出了些贼子,幸好王妃她在,替我挡了不少,险些害的自己丢掉性命。” 容卿卿夸张的睁大眼睛:“竟有此事?那长姐真是要多谢谢王妃了,我就这一个弟弟,可宝贝着呢。” 两人边说边进去了。 …… 姜绾绾睡了一觉,觉得精神好一些了,刚起床,就听到外面月骨的声音,似是在恭敬的跟什么人说着话。 她过去开门,就见月骨引着容卿卿上了楼。 长公主着紫黑色华服,将本就端庄威严的气场衬的十足十,见着她,竟头一次和善一笑:“听薄珩说你为着他,险些丢了命,我这做长姐的很是过意不去,瞧,这不就紧赶慢赶的过来了。” 说着,视线不紧不慢的略过她包扎着的颈项。 姜绾绾乖巧行礼:“绾绾见过长公主。” 一起身就瞧见外头寒诗努着嘴一脸的不屑。 她装没看见,引着容卿卿进了屋,就瞧见她身后还跟了个年纪稍长的男子,手上提着个匣子,看上去像个大夫。 果然,一进屋长公主便道:“快,给王妃瞧瞧,看身子哪儿还不舒服。” 那大夫佝着身子应了声,便将药箱放下了,做了个请的手势:“王妃请——” 这阵仗,怕是想拒绝也拒绝不了。 姜绾绾也约莫猜到了她想知道什么,只管装作什么都没察觉,只笑着道了谢,便由着大夫试脉了。 大夫这脉把了许久,脸色很是古怪,良久才拱手道:“王妃身子虽孱弱,脉象却是行云流水,稳当康健,相信不需多久定能痊愈,只是……” 姜绾绾笑了,顺着他的话接:“只是什么?” 大夫低着头,似是有些怕,支支吾吾半晌才道:“只是王妃体质寒凉,怕是……怕是难以成孕。” 他说完就跪着趴下了,像是生怕她会责罚一般颤声道:“王妃恕罪……” 姜绾绾不等说话,容卿卿已经像是怒急,啪——的一声拍案而起:“糊涂东西!怕是你医术不精,竟在此给王妃泼脏水!来啊——把这东西拖出去打二十棍,叫宫里的陈太医过来!这样大的事情,万不能听信小人谗言!” 大夫慌了,连忙连连磕头求饶。 可真是庞氏的人啊,人家陪她来做戏给她当工具使,末了还得捞一顿打。 姜绾绾抬手止了冲进来作势要将大夫拖出去的小厮,平心静气道:“长公主息怒,绾绾常年身居三伏,体寒难孕怕也是真的,他只是说了实话,又何来罪过。” 容卿卿一脸惊痛:“竟是如此吗?可是绾绾,你身为王妃为皇室开枝散叶乃是本分,怎的当初未曾听你提起过?这事若是让宫里知晓……” 这看样还要倒打一耙,定她个欺瞒之罪。 姜绾绾不动声色,顺着她的话问下去:“这依长公主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妥当一些?” 把她推下王妃之位? 怕是不妥,至少在容卿薄还未登顶帝王之位时,贸然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对他而言也不是件多光彩的事情。 正想着,就听容卿卿似是妥协般的叹了口气:“这说起来,多年前本宫曾做了件亏心肠的事情,如今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对不住我这弟弟。” 姜绾绾配合道:“愿闻其详。” 长公主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这才望着窗外的一泓湖水做痛定思痛状:“本宫与薄珩的生母,是先皇后,母后早逝,就留这么一个弟弟给本宫,他年幼时体弱多病,本宫是操碎了心的日夜照顾着,好不容易等他安然长大了,却是不争气的跟个奶娘的丫头搅和到了一起……“ 第四十九章 原来她还是会这样笑的。 说到这里,还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本宫那时也是肤浅,觉得那姑娘配不上弟弟,便趁着弟弟在外平定边疆之时,将这丫头许配到了庞氏,不想这姑娘也是命不好,新婚夜,夫君便暴毙身亡,落了个寡妇的名声,她在庞氏过的不好,我这弟弟便也是心心念念的记挂着,便是到了今天,还是如此,我思来想去,便同我家老太太商量了一下,想着就把她送过来,给薄珩做个暖床小妾罢了,不求她能替你分忧解劳,就是给这东池宫添个丁热闹一下,也是她的福气了,王妃你说呢?” 绕了一大圈,原来是为了那个青梅竹马的素染。 当初费了苦心才把她丢出去,如今却还要费一番苦心来把她纳进来。 这其中的小算盘,也不难猜。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跟那素染姑娘闹狠了,最大的受益者也就是庞明珠了。 姜绾绾低头忍了忍,没当着她的面笑出声来,再抬头时,已是一副忍痛割爱的悲苦模样:“既是长姐的意思,绾绾自当遵从,这就着手准备把素染妹妹接过来。” 论年纪,她比那素染小了十来岁,可论位份,就只能叫妹妹了。 容卿卿似是也料定了她不敢说什么,也见好就收,温和道:“你如此懂事,本宫也便安心了,薄珩那边,就由你来说一声吧,他定会欢喜,就不要提是本宫的意思了,怕他再误会了。” 说完便起身。 姜绾绾也起身:“恭送长公主。” 待一行人拐角走开了,寒诗才冷声嘲讽出声:“你倒是大方。” 姜绾绾笑:“大方,自然是大方,你若是喜欢这摄政王,我连你一起给他纳房里去。” 寒诗脸色一变,气的扭头不理她了。 口舌之争上,他从来都讨不到便宜,偏每次都还忍不住主动刺激她两句。 …… 容卿卿先前亲自来替云中堂作保,正谈着,私狱里云中堂又喊冤,说是有要紧的事相告,容卿薄便去了。 他去的这个功夫,容卿卿去了趟月华楼,说是要亲自谢一谢她的恩情。 容卿薄从私狱里出来的时候,容卿卿已经离开了,他问月骨两人在楼上谈了些什么,月骨摇头,说是被长公主支开了,什么都没听到。 顿了顿,又说,不过不一会儿王妃就命人准备了一顶轿撵出去了,他特意让人跟着去了,是进了庞氏的一个族亲的人家,不多久就出来了,轿撵沉了许多,像是接了什么人回来了,直接就去了月华楼。 容卿薄一听就知道轿撵里坐了什么人,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 从私狱里出来便觉得脏,沐浴一番换了衣服,他开门,盯着不远处高高耸起的月华楼,只想冷笑。 他的好王妃,他可真是娶了个好王妃。 这么想着,便径直过去了。 夜色渐起,院子里乍然出现了早春的蝶,翩翩飞舞在花丛中。 姜绾绾在屋子里陪素染说了几句话,也不熟,就不好一直待着,素染似是在婆家被打骂怕了,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畏缩可怜,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声音很细很轻,像是生怕惹恼了谁挨顿打一样。 也是个可怜人。 她让人备了茶水点心,便披了件披风下楼了,寒诗抱剑跟在身后,也不知在气什么,冷着张脸。 姜绾绾就摘了花逗他,寒诗躲了几次没躲过,不耐烦,想动手,又见她颈项处的伤口,忍了,只咬牙切齿的骂。 他越生气姜绾绾就越逗他,逗到最后他一怒之下跑出去好几丈远,离她远远的,这才落个清净。 容卿薄就站在假山出口处,沉默的看着那微微烛光下,她那被夜色模糊的笑脸,灿若星辰,竟惹的人移不开视线。 原来她还会这样笑的。 原来她对着别的男子,竟是这样笑的。 也难怪她总是不能把心思专心的放到他身上去。 “你看那男的,是不是很碍眼?”他问身后的月骨。 月骨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片刻后才道:“杀了他,王妃许会不高兴。” 容卿薄声音很轻,那云淡风轻中,却只见凛凛杀意:“不见了的人,谁知道是死了还是自己跑了呢?他又不是没跑过。” “属下明白了。” 容卿薄便出去,没走几步她就瞧见了他,远远的就收了脸上的笑,又换上另一种微笑。 不痛不痒的,面具一般的浅浅笑意,顺手将花也丢了,迎上去:“殿下来了,用过晚膳了么?” 容卿薄摇头,又问她:“你呢?” “我吃过了。” 她说着,抬头看了月华楼一眼,道:“虽是初春,夜里也还是有些冷,殿下不如上去歇息下?” 容卿薄答的干脆:“好啊,一起?” “绾绾还想再在院子里逛一逛,躺了好几天了,身子骨都躺软了。” “是么?” 容卿薄的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情绪,道:“那我便陪着你,什么时候逛累了,什么时候一道上去。” “……” 姜绾绾就沉默了下来。 这东池宫遍布他的眼线,她将素染从庞氏那边接过来又不曾刻意隐瞒过,身边跟着月骨那样尽忠职守的护卫,他不可能不知道。 这又是想跟她闹什么? 她温柔道:“殿下,庞氏的那位素染妹妹,绾绾给您接了过来,听说她与您青梅竹马一场,也是阴差阳错,没能修成正果,眼下她丧夫守寡,庞氏那边又通情达理,便同意把她送给殿下了,情谊难得,这从小就培养起来的情谊更是难得,她入东池宫,也算是上天成全您跟她的一番周折辛苦。” 容卿薄生生给气笑了:“庞氏再通情达理,哪有王妃你通情达理,亲手把枕边人推送到别的女人榻上,还有心情拈花逗蝶的,这胸襟这气度,怕是本王都攀比不上。” 装什么啊。 趁着袭夕大婚之日跑人后院里一通拥抱亲昵的人,难道不是他摄政王? 当时猴急的恨不得大婚的人就是他跟素染,这会儿又装什么正人君子。 姜绾绾忍了忍,平静道:“殿下谬赞了,自古善妒便是大忌,绾绾更是不敢僭越,绾绾福薄,天生体寒难孕,无法替殿下开枝散叶,自是要多多打算替殿下分忧解难。” 第五十章 绾绾,够了。 天生体寒难孕…… 容卿薄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谁说你天生体寒难孕?” 那骤冷的声音不难听出他在想什么。 姜绾绾笑起来:“殿下何必迁怒旁人,便是不叫大夫,绾绾也自知身子孱弱,担不起生孩子的大任来,难道殿下还能不要子嗣了?” 她这话说的很现实,也很平静。 容卿薄觉得有些乱,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应对她的这番话。 但显然姜绾绾也并没有打算等他的回答,她似是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寒诗,视线就在周遭绕了一圈。 这脾气也是了不得了,逗了几句就气的不见人。 她按捺下疑惑,抬头见容卿薄还在拧着眉心沉默,又安抚道:“殿下且放心,绾绾也不是不懂事的女子,庞氏的事情殿下帮绾绾压下来,免祸及三伏,绾绾感激不尽,自然不会因殿下纳几个妾室就闹脾气回三伏,殿下什么时候厌了倦了,绾绾再走也不迟。” 容卿薄从烦乱的思绪里抽出一点意识,平板着语调问:“若本王一直不厌不倦呢?” “这欢喜之情,总是磨不过岁月侵蚀,绾绾总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殿下不必着急。” 姜绾绾话刚说完,就忽然转了个身。 容卿薄几乎是立刻扳过了她的肩膀:“绾绾,以后会如何,我不知道,但至少此刻,我不希望你……” 他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抬手示意他噤声了。 视线就那么在黑夜中搜寻着:“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容卿薄脸色不大好,只说:“是风声,今夜风有些大,绾绾……” 姜绾绾没理会他,视线定格在某一处后屏息片刻,忽然就转身匆匆离开。 好听力。 这样细微的声响,连他都要留了心仔细辨别才稍稍听得到,她竟就在无意识中听到了。 月骨办事竟这般鲁莽了! 一前一后,一东一西,隔着偌大一个东池宫,之前还在她身边皱着眉头各种嫌弃的寒诗,这会儿却已是浑身鲜血被近二十名护卫团团围住,一把把淬着寒光的刀剑齐刷刷的砍下去,愈来愈凶,月骨首当其冲,推开人群一剑劈下去,沉声道:“不要再叫他出声!” 寒诗的确已经出不了声,鲜血自他唇齿间滚滚而出,他踉跄着后退,一手隔开了一个护卫横斩过来的一刀,却再架不住月骨发狠落下来的一剑。 那直刺眉心的一剑,就在堪堪抵住他眉心之时,被横空飞来的一截断了的刀尖劈重剑身,突兀的刺到了他身后的墙壁之中,生生没入半截。 容卿薄追的很紧,可前后不过几步的功夫,他精心养了多年的护卫,就有两三人倒在了血泊,就在寒诗身前,在姜绾绾脚下。 月骨似是被震撼到了,一时间就握着剑站在那里,愣愣看着她,身后的护卫倒是还警觉的提剑而立。 姜绾绾手中握着一把剑,剑身已被鲜血涂满,她抬指,缓缓擦过那染血的剑身,血珠就顺着指腹滚滚而落。 “我从不佩剑,因为我从不想杀人,但我杀的人很多,因为他们提剑来杀我,寒诗是我的人,他得护着我,他不能死,所以……你们得死!” 在‘所以’二字落地之时,那刚刚擦拭干净的剑便破空而至,带出一串猩红的血珠。 刚刚还在犹豫的护卫们瞬间抛开了所有的顾虑,下意识的拼尽全力去格挡,却是招招败退,毫无反击余地。 容卿薄惊愕的意识到,若是上次在三伏她就下这样的死手,输赢怕是要重新论上一论。 眼见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去,月骨再无力招架,抹了把脸上的鲜血,却不敢再叫更多人过来。 姜绾绾已经杀红了眼。 眼看那利剑直奔咽喉而来,他既无力闪开,也不敢反击,只得任命的闭眼,意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他松了口气,以为是她忽然心软,毕竟之前在阊州,她也曾为他说过好话,不同于其他人。 可一睁眼,才发现,不是她心软了,而是剑在眼前时,被殿下一手握住了。 鲜血漫过剑身,滚滚的洗去了别人的血迹,容卿薄站在她面前,盯着她颈项处已然崩裂的伤口,声音很冷,也很轻:“绾绾,够了。” “够了么?” 她看着他,眼底布满血丝,一字一顿道:“不够!容卿薄,你要杀我的人的时候,就该料到会如此!你们人多很了不起么?我们人少就活该任人鱼肉宰割么?你做梦!你断我羽翼,我便是屠不尽你东池宫,也定要剥你层皮下来!” 话落,也不管会不会伤了他,就着他的手便骤然用力,剑身却在下一瞬被震碎在男人掌心。 “够了。”他又说,声音紧绷。 姜绾绾看都不去看那断剑一眼,丢了,脚尖一点一勾,另一把刀便入了手。 她像是陷入了某种难以解脱的梦魇,眼底血丝混着混沌,目光像是在看他,又像是穿过了他,写满了杀意。 容卿薄掌心有些冷,微微收紧,低头看了寒诗一眼:“你想救他吗?现在救说不定还来得及,晚了可就真来不及了。” 姜绾绾向前的脚步就停顿了下,转身看了身后吐血不止的寒诗,喃喃问:“还救得活吗?” 一句话,声音忽然就低了下去,轻轻的,软软的,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救得活。” 眼下不管是救得活还是救不活,他都得说救得活。 容卿薄一边不动声色的将刀从她掌心抽走,一边叫月骨:“去叫大夫来,记住,不要去宫里叫,不要让别人知道。” …… 几个大夫手忙脚乱的给寒诗止血喂药,姜绾绾就坐在一边看着。 鲜血早已浸透了纱布,染红了她半边肩头,她却像是浑然不觉,就坐在那里看着,眼睛雾茫茫的,也不知是屋里热还是内力耗损太过,汗就那么一滴滴的顺着下巴落下来。 大夫收了殿下的眼色,想过去给她处理一下伤口,不等碰着,喉骨处就骤然一紧。 幸亏月骨眼疾手快的将他拽了出来,这才保了条小命。 第五十一章 这东池宫的水养不活她。 她身子挺的近乎僵硬,似乎已经耗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又似乎蓄积着无穷无尽的杀意,那股杀伐狠绝的气息就笼在眼睛那层薄薄的雾气之下,隐约可见。 仿佛若是不管她,再三五个时辰她就会耗不下去缓缓死去一般。 又仿佛若是此刻突然涌入杀手,她还能再拼杀个三天三夜,造几座累累尸骨山一般。 容卿薄只听说过她动手狠辣,在迎宾殿时大杀庞氏护卫,连云中堂都是手下败将,在回三伏途中一连斩杀庞氏兄弟及其护卫几十人。 他知道她动手干净利落,手狠心更狠,但知道跟亲眼目睹,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受。 那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绝杀之意,哪怕此刻回想一下,都震的他心神俱麻。 他不知道一个刚过及笄之年的小姑娘,一个平日里看起来孱弱倦懒的女子,是怎么积攒了一身戾气,不破便是岁月静好,一破便是赶尽杀绝。 那血流的太多,她脸上都不见半点血色了。 容卿薄矮身在她面前,以一种没有攻击性的姿态,轻轻握住她冰一样凉的手,感觉到掌心的小手骤然一颤,似是想动作,于是收拢手指紧紧握住。 “绾绾。”他叫她。 姜绾绾没说话,只低头寻着声音的方向看向了他。 可那双眸子里雾气太重,她分明就没有瞧清楚了他。 “绾绾,我帮你收拾一下伤口好不好?你在流血……”他说着,右手便想去碰触。 姜绾绾却像是忽然回过神来:“我没事,我一点都没受伤,你放心,哥哥。” 容卿薄一怔。 她反倒去捧他的脸,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柔:“你别哭啊哥哥,我这不还好好的么?我不会死的,你看,他们都叫我给杀了,我还活着,你别哭,我还活着。” 她说着,像是安抚孩子似的靠过去抱他,一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别哭别哭,我活着呢,我不会抛下你一个人的,你不要怕,嗯?” 她的颈就贴着他的,鲜血顺着衣领滚入胸口,又热又冰。 容卿薄就像是坠入了冰窟一般,冷的连手指都攥不住。 他听着她柔声安抚着他,过了一会儿又轻轻抽泣了起来:“可是啊哥哥,你说我杀了这么多人,死后会不会下十八层地狱?我有点害怕,不过也就一点点……我还特意查过,也就是些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我一点都不怕疼……哥哥你别怕……” 她说了很多声哥哥你别怕,像是哄小孩子一样的口吻。 她的世界里,仿佛就只有云上衣那一个人。 在阊州,在温泉,在那样的亲密无间里,他以为,他们已融为一体。 容卿薄感觉到肩头的沉重,她渐渐的放松了身体,沉睡在了他肩头。 他顺势单臂将她抱起来放进了贵妃椅中。 就单膝跪在贵妃椅前,一层一层的掀开湿透了的纱布,又一遍遍的擦拭血迹,上药,再重新包扎。 她其实是个很怕疼的,这一点从上次她昏迷时他喂她喝水就瞧出来了,哪怕现在,也是瑟缩着不想让人碰伤口。 可清醒着的时候,她又像是钢铁一般不知疼痛,面不改色的吃东西,随意转头瞧景色。 寒诗失血过多,在生死线上徘徊挣扎了两天两夜,终是因年轻体壮撑了过来,只是一直昏迷着。 姜绾绾也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中,她除了在阊州时颈处的那一处伤外,身上再无其他伤口,却似是比寒诗伤的更重一般,日夜不停的出冷汗。 容卿薄就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给她擦身子。 宣德殿像是被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兜住了一般,里面的人不出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唯有月骨一人负责里外的事务,连长公主来都被推了两三次出去。 渐渐的,外面便起了风声。 说是摄政王府的王妃善妒成性,因王爷纳了个妾室入府,当夜便闹了自杀,王爷忌惮着三伏那边,便不得不放下手头事务亲自照料着。 云上衣赶过来的时候,脸色不比他那妹妹的好看几分。 他将她抱在怀里,掌心贴着她寒湿的背脊,轻轻叹气:“京城绝色遍地,殿下何苦为难绾绾一人,我之前就说过,她性子要强,身子又弱,这东池宫的水养不活她,殿下这是要她生生枯死在东池宫才肯罢休么?” 容卿薄站在窗前,俯视着月色下的整个东池宫,一开口,却是另一件事:“你们兄妹二人是有什么仇敌么?” 云上衣一怔,随即否认:“不曾。” “不曾?” 容卿薄转过身来,目光刀子一样的落在他身上:“不曾,她把一个护卫看的跟命一样重要?不曾,她一个小姑娘提刀便是见血封喉?不曾,她会日夜昏睡中都念叨着要活下去?怎么?你三伏之主,竟是连亲妹妹都护不住了?要她自己挣扎着活下去?” 云上衣被他一连串的逼问问的沉默,良久才道:“三伏凶险,这东池宫却是凶上加凶,险上遇险,她好脾气的时候不多,看不惯了便动手,已是惹的庞氏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殿下便是偏爱,又能护住她到几时?” 话音刚落,就听怀里姜绾绾沙哑的一声:“哥哥。” 他低头,指腹轻轻擦去她眉心的汗珠:“我来了,绾绾,哥哥来了。” “嗯。”她应了声,便不说话了。 容卿薄几步上前,视线落在她似是依旧昏睡的小脸上。 不一会儿,她像是又攒了些力气,说:“那摄政王在不在?” 云上衣的视线就跟容卿薄的在半空中碰上了。 他沉默片刻,才道:“不在,绾绾你有什么便说。” 她却又不说话了。 像是又攒了一会儿力气,才道:“他想断我羽翼,要我在这东池宫无依无靠,哥哥,他怕是对三伏有所图谋,你记着……记着……”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云上衣便将自己的披风裹住她,轻声道:“好,哥哥知道,记着了。” 容卿薄简直要被气笑了,竟想着趁他不在跟云上衣商量着怎么防着他。 第五十二章 掉了的毛都给他一根根的接上了。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容卿薄看着他连贴着姜绾绾额头的掌心都是微微泛着红光的。 目光不知不觉就深暗起来:“听闻三伏剑术超群,内功心法更是一绝,倒不知当初的云之贺是怎么挑中你的?” 云上衣温和道:“听闻殿下自幼便由名师教导,七名恩师皆是功力剑术绝顶之辈,三伏内功心法虽平平无奇,奈何规矩森严,尊主以外的任何人不得窥探,怕是要叫殿下失望了。” 容卿薄却只是笑,并不深究。 沉默间,就听外面咚咚咚的脚步声,来人许是太急迫了,竟连敲门都忘记了,推开门便冲了进来。 “师父。” 容卿麟眼睛里跳着小火苗,激动的扑过去跪伏在他身边:“你来怎么都不派人告诉我一声。” 容卿薄拧了眉头。 好歹他如今身份是南冥的十二皇子,这般不顾体面的跪在人前是怎么回事? 容卿麟却浑然不觉他嫌弃的神色,只顾着拿脑袋蹭云上衣的雪白衣衫,脸上笑开了花:“师父这次一定要去我那里住几日,不,一日也好,师父~~~” 云上衣缠不过,轻拍他肩头:“好,你且放开,为师也念着你,晚些便同你一道去你宫里看看。” 容卿麟一听他也念着自己,这才欢天喜地的松开,老老实实的在一边待着了。 连日疲惫,得了内力,姜绾绾便陷入了深沉睡梦中,不再浑浑噩噩的说胡话了。 容卿薄刚要命人去做宴席,那边容卿麟已经迫不及待的抱着云上衣的胳膊要往自己宫里拽了。 云上衣拗不过,便推了容卿薄的好意,离开前,叮嘱他切要让她睡得足一些,恢复的也快。 他似是不愿过多的留在这东池宫,上次也是,输完内力便紧赶紧的离开了。 容卿薄想了想,叫来了月骨:“备黄金千两,白银万两,耐寒的骏马百匹,送去三伏做谢礼。” “是,殿下。” 月骨应了,犹豫片刻又道:“殿下,月华楼那位来了三四次,说是想请您过去一趟叙叙旧……” 容卿薄拨弄着姜绾绾额前汗湿的发:“叫她在月华楼好生养着吧,衣食供应着,莫要亏待了。” “是。” 月骨本想说长公主那边也有事要与他说,但瞧主子脸色不虞,也不敢再多嘴,便退出去了。 …… 姜绾绾这一觉睡了整整三天两夜,醒来时只觉一身轻松,清爽干净。 只是一动,才发觉身子被困在了什么人的怀里。 她这会儿正是内力汹涌不稳的时候,五感退化,靠的近都没看清是谁,于是抬手摸了摸。 容卿薄刚刚脱了外衫上床,也没什么睡意,便靠着软枕看书,感觉到她的手在自己腰间乱摸,于是把手递过去,笑道:“小娘子,轻里佻气的摸哪儿呢?” 姜绾绾没说话。 她这会儿本就听力不好,更遑论这么轻的声音了。 只是被人握住了手心,那掌心的温度跟力道传过来,便分辨出不是哥哥了。 她摸索着坐起来,四周都是模糊朦胧的,像是在夜里。 “哥哥呢?”她问。 “你哥哥回去了。” 容卿薄就靠过去贴着她的耳垂,慢吞吞道:“他说有本王这么好看富有又有能力的夫君在,他就放心了。” 他的话断断续续的传入耳中,姜绾绾听了个大概,冷声道:“你倒是会白日做梦。” 容卿薄就牵着她的手把她按在了自己胸前,一手揉着她的小脑袋:“行了,有什么账等你耳聪目明了再说,这会儿说我怕累着我自己。” 他说的累,姜绾绾听着也累,不想说话,但还是追问了句:“寒诗呢?还活着吗?” 容卿薄翻了一页,冷嘲热讽了句:“活着,那可是你的羽翼呢,我能不保护着么?掉了的毛都给他一根根的接上了。” 姜绾绾没听清他后面的话,只听到了活着。 她放松了下来。 活着就好,她以后也还有个依靠。 她这样乖巧柔顺,仿佛跟几天之前那个嗜血好杀的女子判若两人,容卿薄看着看着,就把书放到了一边。 他的指尖顺着她的眉毛,鼻尖,红唇,描绘至下巴,那柔软微凉的触感挠的心里痒痒的。 “绾绾。”他叫她。 姜绾绾却只是柔顺的趴在他胸口上,也不知听没听到。 过了许久,她忽然叫他:“容卿薄。” 她这样不分尊卑的叫他的名字,他不但没觉得生气,反倒莫名的有些兴奋,于是贴过去:“嗯?我在。” “我是不是杀了你很多护卫?”她说。 容卿薄默了默:“没有,救的及时,虽伤的都重,却也捞回了命。” 她也不知听没听到,就开始喃喃自语:“我看到寒诗被那么些人围着,一身的血,忽然就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候我身边还没有他,我还很怕杀人,我尽量不杀人,可那次来的人真多啊,个个对我下死手,那次我流的血比这次寒诗的还多,我以为我要死了,可后来我哥哥来了,他就抱着我哭,他求我不要死……” 她忽然停顿了下,像是有些哽咽,平静了一会儿,才道:“他花了很大代价才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我不能死,我不能把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留下,我只是……只是习惯了,习惯了所有拿着刀剑站在我对面的人都得死,否则就是我死,我死了,哥哥也活不下去……” 容卿薄就沉默的听着,温热的指尖穿过她散开的墨色长发。 “我知道我死后是要下地狱的,被剥皮无所谓,被油炸也可以,但至少在这人间,我得陪着他。” 她说的很认真,仿佛这就是她人生唯一的意义。 容卿薄就问:“是谁要杀你?” 她安静了片刻,摇头:“不知道,哥哥说不知道,那我也不知道,他不希望我追查,他只希望我活下去,那我就不查,就只活下去。” 顿了顿,她又自嘲一般的笑了起来:“你看,自从遇到你,我就再也没被追杀过了,那人一定很怕你,所以不敢动了。” 容卿薄也笑,那笑意蔓延进眼底却蛰伏出一片阴冷的暴戾之意:“既是做过,便会留下蛛丝马迹,便是对方自此以后收手,也要看你三哥哥答不答应。” 第五十三章 手撕庞氏嫡亲女儿。 姜绾绾断断续续的把这番话听进去了,竟罕见的没有嘲讽回去,乖顺点头:“好呀,你替我打这一架。” 容卿薄觉得她此时的模样乖的像只小猫咪,忍不住单手扣着将她压在了身下,细细的亲着:“绾绾,叫三哥哥。” 低缓的嗓音里是浓的化不开的柔。 她攀上他肩头,也不知真没听到还是故意没听到,就是不叫。 容卿薄要求了几次,忍不住了,也就不再坚持,掀了被褥便带着人滚了进去。 这会儿不叫不着急。 只是过会儿,不叫到他心满意足,这床榻她是别想下来了。 …… 翌日一早,姜绾绾隐约听到有人在敲门,挣扎着爬起来,胡乱的套了衣服下床去开门。 月骨佝身站在门外,轻声道:“王妃,月华楼那边出了点事,殿下去了宫里,您要不过去看看?” 白日里光线足,她稍稍看的清楚了些,见月骨只低眉顺眼不看自己,闷了闷:“月骨,那夜我……” 月骨赶忙道:“王妃恕罪,属下承了您的恩情,却又去截杀您的护卫,您肯手下留情属下已是感激不尽,只是殿下并不是想着断了您的羽翼将您困住,殿下是看您在院子里头拿花跟那寒诗闹的开心了,看寒诗碍了眼,才叫属下去做了他的。” 这话姜绾绾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容卿薄提起过,她攥了攥双手,柔和道:“以后不要这样了,我身边本就没有几个人,寒诗他护了我两年,不是爱人,不是朋友,却是半个亲人。” “是,月骨记着了。” 她点点头:“你叫两个婢女过来帮我梳洗一下吧,我这会儿眼睛不大好,怕回头给你们家王爷丢了脸。” “是。” 婢女很快进来,手脚利落的帮她梳洗打扮了一番,这才扶着她下了楼。 这东池宫一共两座高楼,一座是月华楼,一座是容卿薄的私寝宣德殿,既是要去月华楼,那这里应该是宣德殿了。 难怪昨夜总觉得这里陌生的很。 月华楼里还在闹,她听力这样不好都听到了。 庞明珠也不知吃了什么枪药,一大早上的就开始撒泼打滚,要不是被两排的护卫拦着,大有要手撕了素染的意思。 素染只低着头,轻轻啜泣,一声不吭。 就这样都能吵起来。 见她一来,庞明珠立刻将矛头对准了她,冷声笑道:“王妃好大的架子啊!这走路都要人搀扶着,怎么?被殿下贴身伺候了几日,竟是连路都不会走了么?” 走路不让人搀着,她怕看不清哪个台阶直接在她面前摔一跤,那岂不是很没面子? 姜绾绾由着婢女把自己搀扶到了座椅内,接了热茶抿了口,才道:“你没被殿下贴身伺候过,不知他的厉害,我能走的出那宣德殿都不错了。” 一句话,怒的庞明珠脸色青白交加,抖着手指着她骂:“姜绾绾!!你还要不要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透漏跟殿下的床榻之事,不知羞耻!” 姜绾绾也不看她,进来后便垂着眼,这样一来看上去就像是瞧不起人一般,也没人发觉她的眼睛并不聚焦。 她端着茶杯,平平静静的叫她:“妹妹,你可知这里是东池宫不是庞府,你是侧妃我是正妃,虽说我一向亲民不怎么喜欢摆架子,但你若是继续这般无礼,我怕是要端出王妃的架子来叫人打你了。” 庞明珠冷笑出声:“王妃?这整个南冥谁不知道你这摄政王妃不过是个摆设!你们三伏再厉害,也不过是只养在边陲的狗!叫起来我们都听不到,你一个下不了蛋的母鸡,也敢跟我叫板?!你今天动我一根手指试试!我们庞氏不把你们三伏活吞了!” 姜绾绾一手撑着桌子,手指轻轻敲着脸颊,也不气,温温柔柔的道:“月骨,来,拿个长板凳过来,本王妃今天就要在这月华楼,把庞氏的嫡亲小宝贝庞明珠大小姐打一顿,就五十棍,别太轻,见血就成,也别太重,死不了人为准。” 月骨不敢违背,拱手应声。 很快拿来了板凳,庞明珠尖叫,她身上有点功夫,奈何她嫁入东池宫后纵血没带进来,便成了只被拔了爪牙的母老虎,只吼声震天,却没什么威慑力,被三两下按在了板凳上。 “你敢!姜绾绾你敢!!!我是庞氏嫡亲的女儿!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看!!我定要你千百倍的……啊!!!” 自小便娇生惯养的女人,哪里受得住棍棒的打,只一下便痛的撕心裂肺的叫了起来。 她叫的这样惨烈,把施棍刑的小厮吓了一跳,后面便明显用了小一些的力气。 姜绾绾分辨不出棍棒的力道,却是从庞明珠的叫声中分辨出了,将手中的茶杯一摔:“五十棍之内见不了血,便是你们见血。” 两个小厮又是一哆嗦,再也顾不得,抬棍便狠狠打了下去。 姜绾绾就安静的听着。 这声音再痛苦,也没有罗裳被火舌包围时的撕心裂肺。 她还以为,像她这般擅长以将人折磨致死为乐的女人,会不怕疼呢。 原来,也是能感觉到疼的啊。 过了许久,庞明珠已然嘶哑的声音渐渐停息了下来,棍棒的重击声也停了,月骨上前,轻声道:“王妃,五十棍毕,见血,侧王妃疼晕了过去。” 姜绾绾就起身:“把她送回她寝房,宫里要开源节流,就不要请大夫了,这皮肉伤自己就好了。” “是。” 婢女赶忙迎上来搀着她,不等走两步,之前畏缩在一边的素染忽然迎了过来:“王妃。” 她嗫嚅着叫了她一声,就后退了两步,似是生怕惹她嫌弃。 姜绾绾停下来:“嗯?” 素染支支吾吾片刻,颤声问:“素染……可不可以见一见殿下?王妃不要误会,素染并不是想与殿下怎么样,只是有件东西要给他……” 姜绾绾笑了下:“你是殿下的女人,想与殿下怎样都是行的,他回来后我便与他说一声。” 素染这才露了些笑,轻松道:“素染谢过王妃。” “客气。” 第五十四章 这论起善妒,有谁比得过你? 处理完了月华楼的事,姜绾绾便径直找寒诗去了。 他似是刚刚醒,身上横七竖八的裹着纱布,看上去像个木乃伊,有点可怜,又有点好笑。 她就在他床边坐下。 寒诗像是生怕她察觉不到自己的怒火,重重的哼了一声,身子动弹不得,就使劲儿把头扭了过去。 姜绾绾失笑,帮他掖了掖被角:“哥哥从三伏带了不少疗伤的好药,定不会让你身上落了疤痕的。” 寒诗就不说话。 她就继续道:“我知道你一心想要自由,寒诗,我虽是跟寒词做了交易,却也不想强迫你十年,你若真不愿,那我就放你走。” 寒诗像是愣了下,这才转头狐疑睨她:“不框我?” “不框你。” 她认真道:“你护我两年,这两年来尽心尽力,我性子不好,总喜欢折腾你,你竟也忍了两年,我其实很感激,真的。” 当初说好的,三年之后,他继续他的暗杀任务,她也不会手下留情。 那时的她,是真的想着三年后利用完就杀了他的。 可时间是个好东西,她甚至渐渐有些依赖他,张口闭口的就叫他名字,有时候不注意都把他当小厮使唤了,他也只是嘟囔两句便做了。 这么想着,便有些怅然。 寒诗看在眼里,忍不住嘲讽:“你这是什么表情?一边放我走,一边又故作舍不得的表情,你瞧着我像是会心软的人?” “舍不得是真舍不得,毕竟想再找个像你这般趁手的护卫不好找,放你走也是真的,摄政王喜怒无常,他想杀你之前没有表露出半点征兆,我怕下次你真死他手里去了。” “那你呢?”寒诗问。 “我?” 她自嘲一笑:“我跑不了啊,我跑了,他得找三伏麻烦去了。” 寒诗就不说话了。 侍女送来汤药,她接过来,一勺一勺的喂给他。 寒诗喝着喝着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狐疑瞧她:“你不是故意的吧?故意这么说叫我消气,回头再叫寒词打我一顿逼我回来。” 姜绾绾失笑:“对啊,我就这么打算的,你可真聪明,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寒诗冷哼出声:“罢了,瞧你这可怜模样,若我不在,怕是要给人欺负狠了,一口价,一个月一百两,我给你当护卫。” “十两,包吃住。” “成交。” “……” 草率了。 早知道他答应的这么干脆,直接砍到一两多好…… …… 庞氏来势汹汹,庞母亲自带人过来,连长公主跟几位宗亲都来了。 月骨不敢阻拦,一边派人去宫里请殿下,一边赶紧去禀告了姜绾绾。 姜绾绾也不在意,只说让他们在前厅等着,自己在窗前,让婢女给自己眼睛上了点妆,要看起来红红的那样。 不等走到门口,就听到庞母怒声指责的声音。 她整理了一下衣袖,让婢女扶着自己,一步两晃悠的过去了。 原本闹闹哄哄的前厅立刻安静了下来,七八双喷火的眼睛就那么瞪着她,像是恨不得直接在她身上戳出几个洞。 姜绾绾在主位上落座,微笑着:“绾绾见过庞老夫人,长公主。” 这其中最冷静的,也莫过于容卿卿了。 她目光敏锐,很快察觉到她的眼睛似乎不是很聚焦,且边角红肿,像是哭过了,出口问:“王妃眼睛可是不舒服?” 姜绾绾敛眉浅笑:“多谢长公主挂心,今日里跟妹妹闹了些矛盾,一时心急便叫人打了妹妹一顿,不巧自己也是怒急攻心,伤了眼睛,不妨事,过几日便好了。” 庞老夫人在众人眼神的怂恿下首当其冲,出言刁难:“你竟还有脸提!我们家明珠自小便是娇生惯养,你叫人下这么狠的手,把她往死里打,是当我们庞氏没人了吗?!” 姜绾绾平心静气道:“老夫人请息怒,绾绾也是不得已为之,妹妹她心直口快固然是件好事,但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言三伏不过是南冥在边陲的一条狗,我若不打她这一顿,怕是事情传到三伏,三伏的师兄弟们个个都是较真儿的性子,若非得要父皇给个说法,可不就闹大了么?这家事再大,也不过是我们姐妹间的小矛盾,打了就打了,可万一闹到父皇那里去……” 她稍稍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低头轻轻啜泣了起来:“我也知晓如今时事紧迫,朝夕间变天日,也是担心给殿下造成了什么污名……” 容卿卿脸色便变得有些微妙。 她自然不信她叫人把庞明珠往死里打是真的为了薄珩,但这件事情的确不能发酵到三伏那边去,庞氏跟三伏闹大了,对薄珩没有半点好处。 庞老夫人气急:“好你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你打了我们家明珠,反倒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给谁看?!三伏算什么东西?!便是那云上衣来了,今日也得给我个交代!” 容卿卿轻咳一声:“嫂嫂,先莫要生气,这事情究竟是不是她说的那般,我们还待探查一番。” 说着叫来了月骨一干人等,连素染也一并叫来了。 小厮婢女们不敢撒谎,老老实实的点头说听到侧王妃说过那句话了。 容卿卿便转头问素染:“素染,你今早是因着什么与明珠起了争执?” 素锦像是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像是更怕她,握在一起的手都在发抖,哆哆嗦嗦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容卿卿便让伺候她的婢女回话。 婢女匍匐在地,稳声回:“回长公主的话,侧王妃得知素染姑娘得了殿下赏赐的新鲜瓜果,就去说了姑娘几句……” 这一个‘说’字,可是大有文章。 她也怕得罪庞明珠,自然不敢用‘羞辱’之类的字眼。 姜绾绾叹气:“这素染姑娘是我叫人接来东池宫的,她与殿下自小便是青梅竹马,殿下多加照拂一下也是应该,这善妒的名声传出去,也是不好听。” 庞老夫人冷笑,目光恶狠狠的瞪着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接素染回东池宫,当天夜里就闹了自杀,逼着王爷不去宠幸她,这论起善妒,有谁比得过你?” 不知不觉间,被她带着走了。 第五十五章 绾绾,你夫君我在这里呢。 姜绾绾微笑:“那夜我的确是伤了,不过却是东池宫里来了刺客,我替殿下挡了一下,险些丢了命,殿下心有怜惜,便照顾了几日,此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不想外面竟传成这个模样,倒是叫我无地自容了。” “事情究竟怎样,仅凭你一张嘴便是了,来啊,去把明珠接出来,咱们回家!”庞老夫人怒喝一声,起身便走。 容卿卿立刻起身:“嫂嫂,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般接回去,怕是被人笑话了。” 庞老夫人却只是冷笑:“你只顾着自己的弟弟过得好,我管不着,但你可千万记着,你是嫁入咱们庞府的人,这胳膊肘儿往外拐的事情,以后还是少干为妙。” 话落,甩开她的手便径直去找女儿去了。 一行人连忙跟上去。 容卿卿在原地站了一站,转头,目光严苛的看了姜绾绾一眼:“你若懂事,便自己过去跟她赔个不是,难不成日后还要叫薄珩亲自登门去向庞氏的人低头认错?” 姜绾绾笑:“夫妻本是一体,绾绾认错跟殿下认错,也没什么区别,这事还是叫殿下来吧,他讨人喜欢,认起错来也叫人看着高兴。” 狡猾。 容卿卿不再理会她,转身追了出去。 …… 容卿薄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日落,也不知是一直待在宫里,还是听说这边闹了事,直接马不停蹄的赶去庞府领了媳妇才回来的。 姜绾绾正在用晚膳,她味觉还没怎么恢复,这会儿吃什么都味同嚼蜡,不想吃,可又饿得慌,吃起来便显得有些没精神。 容卿薄在宣德殿沐浴后换了身衣服才过来,接过月骨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拿眼神打量她:“瞧得清自己吃的什么么?” 她夹菜夹的费尽,要几次三番才能夹上,也不管是什么就往嘴里塞。 “今天外边都在传呢,说摄政王府的王妃好大的醋劲儿,刚因为王爷纳妾闹了一通自杀,隔几天又按着侧王妃一顿毒打,连庞老夫人的追责都三两句话糊弄了过去,真是可怜了我这摄政王,娶了个悍妇。” 姜绾绾没说话。 容卿薄瞧着她面无表情的模样:“怎么?生气了?气我没紧赶着回来护着你?” 她摇头,顿了顿,才道:“我也想家了,想回三伏,我哥哥还在那里。” 男人脸上那点若有似无的笑就淡了:“这里就是你的家,绾绾,你夫君我在这里呢。” 她没说话,只扯了扯唇角。 那自嘲一般的表情看的他眉心一沉,也沉默了下来。 她又吃了几口,像是实在吃不下去了,就放了碗筷。 眼下局势紧张,父皇身体弱的厉害,怕是撑不了多久。 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随她去三伏住上几日,就是以后登基,也是没有时间陪她去的,她必须习惯把他当做家。 容卿薄于是低声哄她:“绾绾,后街的桃花开了,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我陪你出去散散心?” 她声音听起来的确有些疲惫:“我累了,殿下今夜去趟月华楼吧,素染妹妹似是有东西要交给你。” 容卿薄就不再说话。 来时便猜到了她定会心情不好,只是没料到这心情不好却不是因为庞氏刁难,而是因为看到庞明珠被庞氏接回家,羡慕了。 她想回家,想回三伏去。 他甚至丝毫不怀疑若是刚刚点了头,她怕是要马不停蹄的收拾了东西连夜赶回三伏去。 思绪有些乱。 他近来思绪总是乱的厉害。 有什么东西似乎像层雾气一般笼在周身,他拨开一层还有一层,总是瞧不清。 等回过神来,就听她靠着座椅,呼吸均匀,竟睡着了。 轻轻叹口气,将她打横抱起送回了挽香殿,细心的盖好被子,这才离开。 在门外停住片刻,到底还是移步去了月华楼。 素染入住月华楼已有七八天的日子了,几次三番来请,都被他有意无意的拒了。 青梅竹马是真,险些定亲也是真。 除了父皇跟长姐,容卿薄唯一敬重的,便是自小将他照顾大的奶娘。 奶娘膝下唯有素染一人,便一直贴身带着,她长了自己六岁,算是半个姐姐,自小便温柔体贴,会做菜,会刺绣,琴棋书画是跟着他一起学出来的,除了出身不高以外,她比任何一个名门闺秀都好。 容卿薄那时很喜欢跟她玩在一起,情窦初开时,对女子最为好奇时,也是有意无意的撩拨了几次。 素染胆子小,也害羞,总是红着脸要他不要闹。 她在本该出嫁的年纪,推了许多提上门的亲事,等到他长大,等到自己23岁,成了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哪怕美貌依旧,却总是遭人背后奚落。 容卿薄便着手叫人准备聘礼。 恰巧边陲闹出战事,他承了皇命去平定乱军,不想一回来,她已嫁做人妇,且听说新婚夜夫君便暴毙身亡,落下了个克夫的名声,总是遭婆家羞辱打骂。 对于素染,容卿薄或多或少,心中总是存了些愧疚的。 月华楼掌着灯,他推门进去,就见素染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正借着灯光绣着一方帕子,听到声响便看过来,见是他,一时激动,扎的指尖冒了血珠。 她攥紧手指,紧张的站起来看着他:“殿下,你来了。” 昏黄光线中,一双美目秋水般波光潋滟。 容卿薄关了门,过去从怀中拿出帕子递了过去:“都见血了。” 她一怔,接过尚带着他体温跟体香的帕子,缓缓攥在手心里,一低头,眼泪便滚滚落了下来。 容卿薄问:“哭什么?” 很轻的一句话,却惹的她一颤,立刻噤声。 这是挨了多少次打后的下意识的反应,那柔弱又瑟缩的肩头看着着实可怜,容卿薄便寻了个话题:“在绣什么呢?” 素染赶忙擦干了泪,柔声道:“是竹子,以前殿下穿的用的都是我亲手缝的,这么多年了,不成想我竟还有这样的机会再给殿下绣一方帕子……” 那一整晚,月华楼的灯都亮着。 姜绾绾寝殿里的灯却是关着的,她甚至连窗子都只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看着那月光如华,看着那树影婆娑,看着那落在窗子上时而交错的一双身影。 第五十六章 帕子露出来了。 容卿薄其实很好,生的好看,脾气也好,至少比她要好很多。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很清醒的,只是床榻之间,交颈而欢之时,听他甜言蜜语天长地久的哄,总是会生出些错觉来。 好似这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好似这长久恩爱就真的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她察觉出自己渐生的贪心,竟敢奢求爱情。 一个连活下去都在奢求的人,竟开始生出了对另一人的占有欲。 且那么那么清醒的知道,容卿薄对她的偏爱跟宠溺,不过是因着她身后的三伏,他对庞氏的一再冷淡,也是因为知道长公主在,哪怕他再冷落,庞氏对他依旧会死心塌地。 可她控制得住自己,那藤蔓一般丑陋的情愫,她或许会在深夜无人时任由它悄悄蔓延滋生,但日光一出来,她的胸腔里,依旧什么都不会留下。 …… 翌日一早,容卿薄来时,她还在用膳。 只是这次明显有了胃口,大约是恢复了些味觉,只挑着一些比较重口的菜吃。 他擦了手在她对面落座,瞧着她白净净的小模样:“用膳也不等着我,这么喜欢吃独食?” 姜绾绾抬头看了他一眼,视线又从他脸上落到胸口处:“帕子露出来了。” 容卿薄一怔,低头就看到露出的一截粉色帕子,依稀可见绣工精细的翠竹。 薄唇轻抿,就将帕子塞回了怀里,道:“怎的不见你做些绣工,也给我添一添新衣裳。” 这话说的有些心不在焉了,几乎是为了接她的那句话而胡乱说的。 她只笑,依旧吃着。 桌子上一盘鱼,做的菜色很好看,也不知怎的,她竟连夹一下都不曾。 “不是喜欢吃鱼?”他说着,便扶筷给她了一块,不忘把中间的鱼刺挑出来。 “谢殿下。”她轻声说着,将盘子里的鱼吃净了,再去夹菜时,依旧不动那鱼。 容卿薄瞧她吃的认真,忍不住问:“吃这么急,赶着去哪儿?” “云中堂在私狱里嚷着要见我,我吃饱了过去一趟。” “私狱里脏,你去做什么?” “不碍事。” “我陪你一道过去。” “不用,我又不是打不过他,更何况他还被链子困着呢。” 容卿薄便不说话了。 他总觉得她对自己冷了许多,虽然平日里本就不怎么热络,能离他三步远绝不站两步,只是这会儿,似乎格外的冷。 除了他一进门时她看了自己一眼外,便只顾着吃了。 他瞧着她吃了一会儿,又问:“眼睛好些了么?看你刚刚看我的时候好像看清了。” 她点头:“好多了。” “寒诗那边我听说醒了,你没过去看看?” “看了。” “见了云中堂之后呢?今天还有其他事情要忙么?” 她不答反问:“殿下有事?” 容卿薄默了默,道:“七弟那边今晚有场宴席,他新娶的那个皇子妃不是跟你很熟么?一起去见见?” 这话他是临时编的。 本只是想跟她找几句话聊一聊,结果赶着赶着就到这儿了。 倒也不打紧,晚些时候跟容卿礼说一句,办个宴席就是了。 姜绾绾想了想,就应了:“好,正巧我许久没见袭夕了。” 容卿薄这才松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那就这么说好了,我先去宫里趟,父皇病重,很多折子需要我代批,怕是要晚一些才能回来。” 姜绾绾往旁边移了一下,问:“你不去庞府接人吗?” “不着急,过些日子再说。” 他这么说,她也就懒得理会了,喝了口汤便起身:“那我去了。” 容卿薄叫来了月骨,要他一道陪着她过去。 月骨领命,跟着姜绾绾过去了。 婢女过来要收拾桌子,被容卿薄叫退了,他扶了筷子,夹了一块她吃的最多的蛋卷咬了一口,随即皱眉。 这什么口味,亏她一连吃了这么多。 …… 私狱里还好,容卿薄是个爱干净的,他偶尔会进去趟,便是连台阶都打扫的干干净净的,里面也没有什么太刺鼻的味道。 她上次来这私狱的时候,里面人还只有零星几个,如今却是满满当当快塞不下了,大部分都是三伏之巅的弟子,一个个尖嘴猴腮,眼神不善。 正中央是个极为空旷的刑台,圆形的柱子上血迹斑驳,四周摆放着各种刑具,倒是擦拭干净了,只是那寒光雪亮,更是瘆人。 月骨给她擦了张椅子,她落座,隔着一道铁门与云中堂对视:“许久不见,师兄。” 这次倒是没再挑衅的叫他禁果了。 云中堂似是受过刑,又被关了许久,这会儿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处处可见干涸血迹,他盯着她,目光里全是阴狠的恨:“姜绾绾,你究竟想做什么?” 月骨就站在身后。 究竟是来保护她,还是想替容卿薄探听点什么,谁都不好说。 姜绾绾脸上同样是恨:“你与寒词勾结,先下毒害我,后命他截杀于我,偏我命大没死,叫你难逃法网,如今你倒反过来问我想做什么?” “对!的确是我!” 云中堂激动了起来,双手死死抓紧铁门:“我的确是与寒词见过一次,也的确把这夜明珠交给了他要他替我杀了你以重创云上衣,可那什么灭门案与我有什么干系?什么我曾与那县衙因为一时意气结了仇,与那将军抢人结下怨,欠了唐府银两不想还而下手……统统都不是我干的!” 姜绾绾有些意外。 他竟亲口承认了他叫寒词来杀她。 月骨就弯下腰道:“回王妃,他勾结杀手暗杀您的事,前些日子就在殿下的铁鞭之下招了,只是矢口否认是那三宗灭门案的主谋。” 姜绾绾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曲。 半晌,才道:“那是自然,暗杀我的事情顶多叫他吃一顿皮肉之苦,可那三宗命案在身,怕是整个三伏之巅都要被抄家斩首吧?他自然不傻。” “我没有!姜绾绾你栽赃陷害!” 云中堂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道:“你分明就是挟私报复!你怕以后你哥哥会死在我手里,你分明就是想替他下手杀了我!” 第五十七章 你明知我会心疼。 姜绾绾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种事么?” 话落,起身就要走。 云中堂一惊,立刻忍气吞声的叫:“等等——” 她站定,却没看他:“我没心情听你说些废话。” “我有东西……有东西……” 他说着:“我手里真的有东西,你……你只要承诺放了我,我就把那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你先答应放了我。” 见她又要走,他立刻道:“十五年前!!” 她就又站定,冷眉冷眼的瞧着他。 云中堂看一眼她身边的月骨,吞了吞口水道:“你靠过来一些,我告诉你,我把秘密告诉你了,至少……至少你叫他们给我换个舒服点的床,供应好的吃食。” “好。”这次她答应的倒是干脆。 “你再靠近一点。” 姜绾绾就说:“你可想清楚了,歪心思不动,或许还能多活几天,歪心思若是动了,怕你活不过下一顿饭。” 丫头狡诈。 云中堂恨的牙根发痒,低声道:“你怕是不知道当初你们兄妹二人是怎么去三伏的吧?这事怕是整个三伏上下翻翻找找都不一定有三个人知道。” 姜绾绾不说话,耐心的听着。 见她上钩,云中堂这才得意洋洋道:“当年我尚是师父最疼爱的弟子,那日他练功完毕,就瞧见有人匆匆闯进来,怀里抱了个浑身是血的死婴。” 他打量着她,冷笑:“倒是看不出来你这丫头竟是这般命大,身子都凉了,愣是叫师父救活了,只是当时人多眼杂,你又被裹在襁褓里,怕是谁都没瞧见,你那胸口上还插着一把匕首……” 云中堂说着在她面前笔画了一下长度:“就这么长,是把好刀,我本就喜欢收藏好东西,便趁师父不备将它偷了,眼下嘛,我三伏之巅被抄了,倒是的确被搜刮到了这东池宫中,不过我一生爱宝无数,光是短刀就收集了三十多把,个个都漂亮,怕你翻破天也找不出来究竟是哪一把。” 他甚至都不说,就料定了她不敢拿那刀去找哥哥辨别。 云上衣不久就成了三伏的新任师尊,除了皇宫,这天下哪里是他不敢招惹的?可到现在都还没动静,愣是咬牙忍着一波一波的追杀,可见他有多不想跟追杀他们的人碰面。 从私狱里出来的时候,正是艳阳高照的时候。 她从不知道这春日里的阳光竟是这般毒辣,逼得她睁不开眼。 月骨跟在她身后,见她脸色白的吓人,主动道:“王妃,属下带您去找那把匕首,您莫要着急。” 姜绾绾一手扶着私狱外的石阶,闭眼缓了会儿,才道:“不用了。” 月骨诧异:“您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是……” “不想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晴朗到不见一丝云,又蒙了一层看不见的尘。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摇摇头,抬手遮住了眼睛,不知怎的就哭了:“再也……再也不想了。” 那时的钢铁直男月骨无法理解连重伤之后在鬼门关晃了几圈都不曾哭过的人,怎的就因为云中堂的一番话哭了。 后来他想着,或许是她太心疼自己的遭遇了,尚在襁褓,胸口便插着利刃,想也知道有多残忍。 再后来,当那些个脏东西血淋淋的展露在眼前,他震惊之余,才蓦地意识到。 她早已猜到,她这样心思通透的人,怕是早已在脑海中删减过无数种可能性了。 云中堂的一番话,便像一个鱼钩,在这无数种毫无根据的可能性中,挑出了最丑陋的一个,丢在了她眼前,叫她看着。 “月骨。” 她平静了许久,才轻声叫他:“若我求你不要把今日的事情告诉殿下,你会答应么?” 他是容卿薄的护卫,是死侍,他应该只听容卿薄一个人的,所以她只是问了一句,他若不答应,也就算了。 月骨低头,默默良久道:“此事乃王妃私事,王妃与云中堂的对话,月骨站的远,不曾听到。” 她这才笑了笑,头一次发现他还挺可爱的。 “寒诗记仇,伤好了之后怕是会找你麻烦,你记着保护自己。”她说。 月骨拱手道谢:“谢王妃提醒,属下谨记。” 容卿薄回来的早,本想着她要见到好姐妹了会开心的打扮一会儿,不料竟大白天的睡起了觉。 屋里有些闷热,她的身子在被子之下蜷缩成虾米的形状,一动不动。 他靠过去,轻轻拨开她的发,低头,薄唇不等贴上她脸颊,她就忽然转了身:“回来了?” 他愣了下:“我当你睡了,不睡躺床上做什么?” “等你啊……” 她倦懒一笑,饶是在被子里许久,手指依旧是凉的,描绘着他下巴的线条:“云中堂那家伙可真能说废话,白浪费了我半天时间,就只知道嚷嚷着我冤枉他。” 容卿薄单手握住她冰凉作乱的小手,笑了下:“你冤枉人家,还不许人家喊冤么?” 姜绾绾一怔:“殿下好脾气,被绾绾利用了都能忍下这口气,这要换做我,早把你东池宫的屋顶掀翻了。” 她这话说的不假。 容卿薄打抄了三伏之巅后便再无动静,她其实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他从不曾质问于她,她也就只能装聋作哑了。 现在看来,他果然早已知道。 知道自己被利用了,竟还能心平气和的于她说笑用膳,究竟是心胸太宽广不在意,还是在她身上有更重要的图谋,以至于被利用了都不值得他发脾气,也就不得而知了。 “脾气不好,可你脾气更不好,我若跟你发脾气,最后道歉的怕还得是我。” 他将她的小手护在掌心,似是不满那冰冷的温度,低头呵了口气,又搓了搓,最后索性放在了自己怀里。 他胸口很烫,姜绾绾其实受不大了这样的温度,但又觉得很舒服。 半晌,就听他说:“日后再有什么想要我帮你做的,直说就是,何必要将自己伤成那个模样,你明知我会心疼。” 你明知我会心疼。 会吗? 大约是会吧,至少眼下,在他还喜欢着她这皮囊的时候,在他对她还有图谋的时候,应该是会心疼的。 第五十八章 王妃这是要去哪里? 换了衣裳出门,远远的就看到夜色中站在马车旁的素染。 或许是常年在婆家遭受非人虐待,她身子骨孱弱的紧,薄薄的一片,眉眼柔顺,看着便叫人心生保护欲。 姜绾绾瞧见她臂弯间搭着一件崭新的披风,通体雪白,滚毛茸茸的边缘,单单看着便是叫人赏心悦目。 “王妃。” 她恭敬行礼:“听闻王妃跟殿下今夜要外出一趟,妾身想着虽已打春,但夜里不免还是寒凉了些,便加紧着给殿下做了件披风,只是已许久不曾给殿下做衣衫了,也不知合适不合适。” 妾身。 前些日子还怯怯的自称素染,如今就妾身自称了。 不过姜绾绾倒并不觉得她这个自称有什么不妥,容卿薄一大早从月华楼出来的事,东池宫内没有几个不知道的,奴才们对素染的伺候也明显尽心尽力了起来,毕竟青梅竹马的恩情在,哪日里一步登天也不是不可能,自然不敢再继续怠慢。 她将披风抖开,刚要上前为容卿薄披上,他却不知怎的后退了一步。 目光就那么有意无意的落在了姜绾绾身上。 素染保持着替他披衣的动作,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无措道:“殿下,是不是素染哪里做错了……素染……素染只是担心殿下的身子,殿下幼时体弱多病,素染……素染……” 她语无伦次的说着说着,羞愧极了一般的低头轻轻啜泣了起来。 姜绾绾就在容卿薄的沉默中,轻笑着道:“妹妹莫要多心,殿下这是怕我嫉妒,回头再给你找麻烦呢……妹妹这披风怕是用了足足有七八条雪狐的皮毛吧?看着便叫人喜欢,殿下自然也喜欢,恰巧我这过惯了自在日子的人,半点都不知心疼人,不如妹妹就与我们一道去万礼宫吧,席间我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妹妹也好帮忙遮掩一下。” 这话实在是太宽容大度,妻妾如此和睦,容卿薄回头怕是睡觉都要笑醒。 不料男人却不知何时沉了眉心,也不说话,只冷冷盯着她。 素染还在迟疑:“这个……妾身可以吗?” “可以,自然是可以,上车吧。” 姜绾绾说着,便亲切的挽了她的手臂,也不管容卿薄便先行上了马车。 月骨迟疑着:“殿下?” 容卿薄不说话,就那么僵站在原地。 不一会儿,就听帘帐之内素染无措的声音:“王妃,要不妾身还是不去了吧……” 姜绾绾就挑帘露出个小脑袋来:“殿下,咱们还去不去了?” 容卿薄终于扯出一点冷笑来,不轻不重道:“去,为何不去?妻妾环绕,艳福不尽,本王为何要不去?” 话落,撩起衣摆一步便踏了进去。 路上很安静,容卿薄端着脸不说话的时候本就生出一种叫人畏惧的疏冷来,更何况是素染这样胆小的,就一路小心翼翼的觑着他的脸色,也不敢多说话。 姜绾绾也没说话。 直到入了万礼宫,万礼宫的大管家将他们引入了搭台唱戏的亭子里。 容卿薄已在品茶了,他肤色白,生的又极好看,是一种凌厉的充满攻击性的好看,叫人不敢直视,一身墨色的长袍更是将周身的空气都冻得冷了三层。 不一会儿,容卿麟还有几个不知名的豪门公子哥儿也纷纷带着各色的环肥燕瘦来了,一时间奏乐齐响,歌舞升平。 算是一场私下里的宴会,大部分的公子哥儿都没带正妻,怀里的小女人是一个赛一个的水灵诱人。 席间,有公子哥儿靠过来跟容卿薄攀谈时,姜绾绾跟素染小声说了句:“妹妹在此照顾好殿下,他近日来心情不好,妹妹可万不能叫他四处走动,再惹恼了七皇子就不好了。” 素染柔弱弱的回问:“王妃这是要去哪里?” “我有点不舒服,可能晕车了,出去透口气就回来,殿下若是问起了,妹妹就说我去如厕了,免得叫殿下担心。” 素染这才点头,还体贴的关心了两句。 容卿薄只跟别人说了两句话的功夫,一转头,眼角余光就扫到旁边的位子空了。 素染主动道:“殿下,姐姐喝多了茶,去如厕了,很快便回来。” 容卿薄都已快起身了,闻言这才又坐回去,刚想叫月骨跟出去看一看,转眼一瞧也没见袭夕,心想两个小女人不知私底下聊什么去了,也就不再多管。 事实上,姜绾绾也不知道袭夕去了哪儿。 她是跟着庞攀出来的。 万礼宫不似东池宫那般奢华堂皇,却是处处碧绿红花,不远处的唱戏亭子里有多热闹,这后面的花园里就有多清冷。 大部分的小厮婢女也都去那边伺候了。 身后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她轻轻一个侧身避开了庞攀的一个狼扑,瞧他踉跄着勉强站稳身子,笑道:“庞大人手中刚刚拿的是什么?这人多影子晃的,绾绾也没瞧清楚。” 事实上,她不止瞧清楚了,还瞧出了一身的冷汗。 彼时,庞攀就坐在离她不远的位子上,晃了晃手中的一颗珠子,那珠子是镂空的,里面一颗黑色的小球微微晃动。 珠子她不曾藏起来过,一直当做坠饰垂挂在腰间,发现它不见了的时候,是在手刃了庞氏二兄弟后,回三伏的第二天。 但彼时,庞氏早已派人四处在韶合寺的周遭寻人,她不能去冒那个险。 那片树林茂密,地上铺的干枯树叶几乎要没过脚踝,若庞氏一直在以失踪查找庞氏二子的下落,自然就不会搜寻那么细致。 是以她也不曾去真正担忧过。 却不料这个看似莽撞无能的庞氏嫡亲的长子庞攀,竟发现了。 她甚至丝毫不怀疑,他并不是发现一天两天了,可庞氏那边却依旧没有停下来搜索的脚步,显然并不知情。 庞攀嘿嘿笑着,又把那珠子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下瞧清楚了么?” 她点头:“瞧是瞧见了,倒是跟绾绾以前丢失的一颗珠子有点像,不过近着瞧了,也就没那么像了。” 第五十九章 这是谁? 庞攀盯紧了她白皙精致的小脸:“你也别跟我绕弯子了,我叫人查了下,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失踪那天,恰巧就是你出城回三伏的日子,这京城谁不知你在迎宾殿伤了我们庞府十几个护卫,连云中堂都打跑了,这仇事结下了,他俩是怎么死的,怕是不言而喻了吧?” 姜绾绾唇角的那点笑就渐渐收了,声音却依旧温和柔软:“庞大人话说的直白,就不怕遭灭口么?” “啊哈哈哈哈————” 庞攀仰天大笑了起来:“我既然敢找你,自然是做好了万全之策,我若死了,你做的那些好事便会立刻被我娘知晓,就凭我们庞氏在皇族中的关系,任凭你们三伏能力大破了天,怕是都要被抄了家,统统沦为阶下囚。” 姜绾绾也不说话,只冷漠的瞧着他洋洋得意的模样。 听闻庞明珠的五个哥哥,同为一母所生,是真真正正同父同母的好兄弟,这嫡系的几个兄弟平日里耀武扬威,欺**孺,甚是横行霸道,不料两个弟弟死于非命,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为他们报仇,而是利用这个得到他垂涎已久的美色。 她以裙摆轻轻扫了扫木质的长椅,便坐了下来,柔和道:“庞大人莫怪,绾绾那日也的确是心急了,庞大人的那两个兄弟见绾绾姿色尚可,便欲对绾绾行不轨之事,绾绾……” 她稍稍一顿,才哽咽道:“绾绾这身子虽是不值什么钱,可自那日在十二皇子府见过庞大人,便、便心生爱慕……奈何绾绾年少无知,与庞大人的爱妹结了仇,自知与庞大人不过有缘无分,便压下了这份爱慕,安安分分的嫁到了东池宫,日夜受那摄政王的凌辱……” 美人垂泪,那泪便像是刀子一般落在了见闻之人的心尖儿上。 “真的吗?绾绾你真是这么想的?” 庞攀激动了起来,上前欲抱住她,被她轻轻推了开来,眼泪落的愈凶:“庞大人不要碰绾绾了,绾绾身子……脏。” 一句话,更是拧在了庞攀心头一般叫他心疼的无可奈何:“你别哭,我不嫌弃你,你且等着,我定会想办法把你抢回来的,是我先看上你的,就是他摄政王我也不怕。” 庞氏一门,竟豪横到如此地步,甚至一点都不担心会得罪未来的帝王。 姜绾绾敛眉轻轻啜泣着,闻言,也只是摇头:“庞大人不要为绾绾涉险,绾绾……不值得,那摄政王看着温文儒雅,私底下却是个变态嗜血之徒,绾绾不想庞大人受伤……” “什么人————” 凭空一声暴呵传来,庞攀像是被惊到了,连忙道:“绾绾你且再忍耐几日,我很快就会想办法叫你安稳睡到我床榻上的。” 说完,奔着声音来源的另一端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姜绾绾前一瞬还在源源不断落下的泪珠子,下一瞬就收了。 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前后不过片刻,很快有持刀的护卫涌入,方向却是她身后的另一座院子。 她顺着他们的方向过去,刚进去就看到一个年约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被按在地上,他旁边站着袭夕,贝齿重重咬紧下唇,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明显是有些慌的。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她,似是想上前,但很快就又停了下来,视线略过她看向了她的身后。 姜绾绾转身就看到之前还在湖边亭子里听戏聊天的贵公子哥儿们都来了,容卿薄身后躲着胆小的素染,他看着她,眸色微冷。 比他更冷的,是容卿礼。 本就生的冷冽迫人,这会儿瞧见袭夕跟个俊俏男子趁乱在后院幽会,那冰渣子覆盖的眼底又陡然生出阴冷的烈火。 他走过去,锦靴缓缓的踩上那年轻男子的头颅,显然是用了力道,那男子表情立刻变得痛苦狰狞了起来,却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这是谁?” 他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上一头的袭夕,问。 声音堪称平静,平静中又是风雨欲来的凶猛。 袭夕没说话,视线甚至是盯着他脚下的那个男子的。 姜绾绾看到她微微探出去的右手,又在半空中死死握紧,指关节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微微的白。 “七殿下还是高抬贵脚吧,这可是我哥哥眼下最疼爱的小弟子,伤了他,七殿下赔么?” 她上前一步,低头看了那年轻男子一眼:“快起来,这事原错在我,找不到袭夕便要你帮忙寻一下,不想竟闹出这般的动静。” 容卿礼的目光就落在她脸上,刀子一般的。 她坦然回视。 也不指望这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但显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他七皇子被绿了,也不是那么的雅观。 果然,片刻后,他就慢慢收回了脚:“既是三嫂的人,便好好管教一下,这万礼宫大,迷路了便不好了。” “谢七殿下关爱。” 姜绾绾道:“我与袭夕多日不见,甚是想念,去她寝房里聊一会儿,就不耽搁各位大人看戏了。” 说着,脚尖一勾一抬,将还在地上挣扎的年轻男子拽了起来,帮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斥责:“像什么样子!下次瞧我还肯不肯再带你出来!三伏的脸都叫你丢尽了。” 一边说着,一边叫了袭夕便离开了。 容卿礼眼下哪里还有心思看戏,容卿薄更是没心思,再回亭子里,那气氛便变得有些冷,众人心中不安,又应付着一会儿,便纷纷告辞回家了。 …… 门一关,那年轻男子一转身便行了个大礼:“袭戎谢王妃救命之恩。” 袭夕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身子踉跄了下,抖着手慢慢在桌前坐下:“绾绾……绾绾……” 她叫她。 姜绾绾总觉得之前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男子,直到他报出名字,姓袭,她终于记起来。 上次在东池宫,在私狱外试图劫狱,未果后又消失不见的男子。 袭氏一门被灭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袭夕的父母哥哥们无一幸免,这男子姓袭,大约是袭氏的家仆。 她摇头:“我之前要你忍,你便该知道眼下并不是好时机,哪怕在外头都有可能被发现,怎么如此粗心大意的叫人来这万礼宫。” 第六十章 回家了,绾绾。 袭夕说不出话来,唇色惨白惨白。 刚刚的那一幕叫她心有余悸,袭戎的脑袋就被容卿礼踩在脚下,稍有不对,或许他就会命丧当场。 袭氏一门如今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险些险些,就只剩了她自己。 也不知是这万礼宫的饮食不好,还是她身子实在太弱,养了这么久,身子不见半点好转,看着仍旧病恹恹的,风一吹就倒的模样。 袭戎见她这模样,忽地单膝跪了下来:“小姐,眼下大敌已死,那容卿礼也不过是个听从命令的刽子手,不杀就不杀了,我带你走吧。” 大敌已死。 姜绾绾忽然就记起阊州的那三起灭门案,低头看他:“那三宗灭门案,是你做的?” 她这么问,反倒叫袭戎一怔,反问道:“不是说是三伏之巅的人干的么?听说摄政王把三伏之巅的老巢都给抄了,全关在了私狱里,但不论如何,那些个贼子都死的好!就因为袭氏握着他们官商勾结,掠夺人妻,陷害人子的证据,就联合起来陷害我们,说我们里通外国,卖主求荣……” 他说着说着激动了起来,眼睛都红了:“他们甚至为了羞辱老爷,赶在圣命下来之前,在袭府,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所有的女眷都……都糟践了……都糟践了!!一个个生生给折磨致死后,又给她们换了衣服伪装成畏罪自杀的样子……然后容卿礼就带人闯进来……” 他话还未说完,袭夕忽然惨白了脸,捂嘴干呕了起来。 她呕的痛苦而悲愤,大约是什么都没吃,只呕出些酸水出来,眼泪却是一层一层的滚落。 姜绾绾过去,不等动作,就被她用力抓紧了手腕。 “他是不是以为,那些人死了,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他是不是以为那些人死了,我就不知道他们是仗了他的势,才叫我袭氏被折辱至此!!他是不是以为我身子残破至此,就拿他无可奈何了……” 她明明在哭,眼泪始终没断,却又慢慢的笑出声来:“不!这才只是个开始,我袭夕将穷尽一生,将一个男人毕生所不能承受之痛,之折辱,拿刀子……刻进他骨血里去!!” 门在下一瞬被轰然推开。 寒光猝然刺破空气,姜绾绾一惊,一脚踹翻了桌子上的一盏茶踢了过去,堪堪荡开了致命的一刀。 年轻男子脸色微白,以他的功力,根本躲不掉也逃不开,索性就不闪不避的站在那里。 容卿礼双手背在身后,宽肩窄腰,修长挺括,信步闲庭一般的进来,冷煞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宴会已散,三嫂还是回家的好。” 容卿薄双臂环胸靠着门,淡淡瞧着她:“回家了,绾绾。” 姜绾绾微笑,一指袭戎:“回家可以,这人我也得带着。” 他留在这里,怕是活不过今晚。 容卿礼眯眸:“还是别带为好,带着了,我怕路上连你也出个意外,再惹三哥心疼就不好了。” 言外之意,袭戎这条命,他今天是要定了。 身后,袭夕忽然就低低长长的笑了起来:“都眼下这情况了,七殿下竟还有心思杀我们袭氏的家眷么……” 她一手抚上尚平坦的小腹:“要换做我,那必然要先查一查这肚子里孩子的爹究竟是谁……” 一瞬间,姜绾绾清楚的看到容卿礼那铺满薄冰的眼底刹那间像是遭受重击一般,有什么尖锐而残忍的东西铺天盖地的破碎而出,掀起一片猩红的血河。 “袭夕!” 她低声呵斥:“你是不是被吓傻了?说什么胡话!” 袭夕拧眉,似乎又干呕了一下,才慢慢起身走到床榻边,手指轻抚床沿:“我说的是不是胡话,别人不知道,七殿下还不知道么?这张床榻之上躺过几个男人,连我自己都数不清了,我只记得一个胸口有一长一短两个交叉伤疤的,一个大腿内侧长了一颗瘤子的,一个个子很高,却很瘦,总喜欢缠着我翻来覆去折腾的……” 姜绾绾只觉得一股寒凉之气如蛇般自脊椎骨升起,慢慢攀爬而上,而后骤然散开在了四肢百骸中。 终于反应过来她刚刚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样的折辱,遑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之子,哪怕凡夫俗子也是承受不住。 她甚至清楚的听到容卿礼的骨骼在咯吱咯吱作响,然后在下一瞬,猝然逼至她眼前,单手扼住了她的喉骨,狠狠掐在了床上。 那手背,青筋暴突,无声的显示着惊人的力量。 姜绾绾就着地上碎裂的茶杯碎片,一脚狠狠踢了过去。 容卿礼很快抬手格挡了开来,那碎瓷片锋利的边缘却割破了他的手背,顿时鲜血横流。 这一击,是叫他冷静冷静的。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依旧血腥弥漫,却不再那么疯狂。 这一点,从他没有再继续去掐袭夕就看出来了。 姜绾绾在他恶狠狠的瞪视中,平静道:“那场灭门案,七殿下你本该是救袭氏一门于水火的神明,却因狂妄自大与嗜血好杀,成了压垮袭氏的最后一根稻草,既做了错事,还想要与佳人白头偕老,怕也是贪心了,就安安静静的受着吧,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实在忍不住,就一刀捅死自己吧。” 话落,也不管容卿薄跟素染,带着袭戎便出去了。 容卿薄就站在原地,看着她从容离开的身影,心中五味陈杂。 他一点都不怀疑她刚刚的那句‘实在忍不住,就一刀捅死自己吧’是在讽刺他,她是真的在认真的给他建议。 姜绾绾把马车留给了容卿薄跟素染,自己带袭戎上了马,也不怕万礼宫会派人来追杀,就那么优哉游哉的走在路上。 关于袭夕,她还有太多疑惑。 当初她遇到她时,那牢头说人是被七殿下送来的,但她被囚的那三年过的并不好,依照容卿礼对她的喜欢程度,怕真正将她送去东池宫的,另有其人。 袭戎说:“我也不知小姐是如何被送去东池宫的,也是前些日子一个从私狱里出来的人与我相识,提起来有这么个人,他描述的很像小姐,我这才打算一闯私狱去看个究竟。” 姜绾绾便沉默了起来。 第六十一章 你不是说你这身子不值钱么? 她甚至不清楚对方究竟想做什么,把人送去容卿薄的私狱,看上去既没有多大的恶意,也不像有多少善意。 若直白的按照眼下的结果来反推论回去,那只能是对方与容卿礼有过节,留袭夕一命,对容卿礼而言,便是一个足以致命的存在。 按照容卿礼这嚣张冷酷,杀人如麻的性子,要从他的众多仇家里挑出个来,那可真是大海捞针了。 沉默半晌,她又忽然问:“容卿礼跟袭夕是怎么认识的?我从没听袭夕提起来过,若灭门案发生之前他们就已认识,想必也就不会发生灭门案了。” 袭戎给她的回答却是更简单直白:“小姐说,她以前从未见过七皇子,之前被劫持后,得七皇子所救时,是第一次见面。” 这就奇怪了。 袭夕生的的确美,但生在皇城中的皇子,又何愁没见过美人儿?会对一个女子一见钟情的可能性,很低。 什么劫持后被七皇子所救,这七皇子分明是跟寒词认识的,哪怕不认识,至少也是有交易往来的,不然又怎么可能替他动手灭三门,闹到了容卿薄的眼皮子底下。 正想着,车轮滚过地面发出的咕噜咕噜声便靠的近了。 她转头,恰巧看到容卿薄挑帘而出,长身玉立,站在马车前端瞧着她:“瞧本王这王妃,平日里柔弱的很,出门便得软娇坐着,如今陪着好看的小哥儿一道骑马,竟也英姿飒爽,瞧不出半点病弱的痕迹了。” 这忽冷忽热的一阵软刀子,却只迎来了姜绾绾抱拳一笑:“殿下谬赞了。” 竟反驳都不曾反驳一下。 容卿薄再好的脾气也冷了脸,更何况刚刚她最好的姐妹,还当着他们的面细细的描述了一番自己是怎么给夫君头上戴绿的。 “你看是你下来呢,还是我上去?”他问。 姜绾绾拍了拍身后的马屁股,柔声道:“来,殿下上来呀。” 容卿薄薄唇渐渐抿成一道弧度,竟真二话不说飞身而上,稳稳的从后将她抱在了怀里。 “殿下——”马车之上,素染急声叫他。 只是他忽然飞身而上,马儿受到惊吓,忽然就奔跑了起来,将她的这一声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男人的手自后面探过来,一手掐在她腰间,一手牵过缰绳,叫马不急不快的跑着,低头就一口狠狠的咬在了她肩头,憋了一晚上的火气这才稍稍退了些。 他咬的凶狠,故意要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姜绾绾却浑不在意,由着他咬。 “殿下莫怕,一来我与殿下不曾隔着血海深仇,自然不会想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二来,哪怕是隔着血海深仇,我一般都是把这伤伤损损的都加一起去,全都算殿下头上,我这身子可金贵着呢,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容卿薄冷笑:“你不是说你这身子不值钱么?” “伺候殿下的时候不值钱,这穿上衣服了就别提多值钱了。” 一句话,惹的容卿薄又是低头狠狠一口,气的要骂人:“姜绾绾,你一天不惹我生气会少块肉么?东池宫由着你折腾,侧王妃给你打跑了,连我都一并给你算计着做了打人的棍棒,是哪里让你不满意了,还要整天气我?” 她不怕冷,便是冬日里也穿得单薄,更何况眼下已是初春。 于是不一会儿就眼睁睁看着血丝染红了她肩头的衣衫,虽是星星点点的一点,也惹的他皱了眉头。 又开始心疼。 长指剥开衣衫,借着月光看着那深深的牙印中渗出的血丝,他低头,弥补似的轻轻亲着,含着。 姜绾绾侧首看了一眼:“没事,不疼。” 容卿薄盯着她的睫毛,明知道答案,却又忍不住问:“绾绾怕不怕疼?” “还好。”她说。 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又平白惹他不悦。 不明白连怕不怕疼这样的事情都不肯说实话是为什么,在他面前,她的那些话又有几句真,几句假? 沉默中,忽地传来马儿受惊的长鸣声,混合着素染惊慌失措的呼救声。 “怕是七殿下的人追来了,殿下,这袭戎还请您务必叫人护住了,绾绾身体身子病弱,过去了怕也是给殿下添麻烦,就在东池宫与殿下汇合了。” 话落,一手掰开他掐在自己腰间的大手,飞身落下。 黑暗中,那白皙柔顺的模样掩在树影之下,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后面断断续续传来素染的哭声,在叫他。 容卿薄调转马头,却没急着向回赶去,深暗不透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似是想看清楚些。 拐角处,那受惊的马儿已经疾驰着飞奔而来,身后的马车急剧摇晃,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似是要被甩下来。 擦身而过的时候,素染的哭声都有些弱了。 容卿薄心中的一点疑惑就被打断,不再把时间浪费在与她的对视上,扯动缰绳,双腿重夹马腹,直奔那马车而去。 眼瞧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她始终保持着微笑的小脸这才皱了皱,抬手摸了摸牙印深深的肩头。 属狗的。 这么想着,也不再多做停留,转身便闪入了夜色中。 …… 城北破庙。 云雪拿树枝将篝火拨的旺盛了些,听到外面有动静,抬眼望了过去,就瞧见姜绾绾匆匆赶来。 “你来迟了。”她说。 且迟了不止一会儿半会儿。 姜绾绾点头,在篝火前坐了下来:“出了些事,耽搁了。” 本想着在万礼宫找个空隙过来,不料素染也要跟着,倒是正中她下怀,有她帮忙缠着容卿薄,她想脱身就更容易一些。 只是没料到会出庞攀那一事,又在袭夕那儿耽搁了。 云雪人如其名,生的干净,肤色雪白,玲珑心思,更是叫人心生疼爱。 她瞧着她略显凝重的表情,问:“出什么事了?” 姜绾绾没回答,只反问:“你找我有事?” 云雪叹口气道:“三伏近来不太平,你也知道你哥哥,太心软,那些个人便蹬鼻子上脸,什么事都推脱着不干,他近来日夜劳累,消瘦的厉害。” 第六十二章 外面好玩么? 姜绾绾挑了几根细细的树枝,在指间一根根的掰断了。 哥哥心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待人温和,莫说那些蹬鼻子上脸的人,就是云中堂那种货色,一而再再而三的使卑劣手段害他,都能忍下去。 要不是她逼了他一把,云中堂怕是到现在还在三伏作威作福。 这偷懒耍滑头事小,被有心人抓住这个弱点,要将他生生劳累致死,也不是没可能。 她以前没办法,拖油瓶一个,连见都不怎么能见到哥哥,更遑论帮他出谋划策,料理三伏了。 如今倒是可以狐假虎威一番,左右这王妃的名号挂在脑袋上,不利用白不利用,趁着她这王妃之位不过花架子的事情还没捅到三伏去,先拿它压一压那些个不听话的。 只是眼下,她还要先把庞攀的事情摆平了,否则怕是要祸及三伏。 “我以前在三伏独居,这天下事知之甚少,这京城又多是成精了的,也不敢多加打探,不知这庞氏有没有什么弱点或漏洞?尤其庞攀那人,我要除掉他。” 同样身居三伏,她有哥哥内力加持,是不怎么怕冷的,云雪在这初春的时节,穿着厚袄外披风衣却还冷的在篝火前直搓手。 她想了想,道:“这庞氏一门都是横行霸道的主儿,莫说在京城,就是在边陲,四处都有庞氏作恶的痕迹,不过我倒是听说,这庞氏宗亲里出了个心术颇正的男子,看不惯庞氏的所作所为,几次三番加以阻挠,就被庞老太太送去了柳州,这柳州你大约也听说过,听着有多美好,实际上就有多艰苦,风沙遍地,荒凉到连喝口水都要赶个五里地,过的很是艰苦,但这些都不算什么,可恨的是,他那青梅竹马爱的很深的姑娘,遭庞氏嫡亲的那五哥兄弟夺了去,养在花楼里日夜折磨取乐,才是真正叫他生不如死的事情。” 姜绾绾听得认真,听到柳州时,眸色微微黯然了下去。 可很快又若无其事的问:“哪个花楼?” 云雪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这些事也是道听途说的,并未亲眼所见,其真实性还有待推敲。” 姜绾绾就不再追问。 有个大约方向就好,剩下的,她自己抽时间调查一下就是。 云雪裹紧自己要走,又顿住:“眼下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吗?我瞧着师尊近日来实在憔悴……” 姜绾绾想了想,也跟着起身:“你先回去着,我去问问小十二。” 云雪皱眉:“他去了能顶什么用?” 她不喜容卿麟,打一开始就不喜欢他,相对的,容卿麟也一向不喜欢她。 云雪性子冷淡了些,不懂得女儿家的柔情似水,只会默默守着云上衣,但容卿麟却是个会撒娇会闹腾的,直接就瓜分了云雪本就不多的陪伴云上衣的时光。 姜绾绾笑笑:“我知道你们一向不对付,但也都是为了哥哥着想,他以往是个被皇室抛弃的皇子,在三伏不起眼,但眼下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皇子,有自己的宫殿,再回三伏,自然是要被小心伺候着的,他在哥哥旁边站着,多少也能唬那些人一阵子,你待我处理好庞攀的事情,就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别叫容卿薄的人见着了,他不喜我与三伏的人再交往过密。” 云雪这才勉为其难的应了。 容卿麟正在府里百无聊赖的玩扇子,一听她的话,一骨碌就爬了起来,手脚麻利的收拾了包袱就往三伏跑。 姜绾绾再回东池宫的时候,已接近子时。 夜深人静,路上人少的很,东池宫内却是灯火通明,月骨亲自站在门外,一见她过来,眼睛一亮,立刻小跑着迎上前:“王妃,您回来了。” 她听他略显紧绷的语气就知道容卿薄那边肯定是动了怒了,于是主动道:“我不放心袭夕,又回了万礼宫一趟,叫你们着急了。” 月骨表情就很古怪,犹豫片刻道:“王妃这话就不要与殿下说了。” 姜绾绾一听就明白了,他们一定是派人去了趟万礼宫,没见到她的人。 她头疼的按按眉心,边向里面走边问:“袭戎怎么样?你们护住他了吧?” 当时容卿薄追着素染而去,她没着急去护一护袭戎,也是因为知道月骨他们还在,不出意外是会护住他的。 月骨点头:“王妃放心,人好好的没伤着一根头发,倒是素染姑娘,在马车里受了惊吓,又磕伤了脑袋,殿下宣了太医来给诊治着。” 姜绾绾点头。 她奔波了一整晚,这会儿累的只想瘫到床上去大睡一觉,可妾室受伤,她这个做正妃的不去看一眼,于情于理怕是都不合适。 于是就跟月骨一起去了月华楼。 刚到楼下就见着几个婢女端着用过的金水盆走下来,见到她也只是匆匆忙忙行礼后便赶忙去换水了。 姜绾绾见着那水是红的,估摸着素染是受伤了。 抬步上楼,门敞开着,只是垂着厚厚的帘帐,她挑帘而入,就见着两个御医正跪在榻前忙着,素染似是昏迷了,喃喃的念着什么。 屋里炉火烧的有些旺,她进去就觉得身上开始出汗,视线对上檀香木椅内喝茶的俊美男子,柔和道:“绾绾来晚了。” 容卿薄的视线将她从头到尾的打量了一番,慢慢将茶杯放下,不冷不热的笑了下:“外面好玩么?本王倒是好奇什么人这么值得王妃大费周章的去见一面,别那么小气,下次带本王一起见一见?” 姜绾绾也笑:“绾绾在这京城无亲无故,唯一认识的也就袭夕一人了,的确是常年不外出,总是不分东南西北,迷了路,绕了好大一圈才找回来的。” 容卿薄就不说话了,看着她的视线薄而冷。 她像是没察觉到他的不悦一般,听到素染说了声什么,便匆匆靠过去,瞧见素染额头磕破了,嘴角也有鲜血,本就是柔弱惹人怜的模样,如今小脸煞白煞白的更是叫人心疼的不行。 “殿下,妹妹在叫你呢。” 她后退几步,殷勤道:“想是妹妹有什么要紧的话跟殿下说,绾绾在此多有不便,就不打扰了,明日再来看妹妹。” 说完,欠身行礼,便往外退去。 第六十三章 你要挨打。 她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他是不是生气了,她甚至都不在意自己那个假的不能再假的借口他会不会相信。 她只是把这东池宫当做了牢笼,一个进可保安全,出可得自由的地方。 容卿薄胸口里忽然就冒出一股邪火,他甚至不清楚这股怒火为何而起,只觉得连神志都给烧昏了。 就在楼下将她捉住,手指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隔着薄薄的衣料,几乎要深深陷入她手臂里去。 “殿下?” 外头光线很暗,她因为疼痛而略显不耐的表情落入眼底,便犹如火上浇油一般叫他想要口不择言的去伤害她。 “怎么?在外面叫人喂饱了,回来便想睡觉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是再冷的夜风都吹不散的刻薄:“可你别忘了,本王才是该日夜上你的主子!本王要抬爱,你便是高高在上的王妃,本王若想踩你进泥土里,你便只是个侍候榻前的工具,要跪着!” 那样怒的火,蔓延到她眼底,就像是遇到了冰,刺——的一声,便灭了。 姜绾绾任由他手指越收越紧,平静道:“你要挨打。” 四个字,轻的像喝出去的一口气,无声无息的就散了。 容卿薄胸口震动,一声冷笑尚在舌尖,下一瞬就受了她重重一掌,快到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 他身体被重重打出去,连退数步才勉强站稳,唇角漫出几丝血迹。 很快便有十数名护卫飞身而下,齐齐落在他身前,利刃出鞘,对准了她,只待一声令下。 姜绾绾面无表情的紧了紧衣袖,刚要上前,就听容卿薄低低的一声呵斥:“都滚回去!” 一行人吭都没敢吭一声,眨眼间又消失在屋顶。 容卿薄挨了一顿打,像是冷静了些,抬手拭去唇角的血迹,冷冷睨她一眼,一句话都没再说便回了月华楼。 门一关,月骨跟在身后,一句‘殿下’尚未出口,就见容卿薄浓眉皱紧,忽然就咳出了一口鲜血。 两个太医一阵惊慌,顾不得床榻之上的素染,又赶紧过来医治摄政王。 月骨跟在身后,心疼的不得了。 所以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去刺激王妃,他明知道王妃动了怒就要见血,上次险些血洗了东池宫还不够么? 皇宫内事务繁杂,帝王力不从心,几乎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摄政王。 这种情况下,容卿薄一日不出现在皇宫里,都是件值得别人深思推敲的事情。 白日里劳累,宫里人多眼杂,连药都不能喝,以至于七八天过去了,胸口还是隐隐阵痛,时不时的咳几声。 两人也已经七八日没见了,容卿薄问起来的时候,月骨不敢隐瞒,乖乖禀报,王妃外出三次,每次约莫都在两个时辰左右,他曾派人跟过几次,都很快被甩开了。 容卿薄见他欲言又止,只道:“有什么说就是。” 月骨这才道:“不过前天倒是在欢悦楼外见到个跟王妃差不多身姿的,只是穿了男子的衣服,且容貌瞧着不大像,也不知是不是。” 他这么说,十有八九是有了。 月骨认人,透过皮囊看骨相,他若觉得哪里不对劲,那必然是有不对劲的。 容卿薄只觉得刚刚好转一些的胸口又在隐隐作痛了。 堂堂摄政王妃,打了夫君不说,连个小伏低都不会做也不说,竟偷偷跑去烟柳之地整日流连忘返。 他忽然就开始反思。 细细算一算,自从动了利用她驯服三伏的念头后,不但三伏那边半点动静都没有,反倒他这边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一日一日的见血见伤。 头疼,真头疼。 …… 寒诗身子好一些了,虽还不能打架,至少走动起来是没什么问题了。 他这两日就叼着根青菜叶子,整日皱着眉头思考怎么报复带人围剿他的月骨。 姜绾绾比他还愁。 一连找了七家风月之地,终于在欢悦楼打探到那女子的一点消息,可听说那女子身子不好,除了庞氏的那几个男子以外,其他人鲜少能见到,老鸨倒是会看眼色,搓着手悄声说要真想见,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有超过500两的数,便能见到。 这欢悦楼本就是庞氏名下的,庞氏最不缺的就是钱,养的一群娼妓中,挑了几个最出色的自己留着,担心伺候多了客人再染上了烟柳病传染给自己。 她本想趁夜摸进去的,不料那欢悦楼对各个姑娘把控的十分严,屋里随时随地都有人,她若是打草惊蛇,怕是会惹庞攀狗急跳墙。 正愁眉不展着,瞧寒诗靠着外面的木柱拿无命戳着地板,咬咬牙靠过去:“寒诗大大想什么呢?” 寒诗被她叫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退两步离她远远的:“你管我!” 姜绾绾不屈不挠的上前:“我这不是关心你嘛,你瞧瞧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一不小心丢了命,前半辈子攒的那些金银珠宝就都埋没啦——” 说着说着,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这一提起来,我倒是挺好奇,你以前做杀手,赚的钱一定不少吧?这加加减减的,怎么着也得有500两了吧……” 寒诗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没有!我赚的钱都花光了!你少打我主意。” “哎呀,你放轻松放轻松,我也没说要抢你的钱啊,是借,借,带利的那种借好不好?你先借我500两,回头我攒一攒连本带利的还给你。” 她越靠越近,寒诗被逼急了,直接飞上了墙头:“没钱!” 留下两个字后就头也不回的跑了。 姜绾绾僵在原地。 什么人啊,亏她不惜跟容卿薄翻脸也要把他救活,他居然一点感恩戴德的心都没有。 心情糟糕透顶的转身,却听到院子里啪嗒一声响,像是什么落地的声音。 她转身,很快在一片青红的鹅卵石中发现了银光闪闪的一锭碎银子。 忙过去捡起来,摇头失笑。 表面上装什么冷酷,还不是软下心肠来给她银子。 门外又是清脆的一声响。 她过去开门,一低头,果不其然,又一锭完完整整的银元宝出现在眼前。 不远处又是一声响。 她微微皱眉,不大喜欢他这种‘借钱’的方式,像是溜小狗似的,一点一点的给。 但转念一下,他肯借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还不兴人家找个能让自己开心的方式借吗? 第六十四章 以后还打不打我了? 这么想着,也就不再犹豫,一路顺着声响捡过去,不一会儿就抱了满满一怀。 五十……一百……一百五十……二百…… 正细细数着,就觉得头顶上方的日光淡了下去,笼下的阴影中,送来一阵檀香阵阵的微风。 姜绾绾数银子的动作僵了一僵,抬头就看到多日不见的摄政王站在自己面前,手中一锭银子抛上抛下:“本王就说这银子怎么玩着玩着丢了这么多,原是叫小贼偷了去。” 月骨站在他身后,低着头也不知在憋什么。 姜绾绾抱着银子的手紧了紧,淡定道:“殿下是丢,绾绾是捡,何来偷一说?” 容卿薄冷笑:“那可不好说,王妃人都偷了,偷个银子又何妨?” 姜绾绾盯着他,又是平平静静的四个字:“你要挨打。” 容卿薄像是被呛到了似的连连咳了几声,咳的同时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点距离,转移话题:“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不再给她继续气下去的机会。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丢着叫人捡着玩儿,说不定还能赖上人家说几句话。” 姜绾绾丢下这句话,连银子一并丢到了他脚下,转身就走。 容卿薄一口气噎在胸口里,险些没提上来。 撇下月骨,自己几个大步追上去:“你们三伏的人都这么猖狂的么?本王是摄政王,这里是皇城脚下,若不是本王保着你,就凭你那一掌,足以定你们三伏抄家灭族之罪。” 竟隐隐生出几分委屈。 姜绾绾头也不回,脚下不停,云淡风轻道:“那可真是要叩谢殿下的抬爱了,叫我这个侍奉榻前的工具好生感动。” 容卿薄:“……” 他挨了一顿打后冷静下来就后悔了,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那样不受控制的时候。 或许是容卿礼跟他那个皇子妃的话刺激到了他,叫他心中那个早已隐隐不安了许久的猜忌扩大了,一想到她趁乱跑掉,一想到他满城的找却找不到人,一想到或许她就会趁此机会消失不见再也不回来…… 自然,不是舍不得她,是怕她消失后,他这前前后后那么多的努力都白费了。 对,就是因为这个,一定不是因为舍不得她。 沉默的跟了一路,眼看着她进了寝殿门口,自己刚要跟进去,那两扇门就在眼前合了上来。 若不是他退的快了些,怕是要夹上他鼻梁。 容卿薄背在后腰的手缓缓收拢,按捺着怒火:“姜绾绾,你开门。” 他鲜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叫她,是真的怒了。 哪怕他说了极过分的话,挨的那一掌也还够了,她难不成还要他堂堂一个王爷去跟她卑躬屈膝的道歉? 屋里没动静。 镂花的木门算不得多结实,甚至连他一掌都撑不住,容卿薄一只手都贴上了,只要稍稍运力,怕是整扇门都要碎裂开来。 可愣是僵在那里半天没动作。 因为很清楚强行闯入不会叫两人如今的关系有半点缓和,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惹急了,出来又是一顿打。 这么想着,便站在门外虚弱的咳了几声,这才离开。 到了夜里,月骨来敲门,姜绾绾听到动静,刚刚把门打开,外面就打起来了,刚刚熬好的鱼汤撒了一地。 以往月骨跟寒诗就是打个平手的存在,眼下寒诗元气大伤,饶是一腔怒气加持,仍旧不敌,渐渐败下阵来。 月骨也是心有愧疚,只做抵抗,并不下死手,耗的他气喘吁吁停了下来,就收了手。 寒诗在院子里累的哼哧哼哧的喘大气儿,没力气打了,却不忘拿眼睛狠狠剜他。 月骨在门外,一脸可惜道:“是月骨做事不周,殿下亲自给王妃熬的鱼汤,就这样撒了。” 姜绾绾听得微怔:“殿下熬的?” “是,殿下头一次下厨,生疏了些,费了不少力,不过厨房里还有一些,属下这就给王妃另送一份过来。” 姜绾绾窒了窒,叫住他,迟疑着问:“我白日里听他好像咳了几声,是病了么?” 这话问的有些心虚。 果然,就听月骨恭敬道:“那日殿下受了王妃一掌,回楼上便咳了两口血出来,落了病根,白日里又忙于朝政之事,药也喝的断断续续,便一直咳着没怎么好。” 姜绾绾就不说话了。 那夜她是真的怒了,一掌用了七八成的力道,也不知是自己怒急之下出手快了,还是他反应慢了,一掌竟结结实实的落在了他胸口。 越想越心虚,道:“我随你去看看吧。” …… 宣德殿。 远远的就看到素染端了个托盘站在楼下,也不知守在楼下的护卫跟她说了句什么,她就站在那里,几次抬头看向楼上,徘徊许久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殿下是不是歇息了?”她问。 看那护卫的口型,像是在说殿下歇息了,不便上去叨扰。 月骨只管引路,道:“不曾,殿下近日忙于朝政,每每都要寅时才能入睡,休息片刻便要赶去宫内。” “圣上身体很不好吗?” “听说是,积劳成疾,近日来大有卧床不起的征兆了。” 姜绾绾点头,不再多说。 上个楼的功夫,就听着楼上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咳,听着都觉得肺疼。 她忽地站住,犹豫道:“要不我不进去了吧,你也知道我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月骨低头,忍着笑将带来的药递了过去:“来都来了,王妃就进去瞧一瞧吧,殿下惦记着您,那夜说的话过分了些,他其实心里很后悔,只是碍于面子不好跟您道歉,还请王妃多多包容。” 姜绾绾没办法,硬着头皮接了过来。 敲了敲门,那咳声才停了片刻,传来容卿薄略显沙哑疲惫的声音:“进。” 她攥了攥手心,这才推开门,正巧跟里面正挑灯批阅奏章的男人对视上了。 容卿薄的眼神有些冷,脸色也有些苍白,只冷淡的看了她一眼,便又低头继续忙他的了。 姜绾绾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到底还是走进去,单手关了门,走过去将药碗放到他手边:“趁热喝了吧。” 容卿薄又掩唇咳了声,才道:“难得你还知道关心一下你的夫君,也多亏如今我身子康健,若换了小时候,挨了那一掌,这会儿怕是头七都过了。” 姜绾绾手指贴着那滚烫的碗沿,没吭声。 烛光柔和,她本就好看,低眉顺眼起来更是叫人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给她,容卿薄就搁了朱笔,故意板着脸问:“以后还打不打我了?” 第六十五章 本王要休了你! 姜绾绾低头看着那碗黑漆漆的汤汁,里面放了三七粉,闻着味道都苦的很。 “先把药喝了吧。”她说。 容卿薄道:“喝什么?喝好了再接着挨打?倒不如一次性给你打死算了。” “……” 真是她现在听不得什么他就非得一遍遍的重复什么。 “不打了。” 她叹气,认真道:“以后你说什么难听的话,我都不打你了。” 难得逼她松口,容卿薄满意了,也见好就收,端起碗来拿汤匙搅了搅,喝了一口,苦的皱了眉头。 姜绾绾双手交叠放着,就那么安静看着:“殿下,绾绾虽不懂事,却也知恩情,懂廉耻,饶是许多事情不便叫你知晓,却也不会做叫你颜面扫地之事,你大可放心。” 容卿薄喝药的动作微微停顿,片刻后,问:“你不便说,那我换个问法,那晚你支开我去找的那个人,是男是女?” “女。”她回答的很快,没有半点犹豫。 容卿薄面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随即又是不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非得背着我偷偷的去做?你要花一个月两个月去调查处理的事情,交给我,或许不用半天就解决了。” 姜绾绾沉默。 她要做两件事。 一件,处理庞氏。 一件,回三伏。 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他都不可能帮忙,或许还会帮倒忙。 容卿薄一口喝下剩余的药汁,道:“罢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罢,什么时候需要我了,说一声便是。” 说着,从袖口里拿出几锭金子放到她面前:“你夫君不缺银子,倒也不必委屈巴巴的跟个护卫讨那几两碎银,传出去叫人笑话。” 姜绾绾低了头:“谢殿下。” 她拿了金子,起身要走,容卿薄忽然又咳了几声,道:“我胸口疼的紧,你帮我揉一揉。” 她呆了呆,只得又坐回去,一手在他胸口处摸索了下,听到他不轻不重的一声哼,也不只是疼还是舒服了,就顺着一个方向揉了起来。 容卿薄一本奏折看了半晌,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心猿意马的厉害。 她的小手隔着两层衣衫,如同隔靴搔痒,叫他难受的厉害,就扣着她的手探进了领口。 她体温冰凉,碰到他火热的胸口,两人似是都受不住。 容卿薄忽然掐上了她纤弱的腰身,按着就把人压在了身下。 落下来的唇被她本能的一个侧首避开了。 他身形一僵,单手撑着地面稍稍离开她片刻,凝视着她的脸,眼底那尚未来得及收敛的排斥映入眼底,心忽然就沉了下。 姜绾绾另一手还握着那锭金子,那冰凉的触感叫她不安,手指收紧,下意识的闭紧了眼睛。 好似收了他的金子,就不该拒绝他的讨欢…… 她之前不是这样的。 她在阊州的温泉里,明明不是这样的。 那时的她,媚眼如丝,甚至热情的紧,她一直睁着眼睛看着他,那里面荡着水光,像是一捧盛满了星星的海水。 那时的她,身子软的像一汪春水,在他手心里变换各种姿态。 “绾绾。”他叫她,声音不知怎的沙哑的厉害。 姜绾绾睁眼,视线却只徘徊在他颈项处,柔顺道:“殿下想做什么便做,绾绾刚刚……只是被吓到了,一时没做好准备……” 是一时没做好准备,还是觉得他脏了? 他拇指跟食指捏紧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迎上自己的视线:“我还没碰别的女人你就这般表情,来日若有人诞下皇嗣,你是不是连看我一眼都嫌脏?” 姜绾绾觉得他的目光冷的像是要杀死她,无奈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殿下乃天潢贵胄,尊贵无比,妻妾成群再合理不过,哪有脏了一说?殿下莫要再提这个字了,平白折辱了殿下。” 容卿薄却只是冷笑:“口是心非!你敢说不是因为我在月华楼留宿了一夜,你敢说不是因为我收了素染的帕子,厌了我,觉得我脏了?” “殿下与素染青梅竹马,若不是阴错阳差,如今怕早已儿女成群了,殿下如今留宿月华楼,是夙愿得偿,是天作之合。” 姜绾绾诚恳道:“绾绾只是希望殿下清醒一点,莫要做太多伤了姑娘心的事情,得一人心易,得一纯粹心难,莫要等她凉透了心再悔不当初,绾绾也不想来日待殿下回想起来,成了你这悔不当初中的一人。” 容卿薄眼底的温度愈来愈冷,指尖都凉了,不轻不重的掐着她的下巴:“说的可真好听啊,你不想做恶人?可是怎么办?我已经叫你睡了,已经脏了,你眼下才来推脱着要做个成人之美的好人,是不是迟了点儿?” 这话说的。 当初在阊州,也没料到素染会被纳入东池宫,与他续一段姻缘啊。 况且当时是他死活要做的,如今反倒怪起她来了? 要不是刚刚承诺了不再打他…… 她攥紧了手中的金元宝,忍着怒气道:“殿下大可不必把话说的这么难听,绾绾一清白之身也给你了,若说脏,不过是彼此脏了彼此罢了,我不说委屈,您也不必觉得亏了。” 彼此脏了彼此。 容卿薄生生给她这句话气笑了,起身的功夫,怒急攻心,又是一阵激烈的咳,险些将刚刚喝下的药都呕出来。 姜绾绾于心不忍,刚要搭上他后背帮他顺顺气,就被一手拍开了。 容卿薄咳着,脸都白了,道:“本王要休了你,休了你,现在就休了你。” 姜绾绾一怔,立刻从一本本的奏折底下掀出一张宣纸来铺平在他面前,又从笔架上挑了只毛笔递过去,温和道:“殿下,请。” 容卿薄看着那笔:“请什么?” “休书啊,倒也不必写太长,殿下眼下身体欠安,少写两句,大概意思就行,盖上印章就好了。” 容卿薄一挥手将毛笔拍开,冷声道:“你想的美。我要你一辈子冠着我的姓氏,一辈子躺在我榻上,一辈子……咳咳咳咳……” 姜绾绾拧了眉头:“那殿下刚刚念叨着要休了我。” “我就念叨,我以后每天都念叨,我还就不写休书,我叫你日日都听得着,偏日日都走不了。” “……” 任性了。 第六十六章 这世上有你姜绾绾不敢的事情么? 姜绾绾觉得他这会儿估计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摇摇头,起身要走,又被他拽回去。 “走去哪儿?给本王暖床去。” 姜绾绾忍耐着:“殿下,你适可而止。” “不去是不是?” 容卿薄扬眉,立刻就扬声叫月骨:“月骨,派人去三伏请本王那大舅哥云上衣来一趟,叫他瞧瞧自己这好妹妹,嫁为人妇了不守妇道,连暖个床都不会。” 姜绾绾咬牙切齿的起身往床榻走去:“容卿薄,你得亏刚刚得了我的保证,否则今晚非得打的你再咳两口血。” 容卿薄重重一哼,冷眼瞧着她脱了外衫爬进了被窝里。 说什么暖床,她身子冷的跟冰一样,这一进去还不如不进去时暖和些。 但他还是像模像样的等了一会儿,问她:“床暖好了吗?” 姜绾绾裹着自己,只露出个脑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暖没暖好,殿下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他果真就过去,手探进被子里,皱眉:“会不会暖床?这么凉,你是要谋害我么?” 姜绾绾直勾勾的盯着他:“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可能真的会谋害亲夫了。” 也不知这句话中的哪个字说进了男人心坎儿里,竟意外的叫他高兴了一下,脱下衣衫来进了被子,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行了,我就勉为其难的算你暖好了,睡吧。” 姜绾绾不去理会他,翻了个身,不等调整好睡姿,又被他扳过肩头,强行将脑袋按进了他怀里:“就这么睡。” 她挣扎了下:“这么睡我不舒服。” “我舒服。” “……” 月骨在外面听得胆战心惊,直到里面终于消停了,他这才不动声色的呼出一口气。 总算没折腾他去一趟三伏。 …… 翌日一早,容卿薄醒来的时候,一低头就瞧见怀中睡得正沉的小女人,一手还攥着金子。 长指轻轻将那缕覆在她唇间的乌发撩拨开,他低头,薄唇轻轻落了下去。 蜻蜓点水的一吻,只能感觉到那柔软,没解渴,倒惊醒了她,睁着一双迷蒙睡眼茫然的看着他。 他心中一动,不管不顾的就重重亲了下去。 她下意识的挣扎了下,很快又安静下来,难得乖顺的由着他占便宜。 月骨上楼来,看着时辰不早了,以往这会儿殿下早起了,今天等到现在也不见起床,就只好硬着头皮上来了。 不等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动静。 他面色一红,立刻屏退了左右,连自己也退到了楼下。 姜绾绾忍耐着,一直没吭声。 知道自己一吭声,免不了又是一阵吵。 她实在不大理解这个男人,心心念念了多年的白月光都娶回家了,就那么宝贝似的供在月华楼,舍不得碰是怎么回事? “专心。”男人沙哑的声音自她耳垂间响起。 她只得拉回飘远的思绪,继续配合。 或许是楼下时不时传来人走动的声响让他觉得刺激,竟生生折腾到了日上三竿。 姜绾绾刚刚休息好,又给他折腾去了半条命,瘫在床上一动也不肯动了。 容卿薄没闹够,还想再来,他觉得乖顺顺的她十分难得,以后再想有这么配合的时候不大好找了,就想多闹一会儿。 姜绾绾却不肯再动,躲着他,埋怨:“你要折腾死我吗?你看我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都不觉得我可怜吗?” 他低笑:“卖力的是我,你出什么力了?” “我不得使劲儿忍着你的折腾么?我不得使劲儿忍着别叫自己昏过去么?我不得使劲儿忍着不打你吗?这些都不算出力了?” “……” 容卿薄被她逗得直笑,低头亲了亲她汗湿的额头:“好,绾绾辛苦了,三哥哥不折腾你了,这就起床,嗯?” 亲了一下,起床时又亲一下:“你要累了多睡一会儿,我叫人晚些时候送些吃的上来,晚上回来我们继续。” 姜绾绾一个激灵,裹紧了被子往床榻深处滚去:“你别!我晚上要出去趟,得很晚才回来。” 容卿薄穿着衣裳,闻言,淡淡道:“去欢悦楼么?” 她一怔,一句‘你怎么知道’都到了舌尖,又咽了回去。 还能怎么知道的,这京城就这么大,她外出时虽有心甩开跟踪的护卫,但入了人烟嘈杂的酒色之地,被碰到的机会自然大许多。 她未答话,容卿薄便自顾自的继续道:“这欢悦楼在庞攀名下,怎么?庞氏又有人惹你了?要挖人家什么料?” 姜绾绾蜷缩了身子,声音卷倦懒懒的:“哪儿啊,庞氏如今可是你的姻亲,还是你的左膀右臂,我哪儿敢动它啊。” 容卿薄像是听了个笑话,低头意味深长的瞧她一眼:“这世上有你姜绾绾不敢的事情么?” 姜绾绾由着他嘲讽,也不回呛。 容卿薄瞧着她沉默的模样,片刻后,才道:“你如今虽在我名下,庞氏不敢招惹,但行事还是要知分寸些,惹急了,他们也会狗急跳墙,眼下宫中波谲诡异,后宫那些个妃子不安分,私下里联络朝臣给我找麻烦,庞氏若也搅和了进来,我会很头疼。” 姜绾绾依旧不言语。 眼下不是她要招惹庞氏,是庞攀逼到她眼前了,她若不动作再快点,落他手里便是个半死不活。 容卿薄也知道她从来就不是个听话的,一番话说完也就说完了,她听不听的也就随她去了。 姜绾绾趴榻上休息了一会儿,缓了些精神便起床了。 一开门,就见月骨立在门外,恭敬道:“殿下命属下今天留在宫里,珍馐殿里准备了早膳,王妃可先用膳。” 她整理着衣袖,笑着下楼:“怎么?他要你晚上跟着我是不是?” 月骨避重就轻:“殿下担心王妃,王妃身体孱弱,寒诗又为属下所伤,在外若有需动手的时候,属下能替王妃做了的,就不劳烦王妃了。” “也罢,只是到时你且在外面守着就是,欢悦楼都是庞攀的人,怕没有几个不认识你的,你出现了,会打草惊蛇。” “属下但凭王妃吩咐。” 到了珍馐殿外,远远的就瞧见几个衣着华丽,金钗玉珠挂满头的女子匍匐跪地,期期艾艾哭的伤心。 姜绾绾瞧了身后的月骨一眼。 第六十七章 跟个风尘女子似的。 月骨立刻道:“王妃,这几位是那日一并纳入府内的妾室,本该日日向王妃请安的,只是她们自一开始便与侧妃交好……” 姜绾绾恍然大悟的点头。 哦,他不提,她都快忘了,这东池宫里还有四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等着容卿薄的宠幸。 这么想着,她又觉得这几个姑娘属实愚蠢。 若不是她这个眼中钉在这里,就庞明珠那心狠手辣的女人,岂能容下她们在这王府内有一落脚之处,怕是早不知横死在哪里了。 庞明珠的狠辣,在整个京城都是出了名的,她看上的东西,自然是不允许别人觊觎哪怕一眼。 但既然这四个美娇娘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入选东池宫,自然也是讨得了她欢心的,怕是她们的娘家与庞氏,眼下也已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了,牵一发动全身,至少在她姜绾绾还在的时候,她们的利益是一体的。 一见她来,几个美娇娘立刻跪挪着上前:“王妃,妾们恳请王妃宽宏大量饶了侧王妃姐姐吧,她挨了打,丢了半条命,到如今人都还在庞府不得回家,可真叫妹妹们寝食难安呐……” 姜绾绾在餐桌前落座,接过婢女递上的犀牛角筷,慢条斯理的夹了一块鸡蛋卷咬了一口,味道不错,没有上次那么腥了。 见她似乎不打算搭理自己,几个女子互相使了使眼色,最后为首的那个姑娘立起上身,做了个揖,重重的跪拜在地:“妾身恳请王妃顾念姐妹情深,莫要再叫殿下为难了,若王妃肯将侧妃姐姐接回东池宫,妾身愿当牛做马,任凭王妃差遣。” 话一落,身后的三个美娇娘立刻齐刷刷的跪拜:“妾身等也甘愿给王妃姐姐差遣……” 姜绾绾似是被她们打动,放下碗筷,一脸的感动:“妹妹们如此姐妹情深,可真叫我惭愧了,叫人打侧王妃,也并非我本意,只是规矩摆在那里,明珠妹妹她口出狂言,不打,不正风气,打了,我这心里也是痛心的很呐……” 美娇娘们立刻接话道:“王妃仁德,妾身受教……” “如此,那早膳过后,我便速速赶往庞府,去把明珠妹妹接回来吧。” 美娇娘们又是一阵虚伪的吹捧,这才拭着眼角,纷纷退了出去。 姜绾绾这又专心致志的吃起了蛋卷,吃完一个又一个,挑眉问月骨:“这蛋卷味道似与之前不大一样了。” 月骨恭敬道:“王妃前些日子吃剩了些蛋卷,殿下尝了一口,说味道欠佳,就叫人把厨子换了,专门挑了个做蛋卷好吃的。” 她咬着蛋卷,忍不住摇头失笑。 月骨迟疑片刻,又道:“王妃真要亲自去庞府么?那庞府龙潭虎穴,庞老太太又是个横行霸道的,王妃若真去了,哪怕他们碍于殿下不敢动手,口角上怕是也要羞辱王妃一番。” “庞氏撑不了多久的,女儿嫁出去后又接回去,待了那么久不见夫君来要人,脸上都没光了,他们着急,又碍于面子,私底下肯定是联系了这四个妾的娘家们,要她们联合起来逼一逼我,我若连她们一并收拾了,这妒妇悍妇的名声就坐实了,到时候长公主再出面以这个理由收拾我一顿,我都有口难辩。” “王妃莫怕,殿下在呢,他不会叫庞氏的人欺负着王妃的。” 姜绾绾表情淡淡:“最近光是宫里的事就够叫他焦头烂额了,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就不麻烦他了,不就去趟庞府么?我去就是。” 月骨迟疑着:“那属下陪王妃一起,免得……” “不用,寒诗现在身子好的差不多了,叫他陪我就行,你去叫人备上些赔罪礼,我收拾收拾就去。” 月骨还想坚持,话没说几句又被她堵住了。 …… 车轮滚动,垂下的帘帐遮住了外面吵嚷的人群。 姜绾绾怀里抱了份蜜饯,是半路上听到小贩叫嚷声,停下来叫小厮去买的。 她以前在三伏,常年基本上就只吃萝卜,还是来了京城,渐渐的偿了许多山珍海味,在东池宫里尝过几颗蜜饯,觉得味道不错。 她吃了几颗,瞧见身边的寒诗抱剑闭目养神的模样,凑过去:“你不尝尝吗?” 寒诗看都不看她一眼:“你也不怕吃的一会儿被庞氏的人全打出来。” 她浑然不在意:“这不有你呢吗?我不打架,我哪儿是会打架的人啊,有人要打我,你保护我不就好了。” “月骨不巴巴的上赶着要跟着么?他如今比我厉害,你偏把他丢下叫着我做什么?” “他再厉害,也是容卿薄的人,你再蠢笨,也是我的人,那能一样么?” 寒诗被刺激到了,睁眼怒瞪她:“你说谁蠢笨?” 她好脾气的点头:“好好好,是我是我,我蠢我笨。” 他这才冷哼一声,不继续与她计较。 她今日装扮有些奇怪,一点都不显摄政王妃的风范,头上的钗环步摇瞧着跟个风尘女子似的,低俗。 不一会儿便到了庞府,显然这边已经早早得到了消息,大门紧闭,任凭小厮怎么敲门,里面愣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姜绾绾就在马车里继续吃蜜饯,吃的多了,嗓子腻的厉害,又倒了口茶喝。 寒诗觉得她不大正常了,也不瞧瞧眼下自己什么处境,这么大张旗鼓的来,外面都是闹哄哄在看笑话的人,她也不觉得丢脸。 又敲了好一会儿门,终于听到吱呀——一声响,开了。 姜绾绾撩开帘帐,挑眉看过去,就见两个开门小厮之间,站着庞攀,搓着手,双眼放光的盯着她。 她就在那明晃晃的阳光下,对他盈盈一笑。 这一笑,险些将庞攀的魂儿都勾了去,不顾身后庞老太太的呵斥,仪态都不顾了,冲到马车前,刚要说什么,眼角余光扫到她身后冷着张脸一脸杀气的寒诗,立刻又噤声。 寒诗先跳下马车,一抬手将姜绾绾扶了下来。 她站定,微微行礼:“绾绾见过庞大人。” 声音又娇又软,听得庞攀身子都酥了,直勾勾的盯着她半晌,才慌慌张张的道:“王、王妃有礼了。” 寒诗嫌弃的低头瞥了姜绾绾一眼。 第六十八章 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 这女人今天疯了,骄里娇气的对个老色棍抛媚眼,她是缺男人缺疯了吗? 姜绾绾瞧着面前巍峨庄严的庞府,微微叹息:“绾绾前些日子做了些错事,伤了妹妹,今日怕是要给庞老太太跪下,才能求得庞老太太的原谅了。” 庞攀立刻道:“怎么会?!我娘都快急疯了,怕明珠那个不争气的丫头再给东池宫弃了,还好你来了……” 姜绾绾低头轻笑,柔声道:“那绾绾今日可就全仰仗庞大人庇佑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庞攀说着,大庭广众之下恨不得就扑上去啃她两口解解馋。 寒诗被他猴急的色鬼投胎模样恶心到,不管不顾的把身子挤到两人中间,寒声道:“还不快走?!你不嫌晒,我嫌晒。” 姜绾绾这才又柔柔一笑,跟着他进去。 庞攀立刻跟过去。 庞氏果真是名满京城的豪绅,财大气粗到处处可见镶金的家具,连婢女都可衣着蚕丝,头戴金饰。 庞明珠显然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她被小厮引至大厅时,至少她是站在庞老太太身边的,只是脸色红的有些不正常,连带着眼睛都是红的,不像是被滋润的,倒像是被气的。 庞老太太坐在主位上,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漫不经心的喝着茶:“怎么?摄政王殿下已经忙到连我庞氏的门儿都没时间踏一踏了么?” 旁边还坐着两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子,容貌看着倒跟庞攀不怎么像,一个吊儿郎当心不在焉的抠着耳孔,一个却是坐的板板正正,把玩着指间的茶杯,容貌并不算多出挑的长相,一双眼睛却是足以叫人一眼便记住,似狼一般阴冷,又似狐狸一般狡诈。 姜绾绾曾见过一双类似的眼睛,只是时日久远了些,有些淡忘了。 他就直勾勾的盯着她,不似庞攀那般赤果的邪欲,更像是一种剥皮敲骨般的探究,像是不过眨眼间,就将她自内至外的看穿了一遍。 她像是浑然不觉,乖巧巧的作揖:“殿下几日来一直挂心妹妹,几次三番叫绾绾来请人,便是连训斥都也有六七次了,每每都叫绾绾倍感愧疚,悔不当初……” 她说着,殷切的看向庞明珠:“妹妹,姐姐那日的确是莽撞了,还请妹妹看在咱们姐妹一场,就原谅姐姐这一次吧。” 庞明珠站在庞老太太身后,怨恨的瞪着她:“姜绾绾,你别以为我不知你在做戏!打从你第一次出现在迎宾殿,我就知道你是直奔摄政王妃这个位子来的!你抢了我的正妃之位,又嫉妒我母家势力,一而再再而三刁难,我告诉你,今日你不把我当日所受屈辱一一受个遍,休想我肯回东池宫!” 感觉到身后的寒诗要上前,姜绾绾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踢了他一脚。 她低下头,泫然欲泣道:“绾绾此次来,正有此意,便是殿下抬爱,将王妃之位给绾绾,绾绾也不该如此辜负,平白伤了殿下的心头好……今日,绾绾但凭老太太处置,是打是骂是杀,绾绾都绝无怨言。” 庞攀呐呐插嘴:“娘……” 庞老太太怒斥:“你闭嘴!” 庞攀一个激灵,立刻闭了嘴。 庞老太太慢悠悠转回视线,将她上下打量了遍:“你是摄政王妃,我们庞氏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官宦之家,自然是不敢将你怎样的,可那日你险些将我这唯一的女儿打死,这口气我庞氏也不能说咽下就咽下,既然王妃今日有心道歉,那不如就给我这糟老婆子跪下磕个头吧,我长你四十多岁,受得起这一跪。” 旁边吊儿郎当的男子这才像是终于提起了兴趣,勉为其难的看了这边一眼。 另一个狼狐狸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讥讽的扯了扯唇角,并不做声。 庞攀就是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可见这庞老太太在庞氏地位有多尊贵,她说话,旁人便没有随便乱插嘴的份儿。 姜绾绾笑:“若绾绾孤身一人,莫说磕一个头,便是一百个,绾绾也定无二话,可如今身在东池宫,名在摄政王之下,所言所行,还需先顾及夫君颜面,不如这样,绾绾今日就在这庞府承下一棍,算给妹妹赔罪了,承诺自请一棍,事后绝不与殿下诉苦,不追究庞府责任,老太太看这样如何?” 庞老太太就没说话。 明珠她今日是铁定要让她回东池宫的,再继续留她在母家,就难看了。 也是有心要刁难姜绾绾,给她个下马威,看她还敢不敢再胡乱放肆了。 寒诗气的直拽她衣角。 姜绾绾就站在原地,微笑着看她。 庞明珠恨恨咬牙,俯下身去跟庞老太太耳语,似是要亲自动手出一口恶气。 庞老太太没理会她,她一个女儿家,平日里又总是偷懒不愿动弹,一棍打下去能有多疼? 她的视线在左右两侧扫过,问:“你们谁想来?” 庞攀把头一扭。 他对面的男子扣了扣指甲,刚要起身,身边的狼狐狸已经抢先一步站起来了:“我来吧,娘。” 庞老太太似是很满意,往后靠了靠,装模作样道:“好,还是娘的五儿好,你且要把握分寸,人家可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妃,别给打出个好歹来。” 狼狐狸哼了一声,像是笑了,又像是没笑,从小厮手里拿过涂红漆的棍杖来试了试。 那棍杖是专门用来责打家奴的,足有一人高,手掌稍稍小一点都握不紧,实心的木头,光是在地上碰一碰,那沉闷的声响便叫人心惊。 寒诗手中的无命都握的咯吱作响,咬牙切齿道:“想废了你这只手的话,就尽管来。” “哎——” 姜绾绾抬手制止他,轻声道:“寒诗,别闹,也是我有错在先,打了妹妹那么多棍,承人家一棍不算多,你后退一些。” 寒诗气的脸都白了:“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他摄政王都懒得管,你跑来瞎凑什么热闹。” 说完,竟真的不去管她了,扭头走开。 狼狐狸已经走到眼前。 他比她要高出一些,靠的近了,再看她时眼睛便半敛了下来,那狼一样又野又狠的光里,折射出兴奋的血光。 姜绾绾想,这一棍无论是不是他打下来,等送庞攀魂归天际了,她下一个要宰的,就是这头狼狐狸。 第六十九章 都这德行了,你还要乱跑什么? 她柔顺的笑了:“大人请。” 狼狐狸握着刑棍绕着她走了一圈,饶有兴趣道:“打哪儿?” “都行。” 那个她手腕粗细的刑棍就在她头顶上方比划了下,摇摇头,随即又在她小腿处比划了下,依旧摇头。 他忽然从她身后贴近,低下头来,薄唇几乎都要贴上她的耳垂,湿热的气息吹进去:“你说我这一棍落你腰上,会不会断你脊椎,叫你后半辈子都躺床上下不来?” 那样阴邪而野性的声音,单单只是听一听,就叫人生出一股不寒而栗的错觉。 姜绾绾站的笔直,却微微侧了侧头,红唇几乎就要与他贴上,那水光潋滟的眸只隔了一点点的距离,透亮的似是能看清里面的纹路:“大人可以试一试呀,断的了我脊椎,便是大人命大,断不了我脊椎,便是大人福薄啊。” 狼狐狸危险的眯起了眼睛。 不等说话,这靠的太过近的距离已经惹的庞攀大为不满,一跃而起冲过去将他从姜绾绾身后拽了开来:“五弟你这是做什么?!要打便打,靠这么近,你就不怕那摄政王知道了扒了你的皮?” 狼狐狸讥诮的扯起唇角,指尖滑过那刑棍,慢慢提高,落下时便犹如狂啸而至的虎,不偏不倚,正正落在她不盈一握的腰间。 那惊天动地的一声闷响传来,扭头等在外面的寒诗都听到了,无命瞬间出鞘,直奔狼狐狸的眉心而来。 又在半路被姜绾绾抬手止住。 连庞老夫人都没料到他竟会下这么狠的手,打一下解解恨也便罢了,若让摄政王知道了,他们庞氏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她立刻起身,急急忙忙赶过去。 姜绾绾阖眸轻轻呼出一口气,再睁眼,就见狼狐狸一手将刑棍撑在地上,邪气十足的对她笑着:“三伏内力倒是名不虚传,这一棍若换了别人,早就断了整根脊柱,只沾皮肉了。” 姜绾绾也笑,那目光温柔如水,声音更是柔婉:“大人谬赞,绾绾便预祝大人长命百岁了。” 这一棍,饶是她将全身内力都凝聚于此,仍旧叫她伤了腰椎,单单只是那么站着,就痛到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可她姜绾绾这十八年的光阴里什么都没学会,就学会了忍。 她笑着,甚至微微欠身:“如此,绾绾便先回东池宫,静待庞府的好消息了。” 庞老夫人自然不敢再多家刁难,面色青白的看着她:“这一棍可是王妃自请来的,回头摄政王那边……” “庞老夫人放心便是,绾绾告退。” 她接话,说着便转身,头顶上方的流苏玉钗微微晃动,衬的那张小脸白的惊人,柔弱惹人怜爱。 庞攀心疼的直扣手心,几次三番想上前都被庞老太太的眼神制止了。 …… 马车刚刚调转方向,寒诗转个身落下帘帐的功夫,再一转身,就见她已经趴在了马车内,豆大的冷汗自额头滚落。 他恨的咬牙切齿:“活该!” 嘴里这么说着,到底还是上前将她扶起来:“要么当初就别使性子打人家,打了又磨不过人家,你那些棍顶多叫那女的十天半月坐不下来,那狗崽子这一棍,却能叫你废了下半身,半死不活的过一辈子。” 他不懂,她怎么就听了那几个妾室几句话,就真的心软来这庞府任人羞辱。 就算她不出面,再撑几天,左右不过庞府主动把人送过来,又或者是容卿薄去把人接回来。 况且容卿薄也没在这件事情上为难过她。 他不懂,但姜绾绾懂。 庞氏要面子,哪怕想要庞明珠回去,也绝不会主动将人送来,私下联络那四个妾室只是个开始,若她这边行不通,早晚都是要在容卿薄身上做文章,逼他去接庞明珠。 她有她要做的事,容卿薄也有容卿薄要图的大业,这件事她能解决,就不去给容卿薄添麻烦了。 夫妻一场,她希望来日分道扬镳之时,他们是彼此毫不亏欠的,她不需要容卿薄为了她去权衡什么,妥协什么,她自己做得来。 姜绾绾痛的说不出话来,连连深吸气后,这才道:“去看看,有没有人跟着我们。” 寒诗冷哼,左右挑起帘帐一点缝隙来观察了会儿,道:“没有。” 姜绾绾咬着牙从坐塌之下抽出个包裹来,叫他背过身去,以最快的速度换上了一套男装,将长发高高冠起,本该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的事情,因为不断的出冷汗,妆容上不住,反复折腾了许久。 寒诗眼睁睁瞧着她的模样渐渐变得陌生,拧着眉心:“都这德行了,你还要乱跑什么?” 姜绾绾呵了一口气,像是在笑,又好像单纯的只是疼的呼了一口气,片刻后才道:“你什么时候见我吃过亏?我一棍我受了,便要叫他庞氏先偿给我一条命。” 她捡起地上那只瞧起来有些轻浮的流苏玉钗在指尖把玩了片刻,又缓缓握紧:“马车从后门进去,月骨就算问起来,你就说我在庞府被训斥了几句,心情不好不想见人。” 寒诗还想再说句什么,她已经一挑帘帐,轻盈一跃落了地。 …… 彼时,欢悦楼还静悄悄的。 这种风月场所,总是到了夜里,人人都退去了白日里伪装的一层层谦逊有礼的皮囊,露出所有的贪欲跟肮脏时,才显得热闹。 她慢条斯理的进去,一扬手,指间的金元宝便落入了老鸨手心:“悄悄的,我就想一亲芳泽,别叫我家中娘子的人发现了。” 这人生的细皮嫩肉,一听这话就是入赘了哪户大户人家。 老鸨记得他,上次本随口一说,想着他这种小白脸定不会有那么多银子,不料竟一出手就是金子。 她吃惊的眼睛都放光了,用牙咬了那金子一口,这才挥动手中脂粉味道刺鼻的手绢,唉哟唉哟的挽着她的胳膊上了楼:“官爷您可要抓紧了,这位香薷姑娘晚上可是有爷要了的,您可不能给玩儿出什么痕迹来,叫人发现了可不得了。” 她话虽这么说着,但瞧身边少年瘦瘦弱弱的白净模样,想必也玩儿不出什么粗俗的东西来。 第七十章 知道这是什么么? 姜绾绾手中一把折扇,慢慢的扇着,颔首。 老鸨将她带至三楼最里面的一间,敲了敲门,尖声细气道:“香薷,接客了。” 说完不一会儿,屋子里便出来了两个彪形大汉,冒光的视线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走了出来。 老鸨不忘挥一挥手绢:“官爷可快一些,一会儿奴可要来催人了。” 姜绾绾没说话,抬脚踏入,顺手将门关了上来。 香屋不大,只容纳了一张桃红色床榻,一张圆桌跟两个凳子,靠窗处留了一个梳妆台,凌乱的散落着几盒胭脂。 香薷显然刚刚是被那两个大汉碰了,就动也不动的趴在床榻之上,发丝凌乱的贴在脸颊上,只露出半截雪白的身子,只是却是四处都是疤痕,新旧不一。 她收了折扇,过去,一手轻轻握住被褥的边缘往上拉了拉。 这一动,像是惊醒了她,一下子就瑟缩到了床榻内侧,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她。 她生的很美,看起来也不过跟她差不多大的年纪,却已在这风月之地饱受摧残,任人践踏许久许久。 姜绾绾俯身,捡起地上被丢弃的一支流苏玉钗,拢了拢她的发,簪了进去。 她没见过她,但在楼下听别的姑娘提起过,她大约知道她平日里爱穿什么衣裳,也知道她大约戴什么首饰。 她今日去庞府戴的首饰,跟她的不大一样,又处处都有差不多的影子。 庞攀那样的好色之徒,大约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在庞府见了她一面后,会突然想起香薷来,想来她这里暂时解一解渴。 楼下老鸨捧着金子玩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给身边的大汉使了个眼色叫他过去听一听。 大汉过去,不等靠近就听到里面传来床榻吱呀的声响。 她这才放心,笑嘻嘻的去了自己屋里藏金子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门才被打开,那白净少年似是十分害羞,低着头也不与人说话,便匆匆离开了。 老鸨跟几个壮汉瞧的一阵偷笑,指着她的背影道:“一瞧就知道是头一次偷腥,你瞧瞧他那怂样儿,哈哈哈哈…………” 说着上楼,一开门就瞧见香薷香汗淋漓的趴在床榻之上。 她立刻催促:“你看看你那个死样儿!还不赶快把自己洗干净了,一会儿庞大人来了伺候不好,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快去!” 香薷有气无力的应了声,这才慢慢的往上爬。 庞攀比预定的来的还要早,天还没黑就来了,一来也不似往常那般先在楼下跟一众姑娘们吃喝玩乐一会儿,而是直奔三楼香薷的屋子。 不久天色渐深,外面来了些卖烟花的,也不知哪个有钱的公子哥买来讨姑娘欢心的,一排排的摆好点了,不一会儿便在天上炸开了团团烟火,五彩斑斓煞是好看,惹的整个欢悦楼的姑娘壮汉们纷纷挤过去瞧。 这震天响的氛围中,自然就没人发现那夜色中悄然落入三楼的一道黑色身影。 屋里门窗没关,一开门,便是扑面而来的淫靡之气,庞攀肥硕的身子紧紧压着香薷,嘴里却不干不净的叫着姜绾绾的名字。 门窗落下,那黑色身影走过去,就立在他头顶上方,柔声道:“庞大人是在叫绾绾么?” 庞攀一惊,整个身子都抖了抖,手忙脚乱的从香薷身上爬起来,一眼看到她,眼睛都直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不是来找我……” 惊喜的话还未说完,就陡然察觉到哪里不对劲,视线一落,落在了她的紧身夜行衣上。 香薷挣扎着爬起来,哭着道:“他没喝那酒……他冲进来就把我拉床榻上了。” “无妨。” 她说着,一抬脚将庞攀要跑出去叫人的身子绊倒在地,一脚不轻不重的踩了上去,手起刀落,一截鲜红的舌头便从他嘴里落了下来。 庞攀挣扎着,嘶吼着,却只能发出痛苦而模糊的呜呜声,在外面震耳欲聋的烟火声中,显得那么微弱渺小。 她一脚将他踢翻过来,染血的匕首直接将他腹部穿透,钉进了身下的木板中,温柔道:“疼不疼啊?瞧着庞老太太这么心疼庞大人,也不知没了你,她还能不能撑的下去。” 香薷胡乱的套上了一件外衫,紧张激动之下,整个人都从床上扑跪了过来,将紧紧攥在手中的一个珠子给她:“我摸到了,他把珠子缝在香囊里面了。” 姜绾绾将珠子拿过来,轻轻用力,那珠子便在指间碎成了一滩粉末,她一手掰开他的嘴,将那粉末撒在了他鲜血横流的嘴里,温和道:“知道这是什么么?是入口的剧毒,我常年带着,想着哪日若落了敌人手里活不了了,便悄悄吞了它,也省下遭人践踏。” 庞攀目眦欲裂,扭动脖子想要把那粉末吐出来,可血流的太多,他被呛到,那粉末就混合着血呛入了喉间。 他怒急,呜呜的挣扎着,可肚子被穿透,每动一下都是绞痛,叫他疯狂。 香薷抖着手去握那匕首,她眼泪滚滚落下来,多年的忍辱偷生在这一刻爆发,她猛地拔出来,又猛地落下,在他身上一连捅了十几下,才终究因为没有力气,一下瘫坐在了血泊里。 她哭着,哽咽着看着庞攀睁着眼睛早已咽气的模样:“我的梦终于成真了,我终于亲眼看着他死了……哈哈……哈哈哈哈……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每次都能把我打个半死吗?你再打啊……你再打啊!!!” 她说着,扑过去就去抓挠他的脸,恨不得将他脸上的血肉都撕扯下来,看看里面是不是藏着一张禽兽的脸。 姜绾绾看着她身上遍布的痕迹,每个都不一样,有的像是利器所伤,有的像是被啃咬过,有的像是烫伤。 烟火的声音渐渐不再聚集,零零落落,显示着这场盛大烟火秀快到了尽头。 姜绾绾从怀中掏出一把干枯的稻草来,放进庞攀手中,把他手指一根根放紧,要他攥着。 这是寒词欠她的,上次他一刀险些要了她的命,如今要他替自己背一锅,想必他也不会那么计较。 第七十一章 不吃亏,也不委屈。 飞身而下,寒诗随手将带来的一件黑色斗篷丢到香薷头上,擦了擦无命剑柄上的血:“你说的那六人,都死了,按照你的要求,伤在脖颈,一寸长,半指深,分毫不差。” 姜绾绾看向香薷:“你确定?他近身的人就这六个?” 香薷点头:“就这六个,他做事很小心,他们兄弟五个又从不齐心,都在互相算计,他放心用的人也就这六个了。” 那就好。 他不是还告诉别人了么?左右也就这六个人了,或许是其中一个,或许是所有人。 但如今,他们都开不了口了。 “你把她送出城,叫袭戎送她去柳州,送去后直接叫袭戎去三伏,眼下万礼宫在追杀他,除了三伏,他去哪里都不安全,而你是我的近身护卫,你不能长时间不见人。” “啰嗦。” 寒诗丢下两个字,拎起香薷便上了马,眨眼间消失在了黑暗中。 姜绾绾靠着墙壁缓了缓,神经一放松下来,那腰背处剧烈的疼痛便陡然蔓延上来,每呼吸一口都是剧痛。 …… 容卿薄回东池宫的时候,夜已深,只是没了冬日里的那般寒冷刺骨,倒也不至于觉得多烦躁。 他忙了一整天,身子乏的很。 宫里今日做了份甜汤,他尝着味道不错,临走时便叫御膳房又做了份,亲自带着上了软轿,到家时还是热的。 月骨站在门外迎着,道:“殿下,白日里王妃去庞府把侧妃接回来了,侧王妃回来就哭,已经在寝殿里哭了一晚上了。” 容卿薄诧异扬眉,大步迈入:“她哪里来的鬼心思?庞氏恨她恨的咬牙切齿,她也敢跑去赔罪?吃没吃苦头?” “寒诗跟着了,若动了手,想必也是他先动手,不过回来时瞧着倒是不见有伤的模样,只是王妃大约受了些羞辱,不怎么高兴,回来便把自己关寝殿里没出来。” 容卿薄扯扯唇角,不再多说,径直去了她的寝殿。 平日里不是挺伶牙俐齿的么?瞧着也就纸老虎一张,也就敢在他跟前张牙舞爪一下,到了庞府,也就只剩下受气的份儿了。 敲了敲门,不见有动静,他便径直推门进去了。 屋里没点灯,姜绾绾平躺着,被子也盖的平平整整,黑暗里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瞧着他:“殿下找绾绾有事?” 容卿薄知道她受了气,这会儿肯定是睡不着的,本以为会做做样子装睡等他哄,不料竟跟没事似的。 他在床边坐下,温热的指腹轻轻碰了碰她的脸:“听说你今天去庞府了?” “嗯,绾绾把人给打跑的,总要替殿下把人给请回来。” 他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知是说真话还是在笑话她:“倒是没瞧出来你也是这般能屈能伸的人。” 姜绾绾没说话。 他顿了顿,又问:“那老婆子说你什么了?” “无非就是山野出来的刁妇,不懂规矩,我把人家的女儿打了,她羞辱我几句也不算过。” 容卿薄又哼了一声:“起来,我给你带了份甜品,味道清爽不腻人,你尝一尝。” 姜绾绾躺着没动:“我刚刚吃过了,这会儿也不怎么饿,殿下你自己吃吧。” “……你就打算一直这么躺着跟我说话?” “……” 她似是有些无奈,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我喝,我喝还不行么?” 容卿薄没说话,他的眼睛很好看,瑞风眸的弧度像两瓣花瓣,黑暗中一动不动凝视着一个人的时候,便是无声的惊心动魄。 甜汤味道的确不错,她喝的认真,见他起身要去点灯,叫住他:“你别点灯了,一会儿我还得过去灭,就这么喝得了。” 话刚说完,眼前骤然一亮,他到底还是把灯点了。 她口中含着一块脆梨,抬头看着他走回来,却只是站在床边:“下床。” 命令的口吻,丝毫不给她回绝的余地。 她蜷缩着身子,抬头无辜的瞧着他:“你又折腾什么?我这衣服都脱了,你叫我下床跳舞给你看?” 容卿薄冷笑了声:“怕什么?这里又没外人,你来跳一段我看看。” “我不会。” “不会?那下床总会吧?怎么?要你下个床就这么为难?” “……” 姜绾绾低头喝了口甜汤,那味道在舌尖却渐渐淡了。 她放下汤碗,挪开被子下床,张开手臂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呶,看吧看吧,看不够我再多转几圈给你看。” 容卿薄忽然单手扣住她肩头,长指一勾一挑,腰间的衣带便散落了下来,她一惊,下意识的想抱住自己,薄薄的里衣已被他脱落肩头。 容卿薄的视线飞快的扫过她身前,又眨眼间转到了她身后。 背后,正对着后腰中央的一处,一道长长的手腕粗细的黑紫印记落入眼帘。 “是我自己主动要求的。” 她忽然抱紧他的腰,手臂收紧:“我跟庞明珠有私仇你不是不知道,我仗着比她高一位份打了她也不后悔,我本就没打算这件事能糊弄过去,这一棍我不吃亏,也不委屈,你不要为了这种小事跟庞氏翻脸,给自己的宏图大业徒增曲折,不值得。” 不吃亏,也不委屈。 容卿薄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被她这句话冷住了。 “若现在在你眼前的是云上衣,你还觉得不委屈么?”他问。 姜绾绾一窒,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这句话。 “你不是觉得不吃亏,不委屈,你只是在我面前觉得不吃亏不委屈。” 容卿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她的,清清冷冷的笑出声来:“本王何德何能,竟能娶如此贤妻,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但你不计较是你的事,本王的王妃叫人打了,本王却是不能不管,否则传出去了,岂不叫人笑话本王懦弱无能,枕边人叫人欺负了都能憋着不吭声?” 眼瞧着最后一根手指要被他扯开,她忽然嘶——的倒吸一口气:“我腰疼的厉害,你就打算这么丢下我不管?” 他已经走出去一步的脚生生一顿,又愣是收了回来。 压抑着怒火道:“趴床上去。” 第七十二章 毒药,吃么? 她这才松了口气,乖乖趴过去,手指了指旁边的药箱:“我不方便,就没上药,里面有从三伏带来的活血散瘀的药,你……” 话没说完,就眼睁睁看着容卿薄一脚将她的药匣子踢飞了出去。 “以后再不许提三伏,我不想从你嘴里听到三伏两个字。” 他说着,扬声把月骨叫来,叫他去药房取药来,一边给她上药一边道:“我东池宫里什么都有,你三伏有的我有,你三伏没有的我也有,知道么?” 姜绾绾不明白他好端端的为什么开始仇视三伏。 药膏清凉,按在后腰处按摩几下之后又变得火热,驱散了那至骨的疼痛。 她趴在那里,舒适的轻喟出声。 那淤痕明显,呈现出一种恐怖的青紫痕迹,鼓出肌肤一大块,像一条蛇趴在她腰间,看着近乎狰狞恐怖。 可见当时她承受的这一棍有多重多狠,若不是她体内有云上衣的内力护体,这节脊柱怕是早被生生打断。 “谁下的手?”他问,声音阴沉的像是穿过了漫天大雨传来的一般。 姜绾绾歪了歪头:“不认识,看着挺年轻,庞老婆子叫他五儿,估计是她五儿子。” “庞、川、乌。” 川乌? 姜绾绾嗤笑出声,倒是人如其名,狠毒的很,剧毒无比。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不一会儿庞明珠就在一群想拦不敢拦的婢女的簇拥下冲了进来,哭着扑过来:“姜绾绾,你杀了我大哥!!!” 容卿薄及时扯过被子来遮住了床上的人儿,一个眼神扫过去,之前还不怎么敢阻拦的月骨立刻上前拦下了庞明珠:“侧王妃您冷静些,王妃她今日回来后便没出门,又怎会杀害庞大人。” 容卿薄冷眼瞧着癫狂的庞明珠,道:“出什么事了?” 月骨默默低头,生怕被庞明珠察觉到什么,谁也不去看:“回殿下,刚刚有人来报,说是庞攀庞大人惨死在了欢悦楼,被人割了舌头,身上戳了十几刀,还被喂了剧毒,死状恐怖……” 欢悦楼。 这是个很耳熟的名字。 如果他记得没错,自己的好王妃这几日可是去了好几趟欢悦楼。 这其中的原委,他虽没亲眼见着,但不需要多想,十之八九,庞攀的死跟她脱不了干系。 杀了庞氏二子还不够,如今连庞攀都不放过。 可今日动手的人不是庞川乌么?她要动杀心,难道不该杀庞川乌? 这些念头也只是在脑海中转瞬即逝,他甚至没去看姜绾绾一眼,只冷冷看着庞明珠:“王妃她今日在你庞府受了什么你是不清楚?要不要本王叫月骨也给你来一棍,看你还有没有那个力气跑欢悦楼杀个人?” 他生性内敛,将骨子里的冷与狠都藏了,平日里待人处事算是隔着一层薄纱似的随和,只是偶尔眉眼冷淡起来,便是自成一派清贵疏冷,格外的叫人心神惧怕。 庞明珠明显的有些怕了,瞬间就冷静了下来,不敢再撒泼耍赖,只呼吸还紧着,狠狠道:“我不信!她今日刚跟我们庞氏结了仇,我哥哥随即就惨死,我不信跟她没关系!” 姜绾绾歪了歪头,一脸隐忍道:“明珠妹妹,你不要忘了,今日在庞府,庞攀庞大人是唯一一个对我还算和善的人,我这一棍是承自庞五少,就算我眼下还能动得了,就算要杀,我也该杀庞五少才对,去杀庞攀大人做什么?” 庞明珠窒了窒,似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反驳,怔在那里。 “都出去。”容卿薄淡声赶人。 月骨不敢多做停留,联合几个护卫一起将人赶了出去。 庞明珠气哭了,被赶在门外怎么都不肯走。 姜绾绾见容卿薄竟开始宽衣解带,诧异道:“你不去庞府看看吗?到底是你的姻亲,这种时候不过去怕是不好吧?” “你睡了我再去。” 他说着,越过她去了床榻内侧,将她微凉的身子圈进怀里:“也难为你了,受了一棍还能跑去欢悦楼取人一命。” 姜绾绾闭着眼睛道:“他发现了我落在韶合寺外的珠子,知道我跟他那两个弟弟的死有关系,他不死,三伏早晚会有麻烦。” 容卿薄怔了怔,低头瞧着她:“他拿这个胁迫你了?” 她像是笑了下:“也亏我有个好皮囊,他惦记着想尝一口,这才给了我下手的机会。” 容卿薄忽然就沉默了下来,他没问她给没给庞攀碰,不想问,也不需要问。 半晌,只轻轻亲了亲她发顶:“睡吧。” 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他的体温是恰到好处的舒适,只是后腰疼的厉害,哪怕一动不动也疼的难以入睡。 翻来覆去了几次,容卿薄忽然下床,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她:“给。” 她瞧一眼:“什么药?” “毒药,吃么?” “……” 她睨他一眼,张口吃下,药丸有些大,要嚼,一嚼,那苦涩的味道便在味蕾间弥漫开来。 这药丸很苦,容卿薄吃过,但他不做声,就故意在那等着,看她会不会忍不住那苦来问他要一颗蜜饯吃。 可直到她嚼完咽下去,都不见她出声,只皱了皱眉道:“有点苦。” 容卿薄有些无奈:“觉得苦,你不会向我要点水或者蜜饯么?” “还好,也没苦到要向你撒娇的地步。” 她说着,认真道:“我躺一会儿就自己睡了,你去庞府吧,给他们点线索,往寒词身上引。” 容卿薄摸着她冰凉凉的小手:“你也不怕栽赃陷害了那人,会引来杀身之祸?” 姜绾绾半真半假的道:“这不还有殿下么?” 撒谎精。 她若真事事都想依赖他,庞攀的事就不会想着一个人处理了。 她这样乖巧懂事不给他添麻烦,与他而言其实并不是件坏事,只是庞氏对他而言一样极为重要,这些个嫡子一个个折在了她手里,眼下庞氏定然是乱成一锅粥,于他的大业,却不是件多妥帖的事。 …… …… 庞府。 随风舞动的火把几乎要照亮大半个夜空,院子里放着七张担架,白布遮住了担架上的人,庞母趴在一个尸体旁边哭的近乎昏死过去。。 第七十三章 他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她二儿三儿至今下落不明,如今大儿子又惨遭横祸,饶是往日里再铁血的心肠,如今都受不住。 庞明珠跪在旁边垂泪,一边安抚着母亲一边看向尸检的仵作:“可有什么发现?” 仵作将刀具放至一边,道:“回侧王妃,这伤口尺寸,深度都是一模一样,像是请的专业杀手,且自庞大人手中发现了一小把稻草,小人曾听闻杀手界有个极厉害的,鲜少露面,便是露面也是常年一身蓑衣斗笠的装扮……” 正说着,只听门外齐齐一片跪地之声,他立刻随其他人一起转身跪拜,匍伏于地:“小人见过摄政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夜里尚凉,容卿薄肩头披了件黑色绣金凰的披风,泼墨般的黑发垂落肩头,整个人都融在红色的火光中,肤色却呈现出一种肃杀的冷白,居高临下的扫过跪了一地的人。 容卿卿也来了,见到他松了口气,道:“薄珩,你快劝一劝大嫂嫂,这人死不能复生,可万不能伤了身子。” 容卿薄慢条斯理的摘了黑色的暖手抄,露出骨节修长的手,视线却是落在跪在最旁边的庞川乌身上:“川乌,本王接到线报,说是今夜你也去过欢悦楼,可确有此事?” 出口便点名庞川乌,匍伏一地的人心中齐齐咯噔了一下,隐约都猜到了摄政王的来意。 他哪里是来安慰岳母的,分明是来给庞氏找麻烦来了。 容卿卿显然也听说了今天的事情,一听便皱了眉,轻声道:“薄珩,眼下庞攀遇难,大嫂嫂正伤心难过着,有什么事我们还是……” 容卿薄微微抬了抬下巴。 月骨立刻命人抬了张椅子过来,他慢条斯理的落座,再看向庞川乌时,他已经立起了上半身,就那么讥诮而挑衅的瞧着他:“殿下可是要为王妃抱不平来了?川乌今夜可是哪里都不曾去过,这庞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可为川乌作证。” 容卿薄忽地笑了起来,微微前倾身子,那薄薄的瑞凤眼底缭绕着叫人惊惧的墨色漩涡:“这好端端的,怎的提起了王妃?只是本王与庞大人一向交好,他忽然横死,本王自然不能放过这幕后凶手。” 他说着,微微抬了抬下巴:“月骨,你亲自动手,问一句,答一句,答错一句,剁一根手指。” 庞川乌脸色一变,厉声道:“摄政王,我好歹也是皇上亲命的御前带刀总管,皇上亲赐特赦金牌,便是犯了死罪都可免除,你岂敢随意动我?!” 庞老太太此刻已顾不得庞攀,她今夜要连小儿子都保不住,就真要活不下去了。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道:“殿下,此事是我们庞府做过了,只是我这糟老婆子实在气不过明珠被打去半条命,才忍不住刁难于王妃,殿下若真要怪,就怪在我这糟老婆子身上吧,我们庞氏一门这么多年来尽心尽力辅佐东池宫,还请殿下莫要为了这等小事,伤了彼此的和气。” 容卿薄却只是温和的笑:“岳母大人何出此言呢?绾绾她任性犯错,岳母大人便是真叫人打了她,本王也不会说什么的,只是庞大人之事,本王定要查个究竟,还他公道的。” 话落,淡淡扫月骨一眼。 庞川乌被压在地上,右手五指张开,他盯着容卿薄,眼睛里尽是阴狠的冷光:“摄政王,你今日有胆量便杀了我。” 容卿薄单手抵额,不理会他的挑衅,漫不经心道:“本王且问你,今夜你可曾去过欢悦楼?” 庞川乌咬着牙一声不吭,只凶狠的盯着他。 庞老夫人急了,她这五个儿子中,就属这个小儿子脾气最为古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眼下大难临头他却连服软都不知道。 再顾不得一家主母的风范,跪在容卿薄脚下求情:“殿下,我老婆子这辈子没跪过几个人,我求求你了,不要断我儿……” 话未说完,只听身后一声闷哼,她脸色一白,转头便看到庞川乌右手小拇指少了一截,顿时鲜血横流。 “川乌!川乌!!” 她哭着爬过去,又很快被东池宫的护卫拦住,她哭的悲痛,转身怒道:“容卿薄!!你不要以为我们庞氏只能侍奉你一个主子!你若再动手,休怪我们庞氏翻脸不认人。” 容卿薄眼观鼻鼻观心,云淡风轻道:“本王今夜便是血洗了你这庞府,也不过是少了条趴在脚边的狗,岳母大人,您多少高抬自己了。” 庞老太太浑身一僵。 她这才恍惚记起来,眼前这个看似温文儒雅,和风霁月一般的男子,两年前还血洗离城叛军十万人,他不似七皇子容卿礼那般嗜血好杀,却比容卿礼更叫人胆寒畏惧,因为这淡漠温和的面具之下,没人知晓,他是什么时候动的杀心,动了怎样的杀心。 庞明珠慌了,扯着容卿卿的衣袖哀求:“长姐,长姐你帮忙说句话呀……你不是真的要看着殿下他血洗我们庞府吧?你要亲眼看着殿下他杀了我们的亲人吗?” 容卿卿脸色比庞老太太好不到哪里去。 倒不是对庞氏的人有多少感情,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弟弟竟也会做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蠢事来! 她知道容卿薄多少是真对三伏的那个女人动了心思,她也由着他娶了,却不料他竟这般不懂分寸,为了一个女人,要斩断整个庞氏这个臂膀吗? 容卿礼,容卿法,甚至容卿麟,现在看似都对皇位没什么兴趣,可谁又知晓他们真正在盘算些什么? “薄珩。” 她轻声叫他,生怕一不小心再火上浇油惹怒了他:“此事的确是川乌他做过了,你想怎样便怎样,姐姐都依你,只是莫要再与嫂嫂置气了,嫂嫂刚刚那话也是气话,毕竟儿子是母亲的心头肉……” 她说着,转头看向庞老夫人:“嫂嫂你说是不是?” 眼见容卿薄已起了杀心,庞老太太哪里还敢再强硬,含糊着点头说是。 容卿薄却只温和的笑,火把燃起的火焰映入他眼底,却照不亮那片深潭般的黑:“长姐你说该怎么办?” 他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第七十四章 没那么娇弱。 容卿卿被他看的心惊,知道这件事若再不主动给个交代是过不去了,咬咬牙道:“他一棍落在王妃腰上,伤了王妃,那便也叫月骨打他一棍,你看如何?” 容卿薄仍旧只是笑,睫毛敛下,遮了眼睛,声音很轻很淡,足够容卿卿听到,又叫别人听不清:“他算什么东西?嗯?长姐你告诉我,他算什么东西?我是王,他是奴,便是这些年给了他们脸,他们也不该这般蹬鼻子上脸,她姜绾绾再不受教,眼下也是我的王妃,他庞氏打狗也得看主人,动了东池宫的王妃,便是没将本王放眼里了,本王脚边是需要狗,却不是这种会咬主子的狗。” 容卿薄这番话说的顺口,却怎么都没料到,不久后,他无意中的一句‘打狗也得看主人’,被容卿卿记在了心里,成了压垮姜绾绾的最后一根稻草。 容卿卿阖眸,不知怎的竟松了一口气。 她原以为他这般计较,是被姜绾绾的美色迷昏了头脑,还急着要想什么办法赶紧扭转一下。 不料竟是为了这个。 他做的倒是不错,庞氏仗着势力强盛,近些年的确总是有意无意的挑一下他的底线,此时好好敲打一番叫他们乖顺了,也不是件坏事。 这么想着,于是主动道:“月骨,断了他脊椎,拖去东池宫私狱关着,此生此世,便在东池宫苟且偷生着吧。” 庞老太太尖叫一声,冲过去要说什么,被她转身拦住。 “大嫂嫂,今夜若不废了川乌,咱们整个庞府都要被掀翻血洗一遍,眼下至少他还活着,庞氏嫡亲的一脉还有人在,不是吗?” 庞老太太赤红着眼睛看她。 容卿卿冷声道:“嫂嫂,我早就说过,那个女子不好惹,你言辞上羞辱羞辱便算了,在她身上落下伤,就该想到会被薄珩发现,他平日里对咱温和恭敬,可你别忘了,他是摄政王,他想敬你便敬着,他若想动你,也不过是一念间的事。” 庞老太太失血的唇剧烈的抖动着,呆呆看着她,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闭眼,两行浊泪便落了下来。 片刻后,一声凄厉惨叫穿透云霄,惊的几只远处栖息在树上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 容卿薄的药丸苦是苦了些,镇痛安神效果倒是了得。 姜绾绾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天已大亮,依稀听到婢女在院子外面打扫的声音。 腰间有些沉,她抬手一摸,就摸到男人修长的手臂,肌肉匀称结实。 “醒了?”他问,听声音很清醒,也不知醒了多久。 姜绾绾一动才意识到自己枕着他另一只手臂,忙抬头:“你没去庞府么?” 容卿薄收回手臂揉了揉,起身下床穿衣:“去过了,瞧了一会儿热闹便回来了,左右你办事漂亮,庞氏也查不到你头上来。” 也不知是在夸她还是在讽刺。 后腰还有些疼,不过比昨日轻了许多,她也跟着坐起来:“庞攀那样的人,用着也不会多顺手,我帮你做了他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庞氏那么大,嫡系挑不出听话的来,庶出的还挑不出来么?” 容卿薄整理好衣袖,单膝撑上床贴着她:“起得来么?起得来便同我一起去用早膳,起不来我叫人把早膳送屋里来。” 她笑着后仰:“没那么娇弱。” 容卿薄便牵着她下床,帮她穿衣。 他显然对女子的衣裳不是那么精通,绕着她转来转去,总是不得要领,不是这儿系错了,就是那里套反了。 姜绾绾觉得他们这几个皇子都挺有趣的,别人家的公子十五六的大多就成亲了,他们这皇亲贵胄的,一个个的都熬到二十多才开始娶妻生子。 婢女进来帮他们束发的功夫,月骨也进来了,低声禀报道:“殿下,长公主来了,带了好些东西,说是来看看王妃。” 姜绾绾正在漱口,闻言,皱眉。 她瞧着那长公主就头疼。 容卿薄看了她一眼,这才道:“你叫人收了礼,就说王妃伤的重,还下不来床,不便见客,改日伤好了再登门拜谢。” “是。” 月骨退出去,姜绾绾撩了一缕发在指间把玩,瞧着他:“你今日不去宫里了么?” “今日暂且不去了,明天再去,昨晚的那碗甜汤怎么样?喜欢的话我明日再带一份来。” “味道不错,不过带些其他的也好,我常年只吃胡萝卜,偶尔有兴致了去打只野兔什么的,也没吃过多少好吃的,对什么味道都很好奇。” “好。”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待收拾妥帖起身出门,就瞧见红着眼睛跪在地上的庞明珠。 她一向爱打扮,平日里一日就要换三四套衣服,今日倒是罕见,还穿了昨天的衣裳,脱簪散发,连妆都没上,素着脸看着有些惨白陌生,尤其一双眼睛肿的核桃一般大小了。 原来她的亲人死去时,她也是会伤心难过的。 她还以为这种喜欢活活溺死烧死别人,将别人的心爱之人送给五个哥哥蹂躏折磨的人,是没有心的,是不会难过的。 一见他们出来,庞明珠立刻跪着上前,刚要去抓容卿薄的衣摆便被男人一个侧身避开了。 他像是嫌脏一般的低头瞧了自己衣摆一眼,明明没碰到,还是屈指扫了扫。 “殿下……” 庞明珠一下子瘫坐在哪里,委委屈屈的开始哭:“殿下明珠知错了,殿下不要因为庞氏迁怒于明珠,明珠真的知错了……呜呜呜……” 姜绾绾听不得她的声音,道:“你们聊吧,我先去用膳了。” 人不等走出去,容卿薄却比她走的还快:“我饿了一早上了。” “……” 早膳偏清淡,倒是有助于她养伤。 正喝着粥,就见素染一席素净的淡绿色长裙,眉眼低顺的过来:“素染给姐姐请安,给殿下请安。” 她先前在马车里受伤,头部似是伤的不轻,卧床了许多日,这会儿瞧着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姜绾绾笑笑:“妹妹早,坐下吧,一起用早膳。” 素染站着没动,迟疑的看了眼容卿薄,有些害怕紧张。 第七十五章 你有仔细算过两年是多久么? 她这才笑了,柔柔道:“谢王妃,谢殿下。” 婢女挪来了一张椅子,姜绾绾跟容卿薄本是对坐着的,她便坐在了他们中间。 姜绾绾要帮她盛汤,一动手,就被容卿薄接了:“你吃着,我来。” 她就收了手,瞧一眼素染低头抿唇轻笑的模样。 听说她比容卿薄大了几岁,可瞧着却正是一个女人最风韵动人的时候,全身都散发着成熟诱人的气息,与她胆小易受惊的模样搭配着,最是叫人又心动又心疼。 素染抬手接了容卿薄递过来的汤,轻轻道:“谢殿下。” 容卿薄擦拭了一下手指:“趁热喝。” 素染捏着汤勺搅着汤,笑盈盈的看着他:“素染还记得殿下小时候身子弱,又挑食娇贵,每次都要素染喂着才肯喝,这一眨眼二十多年过去,不想还能等到殿下照顾素染的时候。” 容卿薄表情便有些微妙,没说话,只看了姜绾绾一眼。 姜绾绾却没看他,只好奇道:“他小时候身子很弱么?瞧着现在可是健朗的很。” 素染喝了口汤,想了想:“殿下也是到了十多岁身子才渐渐康健起来的,小时候也是动辄便生病,他一病,长公主便急的不行,什么都依着他,别看殿下如今成熟稳重,小时候也是很调皮闹腾的,十二岁的时候有次把我的衣裳全藏起来了,害我早起后险些没衣服穿,求了好久他才还了几件,就是到现在也不知他把我衣服……” 她说着说着,像是突然察觉自己的失言,忽然就噤了声。 容卿薄拧着眉心,垂眸瞧着姜绾绾搁在桌子上的手。 她的手保持着握筷的姿势,一直没动,就安静的听着,直到素染突然噤声,气氛突然尴尬了起来。 其实也不是多了不得的事。 她与容卿薄青梅竹马,这随口提起来的一件大约也只是千千万万嬉笑打闹中最不起眼的一件。 姜绾绾没有童年,她有记忆以来就一直活在被追杀的阴影里,小时候哥哥还派人护在她身边,但那些人并不喜欢她,他们去三伏不是为了守一条拖油瓶的性命的,因此哪怕护着,也几乎从来不与她说话聊天,他们聊天时她就一个人在一边堆雪玩儿,他们烤红薯时她还在一边堆雪玩儿,他们连吃饭都不跟她一起,怕她饭菜里被人下了毒,连他们一起毒死了。 她从来不是个惹人喜欢的,这世上除了哥哥,也没人喜欢她。 病了不舒服了,也习惯自己照顾自己,哥哥很忙,偶尔碰一面,她希望自己是健康的,是不会叫他担心忧心的一个存在。 但容卿薄不一样。 他是皇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连几个异母的弟弟都安分的很,乖乖的不去跟他争夺帝位。 她的人生,简直就是容卿薄的对立面。 姜绾绾就在这片沉默中,随意的笑了笑,道:“殿下很喜欢妹妹,他藏你衣服也是为了逗你呀,美人儿一笑一恼,总是叫人格外的欢喜。” 素染懊恼咬唇,无措的视线在她跟容卿薄之间来回了几次,怯懦道:“素染说错话了,姐姐莫要挂心……” “怎么会?” 她抬手,不轻不重的握住了她微微发抖的手:“哥哥总说我任性,不懂体贴别人,更是三天两头的惹殿下动怒,若不是有妹妹在,怕殿下将来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谢谢你,愿意来殿下身边。” 她的最后一句话,像是有极重的分量,一落地,叫容卿薄跟素染齐齐看向了自己。 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面前的桌椅忽然被拉的很长很长,他们并肩坐着,忽然离她很远很远。 素染有些惶恐,瑟缩着身子:“王妃这话说的……素染有些不明白……” 姜绾绾收回手,在容卿薄的目光中轻轻叹息:“妹妹有所不知,我身子自幼便很弱,隔个五年便要闭关两年调整身体,三伏山上终年积雪,人迹罕至,最适宜我这至阴至寒的体质……” 话未说完,骤然一声爆响,那瓷白的汤勺就在男人指间断裂开来。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冰封,连空气都稀薄的厉害,叫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容卿薄看着她,那目光从未有过的冷,像是要穿透她的身子,将她生生钉在身后的墙壁上。 不懂这女人的心是不是铜墙铁壁做的,他费心劳力的铺排了这么久,该给她的宠爱,该给她的名分都给了,她哪怕还未对他爱的死去活来,也该融一融了。 两年。 她若回去了,那他先前那些的心思怕是都要付诸东流,再从头来过之时,又会生出些什么变数,谁都不好说。 他忽然觉得那千里之外的三伏里的人加加减减,怕是都没她一个人难缠,偏偏已经缠到一半了,半途而废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姜绾绾这话其实只吐露了一半的实情,她的确每隔五年便要闭关一次,但每次大约只需要十几天到一个月,并不需要两年。 但她要拉长这个时间,长到容卿薄忘记她的模样,长到这东池宫里出现他容卿薄的孩子,长到他又看上很多很多很美丽的女子,长到她不需要回来,就可接到一纸休书。 她得回去了,回到哥哥身边去。 容卿薄忽然起身便向外走。 素染咬着唇,无措的看着他的背影,想追上去,又被那一路散发的寒气吓到,只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姜绾绾摇摇头,起身追上去。 容卿薄腿长,本就走的快,更遑论走的急了,她腰疼的厉害,小跑着过了两条长廊三个拱门才追上,气喘吁吁道:“你不要生气嘛,我这身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本来就不经折腾,以前在三伏几乎是不动手的,都是寒诗帮我挡了,来皇城这大半年,你数一数我动了多少次手?哪怕到现在,也是硬撑着,我早该闭关养身子了。” 容卿薄面色冷的惊人。 不许她碰自己,一直后退:“所以呢?你说走就要走两年?你知道两年是多久么?嗯?你有仔细算过两年是多久么?” 第七十六章 你就要死给我看了? 姜绾绾耐心的哄,到底还是抓住了他的手,放在手心轻轻按着:“我知道,可若我再拖着,怕是哥哥来了也救不了我几次了,我这身子本就不该是个动手的,我连三伏剑术都不能学,我心脉受损严重,根本撑不住长时间的练剑。” “你拿你的身子威胁我?” 容卿薄要甩开她,低沉的嗓音里都是盖不住的冷笑:“是不是我不同意,你就要死给我看了?嗯?姜绾绾,我一直知道你狠心肠,可不想竟这般狠心肠!” 姜绾绾说不出话来。 他这会儿也听不进去她讲多少大道理。 就站在原地看着他怒而离去。 寒诗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哼了哼:“瞧着你也很喜欢他的样子,要实在舍不得,就留下呗,回头抢个皇后坐坐,封我个官当当,要那种能赚很多钱的。” 姜绾绾温温柔柔的问:“你想不想试试我现在还能不能吊打你一顿?” 寒诗噎了下,悻悻然道:“我听说昨晚这摄政王把庞府收拾的鬼哭狼嚎的,里里外外的跪了一地,那个抡棍打你的,被月骨剁了一根手指,还断了脊柱,腰部以下全废了。” 姜绾绾听得一怔:“你听谁说的?这种话可不好乱传。” “听说人给拖这东池宫私狱里去了,是不是真的,咱去瞧一眼不就知道了?” “……” 姜绾绾二话不说就往私狱走。 她下意识觉得容卿薄不会这么干,毕竟眼下时局混乱,庞氏的鼎力支持对他还是极为重要的,若真在这节骨眼上被别的皇子劫去了,对他而言也是个不小的重创。 不可能。 她这么想着,一遍遍的在心里念着。 与其说是不相信,倒不如说是不想相信。 她不希望容卿薄为了她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本不过一段露水姻缘,他想闹,她就陪他闹一闹,她任性的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了庞氏好几次,他能忍着没拆穿,她已感激不尽。 万万不要为了她做这种事,她承担不起,也还不起。 这个念头就在脑袋里来回循环着,魔障一般的回荡,直到进了私狱,入眼便看到了右手边的铁栏中,趴在枯草堆里难以动弹的庞川乌。 他身上还穿着那日那件黑色华衫,黑色长发看着也还算柔顺,只是下半身明显动也不动,他却像是浑然不觉一般,右手手肘撑着上身,另一手拨弄着身下的枯草,分成一束一束,像是在记录什么。 姜绾绾就在铁栏前蹲下身来,看着他苍白的容貌。 容卿薄竟真的当众在庞府动了他。 他动了庞老太太的宝贝儿子,且动的明目张胆,如此一来,庞府又怎么可能再与他同心同力,怕是眼下要恨死他了。 她手指慢慢握住铁栏,与庞川乌转过来的视线对上。 他看着她出现在眼前,竟半点仇恨暴怒的痕迹都不见,依旧是昨日里狼一般凶狠的目光,狐狸一般阴邪的扫视。 “小心——”身后寒诗忽然出声。 姜绾绾回过神来,蓦地睁大眼睛,看着庞川乌像只鳄鱼一般拖拽着动弹不得的下半身爬向了她,笑了,露出两个雪白尖尖的虎牙:“怎么?心疼我了?这么迫不及待的来瞧我?” 昨日那一棍,她用内力护体都导致后腰疼痛难忍,冷汗狂落,可他生生被打断脊椎,竟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就这么一路拖拽了过来。 姜绾绾看着他,视线渐渐有些模糊,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人。 她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忽然就收回了手,睁大眼睛错愕至极的看着他。 庞川乌忽然就哈哈大笑了起来,指着她身后的寒诗:“我当你真多没有心的人呢,不是谁都不需要么?怎么这会儿又舍得养条狗栓身边了?怎么这会儿又巴巴的跑东池宫来跟容卿薄滚来滚去了?说白了,你不过也是个看皮囊看钱财脱衣服的贱人!!” 寒诗长这么大,杀手界从来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如今竟被他比作了一条狗,脸色一变立马拔了剑就要在他身上戳个窟窿。 剑尖堪堪抵住他胸口,又蓦然顿住。 他一愣,低头就看到姜绾绾徒手握住了剑身,那锋利的边缘割破了她手心,鲜血很快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 他气急:“你傻了?!还不快松手!” 姜绾绾果然就松了手,目光呆滞的看着庞川乌,她忽然就记起昨天见他时脑海中闪过的一个念头。 不论是不是他动手打这一棍,她都要宰了这个狼狐狸。 那时的她也没有意识到,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庞老太太叫人打她,打的是摄政王的王妃,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为什么会抢着来。 这一棍落的既狠又毒,像是恨不得就此一棍打死她一般。 那时的她第一反应就是他是因疼爱庞明珠这个妹妹,为了给妹妹出口恶气才动的手。 可这会儿……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 他想杀她,大约是单纯的因为一份恨。 恨她当年毫不犹豫,一脚将他踹下望雪峰,根本不管他是死是活。 她低头,将血迹擦拭在衣服上,半晌,才慢吞吞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其实生的很好看?” 庞川乌一愣。 “你是所有追杀过我的人中,生的最好看的一个,也是所有追杀过我的人中,唯一还活着的一个,如果不算寒诗这个我面都没见到就差点把自己冻死的人的话……” 寒诗怒。 姜绾绾却不理会他,依旧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心源源不断冒出的血珠,道:“我留你一命,不是因为你生的好看,只是觉得你蠢,只为了那几两碎银,什么都不会也敢只身闯三伏,我养你三个月,只为当时很无聊,把你当东西养着玩儿了,我要你滚下望雪峰,也只为你实在太蠢,我实在瞧不下去了,要护着我,至少也该是寒诗这样的人,明白吗?” 庞川乌就那么阴狠狠的盯着她,半晌,却忽然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犹如困兽愤怒的咆哮,又犹如幼崽最无助的悲鸣。 第七十七章 他还在等她。 他笑着笑着忽然停了下来,眼底不知何时已现湿润:“可你也说过,说我很聪明,说我学什么都快,你教我三伏剑术,我给你烤野兔熬萝卜汤,你说我很好!!你骗我说你觉得我很好!!可转头就嫌弃我,逼迫我!!将我踢下望雪峰!!我摔断了腿,我不肯走!我躺山下被冻得手脚都僵了!!我险些被野狼生吃活吞!!我没有等到你!我没有等到你来找我!!姜绾绾,你没心!!你没心肝!!!” 他蓦地扑到铁栏上,一手穿过空隙拽住她的衣领,撕心裂肺道:“我不止要断你脊柱,我还要将你剖膛破腹,看看你究竟有没有心,看你的心是不是冷的!!!” 姜绾绾就任由他将自己衣衫拽裂,自始至终都冷漠到看不见半丝波动:“可你没这个机会了,我也不会再给你爬起来杀我的机会。” 她的手顺着他拽着自己衣领的手臂滑过去,然后重重掐住他的喉骨,一点点收紧。 庞川乌没有挣扎,他就睁着眼睛看着她,看着她巴掌大小的脸,眼眸亮若星辰,比那天上的星星还好看。 三伏山的星星很漂亮,很干净,那里常年冰雪覆盖,也常年星河漫天。 他会跟着那几个男子去杀她,其实不是为了几两碎银,而是被他们逼着去的,他甚至不知道那些人是谁,就在柳州种树的路上被劫了。 后来他才知道,三伏那地方终年有雪狼出没,他们为了防止碰到雪狼难以脱身,就在路上随手带了个‘粮食’,随时准备将他丢出去。 可他们运气很好,路上没碰到雪狼,也一路悄无声息的摸入了望雪峰。 他亲眼看着前一瞬还在雪地里洗萝卜的少女,下一瞬就拿染血的剑尖挑高了他的下巴,细细打量着他。 身后,那将他掳来的四个杀手甚至来不及出一声,就倒在了雪地里,殷红的血将雪地染透,也染红了她刚刚洗好的萝卜。 她一袭轻薄白衫,立在雪地里,烟姿玉骨,乌发垂腰,像妖,又不染丝毫妖气,更像一团雪,很软很干净,又冷冽不可亲近。 “会做萝卜汤么?”她问。 他呆呆看着她,半晌,点头。 她这才嫌弃似的丢了剑,就着他的衣服擦净了指尖的血迹:“挖个坑把他们埋了,给我熬一锅萝卜汤,敢做手脚,我再亲自动手埋你,听明白了吗?” 他又点头。 她其实对他一点都不好,从未对他笑过,也从未亲手给他端过一碗萝卜汤。 望雪峰很冷,冷到他这个常年待在沙漠边缘的人夜里都要被冻醒几次,手脚都生了冻疮,剑都拿不稳。 她也只是丢了一瓶药给他,连上都不帮忙上一下。 可饶是这样,他总能苦中找甜,觉得她其实是很在乎他的,不然为什么要把三伏剑教给一个外人,不然为什么她杀了那么多人,独独留下他。 她夸他聪明,他便越发奋进,日夜不停的练剑,叫她觉得他更聪明。 可他学的越快,她对他反而越冷淡,才短短不到两个月,就要赶他走。 他不明白,她一个人在望雪峰,她应该是很孤单的,他留下陪着她不好吗?他做的萝卜汤,他烤的野兔不香吗?为什么要赶他走? 他不走,就是赖着不走。 于是有天夜里,她叫他出来看星星,难得的亲手递了一碗萝卜汤给他,她亲自熬的,很香很香,可他只来得及闻了一下,甚至一口都没尝到,就被她一脚踢了下去。 那悬崖不算很陡,却很长很长,他滚了许久才停下,身子上到处都是被突出的石壁磕碰出的伤口,他断了一条腿。 他觉得她可能不是故意的,她可能只是坐累了舒展一下腿不小心踢到了他,她不是故意的。 他等她,冻到手脚动弹不得,他还在等她。 可他等了足足两天,足够她上上下下的来回一百趟了,他始终没能等到她。 却等来了一群饥肠辘辘的饿狼。 庞川乌的眼睛渐渐暗淡下去,脑袋就在她指间一点点垂了下去。 她收回手,慢慢站起来,轻声道:“寒诗,把尸体丢出去,别脏了这东池宫。” 身体压过枯草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她寻着声音看过去,牢狱另一端的云中堂立刻一脸惊恐的别开了脑袋,仿佛这样一来她就不会因为杀红了眼连他一并杀了一般。 姜绾绾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似乎并没有心情再去掠夺一条性命,转身便走了。 寒诗叫牢头开了门,拿凉席一卷,将尸体扛了出去。 寒诗回来后,姜绾绾就坐在梳妆镜前,沉默的梳着长发,许久,才忽然道:“你去查查,庞氏的第五子这几年出过什么大事,他不是真正的庞川乌。” 寒诗撇撇嘴:“查了,庞氏的这个第五个儿子听说一年前跟几个狐朋狗友外出狩猎,结果遇袭,那几个朋友都死了,就活了他一个人,醒来后就因受惊过度性情大变,本来人就不是什么好人,醒来后更是无恶不作,心狠手辣,他上面那四个哥哥都怕他。” 姜绾绾就沉默了下来。 他曾说他有个朋友身陷囵囫,他要救对方,她这才从哥哥那里随便要来了一本剑谱丢给他,本想他能学个三脚猫的功夫,不料他天赋惊人,不过短短几个月,厚厚的一本剑谱便使的行云流水了。 朋友……身陷囵囫…… 他当初是怎么去三伏的?是从柳州。 柳州…… ——不过我倒是听说,这庞氏宗亲里出了个心术颇正的男子,看不惯庞氏的所作所为,几次三番加以阻挠,就被庞老太太送去了柳州…… 他竟就是那个她叫袭戎送香薷去柳州找的庞氏庶出的儿子! 那个心术颇正的男子。 那个初在望雪峰出现时,一脸茫然,眼神干净的男子。 可不过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他却成了这京城中以少言寡语,心狠手辣著称的纨绔子弟。 寒诗瞧着她骤然色变的小脸,冷嗤一声:“你就作吧,容卿薄那样的人,心思比针都细,回头叫他察觉了,弄不死你。” 姜绾绾没心情打他,吐出一个字来:“滚。” 寒诗巴不得不去看她,毫不留恋的一扭头走了。 第七十八章 你不是云上衣,你也成不了云上衣 刚刚出去,一抬眼就瞧见不远处月骨正一个人往宣德殿走,手中端着一个托盘,像是刚刚做的什么粥。 他危险眯眼,立刻偷偷摸摸上前,趁他不注意猛地扑了过去,一脚踢翻了他端着的荷叶粥。 月骨也不恼,看都不去看一眼满地的狼藉,转身就继续走。 他不依不饶,上前又是一脚,被他一个侧身避开,不一会儿只觉得一阵阵风吹过,再转身看去,身后已经多了数名护卫的身影。 跟上次如出一辙的做法。 只是上次他对他并无戒备,他突然出现说要请他喝酒,结果越走越偏,出于一个杀手的警觉性,他很快就从他身上感觉到了杀意。 饶是抢先一步下手,还是被他跟他手中养的一群狗给杀了个措手不及,命都险些丢了。 他立刻拔刀,刀刃不等出鞘,又被月骨一脚踢着剑柄收了回去,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这次不动你,别紧张。” 他说:“殿下想问你几句话,你随我来。” 寒诗一手扣住他脚踝,顺势狠狠一脚踢上他最脆弱的位置,啐了一口:“去伱妈的!你想问,也得看老子想不想说!老子若是不想说,你们就是拿刀抹了我,也别想从我口中套出一个字来!” 一刻钟后。 宣德殿。 桌子上的红木托盘里,整整齐齐的金条看的他心情愉悦的很,连说话都难得温柔了许多:“你想问什么?” 铺着雪白皮毛的贵妃椅内,男人手指修长,黑色的护腕,白皙的肌肤映着指间灿灿的黄,他拿那金条磕着桌子,发出嗒嗒的声响:“一个问题,一根金条。” 寒诗却不做保证,只说:“你先问,想答我自然会答。” 爱财,倒也不至于贪婪。 容卿薄一抬手,那沉重的金条便稳稳落在了他眼前:“她确是每五年就需要闭关两年么?” 这个问题好答。 寒诗拿起金条收进怀里:“我才到她身边不到三年,没见她闭关过,不过听云上衣提过,她的确每五年就要闭关一次,将云上衣的内力收为己用,每每都要损伤她的五感一段时间,若不安心静养一段日子,她的身体根本吃不消。” 他这话倒是不假,容卿薄的确知道她每次收了云上衣的内力后,五感便要退化几日,最开始甚至几乎瞧不清楚自己。 又是一根金条落在手边。 容卿薄又问:“有没有其他办法?若我在这东池宫内为她修建一座冰殿,只要保她不受打扰是不是就可以?” 寒诗又将金条拿起来,咧嘴道:“这个你就别想了,冰殿建的再好,也不是三伏,我虽没见她闭关过,却是去过她闭关的地方,那是云上衣修习的地方,九曲回转,天然冰窟,因着云上衣的气息来的,她一身内力承自云上衣,若不能在三伏闭关,去哪里都没用。” 容卿薄盯着他的目光渐渐冷沉下来,这次直接丢了三根金条出去。 “这个问题你答好了,我便再给你三根。” 寒诗挑高眉梢,一时还真猜不出什么问题能价值六根金条。 随即就听他道:“本王要知道三伏的先师尊云之贺如今具体所在。” 寒诗眼看都已经要去拿金条了,闻言,晦气的皱了皱眉,收回了手:“这个真不知道,云之贺将三伏交付给云上衣后就云游四方去了,多年来连云上衣那边都没怎么得到过他的消息,甚至连他女儿云雪都鲜少见到,更遑论我了……” 他顿了顿,奇怪道:“你找云之贺作甚?” 不等他回答就又自顾自道:“你若对三伏的内功心法动了想法,就劝你断了这个念想吧,一来三伏内功心法向来只传给选定的下一任尊主,你逼他也没用,二来练这内功的人要么一开始就修炼的三伏剑法,要么是从未练过内功的,像你这种杂糅数家功法的,根本就练不了,一不小心便是走火入魔,心智癫狂的结局。” 容卿薄单手撑额,淡淡道:“无用,且啰嗦。” 月骨立刻上前将金条抽走,不忘警告一句:“话少些,殿下不喜话多的人。” 寒诗冷嗤一声。 他才是最讨厌说话的人好不好?若不是看在金条的份儿上,他们求他都不一定能求他多说两个字。 他起身向外走,越想越气。 一盘子的金条,最后竟只得两根。 人都出去了,又回来,啰里啰嗦道:“你有那时间,不如好好去谋算你的宏图大业,姜绾绾这女人,早就没心了,她自己熬过了被冷血浸透的日子,就注定了这辈子都不需要别人了,你瞧她现在跟你有说有笑,可回头就能毫不留情的给你一刀,你瞧她似是很爱吃,但其实是因她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死,想趁还活着的时候多尝一口这人间烟火的味道罢了,你瞧她似乎是为了你才去庞氏低三下四给人赔罪,实际上是怕欠了债,她那三伏的哥哥还得赶来给她还债,她这辈子会在乎的也就云上衣了,不是因为她依靠着云上衣的内力而活,而是因为云上衣是唯一一个哭着求她活下去的人,你不是云上衣,你也成不了云上衣。” 你不是云上衣,你也成不了云上衣。 他这番话说的比刚刚还要啰嗦,却没遭到容卿薄的第二次斥责。 月骨也没再警告他,甚至在他离开后,又追上去,将那一整盘的金条都递上了。 他吃了一惊,原本在他追上来时都做好打一架的准备了,毕竟刚刚那番话实在不怎么悦耳动听,而容卿薄那厮又不是个眼里容得下沙子的人。 “这些金条,买你在三伏的两年里,拿命护好王妃。”月骨叮嘱。 寒诗刚要接,他又忽然躲开。 他怒:“你什么意思?” 月骨道:“我话还没说完,这些金条,也买你在三伏的两年里,做殿下的耳目。” 寒诗受到奇耻大辱一般怒道:“要我做他的狗腿?像你一样?做梦!” 话落,扭头就要走。 月骨淡淡补充:“殿下需要耳目,不一定是你,你若不想做,我来,你便在这东池宫内守着殿下吧。” 话音一落,寒诗又愣愣的扭头走了回来,把金子全盘接了过来:“像你一样也挺好的,你这么可爱。” 月骨:“……” 第七十九章 我走了啊,容卿薄。 夜里起了风,渐渐的响起雨滴落在屋檐上的声响。 被子里凉,姜绾绾其实不怕冷,只是这会儿翻来覆去的总觉得冷的厉害。 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她一愣,坐起身的功夫,就瞧见容卿薄开门进来了,穿着黑色绣金边的紧腰袖修身长衫,本就玉树皎洁的身姿越发挺拔修长。 “不生气啦?”她问。 容卿薄没说话,就在床边坐了下来。 靠的近了她才瞧见他身上湿透了,也不知站在外面多久了。 虽说已是春天,但春雨落身上依旧冰一样的凉,他最近本就累的紧,也不怕受凉生病。 她拿衣袖给他擦脸:“站外面多久了?一身的凉气。” 她的动作温柔,声音更温柔,好似很关心他一般,好似很心疼他一般。 若不是亲眼见识过她翻脸后辣手无情的模样,他怕真要被这软糯糯的温柔蒙蔽了眼睛。 他看穿了她的虚情,却不知晓她有没有看透他的假意。 他自认在做戏这一块,目前为止没什么人能敌得过自己,但眼下却是不敢说了,这女人,叫他觉得难缠,且头疼。 “要结结实实的两年整么?”他问。 姜绾绾一怔,迎着他暗而沉的目光,微微点头:“对啊,以前是两年,这次可能更久一些,毕竟来京城后屡次动手,的确叫我元气大伤。” “所以更久是多久?两年零一个月?还是两年零两个月?” “左右也就这么久。” 她敷衍着,探手解开他腰带:“你衣服都湿透了,先脱下来,我去给你找帕子擦一擦。” 容卿薄忽然扣住她手腕:“是不是以后不叫你动手了,不伤你元气了,就可以不用回去了?绾绾,你知道两年有多久么?或许我到时已经登基了,或许我又遇到了很喜欢很喜欢的女子,你不怕吗?姜绾绾你怕不怕?” 姜绾绾笑:“怕啊,自然怕,所以殿下要等着我呀,两年很快就过去了,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要他等她。 她倒是还知道要他等着她。 容卿薄轻轻喟叹,也不管身上的湿衣服还没脱下来,就将她抱在了怀里:“知道怕就好,我只等你两年,两年后你若不回来,我就娶很多很多的美丽的女子,然后把你忘了。” 然后把你忘了。 姜绾绾的脸就贴在他胸口,那湿哒哒的触感叫她不大好受,但也没挣扎,乖顺道:“好,我知道了。” 那夜他俩都没睡,容卿薄就着湿哒哒的身子缠着她一遍又一遍,恨不得将她全身上下都烙上他的印记,她肤色本就白,稍稍用力便出痕迹,天亮的时候,前前后后都找不到一处好地方了。 她疲惫道:“我这模样回去,叫哥哥见着了,怕是要来跟你讨说法。” 容卿薄心情却依旧阴沉的厉害:“记着你的身份,回三伏便加紧闭关,闭关后就加紧回来,再乱看其他男的,我便杀到你三伏去。” 姜绾绾失笑。 她什么时候乱看其他男的过了? 她捧着他的脸,细细的看。 竟也不觉得腻,这张脸十分耐看,越看越好看,怎么看都好看。 若他不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小哥,或许她还真会色性大发的将他带三伏去,做个逍遥快活的小夫妻也挺好。 可惜呀可惜…… 她的指尖轻轻描绘着他剑眉的眉峰,道:“三哥哥生的真好看呐,这么好看的模样,一定要多生几个跟你一样好看的娃娃才好。” 这是她第二次叫他三哥哥,也是唯一一次主动叫他三哥哥。 又软又糯的嗓音,像是含着一口糖,浓的化不开。 容卿薄眼底渐深,那沉沉的情绪也渐渐沉淀下去,许久,才轻轻啄着她的唇,道:“待你回来了,我便叫太医帮你调理身子,我们的孩子,一定更好看。” 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啊…… 姜绾绾像是听到了个很好笑的笑话一般,稍稍推开他,埋首在他肩头笑的肩头抖动。 容卿薄被她笑恼,捏她腰间的软肉:“笑什么笑!” 她瑟缩着躲,连忙求饶。 …… 早膳很丰盛,丰盛到要一眼看不到尽头了。 她吃惊的瞧着他,容卿薄却已经落座了,淡淡道:“我叫宫里的御厨过来做了几道菜,都是不重样的,以后我每日都叫月骨给你送道菜去,两年也不过七百多天,这些厨子会做一千多道菜,这么算来,还有三百多道菜你没尝过,这一桌共一百六十八道,剩下的待你回来后我再叫人做给你尝。” 之前用膳时,也不过只有两个婢女在旁边伺候着,眼下却足足有8个,绕着桌子,每样菜都夹一些给她尝。 姜绾绾觉得喉咙里有些紧,她低头平静了下,才轻声道:“你这把我胃口养叼了可不好,且三伏离这里太远,每日一送,就是再快,送去也凉了不好吃了,就不要叫月骨费力了,待我回来再细细偿也是一样的。” 容卿薄没说话,只将婢女夹好的菜推到她眼前:“都尝尝看,若有喜欢的就说。” 她就不再说话,低头默默尝菜。 御厨做的菜,味道自然好,可容卿薄就在身旁直勾勾的瞧着,她心思也实在放不到品菜上,草草吃了几口,道:“我吃的差不多了,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一些启程赶路比较好,紧赶慢赶一些,说不定夜里就到了。” 容卿薄却像是没听到似的,推开婢女递过来的小碟子,亲自帮她夹了一块鹿肉:“来,尝一口这个。” 她看他一眼,默默吃下:“我真的吃饱了。” 他又夹了一点水晶蒸饺:“再一口,只尝一口。” “……” 就这么被他连着喂了七八口,一开始还只是往她盘子里放,后来她推脱的多了,他索性就直接递到她唇边去。 姜绾绾瞧着他越来越紧绷的神色,终于抬手轻轻握住他手腕:“殿下……” 容卿薄手一抖,没夹住那块烧鹅肉,忽然就怒了:“没用的东西,连双筷子都备不好。” 话音一落,两名婢女脸色蓦地一白,立刻抖着全身匍伏了下去:“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殿下息怒……” 偌大的珍馐殿,一时间静到只剩下了她们惊恐的求饶声。 月骨刚要上前,被姜绾绾抬手制止。 “不碍事,殿下今日心情不好,与你们开玩笑的,都先出去吧。”她说。 几个婢女这才止了哆嗦,连连磕头的退了出去。 月骨走在最后,顺手将门关了。 姜绾绾挑起容卿薄被烧鹅肉沾脏了的衣角,轻轻擦拭干净,忽然起身坐进了他怀里。 她就圈着他的颈项,柔软的唇贴着他的脸颊,轻声的哄:“不生气了,我一次真的吃不下这么多,等我回来着再吃也一样呀,嗯?” 软声细语的哄了许久,直到日上三竿,寒诗在外面不耐烦的敲门:“走了,磨磨唧唧的,你不是打算大半夜的走吧?” 容卿薄刚刚有所好转的脸色又转阴沉,刚要出声就被她捂住了唇。 她低下头,额头就贴着他的,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瑞凤眼,道:“不要送了,待我回来时,你来接我就好。” 话落,一手勾着他的颈,另一手拎起酒壶,倒了满满两杯,一杯递给他:“绾绾祝殿下所得皆所愿,所遇皆所求,欢喜顺遂,岁岁皆安。” 话落,仰头一口饮下。 容卿薄却只捏着酒杯,不动,也不喝。 她就在他的凝视中,食指挑高他下颚,低头吻了上去。 浓烈的酒香自唇齿间流出,他被她推的后仰,几乎要一起跌落座椅,只得一手扣紧她细腰,防止她掉下去。 烈酒入喉,那醇厚的香甜过后,淡淡的苦涩回味在唇齿间。 容卿薄浓眉微锁,一开口,已是无力:“姜绾绾,你敢……” 姜绾绾轻轻捏着他好看的下巴,笑:“你再闹下去,我真走不了了,乖乖的睡一觉就好了,我走了啊,容卿薄。” 我走了啊,容卿薄。 云淡风轻的一句,将这短短不到一年的姻缘,割舍掉。 第八十章 你可真够蠢的,我给的茶都敢喝? 云淡风轻的一句,将这短短不到一年的姻缘,割舍掉。 有点疼,但还好,她受得住。 月骨进来,立即无言,还是过去帮忙扶着已经陷入昏睡的主子:“王妃您又何必如此,殿下也只是心情不好。” 姜绾绾只对他笑了笑:“你照顾好他,我走了。” “属下安排了护卫护送,还请王妃不要推辞。” “好。” 走出东池宫大门,就见素染站在马车外,臂弯间搭着一件雪貂毛镶边的披风恭顺的站着:“听闻三伏终年积雪覆盖,寒风凛冽,素染便加紧赶了件披风,也不知合不合王妃的身。” 庞明珠跟那四个妾室不见踪影,倒难为她还愿意来送一送。 她接了,笑着道谢:“谢谢妹妹。” 素染低了头,难过道:“我在这东池宫内举步维艰,也亏得姐姐在旁边护着,才得以保全,也不知姐姐离开后,我一人在这,会不会突遭横祸,也不知我们姐妹还有没有再见之日……” 说着说着,轻轻的啜泣了起来。 她本就无依无靠,又手无缚鸡之力,要想在庞明珠的眼皮子底下讨日子,怕是难上加难。 姜绾绾沉默片刻,从寒诗提着的行礼里翻了翻,翻出一把瓷白的象牙骨折扇,递到她手中:“这把折扇,是殿下的贴身之物,你拿着,便是庞明珠有心刁难,这东池宫内上上下下的护卫也得看着这折扇的面上,偏照顾你一些,只是……别叫殿下瞧见了,倒不是怕他气你拿着,只是将他送出去的东西再转赠别人,总是不尊重的。” 素染连忙推拒:“这可使不得,这是殿下送给王妃的,素染怎可……” “我本就没打算带着它。” 姜绾绾这话说的不假,这把折扇,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几次,几次拿起又几次放下。 既已决定要走,还是不要带走这东池宫的半点东西为好,可直到早上离开前,都出门了,还是鬼使神差的回去又拿上了。 其实不该带着。 也是命中注定,临上马车了又遇到她,也该注定了这折扇不该她留着。 素染几番推脱,见她坚持,这才默默的收了藏进怀里:“素染谢王妃照顾,定铭记于心不敢忘却。” 姜绾绾笑笑:“照顾好殿下。” 话落,跳上马车。 寒诗早已等不及,几乎在她刚刚进去,便一甩缰绳,驾着马车飞奔离去,身后的二十六匹骏马上的护卫立刻策马紧跟了上去。 出了京城,路便变得不大平整,晃晃悠悠的,有人的脑袋就在马车里撞来撞去。 姜绾绾原本正托腮把玩着指间的茶杯,听到动静转头看了一眼,笑了:“哟,醒了啊?你这身子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嘛,轻轻捏了那么一下,也值得你昏睡个一天一夜。” 庞川乌看着她,眼睛从一开始的茫然呆滞,渐渐转为吃惊暴怒。 他蓦地撑起上身,一动,才察觉到原本几乎没什么知觉了的下半身又忽然惨痛无比,又立刻趴了下去。 姜绾绾慢悠悠的给他倒了杯温水:“先老实呆着吧,你这腰椎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请人帮你接好的,回去再叫哥哥瞧一瞧,或许还有能站起来的可能性。” 庞川乌阴森森的盯着她:“你想做什么?你以为这点小恩小惠就能改变什么吗?你早做什么去了?我滚下望雪峰等你的时候你做什么去了?现在才来做好人,你叫我恶心!!!” 姜绾绾啧啧摇头。 她记得他以前挺乖巧挺懂事的一个少年,怎么转眼间就跟个受刺激的小豹子似的,除了阴森森的盯着她,就是咆哮。 “我也没说要救你啊,我只是想给我们家寒诗养个好玩的,他整天看我不顺眼,这下有你一对比,他应该就会很喜欢我了。” 庞川乌像是被噎住了,瞪着她半晌没出声。 姜绾绾也没多少心情继续逗他,只道:“你最好安静一些,咱们后面还跟着东池宫的护卫,叫他们听到了,回头容卿薄再把你当我养的小男宠,回头就叫人来宰了你。” 庞川乌冷笑:“你倒是想,你这样的,脱光了躺我身下我都嫌脏。” “可千万别这么说,你也知道我逆反心理很严重,你越是这么说,我越是想脏一脏你怎么办?” “……” 在惹人生气这一块,真的很少有人能敌过她。 庞川乌气的脸都白了,本来就因重伤脸色苍白,这会儿脸色更白了。 姜绾绾喝着茶,觑着他略显干裂的唇,又递过去一杯:“喝不喝?你如今这模样可比以前丑多了,一缺水,干巴巴的,更丑了。” “……” 庞川乌闭了闭眼,觉得眼前一阵黑白的乱花,离被她气昏过去就差一步了。 也的确是渴了。 接过来仰头一口喝净。 她又倒了杯,待他一连喝了三杯后,突然笑了起来:“你可真够蠢的,我给的茶都敢喝?这里面可是加了穿肠散的,你仔细试试,肚子是不是开始疼了?” 庞川乌:“……” 怒急,一扬手拿着杯子狠狠冲她丢了过去。 姜绾绾一个侧身避开,瞧着他怒的咬牙切齿的模样,笑的更欢了:“你求我啊,叫我一声姐姐,我就给你解药。” “你、做、梦!” “那你就等着肠穿肚烂吧。” “姜绾绾,你这个恶毒的贱人!我便是做鬼,也会回来缠着你。” “好呀,我还没见过鬼长什么样呢,总不能比你如今这模样更丑了。” “……” 寒诗在外面听不下去了,一挑帘帐,呵斥:“吵什么!不知道后面跟着人么?姜绾绾你就这点出息了,你有能耐逗这个残废,你怎么没能耐逗那摄政王呢?在他跟前就低眉顺眼的跟个小受气包似的,瞧不起你!” 一提起容卿薄,姜绾绾脸上的笑就淡了,悻悻然的不继续逗庞川乌了。 寒诗瞧着她那表情就气不打一处来:“出息。” 一甩帘帐,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 姜绾绾趴在小几上,忽然就记起来之前她中毒昏迷,赶往阊州的路上,就在容卿薄怀里昏睡了一整天。 他不算个好人,他与庞氏交往甚密,他虽不至与庞氏那般嗜血好杀,却也会滥杀无辜,会残忍冷酷。 但他对她却是一直很好的,她几次三番在生死边缘挣扎徘徊,都是他在身边护着陪着,她记得。 第八十一章 殿下醒后动了怒…… 东池宫的护卫护着,一路自然风平浪静,只是启程时间推迟了,赶到三伏时,已是深夜。 姜绾绾本想叫他们在寒诗屋里挤一挤,待天亮了再回去,毕竟这边冰天雪地的,夜里不好走,再加上有雪狼出没,更是不安全。 一行人却只抱拳,恭敬了片刻,便离开了。 他们刚走没多久,月骨竟然就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红木的食盒,一封蜡油密封的信,看这前后脚,应该是他快马加鞭赶来的。 姜绾绾顿时哭笑不得:“你好歹是他的贴身护卫,他竟这般折腾你。” 月骨却不显半点脾气,只道:“属下职责所在,殿下醒后动了怒,险些要亲自追来讨王妃的罚,幸亏宫里突然来消息叫他赶紧去一趟,这才暂且按捺下了。” 姜绾绾摇头笑,接过食盒跟信:“你跟寒诗暂住一晚吧,天太冷了,路上不好走,到处都是悬崖峭壁的。” 不愧是东池宫出来的人,连拒绝的话都是差不多的。 月骨抱拳:“属下还要赶回殿下身边去,就不做久留了,王妃安心闭关,属下每日都会来给王妃送吃食的。” “我很快就闭关,吃食上一切从简,你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了,这话你跟殿下说一说。” “属下遵命。” 月骨说完,便侧身上马,双脚骤然一夹马腹,便疾驰而去。 姜绾绾转个身的功夫,就瞧见寒诗悄无声息的追了上去。 还真是个记仇的,都追着月骨打了三四次了,每次都没讨到便宜,每次还都不死心。 这里不比东池宫,进出都有婢女伺候着,一切都得自己来,姜绾绾进寒诗的房间,瞧了一眼趴在床上冻的瑟瑟发抖的人,问:“冷?” 庞川乌冷眼睨她:“放心,我就是冻死,也不会求你一句。” 他以前就怕冷,姜绾绾第一次见他时,就瞧见他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屋的第一个主人便是他,在这里住了三个月,后来他离开没多久,寒诗就住了进来。 她还真没什么心情伺候他,屈指敲了敲他脑门:“那就好,我还就怕你痛哭流涕的求我,我不好拒绝呢,冷的话,回头等寒诗打完架回来,你求他吧,他这人吃软不吃硬,说不定就给你生了个暖炉了。” 庞川乌恨的咬牙,阴冷冷的盯着她离开的身影。 姜绾绾回屋后就坐在桌前,默默瞧着那红色的食盒跟信笺,良久,还是抬手打开了。 食盒里放着两个精致的小碟子,一道桂花鱼翅,一道芝麻卷糕,碟子跟食盒间隔着些柔软的白色皮毛,下面还放着些尚有余温的木炭,从东池宫一路赶来,竟还是温热的。 桂花鱼翅色泽蛋黄,咸鲜醇香,芝麻卷糕黏软香甜,甜而不腻,很符合她的胃口。 她默默的吃着,左手食指就轻轻叩敲着指下的信笺,却迟迟没有打开。 隐约能猜到里面的内容,也无须看。 这皮囊他还没看腻,陡然分开,自然是有些不舍的。 只是这份不舍,能持续多久,不得而知。 沉默间,忽然听外面响起推门声,她一惊,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 第一反应就是容卿薄,可旋即又很快意识到,不可能是他。 眼下朝堂混乱,他连回东池宫一趟都难的紧,又怎么可能千里迢迢的跑来三伏。 或许是寒诗打完架回来了。 她按按眉心,起身出去,才发现是香薷,袭戎也跟着,见到她,微微颔首:“王妃。” 姜绾绾笑笑:“叫我绾绾吧。” 袭戎犹豫片刻,改口,叫的却是‘姜姑娘。’ 香薷双手提着裙摆,焦急的视线在院子里看来看去,眼泪几乎都要涌出来:“长结呢?长结在哪里?” 长结。 她不提起来,姜绾绾几乎都快忘记这个名字了。 她指了指寒诗的屋,提醒道:“他性子变了许多,你还是不要离他……” 话还没说完,香薷已毫不犹豫的奔向了屋里。 她顿了顿,无奈摇头,侧身邀请袭戎:“正屋坐坐吧。” 沏个茶的功夫,就听隔壁传来东西呗摔的乒乓作响的声音,袭戎似是有些担忧,不停的往那边看。 姜绾绾却像是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帮他倒了杯茶,道:“三伏住的还习惯吧?那些个人没为难你吧?” 袭戎低头喝茶,闻言,苦笑一声:“以前只听说三伏一脉,慈悲心肠,普度众生,叫我以为这里的人都是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不料竟也逃不过心机手段。” 他这话说的倒是直白。 茶香含在口里,竟盖不住唇齿间糕点的浓香。 姜绾绾有些失神,片刻后,才淡淡道:“人生而便有七情六欲,哪里容易割舍的下,便是哥哥,左右也是不能做到完全六根清净的,他们那些人说什么难听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就是了,我都听了十几年了,早听习惯了。” 袭戎瞧着她烛光下略显失落的小脸,问:“还回去吗?” 她回答的很干脆,也很平静:“不回了。” “那万一他亲自来要人呢?” “时间最是磨人心,两年时间,足够他新欢旧爱一窝又一窝了,哪里还会记得我。” 姜绾绾说完,又反问他:“你打算怎么办?还回去吗?万礼宫如今知道了你,那容卿礼又是个嗜血好杀的主儿,怕是不会留你活着再见到袭夕。” “那我也要回去,不能叫她一个人在那里。” “……” 姜绾绾就没再继续说话。 个人有个人的选择,她不愿多加干涉。 袭夕身边能有个愿意为她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遭的朋友,也是值得了。 沉默半晌,她道:“他日若真到了生死关头,你便同要取你性命的人说一句,若你死了,也不知会不会有人寒天腊月的吟词作句哀悼一番,把‘寒’字,‘词’字重点咬出来,总是能救你一命。” 袭戎没听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但还是应了。 姜绾绾本意也不是打算叫他听明白,只要容卿礼能明白就行。 她帮不了袭夕太多,但能帮袭夕的人,她能护,还是要护一护的,总不会叫她在京城太孤单无援了些。 第八十二章 你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袭戎离开后的许久,隔壁都还一直没消停。 她依稀听到香薷无助心痛的抽噎声,庞川乌阴冷的嘲讽声,交织在一起,竟叫她这向来都安静的能听见雪落的望雪峰显出几分生气来。 寒诗踉踉跄跄的回来,脸上青了一块,但头一次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这三伏他待了两年,地形自然比月骨熟悉,显然是仗着这一点占了便宜,高兴坏了。 姜绾绾将没吃完的桂花鱼翅往他面前推了推:“行了,打了多少次了,他也让了你多少次了,这最后一次,别再追着人家打了。” 寒诗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没拒绝也没答应,扶筷刚吃了一口,就听到自己屋里的动静,皱眉:“他疯啦?” “差不多吧。” “你就不管管?” “我管什么?人家小两口的事……” 姜绾绾这句话刚刚落地,那边就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响,像是人的身体重重撞上墙壁发出的沉闷声响。 两人齐齐起身过去,一开门就见一地狼藉,寒诗宝贝了多年的身家全让庞川乌给糟蹋了,摔了一地,香薷像是被推墙上去的,屋子里光线暗,却依旧清楚的看到她因为疼痛而蜷缩成一团的身子。 他不心疼香薷,但心疼自己的宝贝,一怒之下就要上前,眼前却忽然一晃,然后眼睁睁看着姜绾绾抢自己一步过去,拽过庞川乌的衣领将他拖拽下了床榻,对着墙壁便狠狠丢了过去。 砰——的一声巨响。 寒诗吓了一跳,刚刚的满腔怒火顿时熄了个没影,忽然就记起来第一次奚落她惨遭吊打的一幕。 脸有点疼。 腰也有点疼。 好像哪儿哪儿都有点疼…… 他默默后退一步,缩到了角落里,尽量不被她的怒火波及到。 香薷顾不得自己被撞的肿了一个包的后脑,扑过去将庞川乌抱在了怀里,哭着问:“长结,长结你有没有事?你疼不疼?呜呜……你疼不疼呀……” “别碰我!” 庞川乌用力推开她,他下半身还不能动弹,只能狼狈的趴在地上,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阴邪冰冷的睨着姜绾绾:“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你不是最擅长杀人的吗?你杀了我啊!!” 香薷惶恐的想要去捂他的嘴,又怕他嫌弃自己,只得哭着连连央求:“不要说了,长结,你不要这么说……” 姜绾绾俯下身,一脚正正踩上他的脚踝。 他下半身虽还不能动,却已恢复了知觉,脚踝承了她半个体重,几乎要被生生踩断,疼的脸都白了。 “别在我这里撒泼,我有心救你,不代表我会无条件的惯着你。” 姜绾绾微微俯下身,直视着他恨意燃烧的眼睛:“你说你有故友身陷囵囫,你想救她,可你真的回了京城,你换脸成了庞川乌,你明明有能力了,却依旧任她在欢悦楼任人欺凌践踏,庞川乌,这世上谁都可以瞧不起她,唯独你不能,她因你身陷囵囫,因你毁掉半生,你却背信弃义,置她于不顾,你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她说着,忽然又笑了下:“至于我,也不欠你,你这条命早就是我的了,我要你生是我仁慈,我要你死是天经地义,你恨我把你从望雪峰推下去是不是?” 她慢慢起身,叫身后的寒诗:“寒诗,来,再把他从望雪峰丢下去一次,明日一早我亲自去看,他若还活着,我定三跪九叩向他道歉。” 庞川乌愕然睁大眼睛。 香薷忽然就崩溃了,死死抱着他不肯松手:“不要——姜姑娘我求你了,不要这样……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原本不是那样的人的……我求你不要伤害他……我求求你……呜呜……” 姜绾绾却不为所动:“寒诗,愣着做什么?” 寒诗从角落里走出来,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真要这么做?” 费劲千辛万苦把人从牢里捞出来,又花重金将他脊椎接好,偷偷带回三伏,就为了再把人从山上推下去一次? 她是不是跟那摄政王在一起久了,心理都变态了? 姜绾绾却只冷眼瞧他:“你要我把你打一顿捆起来跟他一起丢下去?” “……” 寒诗抿抿唇,不再说话,一手拎起庞川乌就出去了。 香薷哭着,一路追过去。 庞川乌从一开始的震惊,到中间的愤怒,最后转为麻木。 寒诗没她那般狠心,没直接从顶峰推下去,只一路拖着到了崖底,香薷就一路跟着,不顾他的阻拦,手忙脚乱的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裹住庞川乌。 她哭的实在叫人心疼,泪眼婆娑,寒诗难得动了恻隐之心,将自己的披风摘下来丢给了她。 不料香薷却又拿风衣将庞川乌再次裹住,抱着他直哭。 寒诗生了气,不去理他们,扭头走了。 回去后,就瞧见姜绾绾在烧什么东西,他进去的时候只剩了她指间的一点点,看上去像一封信笺。 “回来了?”她问,声音平和而温婉,不见半点刚刚心狠手辣的模样。 寒诗哼了哼。 姜绾绾笑了下,将还剩的一块芝麻卷糕往他跟前推了推:“尝尝看。” 他坐下来,捏起来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于是又吃了一口。 不一会儿就吃完,不等起身就听她道:“今夜辛苦你一晚,去崖底瞧着,别冻坏了香薷姑娘,也瞧着些周遭的雪狼。” 她跟香薷不过一面之缘,就愿意为她这般着想,跟庞川乌一起生活了三个月,却这般狠辣无情。 寒诗忍不住问:“你当初果真将他从崖顶推了下去?” 姜绾绾慢慢拨弄着碟子里燃烧的灰烬,道:“对啊。” 虽然明知道她从不把人命放在眼里,但也没料到她竟也有滥杀无辜的一天,寒诗听的脸都变了,嘲讽道:“你也不怕你那慈悲众生的哥哥知道你干的好事,会瞧不起你。” 姜绾绾却只是笑笑,叮嘱道:“外面冷,多穿些衣裳。” 寒诗一句话都不想再跟她说,起身就出去了。 姜绾绾也不再多做停留,俯身熄灭了灯,便开窗直奔云上峰。 第八十三章 见了她就躲。 已是深夜,云上峰处处都静了下来,唯有寝房里还亮着灯。 她轻手轻脚的过去,一手刚刚抬起,就听屋里传来容卿麟撒娇般的嘟囔声:“师父我好困啊,我们先休息一会儿好不好?就一小会儿,行不行呀……” 云上衣似是被他逗笑,轻轻柔柔道:“你回自己屋里歇息吧,我再忙一会儿便睡。” “我不要!师父要不睡,我也不睡。” “乖,听话,都是归京的皇子了,还这么任性可不好……” 里面安静片刻,又听云上衣温和道:“来都来了,一直站外面做什么?还要哥哥亲自过去接你不成?” 姜绾绾整理了一下情绪,这才推开门,见容卿麟已经起身了,笑盈盈的瞧着她:“绾绾你怎么回来了?三哥那边怎么同意你回来的?” 姜绾绾道:“要闭关了,再不闭关,身子可要熬不住了。” 云上衣收了笔,道:“十二,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与绾绾说几句话。” 容卿麟似不大满意,嘟嘟囔囔了几句,这才离开。 姜绾绾就过去在云上衣对面坐了下来,看了一眼满桌堆放的卷宗,还有许多百姓联名奉上的请愿书,堆的快没过他的人了。 云上衣以前就忙,眼下却是比以前忙了许多,他本就白皙温润的面庞都显出几分憔悴来。 她喉间有些紧,攥了攥双手:“哥哥不要总是迁就他们,你总是什么都应了,才叫他们觉得你好欺负。” 云上衣略显苍白的指越过桌面捏了捏她的小脸:“还说我呢,瞧瞧你,都说那京城的水养人,怎么比婚前更清瘦了些?” 是吗?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以前在望雪峰闲来无事会揽镜梳妆一会儿,这去了东池宫,梳头的事交给了婢女,她每每坐在梳妆镜前,明明眼睛是瞧着镜自里的自己的,却不知怎的总是走神,竟没仔仔细细瞧过自己一次。 三伏的事,云上衣一般不假手他人,连容卿麟在旁边,也只是为他添茶倒水,研磨递笔的小事。 但他信任姜绾绾,她虽任性,但在处理三伏的俗世上,比他做的还要出色。 姜绾绾接了他手中的朱笔,一边翻看着卷宗,一边道:“哥哥倦了便歇下吧。” 云上衣终于得闲喝口茶,笑道:“无妨,也习惯了晚些睡。” 厚厚的一叠卷宗慢慢减下去,她看的很快,批的也很快,将几个要紧着解决,又十分棘手的卷宗集中放在一边。 云上衣靠着长椅休息了会儿,恢复了些精神,这才问:“你这次回来,还打算回去么?” “不回了,他忙着宫里的事,也顾不得我,过些日子便忘了。” “可这样一来,十二怕是不能照顾于你了,总归你不能再嫁去京城一次,还嫁到那摄政王的眼皮子底下,他脸面上挂不住,便是到时不喜欢你了,也不会放任不管的。” “无妨,回头再找个便是,实在不行,我一个人也可以过。” 这一方面,她一向随缘,本就没多少想法,也不过是顾念着云上衣,他总觉得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望雪峰太孤单了,总是想找个贴心的陪着。 云上衣轻轻叹息:“绾绾,哥哥会再给你找个好的的,你且放心。” 姜绾绾没说话,只笑了笑。 等她把所有的卷宗跟请愿书都批完,又都收拾好了,这才起身过去。 云上衣递给她茶:“看你过来似乎就有什么事要与我说,眼下事情都忙完了,你说吧。” 姜绾绾指尖轻搭碗沿,却只是沉默。 云上衣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出声,便主动道:“我听说,你带了个人回来,似是以前在望雪峰住过一段时间的人,怎么?他伤的很严重?” 姜绾绾苦笑:“断了脊椎,好不容易接上了,但怕还要劳累哥哥一趟,否则……怕是要落下终生残疾的毛病。” 云上衣对那个人印象不深,只见过一次,但依稀记得她那时很看重他,难得有个陪着解闷的,只是后来……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别担心,哥哥帮你。” 姜绾绾觉得很愧疚,他明明都已经那么累了,她好像除了一次次给他添麻烦以外,就再也没做过什么事了。 从云上峰离开时,遇到了云雪,穿着厚厚的袄衣,外披披风,整个人都冻的小脸通红了,也不知在这儿等了她多久。 姜绾绾诧异道:“有什么事可以明天再说,怎么非得熬夜在这儿等我呢?” 云雪眉心拢着:“绾绾,你想办法叫那容卿麟回去吧,他在这儿……不好。” 最后两个字说出来前,她停顿了大半会儿,像是在想用什么形容词好,可最终就只生硬的吐出两个字来。 可见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不然也不会半点都不想等的找到她了。 姜绾绾没问为什么。 容卿麟很依赖哥哥,他从来三伏后就一直这样,后来不得已回了京城,云雪这才得出一点空闲来跟哥哥走的近一些,可好景不长,他又回来了。 虽说他是男子,对云雪并不能构成什么威胁,可总是这么缠着哥哥,的确不大好。 “我知道,之前叫他来本意是想帮一帮忙,眼下我回来了,自然就该叫他回去了,毕竟他如今已有家室,还得以家室为重。” 云雪如释重负,罕见的笑了下:“谢谢你,绾绾。”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回了各自的家。 回望雪峰时,姜绾绾没走近路,反倒顺着雪路深一脚浅一脚的绕了一大圈,周遭偶尔有狼嚎声响起,有的耐不住靠的近了,见是她,又怂的躲了起来。 这群狼她收拾了许多次,一开始还不服,越挫越勇,后来队友死的多了,终于老实了,一见她就躲。 绕到崖底时,已是大雪纷飞,香薷差不多把身上能脱的衣服全脱下来裹着庞川乌了,整个人被冻的都快麻木了,庞川乌却只睁着两只眼睛,木然的看着上方的夜空,不动,也不说话。 一见她来,香薷立刻想要起身,可双腿冻的麻木,她动了半晌没成功。 “姜姑娘,长结他知错了,姜姑娘你放我们上去吧……” 第八十四章 东池宫,有喜事了。 姜绾绾解下身上的披风裹住她孱弱的身子,叫来寒诗:“把他带回去。” 话落,扶着香薷便率先离开了。 寒诗也冻的够呛,搓着双手嘟嘟囔囔的去拎庞川乌:“所以你大半夜的折腾什么?” 不是折腾,是拔刺。 拔了庞川乌这一身见谁扎谁的刺,至少今夜一过,他不会再跟个疯子似的对待香薷。 …… 折腾了一天一夜,姜绾绾一觉睡的极沉,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夜里。 她听到寒诗在外面扫雪的声音,于是将窗子打开了一点,月光泄进来,她声音尤带着惺忪的沙哑:“寒诗,什么时辰了?” 寒诗一手撑着扫把,斜眼瞧她:“你怎么不直接睡到明早去呢?正好省下一天的饭。” 她揉揉眼睛,有点委屈:“我这不累了嘛,你也不瞧瞧一天天的多少人给我找麻烦。” 说着,搁下窗子起床穿衣。 开门出去,就听寒诗道:“摄政王那狗腿又来了,送来了食盒跟一封信,还说那摄政王叮嘱你抓紧时间闭关,不要耽搁了。” 姜绾绾没束发,伸着懒腰向外走:“你没再追上去打人家了吧?” 寒诗冷哼:“为什么不打?以后他来一次我打他一次。” “……” 寒诗又记起来什么似的,补充道:“对了,你哥哥也来了,在我屋里待了一阵子就走了,还叫我不要吵醒你,要你多睡会儿。” 姜绾绾点点头,去了主屋。 庞川乌占了寝房,寒诗本可以跟他挤一挤,可香薷又在屋子里打了地铺照顾他,这样一来寒诗就没地方住了。 姜绾绾就把自己的屋子隔开成了两个小屋子,安置了一张床要他临时住着。 日复一日,月骨每日都来一次,每次都带两碟吃的,有荤有素,有蜜饯有甜品,每每都附赠一封信。 姜绾绾什么都会尝一口,但也仅限于尝一口,剩下的就都给了香薷寒诗他们。 容卿薄的信,她一封都没打开过,一开始烧了几封,也留了几封,她不知烧了的信里写了些什么,也不知道留下的写了些什么。 月骨偶尔临行前会问一句,问她有没有要带给殿下的,她知道他指的是回信,但每每都只笑着说一句:“祝殿下一切安好。” 在容卿薄身上,她永远都能保持浅尝辄止,保持最警惕,最理智的界限,绝不逾越。 一个月后,容卿麟回了京城,庞川乌消停了,日日在香薷的搀扶下试着走动,三伏里一些蹬鼻子上脸的猖狂之徒也被她一个个收拾的安分了许多,在月骨的再三催促下,姜绾绾退入画云洞,开启了为期两个月的闭关。 画云洞九转曲折,洞内又联通了十几个天然的通道,互相贯通又处处是死穴,不熟悉的人进来了,很容易迷路继而活活冻死在里面。 洞内很安静,能听到水滴顺着冰柱滴落的声响,日夜都存在。 寒诗每日固定给她送吃的,放下便走,也不与她交流。 有时是东池宫送来的,有时是他自己做的,至于是哪种,全看东池宫那日送的东西合不合他的胃口,合了,那她就只剩下喝他熬的萝卜汤的选择了。 姜绾绾的这次闭关很不顺利,她的注意力总是难以集中,一闭眼,纷杂混乱的画面在眼前交错而过,念力无法聚集,反倒几次三番险些反噬了她的五脏六腑,生生将为期两个月的闭关拉长到了三个多月。 即将出关的前一夜,寒诗又来了,没送萝卜汤,把红木的食盒提来了。 显然这次的饭菜不合他的胃口。 姜绾绾打开那食盒,不似往日里的两碟精美点心或菜色,只有两个白面馒头,做的小巧精致,上面盘踞着两条可爱的彩色龙凤。 难怪寒诗看不上,他最讨厌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 他大约也不知道,这馒头叫龙凤呈祥,是喜馍馍的一种。 东池宫。 有喜事了。 也不知是庞明珠的喜事,还是素染的喜事,但总归,是容卿薄的喜事。 他终于得偿所愿,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皇上也终于要放心的将皇位传给他了。 这是第一次,东池宫只送来了食盒,没送信笺。 或许,他也不知这种时候该跟她说什么了。 姜绾绾探手从里面拿出一个喜馍馍来,轻轻按了按,很软,小龙小凤做的栩栩如生,很漂亮。 她低头,轻轻咬了一口。 这还是第一次,这样细细品味从东池宫送来的吃食,很软很香,因是温热的,口感很好。 容卿薄说,待你闭关回来,叫太医好好调理身子,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时,她笑了。 她是笑的,但其实又很惶恐,她肩头很弱,担不起他对孩子的希冀。 可眼下一回想,又觉得这份惶恐其实很没必要。 他是东池宫的三皇子啊,是威名赫赫的摄政王啊。 他怎会只想要一个孩子。 他怎会只想跟一个女人要孩子。 她再三延迟出关时间,别人虽不晓得,但云上衣却是知道的,原是不能进去打扰的,可终究放心不下,趁夜去了趟画云洞。 她还在闭眼打坐,只是气色却很不好,脸色煞白煞白,唇色却鲜红欲滴,分明是要走火入魔的迹象。 闭关之时最忌被打扰,可眼瞧着她要迈不过这坎,他终究还是断了她的沉淀。 姜绾绾冷不防身子重重向前倾去,一口腥甜自唇间喷涌而出,溅了一地。 云上衣心疼的红了眼眶。 姜绾绾最怕见到他这模样,连唇角的血都没擦净就去哄他:“我没事,哥哥,你再给我一点时间,你别怕。” 云上衣却只是摇头,拿衣角帮她擦拭额头的冷汗,柔声道:“若舍不得,哥哥送你回去,绾绾,你不要勉强自己。” 姜绾绾身子都在抖,饶是极力吞咽,鲜血还是源源不断的顺着唇角涌出来,一连呕了四五口血才止住。 云上衣把她抱在怀里,像是抱着襁褓中浑身冰冷的她,眼泪落了下来:“哥哥带你回东池宫,绾绾,你不要这样,哥哥一个人在三伏很好,你不要这样……” 第八十五章 小女子身娇体弱,还请多多关照。 姜绾绾闭着眼睛趴在他怀里缓了许久,体内汹涌翻动的内力终于平息,这才缓出一口气,笑道:“我不是因着东池宫才这样,我正是因在东池宫久了,沾了太多烟火气,伤了太多元气,才会如此。” 云上衣却只是抱着她,在人前那样沉稳温润的男子,眼下却哭的像个小孩子,只喃喃重复道:“是哥哥对不起你,绾绾,是哥哥对不起你……” 这样广阔的天地里,他们都孤独到只能彼此依靠取暖,是彼此唯一可以背对背,进可斩杀敌人,退可寻庇护的存在。 她必须活着,她必须活下去。 又过了足足两个月,姜绾绾终于出关,但只有寒诗跟云上衣两个人知道,她并不打算留在望雪峰,她得替哥哥处理很多事情。 半年不见,寒诗还是一副看她一眼都觉得多余的死样子,抱着无命靠在画云洞外:“要去哪儿?” 姜绾绾再见到他却是很高兴,笑眯了眼睛:“不管去哪里,小女子身娇体弱,还请寒诗大大多多关照呀。” 寒诗嫌弃的抖了抖身子。 姜绾绾这次出行,有几件重要的事要解决,但更重要的,是寻找三伏的前师尊云之贺,前些日子有弟子在魏都的一处佛寺内发现了云之贺从不离身的佛珠,且在屋内碗里发现了残存的软骨散的味道,推测师尊是被贼人截了去。 云之贺是云上衣此生唯一敬畏之人,他谨言慎行的遵守着对云之贺的所有承诺,将他奉为再生父母,她必须尽快找到他,哥哥才能安下心来处理三伏事务。 路上下起了雪,马车走的缓慢,压着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姜绾绾在马车里就着小暖炉煮茶,一口茶刚到唇边,就听外面寒诗道:“对了,前些日子那摄政王来过了。” 姜绾绾慢条斯理的抿了口滚烫的茶,漫不经心应了声:“哦?” “大概有一两个月了吧?夜里来的,带了很多好吃的,都给我偷偷吃了,他还去画云洞外待了许久,就我平时给你送饭那地方。” 她笑笑,浑不在意道:“哦。” 这过分简短的反应叫他不悦,又道:“他给你的那些信我都没动,放你屋里了,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少了些,月骨也没来了,另外有个人来送的。” 姜绾绾却忽然令起了一个话题:“庞川乌怎么样了?香薷呢?” “能走能跑能跳了,整天在院子里练剑,阴气森森的,那女的也是个死心眼,不管不顾的往上贴,当祖宗似的伺候着,我这次出来,特意告诉他们我接了个私活,以后云上衣亲自给你送饭,这才出来,我聪明吧?” 姜绾绾忽然发现他比以前话多了很多,这个变化还是很叫她愉悦的。 她倒了杯茶,挑帘送过去:“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寒诗接了,一口喝完,把杯子递回去的时候扫了她一眼。 这一眼看得有些刻意,似是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姜绾绾问:“看什么呢?” 寒诗道:“的确是好看,除了那云上衣,你大约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难怪那死残废因爱生恨。” 死残废…… 因爱生恨…… 姜绾绾哭笑不得:“你这从哪儿学来的成语,我且告诉你,这庞川乌虽打不过你,但胜在心狠,你不要当面这样叫他,回头在他那里吃了苦头别来找我哭。” 寒诗哼了哼,不说话了。 …… 去往魏都的路上,差不多可以经过湘湖,湘湖地势偏僻难行,以六湖七山闻名,本是片十分和谐宁静的净土,却因两年前出现的一窝贼匪打破平静。 这窝贼匪也不挑,碰到女子抢女子,碰到钱财劫钱财,前前后后一共有二十七个女子被劫,六十二个男子被劫财杀害。 偏这地方山深湖远,官府绞杀了好几次,那伙贼匪却是神出鬼没,始终没能摸到他们的贼窝所在。 百姓们苦不堪言,几次祈求朝廷,送出去的联名信都如石沉大海般没了音讯,这才不得已转而求到了三伏上。 这件事叫哥哥苦恼了许久,因他曾派过一拨人来调查,却不料派出来的七个弟子全都没了踪迹,怕是已经遭了意外。 这是他眼下最担心的,自然也是姜绾绾眼下最要紧要处理的。 路过一处湖泊,湖色碧绿,荡出层层涟漪。 寒诗停了马车,姜绾绾舒展着腰肢下去,迎面柔和的夏风吹来,她微微眯了眼。 前后不过才一天多的时间,昨日在三伏时还下着雪,这里却已经热到叫人汗涔涔了,但景色实在是美,山色秀丽,湖泊干净。 这样好的景,不是叫苍蝇来欣赏的。 寒诗咬着一块蜜饯,眯眼瞧着她站那里不动。 姜绾绾见他也不动,也不逼他,只道:“我打头阵,后面你来,我刚出关,可不想累着自己。” 话落,慢悠悠的晃到湖边,俯下身,那澄澈的湖水下什么都瞧不见。 既是瞧不见,那就不瞧了吧。 这么想着,随手便将手边一根细细的芦苇根从湖中抽了出来。 芦苇中空,在她手心被轻而易举的捏扁,揉碎。 另外几根芦苇离的远,而她又实在不想沾湿了鞋袜,于是就耐着心的等。 湖面安静了一会儿,离她最近的一处蓦地掀起一阵破水而出的巨响。 一颗湿漉漉的脑袋还未曾冒出水面,就被她一脚狠狠踩了回去。 下一瞬,那之前还静静停在湖水里的几根‘芦苇’纷纷破水而出,可头都还没露出来,只觉得头顶骤然一沉,又一个个的被沉重的力道压着回了水里。 姜绾绾挑眉扫了眼在湖水里肆意踩着几颗不停试图往外冒的脑袋玩的不亦乐乎的寒诗,随手拽住脚下人的头发将他提出了湖面。 那人一身跟湖水接近的碧绿色衣裳,像个刚出水的水鬼般趴在地上不断的呛咳着,一手还没摸到腰间的刀,就被抢走了。 冰凉的刀刃拍着他的脸,姜绾绾蹲在他脑袋前,慢条斯理的问:“湘湖山贼匪?” “不是不是,我不是——” 那人慌忙摆手,慌张道:“但我知道他们在哪里,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他们。” 找他们? 去他们的地盘,掉他们的坑里? “我不要。” 她像个任性的孩子般,笑盈盈道:“我就在这里等他们,你们这林林总总也得有七八个人了,他们一天不来,我就杀一个,杀光了你们我们就跑,好不好呀?” “……” 第八十六章 折扇,被她送了出去!! 东池宫。 月骨送了一碗鹿茸汤进宣德殿,瞧见主子站在窗前,立刻上前:“殿下,您还是再躺一会儿吧,有什么事吩咐月骨便是。” 容卿薄只穿了件白色里衣,静静的瞧着静悄悄的东池宫。 姜绾绾离开后,这里仿佛就陷入了一汪死水般,再无波澜。 不对,其实这里本就这么安静,是他最习惯,也最喜欢的静。 只是后来三伏的那个丫头来了,整日不停的给他惹麻烦,才显得鸡飞狗跳了一些。 他问:“离上次本王去三伏,有多久了?” 月骨低头,轻声道:“回殿下,已两个月零十二天。” 这么久了。 他每日一封信的寄过去,可不料死丫头心狠的很,竟连信都不肯写给他一封。 两个月前好不容易抽了天时间去了趟,也只能在画云洞外待了一会儿,他曾试探着对着洞内说了几句话,却没得到半点回应,想来她闭关的位置应该是离洞口很远了。 “月骨,你去备马,今夜我们去一趟三伏,不,先去湖里捞条鱼,本王亲自做了带给她尝尝。” 月骨面露难色,迟疑道:“殿下,殿下眼下身体欠安,还是再休息一段时间吧,左右王妃还在闭关,您就是去了,也见不到她的人啊……” 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子里一阵嘈杂声响。 不一会儿就有侍卫匆匆上来,敲了敲门。 月骨起身:“进。” 侍卫这才敢推门进来,噗通一下便跪了地:“殿下,不好了,侧王妃跟月华楼的素染娘子打起来了。” 这话说的委婉,但素染那样的性子又怎么敢真的跟庞明珠动手,分明是被她单方面的打了。 容卿薄按按眉心:“月骨,更衣。” …… 月华楼内,素染已经被打的蜷缩在了地上,侍卫们不敢近前碰触主子们,只敢在一边看着,婢女们又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更是不敢用力拉拽,只能由着她气急败坏的打。 直到听到月骨的说话声,她这才稍稍拉回一点理智,像是陡然有些怕了,松了手。 一起身,就瞧见容卿薄一袭墨色长衫,俊脸淡漠的坐进了长椅中,甚至全程都没去看她一眼。 他不言不语,不怒不斥的冷冽气场反而叫她越发心惊,抢先一步委屈的凑上去,哭道:“殿下,你可要为明珠做主啊,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她昨夜借着给我端茶倒水讨好我的借口,偷去了我们大婚时凤冠上的夜明珠,那可是婶婶亲手给我缝上的,宫里都只剩一颗了……呜呜……” 素染被打的唇角都见了血,闻言,挣扎着爬起来,哽咽道:“我没有……殿下,我真的没有拿过……” 这种事情,本不该浪费他的时间。 这种事情,若绾绾在,绾绾就会解决。 容卿薄面无表情的扫了扫长衫,道:“既是如此,便搜,搜出来了,素染认罪,搜不出来,明珠,便按你无凭无据殴打姐妹论处,赏你十杖。” 庞明珠一惊,先前活活被姜绾绾叫人打昏过去的记忆还在,那骨头生生接住棍棒力道的冲击叫她害怕,几乎下意识的就要摇头,可容卿薄却不给她任何反悔的机会,直接叫月骨带人开搜。 月华楼就这么大,上上下下两层,便是一颗夜明珠好藏,也架不住上上下下的细细搜索。 素染一开始还没说话,后来不知记起了什么,忽然就有些慌张。 月骨走至床前,她下意识的就动身遮了遮:“还是叫婢女来吧,床榻毕竟……男女有别……” 月骨转头看向容卿薄,见主子只面无表情的喝茶,只好道:“还是让属下来吧,素染娘子放心,搜完后属下再叫人重新换张床,床褥枕头一应全换,定不会辱没了素染娘子的名声。” 素染重重咬唇,不敢再吭声,默默挪到一边去。 月骨便过去,细细的连被褥的每个边边角角都摸过了,枕头划开,后来到床板之上敲敲叩叩,很快听出了异样。 她竟不声不响的在这床榻上做了个暗盒。 他很快拉开上面的木板,以为会找到庞明珠说的那颗夜明珠,不料里面竟是一把象牙骨的折扇。 这折扇他自然最熟悉不过,是殿下常年带在身边的,因幼年时身体病弱,后长公主特意为他寻了两根象牙,说是戴在身上可避邪保安康,殿下就把它们打磨成了扇骨,戴在身上,身子竟真一天天的好起来。 只是前不久,这折扇就突然不见了。 素染咬唇,对他摇头,示意他不要拿出来。 月骨默了默,此次是寻夜明珠,这折扇他拿不拿出来,都不算为过,况且主子也从未对他言语过折扇丢失的事。 若她不这么紧张,或许他会以为这折扇是殿下送她了,可眼下…… 他思忖片刻,还是将折扇拿到了主子的面前:“殿下,搜到了这个。” 茶杯都递到唇边了,又在那瞬间停住。 那扑袭而来的压迫感骤然笼罩,令月华楼内内外外一干人等忽然间屏住了呼吸。 容卿薄盯着他手心的折扇,原本淡漠的眼底渐渐蒙起一层浓重的雾气,叫人分辨不清他此刻的情绪。 可四周骤然安静下来的紧迫感,还是叫素染怕了,她顾不得被庞明珠打到血流不止的脸,扑过去跪到了地上:“不是我偷的,殿下你信我……这个真的不是妾身偷的……” 容卿薄捏着茶杯,明明话是对她说的,视线却依旧落在折扇上:“哪里来的?” 素染低下头,哽咽着道:“是……是王妃送与妾身的……她说担心妾身在东池宫受侧王妃欺负了,说……说这是殿下的东西,她看妾身拿着,就不敢对妾身下死手……” 是王妃送的…… 送? 容卿薄终于看向了她,那目光却暗的像是透不进光的深潭:“既是送,你又为何要藏?” 素染啜泣着,匍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妾身不知……王妃只说不要叫殿下瞧见了……妾身就照做了……妾身……妾身……” 这折扇,是他唯一赠与她的东西。 她临行前,将它送了出去!! 第八十七章 本王要活的,懂吗? 整整六个月,他每日叫人给她送吃的,他每日都一封信送过去,她却始终半点音讯都不肯带回来。 ——我走了啊,容卿薄。 临走时,她这么跟他说。 可明明之前,她几次三番说,待她回来,等她回来…… 月骨瞧着他风雨欲来的神色,心中渐生惊惧,俯下身轻声道:“殿下……” 下一瞬,滚烫的茶水便直直的泼到了他脸上。 月骨肤色本就白,很快就漫出一层绯红,他几乎是立刻跪了下去:“月骨有罪,请殿下责罚。” 这事他的确不知情。 寒诗横的很,不许他们踏入大门半步,每次送东西也只能等在门外,接了便走,那金条他拿的是爽快,可嘴却严的很,什么都不肯吐露。 容卿薄一扬手,空了的茶杯便猝然碎裂在地,溅起的碎片惊的一边的庞明珠下意识的护住了脸,往旁边挪了挪,再不敢出声。 “所以本王的金条都喂了狗吗?” 容卿薄俯下身贴近他的耳畔,声音很轻,轻到近乎温柔:“去把寒诗带来,便是断了他的腿,挖了他的眼也要带来,只需留一个舌头,本王要活的,懂吗?” 月骨努力不让自己的身体看上去在发抖,只紧绷着应声:“月骨这就去办。” …… 即便已日落西山,盛夏的风本酷热难耐,可被高耸的山挡了一半,又略过湖面,便带了几分凉爽的意思。 寒诗翘腿坐在车上,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总觉得哪儿来了股阴风。 他转头瞧了一眼地上趴着的几个半死不活的人,又看一眼马车内悠然自得饮茶的姜绾绾:“我们就这么耗着?” 姜绾绾慢条斯理的递给他一杯茶:“山贼山贼,人再多还能多哪里去?他们舍不得一下子死那么多人的,别急,天黑了,人就来了。” 寒诗只能耐下性子来等着。 姜绾绾吃饱喝足,下车去附近捡些枯枝树叶准备生火,一手抱着一捆树枝,正打算将树上的一截枯树枝折断,箭矢的凌厉破空之声便呼啸而来。 她侧首,那本对着她肩头的剑就深深嵌入了树干,下一瞬又被一只素白的手握住,连带着黄白色的树心一并抽出,远远的甩了出去。 箭矢没入血肉的声响伴着一声惨叫响起。 也是他们耐不住性子,天还没黑透呢,完全的优势还没占尽就着急出来了。 姜绾绾一手还抱着树枝,挑眉瞧着模糊黑影中树林里影影绰绰出现的一队人影,温和道:“财、色,小女子都有,就看各位有没有命来拿了。” 厮杀不过转瞬间,血雾漫天,带头的人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去,弱到仿佛一只只扑火的飞蛾,她甚至不留给他们一点发出刺啦——声响的余地。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黯淡下去。 那瞧着分明柔弱无骨的小女人,却像个活了千万年的妖,下手利落狠辣,半点不拖泥带水。 他们实在太弱,三伏弟子随便挑挑拣拣,最差的也一个打他们十个。 不应该输在这里。 滴着血珠的刀轻轻在男人肩头一拍,那浑身肌肉的莽汉像是承了千万的重量,忽然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抖着嘴唇,似是想讨饶,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姜绾绾听到远处还有厮杀声,约莫着他们是分成了两波人马,看她是女子,反倒来的人少了些。 她俯下身,一脚还踩着一个尸体,细细打量着他:“我们三伏的那些弟子呢?” 莽汉牙齿都在打哆嗦,不敢去看她,只道:“都、死……死了。” “谁杀的?别告诉我是你们这种酒囊饭袋,你们这点功夫,还伤不了他们。” “……” 沉默间,那寒光凛凛的刀刃无声无息的贴上了他的肌肤,只轻轻一动,便切开了血管。 疼痛叫他慌张,不敢再僵持,道:“他们已经走了,是从京城来的人,我们负责抢钱抢人,攒多了他们来收走,不止我们这里,其他地方到处都是,怪只怪你们三伏的人来的不是时候,恰巧给他们碰上了。” 京城…… 姜绾绾沉下眉:“是庞氏的人?” 庞氏养了群颇厉害的护卫,下手凶狠,若是他们,或许还有可能。 “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管抢钱,然后跟他们二八分,我们得二,他们得八,换他们给我们消息,保我们不被官府的人查。” 姜绾绾本能的觉得是庞氏的人,可又觉得以庞氏如今的财大气粗,倒也不必为这么点穷乡僻壤的银子担这么大的风险。 可若不是庞氏,还能是谁? 容卿薄不缺钱,京城大半的钱庄都在他名下,容卿礼看起来也不是个愿意为钱做这种恶心事的人,他要真喜欢钱,当初也不会任性的丢了兵权,寒了天子心,平白让出了一个争夺帝位的名额。 难道是容卿法? 这种貌似专心礼佛,与世无争的人,实则最是心思缜密难以猜透,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也不为过。 远处刀剑声渐渐停歇,眼前人脸色越来越苍白,冷汗流了一身。 姜绾绾笑了下:“我这人一向说话算话,我可以放你一命,但你要把其他与那人勾结的人的名单给我。” “我我我我真不知道……他们又不傻,怎么会告诉我们这个……” 莽汉说完,眼瞧着她脸色一变就要动手,连忙补充道:“不、不不过我知道他们长什么模样,我会画画,我我我给你画几张……” …… 马车在客栈停歇了下来,寒诗一挑帘,就见她还在那里瞧着,忍不住念叨:“都看了一路了,还能看出朵花儿来?谁能保证他不是胡乱画了糊弄你。” 姜绾绾把几张图纸卷起来放到软塌下面,跳下马车。 是胡乱画还是有印象的画,从那人下笔就能瞧得出来,只可惜这些人她统统都没什么印象,不曾在万礼宫见过,也不曾在庞府见过,陌生的很。 这客栈是方圆七里地唯一的一家,住一晚,明日就可到魏都了。 客栈不大,只有两层,林林总总加起来不过只有五间客房,已经住了两家,老板跟老板娘看起来都三十岁左右,热情好客,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生的可爱漂亮。 饭菜上桌,他们正吃着,忽然就大摇大摆的闯进来了三个男子,两高一矮,生的凶神恶煞,穿着锦缎的衣裳,腰间戴刀,进门就大拉拉坐下了。 第八十八章 你是摄政王的什么人? 老板娘像是见了鬼一般吓的浑身哆嗦,姜绾绾眼瞧着自己点的一份酱牛肉落了地。 老板娘却顾不得她,转身瑟缩进了夫君身后,连他们的三个孩子也像是怕极了,齐齐的丢了手中的玩具挤了过去。 年纪稍长的胖男子摸着下巴嘿嘿邪笑了起来:“嘿嘿嘿,小娘子,先别急着怕,哥儿几个今天先吃饭,吃完饭……嘿嘿嘿,再吃你。” 旁边两桌正在吃饭的人显然察觉到了什么,饭也不吃了,连定好的客房都不住了,背了行礼便溜了。 他们一走,周遭空了,姜绾绾这一桌便格外显眼了起来。 三哥刚刚还在哈哈大笑的男人很快注意到了她,眼睛都开始放光,其中一个直接一脚踹翻了座子走了过来,一脚踩在姜绾绾坐着长凳的另一端,上下打量着她:“嘿嘿嘿,小美人儿,你从哪儿来啊?爷怎么没见过你?” 他们身上有股很刺鼻的臭味,姜绾绾忽然就没了胃口,放了碗筷,对寒诗说:“打他。” 两个字刚刚落地,男人摸上她肩头的手忽然发出咔嚓一声脆响,他甚至还没察觉到疼痛,胸口就挨了重重一脚,飞撞到了身后的墙上。 另外两个人一愣,第一反应就是跑,被寒诗一人一筷钉在了墙上,疼的嗷嗷乱叫。 老板娘一家人躲在角落瑟瑟发抖,老板几次三番似是想出去,都被妻子死死拽住。 姜绾绾起身上楼,刚刚走上一个台阶,被踹飞的男子已经挣扎着爬了起来:“你们这对狗男女!!老子也敢动!!知道老子是谁么?!老子是摄政王的人!!!你们今天敢动我们,老子明天就灭你们九族!!” 姜绾绾上楼的动作忽然顿住。 又折返回去,上上下下打量他:“摄政王的人?你是摄政王的什么人?” 胖男子咳了口血出来,恶狠狠的瞪她:“老子是摄政王的亲舅子,老子还是这魏都都统大人的亲舅子,老子受摄政王封赏小都统,将来整个魏都都是老子的!!你他妈狗眼长天上去了,敢动老子!!” 姜绾绾沉默的看着他。 角落里,店老板终于还是控制不住挣脱了妻子,从厨房里拿出一把刀扑过去就要砍,可那胖男人虽受伤,但显然还是有功夫在身,不但避过了,还一脚将店老板踹出去了一大截。 老板娘一下子扑了过去,哭着求他:“夫君,你这样做,我们以后哪里还有活路了……呜呜……” 老板被踹的呕了口血,恨的眼睛都红了。 “呵呵……” 男人挣扎着爬起来,指着姜绾绾:“要老子饶了你,行啊,反正今晚老子有的是时间,你把老子伺候舒坦了,老子就饶你一条狗命。” 姜绾绾也缓缓起身,看一眼抱在一起哽咽的一家五口,问:“你动人家了?” “老子不止上了这娘们,还是当着她男人的面上的,还上了好多次了,老子回头还要睡她这俩丫头片子!喝……呸!你们这种皮囊货色,老子愿意睡是你们的福气!老子今晚不折腾死你,老子……” 他忽然发现自己喉咙里发不出声音,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腰间的佩刀不知什么时候被拔了出来,且……穿透了自己的喉骨。 鲜血骤然喷涌而出!! 姜绾绾身形站的笔直,冷漠的看着骤然倒地浑身抽搐的男子,淡淡道:“莫说你是摄政王的舅子,便是就是摄政王,我也一样,送你……归、黄、泉。” 她将刀丢在他身上,丢给寒诗一个字:“杀。” 寒诗早就等的不耐烦,也不知她哪里来的耐心听这头猪罗里吧嗦,手起刀落便结果了墙上还在挣扎的两个男人的命。 姜绾绾从怀里拿出几锭银子放在桌前,不再停留,直接出去上马车。 外面的寒诗却迟迟不动。 她等了会儿,挑帘瞧他:“怎么不走?” 寒诗拧着眉心,转头看她:“我忽然记起来一件事。” 姜绾绾没说话,等他继续。 “就我们从东池宫离开前,那摄政狗曾问我知不知道你们前师尊云之贺的下落,他似乎对三伏内功剑法都很感兴趣,我听说他先前的几个师父也都是极顶尖的高手,逼的人家倾囊相授才肯罢休,你刚刚有没有听那人说,他是摄政狗亲封的小都统?怎么就亲封了他,恰好云之贺又在这里失踪了?十有八九是他给找到的人,下了药送去的东池宫。” 姜绾绾原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踏入东池宫半步了。 姜绾绾原本以为,她跟容卿薄会是以相忘于江湖收场。 可不想,早早晚晚,还是要撕破那层面皮。 弃了马车,两人先是乘一匹马,路过驿站又令买了一匹,不过一夜的时间,便直接从魏都赶到了京城。 彼时天色已大亮,守在东池宫外的侍卫一眼见到她,立刻恭敬跪了下来。 姜绾绾翻身下马,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直奔私狱而去。 护卫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她跟寒诗闯进去,也不知她在找谁,只得一路安静的跟着。 姜绾绾在私狱里转了一圈,只见到了还被关着的云中堂,半点云之贺的影子都没见到。 不等出去,远远的就听到庞明珠的声音:“好大的胆子!殿下不在宫里,本宫就是这东池宫的主子!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闯私狱,本宫倒要看看她有几个三头六臂……” 骄横跋扈的声音戛然而止。 姜绾绾慢条斯理的出去,迎上她陡然睁大的眼睛,道:“殿下尚未废妃,我还是这东池宫的正妃,你这个主子,自称的早了点。” 她的视线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最后落在她平坦的小腹处。 倒是也不惊讶,这东池宫的第一桩喜事,该是从月华楼传出来的,毕竟自小的情谊在那里。 庞明珠恨恨咬牙,又羞又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瞪着她。 瞪什么瞪?再瞪她也只是个侧妃。 姜绾绾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衣袖,问身后始终追随的侍卫:“殿下去哪里了?” 护卫不敢不答,立刻道:“回王妃,殿下今早带了月骨跟几百个护卫出去了,刚出去没一个时辰。” 第八十九章 你那个妹妹没心肝啊。 几百个护卫。 容卿薄不出远门时,身边除了月骨顶多跟十个左右的护卫,哪怕出远门,也不会超过五十个,怎么会一次性带那么多人出去? “去哪儿了?”她问。 护卫支吾着不敢应声。 姜绾绾寒了声:“要我叫寒诗打你一顿才肯说?” 护卫低着头,道:“回王妃,是去了三伏。” “……” …… 三伏。 已入夜,火把将三伏连绵的雪山照的亮如白昼,一路上山,光是路上拾的零散弟子便有七八个了,被捆绑的像粽子一般丢在了院子里。 月骨很快将另外两个捆绑的结结实实的男女拎了出来,丢在容卿薄脚下:“殿下,这人……” 正在落雪,容卿薄肩头黑色的披风沾了雪白的一层,映衬着他明显清减了许多的俊脸,在夜色中生出惊心动魄的勾魂之色。 他起身,漫不经心的绕着那男子走了一遭,忽而冷笑出声:“你不是说,这东西被王妃亲手掐死丢出去了么?” 月骨低头:“是属下失察……” 三伏这样的鬼天气下,容卿薄竟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 他随手解下披风丢到一边,黑色缎靴踩上庞川乌的头,直接将他碾进了雪里:“她为什么要救你?嗯?” 香薷挣扎着,哭着祈求:“殿下……殿下您饶了他吧,他知道错了,他以后再也不做错事了,求您饶了他……我求求您……” 庞川乌半张脸都被雪掩住了,他露在外面的一只眼睛乌黑,死死的盯着他,道:“自然是舍不得我啊!你不知道吧,我曾经可是跟她如胶似漆的住了好几个月呢,她教我练剑,我给她熬萝卜汤,闲来无事看星星看月亮,夜里同塌而眠,做尽了男女之间能做的事,哈哈哈……” 香薷哇的大哭了起来,几欲崩溃:“长结,长结你疯了是不是?你快跟殿下说,说你跟姜姑娘之间什么都没有,你快说啊……” 庞川乌剩下的半张脸也被死死的踩进了雪堆里,容卿薄声音意外的温柔,又像是淬了毒的刀子,落下来便叫人肝胆俱裂。 “她有没有跟你做男女之事,你觉得本王会不知晓么?本王只关心她为何要救你?她去哪儿了?寒诗去哪儿了?” “看不出来吗?” 庞川乌的声音模糊的从雪堆里传来,带着一股近乎变态的狰狞笑意:“他们私奔了啊,那俩狗男女早就看对眼了,背着你不知道滚过多少次了,哈哈哈……” 香薷哭着连连磕头:“殿下,殿下他疯了……他在胡言乱语,殿下您饶了他,我求求您饶了他……” 白衣纤尘不染,踏雪而来,轻飘飘的落在院子里,温和道:“殿下何必闹的如此难看,您的人伤了三伏众弟子,绾绾若知晓了,是该心疼三伏多一些,还是心疼您多一些?” 容卿薄像是听到了个极大的笑话,低低沉沉的笑出声来:“心疼本王?你那妹妹没心肝啊,她眼睛里脑袋里除了你这哥哥,还瞧得见其他人么?” “我与她再亲,也不过是哥哥,殿下是与她同床共枕的夫妻,她又怎会瞧不见殿下。” 云上衣温和柔软的态度淡化了容卿薄的满身戾气,他不去管被踩进雪里的庞川乌,几步逼至云上衣跟前,因着比他高了些许,低下头去俯视他:“所以呢?本王的这位好王妃眼下究竟在什么地方?” “先师尊突然失去行踪,三伏怀疑他遭歹人劫去,奈何三伏事务繁重,我脱不开身,绾绾便代我去了。” 云上衣温和道:“先前月骨来问,我那时忙着没能顾得上与他细细说,是我的错,殿下何须动此大怒。” 话音刚落,一阵马蹄疾驰的声音雷鸣一般由远及近,马蹄踏过积雪发出沉闷声响,而后戛然而止在大门外。 大门开着,容卿薄一转身,就见着了足足半年没见到的人儿。 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雪绡长衫,如烟如云,身量纤细,墨色的发在夜风中翻飞,明眸皓齿,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却又分明有哪里不一样了。 对了,是看他的眼神。 卸下了那层温顺的伪装,冷漠自她骨子里透出,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摄政王大驾光临,三伏山姜绾绾有失远迎。” 她翻身下马,手中却依旧握住马鞭,不疾不徐的走向他:“不知三伏哪里做的不好,叫摄政王动如此大怒,这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都是火把,怎么?摄政王要烧了我三伏不成?” 一口一个摄政王。 一口一个三伏山姜绾绾。 容卿薄眼底刚刚升起的一点温度迅速冷却下去,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瞧着她:“不是说要闭关两年么?是本王记错了日子还是王妃过错了日子?这两年似乎短了不少?” 姜绾绾扫一眼刚刚挣扎着爬起来,被捆的像个粽子似的庞川乌,他也在看她,目光刀子似的恨不得将她一片一片的削了。 她收回目光,把玩着指间的马鞭,没什么温度的笑笑:“绾绾此次闭关很顺利,提前出来了,叫摄政王殿下担心了,真是罪该万死。” “你是罪该万死。” 容卿薄缓缓披上月骨递上来的披风,修长精瘦的腰身便隐没在了黑色滚白毛边的风衣下。 “月骨,将王妃带回东池宫,听候发落。” “殿下……” 云上衣温和出声:“舍妹年纪尚小,做事多有不周之处,但三伏与皇宫一向交好,便是情谊难聚,难得友谊尚存,殿下何不退一步,日后若有需要之处,三伏定全力相助。” 话音一落,姜绾绾却不疾不徐道:“哥哥,我是殿下明媒正娶的王妃,自然该跟着殿下回东池宫去,哥哥不必忧心,殿下仁爱,怎会对我一个弱女子下狠手。” 云上衣默了默,轻声叫她:“绾绾……” 姜绾绾却只对他笑笑:“哥哥不必忧心,有时间我会回来看你的。” 云上衣没说话,只轻轻叹息。 他知道绾绾的脾气,一旦做了决定,怕是谁都改变不了。 东池宫这一遭,她必须走。 不论是为了眼下三伏的状况,还是不知被容卿薄藏到了哪里的云之贺,她都要走。 第九十章 东池宫的规矩,你该学着点儿了。 容卿薄冷漠的从她身前走过,黑色披风掀起一阵冷意。 姜绾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对云上衣道:“哥哥且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代我照顾好香薷跟庞川乌。” 庞川乌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容狰狞可怖:“姜绾绾,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一到摄政王跟前就软的跟个缩头乌龟似的?你其实巴不得赶紧跟他回去吧?舍不得你那摄政王妃之位你早说啊,装什么贞洁烈女,我恶心!!” “恶心你就多吐会儿,哥哥,庞川乌以后隔一天喂他一顿,饿不死就行。” 话落,不再多说,转身便向外走。 寒诗跟在她身后,低声说:“刚刚摄政狗瞧了我一眼,我觉得不大对劲,他可能想杀我,我还是留在三伏吧。” 上来的护卫太多,雪地都被踩实了,滑的很。 姜绾绾小心翼翼的走着:“你瞧今晚这模样,他若真动了杀你的心思,你是留在三伏安全些,还是跟着我安全些?” 寒诗默默想了想,不敢再多做停留,忙不迭的紧紧跟上去。 姜绾绾又忽然觉得哪里不大对劲,问:“他怎么突然对你动了杀心的?你干什么了?” 寒诗支支吾吾。 她斜睨他:“你收他银子了?” “……” 她顿时恨铁不成钢:“贪不死你。” 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她倒吸一口凉气,身子踉跄着飞了出去。 前方容卿薄忽然就停了下来,一转身,就抱了个满怀。 姜绾绾的鼻梁重重的磕在他胸口,一时痛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容卿薄一手圈紧她的腰,低头瞧着她咬牙忍耐的模样,冷嗤:“怎么?才半年不见,王妃就这么把持不住的投怀送抱了?” 他羞辱的话落在头顶,姜绾绾咬牙忍耐了,挨过那阵疼,慢慢从他怀里出来。 容卿薄也不阻拦,她一后退,他立刻松手,像是嫌脏似的屈指扫了扫自己的胸口,皱眉道:“鉴于王妃身上还有些罪责未就明了,本王还是与王妃分马车而乘,免得叫人……” 他话还没说完,姜绾绾已经扭头走了。 容卿薄唇角自始至终都保持的一点嘲讽的弧度骤然一僵。 月骨出声打破尴尬:“殿下,小心脚下……” …… 分马车而乘。 姜绾绾瞧着眼前唯一的一辆马车。 她已经快马加鞭的赶了两天一夜了,没吃饭,没喝水,没休息,在马背上颠簸了那么久,这会儿浑身都跟要散了似的疼。 她不想再骑马了。 这么想着,抬脚便直接上了马车。 不愧是摄政王的马车,四周都铺了厚厚的雪白皮毛,烧着暖炉,暖炉上煮着茶,瓜果点心都一应俱全。 拿起一块桂花糕,刚刚咬了一口,容卿薄已挑帘而入,借着微弱的火光瞧着她:“是本王刚刚说的不够清楚么?” “我赶了几天的路,很累,你去骑马吧,我吃点喝点东西睡会儿。” 她咬着桂花糕,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对了,别动寒诗,如果你不想看我再血洗东池宫的话。” 容卿薄不动,薄薄瑞风眸清冷无波。 她如此胆大妄为,仗的是什么? 倚仗不过是他的偏爱。 仗着他的偏爱肆意妄为,一次次的试探他的底线,直至将他当做玩物一般戏弄。 不想这世上竟真有风水轮流转的时候,他擅长了的做戏,她竟也能玩的这般顺手。 活了二十多年,还真叫他遇到了高手。 他在马车内盘膝而坐,慢条斯理的将披风摘下放在一边,道:“这王府的规矩,你多少该学着点儿了,王妃,至东池宫后,你便自去私狱领罚吧。” 那声音疏离而冷漠,再瞧不出半点曾恩爱过的痕迹。 不可再一味的娇惯纵容她了,这丫头分明是吃硬不吃软的,那他便先好好驯服她一番再说。 姜绾绾脸色不变,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后,干脆的应了:“好。” 马车内便安静了下来,再不闻说话的声音。 姜绾绾吃饱喝足便睡下了,背对着他,身子一缩,便显得娇小了许多,呼吸均匀,睡的深沉。 半年不见,她似乎过的很好,小脸圆润了许多,眉眼间平添几抹神采飞扬。 容卿薄忽然就记起来之前云上衣的那句,东池宫的水养不活她。 东池宫的水养不活她,他还偏要将她养在东池宫里。 车轮滚动不停,出了三伏,空气便变得渐渐燥热了起来,饶是熄了炉火,马车内的皮毛依旧将这闷热锁在了车内。 姜绾绾渐渐有要醒来的征兆,翻来覆去几次,出了汗。 容卿薄就在这黑暗中,沉默的锁紧她的一举一动,仿佛观察的时候多了一些,就能穿透这层蛊惑人心的皮囊,看进她心里去。 车轮像是滚入了一个坑,陡然的一个起伏惊醒了本就在清醒边界徘徊的人儿。 一睁眼,视线穿过黑暗就与容卿薄的碰撞到了一起。 他几乎是立刻别开了视线,挑帘看向了外面的茫茫夜色。 那一瞬间的对视,尚半梦半醒的她来不及分辨其中的情绪,于是坐起来,想了想,起身把车里的皮毛都拆了下来,滚成一团丢在一边。 容卿薄自始至终没再去看她一眼,由着她在车里瞎折腾。 姜绾绾忙完这些,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道:“我出去骑马。” 这里太热了,她受不住,况且也休息了一段路,这会儿体力恢复的差不多了。 容卿薄没说话,也没理会她。 她便不再耽搁,挑帘而出,站在马车前向后看,夜色中很快发现了几乎跟月骨并肩而行的寒诗。 她拍拍手:“寒诗,给我匹马。” 寒诗身边没有空闲的马匹,闻言,一脚将月骨踹下了马,随即一扬马鞭,将马赶至她面前。 姜绾绾默了默,不好意思的冲从地上爬起来的月骨笑笑:“月骨,你要不跟寒诗共骑一匹马吧。” 寒诗把头一扭:“我不要!” “你想挨打?” “……” 寒诗恨恨瞪她一眼,一勒缰绳,停了下来。 月骨抱拳道谢,犹豫了下,牵了寒诗手前的缰绳,借力飞身坐到了他身后去。 寒诗立刻嫌弃的往前面扭:“你往后面坐坐,碰到我了!” 月骨无声的向后面移了移。 第九十一章 找她做什么?给你收尸么? 姜绾绾实在看不下去了,道:“寒诗你够了!仗着月骨心里的那点歉疚作天作地,你紧追着他打了多少次了?人家要不是让着你,早把你腿打折了。” 寒诗脸一变,据理力争:“你还说我!要换做你,被人截杀了一次,你不早把人皮剥了一层了,你还有脸说我!” 姜绾绾:“……” 眼瞧着气氛越来越僵,寒诗身后的月骨主动道:“属下谢王妃照顾,是属下先有愧于寒诗,他心有怨气,偶尔撒一下也是应该的。” 瞧瞧瞧瞧,都是给人当护卫的,凭什么容卿薄的护卫就这么得体大方,进退有度。 她的护卫就跟个野人似的,动不动就对她吹胡子瞪眼睛。 姜绾绾不再说话,牵紧缰绳翻身上马。 外面空气清爽,没有马车里那般燥热,她小睡了一会儿,这会儿大脑清醒了些,终于能抽出精力来思考。 她虽在东池宫住了近一年,但因不怎么感兴趣,便也没过多的勘探过。 云之贺究竟是被藏在了东池宫,还是东池宫以外的地方,还真不好说。 月骨大约是知道的,但凭他对容卿薄的忠诚度,想要他提供些线索,怕是不大可能。 这么想着,左右还是得从容卿薄身上想办法。 马车路过一片树林,忽地传来一阵沙沙声响,长长的护卫队立刻停了下来。 这动静不小,连姜绾绾也勒紧了缰绳停下,不敢相信对方竟敢在这么多护卫同时护送的情况下动了什么歪脑筋。 可直到对方靠的近了,她很快又分辨出,对方人并不多,顶多也就三五个,且不带杀气。 此时天际已泛出微微的光亮,她侧首瞧着那树林中模糊的几道身影渐渐清晰起来,从疑惑到吃惊。 那是个白白净净个子比她高一些的少年,穿着黑色紧腰长袍,长马尾,怀里抱着一个油纸包,走的很急。 他身后还跟着三个男子,面无表情,却一眼就瞧的出来,都是个顶个的高手。 他直奔她而来,像是赶了路,停下就气喘吁吁的呼气。 姜绾绾骑在马上,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是之前那个少年么? 似乎哪里都有当时的影子,可似乎又哪里都变得不一样。 那时的他还很矮,差不多刚到她肩头的样子,这才不过一年多,竟窜出了这么高,且身量都不再那么羸弱,虽依旧清瘦,却是一种十分健康匀称的瘦削俊秀,只是依旧绷着张脸,不苟言笑的模样。 他将怀里的油纸包递给她。 她怔了怔,伸手接了,笑道:“看来五殿下将你养的很好,乍一看都像成年人了。” 少年薄削的唇紧抿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瞧着她:“我会去找你的。” 姜绾绾听的一头雾水,刚想问一句找我做什么,就听前方马车里传来一句低冷的笑:“找她做什么?给你收尸么?” 姜绾绾:“……” 少年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只又郑重重复:“我会去找你的。” 话音刚落,身后立着的为首的护卫便出声催促:“小公子该回了,殿下在等你。” 少年像是完全屏蔽了周遭的声音,从护腕处摘下一串鲜红欲滴的佛珠,牵过她的手将佛珠套了进去,第三次重复:“我会去找你,你等我。” 话落,扭头便走了。 另外两个护卫立刻亦步亦趋跟上。 之前出声催促他的护卫却没立刻跟上去,待他走远了,这才平板着声道:“他不会去找王妃的,摄政王不会允许,五殿下也不会允许,王妃莫要当真了。” 姜绾绾听完觉得好笑:“怎么?五殿下这遁入空门的人,什么时候也生了霸道的心了?别是逼着他也一道遁入空门吧?” 这东西讲究个缘分,人家若就不想剃头做和尚,他强求又是个什么意思? 男人却依旧刻板而无礼:“这是五殿下该操心的事,就不牢王妃费心了。” 话落,抱拳一拜,转身走的比谁都潇洒。 姜绾绾摇摇头,不去理会他。 觉得怀里的油纸包还热乎着,于是低头去剥,还没剥开,寒诗已经驾着马赶过来了,凑了个脑袋过来:“什么东西?老远就闻着了,好香。” 他身子使劲儿的往她这边歪,都快要掉下去了,身后的月骨下意识的抬手扶了他的腰一把,立刻引他一记重击:“别碰我!” 月骨没说话,默默收回了手。 姜绾绾拆开了油纸包,里面是一只刚刚烤好的野山鸡,烤的酥脆油汪,香气扑鼻,还贴心的拿刀子切成了一片一片,剃去了骨头,只留一片片酥香的肉。 算他有良心,也不枉她为了他惹的这一身祸事。 寒诗不等她招呼,就伸了只手抓过一只鸡腿啃了起来。 姜绾绾摇头,拿了另一只鸡腿递给月骨:“尝尝看,闻着可香了。” 月骨摇头:“王妃客气,属下不饿。” 话音一落,胸口又被寒诗狠狠用手肘顶了一下。 他犹豫片刻,这才接过来,道谢,却只攥在手里,没动,显然只是做了个临时拿鸡腿的货架,等寒诗吃完了自己的那只,再吃他的。 姜绾绾从里面挑出一片鸡肉尝了尝,味道十分入味,鲜香可口,瞧不出他一个小男子汉也能做出这么入味的美食。 双腿一夹马腹,马儿便悠悠的往前走去,姜绾绾低头吃着,眼角余光扫到马车还在原地没动,想也知道里面的人在等她过去服软。 若在半年前,她还真一定会去服软。 可眼下,半点心思都没有。 就慢悠悠的吃着走着,吃了一路,到东池宫的时候恰好吃完,连个渣渣都没留给他。 寒诗气坏了,跟在她身后叨叨:“你一个女人,自己吃完一只野鸡,也不怕肉都长脸上去。” 姜绾绾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指间的油腻,道:“我不止可以一个人吃完一只野鸡,我还可以一个人打掉你十颗牙齿,不信你试试。” 寒诗噎了噎,没吭声。 她继续道:“我得去私狱里躺会儿,你是跟着还是不跟?” 寒诗还在气她没再给他留一口鸡肉,扭头:“我不去!你自己去。” “那你自己保护好自己。” 她留下一句话,便径直往私狱走去。 第九十二章 你打,打死算我的。 牢头一眼见她进来就慌了,不停的看跟在身后的月骨的脸色:“这……这这这……” 月骨也无奈,只道:“挑个干净些的,打扫一下,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要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要把人打发到私狱里来做什么? 牢头心里嘀咕着,面上却只敢卑微的应着,招呼着人手忙脚乱的收拾了一间,好巧不巧,正对着对面的云中堂。 他这大半年过的显然不怎么舒坦,蓬头垢面的,但眼见她被关到了对面,立马赶到了铁栏口,哈哈大笑了起来:“老子总算等到这一天了!姜绾绾,你当你这皮囊多好看呢?再好看,上多了也是要吐的!哈哈哈,风水轮流转啊……哈哈哈哈……” 他旁边被关着的一众弟子也跟着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姜绾绾把玩着手腕处的那串红色的凤眼菩提佛珠,没理会他,只整理了一下床榻便躺下了。 私狱里常年不透风,闷热的厉害,再加上云中堂跟一众弟子叽里呱啦的聒噪的紧,她睡了没一会儿就醒了,有些暴躁。 云中堂显然是睡足了,这会儿异常兴奋,扒拉在铁栏前,冲她阴恻恻的笑着:“老子就说老子能熬到重见天日的那一天!姜绾绾你这小浪蹄子敢设计陷害我,你等我出去着,我要你眼睁睁看着我屠了整个三伏!哈哈哈……” 姜绾绾歪了歪头,无限嫌弃的瞧着他:“就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想屠三伏呢?你做屠夫,杀猪去吧。” 云中堂却开始手舞足蹈:“嘴硬!你这贱蹄子使劲儿嘴硬吧,看你还能硬气到什么时候去,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实在刺耳的紧,姜绾绾难受的掏了掏耳孔,怀疑这货的目的是要活活烦死她。 云中堂趴那里笑了大半天,笑的嘴角都快抽了,总算笑够了,但还是很兴奋,就趴在门口冲她叨叨。 “你哥哥那个假仁假义的东西,整天装什么白莲花,什么仁心厚德,都是狗屁!他骨子里别提多喜欢追名逐利了,生怕被别人说一句不好,就假惺惺的对这个好,对那个好,恶心死了,什么仙子拜,分明就是白莲狗!嘻嘻嘻,你回头看我怎么把这只白莲狗栓起来当狗溜的,哈哈哈……” 姜绾绾原本在闭目打坐,闻言,终于缓缓睁眼,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她不言不语,面无表情的模样总叫人心生警惕,仿佛稍稍一个放松,下一瞬就会死在她手里。 但眼下隔着两道铁门,云中堂一点都不怕,嘿嘿的笑:“你瞪什么?你就是把眼珠子瞪出来也没用!有本事你来打我啊,打我啊,嘻嘻……” 姜绾绾就那么瞧着他,忽然开口:“来人。” 牢头立刻颠颠儿的过来,隔着铁栏毕恭毕敬道:“王妃,您有什么吩咐?” “把寒诗叫来。” “是,奴才这就去请人。” “……” 云中堂聒噪了一上午的嘴巴终于闭了起来,他只见她被丢进私狱里,高兴过了头,竟都没察觉到这些侍卫对她的态度依旧毕恭毕敬生怕怠慢了。 他扒拉着铁栏,叫牢头:“喂!你是瞎了眼吗?没瞧见她现在跟条狗似的被关着?你还对她卑躬哈腰个屁啊!” 牢头同样不敢得罪他,也不敢辩驳,灰溜溜的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又灰溜溜的跑了回来,小小声道:“回王妃,那寒诗大人似是哪里惹殿下不高兴了,刚刚挨了50杖,这会儿还趴床上惨叫着呢……” 姜绾绾:“……” 云中堂一听却是高兴了,哇哈哈的拍腿狂笑:“活该!活该啊!!哈哈哈,老子看你还有什么本事,你都使出来啊!你那个白莲狗哥哥不敢使的手段,全教给你了是吧?你使啊!哈哈哈……” 姜绾绾慢慢起身,屈指叩了叩面前的铁栏,话虽是对着牢头说的,可眼睛却死死的盯着狂笑不止的云中堂,道:“开门。” 牢头不敢怠慢,忙帮忙开了门。 云中堂的狂笑声戛然而止。 他眼睁睁看着她信步从容的走出去,然后走到放刑拘的地方四处挑挑拣拣,最后挑了把绑满了倒刺的软鞭,慢条斯理的走到了他面前。 云中堂脸都白了,踉跄着连连后退:“你敢!你敢动我!!姜绾绾,你现在每动我一下,将来我都会十倍百倍的还到你那白莲狗哥哥身上去!不信你就试试!” “好啊……” 她微笑着应声:“我等着。” 半个时辰后。 庞明珠匆匆赶来,一眼看到被打的遍体鳞伤趴在榻上半死不活的云中堂,气的脸都白了,暴怒道:“谁打的?谁打的?!本宫有没有说过不许动他?!!” 牢头站在一边,哆哆嗦嗦的不敢出声。 庞明珠的视线很快就落到了旁边闭目打坐的姜绾绾身上,咬牙切齿道:“姜绾绾,你如今都一阶下囚了,还敢在王府里耀武扬威?!真以为殿下舍不得你是不是?他要真舍不得你,还会把你丢到私狱里来?” 姜绾绾闭着眼睛没说话。 又要适应这整日整日鸡飞狗跳的生活了。 她过惯了三伏与世无争的日子,在画云洞一个人清清静静过个十年八年都不嫌孤单,哪怕回望雪峰,整日被庞川乌刺激着都嫌烦,更何况是这牛蛇混杂的东池宫。 “她用哪个鞭子打的?” 庞明珠瞪着她,对牢头大吼:“去拿过来!本宫今天就替殿下做主,打死这个忘恩负义,与奸夫私逃的贱种!” 姜绾绾睁眼,发现她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纵血。 她嫁入东池宫后纵血就留在了庞府,眼下竟又跟着来了。 牢头谁都不敢得罪,又颠颠儿的跑去把尚沾着血迹的软鞭递了过去,庞明珠甩了甩软鞭,对上她冷漠无波的视线,忽然一窒,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将软鞭交给了身后的纵血。 “你打,越重越好,打死算我的。”她盯着姜绾绾,咬牙切齿。 纵血随即接过软鞭,二话不说甩了进去,发出刺耳的一声响。 第九十三章 无妨,本王受得起。 软鞭鞭尾被姜绾绾轻而易举的握住,顺势用力,纵血甩手不及,砰——的一声撞到了铁栏上。 姜绾绾淡淡瞧她:“纵血打不过寒诗,寒诗打不过我,你觉得你能占多大便宜?我打云中堂,是我跟他的恩怨,你若强行介入,未必对你有好处。” 庞明珠扶了把纵血,咬牙切齿道:“姜绾绾,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大哥惨死,二哥三哥至今下落不明,五哥也死在了你手里,你不要以为你撇的干干净净我就不知道这些事与你有关!怎么你没出现时我们庞氏好好的,你一出现,那个所谓的寒词的杀手就逮着我们庞氏的人杀个没完了呢?你根本就与那寒词是一丘之貉,联合起来要置我们庞氏于死地!” 姜绾绾笑:“空口白牙,侧王妃这样污蔑我,可不大好,凡事总是要讲求个证据的。” “我的直觉就是证据!” 庞明珠怒急,奔至刑具前,卷起一卷小巧却锋利的刀子便直逼她面前:“软鞭你握得住,我倒要看看这飞刀你接不接的住!” 姜绾绾接住了。 不止接住了,而且反手甩了回去。 庞明珠一点三脚猫的功夫,根本躲闪不及,纵血扑过去护住了她,那飞刀也笔直的嵌入了他后背。 “纵血——” 庞明珠气红了眼睛,尖叫着要牢头打开门:“开门!!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这个贱人!!姜绾绾,我今天就要你死在这里!!开门啊——” 牢头被她声嘶力竭的一幕吓慌了神,哆哆嗦嗦的去拿钥匙的时候,陡然听到身后一声厉呵:“闹什么?!” 他一惊,吓的慌忙跪下。 月骨在庞明珠愤怒到极致的眼神中从容不迫的走过去:“殿下梳洗完毕,要亲自提审,请王妃随属下移步宣德殿。” 庞明珠一手指着浑身是血的云中堂,一手指着后背带着飞刀的纵血,指控道:“月骨,你看他们三伏猖狂到了什么地步!!都在私狱了还敢公然行凶!!我要告诉殿下,我要告诉殿下!!” 月骨淡漠道:“侧王妃息怒,殿下自有主张,侧王妃还是早早回去歇息着的好。” 话落,叫牢头打开了门,做了个请的姿势:“王妃请。” 一声王妃,叫的庞明珠眼底越赤红如血,恶狠狠的盯着姜绾绾,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这癫狂模样实在难看,也不怪人家素染早早有了身孕,她一个侧王妃却到如今都不见半点动静。 路上,姜绾绾问了句寒诗,月骨拧着眉心摇头说他这顿打挨的很不甘愿,一直在骂人,骂殿下,骂他,连她姜绾绾也一并骂着。 姜绾绾走至宣德殿外后就叫他止步了:“你去看看他吧,他是个吃不得亏的人,怕是又要你多忍让些了。” 月骨应了。 姜绾绾推门进去。 宣德殿里放着一大盆碎冰,碎冰之上摆着许多时鲜的水果,侍女在一边扇着软扇,低眉顺眼的模样,是容卿薄喜欢的类型。 他正斜靠在软塌里剥着一盘荔枝,晶莹剔透,饱满圆润,很是诱人,却不及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更吸引人的注意。 姜绾绾只安静的站了:“姜绾绾见过摄政王。” 摄政王。 隔了半年,她对他冷淡到连殿下两个字都不愿说了。 容卿薄剥荔枝的动作微微顿住,片刻后,才冷淡道:“听说你在私狱里也不安分,跟人动了手?” 姜绾绾语调平板:“绾绾有罪,请摄政王责罚。” “你在东池宫放肆,无非就是仗着本王曾对你宠爱有加。” 他随手一抬,将指间剥好的荔枝肉递给正在扇风的婢女唇边。 婢女诚惶诚恐的看了姜绾绾一眼,到底没敢拒绝,张口接了。 他似是十分满意,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道:“可是绾绾啊,这南冥美人多到数不胜数,你得本王恩宠,又能持续几天?” 姜绾绾抬眼看着他,不言不语。 “这东池宫,本王是主子,是规矩,你违了规矩,便是驳了本王的面子……” 容卿薄把玩着指间的一枚新鲜荔枝,道:“加上先前的欺瞒之罪,你说,该当如何论处?嗯?” 那样温柔缱绻的调调,若不细听他的话,怕是要误以为他在跟她说情话了。 姜绾绾平静道:“规矩既然是摄政王定的,如何论处自然没人比摄政王更清楚了,又何苦来问绾绾。” 容卿薄像是笑了下,又像是单纯的轻轻哼了一声,问身边身软体娇的婢女:“你说,本王该如何罚她?” 婢女面色泛白,惶恐道:“殿下,奴婢……” “无妨,大胆的说。” “褫夺封号……废为庶人……” 容卿薄却只笑着摇头:“嗯,这些她都不在意,换个其他的。” 婢女哆嗦着,不敢再说其他的了。 容卿薄也不逼她,长腿一抬,交叠着搁在了面前的矮几上,道:“本王仁爱,与王妃同床共枕多少次,自然是舍不得责罚的,不过那寒诗,那庞川乌等杂七杂八的人,自然是留不得了,一个赐凌迟之刑,一个赐五马之刑,王妃你意下如何?” 他真是窥探人心的高手。 知晓任何皮肉上的疼痛她都受得了,索性直接一刀子捅进她心窝里去。 姜绾绾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会儿,道:“那摄政王可要看好绾绾了,若绾绾受了刺激神志不清,回头跑到大街上宣扬绾绾的几个情夫都遭了罪,传扬出去,怕对殿下名声不好呢……” 容卿薄清清冷冷的笑了起来:“无妨,本王受得起。” 姜绾绾拧了眉心,不说话了。 容卿薄似乎也没有继续与她聊下去的心思了,挥挥手赶人:“既然王妃同意了,那此事便这么定了,明日一早,行刑,王妃继续回私狱待着吧。” 姜绾绾阖眸,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了那婢女一眼:“你先出去。” 婢女胆怯的瞄了容卿薄一眼,见他没拒绝,这才作揖,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她一离开,殿内便连扇扇子的声音都没了。 姜绾绾沉默的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到底还是首先软下来,慢慢跪了下来,忍辱道:“绾绾有罪,殿下若有不满,尽管责罚绾绾便是。” 第九十四章 你告诉我,你有哪怕看过一封么? 容卿薄握着掌心冰凉的荔枝。 那凉意仿佛顺着掌心一路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却浇不灭心头越燃越旺的怒火。 没错,是他以隐瞒她杀庞氏二子为要挟,逼她嫁入这东池宫的。 没错,他是心思不纯,想通过她将三伏驯为一条温顺的狼。 可他扪心自问,这辈子没这么无底线的包容过一个人,她闯什么祸他都可以视若无睹,甚至可以替她遮掩,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满足,依着她来,所有女子一生贪图的一切,他都轻而易举的让她得到了。 可即便是这样,她依旧可以做到表面怎么温顺听话,骨子里就有多么叛逆狠心。 一句闭关,她诓骗他放她回三伏。 然后狠下心跟他一刀两断,做的干脆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他陡然俯身,提着她的衣领将她拖至自己眼前,咬字都是淋漓的恨:“我到底哪里叫你不喜欢?嗯?姜绾绾,你是真的没有心么?我一封一封的信写给你,你告诉我,你有哪怕看过一封么?” 他压抑隐忍的怒意那么清晰的落入眼底。 他容卿薄鲜少在某个事情上费这么大的心力,他从不是个容忍别人辜负自己的人,他既在她身上耗费了精力,那她就必须加倍的还给他。 他要她的爱慕,要她的疯狂,要她心甘情愿的为了他做尽一切不该做的。 这是他的最终目的,他必须达到,她也必须顺从。 姜绾绾静静的看着,一字一顿的回答:“不曾。” 那漂亮的瑞风眸骤然一缩。 容卿薄在她的平静冷漠中凉凉笑出声来:“寒诗曾说你自己熬过了被血浸透了的日子,就谁都不需要了,本王当时不信,可现在,本王信了,姜绾绾,你是真的没有心,一点点心肝都没有。” 姜绾绾冰凉的指尖覆上他揪着自己衣领的手指,慢慢收拢:“殿下一开始强迫绾绾的时候,就该做好这个准备了,且殿下究竟是想要绾绾的心,还是想要绾绾身后的三伏,绾绾不问,殿下自己心里清楚便好。” 她想掰开他的手指,可他却越收越紧,最后索性直接提着她抱进了怀里。 姜绾绾下意识的挣扎了下,却换来他越发恶劣的收紧,几乎要将她腰肢生生勒断。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放弃了,双手环住他颈项主动贴了上去:“这身子殿下若没睡够,绾绾还可以再留一段时间,只是三伏的前师尊云之贺,殿下该还回去了,哥哥敬重他,这些日子来日夜寝食难安……” 容卿薄怔了怔,忽然贴着她柔软的颈项笑了起来。 她哪里是没心啊,她这分明是一颗心里全填满了云上衣啊。 得亏云上衣是她亲哥哥,若血缘上有半点疏远,她这辈子怕是都要栽在他身上了。 “好啊。” 他单手抱起她,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你给我上,什么时候上够了,什么时候把云之贺还给你。” 姜绾绾一手抵在他胸口,摇头:“我要一个确定的时间。” 他墨黑的眸盯着她,半晌,吐出一个时间:“三年。” 太长。 她再摇头:“一年,一年时间,我陪你,随时随地,怎么睡都随你,做到你见了我就想吐为止。” 见了她就想吐。 容卿薄竟对她的这个提议生出了无尽的憧憬,但这不是他的目的,他要上到她习以为常,上到她一日不见他,便心如刀割,万劫不复为止。 薄唇落下,他单手撕裂她的衣衫,留下一个字:“好。” 姜绾绾听到哗啦一声响,手腕处顿觉一松,地板上随即响起珠子咚咚滚落的声音。 她一惊,刚要起身又被他单手强势的压了回去…… …… 翌日一早,意识回笼的那一瞬间,姜绾绾就去瞧地板,却只见干净如镜,容卿薄连半颗珠子都没留给她。 倒不是多宝贝的东西,但好歹是人家的心意,这才戴了一晚上就被他弄没了,她多少有点生气。 刚刚起床,外面的婢女就听到动静,敲门进来帮她穿衣,伺候她洗漱。 屋子里的冰消融的差不多了,一直待着没什么感觉,只是门一开,外面的闷热透进来,叫人受不了。 婢女眼尖的瞧她皱了眉,便匆匆赶去将门闭上了。 姜绾绾坐在镜前,本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一把碧绿的云形簪子,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一抬头,就瞧见给自己梳妆的婢女手已经抖的不成样子了,一扭头,视线与她的在铜镜中碰撞,她浑身剧烈一抖,几乎立刻匍伏了下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王妃恕罪……” 姜绾绾瞧着脚下蜷缩成一团的她,还有旁边三个同时跪下去瑟瑟发抖的婢女,道:“出什么事了?一个个吓成这个模样?” 几个婢女却只是跪在那里,呼吸都是重而乱的,一声不敢吭。 这几个婢女她之前都没见过,大约是新来宣德殿伺候的,胆子小也就算了,怎么统统都这么胆小? 正疑惑着,就听门外传来婢女的敲门声:“王妃,长公主殿下过来了,请您去前厅一絮。” 姜绾绾应了声,瞧一屋子跪的瑟瑟发抖的婢女,也不指望她们帮她束发了,便叫她们都出去了。 几个婢女如获大赦般的叩谢,这才匆匆退了出去。 姜绾绾自己随意收拾了一番,起身出去,扑面而来的热浪叫她呼吸都紧了一紧。 绕过了长长的走廊,人刚刚进了院子,就瞧见铺着瓷白大理石的院子里放着一具尸体,尸体上盖着白布。 姜绾绾心头一震,几乎立刻转身要去查看寒诗,又在下一瞬被长公主出声叫住。 “王妃,多日不见,怎么见了本宫都不知礼数了?”一出口,便是咄咄逼人。 姜绾绾攥紧手指,强绷着身子转过身来,几步走上台阶,行礼:“绾绾见过长公主。” 不会是寒诗的。 不会是他的。 她昨夜既做了妥协,容卿薄便不会言而无信的。 她心中慌乱,面上便显得有些怠慢。 容卿卿搁了茶,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道:“本宫听闻你回了这东池宫,一大早便着人备了礼赶来,本想着左右也是喜事一桩,不料这门还没进,就听了不少关于王妃行事暴虐的传闻,事关东池宫的清誉,王妃你不妨来解释一下?” 第九十五章 忍到今天已经叫她活够久了! 姜绾绾回过神来,才发现庞明珠也在,穿一件正红色的裙衫站在长公主身边,正红着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她。 她微微欠身,恭敬道:“昨夜绾绾的确与妹妹起了些冲突,只是其中缘由着实复杂,错,我们姐妹都有错,绾绾便在此先跟妹妹赔个不是了。” 庞明珠怒声指责:“你个不要脸的野狐狸精!当着长姐的面还敢胡言乱语颠倒是非!你无缘无故对云中堂行私行,恰好被我撞见,便动了杀心要灭我的口!纵血后背的伤便是铁证!由得你狡辩?!” 说着,她又去摇容卿卿的手臂,娇声道:“长姐,你不知道这狐媚子手段多厉害,昨夜……昨夜殿下……殿下留她在宣德殿一整夜!!” 话音一落,原本还十分沉稳冷静的长公主忽然脸色一变,啪——的一声拍了桌子:“胡闹!他现在什么身子他不清楚么?” 话落,厉声厉色面向姜绾绾:“你身为东池宫的王妃,一不能为夫君分忧解难,二腹中迟迟未能传出喜讯,三狐媚惑主行事不端,戕害婢女私狱寻私仇,便是薄珩宠爱于一身又怎样?今天本宫要办你,谁都拦不下!” 话落,叫来了府内侍卫:“给本宫拉出去仗责八十!” 庞明珠在一旁听的痛快,深深吸了一口气,抬高下巴挑衅的睨着她。 侍卫进是进来了,却只敢站着不敢动。 姜绾绾不紧不慢道:“这三座大山压下来,长公主要罚,也总该给绾绾一个明白,其一,绾绾不能为夫君分忧,可曾得到殿下的亲口证实?其二,孕育子嗣之事,岂是绾绾一人可以做主的?长公主可为此休了绾绾,却不可为此仗责绾绾,其三,狐媚惑主,若夫妻二人同床共枕便是狐媚,长公主当初又何必急着给殿下选王妃呢?叫他一直清心寡欲下去不是更好?至于戕害婢女,私狱寻私仇就更是无稽之谈了,绾绾刚回东池宫一天一夜,前面一天是阶下囚,后面一夜是枕边人,哪儿来的时间戕害婢女,寻私仇?” “好你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容卿卿拍桌而起,几步走至门外,指着横陈的那具尸体道:“这婢女昨夜被你从宣德殿赶出,没一会儿就吊死在了自己屋内,不是被你威胁恐吓,难不成是她自己突然想不开要自裁?你身为东池宫的王妃,以善妒狠辣名扬整个南冥,真是叫薄珩脸上有光啊!本以为你回三伏潜心思过半年,回来或许有所收敛,不想不过才过一天一夜,就做下如此大孽,至一死两伤,你还敢振振有词的狡辩!” 她说着,叫来了自己的贴身护卫:“东池宫的护卫不敢动她是不是?那本宫就把她带回公主府去!本宫亲自审问!看谁敢阻拦!” 东池宫的护卫不敢动手打王妃,自然也不敢出手阻拦长公主。 姜绾绾平静的看着她。 她今日明显是带着怒来的,这怒火打定了主意要落在她头上,她反抗倒是能反抗,但后果极有可能就是牵连到三伏。 倒是也可以理解,眼看着庞明珠就可在东池宫一手遮天了,她这个正妃居然又半路杀了出来,可得叫庞氏一番好恨。 容卿卿临行前将两个护卫留下:“盯着他们,今日谁敢去宫里给薄珩报信,明日我便叫他们身首异处!” …… 她是东池宫的王妃,又背靠三伏,容卿卿知晓容卿薄的心意,他既一心想叫姜绾绾迷恋上自己,她自然不会去搅了弟弟精心布置的一番棋局。 只是前些日子容卿薄身子突然变得很不好,比他小时候那孱弱的样子好不了几分,日日用名贵的药养着都不够,她竟一回来就狐媚勾人,生生折腾了薄珩一整夜。 于是回到公主府就叫她跪在了烈日之下。 不算多严苛的惩罚,只是生来便骄傲的三伏尊主的妹妹,被迫跪在公主府里,由着府内婢女仆人来来回回忙碌间偷笑私语,心理上的耻辱怕是比先前在庞府挨的那一杖要少几分。 姜绾绾并不觉得多屈辱,她一个一只脚时时踩着阎罗殿的人,活下去的力气都不够,哪里有精力残存什么羞耻之心。 只是这南冥的烈日炙烤,却叫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度日如年。 豆大的汗一滴一滴的顺着下巴滴落,身上薄薄的几层雪绡很快被汗水浸透,渐渐显出透明的痕迹来,那衣衫之下的柔软曲线在明晃晃的光线下愈见清晰,叫人单单只是瞧一眼,便口干舌燥不能自已。 周遭来回走动的男仆越来越多,一个个低声窃窃私语着什么,不敢光明正大的瞧,却总忍不住偷瞄过来。 姜绾绾跪在那里,炙烤叫她有些脱水,呼吸渐渐有些困难,只以为他们在嘲讽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近乎半果着身子跪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庞明珠也跟着来了,在屋里跟容卿卿待了许久后出来,手里端着一碗水,一眼就瞧出了她衣衫下若隐若现的青紫痕迹,眼底顿时闪过嫉恨的火光,咬牙切齿道:“哎呀呀,要不是细看,我还当哪个女支院里跑出来个浪簜女子呢……” 她在她面前站定,歪着头打量她:“我当你多本事呢!左右不过是靠着修了一个狐媚身子诱惑殿下,啧啧……” 她俯下身拿手挑了挑她肩头已被汗水浸透了的雪绡,笑道:“瞧瞧你这如饥似渴的劲儿,刚回来就缠着殿下要个没完没了,怎么?你们三伏那么多的师兄弟们,满足不了你一个人了?” 虽热汗滚滚,双脚潮红,姜绾绾眼底却始终覆着薄薄的一层冷,面无表情的瞧着她:“那婢女,你杀的?” 庞明珠得意道:“对啊,是我!那狐媚子我老早看她不顺眼了,忍到今天已经叫她活够久了!不想她死了还能帮我一把,哈哈……可惜啊,没人信你啊。” 姜绾绾没什么温度的扯扯唇角:“无妨,这京城愿意看真相的人不多,各家藏各家的秘密罢了,只是我平白让出大半年的时间来给你,也没见你与殿下亲近几分,他平日忙什么,那东池宫有什么只有他知晓的秘密之处,你知晓么?他允许你知晓么?” 第九十六章 本王有什么好委屈的? 庞明珠脸色一变:“你怎知道我不知晓?你以为殿下这半年来光想你去了?啊呸!他过的别提多逍遥快活了,日日去我房里与我欢爱,可他怜惜我啊,可从来舍不得在我身上落下什么痕迹……” 姜绾绾抬手擦了擦下巴的汗,淡淡道:“所以啊,你也就只配给他做个暖床的了,我虽离开东池宫大半年,却是知晓他容卿薄心里最深处的秘密,知晓他从不与别人分享的地方,光是这一点,就足够叫你们这群妾室望尘莫及了。” 庞明珠被她一句‘妾室’激的眼眶发红,一想到自己的正妃之位被抢走,顿时咬牙切齿的瞪着她:“你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不就他宣德殿底藏的地牢么?真当什么宝贝地方呢,殿下不止带你去过,也带我去过!那里面我去的次数比你多不知道多少倍。” 宣德殿下,竟还有一处地牢。 姜绾绾掩在衣袖之下的手指收紧,指间粘腻的都是汗水。 她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嘲讽道:“谁不知道殿下的地牢?怕是连素染都知晓吧?张口就来罢了,那地牢藏的隐秘,进入之处都掩饰的极好,你能知晓?” “我当然知道,不就……” “明珠。” 容卿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走廊拐角处,厉声呵斥她:“你跟她说什么呢?过来!” 她突然出声,吓了庞明珠一跳,立刻起身,慌慌张张道:“长姐,我,我给她水喝呢。” 话落,在她跟前哗啦一声将水倒了,轻蔑道:“渴的话,趴地上喝吧。” 说完,转身急急走向了容卿卿。 姜绾绾懊恼皱眉。 眼下庞明珠正得意,失了戒心,以后再想找这样的好时机怕是不好找了。 宣德殿分两层,上层是容卿薄的寝房,下层却几乎长久的闭着,她从未进去过,不知晓里面的摆设,更不知晓要从哪里进入那所谓的地牢。 长公主放话不许人去宫里禀报,东池宫的人却不敢不报,消息还是很快传到了宫里。 彼时容卿薄正在批阅奏折,面上沉稳内敛,心里却是有些烦躁。 父皇先前病重,手里的要务一股脑儿的塞给了他,后来心宽无事后,身子竟渐渐好了起来,不止如此,还隔三差五的抽空到后宫去雨露均沾,不过半年光景,后宫里竟接二连三的传出了喜讯。 后宫那些妃子皆关联名贵权臣,他们送入宫的女子怀了龙种,难免会叫那些个人生了不安分的心思。 虽说不过是些尚在腹中的小东西,能不能生下来,生下来后能不能长大,即便是长大,父皇能不能活到他们长大,又能不能有足够的野心与能力与他抗衡都还是未知数,但眼下父皇身子越来越健朗,再撑个十年八年的,也不好说。 那些个尚在腹中的威胁既然生了,便已经如一把刀悬在了他头上。 他原本想着把政事再丢还给父皇,先把自己的身子养好再说,可又觉得,这朝政既已把持在了手中,就不好再交还回去了,怕是一旦放手,就会生出什么变数来。 因此月骨将护卫来报的消息禀明后,容卿薄落在奏折上的朱笔也只是搁置了片刻,道:“随她去。” 长姐有分寸,便是要教训她,也不会做的太过,叫三伏的人找来。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再一味的惯着她,而是先把她这叫人头疼的性子扭过来,先学会臣服,再加以宠爱,她才会知晓这份宠爱的来之不易,才会受宠若惊,对他死心塌地。 一直忙到夜里,才起身回东池宫。 想着她大约会在公主府受罚,此时最是需要一颗甜枣安抚,于是叫月骨去御膳房要了份糯米凉糕,一份百果糕带着。 回东池宫就听护卫说王妃回来了,在自己的挽香殿里。 容卿薄没有直接过去,反倒先回了宣德殿,洗漱一番后,才提着檀香木的食盒过去敲门。 挽香殿里点着灯,显然她还没睡下,他敲门后里面便应了一声。 容卿薄推门就瞧见她靠在床前捧着一本书,约莫是刚刚洗过澡,只穿了件白色里衣,泼墨的长发还湿漉漉的落在一侧,她一手捧着书,一手拨弄着发丝,瞧见了他,也只习惯性的笑了下:“殿下回来了?” 先前至少还肯做一做关心他的模样,眼下却是连装都懒得装一下了。 容卿薄将食盒放到桌上,将烛火拨弄的亮了些,道:“听说长姐把你叫去公主府训话了?” 姜绾绾看着书,没什么情绪的应了:“嗯。” 容卿薄侧首瞧着她略显苍白的小脸,问:“挨打了?” “没有,就跪了半天。” “哦?为着什么?” 姜绾绾抬头想了想:“三宗大罪,一,无所出,二,狐媚惑主,三,暗害婢女,我听着也觉得自己挺不是人的,就乖乖跪了。” 这自嘲细细一听,倒更像是在说他们姐弟不是人。 容卿薄坐到了她身侧,烛光映在他润玉一般光滑的侧脸,是叫满京城女子都怦然心动的俊美无俦。 “委屈?”他问。 简短的两个字,因为侧首靠过来的姿势,几乎是贴着她的唇说的,又哑又欲,她甚至能清楚的感觉到他说话间带出的氤氲气息。 姜绾绾瞧着橘色光晕中他泼墨的瑞风眸,笑了:“不委屈,殿下不委屈,绾绾自然更不会觉得委屈了。” 殿下不委屈? 容卿薄扬眉,似笑非笑道:“哦?本王有什么好委屈的?” “也没什么,就在公主府跪着的时候出了些汗,起身时才发现把衣裳浸湿了,平白叫人瞧了身子去,不过绾绾也说过,这身子不值钱,殿下要睡便睡,公主府的人要看也尽管看,只要殿下不觉得丢人,绾绾就更不觉得丢人了。” 容卿薄眼底那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就在她出口‘平白叫人瞧了身子去’,便骤然冷了下去。 姜绾绾又补充道:“殿下也不必动怒,这王妃的身子叫些个人瞧去了,传出去了脸上挂不住,但殿下可以一封休书落下来,外面再传,也只能传三伏里出了个浪簜女,总不能再把这不好的名声冠到殿下头上去,且殿下放心,若殿下不嫌弃这身子给人看光了,绾绾还是会继续留在这东池宫供您赏玩,什么时候玩腻了什么时候算,可好?” 第九十七章 为了你那个王妃,来血洗我公主府 她自始至终都冷静的可怕,女儿家们当以死守护的名节于她而言仿佛不过草芥一般随意丢弃,既不曾为此伤心愤怒,也不曾为此要死要活。 容卿薄仿佛这才意识到,她是真的不在乎。 先前她几次三番提及这身子不值钱,要他想怎么睡怎么睡,他还想着自己的容貌与地位,便是睡了她,也只能是她占了便宜,嘴上却还要讨几分乖。 可直到现在,她用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语调说出同样的话,清楚的向他表达了,他与公主府的那些个奴仆于她而言,并无二致。 甚至,若真有必要,她会像承欢他身下那般,乖乖的任由那些个人趴到她身上去。 他想说句什么,可一开口才发现喉骨紧的厉害,竟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若他足够清醒,就该知晓,他们的这段姻缘,算是完了。 他费心铺排了那么久的棋局,废了。 但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眼下三伏虽不如庞氏一般俯首帖耳,对他摇尾乞怜,至少也是安安分分未曾惹是生非的。 大不了登基以后,再做打算,云上衣不听话,便将他拉下来,送个听话的上去就是。 不该再继续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与精力了。 他浪费的已经够多够多了。 可送她回三伏的话,尚未至舌尖,就像是乍然在天际裂开的雷电,转瞬即逝了。 不,他不能送她走。 虽然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但既然心底反反复复的一直在回荡着这个念头,就一定是有它的道理的。 或许……或许是她还有其他的用处。 对,她是云上衣的亲妹妹,只要她在他身边,他便始终握着云上衣,握着三伏的命脉。 因此他不能放她走。 他为自己找到的这个理由而满意,于是在这冗长的沉默中出声:“你先睡着,明早我再来瞧你。” 姜绾绾合上了书,温婉道:“那绾绾就不送殿下了,殿下早些歇息。”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容卿薄已经匆匆起身离开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搁在桌子上的食盒,想了想,下床过去打开看了一眼。 但也只一眼,随即又合了上来,开门叫来了婢女,叫她送去了寒诗屋里。 倒不是多嫌弃他送来的东西,只是在公主府跪了一整天,熬过了那库日的暴晒,一直头疼的厉害,有些恶心,什么都吃不下。 …… 躺下睡了没多久,昏昏沉沉中,就听到门外一阵疾风骤雨般的敲门声。 意识清醒时,那恶心的感觉便疯狂的涌上来,她起身,不等说一句话就趴在了床边一阵干呕。 但回来也只喝了点水,什么都没吃,这会儿也只呕了些水出来。 外面的人似乎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于是不等她应声就推门进来了,是个看着有些眼熟的婢女,像是只被豺狼追了许久的小鹿一般慌乱无措道:“王妃可不好了,殿下带人封锁了整个公主府,小的幸亏在外面忙着给公主拿一件新做好的首饰,没顾得上回公主府,这才有机会赶来,还请王妃赶紧随奴婢走一趟吧。” 姜绾绾呕的眼前一阵黑一阵白,闻言,也只冷漠的拿衣袖擦了擦唇角,道:“公主府的事,我一个外人又能做的了什么?你还是另请高人吧。” 婢女急的跺脚:“亏你还是三伏的人,你们三伏不都以救济苍生为己任的吗?眼下殿下定是为了白日里的事情恼怒,追责于公主,你怎可坐视不理?就不怕玷污了你们三伏的名声?” 怎可坐视不理? 是不是就算今日她在公主府被劈了砍了埋了,为了这‘救济苍生’,为了三伏的名声,也得从坟墓里爬出来去救一救这将她劈了砍了的人? 哥哥或许做得到,但她还真做不到。 她淡淡道:“嫁鸡随鸡,我既已嫁入东池宫,自然就不属于三伏了,又怎会玷污三伏的名声?” 婢女又跺脚,这下连先前的恭敬都没有了,只焦急道:“还不是你挑拨的!你若不与殿下说舌,殿下又怎会去封锁公主府?!公主说的没错,你真是个狐媚胚子!给殿下吹枕边风,挑拨殿下与公主的关系,你真虚伪!真叫人恶心!” 姜绾绾忽然悲哀的意识到,这东池宫的王妃,竟还比不上她在三伏当拖油瓶时有地位。 至少三伏的师兄弟们瞧不上她,嫌弃她,也只是私底下,面上还会做做功夫叫一声师姐的。 可这东池宫,似乎随随便便一个丫头婆子的就能指着她的鼻子骂。 她摊手,一脸真诚道:“你说的对。” 云淡风轻的四个字,气的小婢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还想再说句什么羞辱羞辱她,可又惦记着公主府里的事情,于是道:“我找别人帮忙去!” 扭头气呼呼的跑开了。 姜绾绾随即就躺下睡了。 公主府当家的是他容卿薄的亲姐姐,他就是再过能过到哪里去?左右不过一黑脸一白脸的唱戏给她瞧。 …… 公主府。 平日里打扫的纤尘不染的院子里还摆放着一盆盆盛放的牡丹,容卿卿是惜花之人,许多花甚至都是自己精心打理的,可眼下这些娇艳欲滴的花却被染透了血红,血珠顺着花身碗沿而落,悄无声息的染红了土壤。 容卿卿整个人都蒙了,自她听到声响,到披衣而起赶过来,整个公主府上上下下23个男仆,37个护卫就已倒在了血泊中,鲜血自他们颈项喷涌而出,溅脏了她的鞋袜。 那烈烈燃烧的火把将整个公主府照的亮如白昼,一如半年前的庞府。 半年前,他险些血洗庞府。 半年后,她的好弟弟,她拿命来养的好弟弟,带人封了她的公主府,以血洗刷了整个前院,甚至连挪一脚,都能听到脚下血水溅起的声响,听的她头皮发麻。 容卿薄却是一身紧袖黑衫,银冠墨玉,生了一张潋滟绝尘的脸,又藏了一颗狠辣决绝的心。 那自骨子里透出的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看的她心惊肉跳,仿佛下一瞬,死在他手里的人就会是她。 “这些个东西长姐用着,我不放心,明日便送些好的来这公主府,好好整顿整顿这公主府的不良风气。” 容卿薄说这番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一扬手,几张宣纸自他指间抛出,慢慢悠悠的落地,浸透了鲜血,渐渐失了原本的图案。 容卿卿低头看着,那是几张画,画技不成熟,却分外露骨,是今日姜绾绾跪在这里时的一幕。 画中之人,身姿玲珑,泼墨的长发垂在身后,唯有身上,不着寸缕,香艳诱人。 显然,是从这些下人的房间里搜出来的。 鼻息间充斥着叫人作呕的血腥气息,容卿卿的手都是抖的,但掩在宽袖之下,紧紧的攥着。 “所以……你是为了你那个王妃,来血洗我公主府的么?” 她仰头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异常陌生。 母后生他时,她在身边,接生婆将他用襁褓裹起来后,她是第一个抱起他的,他生病时,她永远陪着,日夜的熬,熬到他重新健康起来…… 这二十多年,她养育自己的儿女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心力…… 可如今,就因那摄政王妃在她这里跪了一天,当夜他就将她公主府屠成了猩红之色。 容卿薄眸色很深,深到仿佛是两处无穷无尽的苍穹,她透过里面森凉的笑意看过去,什么都瞧不清。 “长姐误会了,这些个脏东西心思龌龊,便是放在长姐身边,我都是不放心的。” 容卿薄似是没发现她惨白到不留一丝血色的脸,淡淡吩咐身后的人:“收拾干净了,别脏了长姐的眼。” 月骨低声道:“是。” 容卿卿看着东池宫的护卫像拖拽死猪一般将自己宫里的人拖出去,那鲜血顺着台阶淋漓了一路,眼睛忽然就红了。 “容卿薄!!” 她生平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他,充斥着愤怒与悲伤:“你告诉我,你此番血洗我公主府,究竟是因她湿了衣衫露了肉,丢了你东池宫的脸了,还是因为……因为……” 她几乎不敢说出口,生怕一说出口,有什么东西就会重重敲上她的心脏,乱了她多年的谋划。 容卿薄眼下却堪称温柔,明明比她小了十几岁,却因着高出一头的个子,轻轻抚摸她长发时,显出几分压迫感来:“自然是为了东池宫的名声着想,王妃再怎么样,也是王妃,日后若传出了不好听的事情,本王脸上也是无光的,长姐说是不是?” 他的手隔着厚厚的发按在她肩头,沉重的叫她几乎要垮下去。 容卿卿失血的唇抖着,却不敢再逼问下去。 怕有些事,逼问着逼问着,不是真的也成了真的。 她艰难吞咽着,许久,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道:“我不是故意羞辱她,只是听闻她一回来便缠了你一夜,我担心你身子吃不消,才想着给她个教训,不成想她会这么受不住日头的晒……” “自然,我自然是知道长姐不论做何事,都是为了我着想的。” 容卿薄说着,微微一顿,语气愈发温柔,也愈发叫人毛骨悚然:“不过今夜一事,还望长姐代为保守秘密,毕竟王妃她出身三伏,最恨嗜血好杀之人,我此番想拉拢她,将她身后的三伏收入囊中,自然就不好叫她知道我手上沾染鲜血之事,长姐说是不是?” 第九十八章 自然是没你的好哥哥稳重了。 三伏。 容卿卿听的直想冷笑。 什么时候那小小的三伏,竟值得他绞杀庞府嫡子的性命,值得他血洗她公主府了。 怎么?他是离了三伏登不上帝位了,还是三伏那边要起兵造返了?怎么就值得他整日整日着了魔似的三伏三伏的惦记着? 她看着他转身离去,只留给她一个冷酷至骨的背影,心忽然无边无际的坠了下去。 …… 姜绾绾这一觉睡得很不好,头疼的厉害,胃里翻江倒海,再加上屋子里闷热,天蒙蒙亮时便再也睡不着,起床了。 她得吃点东西去,吃点东西或许会好一点。 盛夏的时节,饶是天边已经微微泛白,也不过才到寅时,婢女们都还没起,整个东池宫都静悄悄的,大约也只有屋顶上的那些个暗卫还清醒着。 她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下,便径直去了膳房,膳房里食材不少,但她因先前在三伏只见过萝卜,也就只会熬萝卜汤,其他的她做了怕是平白糟蹋了粮食。 可在三伏吃了太久萝卜汤,眼下还有其他选择时,便又觉得有些纠结。 “偷吃,嗯?” 正咬着指甲做着挣扎,陡然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还是吓了一跳,手里的萝卜一不小心落了地,刚巧砸在自己脚上。 容卿薄像是被逗笑了,俯身将她打横抱起放在擦的十分干净的灶台上,俯下身去脱她的鞋袜。 姜绾绾很快把脚从他手中缩回来,道:“就被萝卜砸一下还能怎样?断不了指头的,殿下怎醒这么早?” 容卿薄也不执着,起身瞧着她没什么血色的小脸,问:“想吃什么?三哥哥给你露一手。” 他说着,竟真拆了袖带,挽起衣袖来准备做菜。 君子远庖厨,他怕是连刀怎么拿都不知晓。 姜绾绾笑了下:“殿下客气了,绾绾就怀念三伏的萝卜了,过来寻个萝卜罢了。” 说着,捡起地上的萝卜就要走。 随便找个借口罢了,只是不想单独跟他待在一个空间里。 容卿薄一手都拿起菜刀了,另一手抽空勾住她腰肢将她带回了身边:“那就在这陪着,我饿了,你陪我吃点。” 姜绾绾忍着满心的不耐:“殿下饿了便叫厨子来做,何必亲自动手。” “我就不叫,我就亲自动手。” “……” 他偶尔会突然孩子气起来,姜绾绾最听不得他的‘我就、我就’了,一听就想动手打人。 她忍耐下来,安静的站那里看着。 惊愕的发现他做菜的手法竟还十分专业,菜切的顺,下锅的顺序虽然她不懂,但只是瞧着就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她渐渐忘了先前的不耐烦,闻着爆炒后空气中弥漫的香气,问:“殿下这是无师自通么?竟藏了一手好厨艺。” 她还以为他这般高傲的性子,是最不愿进厨房染油烟气的。 容卿薄将炒好的肉丁放盘,意味深长的瞧她一眼:“自然不是,当初你诓我回三伏,我闲来无事便学了,送去三伏的那些菜中,不少是出自我之手,只是你吃没吃过,就不得而知了。” 一番话说的别提多委屈了。 姜绾绾意识到他要翻旧账,便没再接话,见他又挑了条鱼开始干脆利落的处理起来,道:“鱼太麻烦了,不必了,我多少吃一点就好。” 男人处理鱼鳞的动作不停,只调笑道:“怕喂不饱你,多做几道。” 怕喂不饱你。 也不知是真单纯的这么说,还是故意借着相似的话,挑起床榻交欢时的那些亲昵私语的记忆。 姜绾绾就安静了下来,没敢再接话。 瞧着他小手臂肌肉匀称结实,杀鱼动作熟练有条不紊,一身华贵长袍站在菜板前,忽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来。 听说孕妇吃食上都挑剔一些,他大约是为了照顾素染,亲手学了一手好菜。 其实算起来,他这些个妻妾当中,也唯有素染是最得他真心的,庞明珠身后有庞氏,她身后有三伏,另外四个妾室也都是名门将女贵女,唯有素染,孤身一人,什么都没有,便也最直接的反应出他的怜惜跟疼爱是最纯粹的。 她抱着怀里的萝卜瞧了一会儿,忽然道:“其实我哥哥也会做菜,且做的很好吃。” 容卿薄手上的动作便稍稍一停,但也仅仅只是片刻,随即又自顾自的继续,只淡淡道:“哦?” “他很厉害,学什么都很快,我曾经吃过他做的一道糯米糕,又香又软,一点也不腻,可好吃了,可惜他太忙了,我们连见面都很少,更别提吃他做的菜了。” 她鲜少有这样愿意跟他倾诉的时候,可说的话字字不离云上衣,容卿薄一时竟分辨不清是高兴多一点还是恼怒多一些了。 姜绾绾没察觉到他的小心思,只是心中十分感慨,于是继续道:“我有时候都在想,要他不是我亲哥哥,我一定嫁给他,他给我做饭,我帮他……” 哐啷———— 她话还没说完,那边蓦地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容卿薄放在手边的锅碗瓢盆不知怎的乒乒乓乓落了地。 她以为是不小心弄落的,立刻过去拾捡:“瞧着平时那么稳重的一个人,做菜竟这般毛躁。” 容卿薄脸上是冷的,淡淡道:“自然是没你的好哥哥稳重了,做的菜也定不如他那般好吃,不做了。” 说完,竟真甩下已经处理好的鱼,扭头走了。 姜绾绾:“……” 什么人啊。 她难得有心情跟他分享一下自己的生活,他倒好,做戏做的倒是挺投入,一副喝了多少缸醋的蹩脚样子,却不晓得她一眼就能看穿。 她低头,左右瞧了瞧案板上的鱼,又瞧一眼还烧着的火,觉得不做一做实在太浪费了,于是学着他刚刚的样子,放了油,又丢了葱姜蒜进去,把他切好的鱼丢了进去。 也不知放什么作料好,于是中途把桌子上能瞧见的作料都丢了些进去。 很快便出锅了,她低头闻了闻,味道有些腥,又尝了一口,有点咸,不过还算不错。 她对自己要求一向不高,第一次做,这味道已经够可以了。 找了个小板凳坐下来,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第九十九章 辛苦养的猪终于有白菜可拱了。 吃饱喝足,胃里终于不再那么难受,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想着还一直没顾得上去瞧一瞧寒诗,便又顺手熬了碗萝卜汤带着出了膳房。 天色尚蒙蒙亮,不过院子里已经有婢女在忙碌打扫了,她抱着一碗萝卜汤一路绕过几条走廊几座假山,去了寒诗住的院子。 这里是单独的一个小院落,与东池宫的仆人们统一住的院子搁了一墙,较为舒适宽敞了些,是专门给府上客人带来的随从住的。 大门虚掩着,她与寒诗也没那些客套的礼节,便直接推门进去了,走在院子里,靠的近了,就听寒诗在怒骂着什么。 她捧着萝卜汤愣了片刻,不想这大清早的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火气。 想着会不会是东池宫的人趁着他挨了杖刑动弹不得,故意来欺负他,脚下的步子便下意识的加快了。 寒诗又恼又怒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滚!!老子叫你滚出去你听不懂是吗?!少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了,老子不用你,把你的脏手拿开!” “别碰我!……哎你他妈是聋了吗?我叫你别碰我别碰我你听不见?!” “还碰!!还碰!!!你信不信回头我把你手给剁了?!我自己会上药,你赶紧走开走开,烦人——” 听他越来越恼,越来越不耐烦的骂人,却始终没听到被他骂的人吭一声,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论他怎么骂都要给他把这药上完了。 姜绾绾不由得生出一股辛苦养的猪终于有白菜可拱了的欣慰感。 这不解风情的汉子,先前不还天天嚷着要找媳妇儿么?眼下人家小媳妇巴巴的送上门来照顾他,却这般不解风情。 定是瞧不上这东池宫的婢女,觉得掉面子了。 这么想着,便又默默退了出去。 正巧寒诗一向不喜欢喝萝卜汤,这东池宫的婢女个个都是心灵手巧的,定是给他送了吃喝的了。 捧着萝卜汤原路返回,路过月华楼下的走廊,拐过弯,不留神与迎面匆匆跑来的小婢女撞到了一起。 萝卜汤撒了一身。 小婢女被撞疼了脑袋,一开始还摸着脑袋嘶嘶倒吸气,一抬眼瞧见她,顿时像是瞧见了鬼一般,浑身抖如筛糠,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哭的语无伦次:“王、王妃饶命……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姜绾绾想,她这善妒又恶毒又心狠手辣的恶名,在这东池宫里怕是洗不掉了。 就是跟她解释先前那婢女的死与她无关,她怕是也觉得是在狡辩。 屈指扫了扫湿了大半的胸口,道:“起来吧,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儿?” 一句话,像是狠狠锤了那婢女一下一般,登时叫她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姜绾绾等了片刻,见她只是匍伏在那里一声不敢吭,也懒得去过多计较了,抬脚便走。 她这一走,却叫婢女吓的又是浑身一抖,以为她要叫人来把自己拖出去打死,忙不迭的连连磕头,哭道:“回王妃,奴……奴婢、奴婢是要去寻个大夫来,我们家主子……她,她身体很不好……” 这婢女是新来的,姜绾绾并不认识,但想来她应该是这月华楼的人,许是素染胎像不稳,于是问:“殿下知道了么?还是去禀明殿下,叫宫里的御医来瞧一瞧比较妥当。” 这毕竟是容卿薄的第一个孩子,叫外面的大夫看,不慎重了。 婢女抖着声音接话道:“回王妃,我们家主子前些日子惹殿下不高兴了,这些日子一直被禁足在月华楼没能出去,因此……因此……” 姜绾绾听的颇为诧异。 先不提素染那性子能做出什么惊天大事来惹容卿薄不高兴,就看在她怀着孩子的份儿上,也不该禁她的足才是。 难道是明着责罚,实则是保护? 毕竟庞明珠那女人也在这东池宫,又是个心狠手辣眼里容不下沙子的,先前那些个婢女稍稍靠近他一些都要惹来性命之忧,更遑论是怀上容卿薄的孩子。 但若是保护,这婢女也不会不敢去向他禀报了。 这么想着,便挥挥手:“罢了,你去找大夫吧,我上去瞧瞧她。” 话音一落,婢女又是重重的一个哆嗦,噗通噗通的磕头:“求王妃高抬贵手,饶了我家主子吧,她眼下重病在身,是万万经不起半点折腾了,奴婢求您了……奴婢求您了……” 磕的实在太重,以至于眨眼间就出了血。 姜绾绾被她这阵仗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第一反应就是又有人要陷害自己,但见她磕了一会儿也不见庞明珠或是长公主带人来问责,这才意识到她是真的在求自己。 她看上去有那么恐怖么? 去楼上瞧一瞧素染,怎么就成了‘折腾’了? 于是摆摆手:“好好好,我不去,不去就是了,你快给你家主子找大夫去吧。” 顿了顿,瞧一眼她鲜血横流的额头:“……也顺便给你自己收拾收拾。” 话落,生怕再继续待下去她还要磕,转身匆匆走了。 回到挽香殿,一开门,就瞧见容卿薄一袭黑金色的收腰长袍,银冠璀璨,正坐在桌前吃着茶看着书。 竟没去宫里批折子。 她吃惊的瞧着他:“殿下今日怎么忽然有空闲了?” 这么想起来,先前她闭关之时,就听说这皇帝快不行了,怎么到现在还没个动静? 容卿薄白玉般的长指把玩着指间的碧绿的茶盏,道:“去哪儿了?” 这话问的。 姜绾绾随意在他身边落座,也给自己倒了杯茶,道:“绾绾就在这东池宫里走动,殿下还能不知晓绾绾去哪儿了?怕就是路上踩死了几只蚂蚁,殿下都能一清二楚吧?” 容卿薄没说话,瞧着她红润饱满的唇含上碧绿的茶杯边沿,轻轻抿了一口后搁下,因着唇上沾了些许的茶水,小舌尖便无意识的探了出来,勾了那点水珠便狡猾的又缩了回去。 眸光不觉悄然转暗,面上却还能端着不动声色,道:“你若想在这东池宫寻到云之贺的踪迹,怕是要失望了。” 姜绾绾笑笑:“不寻,一年后殿下就将他还给三伏了,绾绾眼下寻他作甚?” 容卿薄忽然搁了茶盏,起身的时候顺手牵了她的手,便径直走向床榻。 姜绾绾还没喝够,正想着再来一杯,不料忽然被他牵了,还以为他有什么要紧的事,也没多问就跟着走了。 直到被他掐着腰按在了床上。 她吃惊,一手挡住他落下来的唇,扭头看了眼还敞亮着的寝房门,问:“这青天白日的,殿下要做什么?” 容卿薄一手反握住她的手腕,沙哑道:“自然是加紧时间,不然一年时间到了,我万一还没睡够怎么办?” 姜绾绾:“……” 她接二连三的阻止他剥去自己的衣衫,容卿薄忍了几次,有些恼火,低斥:“闹什么?!” “我先前就因为在你屋里睡了一夜,马上叫长公主叫去跪了一天,说我狐媚,眼下青天白日的还跟你滚一起,回头长公主不得剥了我一层皮?” 姜绾绾很坚决的拒绝:“况且这一年时间才刚开始,殿下着什么急?” 容卿薄不是个色欲熏心的人,相反,相对于其他男人,他算是一直洁身自好且克制的人,只是一旦想要了,也不会想着多压抑自己。 于是就这么跟她僵着。 姜绾绾不许他给她宽衣解带,也没办法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 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她先软下来,道:“夜里殿下再逞凶也不迟呀,这青天白日的,殿下还是干点人干的事情吧。” 容卿薄一个侧身躺到了她身侧,单手撑额,另一手指尖挑拨着她的衣领,趁机肆意窥探里面的风景,嘴上却还不饶人:“人干的事是什么事?同本王的王妃睡怎么就不是人干的事了?” 姜绾绾忍着他的轻薄,道:“宫里不忙吗?殿下都不用去宫里的吗?” “忙,但我眼下不想那么忙了,父皇倒是得了空闲,舒了心了,半年时间后宫里三个妃子传出喜讯,老当益壮啊,倒叫我这做儿子的自愧不如了。” 姜绾绾听的吃惊:“你先前不是说他身体很不好,眼看着就要不行了的吗?” “是啊,这不把烂摊子丢给我后,心宽了,病好了,精神的到处撒种了。” “……” 姜绾绾一时语噎,就不知是该恭喜他又添新兄弟姐妹,还是该担忧他又添新的皇位竞争对手。 这么想着,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俊脸:“不怕啊,连容卿礼那样的都不敢下手与你抢皇位,那些个尚在腹中的自然更不敢,将来自然也只是帮衬你的左膀右臂,好弟弟好妹妹。” 这个动作真的像在哄骗三岁孩子,容卿薄又好气又好笑,可一低头,瞧着她故作心疼的小模样,又像是被一把小刷子轻轻扫过了心口,又麻又痒。 堪堪才压下的念头又忽然火上浇油般燃了起来。 下意识的低下头去。 姜绾绾一个侧首避开,他冷不防就亲到了她身下的枕头上,下一瞬就觉得怀里一空,先前那又软又细的娇躯就立在了床前,离自己远远的。 他顿觉懊恼,早知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安分着。 第一百章 递上一杯封喉的鸩酒。 他坐起来,漂亮的瑞风眸徐徐扫视着她,危险道:“姜绾绾,你可想好了,这会儿欠下的,夜里我可是要你连本带息的还回来的。” 姜绾绾不理会他,只飞快的整理了一下领口,道:“我出去趟,先前万礼宫来人,说袭夕要见我,你若有时间,去月华楼瞧瞧吧,我听婢女说素染妹妹似是身子不爽,你多少照顾着她一些。” 毕竟人家还怀着你孩子呢。 素染脾气是真的好,要换做她,孕期被禁足,怕是能把月华楼的屋顶给掀了。 容卿薄一挥手,那大敞的门忽然就在她眼前砰——的一声关上。 “万礼宫明日再去也无妨,今日我难得在家,你便好好陪一陪我罢。” 他说着,也不继续赖在床榻上了,整理了一下衣襟便起身:“前些日子有人送来了几个好东西,我带你瞧瞧去。” 说着,不由分说便搭上她腰间,不轻不重的往怀里带了带。 姜绾绾简直要无语了,一边被他带着向外走一边掰他的手:“走就走,殿下老抱着我作甚?” 容卿薄由着她抱怨,低头似笑非笑的瞧她一眼:“我偏要抱,你能奈我何?” “……” …… 东池宫最西边还有一处人工湖,只是比月华楼下的小了许多,景色也差了些许,只是胜在安静,湖面上蜿蜒曲折立着一座廊桥,直通一处凉亭,此时正值盛夏,倒刚巧是个纳凉清爽的好去处。 一走过假山,远远的就瞧见那湖的对面被人用手腕粗细的铁条围出了一个巨大的笼子,中间又以铁条分开,成了两个相连又不相通的笼子。 一看就是用来圈禁野兽的,如今却被用来关了一个人。 不,确切的说,是一半关了人,另一半,关了五六匹雪狼,雪白的皮毛,暗金色的眼睛盯紧了隔壁的那个人,尽是些野兽的凶狠与贪婪。 姜绾绾先前没瞧清,待走过了廊桥,到了凉亭中,才渐渐看清。 烈日明晃晃的落在湖面上,泛着一层刺目的白光,姜绾绾这样一个怕热的人,就在这阵阵燥热的夏风中,出了一身冷汗,湿了背。 容卿薄似是没发现她的异样一般,牵着她的手在铺着软垫的石座上落座。 很快便有婢女送上了瓜果点心,沏好了热茶,战战兢兢的退到了两侧。 见她只僵直背脊坐着,容卿薄便亲自将瓷白的茶盏递过去:“愣着做什么?吃着喝着,陪我瞧场好戏。” 瞧场好戏。 姜绾绾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图,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小脸,越发苍白的吓人。 “拿着啊。”他催促。 她到底还是抬手接过来,滚烫的茶杯贴着冰凉的肌肤,刺激着神经。 好一会儿,她像是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喃喃道:“你饶了他,殿下,他其实……不坏。” 他其实不坏。 阳光很好,好到头顶上方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的凉亭都遮不住那明媚的光亮,同样是肤色白皙,容卿薄的俊脸却是一种叫人赏心悦目的白。 他慢条斯理的抿了口茶,浓郁的茶香弥漫在唇齿间,似是细细的回味了一番她的话,才笑道:“倒是瞧不出来,绾绾什么时候如此心胸豁达了,连一个险些一棍断了你脊柱的男人,都能宝贝似的护着了。” 姜绾绾摇头。 她觉得应该跟他解释清楚,可跟庞川乌的关系,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无关男女之情。 可这样浅薄的话,容卿薄不会信。 他这样的人,连她的护卫寒诗都容不下,更遑论是庞川乌了。 她捏着茶杯,瞧着他明明温润含笑,却分明寒意暗涌的瑞风眸,顿了顿,才干巴巴道:“我先前欠了他些许债,那一棍便算了,我并不喜欢他,更不会为了他做出叫殿下,叫东池宫蒙羞的举动来,殿下何必赶尽杀绝。” 她心中渐生惊惧,一想到先前他还拉着她在床榻之间要行欢,半点狠辣之意都不曾表现出来,就觉得可怖。 单单只是听一听那传闻中的离城绞杀之战,远没有亲眼见一见他谈笑风生中尽是杀意叫人心惊。 她甚至开始怀疑,若她将来哪一日也触及了他的逆鳞,又或是挡了他登基之路,他会不会也会如眼下一般,亲昵温柔的叫着绾绾,然后递上一杯封喉的鸩酒。 容卿薄却只是笑着,道:“哦?欠了什么债?说来听一听。” 姜绾绾便沉默了下来。 陈年旧事,她不想再提起,当初将庞川乌一脚踹下望雪峰也属实是迫不得已,但那些都是她自己的事,她既不想跟庞川乌解释,也不想当茶余饭后的消遣说给容卿薄听。 沉默中,半湖之隔的铁笼中,庞川乌趴在地上的身子动了动,呛咳了几声,竟幽幽转醒。 容卿薄眯眸瞧了过去,淡淡道:“若我记得不错,当初月骨是结结实实断了他脊柱的,这断了的脊柱想要续接好,且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行动自如,怕是要云上衣那样深厚内力的才能做到吧?” 他放下茶杯,对她盈盈一笑:“你不是一向心疼云上衣,竟甘愿为一个‘不喜欢’的人,去求你哥哥?” “姜绾绾,你个贱人!!!!老子早晚有一天杀了你!!剥你的皮!抽你的筋!!你等着!!你他妈给老子等着!!!” 庞川乌怒急攻心的咆哮声伴着铁门被踹的哐哐作响的声音飘过湖面传入耳中,刺的耳膜嗡嗡作响。 姜绾绾忽然阖眸,一口喝下那尚滚烫的茶。 容卿薄唇角的弧度淡了些许,缓缓转过头来,睨着那愤怒到近乎疯狂的男子:“他怕是以为是你派人把他打昏带来的,怎么?要本王替你去解释一番么?” 姜绾绾被骂了一通,反倒冷静了下来,道:“不劳烦殿下了,只是这人,不能死。” “哦?” 容卿薄挑高眉梢:“若本王一定要杀他呢?你要像上次那般,提了剑血洗我东池宫么?” “不,他不值得我跟殿下拼命。” 一句话,倒叫容卿薄眼底又浮现了些许笑意,问:“那绾绾打算如何保他一命?” 姜绾绾也笑:“这要问殿下了,绾绾该如何做,才能保他不死?” 第一百零一章 姜绾绾,你大爷的! 她不紧不慢的将问题反抛给他,倒叫他觉得有些意外,一时没出声,只拿手指轻叩桌面。 “这样吧。” 片刻后,他忽然道:“本王给他一次机会。” 他抬手遥遥一指那牢笼,继续道:“只要他能从那五匹雪狼爪牙之下全身而退,本王便饶了他一条命,若讨不得,便是阎王爷要收了他了。” 雪狼生性凶猛,反应又极为迅速,便是一匹都足以叫人疲于应对,更何况是这么多一起。 但既然他提出来了,那就是庞川乌唯一的一点生路,她若拒绝了,那就是连这点生路都给阻断了。 姜绾绾道:“可以,不过雪狼尚有锋利爪牙做利器,他赤手空拳怕是也不妥当,殿下大人大量,应该是不会介意给他一把防身的剑吧?” 容卿薄低笑:“你既都如此说了,本王若是不允,岂不是小人小量了?” 话落,微微抬手。 不等说什么,下一瞬,姜绾绾已经起身:“我亲自过去给他送一把剑。” 说罢,也不去看他,起身走至凉亭边沿,脚尖轻点大理石的栏杆,飞掠过湖面便落在了那铁笼之外。 铁笼外有两名侍卫守着,她从其中一人腰间拔出佩剑,随手丢了进去,剑身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庞川乌原本扒在铁笼上,仇恨的瞪着她,眼瞧着她丢了一把剑进来,毫不犹豫的捡起来就对着她捅了过去。 姜绾绾一个侧身避开,他立即想要横砍过去,却只砍在了铁栏上。 她冷眼瞧着他气喘吁吁又恨不得吃她血肉的模样,摇摇头。 “我虽从未亲自教过你剑术,但既然将三伏剑谱交给你了,算起来,你也该称我一声师父,我们的账日后再清算也不迟,但眼下,拿出你的全部本事来,活下去。” 庞川乌死死的握着剑,恨极了她这副装作很在意他死活的虚伪模样,狰狞道:“姜绾绾,你会不得好死的!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一口一口吃了你。” 他爱恨浓烈,清清楚楚的写在眼睛里。 姜绾绾后退了一步,平静道:“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半湖之隔,容卿薄指间的一杯茶,却迟迟没有动一下。 距离隔的太远,他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她背对着他,他也瞧不见她此刻脸上的情绪,只是很清楚,她在想办法叫那人活下去。 她牵挂许多,牵挂云上衣,牵挂三伏,牵挂寒诗,甚至连这么根杂草般下贱的东西都牵挂。 可这许许多多的牵挂里,独独没有他。 仿佛一到了他这里,她的铁石心肠就出来了,仿佛她一副慈悲心肠可以为千千万万的人而生,偏就独独为他生了一副铁石心肠。 这个认知叫他心中平添了些许不快。 他容卿薄从来不是甘于屈居人下的人,她既是他的王妃,便只能以他为重,以他为天。 于是再不给他们半点谈话的空隙,一挥手,那边的侍卫便立刻将两道铁笼之间的那道门打开了。 小小的一个四方的空隙,却足够常年攀爬于雪山之上的雪狼探身进入,眨眼间出现在了庞川乌身后。 锋利雪白的利爪伸出肉垫,抓过地面,钢铁一般,那一道道深深的抓痕若是落在身上,便是深可见骨。 姜绾绾攥了攥背于身后的手心,道:“小心身后。” 庞川乌立刻转身,后背贴着铁栏,看着已经形成半个弧度,龇着尖锐獠牙缓缓向他逼近的五匹雪狼。 烈日当头,风裹挟着热浪自身后席卷而来,姜绾绾后背早已湿的一塌糊涂,却动也不动的笔直站着。 或许先前的庞川乌还有能力与这五匹雪狼一战,可眼下他伤了脊椎,在三伏养了大半年,眼下便是行走都十分不便,要想在这些野狼爪下讨得便宜,便是痴心妄想了。 野狼擅长团队捕猎,并未着急进攻,只佯攻了几次,耗着他的精力,叫他疲于应对。 庞川乌怕狼,心理上就惧怕,手中的剑渐渐的都拿不稳了。 豆大的汗珠顺着他额头滚滚落下,姜绾绾脸上也尽是汗水滚落的痕迹。 她却像是浑然不觉,安静等待了许久,忽然出声:“先把最左边的杀了,它身形最小,也最弱。” 庞川乌头也不回的骂:“闭嘴!” 下一瞬就听她在身后嘲讽:“好歹一个男人,连匹狼都不敢杀,你还不如干脆死里面,省的我动手。” 一句话,激的男人眼底猩红一片,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就停了一只在退让的脚步,猝不及防的冲了上去。 一声凄厉惨嚎冲破云霄,眨眼间,那匹最弱小的狼就倒在了血泊了。 这一变故叫旁边的四头狼惊了片刻,纷纷后退,又在转瞬间怒而咆哮,齐齐奋力扑了上去。 庞川乌躲闪不及,被两只狼一左一右的死死咬住了右臂与左腿。 庞川乌痛的眼睛瞬间睁大,却咬着牙愣是没吭一声,赤着的左手想要去格挡虎扑而来的其他狼,又被狠狠咬住。 最后一匹狼上来,绝对会直奔他最脆弱最致命的喉咙。 姜绾绾就在那电光火石间,忽然拔出身后侍卫的佩刀,对着自己的手臂落了下去。 鲜血喷涌而出,血腥的味道叫狼群有片刻的分神。 凉亭之内,容卿薄忽然站了起来,凉玉般俊美的侧脸绷紧,只觉得一股又冷又热的邪火自胸口深处散射开来,浓稠的杀意在眼底浮沉弥漫。 半湖之隔,姜绾绾却没有发现他的情绪波动,也没有那个精力去发现。 因为咬着庞川乌腿的那匹狼直接松了口,转头对着靠着铁栏极近的她直奔而来,喉中发出近似于撕咬猎物时发出的呜咽咯吱声,瘆的人头皮发麻。 姜绾绾冷眼看着,然后在它的血盆大口张开咬上自己鲜血横流的臂膀的前一刻,一脚踹上了它的胸口。 雪狼一声惨叫,身子重重向后飞去,撞上了身后的铁栏,又重重砸了下去,不动了。 再抬头,笼内的庞川乌已是鲜血横流,身上的衣服被撕咬烂了,但庆幸的是,又一匹狼倒在了他脚下。 不幸的是,他的剑也落了地。 姜绾绾向后退了一步,仿佛那酷热的烈日没有将她灼伤半分,仿佛鲜血横流的臂膀不是她自己的一般,不再帮忙,冷眼瞧着他与那两匹狼缠斗。 又过了好一会儿,地上五匹狼的尸身终于动也不动了,庞川乌也倒在了血污中动弹不得了。 鲜血自笼中溅出,染红了她的衣摆。 姜绾绾瞧着他剧烈起伏的胸口,他也瞧着她被染透的半边肩膀,一时间静到只剩了风声。 好似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也化身成了一匹狼,野性,凶狠,残忍,可又透着渴望,渴望被人驯服,渴望从此有个归宿。 姜绾绾就在笼子边缘蹲下来,看着气若游丝的他,道:“庞氏不仁,朝堂之上兴风作浪,朝堂之下为祸百姓,三伏收到的半数求救信都与之有关,哥哥疲于应对,我这做妹妹的总该为他分忧,庞川乌,你要不要做那庞氏的主?” 庞川乌没说话,仍旧看着她血红的肩头,眼底蒙着一层雾气,分辨不清里面的情绪。 “我想办法扶你上去。” 她的手伸过铁栏,轻而易举的落在他伤痕累累的颈口,温和道:“你替我把庞氏那些个脏东西清理干净,怎么样?” 她似在轻轻安抚他的伤,又仿佛下一瞬就会骤然用力拧断他的喉骨。 庞川乌干裂的唇动了动,看着她因烈日炙烤而变得绯红的脸颊,哑声道:“你就不怕我上去了,第一个把你们三伏灭了?” 姜绾绾摇摇头,轻轻笑了:“你不会的,我会一直盯着你,若有半点差池,我会亲手杀了你,葬了你。” 庞川乌像是冷笑了一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姜绾绾起身,似是这才记起来台下还有个看戏的人一般,转过了身。 却发现凉亭之内,早已空无一人。 容卿薄不是个能容的下别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玩花样的人,她先前也没打算去坏了他的兴致,迫不得已,坏了也没办法。 只是这样一来,只会叫容卿薄杀意更浓。 这么想着,便叫身边的侍卫打开笼子,侍卫只僵着不敢动,她便直接过去把钥匙抢了过来。 “出什么事,尽管推我身上便是。” 说着,从笼子里拽起庞川乌的领口,便径直拖了出去。 骏马疾驰而过,鲜血横流了一地,惹的路人纷纷惊呼退让。 庞川乌力气全无,趴在马背上,那剧烈的颠簸叫他几次三番想吐出来。 然后陡然察觉到她勒紧了缰绳,他呛咳了下,刚要开口,只觉得身子突然一紧,然后整个人就被拎着丢下了马背。 又是一记重创。 剧烈的疼痛叫他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只觉得骨头都要被这一丢撞散了。 等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有人抬着他往府里跑了,耳边是侍卫欣喜若狂的声音:“五少爷回来了,快来人——” 庞川乌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咬牙切齿的在心里骂了句——姜绾绾,你大爷的! …… 一连三天,挽香殿,宣德殿里都没见到容卿薄的身影。 这是个好时机。 姜绾绾端了一碗最拿手的萝卜汤,刚走到宣德殿楼下就被侍卫拦下了,说是殿下还未回来,她也不便上去。 第一百零二章 你敢出这个门试试。 这东池宫守卫森严,森严中又数着宣德殿最森严,前前后后都有人守着,她别说是想去地牢,就是一楼都不好进。 所以只能进二楼,想着或许有另外的通道能从二楼直通一楼。 这么想着,便冷下小脸,端出王妃的架子来道:“本宫自是知晓殿下近来公事繁忙,正因此,才想着上去给殿下收拾一下被褥,送些贴心的小东西上去,难不成夫妻之间的一点温情互动,还得经过你们允诺不成?” 容卿薄因她擅自放走庞川乌的事情而动怒,东池宫内知晓的人不多,他自然也不会把这些事情随便告诉别人,侍卫们想着殿下平日里待王妃似乎别有不同,这宣德殿虽然明文规定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但王妃似乎也上上下下许多次了。 这么想着,也就不敢多做阻拦,由着她上去了。 姜绾绾推门进去,一搁下萝卜汤就开始四处溜达了起来。 她曾在这里睡过几次,只是大部分时候容卿薄也在,且先前云之贺也并未失踪,她对他这屋子就没多大兴致。 眼下四处敲敲打打起来,才发现他这寝殿里可都是些宝贝,随随便便挑一件出去就能卖的百两黄金的那种。 可上上下下的都勘查了一遍,她失望的发现这里并没有任何机关可以碰触,叫她直通一楼。 这个念头叫她有些失望,但并不影响她一定要在今天去到下面的决心。 这么想着,直接将容卿薄的床榻拖拽了出来。 床榻很大,她就是掀了几块木头,回头再用钉子钉好,婢女打扫起来也不会觉得有异样,至少一时半会儿不会叫人发现了。 于是挑选了个位置,铺了一层被褥上去遮挡声音,几掌下去,便断了几块木板。 她跪在地上,掀开木板,只看到下面灰扑扑的。 于是干脆跳了下去。 鼻息间立刻闻到浓重的尘土的味道,显然这里也是不允许婢女进来打扫的,四周门窗都紧闭,但好在白日里光线充足,并不影响她查看四周。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书房,整齐的摆放着十几个红木的书架,上面摆放着一本本的书籍,但她明明记得他还有另外一个书房的,就在寝房旁边。 姜绾绾觉得好奇,但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翻看,她需要尽快找到从这里通往地牢的通道。 或许二楼通往一楼没有通道,但一楼通往地牢就一定有。 她试着左右晃动书架,一排排的晃过去,几本书都落了地,晃到最后也没晃出个所以然来。 她靠着书架,缓缓呼出一口气,尝试着安抚自己略显焦躁的心。 容卿薄轻易不生气,生了气估计就得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来消化,她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找,不需操之过急。 这么想着,于是放慢了动作,又开始打量起这个屋子来。 除了这一排排的书架,这里空荡的似乎什么都没有了,她想了想,忽然捡起地上的一本书翻看了起来。 越看越吃惊,又连着捡了几本…… 她抬头,视线茫茫然扫过那一片片的书架,这些竟都是朝中各权贵大臣及家眷亲信的私密之事,事无巨细,记录的都十分详细。 怕是再往后看去,连江湖上能叫的出名字的人的事情,他也一并了如指掌了。 要做出这样一份情报,需要极为细密的情报网,恐怕眼下整个南冥四处都遍布他的眼线了。 她原以为,容卿礼他们对皇位表现出极大的冷漠来,会叫容卿薄生了懈怠之心,不料他竟谨慎细心至此。 这里面,或许还有三伏的一些事情。 正想的出神,忽听门外有人说话,也分辨不清其中有没有容卿薄的,便赶紧丢了书,飞身而上,顾不得去钉木板,先奋力把床榻推回了原位。 容卿薄推门而入的时候,就瞧见姜绾绾气喘吁吁的趴在床上,额间覆着一层薄薄的细汗,转头就对他笑:“殿下。” 他没说话,也没笑,缓缓的将门闭合了起来,略显侵略性的视线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两遍。 姜绾绾整理了一下衣衫站起来,道:“我想着你可能要晚些回来,就先给你把被褥整理一番。” 一句话的功夫,大长腿已经走到了自己眼前。 容卿薄比她足足高了一头,加上一身黑金的长衫,这么近的距离俯视她时,便带了些许的压迫感。 她脸上的笑就慢慢收了起来,也不去与他对视,只盯着他胸前绣金线的衣襟瞧。 过了一会儿,只听头顶上方传来没什么温度的两个字:“出去。” 她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哦’了一声,便绕过他赶紧向外走。 手还没碰到门,又听他骤然阴冷下去的一声:“你敢出这个门试试。” 姜绾绾:“……” 这人是不是有病? 她转过身,一脸无奈,道:“我给殿下熬了萝卜汤,殿下要不要喝一口?” 容卿薄没说话,也没去看她,站在床榻边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后退了几步,锁紧眉头瞧着。 他这悄无声息的一阵瞧,瞧的姜绾绾一阵心虚。 床榻差不多回到了原本的位置,哪怕有一星半点的偏差,也不会多大,他不会发现的,不会发现的,不会发现的…… 虽这么安慰着自己,下一瞬却又眼睁睁看着他叫来了月骨,命他将床榻向外拖了出来。 姜绾绾向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一只脚刚刚跨出门槛,就听男人不冷不热的一句:“去哪儿?” 她立刻收回那只脚,一脸无辜的站着:“没去哪儿啊。” 容卿薄没说话,目光落在床榻之下赫然出现的一处大洞,他只稍稍后退一步,便可通过这洞,瞧见被翻的乱七八糟,书籍落了一地的一楼。 一时间竟生生给气的笑出声来。 月骨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低笑惊到,下意识的低着头,看都不敢抬头看一眼。 姜绾绾也觉得这不合时宜的一声笑有点吓人,决定不等了,道:“我出去逛逛,晚点再来。” 匆匆落下一句话,不给他半点拖住自己的时间,转身跑了。 第一百零三章 打扰了王妃的兴致,你几个脑袋 生气肯定是生气的,要她道歉也是可以的,但他会不会一怒之下与她动手就不好说了。 思来想去,还是先撤,待他气消了一些着再说。 容卿薄唇角的那点笑就冷了,对上月骨小心翼翼看过来的视线:“愣着做什么?等本王求你去抓人?” 月骨忙应声,飞快的退出去捉人去了。 姜绾绾也没想着能逃多久,毕竟这里是南冥,是他容卿薄的天下,街头巷尾,他的眼线怕是无孔不入。 但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于是,酒楼二楼的上宾区,姜绾绾一口气点了10道菜,慢悠悠的吃着,恨不得一口嚼个一百下再咽下去。 月骨跟身后带来的十几名护卫只得干巴巴站着,隔一会儿催一下:“王妃,殿下还在等您。” 姜绾绾叹口气,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身为东池宫的王妃,总不能带头浪费粮食吧?要不……你们陪我一起吃点?” 一行人立刻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要死了,他们跟王妃平起平坐共用一桌膳食,叫殿下知道了,不得活剥了他们的皮? 宁肯再等等。 姜绾绾就慢条斯理的吃着,吃着吃着,忽然感觉头顶上方落下一片暗影,心里就咯噔一下。 一抬头,果然就瞧见面色格外温柔的英俊男子对自己微笑着:“王妃还这么爱吃独食,好吃么?” 姜绾绾含在舌尖的半块丸子忽然怎么都咽不下去了。 不敢相信他竟然不辞辛劳的亲自追了过来。 瞧这模样,非但没有半点消气,反倒因瞧见她在这里悠闲用膳,火烧浇油般的生出更多的气来。 她鼓了股腮帮,还是很艰难的把丸子咽了下去,然后巴巴的给他递了双筷子:“殿下要一起吃点么?” 容卿薄没接,随意的在她对面落座。 她表情讪讪的,刚要收回手,就听他突然道:“抬着。” 姜绾绾表情僵了一僵。 没错,她私自闯入他寝房,毁他地板,弄乱他的书架是不对,但若不是他先手段卑鄙的掳劫了云之贺,她会闲的没事去探他东池宫的秘密么? 这么想着,又忽然有底气了起来。 反而更快的收回了手,顺势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了桌前,皮笑肉不笑道:“我手疼,抬不了多久。” 这不轻不重的一下,没让容卿薄流露出半分情绪,反倒叫旁边一众领教过她厉害的护卫们哆嗦了下。 不约而同的攥了攥手心。 万一一会儿开打,是打呢,还是不打? 打吧,打不过,极有可能被打死,不打吧,殿下还是会叫人打死他们。 仿佛左右逃脱不了一个死。 心中便暗暗祈祷,千万不要打起来,千万不要打起来…… 一桌之隔,气氛渐渐变得剑拔弩张。 容卿薄面无表情,姜绾绾也冷淡无波,就那么冷漠的彼此看着,仿佛都给自己建出了一层保护壳,谁都不愿先退让一步。 直到侍卫突然来报,说是魏都的都统大人与夫人前来拜会。 魏都。 容卿薄听侍卫禀报的时候,视线一直不曾从姜绾绾脸上移开,就瞧见她低垂了睫毛,漫不经心的扶起了箸筷,吃了一口已经凉的差不多的豆腐。 他似是冷笑了一声,道:“没瞧见王妃在用膳么?打扰了王妃的兴致,你几个脑袋够抵?” 侍卫没头没尾的承了摄政王的怒火,一时怔住,白了脸,连连磕头认错。 脑袋撞击地面发出的砰砰声响叫人听的心惊,姜绾绾彻底没了胃口,拿帕子擦拭了一下唇角,道:“无妨,起来吧。” 侍卫这才松了口气,千恩万谢的起来了。 姜绾绾看了他一眼,额头都磕红了,肿了个大包。 这就是人命贱如草的南冥皇朝,有的人先前还在恪尽职守,转瞬间就会丢了脑袋,错的,仅仅是他们在主子偶尔不开心的一瞬,不合时宜的出现。 她一直觉得庞氏跋扈,枉死在他们手中的命不知有多少条,可他容卿薄又何曾心软过,怕是他手上沾染的鲜血不比庞氏少一点。 可惜,她同样是个没心没肺心狠手辣的,甚至连指责他们一句的立场都没有。 她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又在中途被容卿薄从身后扣紧了腰身。 她挣扎了下,反被他掐的越紧,头顶上方传来他讥诮的声音:“虽说私底下你不过是我榻上暖床的东西,但在外人面前也还是王妃,面子上总得做足了,是不是?” 暖、床、的、东、西! 她忽然就站着不走了,面无表情道:“我脚疼。” 容卿薄停下来,似笑非笑的瞧着她:“一会儿手疼,一会儿脚疼,还有哪里疼?嗯?本王一并给你治一治。” 姜绾绾瞧着他:“眼睛疼,一想到还得对着你这张脸整整一年,我眼睛就疼的不行不行的。” 话落,趁他怔忡的空当,猛地甩开他的手,几步走下了楼梯。 容卿薄瞧着她明显气呼呼的身影,薄唇扯了扯,慢悠悠的跟上去。 到了东池宫外,一前一后的两人这才又并肩走到了一起,装成恩爱夫妻的模样进了正厅。 正厅内,容卿薄的一个妾正跟那都统夫人说着什么,那位都统瞧着不过30岁的模样,身材清瘦,斯斯文文的模样,一点也瞧不出征战沙场的气场,更像是朝堂之上谏言献策的文臣。 那都统夫人却是个厉害的,容貌与她妹妹有几分相似,眉眼间却少了几分妩媚妖娆,多了几分算计刻薄,一见面虽立刻规规矩矩的行礼,眼神却不是多和善。 不用想就知道,容卿薄的这个小妾没少在她耳边说自己的‘好话’。 姜绾绾似是浑然不觉,从容不迫的在容卿薄一桌之隔的主位落座,保持好王妃该有的端庄微笑。 就听那都统拱手道:“殿下,臣此次前来,属实是无可奈何,运涛惨遭横祸,家中除了这两个姐姐,就他一个独子,眼下岳丈岳母痛急之下双双卧病在床,内子同样日日以泪洗面,臣不得已,只能赶来同殿下商讨一番,共同捉拿凶手了。” 话落,容卿薄的那妾室立刻哭哭啼啼的帮着说了几句。 容卿薄漫不经心的转着左手拇指上的一枚盘龙的玉扳指,道:“运涛的事,本王先前也有所耳闻,他做事机灵,又懂事乖巧,突然横死,本王也深感可惜,魏都统可有何线索?” 魏都统叹口气:“出事之地在荒郊外的一处客栈,臣动用多方力量,这才好不容易将那逃脱的贼人夫妇捉拿归案,只可惜,两个人受尽了酷刑,就是不肯招,仵作查看过伤口,那伤口是由利刃以极大的内力横穿过他喉骨造成的,绝不是那种凡夫俗子能做到的。” 姜绾绾原本在低头装模作样的喝茶,听到他这番话,缓缓抬头看向了他,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轻微到几乎不易察觉的一个动作,却意外的被容卿薄捕捉到。 他微微侧首,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以为她是不想听到这种事情,于是主动道:“累了的话,不如先回寝房休息?” 姜绾绾却又低下头,淡淡道:“无妨,你们继续。” 他又看了她一眼,这才收回视线。 魏都统继续道:“臣一路将那贼人带来,想着殿下这边或许会有好办法,能撬开他们那一口铁牙,问出些个线索来。” 容卿薄屈指整理了一下衣摆,起身:“那便去瞧瞧吧。” 姜绾绾立刻跟着起身。 他低头瞧了她一眼,道:“这种事情,你就不要掺和了,都是些见血的脏污处,见了晚上怕是要做噩梦。” 话说的随意,却不难叫人听出其中的偏护。 都统夫人看了自己那个饱含怨念跟委屈的妹妹一眼,又看了姜绾绾一眼,红唇抿了抿,没说话。 同样都是自己的枕边人,怎么她王妃就见不得脏血,她妹妹就见得了? 姜绾绾像是怕被他甩下一般,竟下意识的一手紧紧抱住了他的手臂:“我要去。” 容卿薄的视线就落在了她葱般白皙的长指上,捏着他的衣衫,白衬着黑,分外的好看。 于是便不再多说,带着她便向外走。 都统夫人跟在他们身后,一手挥了挥叫来自己妹妹,待她过来后,不轻不重的将她往前推了一把。 瞧那狐媚胚子,大庭广众之下就公然与殿下搂搂抱抱不成体统,但显然殿下就吃这一套,她这蠢妹妹还不赶紧学着点儿。 被她推了一把的女人却又急急停了下来。 自她被纳入这东池宫以来,别说是说话,就是连殿下的面都没能见到过几次,哪里敢在他面前放肆。 都统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瞪她一眼。 人已经事先送去了私狱,姜绾绾跟着容卿薄进去后没多久,就瞧见了被关在云中堂隔壁的那对夫妻。 皆是一身的鞭痕烙印,皮肉外翻,干涸的血迹遍布全身,气息奄奄。 姜绾绾脸上的血色顷刻间褪去,好在这私狱里光线昏暗,火把的光亮映在脸上,照出了些许的血色,因此不仔细瞧也瞧不出来。 第一百零四章 谁给谁负责? 牢头弓着腰把牢门打开,然后带人拽着那两人的头发向外拖。 男子只闷哼了一声,女子头上似乎有伤,他那突然的一把立刻痛的她大叫了一声,姜绾绾脸色一变,用力攥了攥双手,冷声道:“你是手断了么?哪儿抓不住你抓头发?” 两个人本气势汹汹,来这儿的犯人就已不是人了,他们也早已习惯了粗暴对待,眼下只是抓一抓头发就遭王妃劈头盖脸一通训斥,登时吓了一跳,立刻就松了手。 容卿薄默了默,帮她轻轻拂去肩头的一点灰尘:“绾绾,你不如先回寝殿?” 姜绾绾忽然就抬头看向他,火光灼灼的光影下,她黑而亮的眼底竟生出几分又冷又怒的寒光来。 她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容卿薄一时被瞧的心头微凉。 魏都统跟他的夫人还站在旁边,就在这片沉默中出声:“王妃,此事乃家室,王妃虽与殿下伉俪情深,但若是强行插手此事,也是叫殿下为难了。” 姜绾绾转了个身,漠然道:“是啊,自然是与我无关,殿下与魏都统乃连襟,事关你们的亲人,我便不插手了,告辞。” 话落,甩手走人。 容卿薄瞧着她略显僵硬的背影,虽然还不清楚她究竟在气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不可再冒然动这两个人了。 他淡声道:“罢了,今日魏都统与都统夫人难得来一趟,先不管这晦气事了,月骨,着人准备接风宴,本王要与魏都统畅饮几杯。” 都统夫人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魏都统却忽然抢先一步道:“多谢殿下,殿下请——” 她着急给弟弟找出凶手来,自然没注意到容卿薄的言外之意,至少今日,他并不打算过多的干涉这件事。 逆鳞不可碰。 …… 姜绾绾没回寝房,就在院子里晃悠,听说容卿薄跟那魏都统夫妇离开了,又立刻折返回了私狱里。 牢头见了,吓的大气不敢喘,忙不迭的去给开了门。 姜绾绾带了些上好的治外伤的药,叫牢头打了几盆水过来,边给他们清理伤口边上药,干涩道:“对不起,是我疏忽……” 女子还在昏迷着,男子喝了点水已经稍稍有了些神志,忽然紧紧扣住她手腕道:“孩子!!他们还被我们藏在山洞里……就在三伏北麓,我们还没等进去就被他们捉住了,孩子……孩子们不知、不知道……还活没活着……” 他说着说着,已经哽咽。 都已经过去快七天了,在那极寒之地,他们留下的那点吃食不知还剩没剩下…… 姜绾绾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连连道:“我会救他们,我会去救他们,你们好好活着,知不知道?” 男子唇角干裂,眼睛却黑的惊人,怔怔盯着她,道:“你放心,我们什么都没说,你替我们杀了那畜生,我们夫妻就是死,也绝不会说什么。” 他越是这样,姜绾绾心中越是愧疚。 可她不能说什么,她自己一人不怕,可她身后还有三伏,还有哥哥,她不能说是她杀了那个痞子,她不能挑起整个魏都与三伏的矛盾来。 喉中哽咽,想再说句什么,终究只是挤出一句:“我先去救人。” 说着,一只手抓过牢头的后颈将他狠狠拽至眼前,一字一顿道:“再动他们一根手指,我就生剥了你一层皮,听明白了?” 牢头冷汗频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惶恐点头。 姜绾绾不再耽搁,起身离开。 …… 寒诗上了药,刚刚吃了一碗洗的干干净净的草莓,正舒服的趴在床上打算再小眯一会儿,就听门哐当一声被踹开了。 他一惊,连忙拽过被子遮住自己,抬头就要骂,发现是姜绾绾后,一愣,骂的更凶了:“惊天动地的你要上天啊?!幸亏我动作快,不然被你看光光了,谁给谁负责?” 姜绾绾没去细听他的抱怨,冲过去一把将他从床上提起来:“去!去三伏北麓找找,有没有个山洞,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我要你安全的把他们带回来,一个都不能少,听清楚了吗?” 寒诗挣扎着要甩开她,另一手死死拽着被子遮住自己,吼:“我不去!我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呢!怎么骑马?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姜绾绾冷了脸:“你去不去?” “不去!” 寒诗说完,眼角余光扫到她要作势打自己,立刻抱头,预料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来。 他斜着身子躲着,小心翼翼的移开手指,就瞧见月骨不知何时挡在了他跟前。 姜绾绾后退了一步,冷眼瞧着他:“你让开!” 月骨随手将床榻上的一颗草莓叶捡起来放进一边堆满了草莓叶的碗里,这才道:“王妃要命寒诗做什么,属下也可以,且定比寒诗做的迅速有效,王妃请放心。” 话音一落,不等姜绾绾有反应,寒诗已经黑了脸:“你什么意思?凭什么你就比我办事迅速有效?还不是仗着你们人多势众,要单挑,你打得过我?” 月骨也不跟他吵,只安静等着姜绾绾的话。 他做事的确比寒诗稳妥许多,也利落许多,只是从这里到三伏去,一来一回哪怕快马加鞭也要一天一夜。 他是容卿薄的贴身护卫,离开个一时半会儿或许还可以,但这么长时间,容卿薄不会发现不了。 姜绾绾平板着语调问:“你走了,殿下那边怎么办?” 月骨道:“此事也是殿下的意思。” 她怔了怔,像是听到了个笑话一样的表情:“他的意思?他什么意思?” “殿下要属下过来,说王妃若有需要,命属下无论如何都要替王妃做妥帖了。” “……” 姜绾绾忽然就沉默了。 月骨不是会信口开河的人,他既这么说了,那定然是容卿薄的意思了。 只是…… 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想不明白,但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想,只匆匆准备了些粮食跟衣物要他带着,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那两个孩子。 月骨话不多说,带了东西便离开了。 第一百零五章 绾绾认罪。 姜绾绾忽然觉得一阵无力,顺势坐在了床侧,就听身后寒诗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说什么。 她扭头看他:“你说什么?” 寒诗脸色一变,有些别扭的别开了脸:“没什么。” 姜绾绾再转头,才发现他床榻旁边的小桌子上堆满了吃的喝的,且都是些极珍贵的新鲜玩意儿,连她都没怎么吃过,那爱慕他的小婢女倒是挺会心疼人的。 她随手从碗里拿出个掌心大的草莓来咬了一口,味道香甜。 可她眼下没心情品尝,她的大脑在快速的运转着,一边惦记着那俩孩子是不是还活着,一边绞尽脑汁的想办法救那对夫妻。 容卿薄一定是猜到了些什么,至于猜中了多少,对她跟那魏都统夫妇又是个什么态度,不好说。 正沉思着,身后的寒诗不知忽然发什么疯,从身后踹了她一脚:“我的草莓!!” 姜绾绾毫无防备,一个踉跄险些扑地上去。 她勉强站稳身子,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寒诗,你是三天不打要上房揭瓦吗?真以为喜欢你的那婢女宠着就能上天了?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吊房梁上去?” 寒诗还气的不行,他就一个没看见,她竟然把他没舍得吃完的草莓全吃光了。 于是梗着脖子叫嚣:“你吊一个试试?!” 一刻钟后…… 寒诗手脚被绑的吊在半空中,气的脸都青紫了,骂骂咧咧:“姜绾绾你个疯女人!你放我下来!你趁我身上有伤你欺负我你算什么女人!你有本事等我伤好着,我跟你拼了我——” 姜绾绾瞧着他鼻青脸肿的模样,心里终于舒坦了些,拍拍手道:“你先骂着,我还有事先走了,回头你那心爱的小婢女来了,自然就会想办法把你放下来了。” 话落,果真想也不想的扭头就走。 身后寒诗越来越愤怒的咆哮跟挣扎声渐渐远了,姜绾绾走着走着,忽然被人叫住。 她站定,转身就瞧见容卿薄的小妾,魏都统夫人的亲妹妹李音向着自己跑了过来。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张图纸,一口气跑到她跟前,气喘吁吁的停下来道:“王妃,妾身有话想跟你说。” 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道:“妹妹且说。” 李音在明晃晃的日光下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听闻王妃先前曾去过魏都,也曾在那家荒野客栈住过,不知是真是假?” 姜绾绾保持着微笑,掩在衣袖之下的手指却已经无意识收紧。 她去过魏都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甚至连容卿薄都不知晓,她又怎会知晓? 难道是当初被她放走的那个贼匪?还是那家荒野客栈先前在用膳的客人? 但不论如何,她既然这么言之凿凿的问出来了,定然是从哪里听到了风声。 但她不能认,不论她是否能拿出证据,她都不可能认。 这么想着,她便做出一副吃惊的表情来:“魏都?我自小便在三伏长大,便是后来出了三伏,也只来过京城,何曾去过魏都?又怎会在什么荒野客栈住过?” 李音似乎料到了她会这么说,于是直接将手中的图纸递了上去:“王妃可敢否认一句,这不是你?旁边那个不是你的护卫寒诗?” 是她在客栈用膳时的一幅画,不止有她,还有寒诗。 那时那痞子还没去,客栈里还有两桌客人,但后来痞子去一闹,那两桌客人便匆匆带上包袱赶路了。 不愧是魏都的都统,连路人甲都找到了。 显然他们此次来,不只是叫容卿薄帮忙查案这么简单,是直奔她而来的。 面上竟还做的如此滴水不漏,瞧不出半点要来找她算账的架势。 但先前她在私狱内的种种反常行为,怕是也早已被那魏都统与他夫人察觉了,他们既然直奔她而来,自然是不会放过她一举一动中流露出的情绪。 他们忍着,但他们这个妹妹没忍住,先行跑来质问她了。 姜绾绾在最短的时间内捋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知道眼下再否认下去也于事无补,或许那魏都统夫妇手中还有别的其他证据没有拿出来。 于是她坦然道:“是,这的确是我,怎么了?” 李音蓦然睁大眼睛,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怒道:“你先前不是还不肯承认的吗?!走——你与我一道去找殿下,我们把话说清楚。” 姜绾绾也不挣扎,由着她拽着自己走向前厅。 接风宴已经准备妥当,舞姬们尚未登场,酒杯尚未添满,就被打断了。 李音拽着姜绾绾冲进去,红着眼睛大声道:“殿下,长姐,姐夫,王妃她刚刚亲口承认,弟弟遇害的那一日,她也在那客栈之内!” 她说着,抖开了手中的画像:“你们看!这是我们找到的当日曾在那客栈歇息过人给我们的画像!这上面真真切切画的就是王妃与她的护卫!” 魏都统与他的夫人闻言,脸色俱是一变,互相看了一眼后,魏都统的夫人不轻不重的呵斥了一声:“胡说什么!王妃身份何等尊贵,又岂会做下如此滔天罪行,叫摄政王殿下脸上难堪?!快退下!” 这番话说的可谓极具压迫性,乍一听似是在维护姜绾绾,可又不难分辨出其中的险恶用心。 赶在真相揭穿之前,先行将事情压的沉重而不可饶恕。 容卿薄一手执着酒杯,瞧着姜绾绾坦然自若的模样,淡淡道:“王妃,对此你可有辩解的?” 姜绾绾低了头,声音很轻:“绾绾认罪,但凭殿下处置。”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激的魏都统夫人霍然起身,怒道:“怎么会?!你……竟然……居然是你!!!你怎么敢!!!” 姜绾绾依旧垂着睫毛,平静道:“绾绾无话可说,只是此事的确是我个人行为,还望殿下,魏都统,魏都统夫人莫要迁怒三伏,绾绾愿一命抵一命。” 都统夫人怒的浑身发抖,还想再说什么,被丈夫不轻不重的拽回到了自己身边。 他看了一眼自始至终都没什么情绪的容卿薄,抱拳道:“此事事关东池宫,还请殿下亲自定夺。” 容卿薄一手晃着酒杯,另一手抵额,淡淡道:“魏都统放心,此事若真是本王王妃的过错,本王也定不会徇私枉法,该怎么办便怎么办。” 说着,挥手叫人去带寒诗。 偌大的正厅内,原本营造出的歌舞升平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只剩冷冰冰的紧张氛围。 寒诗很快被带了过来,他脸色还有些青紫,踉跄着被推进来,气的够呛。 姜绾绾见他进来,眼中含了泪,立刻对他连连摇头:“寒诗,你不要乱说话,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杀了魏都的小都统,你……你记得吗?” 寒诗还记得她把自己吊房梁上的仇,一句‘自然是你杀的,不是你杀的还能是我杀的’到了舌尖,又勉强咽了回去。 算了,大敌当前,还是先把敌人击退了,他再跟她好好算账。 于是转口道:“什么小都统?你什么时候杀人了?” 姜绾绾做痛不欲生状,哽咽道:“就……就你我一道去寻前师尊的路上,在客栈中遇到的那……那三个……” 寒诗瞧着她泪汪汪的眼睛,等了片刻后,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又怒道:“你莫不是指那三个淫贼吧?你可是堂堂东池宫的摄政王妃!那三个淫贼胆敢对你行不轨之事,若不是我出手及时,你怕是早已被玷污了……” 他顿了顿,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似的:“难道那三个淫贼中,有个是魏都的小都统?” 姜绾绾简直要为他的聪明竖大拇指了,回头一定要亲自买许多许多的草莓给他。 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还一副惶恐状:“你不要说了,不要……不要再说了……你叫殿下以后如何在这京城自处?” 魏都统与他的夫人还有李音三个人几乎都要傻在了当场。 他们怎么都没料到,还会有这翻变故。 更要命的是,眼下已经是死无对证了,那几个食客也只是先前瞧见她去过,至于后面发生的事,便再无知晓了。 况且就算知晓,怕是刚刚的那番话也有七八分的真实。 魏都统还在拧眉沉思着,他的夫人已经激动了起来:“你胡说!我那弟弟纯良敦厚,家中已有一妻一妾,怎么可能对别的女子心存歹心?眼下你们把人杀了,空口白牙的说什么边是什么了!叫我那弟弟泉下如何能瞑目?” 说着说着,竟悲恸的哭了起来。 李音立刻靠过去,与她抱在一起痛哭不已。 姜绾绾也哭,像是对过去的事情羞于启齿一般,哭的委委屈屈,梨花带雨的,要有多柔弱,就有多柔弱。 寒诗愤怒道:“难不成,我们主仆二人还是滥杀无辜之人了?好端端的在客栈吃个饭,怎就动了手?怎就杀了人?若不是他们三人觊觎我主子的美色,非要与她行羞耻之事,我会一怒之下动手吗?!” 容卿薄高坐明堂,沉着眉心一脸的阴郁,似是动了怒。 但若是靠的近了,也不难瞧出他眼底薄烟似的讥讽。 第一百零六章 一个耳光便狠狠的甩了过来。 若不是亲自领教过她的厉害,光是瞧着她单薄瘦弱的小模样,谁能相信她能一人单挑他东池宫十数名护卫,还杀的他们狼狈不堪。 瞧她脾气厉害,不想做戏竟也这般炉火纯青的。 那小都统或许会觊觎她的美色,不过怕是连她一片衣角都不曾碰到,就被刺穿了喉骨吧? 魏都统最是会察言观色,心中渐渐不安。 他魏家虽与李家联姻,多年来关系不错,但眼下带人来这东池宫兴师问罪已是他能做到的极致了。 听闻摄政王极为看重他的这个王妃,不论是真心喜欢还是因着她背后的三伏,都会直接导致他们此次的问罪之路变成惹他不快的一根倒刺。 过错在那王妃之时都要小心翼翼,眼下如此惊天大反转,他若再不赶紧出面收拾残局,日后整个魏在南冥怕是都要消失了。 这么想着,他立刻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对容卿薄拜了一拜,又对姜绾绾拜了一拜。 “是臣失察,运涛因着家中独子,行事的确乖张暴戾,奸婬掳掠的事情也没少干,想着他年纪尚小,或许长大一些就能行事稳妥端庄了,不想竟将主意打到了王妃头上,该杀,该死!还望殿下,王妃念在臣多年为东池宫鞠躬尽瘁的份上,宽恕了臣的过错。” 他夫人怒的眼睛都睁圆了,唇瓣抖着,开开合合几次却再没敢说一声。 她如今的威风八面全仰仗她的丈夫,若他都不站在自己身边了,那再多说什么都无益了。 她妹妹李音也慌了神,紧张的站在她身后,似是想让她帮自己求求情。 这可怎么办? 她先前便在这东池宫过的畏畏缩缩,难有出头之日,眼下同王妃撕破了脸皮,若不能将她一击击倒,来日还不得被明里暗里的折磨死? 容卿薄却只沉默的坐着,眉眼间尽是风雪般的冷冽。 魏都统就在这片沉默中俯首跪地,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推移,身子渐渐微不可察的发起抖来。 显然,此事他若不拿出点诚意来,是没那么容易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究熬不过这叫人胆战心惊的安静,主动道:“臣愿献上魏都的两座城池给王妃,以聊表歉意。” 两座城池!! 他夫人狠狠倒吸一口气,踉跄着上前想插嘴,被他厉声呵退。 整整两座城池,他这是做了多少挣扎,才做了这断臂自保的决定。 哪里还能容得下这妇人再火上浇油,将场面搅和到更难以收拾的地步去。 容卿薄这才缓缓调整了一下坐姿,淡淡看向姜绾绾:“王妃觉得呢?” 这台阶给了,她自然是要顺着下的。 姜绾绾忙道:“妾身一切听殿下的。” 容卿薄便淡淡笑了,温和道:“既是魏都统的心意,那本王就替王妃谢过魏都统了,以往的事情过去了便过去了,王妃也不是那般不通情达理之人,来人啊,继续准备接风宴。” 魏都统像是活吞了一只苍蝇,这可不就是千里赶着给人送人头了。 他难受的快要呕出两口血了,眼下哪里还有心情跟脸面去喝酒看舞,忙道:“臣羞愧,只是魏都事务繁忙,臣不得不赶着回去处理公事,还望殿下体谅。” 容卿薄也不多做挽留,又与他客套了两句,便亲自将人送出了东池宫。 回正厅时,也没见到姜绾绾的人。 问了几句,才知道她径直去私狱接人去了,还命人去叫了大夫过来。 容卿薄忽然就记起她先前在私狱看他的那一眼,那自骨血深处透出来的冷,单单只是回想一下,都觉得心中不舒服。 这份不舒服之强烈,甚至都直接掩盖了他凭空得来的两座城池的愉悦。 这么想着,便直接过去了。 姜绾绾直接将人带去了自己的挽香殿。 容卿薄过去就瞧见那对夫妇正躺在她躺过的床榻之上,躺在他们翻过云覆过雨的地方,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浓浓的不悦。 他有洁癖,别说卧榻之处,就是连整个宣德殿都不允许人随意进出,她为什么就不为他考虑一番? 这么大个东池宫,到处都是空闲的屋子,就非得把人送她床上去? 他心中不悦,便直接表现了出来:“绾绾,安排人把他们移送到其他寝殿去。” 也不知是他声音太小,还是她忙着给那夫妻两人处理伤口,竟直接没给他半个字。 容卿薄便不再继续说,直接叫人来抬人。 可侍卫没等靠近,就被姜绾绾叫住了。 她手上动作不停,拧着手中的帕子道:“他们是因我受的伤,于情于理都该我亲自照顾,殿下身份尊贵,还是移步去其他地方吧,免得脏了您的鞋脚。” 这话怎么听怎么刺耳,容卿薄就是再迟钝,也清楚的感觉到了她的怒。 他觉得有点委屈,可骄傲的摄政王大人哪里委屈过,便将这份委屈理解成了屈辱,声音也忍不住冷了下来:“姜绾绾,此事本王给足了你颜面,也叫你唱足了独角戏,怎么?还非得本王如你那真善美的哥哥一般,动辄便是救济苍生,锄强扶弱才算对你好?” 姜绾绾微微顿了下,再抬头去看他时,眼神已带了几分警告:“殿下说殿下的,何必把哥哥牵扯进来。” 容卿薄被她的眼神刺激到,眉尾挑高:“怎么?你那宝贝哥哥是有多纯多善,本王连说都说不得了?他云上衣何时这么脆弱了?说一句能碎是怎么样?” 姜绾绾丢了帕子,一声没吭便向外走。 他怔了怔,很快跟上去,以为她又要像先前那样溜出去散心,不料刚刚出了挽香殿,先前还走的好好的她忽然就停了下来。 他不防备,险些贴上她的背脊。 然后就眼睁睁看着她忽然转过身来,一个耳光便狠狠的甩了过来。 容卿薄二十多年养尊处优的皇子生涯,生平第一次挨了耳光,重到耳膜都在嗡嗡作响。 他肤色白,一耳光落下来很快便浮现了清晰的五道绯红,映着他蓦然转为墨色的瞳孔,显出几分阴冷的狠。 第一百零七章 一还三,殿下你照重了扇。 “不是哥哥真善美,是这天下逼的他不得不真善美,君不见人妻人母被当着夫君孩子的面凌辱之痛,君不见人妻人子被人欺凌致死之伤,君不见那满门无辜惨遭陷害含冤灭门,君不见有人被溺毙粪坑,有人被火烧致死,你看不见,可是哥哥看得见,我看得见,三伏看得见,我们不是圣人,我们只是一群跟在你们这些达官显贵身后,看着你们如何联手兴风作浪的可怜人,你听听那魏都统的话,你们那个小舅子啊,行事乖张暴戾,奸婬掳掠的事情没少干,可是你们依旧由着他,放任他,给他更多的权利,美其名曰他还小,长大了就好了,可你们真正在乎吗?他长大后会不会做更多的恶,你们在乎吗?不,你们不在乎,只要不牵扯你们的利益,你们永远不会在乎。” 姜绾绾呼吸很重,吐字更重,一字一字的敲在他身上:“所以啊,我杀了他,亲手,一刀捅穿了他的喉骨,或许有一天,当我亲眼看到、听到你做的那些恶,也会亲手,捅穿你,容卿薄……” 她看着他,忽然笑了下,可那笑容却苍白冷冽的叫人心惊,她缓缓的,像是在啖他的血肉一般的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以为你养了条狗在身边玩着,可你别忘了,狗也会咬死人,我从不说你如何恶,是因为我双手也沾满鲜血,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恶人自有恶人磨,看谁先磨死谁。” 姜绾绾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容卿薄都没有动一下。 仿佛石化了一般,面上不见半点波澜,血脉里却像是被谁一把一把火的添着,烧的他血液滚烫沸腾。 他甚至分辨不清,究竟是她的哪句话叫他如此震撼,又或许是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那样凌厉逼人,那样唾弃鄙夷。 那些个在他眼中贱如杂草的人命,于她而言却仿佛极为珍贵,珍贵到叫她不惜冒着三伏被绞杀的风险去得罪庞氏,得罪魏都,……得罪他。 …… 冲出东池宫,一口气跑老远,迎面而来的凉风吹散了她脑袋里的热浪。 姜绾绾站在一颗枝繁叶茂的槐树下,忽然又开始后悔。 不该那么说的,她不该那么说的,得罪了容卿薄,对她,对那对夫妇,对三伏没有半点好处。 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她懊恼的捶了捶树干,一转身,就瞧见东池宫跟出来的几个护卫立刻转身,装模作样的摆弄着身边小摊贩上的东西。 这出都出来了,再垂头丧气的回去,好像也挺没面子的。 于是从怀里掏了掏,掏出身上的全部银子,去街上买了一筐草莓,就坐在东池宫的大门外吃草莓。 她本来打算去万礼宫的,已经拖着好几天没去了,只是眼下还要等月骨回来,得确定那俩小家伙安然无恙了,才放心。 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侍卫生怕她给东池宫丢了颜面,赶紧带了几波人直接将东池宫附近的几条路清理了个干净。 草莓味道不如先前在寒诗屋里吃的香甜,但也还算新鲜,不一会儿脚下就堆了一堆的草莓叶子。 她单手托腮,往远处瞧了几眼,明知这个时候月骨无论如何是都回不来的,还是本能的期待着。 探进篮子里的手忽然就碰到了另一只手,温热的手背,熟悉的温度。 她像是被烫到了,忽然就缩回了手,一抬头救瞧见容卿薄淡定自若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吃着她买的草莓。 她口里还含着半块草莓,呆在了那里。 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大人,何时愿纡尊降贵的坐台阶上过,他连别人坐过的座椅都嫌脏。 视线不由的就被他脸上尚未消退的红印吸引。 她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左右瞧了一眼,见那些个侍卫也都老老实实的低着头,没有胆敢看过来的,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气消了,脑袋也冷静了,她生怕他一怒之下又要拿三伏开刀,于是连忙主动道歉:“殿下,我刚刚糊涂了,胡言乱语,目中无人的,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我错了。” 容卿薄咬了那草莓一口,显然对味道不是很满意,微微皱了皱眉。 他没再继续吃,只把玩着剩下的半块草莓,道:“你认错认得倒快,只是本王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打过脸,你说这事怎么解决?” 姜绾绾低头想了想,慢慢把草莓咽下去,忽然把半边脸凑了过去,闭着眼睛道:“一还三,殿下你照重了扇。” 容卿薄低头就瞧见她因为闭眼而显得格外长而卷翘的睫毛。 自然知晓她不是真心实意的在悔过,不过是怕惹怒了他,再牵连了她那好哥哥跟着一同受罪。 他一直不知道她心中对他积了这么多的怨气,因着她往日里总是温温柔柔,恭顺乖巧的模样,除非碰了她的逆鳞,一般不见她发脾气。 但显然她是个很记仇的,她来这京城一年多,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记着了,一笔一划的,全算在了他头上。 那些个脏污的事情,他虽未曾直接参与过,但的确是睁只眼闭只眼的纵容了。 姜绾绾等了会儿没见他下手,一睁眼,就看到他正若有所思的瞧着自己,那双交织着暗色的瑞风眸叫人喜欢,也叫人畏惧。 容卿薄抬手顺了顺她的长发,道:“不打,我就要你一直记着,愧疚着,日后我哪里做错了,就拿这个出来与你抵了。” 姜绾绾怔了怔。 他怕是忘了,他们约定好了,她只会在这东池宫一年。 哪里还有那么多的日后。 他摄政王殿下高高在上,尊贵无双,又怎会有做错的时候。 容卿薄丢下吃了一口的草莓,直接将她打横捞进怀中:“走吧,接风宴既然备了,浪费了也可惜,我们喝酒看舞去。” 姜绾绾:“……” 她眼下实在没那个心情,惦记着远方的那两个孩子,但心中的确有愧,也不好搅了他的兴致,只得硬着头皮应了。 不料容卿薄竟眨眼间将十二跟万礼宫的人请了来。 容卿麟是带着自己的一个宠妾来的,并不是先前皇子妃大选之时的那两个妾,大约是后来又新纳的,只是瞧着眉眼间有几分眼熟。 姜绾绾还未瞧出个端倪来,就忽然感觉一阵凉飕飕的冷气流从身侧缓缓蔓延了过来。 她侧首,就瞧见容卿薄脸色不知什么时候阴郁了下去,却只是执着白玉杯喝酒,并不做声。 容卿礼身边也带了个女子,身姿婀娜,五官极为艳丽深邃,像是西域那边得来的,一颦一笑皆是妖娆,掩嘴道:“果真是兄弟,连品味都差不多,这十二皇子的妾室,竟有两三分摄政王妃的影子。” 一句话,掩在钟鼓瑟瑟下,显得有些不真切,又与容卿麟他们隔了那么多舞姬,是以没被他们听到。 姜绾绾却是惊了一惊,再看过去时,竟真在那姑娘的眉眼间瞧出了几分自己的痕迹。 忍不住皱眉。 十二是脑袋不清醒了么?两人之间明明干干净净,他硬是扯出点莫须有的关系来,加上先前的那些传闻,难免叫人误以为他对她旧情难忘,这才纳了个与她容貌相似的女子来。 但这点相似,她自己先前都没瞧出来,或许十二也的确没往这边想。 人家看上的姑娘,难道还非得去思考一下像不像她? 这么想着,于是轻声跟容卿薄道:“我跟十二之间什么都没有,若真有,当初你执意要娶我,他也不会拦也不拦。” 容卿薄低头瞧了她一眼,薄醉的眼底覆了些许的笑,只是透着几分凉凉的冷意:“我又没说什么,王妃此举,算不算此地无银三百两?” 姜绾绾眯了眯眼。 她忍着对那两个孩子的满心着急,坐这儿给他做足了王爷的颜面,他还要反过来对她冷嘲热讽一番? 心中不快,索性懒得再去管他,直接拿了酒杯闷头一口饮下。 她不说话,容卿薄反倒得寸进尺,长指轻佻的勾了勾她软滑的下巴:“这样的容貌,若是本王不横刀夺爱,他又胆小如鼠,怕是死都舍不得松口吧?嗯?姜绾绾,你们先前在三伏认识那么多年,就没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情?” 名堂之上,琴瑟和鸣,群舞艳艳,热闹非凡。 姜绾绾捏着手中的酒杯,瞧着他的目光渐渐冷了,声音很轻,却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容卿薄,你说话把握着点分寸。” 容卿薄简直爱死了她眉眼生动,咬牙一字一字叫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了,一时间竟分辨不出胸口里肆虐的那股火,究竟是怒是欲了。 他低下头,似是爱人间最亲密无间的模样,贴着她的耳垂咬道:“不过本王放心的很,本王比他好看,比他有钱有势,便是他对你还心存爱慕,借他十个狗胆,也抢不走你。” 话落,唇角的弧度忽然僵了一僵。 他缓缓低头,瞧着桌下她的手不知何时握了酒壶,直接将里面的珍酿尽数倒到了他腰腹以下的衣衫之上。 第一百零八章 殿下是不是又带着那个狐狸精出 可惜的是,他今夜难得换了一套平日里不怎么穿的白色长衫,濡湿的痕迹便格外的显眼。 他没说话,视线从那片痕迹上移,对上她含笑的眸。 “殿下今夜还是好好待着比较好,待衣衫干透了再起身,免得叫人笑话了。” 姜绾绾说着,瞧了一眼宾客席上水蛇一般缠在容卿礼腰间的异域女子,道:“把腰牌给我,我去趟万礼宫。” 容卿薄一手搭在她柔软的腰侧,腰身贴的近了些,沙哑道:“自己摸。” 姜绾绾:“……” 一句话,真是说的要有多不要脸就有多不要脸。 她咬唇,饶是竭力装作若无其事,脸颊还是染了两抹绯红之色。 恨恨瞪他一眼,索性就直接靠过去,小手贴着他精瘦的腰线摸了一圈,摸到了他的腰牌。 刚要起身,又被容卿薄捉住手腕,她冷不防,狠狠摔进了他怀里。 容卿薄便借酒逞凶,占足了便宜才叮嘱道:“他脾气不好你见识过,小祸可闯,大祸就别给我乱闯了,知不知道?” 姜绾绾一手攥紧他的衣袖,道:“好端端的,殿下怎么就觉得我会闯祸了?” 容卿薄被她问的沉默了下,又笑道:“你这闯祸精,走到哪儿没给我闯过祸么?” 她没说话,直接将他推开,看了那依旧与怀中艳丽宠妾腻腻歪歪的容卿礼一眼,径直起身从屏风后离开了。 万礼宫不好进,但手持他容卿薄的腰牌,那坚固如铜墙铁壁的万礼宫,就只能硬生生的给她打开一扇门。 姜绾绾右手拇指指腹摩挲着指间腰牌上纯金的薄字印记,对管家盈盈笑道:“本宫来瞧一瞧弟妹,她身子不好,也不知这大半年没见,养的怎么样了。” 管家也笑,恭恭敬敬道:“回王妃,皇子妃她今日身子不爽,早早的歇下了,七殿下也是体贴她,才没带她去东池宫,王妃不如改日再来?” “无妨,恰巧我从三伏带了些养身子的好东西,夜里服用效果最佳。” 姜绾绾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带路吧。” 管家却只站在原地不动:“还望王妃体谅,皇子妃眼下怀着小殿下,夜里总是歇息不好,七殿下最忌讳她歇下了再被人吵醒了,影响了母子休息,若出了问题,怕……无人敢担待啊。” “出了问题,我担待。” 他絮絮叨叨的一番话,也只得到了姜绾绾云淡风轻的几个字,见他依旧不打算继续引路,于是道:“既然管家大人不方便,那本宫便自行去找人了?” 管家一怔,忙道:“王妃亲临是客,怎可叫我们皇子妃披头散发迎接,王妃还请去正殿稍候片刻,老奴去请皇子妃。” 姜绾绾点点头,随和道:“好啊,那本宫便自去正厅了,劳烦管家了。” “岂敢岂敢,王妃请——” 姜绾绾点头,便径直转身离开。 走过了走廊拐角处又忽然停了下来,转头对一直紧跟着自己的四个婢女笑了下:“不好意思,……茅厕在哪儿?” “……” …… 万礼宫后院。 停了风,小屋里闷热的厉害,依稀传来女子虚弱的咳声,断断续续的,似是已气若游丝,停了,便许久都不闻半点声息。 管家一路径直走入,推开了门进去,又随手将门闭合了起来。 里面很快便亮起了光,映在窗纸之上,朦胧而模糊。 姜绾绾觉得哪里不对劲,盯着那紧闭的门扉想了片刻,记起来了。 自古便是男女授受不亲,东池宫的管家见了她,恨不得退居百步之外,生怕靠的近了再惹上什么嫌隙,更遑论连门都不敲一下,便直接进去了,还直接将门关了? 狐疑间,里面便忽然传来一阵撕扯推拉的声响,夹杂着桌椅板凳的磕磕碰碰。 先前前院中对她毕恭毕敬的管家,像是换了一个人,声音沉暴的像是会吃人血肉的魔鬼一般:“管好你的嘴!听到没有?!不想你们袭氏最后一个人也死在殿下手里的话。” 一阵接一阵激烈的咳传来,似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姜绾绾听到袭夕的声音都在发抖,含糊的说了句什么。 远处传来侍卫巡逻的整齐脚步声。 她低头看了眼,轻盈一跃,便落下了墙头,掩在了角落的一片黑影中,不动了。 这不是先前袭夕的住处,更像是下人的住所,不,这万礼宫的下人怕都不会住这般简陋清贫的院子,一眼看过去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处破落的井口,一个半人高的水翁,唯有一颗自生自长的参天大树还算点景色,不至于叫这一院子都枯死在了单一的颜色里。 她原先以为,按照容卿礼对她的喜欢程度,哪怕明知她腹中怀了别的男人的骨肉,也不会对她多狠心。 但显然她高估了他的喜欢,也低估了他的狠辣。 屋子里安静了许多,一直守在屋外的婢女进去了,不一会儿就一左一后的搀扶着一个孱弱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腹部高高隆起,可身子却单薄的像一片纸,半点孕中的丰腴之态不见,几乎要撑不起身上红色的华服。 有那么一瞬间,姜绾绾几乎要以为自己找错了人。 哪怕在东池宫的私狱里再次见到她,哪怕当时的她蓬头垢面,狼狈至极,却也不曾瘦弱至此,那自衣袖间伸出的手腕,白如雪,却瘦到几乎只剩下了骨头的轮廓。 她似是想挣扎,可‘搀扶’着她的两个婢女却纹丝不动的扣着她的手臂。 管家从她们身后出来,自身后一脚踹上了她的小腿:“老实点儿!” 袭夕毫无防备之下被踹的直接跪了下去,又立刻被两个婢女生生拽了起来。 她转头,黑亮的眼睛里雾气蒙蒙,却依稀映出火一般的血光。 管家面目狰狞,食指戳着她的眉心,一字一顿叮嘱:“记住了!越早把人打发走,你那个小余孽才越是安全,你多说一个字,就小心我们割了他舌头!” 下一瞬,小院的门忽然便被人狠狠踹了开来,月光下,女子金色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晃动,几步冲到了管家眼前:“殿下是不是又带着那个狐狸精出去了?!” 第一百零九章 万礼宫一战,各安天命,生死不 管家眨眼间收了先前的狰狞阴狠,连连笑着道:“主子莫急,那西域女子也不过是仗着新来,殿下新鲜劲儿尚未过去作威作福罢了,待过些日子,还不是会跟这贱胚子似的,给丢这破院子来,到时候您想怎么折腾她,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那侧皇子妃像是又记起了什么深仇大恨一般,上下打量着袭夕,咬牙道:“这贱胚子哪儿来的好衣裳?!给我撕了!!贱东西,都这模样了还想着出去勾三搭四呢?我——” 她猛地扬手,又很快被管家抬手拦下。 “主子莫急,东池宫的那个来了,她们私下关系不错,眼下还是不要在明面上弄出伤来,免得不好收拾。” “东池宫?那个王妃?她不都被赶回三伏去了么?” “老奴也不清楚,但听说近日又不知使了什么魅术,回了东池宫,今日还是带着摄政王的腰牌来的,怕是不好得罪。” 侧皇子妃狠狠猝了一口,转而拧着袭夕的胳膊狠狠转了一圈:“贱东西!那女的早晚跟你一样的下场!刘叔,打发走了那女的,把她带我房里来,我好好教一教这皇子妃什么是礼义廉耻。” 那一下一定很疼,可那破落的小院里,却始终没再听到袭夕的声音。 …… 姜绾绾捂着肚子从茅厕里出来,正对上几个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一眼的婢女狐疑的眼神,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吃坏了些东西,走吧。” 婢女们互相看了几眼,也没多说话,便引着她去了正厅。 过去的时候,袭夕已经落座了,管家就站在她身后,殷勤体贴的帮她端茶倒水。 正厅里灯火亮,将袭夕瘦的只剩巴掌大小的脸映的清清楚楚,听到动静,她抬头看了过来,乌黑的眼睛一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又很快被她眨了眨睫毛,掩了过去。 姜绾绾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笑着瞧她:“怎么才不过半年不见,人瘦了这么多?” 袭夕双手掩在宽大的衣袖里,也勉强扯了扯唇角:“孕吐,什么都吃不下。” 声音很轻很弱,像是在压抑着已经到了喉间的咳。 姜绾绾点点头,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大约是这万礼宫的伙食不好,养不胖你,这怀了孕,口味挑一些是人之常情,回头我给你熬萝卜汤喝。” 袭夕一怔,抬头看她。 姜绾绾便随意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左右瞧了瞧,扬眉道:“本宫一直听闻这万礼宫有个侧皇子妃,美貌绝色,端庄淑雅,怎么?本宫人都来了,这位侧皇子妃都不打算出来拜见一面的么?” 袭夕坐着没动,只是半垂着睫毛,上了妆都掩不住唇色苍白。 管家愣了一下,忙恭敬道:“回王妃,老奴想着王妃来跟皇子妃叙叙旧,担心侧皇子妃在旁,会扰了……” “糊涂东西!” 姜绾绾忽然勃然大怒,一甩手,手边新沏的茶不偏不倚直接砸到了他脸上:“南冥重礼仪,岂是你一个奴才想怎样就怎样的?!把人给本宫叫来!!” 茶水滚烫,管家烫的人都跳了起来,眼底分明闪过愤怒的痕迹,却又咬着牙不敢吭声,低着头就退了下去。 正厅里伺候的婢女们顿时屏息静默,噤若寒蝉,生怕一不小心惹了这位王妃。 果然传闻中的没有半点差错,听说在东池宫里就是个狠辣的主儿,把一众妾室们收拾的哭爹喊娘的,真是可怕。 袭夕到底还是没控制住,掩嘴重重的咳了起来,道:“你回去吧,绾绾,不要为了我去跟他斗,他根本就是个疯子,你狠不过他的。” 姜绾绾整理了一下衣摆,侧首看向身边的婢女:“去东池宫,把你们的七殿下请回来,就说本王妃有笔账,要与他清算一下。” 袭夕皱着眉头,咳嗽还未停,已经摇起了脑袋:“绾绾……咳咳……不要……不要折腾了……” “袭夕。” 隔着一张茶桌,姜绾绾冷静的叫她的名字:“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了,你是我们三伏的人,你复仇的时候我可以不插手,但你落了下势,命悬一线之时,我便是不想管,也要管了。” 不想管,也要管。 袭夕怔了怔,忽然低头笑了。 这一笑,眼泪就怎么都止不住的滚滚而落。 原来,这世上除了袭戎,还会有人愿意为了她,与那个人面兽心的恶魔斗一斗。 姜绾绾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那清冽的香味顺着喉咙下滑,最后却只剩了冷。 她曾告诫过袭夕,要奈住性子,复仇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容卿礼或许是喜欢她,但并未深到足以让她将他的尊严践踏在脚下的地步,她太着急,方寸全屋,以至于输的一败涂地。 看这模样,这苦也受了不止一天两天了。 但无妨,人嘛,这样那样的苦总会吃一吃的,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好说。 管家离开后就直接没回来了,先前那嚣张跋扈的侧皇子妃也没来,直到容卿礼回来了,他们这才一起露了头。 陪容卿礼一起来的,还有他先前带的那个小妖精,容卿麟跟他的妾,以及……容卿薄。 容卿薄觉得头疼。 就知道她这次突然要他的腰牌来万礼宫不会闹出什么好事来。 容卿礼一手甩开怀里粘人的艳丽女郎,刀削斧凿般的俊脸冷漠到不见一丝情绪,他甚至没去看袭夕一眼,只盯着还在慢条斯理喝茶的姜绾绾:“怎么?要替你的好姐妹出气?我虽要叫你一声皇嫂,但你也别忘了,这是我万礼宫,不是东池宫,三哥能容忍你撒野,不代表我也会容忍。” 姜绾绾把玩着指间的茶杯,笑盈盈的瞧了一眼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堆人:“我先前在阊州之时,曾遇到一贼人,听闻是杀手界的封神人物,姓寒名词,此人不止险些一刀要了我的命,还将那庞氏的一位庞大人虐杀于烟花之地,可谓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不知七殿下对此人可有印象?” 一番话落地,容卿礼眼底已弥漫了浓郁的雾气,却依旧遮不住那若隐若现的杀意。 姜绾绾低笑一声,扬手将茶杯丢了,双手负于身后慢悠悠走向他:“素闻七殿下自小便醉心剑术,常年征战沙场,出手便是凶狠霸道,绾绾一直心向往之,不如就趁今日领教一番,如何?” 容卿薄微微眯眸,沉声提醒她:“绾绾,你喝醉了。” “是醉了,不过比诸位清醒一些。” 她微微抬手,一指腹部高高隆起的袭夕,声音依旧温和,却是字字带刺,写满了冷薄:“至少我知晓,若是我做了错事,便是人家来讨债,也该乖乖还债的,而不是恃强凌弱,错上加错。” 说着,随手扯下墙上挂着的一幅画,翻了个面,咬破了手指在上面写下了生死状。 万礼宫一战,各安天命,生死不究。 ——三伏山姜绾绾。 随即一卷,一挥,直接将画卷甩到了容卿礼脚下:“容卿礼,今日我与你一战,赢了,我带走袭夕袭戎,你承诺自此以后再不与他们为难,我输了,这条命便留在你万礼宫了,这一战,不论三伏,不论皇朝,只论你我,如何?” 容卿薄终于动了怒,低声喝斥:“姜绾绾!!” 她签下这生死状的时候,他就站在她面前。 她有哪怕片刻,考虑过他么? 容卿礼却是没说话,只缓缓抬手。 他身后的管家立刻弯腰捡起画,他看也不看,直接抽出腰间的佩刀,划开了手心,就着缓缓流淌的鲜血,慢慢按了上去。 他全程甚至都没去看那画一眼,就那么目不转睛的盯着姜绾绾,仿佛错过一眼,她便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一般。 姜绾绾知道,这一战,他必定会用尽全力,叫她永远闭嘴。 她也很清楚,这一战,她也必定会用尽全力,叫他跪在自己脚下。 他们交锋数次,她曾在他手下吃过多次苦头,也知晓他内力深厚,出手狠辣不留生机。 但他与她有一点,很不同。 她幼时的每一次拔剑,都是为了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便会次次置之死地而后生,以命相搏! 容卿薄此生从没像现在这般,在酷热难耐的夏夜,一点点的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冰封,那冷寒透心肺,叫他几番克制,才控制住自己不去上前帮她一把。 姜绾绾不需要他,她从来都不需要他。 哪怕此刻,在容卿礼霸道凶狠的刀下连连败退,依旧只是抿紧了唇瓣,一声不吭。 刀剑相撞,火花在半空中嗤嗤作响。 她身上的伤口甚至肉眼可见的在增多,次次都是最致命的位置,却依旧不慌不乱,剑锋柔又利,仿佛一瞬间只是只想与他纠缠在一起跳舞的蝶,迷惑人的神志,又仿佛在下一瞬便露出锋利爪牙,一击致命。 剑是容卿薄的佩剑,以玄铁铸成,取名轻薄,剑身坚硬锋利,若是普通的佩剑,怕是经不住容卿礼横空劈下来的一刀,她若要护住手中利刃,恐怕要源源不断的输送内力了。 前后纠缠一个时辰,容卿礼虽身上半点伤痕不见,额头却是已微微冒出细汗。 第110章 你的孩子,死了。 姜绾绾接住了他愈来愈急,愈来愈狠的几招,身子承受不住那凶悍的力道,单膝重重跪了下去。 她脸色一白。 容卿薄负于身后的双手蓦地收紧。 他甚至不需要怀疑,就知道她一定是呕血了,可唇齿间硬是不见半点血迹,显然是又半路咽了回去。 她缓缓抬头,在夜色中,以仰望的姿态看向赫然而立的容卿礼,忽然笑了:“亏你还是南明皇朝曾经得意一时的大将军,如此不计后果的急于杀敌,累了吧?” 容卿礼一惊,想松手已来不及。 他甚至清楚的感觉到一股更胜于他的霸道内力顺着刀身雷电一般击来,麻木的痛觉叫他失了判断,眼睁睁看着她翻了剑身,反将他掌心的刀压了下去,赫然用力,刀身便在顷刻之间应声而断! 那半截断了的刀刃飞溅在半空中,陡然又受了利剑重重一击,便直直穿过了容卿礼的肩头,钉入了他身后的红木柱内! 刀身割开血肉的声音沉钝的划过所有人的耳膜,震的他们齐齐一抖! 容卿礼闷哼一声,抬手捂住了肩头,鲜血却依旧自他肩头喷涌而出! 他瞪着她,眼底写尽了冷酷与杀意。 几个妾室也吓的尖叫连连,想要上前去疼一疼他,又被他狠狠甩开! 她却浑不在意,俯下身慢慢捡起剩下的那半截刀身,缓缓擦拭掉上面属于自己的血迹,笑道:“你输了,容卿礼。” 刚刚那半截剑,若她存了杀他的心,也可直接穿过他的胸口,刺破那颗正急剧跳动的心脏。 她顿了顿,又一脸可惜道:“可是你知道你输在了哪里么?” 她晃着刀身,缓缓走至袭夕身边,一手轻轻抚过她的腹部,道:“你不是输给了我,有句话我曾跟容卿薄说过,眼下我便也同你说一说,我不是那种会为了复仇伤害自己的人,若真有必要,也会加加减减都算到他容卿薄头上,我不会,袭夕与我一同长大,她自然更不会,虽不知她是用了什么办法知晓的你那些个副将的私密之事,但这孩子……一定是你的。” 她转过身,看到容卿礼赫然睁大的眼睛,以及求证一般看向袭夕的眼神。 袭夕就在阵阵酷热的夏风中,缓缓摇头,她脸色苍白,可唇角却是带着微微弧度的:“可惜啊,它已经死了,昨夜开始,它便再无动静了,容卿礼,你的孩子,死了。” 容卿礼,你的孩子,死了。 你的孩子,死了。 你的孩子…… 容卿礼踉跄了下,视线缓缓从她的脸上落到她腹部。 七个月了。 这个孩子,七个月了。 他放任万礼宫的下人欺凌她,由着她被折磨被羞辱,为的也不过是趁早把这个孩子折腾掉。 他不会让她生下这个孩子,她瘦骨嶙峋至此,便是生下了,也决计不会是个活胎。 他算计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 竟是在日夜盼着他自己的孩子死去吗…… 袭夕在这片越发燥热的夜风中轻轻咳了一声,她依旧很虚弱,但又明显精神了一些,道:“容卿礼,你欠袭氏一门的,我终讨得一点利息,这是我能做到的极致,这条命若能残喘下来,自当修书一封,自此与你再无瓜葛,但若可以,我还是会日日祈祷,愿你早日下地狱,受酷刑,永不入轮回。” 她没落泪,自始至终,不曾落泪。 她不可惜这个孩子,她也从未对容卿礼动过心,这场赌局,她同样以命相搏,赢了,便身退,自此过她该过的生活,只盼他日夜身心煎熬,再无宁日。 容卿礼看着她冷漠至骨的眼神,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她,一袭红衣,像朵含苞待放的花儿,俏生生的,眼眸弯弯的对他道:“这位稻草人,外面风雨交加,我可不可以暂住你这山洞一晚呀?” 像是生而便住在阳光里的女孩子,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蒲松松的味道,清爽,温暖。 叫他这个生而便渴望嗜血与黑暗的人,讨厌,又忍不住频频侧目。 一如得知她趁他不备私下勾缠他的属下,怀上孽种一般,怨恨,又忍不住想驯服,想等她知错,想她主动来求和…… 夜风酷热,姜绾绾额前的发被汗水打湿,她转了个身,将手中自始至终都未染血的轻薄放回剑鞘,仰头对俊脸冷肃的容卿薄笑了下:“我有点累了,殿下要不要趁机占个便宜,抱一抱我?” 容卿薄想,他不止不想占她便宜,他还想再把轻薄抽出来跟她打一架,看她到底能打到什么时候去。 容卿薄想,这个女人太不受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能驯服的范围,他该收手了。 容卿薄想,若他不要她了,她是不是会很开心的跑掉了,然后跟她的哥哥,跟庞川乌,跟寒诗,跟容卿麟…… 她身边那么多的人,她很快就会忘记他。 容卿薄想了很多,可仿佛又是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他还是俯下了身,将她打横抱在了怀里。 他感觉到她像只受伤的小鹿一般蜷缩了自己,就在他手心的背脊剧烈抽动了一下。 一低头,就瞧见一口鲜血从她唇角涌了出来,染透了他胸前的白衫。 姜绾绾又很快挪了挪身子挡住了那块血迹,仿佛这样一来他就不会发现一般。 他下意识的收紧了抱着她的臂弯,转身便向外走,感觉到她轻轻拽了自己一下,又蓦然顿住,冷声道:“把人带上。” …… 姜绾绾在路上就陷入了昏迷,中途又呕了一口血,脸色白的纸张一般,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容卿薄将她抱在怀里,听她含糊的呢喃着什么,低下头细细听了几次,便道:“都回来了,都还活着。” 她昏昏沉沉中点了点头,这才又沉沉睡去。 容卿薄将她粘在额间的湿发拨弄到一边,觑着她虚弱的模样,心中不知怎的窝了一团火。 他甚至分辨不清自己究竟在怒什么,但分明,就很气。 仔细回想一番,好似她为许多许多人拼过命,却从未为了他,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先前亲自给她上药时,他细细数过,一共六道伤,右腿膝盖淤青一片,高高肿起,怕是两三日内都下不来床了。 第111章 我死后是要下地狱的,没来世。 下不来床更好,省的她一日不消停的给他找不痛快。 他恶狠狠的想着。 姜绾绾就在这时忽然惊醒了过来,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呆呆看着床脚挂着的绯色流苏,问:“什么时辰了?” 容卿薄道:“离天亮还早,再睡一会儿罢。” “月骨回来了吗?” “还没。” “哦……” 她似是有些失望的应了声,便不再说话了,沉默了片刻,又居然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坐了起来,狐疑的打量着他。 容卿薄便由着她瞧,眉宇间颇有几分邀功的意思。 容卿礼内力霸道,出手更是没留半点余地,她这一战看似胜的游刃有余,实则已经拼尽了全部。 若哥哥不在,她怕是昏睡个十天十夜都不一定能醒来,便是醒来,也熬不了多久的。 又怎会如现在这般,当夜便醒来了,且明显感觉到先前耗尽的内力又回来了些许。 有什么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到来不及捕捉。 她却还是抱着一点点幻想,试探着问了句:“哥哥来过了?” 容卿薄食指勾了她身前的一缕长发在指间缠绕着,慵懒道:“他便是有心赶来,也不可能这么快,你说是不是?” 姜绾绾不死心,又继续问:“那是……前师尊云之贺是不是?他不是还在你手里么?你是不是……” “这输送内力,可是要贴着肌肤的,你瞧着本王像是会容忍一个糟老头子碰你的?” “……” 姜绾绾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容卿薄,你竟真……” 她对那位前师尊云之贺并没有多少印象,只见过一两次,但三伏内力除继任师尊外,不得传给任何人,是规矩,连她都知晓。 可想而知他动了怎样的手段。 “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面色微变,明明是质问的话,却因虚弱的身体平白显出几分无奈:“你知不知道哥哥他多敬重他?你伤了他,你叫哥哥将来如何在三伏自处?是忍气吞声,还是拿整个三伏跟你拼?” 容卿薄暗色的眸锁紧她的巴掌小脸,不动声色的追问了句:“那你呢?若你哥哥真要与我为敌,你会……” 一个问题还未问完,答案却已自动出现在了脑海。 他忽然有些恼,将她的小脑袋按进怀里:“算了,不问了。” 姜绾绾挣扎:“你先把前师尊送回三伏,殿下,三伏的内功心法你既已得到,后期的修炼便全凭个人了,你放他回去好不好?” 没有怒气的加持,她的那点挣扎更像只未露爪牙的猫儿,又软又嫩。 容卿薄轻而易举的困着她,低笑:“我就不,放心,像他们这种人,皮肉伤没什么用,我自然也未曾对他动过刑,每日好吃好喝的养着。” 她气恼:“既是如此,那跟你放他回去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 他低头,亲了亲她又软又弹的脸颊,低笑:“自然是要你乖顺一点的待在我身边,别总想着跑。” “……” 他困着云之贺不放,怕还另有图谋。 她忍了忍,做无奈状:“我还不够乖顺么?对殿下百依百顺,唯命是从了,三伏何时出过我这般没骨气的。” 百依百顺? 唯命是从? 没骨气? 她确定说的是自己么? 容卿薄被她逗笑,哄着道:“对,你最乖顺了,不止乖顺,还聪明,竟猜到他容卿礼就是寒词,故意激他对你起杀心,逼他应战,你可聪明了。” 姜绾绾闭着眼睛哼了哼:“班门弄斧罢了,不及殿下城府之一二。” 他会猜测到容卿礼与寒词之间的关系,她一点都不惊讶,她甚至怀疑他知晓的比她还要早一些。 毕竟掌控欲那么强,恨不得这京城地下的老鼠的一举一动都要知道的一清二楚才好。 她醒了,气色瞧着也好了些,容卿薄便叫婢女送来了热水,拧了湿帕子绕过那些伤口给她擦拭身子。 他动作很轻,像在照顾初生的婴儿一般,眉眼专注细致,姜绾绾雪白的肌肤渐渐覆上了一层绯红之色,躲闪着不叫他碰。 容卿薄好不容易按着她擦了一遍,竟是累到出了一层薄汗。 姜绾绾忽然捉住他手腕,异常乖顺的贴着自己脸颊,道:“殿下,我有件事想求一求你……” 她刚刚擦净的小脸像刚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又滑又软,容卿薄眼底暗沉的欲渐渐压不住,但还是很干脆的摇头:“不可以。” 她一怔:“我还没求呢。” “你不就是想叫我再给你几个月的时间,好叫你带你那姐妹回三伏么?” 他打量着她,淡淡道:“她腹中那孩子,其实还活着吧?怎么就那么巧,刚刚好在你去的前一夜,胎死腹中了?” 容卿礼身在迷局,乱了心智瞧不透,他这局外人却是瞧了个清清楚楚。 他还真是…… 姜绾绾无奈道:“是还活着,但你瞧袭夕那瘦的跟纸片一样的身子,要如何将它生下来?便是生下来,怕是也养不活,我想去三伏照顾她两个月……” 话未说完,就被容卿薄一指抵唇,噤了声。 “我可以叫人来把你们这场戏做足了,叫万礼宫那边彻底死心,自然也可以通风报信,你知道的,我们皇室对血脉看的有多重,七弟性格偏执阴暗,你觉得他若是知晓自己的孩子还活着,会不会善罢甘休?” 姜绾绾险些没控制住自己去掰他的手指头。 真的是把把柄、威胁四个字利用到极致啊。 她瞪着他。 一双水眸因怒气蒙了层薄薄的水雾,染着那些许的气恼,便生了勾魂的魔劲儿。 他捏着她的下巴,不轻不重的亲着:“眼下我内力不足,给不了你太多,但也足够叫你活蹦乱跳了,也省下渡你太多,叫你仰仗着整日闯祸。” 姜绾绾躲闪着不叫他亲。 正气着。 宣德殿外,忽然有护卫来敲门,急急道:“殿下,从万礼宫接回来的那位忽然腹痛不止,还望殿下定夺。” 姜绾绾本来没什么力气的躲闪忽然加重,猛地起身,容卿薄冷不防被她撞到下巴,痛的微微皱眉。 她却浑然未觉,很快穿鞋下床:“我过去看看,宣太医吧。” 起身走了两步,又忽然顿住,摇头道:“不,不能宣太医,找稳婆,她这一胎或许真的保不住了,但无论如何,袭夕一定要保住了。” 胎儿不足月,袭夕又长久的没能吃饱休息好,再加上他们皇室子弟生来便是九死一生的体质,怕是保不住。 容卿薄拿了件薄披风裹住她略显孱弱的身子,道:“稳婆的事情我找人去办,也定会避开万礼宫的眼线,你尽管去就是。” 姜绾绾这才放心,急匆匆的跟着护卫赶过去。 已至寅时,盛夏时节,平日里这会儿天边早已泛出光亮,眼下整个东池宫内却依旧黑茫茫的一片,起了风,依稀闻到空气中泥土的味道。 这雨怕是已在不远处下着了。 袭戎身上新换了件衣裳,但依旧掩不住手腕脖颈处的伤痕,可他浑不在意,只焦急的站在门外走来走去。 里面只模糊的传来袭夕咬牙的闷哼声。 袭戎一见到她,焦急的眼底这才闪现一丝丝希望,道:“王妃,袭氏一门仅剩小姐一人了,还请您务必要救活她。” 姜绾绾顾不得多说,只点点头便推门进去了。 进去才发现稳婆竟已到了,显然是容卿薄先前就请来了的,一共三个,正满头大汗的喊她使劲儿。 袭夕腰腹下遮着一块布,整个人都像是刚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连呼吸都费力,哪里有力气去用力。 姜绾绾过去接过了婢女手中的糖水,一勺一勺的喂给她:“袭夕,用点力,你得活下去。” 听到她的声音,袭夕这才缓缓睁开汗湿的睫毛,因为疼痛而惨白至极点的小脸竟扯出一点笑来:“绾绾,今生之恩,我怕是来不及报了,来世……” “我没来世。” 姜绾绾冷漠打断她:“我从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死后是要下地狱的,没来世,你想报,就好好活着,你袭氏一门百条性命,单单只是羞辱他一番,算什么?好日子还在后头,你慢慢磨,他慢慢受,不死不休方才满意。” 袭夕惨笑了下,虚弱到:“你瞧我这模样,还能活几日?” “那可说不准,你瞧我,从记事起就觉得没几日活头了,这不到现在还好好的活着?” 她说着,一手轻轻贴上她小腹,道:“你尽管用力,你要记着,你在这世上还有未做完的事,还有你未见过的风景,你得活下去。” 袭夕看着她,枯瘦如柴的双手忽然死死的抓紧了身下的被褥。 这一生,从未如此拼命的想要活下去过。 一如绾绾所言,这世上,她还有未完成的事情。 疼痛叫她单薄的身子抖如筛糠,又一次次在她掌心之下平静下来,她看着姜绾绾自始至终都极为冷静的小脸,恍惚中又重叠了她幼时的模样。 她与绾绾不同。 她生而便是众星捧月一般的存在,家中富庶,父母和睦,兄长疼爱,她连去三伏都是一时兴致,练剑不好好练也没人说她,不喜欢的事情撒一撒娇就过去了。 第112章 这个孽种……不可以,不可以叫它活 以至于那狂风骤雨陡然袭来,她便如同那脆弱的娇花一般,一折就断,连反击都是那般苍白无力。 可绾绾不同。 她自有记忆起便生活在恐惧中,她还未对生有过一知半解,就已与死亡擦肩而过数次。 云上衣羽翼丰厚却不能完全庇护她,她淋在暴风雨中,生生将本只可以用来续命的内力转为自用,为铠甲,为刀剑,护住自己,斩杀敌人。 这世上早已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击溃她,生死都不能。 恍惚间,袭夕感觉到沉重到几乎要压垮她的身子忽然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陡然轻松了下来。 疼痛也在转瞬间降低了许多。 却没有听到属于孩子的啼哭声。 她不放心,意识回笼,挣扎着要起来:“掐死它,绾绾,替我掐死这个孽种……不可以,不可以叫它活。” 稳婆抱着怀中浑身青紫的婴儿,惶恐的看了姜绾绾一眼:“王妃,这……” 姜绾绾只挥挥手,淡淡道:“放心,这孩子被接出来时便没气息,不需要另外做什么。” 顿了顿,看了稳婆一眼:“还愣着做什么?交给外面的人,随便找个地方埋了罢。” 稳婆呆了呆,这才连连点头,转个身开门将孩子交给了守在门外的人。 却不是袭戎。 袭戎手都伸出去了,却眼睁睁看着凭空多出一双手,抢了那襁褓。 他抬头,愕然看着嚣张至极的男人:“你做什么?” 寒诗冷嗤,只一只手抱着那襁褓,挑眉道:“老子去埋尸体,你要跟着一起吗?” 他一阵恶寒,只看了那襁褓一眼,便没再多说。 袭夕先前交代过他,孩子万一活着生下来了,他必须要亲手了结了它。 但显然眼下不必多此一举了,自始至终都未曾听它出一声,再瞧一眼那小脸青紫动也不动的样子,死胎无疑了。 …… 姜绾绾从屋里离开的时候,忽然就抬头看了眼自回东池宫后便一直安安静静的月华楼。 怀孕之人最忌心思郁结,这素染究竟是犯了什么大罪,惹容卿薄动怒至此,一连关这么久,问都不问一声? 但这毕竟是他们之间的事,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多加干涉。 只是算一算日子,约莫着也得有四五个月了。 这么想着,便叫来了守在门外的大夫,道:“你去准备些上好的安胎药,给月华楼送去吧,她身子骨单薄,皇室又格外在意小皇孙,莫要出了差池。” 话音未落,大夫还不等说什么,小院外蓦地传来一声不可思议的怒斥:“你方才说什么?!你方才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姜绾绾微微一个侧身,避开了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庞明珠的一顿虎扑。 庞明珠本想冲过去拽住她的衣襟,冷不防被躲开,险些一头撞到她身后的木柱上去,幸亏一直紧跟着她的纵血及时拉了她一把。 姜绾绾压着眉心,没什么耐心的睨着她:“这里有产妇,需要休息,你安静一些。” 庞明珠却像是全然没听到她的警告,一双眼睛瞪的铜铃一般大小,一句接一句的质问:“你说谁有了小皇孙?月华楼的那个贱人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东池宫里就算有人先怀孕,那个人也一定是我!!是我!” 这么久了,她一直住这东池宫,竟一直不知晓素染怀孕了? 难怪容卿薄会突然佯装动怒将她禁足,怕是算准了庞明珠会找她麻烦,故意以退为进,护她们母子周全。 这样缜密的心思与偏宠,这世间又有几个女子能有幸得到? 莫说庞明珠嫉妒的发疯,便是她,都难免心中有所波动。 但她也不会因这份波动震惊,或羞耻。 她非哥哥,修得七情六欲淡到无迹可寻,容卿薄有意无意的撩拨,虽目的性很强,但不可否认的,的确叫人心动。 只是再心动,都不曾迷失了心智。 她生过独占的心思,也很快将它压了下去,她生过白头偕老的妄想,也只将它当做闲来无事的一场妄想。 容卿薄从来不是哪个女人的,这东池宫于他而言也不过一场玩到腻了的棋局,他心不在此,更不会为其中的某个棋子停驻片刻。 便是有,也只会是他心头的那道白月光,那颗朱砂痣。 她与庞明珠兜兜转转,也不过是因着各自背后的势力,被他收纳在了身侧罢了。 思绪翻飞,面上却冷静无比的改口道:“你怕是昨夜没睡好,听错了,我说的是叫大夫熬一碗养气血的药来给袭夕喝。” 远处惊雷滚滚,屋檐下很快落下一片雨帘,模糊了她的声音。 庞明珠瞪着她,片刻后,忽然扬声叫了纵血:“去月华楼看看那个贱人,是不是真的坏了。” 姜绾绾低低冷笑了下:“妹妹,你可想好了,便是她素染真的怀了,你若动了她,动了她腹中的孩子,殿下会饶过你么?” 庞明珠脸色一变,咬着牙没吭声。 “那不止是素染的孩子,也是南明皇朝的第一个小皇孙,圣上在意,他容卿薄更是在意,你动了她,就不怕把自己的前程都葬送了进去?” 一声惊雷炸开在夜色中,震的脚下都微微晃动,暴雨如注,沾湿了她的鞋袜。 姜绾绾看到月骨出现在了小院门外。 她一怔,一时竟忘记了面前的瓢泼大雨,拽起衣摆便匆匆赶了过去。 前后不过短短十几步的路程,她便被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月骨忙要把手中的伞移过去,又被她轻轻推回去,遮在了那两个小不点的上方。 她蹲下来,有雨水漫过睫毛,顺着脸颊滑下去,像是哭了,可在瞧清楚那俩安然无恙的兄妹后,眼里分明是含着笑的。 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她与哥哥。 还好还好,她的一时冲动,没有酿成不可挽救的大错。 她轻轻捏了捏小妹妹圆滚滚的小脸,笑着催促月骨带他们去挽香殿见他们的父母。 月骨犹豫着没动,还是忍不住想要将伞的边沿使劲儿往她那边靠。 姜绾绾抬手遮住了堪堪落在男孩肩头的雨滴,仰头看他:“快去呀,他们的爹娘一直记挂着呢。” 月骨动了动唇,却没出声。 第113章 这个禽兽! 直到锦靴踩过鹅卵石的地面,一把黑色的油纸伞遮住了不断砸落在她身上的雨水。 月骨几乎立刻移开了,后退一步道:“殿下——” 容卿薄一袭黑色收腰长衫,睨一眼他身边的两个孩子,以及他明显疲惫的神色,道:“辛苦了,送下这两个孩子,便回去休息一两日吧,这边不需要你伺候了。” 月骨颔首:“谢殿下体恤。” 话落,这才带着孩子离开。 姜绾绾却还半跪在地上,就那么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俩孩子,看着哥哥一直走在外面,将妹妹完好无损的护在伞中央。 明明他看上去也只是比她大一岁的模样。 她长久的跪着,直到那三道模糊的身影彻底的消失在视线中,仿佛还未回过神来。 容卿薄便撑着伞,慢慢蹲了下来,拿手擦净了她脸上的雨水,叹了口气:“还要看多久?怎么就不见你这样长久的看过我一次呢?” 他指腹温热,摩挲过她冰凉的肌肤,驱散了些许的寒意。 但她其实不怕冷,他总是会忘记这一点。 姜绾绾低下头,沉默许久,才轻轻道:“我有一点点……想哥哥了。” 她这十几载的艰难挣扎里,与哥哥在一起的时间加加减减,怕是都没有半个月多。 她身边没有其他人,她唯一有的就是哥哥,她很想跟他多待一会儿,聊聊天,吃吃饭,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在一起,就很好。 可她从未说出口,她知道一旦说出口,哥哥就一定会做到,以更加的忙碌,更多的被人刁难为代价。 于是她便格外的乖巧,从不主动要求,把自己隐藏到透明,除非他主动去找她,否则她便安安静静的像是从不存在一般。 “哥哥有什么好?他将来娶了妻生了子,你便要再往后排了。” 容卿薄捏着她的下巴,瞧着她失落的小模样,嗔道:“倒不如好好把心思放到你三哥哥身上来,你瞧,这东池宫里这么多虎狼一般的女人,你就不怕我哪天想不开,去了她们房里?” 这话说的,好像他还从未沾染过那些妾室一般。 姜绾绾没心思跟他闹,只轻轻推开他的手:“我刚刚说漏了嘴,庞明珠可能会对素染有什么动作,若可以,殿下还是多派些人去月华楼护着吧,免得出了差错。” 她一提月华楼,容卿薄面上的情绪便淡了。 姜绾绾以为他不想自己多管闲事,不等他说话便又补充道:“不过自然殿下思虑比我周全许多,自然是会护好素染妹妹的,无须我过多操心。” 容卿薄没接话,只把伞柄往她手里一塞。 她下意识的接了,不等反应过来,身子忽然腾空,被他双手一捞,抱了起来。 她忙道:“殿下,我眼下没那么娇弱,可以自己走。” “殿下——” 庞明珠忽然也提着裙摆急急冲进了雨幕,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明珠很久没见到殿下了,殿下你是把明珠忘了吗?呜呜……” 纵血也跟在身后,撑开了伞,又被她用力推开。 就一个人站在雨中淋着,眼泪汪汪的瞧着他们。 姜绾绾实在受不了这场面,挣扎着要下去,腰身却被男人抱的越发紧。 她抬头,就只看到他线条分明的下颚线。 容卿薄的声音便是比这漫天的暴雨还要凉彻几分:“无事就在你殿里待着,你该知道上次的账本王还未与你清算吧?” 一句话,惊的庞明珠一个哆嗦,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公主府一夜间遭血洗,家丁、护卫,但凡是个男的,便全在那一夜折了命进去。 听长公主的意思,就单单只是因为在那些个人的住处搜出了一张她姜绾绾半果着身子跪在院子里的画像。 他敬着长公主这个亲姐姐,不曾动她一根手指头,却是无声的狠狠诛了她的心,也寒了她的心。 她这个当时也掺和了一脚的吓的瑟瑟发抖,以至于这两天一直畏缩在自己寝殿里,用膳都不敢出门,只敢叫婢女送吃食进来,想等几天殿下气消了再出来。 不料一见面,又是要算账。 她吓的小脸苍白,后退了一步又一步:“殿下,那件事真的与我无关,我就过去看了一眼,我什么都没做,殿下相信我……” 说完,对上男人落下来的凛冽目光,一个哆嗦,不敢再多做停留,慌忙转身跑开。 姜绾绾听的好奇:“清算什么?是不是她先前就招惹过素染了?” 容卿薄低头瞧她一眼:“伞撑好。” “……” 她这不撑的好好的么?没淋着他,也没淋着她的…… …… 容卿薄今日显然有要紧事要去趟宫里,把她送到宣德殿,叫婢女送来了水,陪她泡了个澡,叮嘱她要在榻上睡到他回来才可以醒后,便匆匆离开了。 姜绾绾身子的确还乏的厉害,只是心里惦记着袭夕,睡不踏实,翻来覆去了一会儿,还是起身穿了衣裳。 穿好了衣裳才记起来还有更重要的事,连忙拉开了床榻。 先前被她劈开的那个洞已经修好了。 但眼下她其实也没什么再劈开下去一次的必要了。 容卿薄有了防备,自然不会继续把云之贺藏在下面了。 她悻悻然将床榻再推回去,不等下楼就被侍卫拦住了。 侍卫板着脸道:“殿下说王妃勇猛好斗,受了伤便该好好躺着,王妃带回东池宫的一干人等自会有人好好照料,还请不必担心。若王妃执意外出,今日踏出宣德殿半步,便叫我们这群奴才拿脑袋给王妃垫脚用。” 勇猛好斗…… 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容卿薄说着四个字时是怎样咬牙切齿的一番场景了。 她不跟容卿礼打一架,又如何把袭夕带走? 眼瞧着她这瘦成一片纸的模样,再不消几日怕就熬不下去了,她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被折磨死? 可又能怎么样? 容卿薄不在这儿,她这番话跟这几个侍卫说了有个鬼用。 她耐着脾气道:“我就去看袭夕一眼,又不出东池宫的大门,你们看我这么严做什么?怎么?我这东池宫的王妃什么时候成你们阶下囚了?” 几个侍卫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直接拔出了佩剑,转了个方向,将剑柄递给她:“王妃便砍了属下的脑袋,垫着脚走吧。” “……” 无情无耻无理取闹。 她甩手走回去。 睡就睡,下着雨,睡觉更香,一想到他容卿薄极有可能在宫里忙的团团转,就睡的更香了。 屋里燃着上好的檀香,可活血化瘀,行气止痛,她先前在万礼宫受了伤,闷了一口血在体内,虽然后面呕出了,依旧残留了些许,闻着这个对她身体恢复大有益处。 断了出去的念头,这一觉睡下来便格外的踏实,暴雨转为淅淅沥沥的中雨,下了整整一天。 姜绾绾听到开门的动静才迷迷糊糊醒过来,香已燃烬,屋子里没点灯,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可她还是在一瞬间感觉到进来的人就是容卿薄。 他似是站在门口处抖了抖衣衫,这才合门进来,夜视力倒是很强,径直走过去点了灯,很快柔和的光线便驱散了黑暗。 姜绾绾睡久了,反倒睡的更乏了,懒洋洋的窝在被子里没动。 她先前不怎么睡这里,松软的被子上尽是他的气息,那种危险与安全并存的感觉叫她觉得新奇,半边脸都藏了进去,只露出一双黑亮的大眼睛。 容卿薄脱了沾了雨水的外套,里面还是黑色的长衫,没了外面宽松的衣衫遮挡,那修长如玉的身形便显得越发挺拔好看。 他在橘色的光晕中摆弄着一个红木食盒,道:“倒是难得见你这么听话,睡的怎么样?身体好一些了么?” 能不听话么? 往外走一步立马有人要把脑袋割下来给她踩。 姜绾绾没说话,也没去看那食盒。 她有点排斥,自从在画云洞内收到那盒喜馍馍后,后面再送来的东西,她都没再碰了。 寒诗见几次送去的她都没动,以为她又想喝萝卜汤了,于是后面她就喝了整整三个月的萝卜汤。 多么善解人意的寒诗宝宝。 容卿薄端了一碗熬的浓白的鹿筋汤过来,掀开了被褥的一角,自己靠过去,单手把她扶起来又按在自己胸前,拿瓷白的小勺搅拌了下,递给她一勺:“尝一口。” 姜绾绾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的味道。 她不是那种吃不了苦的,这会儿却不愿偿一口,只皱着眉头道:“我不饿,不想尝。” “不是叫你填饱肚子的,是喝了叫你快些好起来的。” 容卿薄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带了些无奈:“没听见外面怎么传的?这东池宫娶了个病秧子王妃,整日病恹恹的不说,还嫉妒心极重,动辄便打骂妾室,凶的很。” 姜绾绾笑了声,刚要说话,他趁机将那勺汤喂了进去。 她不得不咽了下去,有点腥,还有点苦,味道不怎么好喝。 但见他还要喂,知道这一碗是躲不过了,索性自己伸手接过来。 容卿薄也不坚持,把玉碗递给她后,便低头兴致勃勃的把玩起了她肩头的几缕碎发。 他在外面这么久,指腹沾了雨水却是温热的,偶尔划过她颈项处的肌肤,眸色便渐渐转暗。 姜绾绾忍了几次,没忍住,低声道:“别动。” 岂料不说还好,一说,身后男人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就低下头狠狠的咬了下去。 姜绾绾吃痛,手中的碗很快被他抽走,不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按着压了下去…… 这个禽兽! 第114章 再过几个月,你不也当爹爹了。 待容卿薄餍足,姜绾绾睡了整整一天好不容易攒出的一点力气也耗光了。 趴在他怀里动也不动。 容卿薄忙了一整天,又折腾了大半夜,竟比她还要精神许多。 一手抱着她,另一手食指就爱不释手的把玩着她耳后的发,时不时捏一捏她软软的耳垂,慵懒叫她:“绾绾。” 姜绾绾趴着没动。 “绾绾?” “……” “姜绾绾。” “……” 他明知道她听得到,想说什么说就是,偏不,就一定要等到她回应了再说。 一连叫了七八声,到底还是她先没忍住,不耐烦道:“你想说什么就说,一直叫我做什么?” 连‘殿下’二字都急的忘了说。 容卿薄像是某个小心思得逞了,缓缓笑了下:“你不出声,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昏过去了。” 又…… 姜绾绾俏脸一红,抓过枕头要打他。 容卿薄单手接住了,笑的眼底又黑又亮,像是铺满了星星一般,道:“父皇的那几个妃子们眼瞧着都要生了,这东池宫却还没点动静。” 这话说的,竟诉出了几分委屈。 姜绾绾心沉了沉,但还是平静道:“你再耐心等等,再过几个月,你不也当爹爹了。” 一句话,换来一室寂静。 实在太过安静,安静到连他那一直捉着她发丝玩个不停的手指都停了。 姜绾绾睁开眼,就见容卿薄正满目震惊的看着自己。 看什么? 他喜馍馍都发给她了,为的不就是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么? 眼下又装出一副‘你怎么会知道’的表情给谁看? 正想着,就见他忽然起身,先前扣着她腰身的手臂也忽然松开了。 视线就从她的脸缓缓落至她纤细的腰腹处,想到刚刚还掐着这里翻来覆去的折腾她,心中忽然就生气一股怒,可还没来得及怒出来,又衍生出一股后怕。 “怎么不早说?” 他大手贴合着她的小腹,轻轻的抚着:“早说的话,我刚刚也不会……” 姜绾绾终于反应过来,顿觉尴尬的挪开他的手:“不不不是我,你瞎想什么呢……” 容卿薄眼底亮亮的星光像是被冰冻了片刻,又在转瞬间消失不见。 他盯着她,连声音都冷了下来:“姜绾绾,以后不要与我玩笑,不好笑。” “我没玩笑呀……” 她摊手:“你不是有素染嘛,再四五个月,她不就生了。”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容卿薄好看的眉头越皱越紧,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怎么?前三四个月你替她怀么?” 这话说的,怎么刺刺儿的。 他跟素染有了孩子,她还说都不能说了? “怎么?她素染多金贵,怀个孩子还得我替?你怎么不另找个男人来呢?干脆你也别出力好了。” 话音一落,容卿薄像是恼了,沉着脸抬手就要掐她。 她连忙躲开,可身上不着寸缕,床榻就这么大,躲了几次还是被他捉到,一手按着肩膀,另一手拧了她腰间最嫩的一处使劲儿。 咬牙切齿道:“姜绾绾,本王今夜便亲手缝了你的嘴!” 姜绾绾吃痛,挣扎。 正打的不可开胶,就听外面侍卫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殿、殿下……” 容卿薄还在气头上,薄唇吐出冰渣裹着的一个字:“滚!” 外面的人一个哆嗦。 大半夜的,若不是出了要紧的事,这里面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侍卫怕是拍自己几巴掌都不敢过来打扰。 姜绾绾忍着腰间的疼,嘶嘶的倒吸一口气,道:“何事?” 侍卫松了口气,忙小小声道:“月华楼出了事,侧王妃带着她护卫过去了,正……正逼着素染娘子喝……喝……滑胎药……” 姜绾绾一怔,立刻推开还在不依不饶的容卿薄,快速道:“我马上到,你先叫人拦着,万万不可伤了小皇孙。” 外面迟疑了半晌,才应了。 姜绾绾一边胡乱的穿着衣服,一边瞧着床榻之上还冷漠瞧着自己的男人,道:“愣着干什么呀?没听到刚刚他说的?那是你的第一个孩子,万不可有损伤。” 容卿薄眯眸瞧着她焦急的模样,半点伪装的痕迹都寻不到,半晌,冷冷笑出声来:“倒是难为你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怀的是你的孩子。” “殿下的孩子,我自然也要珍重,那是将来要陪伴殿下一生的人,我希望它健健康康的,不要叫殿下担忧心疼。” 她知道南冥皇朝的皇子们身子都不大好,那么多的皇子,能安然活至成年的也就四个,老皇帝身子不好,大约也与一个一个早逝的孩子有关。 国事繁忙,本就累及身心,她希望容卿薄的孩子都健健康康的,不要叫他再焚心难过了。 姜绾绾说着,低头去束腰带。 身后极度不悦的男人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她着急,越是着急越是束不好,容卿薄忽然从后面勾了腰带将她带到自己跟前,不疾不徐的帮她封好了,又按着她肩头转了个身面向自己。 她站着的缘故,难得由上而下的俯视他一次,竟还是十分好看。 “别人你就不要管了,照顾好自己,健健康康的,才是最叫我安心的事了,知道么?” 他说着,竟还十分温和的亲了亲她的下巴。 回想刚刚,气到面色阴沉咬牙切齿要缝了她嘴的人似乎也是他。 真是喜怒无常。 她顾不得去说这些,只催促道:“你赶紧穿衣裳,我先过去了。” …… 赶去月华楼的时候,月骨也去了。 显然除了他,这偌大的东池宫也没人敢出手拦庞明珠了,但显然他刚刚休息了没多久,眼睛都布满血丝,拦在素染跟前,与纵血对峙着。 庞明珠暴跳如雷,指着他的鼻子骂狗。 姜绾绾隔着门听到这句话,推门的力道不知不觉就加重了几分,发出砰的一声响。 庞明珠吓了一跳,指在月骨鼻子上的手指也不知怎的就缩回了一些。 “在这东池宫,谁不是看摄政王的脸色活着?谁都不比谁高贵,狗这个字,小心形容到自己身上去。” 她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领口,微笑着看过去。 视线落在跪坐在地,满目是泪的素染身上时,又明显的怔住。 第115章 焚香喂美人儿。 这…… 她虽未亲眼见过,但听说女子怀孕三四个月便开始显孕肚,这瞧着素染腹部也没见哪里胖一点,乍一看比她先前离开时还瘦了许多。 难道是她衣裳宽松,又是跪坐的姿势,不明显? 素染美目含泪,对上她的视线,哽咽道:“侧王妃说是王妃说素染怀了孩子,可是真的么?” 姜绾绾被她这一问问的懵了懵,还是很快点头,解释道:“我以为她知晓此事,就……” 素染哭着哭着,忽然哈哈笑了起来,隔着两汪泪,看向她的眼睛里已经多了几分冷意:“素染一直以为王妃出身三伏,心肠柔软,见素染孤身一人在东池宫,心存悲悯才会屡次施以援手,不料……竟是将素染当做愚人一般玩弄于鼓掌的么……” 姜绾绾耐心的跟她解释:“我并非故意告诉她,叫她来刁难于你,我是真的不知道她……” “她就是故意的!” 庞明珠忽然插嘴,一字一顿生怕别人听不清一般:“她故意告诉我,故意叫我来给你打胎!她王妃是只下不了蛋的母鸡,就不会允许你比她先生出孩子来!” 姜绾绾默了默,冷冷睨她一眼。 忽然就想到了刚刚容卿薄咬牙切齿的那句话。 还真想亲手把她的嘴给缝起来。 “难怪……难怪……” 素染低下头,喃喃道:“难怪你临走前将折扇赠与我,你分明就是知道殿下若见了,定会大发雷霆,定会因此迁怒于我……” 她忽然踉跄着起身,悲愤道:“我做错什么了?是我!!是我先遇到殿下的!!他出生那夜,甚至都是我在一边陪着的!!我扶他学的走路,我教他用膳礼仪,我替他研磨教他画画,我陪他下棋陪他长大……”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积攒在胸口多年的怨气终于控制不住的喷薄而出,哽咽道:“我把一个姑娘所有的青春都给了他!!他情窦初开时,允诺了要娶我为正妃的!!若不是……若、若不是长公主……从中作梗……我又怎会无辜成了个寡妇!!!你抢走了我的一切,你抢走了我倾尽心血陪伴长大的殿下……我忍了,我都忍下了!!为何……为何你还要屡次三番的陷害于我……为什么啊?!!” 她渐渐声嘶力竭,眼泪漫过苍白消瘦的脸,无助又悲怆:“难道就因为你是三伏仙子拜的亲妹妹,还有你——因为你是庞氏家族的掌上明珠,就、就因为我是奶娘之女,就……就因我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就活该被你们欺凌玩弄吗?!!我没有心的吗?!我不会疼的吗?!!为什么都欺负我……为什么……为什么……” 姜绾绾看着她又渐渐哭着蜷缩了下去,心中震惊震撼,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自小生存的环境便异于常人,是冰天雪地,是人迹罕至,是腥风血雨。 她从不曾如此声嘶力竭的表达过情绪,也从未见别人这般崩溃的对自己表达过。 从未遇见过,因此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都出去。” 沉默中,忽地响起熟悉的声音。 她茫然转身,就看到容卿薄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一袭黑色长袍,衬着身后的夜色都是浓墨重彩的。 他谁都没有看,就只看着蜷缩在地上哭的瑟瑟发抖的小女人。 那漂亮的瑞风眸底交织着隐约的暗色,叫人分辨不清他此刻究竟是在心疼还是生气。 “我不——” 庞明珠刚要撒娇,忽然被身后的纵血拉住,她抬头,就看到他神色凝重的对她摇头。 眼下这个时候多说话,无异于是给自己找麻烦。 庞氏将纵血送来护着她,这个决定做的很对,至少叫庞明珠这个只知道耍狠用强的女人少吃许多苦头。 她咬牙忍了忍,重重哼了一声,出去了。 月骨也立刻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姜绾绾是最后离开的,前脚刚踏出去,后脚门就在身后关上了。 像是同时在她身体的某一处重重的关上了一扇门。 她边缓缓向下走,边自我反省。 她欺负素染过吗? 好像没有。 但她哭的悲怆,好像是被欺负了。 她霸占了素染原本的王妃之位么? 好像也没有,要说霸占,也只能是被迫的霸占了原本属于庞明珠的王妃之位。 但素染哭的伤心,分明说过容卿薄允诺过她王妃之位,这样一算,好像她的确是抢了。 她做的很过分吗? 好像还是没有。 但素染哭的过分难过,字字皆指向她,不是她过分了,还能是谁? 还有…… 素染的孩子呢? 她站起来的时候,瘦的像根竹竿一般,怎么瞧怎么不像是有孕在身的样子。 她稀里糊涂的想了很多,好像一个一个都想明白了,又好像一个都没弄清楚。 走着神儿,险些一头撞到月骨怀里去。 好在月骨反应快,立刻向后退了一步,出声叫她:“王妃。” 她这才回过神来,抬头茫然的看他:“……啊?” 月骨恭敬道:“刚刚素染娘子的话,王妃无须记挂在心上,殿下年少之时的确因奶娘的缘故,对素染娘子多加照拂过,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素染娘子嫁入庞府,殿下便鲜少与她来往了,至于素染姑娘说的陷害……是她先前被侧王妃刁难偷了东西,殿下主着搜查月华楼,搜到了殿下先前赠与王妃的折扇,那折扇于殿下而言十分重要,年幼时便贴身带着,平安福一般的东西,见王妃转赠他人,迁怒于素染娘子,这才将她软禁,属下深知王妃赠折扇并非有意陷害,想来素染娘子慢慢也会想明白的。” 姜绾绾就在他这一堆的解释过后,提出了一个叫她极为困惑,却与这番话毫不相干的一个问题:“素染的孩子呢?” 月骨一怔,像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迟疑道:“王妃说的孩子……是指……” 还能指什么? “先前我在三伏闭关之时,曾收到东池宫送来的一盒喜馍馍,这东池宫有了喜事,自然是她素染怀了小殿下,难道不是吗?” 她一脸懵,月骨比她还要茫然,连连摇头:“王妃莫不是记错了,属下从未送过什么喜馍馍去过三伏……” 他话音一落,像是忽然记起来什么一般,懊恼道:“王妃恕罪,先前的确有一次,是宫里的一位妃子有喜了,长公主得了些喜饼喜馍馍,便叫属下一并送过去了,说是可以添添喜气,叫王妃身体恢复的快一些,属下想着长公主也不会公然有意加害,便随手一并送过去了,但那时是叮嘱寒诗叫他吃了的,毕竟还是要给王妃送一些殿下亲自点的,对身体有益的吃食……” 他说着说着,轻轻叹息了一声:“寒诗他就未有一次乖乖听话的……” 顿了顿,又苦笑道:“恕属下多嘴,自王妃启程赶往三伏后,殿下这半年来几乎就没怎么回过东池宫,宫里忙,圣上又几乎甩手什么都不管了,殿下每日忙里忙外,便是只母猫都不曾多看过一眼,又怎会与其他妾室有什么肌肤接触……” 姜绾绾震惊:“他这样……长公主她也同意?” “自然是不同意的,每日焦头烂额的想办法叫殿下多回东池宫去,中间有一次,甚至叫人在殿下批阅奏折之时点了催情的香料,把侧王妃送了进去,结果殿下动了怒,叫人进来将那烧尽的香灰尽数喂给了侧王妃吃,险些要了她半条命,那之后二人便安分了许多……” 啧啧…… 焚香美人儿,多叫人情生意动的时候啊,怎么就那么不解风情呢…… 她头一次觉得庞明珠有点可怜,忍了忍,没忍住,低头闷闷笑了一声。 笑完,又忽然觉得哪里空落落的,便又安静了下来。 隐约记起先前她曾跟容卿薄说过一些不好的话。 只是那时只是用来吓他一吓的,想着若自己表现的心胸狭窄一些,他对这副皮囊厌倦的或许也就快一些。 不料他竟真记到了心里去。 南冥皇朝对子嗣看的极为重要,长公主等她这个弟弟的孩子等了许久,若再这么持续下去,于她,于容卿薄,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道:“你先回去歇息罢,我在此地等殿下便好。” 月骨颔首,便不再多说,默默退下了。 …… 月华楼上,容卿薄将人都赶走后,便径直在红木桌前落座,慢条斯理的给自己沏了杯茶,品着。 素染跪在地上,落了许久的泪,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性格软弱,一生从未如此激动过,还是在容卿薄的面前,失态,狼狈,像个泼妇一般。 容卿薄长腿交叠,慢条斯理的又拿了只茶杯倒满,淡淡睨她:“素染,你过来。” 素染羞愧咬唇,低着头许久,才慢慢起身靠过去,素白的细指轻轻接过茶杯,干涩道:“谢殿下。” “坐。” 她迟疑片刻,才在旁边落座。 容卿薄并未多瞧她,侧脸弧度淡漠,瞧不出是喜是怒。 待她喝了些茶润了嗓子,呼吸都平静了许多,他这才道:“这象牙股的折扇你不是头一次见,它于本王而言意味着什么,你也很清楚。” 素染没说话,贝齿重重咬紧下唇。 第116章 容卿薄破天荒的觉得有些慌。 “本王将它赠与王妃,对她而言是定情信物,但对本王而言,更是一种承诺,叫她瞧清楚本王是很看重三伏的,这折扇不是定的姜绾绾,而是定的三伏,你随随便便收了它,等于替本王收回了这份定礼,你可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素染从未想过还会有这样一层意思,白了小脸,有些慌乱的摇头:“殿下,我不知晓……我……” “无妨,王妃心思九曲玲珑,并不好对付,这把折扇她也并未看重,但这世上许多的事本就困难重重,不能因为它困难了,本王便该放弃。” 容卿薄食指轻描茶杯边沿,指尖偶尔的叩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素染的目光便渐渐的被吸引。 她呼吸有些紧,到底还是控制不住内心的好奇,试探着问道:“殿下你如此偏爱王妃,当真只是为了她身后的三伏么?” 容卿薄指尖的动作微微停顿,片刻后,才似笑非笑的反问:“不然呢?你瞧她那任性妄为的性子,若不是身后有三伏,本王会由着她在东池宫放肆?本王既下定决心要收纳三伏为己用,便无论如何都要收了。” 素染眼睛亮了亮,又追道:“可素染听闻殿下为她动了庞氏,甚至连公主府都动了,区区一个三伏,再重要也不该重要于此,殿下怕不是要因小失大。” “公主府便是再动,长公主也是本王同父同母的亲姐姐,自会与本王一条心,至于庞氏……近年来庞氏日渐嚣张,大有要与本王平起平坐的妄念,借王妃的事敲打一番,也不是坏事。” 话音一落,便听到淅淅沥沥的屋外,传来一声油纸伞撑开的声响。 很细微,细微道若是稍稍有些大意,便察觉不到。 容卿薄先前还淡然自若的神色在刹那间凝固,素染眼睁睁看着向来沉稳内敛的男人,罕见的白了脸,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的过去开了门。 黑红山水画的油纸伞下,女子正一手提着裙摆,慢条斯理的往楼下走去。 许是沾染了屋外风雨的凉意,指尖都在刹那间寒了许多。 容卿薄用力攥了攥指尖,想开口叫她,可喉咙却莫名的紧的厉害,竟是一个字都不曾说出口。 说什么? 说他刚刚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可并不是,他招惹她的初衷便是为着三伏,只是她太不受教,总惹他生气,乱他棋局。 锦靴踩过木质的楼梯发出咚咚的声响,姜绾绾终于走下楼梯,停顿了片刻,到底还是转过身来。 隔着一个楼梯的距离,也隔了层层雨幕,她有些瞧不清他此刻的容貌了。 “殿下可真是执着,可是绾绾先前也明确告诉过殿下,哥哥不是狼,也不是狗,不会为了我而拱手将三伏送与殿下做走狗,绾绾同样的,也不会为了殿下去求哥哥什么,素染有句话说的很对,殿下再坚持下去,怕是要因小失大了,绾绾这里能给殿下的,除了身子,再无其他。” 容卿薄薄削的唇动了动,没说出一句话来。 他甚至都没向她走近一步,下意识的觉得,但凡他走近一步,她就会立刻后退两步甚至更多。 可他没有靠近,她还是很快转过身背对了他,撑着那把黑红色的油纸伞,慢慢消失在了雨夜。 容卿薄破天荒的觉得有些慌,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慌什么?! 她人在东池宫,还等着他放过云之贺,还能反了天? 不慌,不慌,没什么好慌的。 …… 鸡汤熬的香浓,味道鲜美可口,但袭夕胃口很不好,喝了几口便连连摇头。 恰好姜绾绾过来,随手便从婢女手中接过来,一勺一勺的喂给她。 袭夕不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喝,还勉强吃下了几块鸡肉,直到实在吃不下了,这才摆手拒绝。 姜绾绾反倒把自己喂饿了,叫婢女也盛了一碗汤给自己,坐在床边慢条斯理的喝着:“今日阳光不烈,风也很好,可惜你还在养身子,见不得风,不然陪你出去走一走。” 袭夕苦笑:“你瞧我,明明能力不足,却偏要逞强,没报复他多少,倒险些把自己搭进去。” “那倒未必。” 姜绾绾舀出一块切的四四方方的鸡肉块放进口中,含糊道:“我听说,那夜我们离开后,他容卿礼也是吐了两口血,整整昏迷了一夜,加上肩头的一个窟窿,眼下还在万礼宫养着呢。” 杀人诛心,他咬牙切齿的恨了那么久,为此亲手杀了自己的几个得力心腹,结果却是一场戏。 他心心念念想弄死的孩子,临到弄死了才发现竟是自己的,不呕两口血都对不起自己的心狠手辣。 袭夕却只冷笑了一声:“那又如何?他醒了,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活的风光无限,可恨老天不开眼,叫这恶魔继续为祸人间。” 姜绾绾三两口喝光了鸡汤,也笑:“恶魔很多,所以我先前就告诉你,要忍耐,总会找到机会的,你瞧,眼下庞氏一连死了那么多嫡子,不就安分了许多?慢慢来……慢慢来……” 顿了顿,她才记起来什么似的:“对了,那对夫妇已伤好,由月骨护送去了三伏,你若不嫌弃,就搬去挽香殿与我一同住吧,那里宽敞些,伺候的人也贴心。” 袭夕没说话,算是应了。 姜绾绾又待了会儿,袭夕精力不济,饶是大补的参汤喝着,还是很快就乏了,躺下后不一会儿就睡了。 她帮她盖好被子,这才起身离开,一出院子,就恰好与素染打了个照面。 她穿着一身素花的锦缎,腰身柔软纤细,乌发衬的肤色又白又亮,眼尾都透着股子诱人的风韵。 这样的美人儿,生来就是叫男人疼爱的存在。 她不由得就记起了前几日的那个雨夜,容卿薄将门一关,与她轻言轻语的一番掏心诉情。 她并不是有意去偷听他们的话,只是记起来他未带伞,便想着送把伞到门边,免得再淋了雨。 无意中,撞破他容卿薄最真实,最柔情的一面。 其实也不意外,她先前就与庞明珠说过,他们之所以会在这东池宫有一席之地,不是多美貌动人,而是因着各自背后的势力。 第117章 爬也得给他爬去宣德殿。 唯有素染,得到的是他最纯净的疼爱与欢喜。 素染端着一个木盆,盆子里的衣裳一看面料与绣工,便知是容卿薄的衣物。 见她看着自己怀里的东西,素染脸上闪过些许尴尬的神色,不动声色的往身后藏了藏,这才轻声道:“王妃,那夜素染误会了王妃,说了许多糊涂话,还请王妃念在素染无知的份儿上,不要与素染过多计较……” 姜绾绾笑笑:“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妹妹与殿下情意相投,恩爱有加,我自然也是十分欣慰的。” 素染面上染了点绯红,尴尬道:“素染……是怕那些婢女不用心,给殿下把衣袍洗坏了……” “妹妹有心了。” 姜绾绾瞧着她无措的紧,像是生怕会挨了她的打似的,于是催促道:“妹妹忙,我去外面给朋友买点补品。” 素染这才应了,抱着木盆匆匆离开。 姜绾绾站在原地,瞧着她轻盈的小碎步,猜测她此刻一定是满心欢喜吧? 能为自己心爱之人亲手洗衣,似乎也是件极幸福的事。 羡慕啊羡慕…… …… 正午时,正是集市上最热闹的时候,虽说王府里什么都有,但总是比不过亲自挑选的来的有心意。 姜绾绾要了只鸡,又去药铺挑选了几根上好的人参,路过卖糖葫芦的,见糖葫芦串的又大又圆,红亮亮的很好吃的样子,又要了一根糖葫芦。 边走边咬了一口,味道酸甜爽口,想着虽然袭夕没办法吃,但寒诗可能会想吃,就算他不吃,她自己再吃一根就好了,于是又匆匆赶回去要了一根。 马车便在这时缓缓驶过,月骨走在旁边,一眼就在人群中瞧出了明显在脸上动过痕迹的她,于是贴近了马车道:“殿下,王妃在那边买糖葫芦。” 话音一落,黑色的帘帐便被两根修长的指挑起。 饶是穿了套灰色的长衫,脸上也施了粉,瞧着普通了许多,却还是一眼就从那纤细的背影瞧了出来。 算一算,自那夜后,两人已经有七八天没见面了。 老皇帝享受惯了,前两天忙了两日,便推脱又身子不舒服,着急忙慌的把他拽入了宫里。 容卿薄这两日便几乎一直待在宫里,只回来过两次,都是夜深了才回,天不亮就走,也没个机会跟她见一面。 但瞧她这状态,显然是活的十分自在,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模样。 姜绾绾转了个身,将一根糖葫芦小心的包好了放进篮子里,这才又提起来,一手拿着糖葫芦,径直往东池宫走去。 她手中已经正吃着一根了,另外一根又包的那么好,显然是打算送人的。 容卿薄自然不会自恋的觉得她是打算送给自己的,但除他以外,还会送给谁? 她那个好姐妹还在月子里,自然吃不得这个。 他眼神渐渐冷下来,放下帘帐,漠然丢出一句:“去看看,她要把那糖葫芦送给谁。” 月骨脸色微白,几乎很快就猜到了,但还是很快应了。 走过几条街,离开了热闹的集市,周遭的人群便稀少了许多。 姜绾绾一颗糖葫芦才咬了一半,就感觉到颈口处陡然一凉,男人饱含侵略性的躯体靠了过来,不由分说将她带到了不远处的小巷子里。 她左手还紧紧提着篮子,右手也紧紧握着糖葫芦,一点都没落下,上下打量着已经转到自己眼前的男子:“伤好了?” 庞川乌手里的匕首还紧紧贴着她的脖颈,眉眼间尽是阴鸷:“怎么?给容卿薄惯得连反抗都不会了?你不是很厉害吗?装什么柔弱!叫人恶心。” 姜绾绾皱皱眉头,拿已经吃秃了的糖葫芦签敲他脑袋:“没听说我前两日跟万礼宫的主儿打了一架?差点小命都交代在那里,眼下差不多废人一个了,哪里有力气跟你打架。” 她就这样毫不遮掩的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他面前,仿佛丝毫不介意他会不会趁机将她千刀万剐了。 庞川乌自然听说了。 也正是因为听说了,又打听到最近云上衣并未来过,才觉得今日是个好时机。 他做足了准备,要把握好这个机会,送她归西。 可刀尖都要没入她颈口了,瞧她这样淡定自若的面对自己,仿佛笃定了他不会伤了她,心中又生出一股怒来。 反手狠狠掐上她颈项,面目狰狞道:“姜绾绾,你是不是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懦弱无能的?你以为在被你当一条狗一样踹下望雪峰后,我还会被你迷惑么?不,哪怕你装模作样的在狼群下救了我,我也不会心软。” 姜绾绾低了头,另一手从篮子里拿出了包好的糖葫芦:“吃吗?” 庞川乌一怔,瞬间暴怒,另一手直接掐上了她的脖子:“姜绾绾!!!你把我当什么?!你当真以为我……” “复仇不是这么复的。” 姜绾绾平静的打断他:“我教你,若你真想复仇,就不该给对方一句说话的时间,直接命中要害,而不是反复问对方是不是以为你不敢下手。” 她微微抬手,以糖葫芦签推开了刀刃,又将那串包好的糖葫芦递给他:“吃了这串糖葫芦,有时间好好想想怎么压下你那兄弟一头,把庞氏从庞老太太手里夺过来才是正事,我一病秧子你惦记个什么劲儿?说不定过两日不用你杀,自己就死了呢?” 也不知这番话中的哪句惊到了他,庞川乌握刀的手都狠狠一震,厉声道:“你胡说!!” 姜绾绾耸肩,一脸无奈:“你瞧瞧,我这想活你要杀我,我说我要死了你又生气,这么不好伺候的么?” “……” 一番话,说的庞川乌似乎都怔住了,一时语噎。 她拍拍他肩头,顺手将糖葫芦硬塞进了他手心,转身离开了。 走回大街,月骨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王妃……” 姜绾绾低头摆弄着在土墙上蹭到的灰尘,道:“虽然不知你为何出现在这里,不过刚刚那一幕就不要告诉殿下了吧,庞川乌就孩子心性,记恨着我踹他的仇,他不能死,庞氏那边我还用得着他。” “可殿下命属下来瞧瞧王妃把糖葫芦送谁了。” “……” 她先前还没送呢,他怎么知道她要送人的? 她思忖片刻,道:“我本来打算给寒诗一串的,你便说寒诗吧。” 说完,就见月骨眉心越发的笼了起来,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 她这才发觉,他最近似乎格外的护着寒诗,倒瞧不出来还是个很懂事的,惦记着先前险些要了寒诗一命的事,于是处处都格外的忍让。 他越是这样,越是容易被寒诗那厮得寸进尺了。 摇摇头:“你就说我都吃了吧,实在不行就说路上送小孩了。” “……” …… 夜里将袭夕接到自己殿里,婢女熬的参汤,两个病秧子就坐在小桌前一人一碗的喝着。 有姜绾绾陪着,袭夕胃口倒是好了些,还主动吃了几块肉。 吃饱喝足,袭夕便先躺下了,姜绾绾洗了个冷水澡,刚要躺下,月骨就来敲门,说是殿下有请。 这个时候叫她过去,想也知道是想做什么。 袭夕头一次过来,难免休息不好,她想陪她聊会儿,于是道:“你就与殿下说我来月事了,不便去宣德殿,叫殿下宣其他妃妾侍寝吧。” 门外安静了片刻,传来月骨硬着头皮的应声。 姜绾绾在床榻外侧躺了下来,跟袭夕一句搭一句的聊着。 她们许久不曾这般安安静静的躺下来聊会儿天了,相似的场景有过时,还得追溯到多年前的三伏。 只是当初究竟是谁将她送至东池宫,至今依旧是个不解之谜。 正聊着,门外又想起月骨为难的声音:“王妃,殿下动了怒,说莫说王妃只是来月事了,便是只剩一口气,爬也得给他爬去宣德殿。” 姜绾绾:“……” 袭夕皱眉,冷嗤道:“不愧是流着一样血脉的人,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 姜绾绾叹口气,到底还是起身穿衣裳,笑道:“何止不是什么好东西啊,规划规划,他也该在禽兽的那一类了,为了个小小的三伏,是打定主意要缠死我了。” “他要三伏,去找师尊啊,纠缠你有何用?” “正因为我是哥哥唯一的软肋,他这才死抓着不放,连色相都出卖了,整日与我演那深情款款的戏码。” “恶心!” “无妨,好在他也长了副好皮囊,与他做戏时也不至于叫我太为难,就当逛了青楼,免费找了个小官好了。”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也不避讳,月骨在外面听了个清清楚楚,却只能一退再退,努力说服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 推开宣德殿的门,一眼就瞧见立在窗前的修长身影,指间转着一个通体碧绿的玉杯,屋子里酒香浓郁,甚至盖过了那淡淡的檀香。 姜绾绾转身关上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对面恰巧就是月华楼,只是窗子闭合着,只能透过落在窗前的剪影上看出素染大约在缝制衣裳之类的东西。 也是执着。 都思念至此了,也宁愿隔窗远远的望着,都不叫人来床上一解相思之苦。 第118章 三哥哥说错话了,不气了好不好? 她轻轻道:“殿下,绾绾先前说的什么干净不干净的话,不过一时玩笑,殿下不必当真的,这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便是一夜招两三人侍寝,也无关脏不脏的,不如……绾绾替您把素染妹妹请来?放心,绾绾定做的隐蔽,不会叫侧王妃的人发现了的。” 容卿薄转了个身,低下头看着她。 显然已经喝了不少,那双薄薄的瑞风眸底都蒙了一层氤氲薄雾,平添了几分勾人。 他将手中的酒杯递给她,哑声道:“尝尝看,20年的梨花酿,比你都年长许多。” 她摇摇头,笑道:“绾绾身子弱,且本就酒量不好,还是不喝了,不如绾绾去请素染妹妹来陪殿下喝几杯吧?” 容卿薄便直接将那杯酒一饮而尽,随手将酒杯丢到桌上,便直接靠了过来。 他一贴近,她便急急向后退,可他走的很急,长腿一步抵她两三步,眨眼间便被捉进了怀里。 低头,气息间都是浓烈的酒香。 他咬着她的耳垂,恶劣道:“本王偏不叫别人,本王就叫你侍寝,本王倒要瞧瞧你这身子多经上,要睡几次才能睡软了你。” 姜绾绾:“……” 垂放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收紧,她僵着身子由着他占便宜,隐忍道:“我说过,我在三伏就是一个拖油瓶的存在,殿下从我身上得不到任何好处。” “嗯?” 他似是醉的厉害,薄唇重重的亲着她温凉的软颈,低笑:“好处?……好处可多了去了,绾绾,你好香啊……刚刚沐浴了?” 他冷不防的一口重重咬下去,她疼的一个哆嗦,闭了闭眼,直接拆下腰带,两三下脱净了衣裳:“麻烦殿下快一些。” 她推拒时容卿薄不依不饶,忽然间主动了,反倒像是惊到了他。 几乎全靠在了她身上的身子直起来,他勾着她的下巴,眯眸细细瞧着:“生气了?” 再清晰无比的事实摆在眼前,他却不知怎的,还非要再求证一遍。 她面带微笑:“不生气,绾绾说话算话,先前允诺了给殿下睡一年,随叫随到,便一定做到,殿下请——” 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小脸,却是一下比一下重,容卿薄眉头拧着,许久,才含糊道:“绾绾,三哥哥说错话了,不气了好不好?三哥哥跟你赔罪,嗯?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三哥哥都给你,不生气好不好?” 姜绾绾挑高眉梢:“哦?若绾绾要云之贺呢?” 容卿薄似乎也不意外她会这么要求,只低低的笑,双臂圈着她的身子紧紧贴着自己,像是生怕她脱了衣衫会冻着似的,道:“三哥哥跟你玩笑呢,你三哥哥可是尊贵的皇子,是摄政王,是未来南冥的帝王,怎么会说错话呢?你说是不是?三哥哥说什么都是对的,若有错,你自己检讨,定是你错了。” 姜绾绾还是头一次见醉酒的容卿薄。 也不知他醒来后会不会忘事,若能忘了,她真的一点都不介意现在狠狠揍他一顿。 容卿薄将她困在怀里,低头去寻她的唇,见她躲,也不生气,只执着的跟着,坚持了许久,直到她终于放弃,他这才心满意足的捉着亲了又亲…… …… 在一阵头疼欲裂中醒来。 身下是柔软的被褥,却不及怀里的人儿万分之一。 容卿薄鲜少喝醉,但一旦喝醉,醒来后的许多事就都不记得了,他甚至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来这宣德殿的,又是怎么上了他的榻的。 只能从她滑出被子的半截雪肩上的累累痕迹判断出,昨晚有多激烈,他有多没控制好力道,以至于在她身上留下这样又密又深的痕迹。 姜绾绾睡得很沉,她在与容卿礼一战后内力消耗殆尽,便是眼下靠他续着命,也是极为虚弱的,以至于经不起半点折腾,一直昏睡到这会儿。 他抬手,指尖轻轻落在她眉间,却没抚平那微微的聚拢。 他一碰,姜绾绾忽然就惊醒了,从沉睡到醒来,不过转瞬间,她甚至不给自己半点苏醒的时间,一睁眼,便立刻坐了起来。 容卿薄单手撑额,捉住她皓白纤细的手腕,只瞧了一眼那雪白背脊上的痕迹,眸色便转为幽幽的暗色,沙哑道:“今日我不去宫里了,你再睡会儿罢。” 姜绾绾慢慢的,一点点的将手腕从他指间挣脱出来,低头去看他:“殿下还要继续?” 天色已经大亮,亮到透过纸窗,清楚的照亮她眼底的冷漠与讥诮。 容卿薄唇角的那点弧度就淡了,喉结滚动,再开口,声音也清醒了许多:“若你想,本王也可奉陪。” “不想呢?”她紧追着问了句。 容卿薄顿了顿,声音又冷了几分:“那就不做了。” 她点点头,很快掀开被子下床,捡起自己的衣裳飞快的穿好,打开门便出去了。 全程都没去看他一眼,容卿薄甚至生出一种被恩客戏玩过后,眼睁睁看着对方甩下银子走人的错觉。 又好气又好笑,半晌也只能无奈的起身穿衣。 能怎么办? 她那样的性子,无事都能冷落他个三天,更遑论听到了他那一番话,若不是内力耗尽,怕是已经与他打了三次了。 南冥的盛夏,最不缺的就是雨水。 阴雨连绵了一日又一日,被褥都潮湿的厉害。 连袭夕都不愿在榻上躺着了,索性就陪她在小窗前下棋,两人棋艺都不怎么样,下的也不怎么专心。 直到婢女惊慌失措的来报,说是东池宫西处的铁笼里死了个人。 外面暴雨如注,人人都过的糟心万分,竟还有人在这时起杀心,是在屋子里待的太久太无聊了么? 姜绾绾叹口气:“有没有瞧清是谁?” “奴婢赶来时,侍卫们正过去,还未分辨清楚究竟是谁。” 姜绾绾不想插手这东池宫的烂摊子事儿,不死心的问:“殿下呢?在不在府中?” “回王妃,殿下一早就去了宫里。” “……” 容卿薄不在,她就是再不想管,头上顶着个王妃的头衔也不能不管了。 袭夕搁了白子儿,道:“过去看看吧。” 第119章 濒死的滋味不错吧? 婢女撑了一把油纸伞,小心翼翼的给她打着,姜绾绾顺路把寒诗也叫上了,一路踩着铺着鹅卵石的小径,到了西边。 她不怎么愿意来这边,一看到那铁笼,仿佛还能看到那几匹凶恶的雪狼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庞川乌。 可这会儿,隔着层层雨幕,铁笼中的人已经被侍卫拖出来了,以凉席遮着,从翘起的一角可以看见,那死的人竟是容卿薄的一个妾室——李音。 那魏都统夫人的亲妹妹。 她皱眉,问侍卫:“伤在哪儿?” 侍卫恭敬道:“回王妃,属下刚刚粗略检查了一番,身上并无伤口,应是中毒所致,具体还要等仵作来检查一番才可做定论。” 姜绾绾面无表情的应了。 可心中一惊隐隐察觉到了危机感。 怎么就那么巧,在她刚刚与魏都统他们经历了一场恶战,李音没过几日就死在了东池宫? 来势汹汹,怕是将矛头对准了她。 容卿薄晚些时候就回来了,仵作也随即过来了,面色不大好看,哆哆嗦嗦的拿眼角瞄她,支支吾吾道:“回王妃,殿下,经草民粗、粗略查看,死者……乃,乃是中毒致命,中了一种……名,名为黑魂药草的毒,此毒毒性剧烈,中毒者外表与常人无异,常被误诊做暴毙而亡,可五脏六腑却是皆如墨染过一般发黑可怖,乃……乃……” 姜绾绾面无表情的接话道:“乃三伏人迹罕至处独有的一种毒草,怕也只有常年身居三伏之人,才能有机会采得一二,是不是?” 仵作一个哆嗦,吓得白了脸跪地,连连磕头求饶。 庞明珠坐在客座上,咬着一颗蜜饯,怪声怪气道:“听说前些日子王妃与李妹妹生了些嫌隙冲突,可好歹是同侍一夫的姐妹,王妃下手也忒狠了些,就不怕人家母家追查过来。” 姜绾绾冷眼瞧她:“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庞明珠冷笑。 自始至终不曾出声的容卿薄就在这时突然看向她,瑞风眸尾染了些许意味不明的笑:“王妃对此事可有何辩解的?” 姜绾绾也笑:“殿下既看重三伏,自然是不想让绾绾蒙受不白之冤的,绾绾一切听殿下的。” 容卿薄似是低哼了一声,搁下茶杯道:“既是如此,那便先委屈了王妃去私狱里等一等,待本王查明了真相,自会还王妃一个清白。” 姜绾绾倒是不怕去私狱,只是眼下她还要照顾袭夕,不能把她一人放在这虎狼之地。 “既是未查明,绾绾又何必定要去私狱里?就在挽香殿禁足就好,殿下还怕绾绾跑了不成?” 容卿薄盈盈笑着,摇头:“嫌疑重大,不可不慎重啊,李氏一门于本王也是极为重要的,自然不能委屈了,那便委屈委屈王妃了。” 姜绾绾唇角的那点弧度便收了。 她自然知晓他此番故意刁难是为什么。 就像那天夜里他与素染说的一般——不受教。 他觉得她不受教,软硬不吃,给脸不要脸,于是便趁着这个机会再好好的驯一驯她。 于是拍拍衣裳起身:“去私狱可以,但有些话绾绾还是说在前头比较好,绾绾去私狱前袭夕袭戎什么样,出来后他们就不能少一根头发,掉一块肉,否则,怕又是一笔算不清的账了。” 容卿薄淡淡道:“王妃想的倒是挺长远,这能不能出来,还要看王妃你有没有这个运气了。” “我不需要运气,从来都不需要。”她淡淡答,话落,便径直离开。 容卿薄瞧着她挺的笔直的背脊,眼眸渐渐眯起。 再试一次,就再试一次,他不可再一味的骄纵她了,这不是他的初衷。 她该自骨子里透出温顺了,也该对他言听计从了。 …… 铁门一关,对面就传来云中堂的讥笑声:“哟,这谁啊?瞧着这么眼熟,怎么?终于给容卿薄睡腻了?” 姜绾绾整理了一下被褥,外面阴雨连绵,挽香殿里都湿漉漉的,更遑论这地牢了。 被褥像是生了霉,一股刺鼻的味道,动一动,沉甸甸的像是吸满了水,哪儿哪儿都叫人不舒服。 姜绾绾便索性将被子叠了叠丢到了床尾,直接盘腿坐下来打坐。 见她不出声,云中堂双手便拽上铁栏,摇的哐当哐当响,嘿嘿笑道:“小贱人,瞧你这气色,怕是没几天活头了吧?怎么不叫你那黑莲花哥哥赶紧来救你啊……” “哎,听庞明珠说你是只下不了蛋的母鸡,这都给他容卿薄睡了这么久了,也没见下个蛋出来,不是真的吧?” “不过没关系啊,你要能活着出去,回头给老子做个洗脚的暖床小妾也是可以的,下不了蛋不要紧,床上够劲儿就行啊,哈哈哈哈——” 他身边的一群乌合之众十分给面子的哄笑出声。 姜绾绾终于睁开眼,温和的瞧着他:“禁果,你瞧我这里是不是还少了点什么?” 她一叫他禁果,云中堂瞬间就从猖狂大笑转为面目狰狞,将铁栏摇的哐哐响:“贱人!你再叫一遍试试!!都他妈阶下囚了,你还跟老子装什么蒜!” 姜绾绾微微一笑:“你没发现寒诗还在外面么?要不要我叫他进来赏你点什么?” “……” 一句话,瞬间叫他缩了缩脖子,左右看了看,才没什么底气的嘟囔了一句:“你都进来了,你的狗也嚣张不了多久了,老子出去后第一个扒了他的皮。” “等你出去再说吧。” “哼。” 寒诗不多久就来了,气的连踹铁栏:“他妈的,这种脑子也配做摄政王!” 姜绾绾平静道:“他不是上钩了,是故意上钩,想趁机拔一拔我满身的刺,你不用管,只管照顾好袭夕他们,不要叫他们随便出去,眼下万礼宫一定会有眼线在外面盯着。” 寒诗啐了一口,问:“你就知道别人!你自己呢?他要真想教训你一下,你服个软就是了,反正你也没什么骨头。” 是没骨头,但容卿薄要的自然不是单单一个服软。 他万一要她去三伏求哥哥点什么呢? 她不能去,也绝不会开那个口。 况且在地牢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除了云中堂嘴里不干不净聒噪了一点,床褥不干净了些外,至少她能安心养一养身子,不用动不动就被容卿薄拽到宣德殿折腾一番。 落个清净。 云中堂在寒诗在的时候安静如鸡,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她真叫寒诗打自己一顿,直到他离开了,嘴里又开始不干不净了。 姜绾绾阖眸,尽量蔽塞听觉。 夜里雨下的更重,空气里都是浓重的霉腥气,姜绾绾睡的本就不踏实,加上云中堂一直在叽叽歪歪不厌其烦的唠叨,她渐渐觉得有些头疼。 身体像是被灌满了沉重的砂石,动一下都艰难的厉害,昏昏沉沉中,几乎要分辨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云中堂的声音时远时近,仿佛一瞬间远在天边,又仿佛一瞬间就贴在她耳畔。 她感觉到仿佛有一只手在身上游走,然后在贴近她心口的那一处停下。 猝然的一阵钝痛袭来,像最锐利的刀,切开了她的血肉,又像是最灼热的火,焚烧在血脉。 姜绾绾猛地惊醒,眼前甚至还是模糊的,一口腥甜便漫出了唇齿间。 她呛咳着,因疼痛而渗出的冷汗在瞬间直逼而出,沾湿了衣衫,雪白的衣袖,衬着颈项处蔓延的猩红血色,刺激的她身上的男人眼底一片兴奋之色。 她说不出话来,只有鲜血在源源不断的向唇齿之外溢出,心脏急剧而疯狂的跳着,仿佛要将余生所剩不多的几次心跳,都凝聚在此刻。 云中堂看着她涣散的眼睛,笑容狰狞:“姜绾绾,你到底还是落在了我手里!我知晓心脉这一块便是你的薄弱之处,怎么样?濒死的滋味不错吧?只是可惜了,不能叫你那黑莲花的哥哥亲眼瞧见这一幕,哈哈哈哈……” 姜绾绾咳着,鲜血越咳越多,她忽然拽住他近在咫尺的衣领,一口鲜红直接喷到了他的脸上。 云中堂冷不防被惊吓到,下意识的就用力推开了她,一个翻身落了地。 姜绾绾慢慢坐起来,像是背了几十袋沉重的砂石,连动一动指间都费力的很,可她还是起来了,慢慢的从坐姿调整到了单膝跪在床榻之上的姿势。 她一直在咳着,鲜血染红了身前大片的衣衫,可一双眼睛却是黑亮的惊人,是最浓的墨汁,最深的夜色都无法企及的颜色。 恍若千万年来都透不进一丝光亮的深潭,裹挟着叫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云中堂抹了把脸上的鲜血,眼睁睁看着她抬手从发间拔出了一支碧绿的玉簪握在手心,竟还要垂死挣扎! 他心中震撼,嘴上却硬道:“姜绾绾,莫说你受了我这一掌,便是不受,吸入了这么多的迷药,又内力尽失,早已不是我的对手,还痴心妄想能活过今晚呢?” 姜绾绾不怕死,只是她不能死。 因为哥哥求她不要死。 她掌心罕见的滚烫,碧玉的簪子像一块锋利的冰,握在指间,源源不断的,降低着她的体温。 头顶上方雷声轰鸣,震的周遭都在微微晃动。 一切仿佛都在迅速褪色,唯有她的眼眸,越来越黑,越来越亮。 她竟慢慢平静了下来,不再呕血,只是唇齿间依旧血迹遍布,淡淡道:“吾之命,彼之狱,凭你,还拿不走!” 第120章 我……死后……烧干净了…… 一声惊雷骤然炸开在夜空。 容卿薄被惊醒,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侧,想着她会不会被吓到了,可摸了个空才猛然清醒过来,他把姜绾绾丢进了私狱里。 可想而知她眼下有多生气。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起身,察觉到身上骤然一凉,才发现自己竟是闷出了一身的汗。 眼下宣德殿都这般燥热不堪,可想而知私狱之内又是怎样一番景象,她又是个怕热的。 这么想着,便出声叫来了月骨。 “去私狱,给王妃换床干爽些的被褥,莫叫她不舒服了。” 月骨应声,刚要出去,又被他叫住:“让她那个护卫去送,就说是他自己想送的。” 月骨又应了,不等走出去,又被叫住。 容卿薄拧着眉心。 送她去私狱,就是要叫她不舒服了,主动服软求和的。 住舒服了,要等到何年何月去? 这么想着,又不免有些烦躁,改口道:“罢了,不要送了,就叫她一直……” 话未说完,就忽然听楼下一阵躁动,有人慌慌张张的跑上来,一头跪在了门外:“殿、殿下,不不不好了,私狱里……出出人命了……” 又出人命。 她还真是走到哪里杀到哪里,时时刻刻都记着给他添个堵。 这么想着,于是淡淡问:“这次又杀了谁?” 侍卫不敢吭声,抖如筛糠的跪在那里。 容卿薄淡漠的瞧着,像是陡然记起了什么,脸色忽地一白,三两步逼至他跟前:“王妃人呢?!” 她先前与容卿礼一战,内力耗尽,眼下与普通人无甚区别,怎会有精力闹出人命来?! 侍卫哆嗦着,想要回答,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掐住了,愣是半个字都没说出口。 下一瞬,他整个人便被暴戾的一脚踹飞了出去。 容卿薄连外衫都没穿,飞身从二楼落下,只来得及走出去一步,就瞧见寒诗怀里抱了个人,飞快的向王府外飞奔而去。 青色的衣衫怀中,那红白交织的颜色就在一道苍白的闪电劈开的夜色中,清晰无比的落入了他眼底。 那是他的王妃。 是他时时刻刻惦记着想要驯服的女人。 是姜绾绾…… 寒诗冲的很急,急到迎面而来的疾风骤雨都没能阻挡他,去马厩里拽了匹马,刚刚将她扶上去,就滑了下来。 他急了,又要去扶她,被她轻轻捉住手腕。 暴雨狠狠砸下来,那一直嚷嚷着希望她赶紧死的男人,竟在这滚滚惊雷中红了眼眶。 姜绾绾意识模糊中,勾着他的脖颈将他压在自己唇前。 她听到他的呼吸声,又重又急,隐约带了几分哽咽。 “不要……不要去三伏。” 她说,虚弱的声音在噼啪雨声中微弱到几乎分辨不清:“就、就说我……我与容卿薄斗气……负气出走……我……死后……烧干净了……咳咳咳……不要留……任何痕迹……知不知道?” 她忽然剧烈的呛咳起来,寒诗慌忙抬手捂住,可鲜血还是源源不断的从他指缝溢出。 他盼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自由的时候,可不知怎的,硬是难受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漫天落下的暴雨砸落下来,可身体已经渐渐迟钝,她竟就那么睁着眼睛,任由雨水落进去,越过寒诗的肩头,看到出现在夜色中的容卿薄。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内衫,早已被雨水打湿,雨水漫过他好看的脸,竟一时难以分辨究竟是什么神色。 倒是也不怨他。 也相信不会是他叫人燃了迷香,开了牢门,叫云中堂进去侮辱刺杀她。 因为没这么做的必要,他堂堂摄政王也不至于卑劣至此。 只是兜兜转转,她想过无数种死亡的可能性,却从未想过会死在这东池宫,死在他容卿薄的脚下。 那淡到无迹可寻的一点心动,本不该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一点颜色,以流星划过夜空的姿态,飞快的陨落。 …… 夏去秋来,秋离冬至。 南冥难得迎来一个凛冬,铺天盖地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直冻的人躲在屋子里连冒头都不愿。 姜绾绾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醒来时,周遭安静到甚至能听到窗外积雪落地的声音。 屋子里很亮,房间里错落的摆放着许多琉璃瓶,盛放的千里雪满屋飘香。 这里是……三伏? 她动了动略显僵硬的手指,许久,才慢慢坐起身来,试探着叫了一声:“哥哥?” 很快有人推门进来,俏丽生资的小婢女眼睛睁的大大的,吃惊的瞧着她:“王妃,您醒来了?奴婢这就去禀告殿下——” 姜绾绾一怔,喊了句‘等等’,那小婢女已经一溜烟跑了出去。 她摇头,下床,随手拿过衣架之上的外衣裹住自己,恍惚间记起来先前的事。 怎么会…… 她清楚的记得拼着油尽灯枯的一点力气将簪子刺入云中堂的胸口后,她就已经失了最后生存下去的机会。 连去三伏都没必要了,她必死无疑,甚至都熬不过出城。 又怎会…… 思绪百转,很快被陡然推开的门打断。 她转过身,外面的光线落在积雪之上,刺目的叫人睁不开眼。 容卿薄一如记忆中,穿着他惯常喜欢的黑色绣金凰的长衫,长身玉立,只是明显清瘦了许多,就站在门外瞧着她,薄薄的瑞风眸墨浓的色泽。 姜绾绾轻轻呼出一口气。 其实是有些失望的。 刚刚醒来那会儿,闻着满屋的千里雪的香气,她甚至一度以为什么东池宫,什么容卿薄,不过她深沉梦中的一个片段罢了。 但显然上天不愿轻易如了她的愿,一句‘王妃’,断了她的念想。 这么想着,还是委身如第一次见他那般,温婉而恭顺道:“绾绾见过殿下,谢殿下救命之恩。” 谢殿下救命之恩。 她不怒,不怨,平平静静温温和和的一声谢,像是一根刺,又狠又准的扎进了容卿薄的血肉里,面上本就仅剩不多的一点血色也顷刻间褪了个干净。 她将他放到了对立面,放到了名为敌人的那一列。 因为是敌人,所以不曾有过期待,依赖,以至于他这个敌人没有将她逼杀至死,就足够叫她温温婉婉的道一声谢。 第121章 想看看你,算不算有事? 喉结滚动,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醒了便好,本王熬……本王叫人熬了些参汤,一会儿喝一些?” 她笑笑:“好。” 容卿薄低头瞧了一眼,这才慢慢跨过门槛走进去,换了一束新的千里雪进一个琉璃瓶中。 他格外专心的摆弄着,仿佛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将这束梅花摆放的好看一些更重要的事了。 姜绾绾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了,就又退回了床榻之上。 婢女很快将参汤送来。 容卿薄端起汤碗来,向她走了几步,又忽然顿住,将碗递还给婢女:“你伺候着王妃喝下罢。” 婢女诺诺应了,跪在床前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她喝下。 容卿薄就不远不近的站着,看着。 姜绾绾安安静静的喝了,瞧着小婢女一直哆嗦的手,笑笑:“瞧着面生的很,刚来王府?” 婢女低垂着眉眼,小小声道:“回王妃,奴婢刚来王府月余,殿下瞧着奴婢机灵,特意指来侍候王妃。” 她歪了歪头:“那你是不是听说我脾气不好,经常欺负人,所以很怕?” 婢女一个哆嗦,手中瓷白的勺哐当一声落在了碗中,惶恐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容卿薄拧了眉,低声道:“滚出去。” 他一出声,小婢女更怕了,直接哭出了声,哆哆嗦嗦的求饶。 姜绾绾笑着扶她起来,俯身帮她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道:“你不用怕,我不吃小孩。” 小婢女抽噎着,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半信半疑的瞧着她。 “叫什么名字?” “回、回王妃,奴婢……雪儿。” 姜绾绾挑眉:“雪儿?” “殿下赐名,说王妃喜欢千里雪。” “……” 姜绾绾默了默,道:“好名字,我有点饿了,你不如去膳房给我弄点吃的?我不挑食,什么都吃。” 她一直温声细语,不论是不是作假,到底还是叫小婢女宽了些心,擦了擦眼泪应了。 她一离开,屋子里便只剩了她与容卿薄。 他还站那里,不远不近的,也不只盯着她瞧,偶尔转个身摆弄着身边的千里雪,既不打算跟她说话,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姜绾绾有点累了,但他不走,她也不好赶人,只得勉强打起精神来继续坐着。 容卿薄转身,就瞧见她低垂着眉眼,似是极度疲累了,心中微动,轻声道:“累了?” 她笑笑:“有点儿。” “那便躺下歇着吧,本王……也还有事要忙,这就要走。” 她按按眉心,没什么精神的应了,翻身躺了下去,连被子都没盖就睡了。 容卿薄本来都打算走了,瞧见她蜷缩了身子躺在床沿边,随时都要掉下去的样子,连被子也没盖,迈出去的脚步就又硬生生的收了回来。 等了一会儿,确定她已经睡熟了,这才轻轻靠过去,抱着她又轻又软的身子挪进去了些许,又细细的盖好被子。 全程她甚至连动都未动一下,显然并不是因为困了而睡着的,是精力耗尽,昏睡了过去。 前后才不过清醒了半刻钟。 他温热的指腹轻轻滑过她滑腻的小脸,轻轻叹息。 但好在,她终于醒来了,虽然不怎么愿意搭理他,但至少有问有答,没有闹着要回三伏。 …… 姜绾绾这一觉,又整整睡了七日,醒来时是深夜,屋子里烧着暖炉,小婢女蜷缩在床尾,困的脑袋一磕一磕的。 她一动,她就惊醒了,瞧见她醒了,又要跑去叫人,这次被她及时叫住了。 “不必叫殿下。” 她裹着被子坐起来,瞧着她去点了灯,道:“你一直在东池宫,可知晓有个叫袭夕的姑娘?” 雪儿眨眨眼,点头:“知晓知晓,那袭姑娘几乎每日都来瞧一瞧王妃,听说是王府的座上宾。” 袭夕还安然无恙便好。 她松了口气,又问:“那寒诗呢?” “寒诗护卫也偶尔过来,但很凶,他一来,奴婢就不敢靠太近了。” 寒诗也很好。 她微微笑了起来:“那你可见过一位与我容貌差不多的男子来过?从三伏来的?” 雪儿想了想,摇头道:“这个奴婢不曾见过。” 哥哥不曾来过。 姜绾绾默了默,一时竟不知是该高兴一些还是难过一点。 她道:“你悄悄的,去叫袭夕过来,我有些话想跟她说,好不好?” 雪儿应了,起身蹭蹭蹭跑了出去。 袭夕很快过来,她比先前一步三晃的状态实在好太多了,长了些肉,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再瞧不出先前病恹恹的神态了。 姜绾绾心中深感安慰。 袭夕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前些日子听说你醒了,我匆匆赶过来,就听说你累了又睡了,不料一睡又是七八日。” 说着,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样?眼下哪里还不舒服吗?要不要给你叫大夫来。” 姜绾绾觉得这会儿比第一次醒来时精力要好许多,于是道:“我没事,我叫你来是想问一问,哥哥知不知道我的事?有没有耽误他在三伏的事情?” 袭夕拧眉:“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能不知晓么?摄政王命人将他从三伏带来,足足在这里待了一个月才放人走的,师尊本想带你一起走,但摄政王不放人,三伏那边又一直来人催,他不得已这才离开,但还每日一封书信的来着,说你若醒了,便亲自写一封书信回去报平安。” 姜绾绾听的认真,但还是想不通:“我先前伤的那样重,便是哥哥从三伏赶来也来不及了,容卿薄那时内力又不够,……我究竟是怎样活下来的?” 她一问,袭夕脸色变有些古怪,低头轻轻咳了一声:“我……不清楚,或许……是你求生意志强烈,舍不得师尊罢……” 是吗? 姜绾绾听的半信半疑。 但似乎除了这个,也再无其他可能性了。 沉默间,寝殿门忽然被推开。 容卿薄长腿两三步就逼至了床榻边,眼神暗的惊人,看了袭夕一眼后,才重新落回她身上:“醒了?” 这还用问么? 姜绾绾好脾气道:“嗯,醒了,又叨扰殿下歇息了。” 她瞧着眉眼间平静,不似有假的模样,容卿薄眼底的那点暗色这才淡去,撩起衣摆,随意的坐在了床榻一侧。 低头看了旁边的袭夕一眼:“你还有事?” 这分明是要赶人了。 姜绾绾忙道:“是我叫她来的,我想跟她说几句话。” 容卿薄默了默,才道:“哦,那你们聊。” 说完便摆好了衣摆,一副准备等她们聊完天再说的姿态。 他不走,就贴这么近盯着,叫她们怎么说话? 袭夕轻咳一声:“那绾绾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与你说话。” 姜绾绾没办法,只得应了。 容卿薄一点都没有打断别人叙话的羞愧感,待袭夕离开后,一个转身坐到了她先前坐的地方,手臂几乎都要贴上了她的肩膀。 姜绾绾不动声色的往里面挪了挪,温和道:“殿下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话落,眼睁睁看着男人摇头,坦然自若道:“没有。” 她心中微怒。 既无事,他跑来作甚?还把袭夕赶走了。 她拧着眉心不再说话,容卿薄似乎也无话可说,就贴着她坐着,一手慢条斯理的摆弄着衣袖上绣的暗纹。 姜绾绾又耐心的等了一会儿,见他依旧不打算说话也不打算离开的模样,只得道:“殿下若有事,但说无妨,绾绾洗耳恭听。” 容卿薄的视线便从那暗纹落到了她苍白的小脸上,忽然没头没尾道:“想看看你,算不算有事?” 姜绾绾:“……” 她低下头,没什么情绪的笑了下:“若殿下是在为先前的事心有愧疚,大可不必,绾绾相信那事不是殿下安排的,也不会为此记恨于殿下,只是鬼门关走一遭,心中颇有感慨,只想余生能多陪伴家人,还望殿下心有怜悯,放绾绾回三伏与家人团聚。” 容卿薄没说话,一低头,便落进她那双干净到极致的眼眸里。 心有怜悯是真的。 不想放她回三伏也是真的。 她不能回去,她是他明媒正娶娶回来的妻子,进了他东池宫的大门,今生今世便都只能是他的人。 这么想着,下意识的抬手想摸一摸她的脸。 又在堪堪碰触到的时候,被她微微侧首避开了。 他抬在半空的手指僵了僵,手指微微蜷曲,收了回来,淡淡道:“本王是你的夫君,也是你的家人。” 姜绾绾忽然没了继续与他说下去的耐心,扯扯唇角,安静了下来。 她不能再继续待在东池宫了。 要逃,就要趁现在。 眼下他明显心有愧疚,哪怕她逃了,他定也不会为此迁怒于三伏。 只要她按捺住,躲藏个两三年,避过了他搜查最紧密的那段时期,待日后他登基,前朝后宫一堆的事情烦到无暇顾及其他,她还需再继续躲藏么? 这个念头闪现在脑海,就如同生了根一般,再也抹除不去。 沉思间,容卿薄忽然就倾身靠了过来。 他的手慢慢的,一点点的试探着圈上她的腰肢,感觉她似乎没有再继续排斥自己,一瞬间被惊喜冲昏头脑,低头便吻了上去。 姜绾绾闭着眼,藏在被子下的双手死死收紧。 第122章 再也不欺负她了。 忍。 一定要忍住。 她要忍到他最松懈,最不防备的时候。 容卿薄顾念着她身子弱,没有过多举动,但仅仅只是抱着她亲昵一会儿,不见她排斥抗拒自己,已经叫他甚为欢喜了。 还好还好,她没有一直在气他。 他再也不想着驯服她了,只要她健健康康的,他再也不欺负她了。 …… 又养了些日子,姜绾绾渐渐的不再那么嗜睡了,整日参汤养着,气色也好了许多,闲来无事便下楼走动走动。 寒诗抱着无命,哆哆嗦嗦的跟在她身后,冻的不停的紧身上的披风。 姜绾绾坐在花园里的石凳上,石凳上铺着柔软的软垫,不冷也不硬,雪儿很快端来了一个小炉,煮沸了一壶水,利落的沏了茶。 近身伺候了多日,她眼下没那么怕她了,倒茶手也不抖了,瞧着活泼了许多。 姜绾绾赏了她几颗蜜饯,她欢天喜地的接了。 姜绾绾便坐在凉亭里喝茶,瞧着满院新栽种的千里雪,心疼的直摇头。 这千里雪明显是从三伏移来的,也就眼下气候能赏几日,再过几日暖了,根本活不了,白白浪费了。 喝着喝着,远远的就瞧见假山后面露出了半边身子,手里还握着一把十分眼熟的剑。 一直靠着石柱的寒诗忽然站直了身子,道:“我去趟茅厕。” 说完也不等她发话,便匆匆走了。 姜绾绾眯了眯眼,牙齿轻轻咬着杯沿,心想这月骨最近跟寒诗走的很近啊,瞧着大有要生出生死之交的情谊来的意思。 还时不时的给寒诗带些好吃的,连东池宫都没怎么见过的好吃的。 寒诗向来喜欢吃独食,她上次偷着吃了一颗反时节的新鲜果子,被他瞧出来了,一通咆哮,险些活吃了她。 等了一会儿寒诗便回来了,兜里明显鼓鼓囊囊的多了什么。 她斜眼瞧他:“怀里藏什么了?” 寒诗侧了侧身子不给她瞧:“要你管!” 小气鬼。 她冷嗤一声:“我不吃,我是那种嘴馋的人吗?我就看一眼,拿出来我瞧瞧。” 寒诗大约一时脑痴,竟信了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来。 她抬了抬下巴:“你拿近一点,这么远,我怎么看清楚是什么?” 寒诗就走近了几步,拆开油纸包给她瞧了一眼。 竟然是一包新鲜的草莓,个个鲜红欲滴,隔着一段距离都能闻到香味。 这样的草莓,便是夏日里都难寻得,更遑论冬日里了。 月骨是从哪儿弄来的? 寒诗见她眼睛亮了亮,马上要收回油纸包,可动作还是慢了些,姜绾绾眼疾手快的将里面最大最漂亮的那颗抢了过来,一口咬掉了一大半。 寒诗气的脸都青了,咬牙切齿的叫她:“姜绾绾!!” 真好吃啊。 姜绾绾心满意足,口里含着半颗草莓,含糊道:“别这么小气嘛,好东西一起分享,才能体现我们的友谊坚不可摧啊。” 寒诗险些把剩下的草莓都摔她脸上去。 气的一句话都不说,扭头走了。 啧啧啧…… 她将剩下的半块草莓吃下,继续喝茶吃点心,似是无意的问:“殿下今日去了宫里?” 雪儿把小炉拨弄的旺盛了些,道:“回王妃,殿下一早就去了宫里,说是晚膳前会回来,给王妃带好吃的。” 姜绾绾咬着一口桂花糕,慢慢道:“他近日似乎格外的忙啊。” “奴婢听说,是草原上一个部落的首领要来进献牛羊马匹,圣上要在狩猎场设宴款待,届时一众皇子公子哥儿们还会骑马涉猎,奖励丰厚呢。” 姜绾绾来了兴致:“狩猎场?在哪儿?很大吗?” “听说在皇宫的东南边上,挺大的,前前后后整整包括了近二十座山呢,小至野兔,大至老虎,什么猛兽奇珍都有,殿下定是在筹备宴席呢。” 姜绾绾眼眸暗了暗:“这么大的狩猎场,若真开始了,怕是要到夜里才能结束吧?” “岂止啊,我听他们说,以前有人为了能多狩猎些新奇的东西,整整三天才从狩猎场出来呢。” 雪儿说着,无限向往的叹口气:“奴婢也想瞧一瞧,都能狩猎到些什么珍奇猛兽……” 姜绾绾便没再继续接话,只低头喝茶。 …… 许是吃了草莓又喝了热茶,到了下午胃里便有些不舒服,姜绾绾不想用膳了,早早的便睡下了。 没多久就听到开门声,容卿薄带着一身寒凉的气息靠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听婢女说,没用膳便歇下了?哪里不舒服?” 姜绾绾保持着背对着他的姿势,没怎么动,只道:“吃了点凉的又喝了点热茶,胃里有些不舒服,睡一觉便好了。” 身后安静了一会儿,她听到容卿薄似是脱了披风,又在炉火边烤了一会儿,就直接在她身后躺了下来。 感觉到他的手探进被子里,她下意识的抱紧了自己,他却不容拒绝的直接越过她腰侧,将烤的滚烫的掌心贴在了她胃部。 不轻不重的顺着一个方向揉着。 姜绾绾略略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了下来,却没转身,故意问:“宫里很忙吗?近来瞧你似是天不亮就出去了。” 她难得主动与他说话,容卿薄心情顿时大好,道:“宫里要备一场宴会,在狩猎场,因场地较大,需要密布侍卫,以防心怀不轨之人趁乱闹事,忙了些,待过去了便能多待在家里陪你了。” 姜绾绾像是很感兴趣一般:“狩猎场?你们要去狩猎吗?” 她转过身来,一张素净的小脸便展现在眼前,容卿薄忍了大半年的欲便有些蠢蠢欲动,但还是按捺着,只低头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道:“自然,你若感兴趣,到时我带着你一起,狩猎多少都算你的。” 他主动提起来,倒是给她省了许多麻烦。 她似是有些为难:“这不好吧?你也知道,我不懂规矩,怕给你添乱。” 他又亲了亲她,低笑:“无妨,你哪日不给我添乱,我倒反倒不习惯了。” 她笑笑,顿了顿,又道:“那我可以带着袭夕吗?她也没见过,从前就喜欢那些小动物,定也很好奇。” 容卿薄拿下巴抵着她的脑袋,温和道:“好,你想带谁都可以。” 第123章 你还要断了他摄政王的后不成? 姜绾绾便不再多说。 她怕对此事表现的太过热衷,反倒会引起他的怀疑,既然他已经点头她可以带着袭夕去,那后面还是少提及为妙。 眼下只剩一件事了,就是找到云之贺。 不知过了多久,容卿薄忽然将她晃醒,手里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参鸡汤:“喝一点再睡,不然夜里怕是要饿醒。” 他这样不厌其烦的与她做戏,时间拉长到整整两年之久,也是个十分有耐心的人了。 一如先前说的,不会因为一点困难就放弃,是真的说到做到了。 只是她却再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与性命,陪他玩下去了。 她默默的喝着,面上乖乖巧巧,安安分分的,心中却只觉得厌倦。 她不是个不长记性的,相反的,她很会从以前的错误中吸取教训,动过心是真的,认清现实也是真的,自此,他再多的夸张偏爱,她都能一眼看穿,再不乱心神。 一碗参鸡汤喝到见底,他这才满意,直接拿衣袖给她擦了擦唇角,笑道:“喜欢吃草莓,待过两日胃养好了,我叫人摘了送来,只是别再与茶混着一起吃了。” 她笑笑:“好。” 容卿薄便放她躺回去,自己也简单沐浴过后便在她身侧躺了下来。 姜绾绾感觉到他的反应,有意往床榻内侧挪了挪,本想提醒他去素染那里,但转念一想,他现在还演戏演的投入,她一说,他反倒还要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与她闹,又觉得索然无味,干脆不去管他了。 容卿薄贴着她的背脊,将她小小的一团身子尽数包裹在怀里,感觉到她的体温,虽是温凉的,却是真实的,便觉得心安。 仿佛只要这样的日子持续的时间久一些,再久一些,就能忘记半年前她浑身是血,动也不动的躺在他怀里的样子。 翌日一早,姜绾绾醒来时,身边就空了。 她松了口气,也省下面对他的那些虚与委蛇,还得费心费力的表现出很感动的样子,也是很耗费力气的。 收拾妥帖,一出门就瞧见一个陌生的年长婢女守在外面,见到她,也只是面无表情的颔首:“王妃可算醒了,也就殿下念在王妃大病初愈不做计较,这要换做其他妾室,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是定要拉到院子里一顿打的。” 姜绾绾莫名其妙的瞧着她:“您是……” “奴婢是长公主与摄政王两位殿下幼时的近身婢女,贱名无足挂齿,王妃请吧,长公主已在正厅恭候多时了。” 瞧这神色,显然是在容卿卿跟容卿薄面前有些地位的,连说话都是鼻孔朝天的。 姜绾绾忽然就记起了先前在十二府邸上那个总是鼻孔朝天的管家,后来打了一顿就好了。 也就瞧着她是女的,不然她怕还要把寒诗叫来打她一顿。 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还客客气气的跟着走了。 前厅内,容卿卿一瞧还真是等了许久的模样,见到她便是一声冷笑:“这东池宫的正妃就是与旁人不一样,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去也没人敢去叨扰。” 姜绾绾不想跟她起争执,尤其是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就更不想与她有争执了。 于是谦卑道:“绾绾恃宠而骄,目无规矩,还请长公主责罚。” “不敢。” 容卿卿眉梢眼角的讥诮愈发浓烈,嘲讽道:“谁不知道你姜绾绾眼下是他摄政王的心尖肉儿,这碰一碰便能碎,这一碎便要叫十数条人命来抵,本宫怕死,惹不起你啊。” 她这话说的是实话,但姜绾绾不知晓,她既不知晓容卿薄因她血洗公主府,也不知晓容卿薄为她血洗东池宫地牢,不知晓,所以就以为她在故意夸张的说话。 于是也没反驳,只乖巧的笑:“长公主言重了。” 她一笑,反倒叫容卿卿生出一种被反讽的感觉来,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变愈发的冷了,道:“知道本宫今日为何而来么?” “还请长公主指点一二。” “指点不敢。” 容卿卿搁了茶盏,冷冷道:“本宫今日收到喜讯,十二的宫里传出了喜讯,且一传就传出了两个,他府中的两个妾室,同时怀了身孕,他一个只有三个妾室的人,两个妾室同时怀孕,我那弟弟府中四五个妻妾,却是近两年不曾传出喜讯,这不知晓的,还要把这不孕的罪名扣到他头上去了。” 原来是来兴师问罪了。 先前就因为这个闹了一次了。 姜绾绾无奈道:“绾绾常年身居三伏,虽体寒难孕,但从未刻意隐瞒,至于其他妾室为何迟迟不见动静,长公主怕是要问殿下讨结果了,个中缘由,绾绾并不知晓。” 话音一落,容卿卿便怒的一掌拍上了桌子,愤而起身:“混账!” 她一怒,周遭的婢女仆从便惊的纷纷跪倒在地,战战兢兢不吭一声。 容卿卿几步逼至她面前,本就是不怒自威的人,更遑论动了怒,气势上便显得格外迫人一些:“你狐媚惑主,专横霸道,妒心深重,明知自己难以成孕,还敢专房霸宠,怎么?你还要断了他摄政王的后不成?” 这罪名扣下来,可谓惊天动地了。 姜绾绾做低眉顺眼状,知道眼下再多做辩解,也不过徒增她怒火,只得道:“绾绾知罪,还请长公主责罚。” 她乖乖认罪,容卿卿的怒火这才稍稍退却了些,深吸一口气道:“你既知罪,趁早改过,本宫也便不多做为难,将功补过一番,明珠先前蒙受了不白之冤,就由你来替她说一说情罢。” 明珠先前蒙受了不白之冤…… 姜绾绾没听明白,于是虚心请教:“敢问长公主所说的不白之冤是指……” “先前你在私狱险些遇害一事,实则是那云中堂买通了牢头沆瀣一气之行径,你被冤害死妾室一事同样也是他们做的,可不知薄珩从哪里听信了谗言,竟误以为明珠与此事有什么牵扯,不分青红皂白的要将她乱棍打死,若不是本宫出面,力证她的清白,怕是早已含冤而死了,眼下本宫也不指望你能替她洗刷冤屈了,只想办法将她从私狱接出来,此事便算了了。” 姜绾绾安静的听着。 认真到一字一字都拆开来听了个明明白白。 难怪醒来这些日子,一直未见庞明珠来闹过事。 那个雨夜的事,她虽未细细回想过,但也知道他云中堂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边,定是有人在帮忙。 牢头便是胆子再大,也知道这事儿一出,他横竖都是个死。 自然还是有另外的人出面,或许亲自动手,也或许是拿什么威胁了他,但无论如何,是一定有第三个人的参与的。 而这东池宫里,最希望她死的,也就是她庞明珠了。 这样浅显易得的结论,她都能轻易猜出来,更遑论是容卿薄那样深城府的人。 也亏她长公主能这番义正言辞的说出‘不白之冤’四个字来。 原以为她今日来是因着十二府中有喜,来找她撒气的,原来,真正的目的竟在这里。 姜绾绾温和道:“绾绾刚醒没几日,此事究竟如何还不清楚,既是殿下做的决定,那绾绾自然无条件的信任殿下,至于明珠妹妹,她若是真无辜,殿下自然会给她个清白,长公主与绾绾只管耐心等待便可。” 容卿卿听的直冷笑:“耐心等待?你怕是在耐心等待她熬死在私狱里吧?” 她继续垂眸做柔顺状,出口的话却听不出半点乖顺的痕迹:“长公主玩笑了,绾绾自然也是希望明珠妹妹能安然薄珩的,只是更信任殿下罢了。” 容卿卿眯眸,沉默了下来。 她拿她无可奈何。 至少在这东池宫,在薄珩的眼皮子底下,她不能再动她,否则上次血洗公主府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再次发生的可能性。 一开始压不住她,那么接下来她步步便皆是被动,甚至连动手给她一耳光的冲动都要强行压下来。 深吸一口气,她后退了一步道:“好,既然明珠的事情你不打算插手,至少孩子的事,你要给本宫一个交代,月华楼,琼羽阁,芳雪轩,你随意选一个,一月内,至少要保证薄珩在她们之中宿下7日。” 话落,像是生怕她会反驳,厉声补充:“此事你再推脱,便是要逼本宫了,身为王妃,你不能为东池宫开枝散叶已是大罪,若再不打点着其他姐妹的侍寝之事,便是薄珩有意维护,本宫也要亲笔请旨,求圣上亲自休书一封,将你赶回三伏去!” 还有这种好事? 姜绾绾眼睛亮了亮。 她倒是还未想过这个可能,若真可行,那她至少不用东躲西藏两三年了,于她而言可谓是个十分圆满的结果了。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容卿卿眼下最怕的就是东池宫的糟心事闹到圣上眼前去,生怕她的好弟弟在他们父皇眼中留下什么污点,再阻了容卿薄的登基之路。 这番话说出来,也不过为了吓她一吓。 她有些失望,但面上依旧保持着乖顺的模样:“绾绾谨记长公主训诫,定日日反省,不再错上加错。” 长公主冷笑一声,这才甩袖离开。 第124章 他容卿薄就乱发疯。 姜绾绾待她离开后,才叫来了寒诗,两人一道往地牢走去。 时隔她上次从地牢离开,已经过去了半年有余,但因期间一直昏睡着,那些时间于她而言便没有什么实际意义,那个瓢泼大雨的夜里,仿佛不过锵锵发生在昨日。 与云中堂的一战,她其实没抱什么生还的希望,便是与他同归于尽的把握都少之又少。 云中堂重击在她胸口的那一掌,虽重伤了她本就旧伤在上的心脉,叫她连连口吐鲜血,可也并不是全无坏处,吸入体内的迷药随着那些血流出身体,叫她虚弱的同时,神志也渐渐清明了起来。 但即便如此,还是凶上加凶,若不是寒诗及时赶到,分了云中堂的心神,她那一簪也未必能击中他胸口。 在私狱外她就觉得哪里不大对劲了,左右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侍卫,走过去后,又忍不住瞧了几眼。 待进去后,里面的侍卫也齐刷刷的跪了一地,都半低着头。 牢头很快从里面出来,恭敬道:“属下见过王妃,不知王妃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姜绾绾一时没说话。 牢头换了情有可原,可似乎…… 她低头瞧着左右两侧的侍卫,道:“都抬起头来。” 一行人不敢违抗,乖乖抬起头,睫毛却都还低垂着不敢去看。 她一个一个瞧过去,好奇道:“都是些生面孔啊,先前那些个人呢?” 不过半年光景,便是按照寻常的调令,换了几个人,也不该全都是些生面孔,一个眼熟的不见。 一句话问下来,周遭鸦雀无声。 连牢头面色都有些难看,只低着头不说话。 姜绾绾转头看寒诗。 寒诗耸肩,无所谓道:“什么大不了的,都不敢说,老子说!不就先前你在这里糟了一通罪,救了两夜,几次都听不到心跳了,他容卿薄就乱发疯,屠了大半个地牢,包括当夜值班的牢头跟侍卫,以及三伏之巅的所有人……” 有那么一瞬间,姜绾绾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 她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可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寒诗瞧着她骤然惨白下去的小脸,冷嗤:“你怕个什么劲儿?他容卿薄是什么人,你头一次知道?再说了,那些个人死也就死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能跑去三伏之巅的,差不多都是些命案在身的亡命之徒,没什么可惜的,至于那些侍卫……” 他冷眼瞧着跪了一地的侍卫,倒像是说给他们听的:“死的就更不冤了,那么大一个地牢,平日里便是夜里都该有人守着的,你们在里头厮杀,他们全跟聋了似的死站在外面,我要进去都还拦着不让进,死了活该。” 他说的好像都对,但又好像哪里都不对。 那么多的人,他不该连审都不审一下,便直接下令绞杀殆尽了。 她的命不值钱,为了活下去已经背负了多少条人命在身了,寒诗三言两语的一番话,就直接压来一座尸山在她肩头。 沉默间,又听寒诗咧嘴一笑:“不过啊,啊,我不说了,直接带你过去瞧瞧就好了。” 她回过神来,下意识的跟着他向前走,可身体却还处于阵阵麻木中,四肢百骸都像是灌了铅,沉重而压抑。 脚下很干净,四处都点着灯,将偌大的地牢照的亮如白昼。 她看到先前挤的满满当当的地牢,如今陡然空了许多,那些她一进来便冲她大呼小叫,阴阳怪气的三伏之巅的弟子,果然一个都不见了。 恍恍惚惚间,仿佛就看到了他们横七竖八的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样子。 纵是该千刀万剐的人,也该一个一个的找到他们的罪责,凭罪论处,而不该因他们跟了云中堂,又因云中堂伤了她,而命丧于此。 若是哥哥知晓了…… 那般慈悲天下的哥哥,若是知道那么多人因她而死,会不会忽然觉得先前一直求她活下来,其实是个错误的决定…… 这个念头叫她心生惶恐,在这寒气森森的地牢里,竟渐渐生出久违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寒诗大约是嫌她走的慢了,忽然转身捉了她的肩膀便大步流星的向里面走。 姜绾绾抿着唇,心里抗拒着,几次三番几乎控制不住的要叫他停下来。 一直走到了刑台处,寒诗这才停了下来,拍拍手,炫耀一般的叫她看:“瞧,惊喜吧?” 姜绾绾茫然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陡然顿住了。 刑台之上,那赤着双足,双手被高高束缚着的人…… 不,若不是看身形,几乎难以分辨那还是个人了,那破败不堪的囚衣下,处处可见翻卷的血肉,几处甚至可见森森白骨,他的脚甚至都已经不是脚了,一只似是被折断了,歪在一边,另一只因充血肿丈如馒头,怕是也已坏的不能用了。 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竟是她一直以为早已一簪将对方击杀了的云中堂! 见她惊的睫毛都不曾动一下,寒诗得意道:“没想到吧?那摄政……” 他左右瞧了一下,小小声道:“那摄政狗不止救活了你,还救活了云中堂,日日挂在这里,贴加官听过没?摄政狗叫人每日三次,用沾了水的纸一层一层的贴于他的口鼻之上,待他在窒息的痛苦中挣扎再三,痛不欲生之时,再撤掉,日复一日,等同于每日都弄死他三次,啧啧……我一直知晓他摄政狗心狠手辣,不想亲眼见识了,又是另一番滋味。” 他甚至记起当初他叫月骨截杀自己时,那时恨的咬牙切齿,眼下回想起来又忽然很感激,幸亏他没想出这么阴狠的法子来对付自己。 呸呸呸,谁感激他。 姜绾绾阖眸,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去给他个痛快吧,寒诗。” 寒诗一愣:“干嘛啊,这不挺好玩的吗?谁叫他作死,他要不对付你,说不定现在还能吃上口热乎的牢饭。” 姜绾绾没说话,直接拔出他的佩剑无命,甩手丢了过去。 那先前还在微微抖动的身子,陡然僵了一僵,连一声都没发出,便缓缓的垂死了下去。 第125章 你要本王去月华楼做什么? 寒诗气的脸都白了:“姜绾绾,你脏了我的无命!” 姜绾绾没说话,转身走的时候,意外的瞧见庞明珠竟就在旁边的铁笼之内,睡在一片干草堆里,也不知是冻昏了过去,还是睡着了。 又或者,是受不住日日夜夜血腥与死亡的惊吓,昏死了过去。 容卿薄平日里太过温和无害,以至于总叫她忘了先前他是怎样平叛的离城之乱。 心够狠,手段更辣。 长公主力保,他就真留了她一命,可就关在距离云中堂不足十几步的地方,叫她亲眼看着他是怎么受刑,怎么痛不欲生的,那种痛苦看的久了,她怕是会生出一道受刑的痛苦来,一日三次,次次生不如死。 云中堂受刑时应该是很痛苦的,即便是她捂着眼睛不去看,听力却是怎么都不能完全捂住的,她定能日夜听到他痛苦又绝望的声音,撕扯着她的意识…… 这比自己受刑好过不到哪里去。 …… 夜里容卿薄回来时,就见她肩头披着一件袄衣,靠在榻前,蜷曲的腿上放着一本书,光线柔和,将她的眉眼都柔了一层光晕,瞧着又柔顺又干净。 他随手摘下披风,也摘下一身的寒气,微凉的手指靠过去贴上她柔软的小脸,笑道:“怎么?一个人睡不着?” 难得有一次他的温度比她凉几分。 姜绾绾抬眸看着他,生的这般俊美无双,一双瑞凤眼都含着柔情,本该温柔似水的人啊,却偏偏生了一副狠辣的心肠。 见她只是瞧着自己,却不言语,容卿薄沾了一点风雪的眉尾稍稍扬高:“听说,你去了趟私狱?” 还用听说么? 怕是她前脚去了,他后脚就收到了她杀了云中堂的消息。 姜绾绾合了手中的书,淡淡道:“我杀过许多人。” 容卿薄修长微凉的指尖就一直流连在她的眉梢眼角:“嗯,我知道。” “我为了活下去,杀过许多人,因为他们来杀我,若我不想死,就只能杀了他们,但我从不觉得他们的命多低贱,我敬畏生命,生而为人,本就艰辛,有人为了吃饱饭,有人为了娶妻生子,自然……也有像寒诗这般,单纯为了出名的傻子。” 她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书本上烫金的几个大字,喃喃道:“云中堂伤我欺我,杀了他便是,无须刻意折辱,殿下对他的百般折磨,并不能叫我生出多大的复仇快意来,我与哥哥的出现,挡了他的路,占了他的东西,他会恨会愤也理所应当,我们忍让,忍到无可忍时,也不过是你死我活的事,何苦一定要折磨他呢。” 杀生不虐生,是她一贯的底线与准则。 或许是长久的在生死边缘徘徊,尝尽了死亡带来的一切滋味,愈发叫她觉得,在这世上活一遭,很不易。 活着既这般辛苦,死时便不要再百般受难了吧。 她心中感慨万千,却不是容卿薄可以理解的。 人命在他眼中,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在这南冥皇朝,他有足够的权利,掌控别人的生死存亡。 他不理解,但并不影响他哄她开心,于是道:“好,我记着了,以后都不那样做了,好不好?” 他应的这般爽快,半点要与她争辩一番的意思都没有,显然是没把她的这番话放到心上去。 姜绾绾也没能指望他能明白自己。 生而尊贵的皇子,早已习惯了践踏别人的尊严与生命,很难站到他们的立场上去想问题。 于是转移话题道:“你既知晓我去了趟私狱,也该知晓今日长公主来过吧?” 容卿薄单手解着腰带,闻言,也无多大情绪的‘嗯’了一声。 “长公主的话不是没道理,十二那边都有喜讯了,你这东池宫也该有动静了。” 姜绾绾前倾身子,又将他刚刚摘下的腰带束了回去:“去月华楼吧,我想着其他妾室那里你估计也没什么兴趣,就先去月华楼吧。” 她给他束腰带,双手便分开环抱在他身前,像是拥抱他的姿势,可口中却叫他去别的女人屋里。 容卿薄低头,由上而下的瞧着她的侧脸,明知故问:“去月华楼做什么?” 姜绾绾不信他会不知道做什么,刚要起身,谁知他忽然就单臂掐上了她的腰,将她牢牢按在自己怀里:“嗯?本王问你呢,你要本王去月华楼做什么?” 这样的力道,已然带了呼之欲出的威胁。 姜绾绾脸颊只得贴着他胸前,听着他略显急促的心跳声,道:“绾绾先前就说过,那些话不过是玩笑话,便是殿下真的为绾绾守身如玉了,也并不能改变什么,绾绾不会为了殿下请求哥哥拱手送上三伏,殿下究竟要何时才能死心呢?” “死心?” 容卿薄胸口震动,明明是笑了,可分明又像是在嘲讽:“绾绾不如教一教本王,死心这两个字怎么写?” 姜绾绾慢慢的,忍着他几乎要将自己腰肢掐断的疼,还是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她黑亮的眼睛在烛光下映出他的俊脸,慢慢的,一字一顿道:“殿下身在迷局,只顾着那远在天边的三伏,似是忘记观察周遭了。” 容卿薄眯眸:“嗯?” “眼下,圣上身体又日渐好了起来,宫中已然新出生了两子一女,平白惹来一阵动荡,绾绾就先不说了,就眼下,十二的府里首先出了小皇孙,他那两个妾室母家也日渐强盛起来,至于那万礼宫……先前的确与殿下关系不错,但眼下我抢了他的皇子妃,他怕是也早与东池宫绝交了吧?他若想抢回袭夕,那必然是要在权势上要与殿下比出个高下的……殿下只顾着驯服三伏,平白错失良机,眼下早已是危机四伏,殿下难道还要继续执迷不悟,任由那些危机滋生下去么?” 她才醒来不过短短数日,竟对眼下东池宫的局势分析的如此透彻。 容卿薄波澜不惊道:“那依绾绾所言,本王眼下该如何?” “要做的事很多,但首要的,也是最容易做到的,自然是叫府内也传出喜事来,给圣上吃一颗定心丸。” 容卿薄认真的听完,忽然又将她好不容易束好的腰带摘了下来,兜头丢到了她脸上,道:“那便开始吧,这东池宫的第一桩喜事,自然是要从王妃的腹中传出来,才叫人喜欢,是不是?” 姜绾绾脸色一变,刚要说什么,他已经重重的推着她肩头压了下去…… 容卿薄,你大爷的。 …… 第二日一大早,姜绾绾扶着腰慢吞吞的从榻上爬起来,脑海中闪过的第一句话竟是与昨夜倒下前想的一模一样。 容卿薄,你大爷! 她坐在床边,缓了许久,才好不容易挨过那一阵疼,低头掀了衣角看了眼,触目便是一片暗色的指印。 雪儿忽然在外面敲门。 她慌忙把衣衫放下去,雪儿正巧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走了进来:“王妃,这是殿下叮嘱奴婢熬给王妃的汤药,还千叮咛万嘱咐要王妃一定要一滴不剩的喝了。” 汤汁乌黑,老远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她皱紧眉头:“这是什么?” 雪儿跪在她跟前:“听说是调理身子的,好叫王妃早点受孕。” 姜绾绾:“……” 雪儿还小,当着她的面听到这番话,总觉得有些面红耳赤。 她咬唇,揪着身边的床褥咬牙拒绝:“我不喝,你拿去偷偷倒了罢,别叫人瞧见了。” 雪儿慌了:“王妃,可说不得这种话,要让殿下知道了,会叫人打死奴婢的。” “那我去倒。” 她端了药碗,起身就要向外走,冷不防外面有人进来,险些一头撞进去。 容卿薄一手抱紧了她的腰,另一手稳稳的扶住了她端着药碗的手,愣是一滴都没给溅出来。 姜绾绾抬头见时他,吃了一惊:“你……你怎么还在?” 容卿薄手臂直接用力,就这这个姿势将她抱回了床榻,接过药碗来吹了吹,递给她一勺:“今日不去宫里了,造孩子要紧,本王越想越觉得吃亏,替父皇忙了,父皇造了三个孩子出来,这两日都不去了,就在这儿与你造孩子。” 姜绾绾听的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忍耐着问:“你不是要准备狩猎的宴会么?” “先搁着,造孩子要紧,这东池宫得抓紧时机传出喜讯了。” “……” 姜绾绾忽然有种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错觉。 明明她意思表达的很明确了,怎么到了他这儿就变成了一定要跟她生个孩子了呢? 容卿薄追着喂了三次都被她躲开,直接冷脸:“你要本王一口一口喂你喝?” 旁边雪儿脸红了红,忙退了出去,顺便将门也一道关了上来。 姜绾绾气的脸都白了:“容卿薄,你能不能不要闹了?我这样的身子,便是怀上了,也没力气生。” “你尽管怀,生孩子的事交给我。” “怎么?你还能替我生了孩子不成?” 容卿薄也不与她争辩,只又将汤药递过去:“先喝完再说。” “我不喝!” 她直接将药碗抢过来,一把摔到了地上:“容卿薄,我不会生孩子!更不会给你生孩子!你先前是不是与我约定好了,一年后,放我,放云之贺离开的?一年之期将近,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第126章 你就事事非得做的叫我生气才满意? 容卿薄,我不会生孩子。 更不会给你生孩子。 可真是个绝情的女人啊…… 容卿薄慢条斯理的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来,一根一根擦拭着溅了药汁的手指,淡淡道:“雪儿,你进来。” 门应声而开,雪儿走了几步,一眼瞧见地上摔碎了的碗,便站着不动了:“殿下?” “本王今日叮嘱了你什么?” “……” “说。” 低低沉沉的一个字,便是侍卫都扛不住,更遑论年纪尚小的雪儿。 她吓的小脸一白,慌忙跪下去道:“殿下叮嘱雪儿亲眼看着王妃喝下汤药,否则便自去领20杖受罚。” 姜绾绾脸色微变,咬牙切齿道:“容卿薄,你拿个小姑娘家撒气做什么?” 容卿薄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只淡淡道:“下去领罚吧。” 雪儿浑身又是一抖,吓的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连连磕头求饶。 姜绾绾忙过去把她拉起来,死死攥紧手指,一字一顿道:“再去熬一碗来,我、喝!!” 雪儿这才止了哭,忙退了出去。 姜绾绾就蹲下来捡地上的碎瓷片。 容卿薄起身靠过去,慢慢在她跟前蹲下来,瞧着她气的活色生香的小模样,低笑:“生气了?” 姜绾绾不搭理他。 他温热的手就搭上她后颈,不轻不重的抚着:“不怕啊,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我辛勤耕作,总能生根发芽,结出果实的,你我都这么好看,我们的孩子定也生的好看。” 姜绾绾只忍耐着,不吭声。 不想喝那汤药是真的,但被逼着了,喝也就喝了。 调理身子哪会那么容易,尤其是她这破败的身子,怕是三五年都不一定见成果。 可那狩猎宴会不过半月有余就要开始了。 眼下他便是日日欺负她,她也要忍。 雪儿很快又送了一碗药过来,容卿薄刚想喂给她,姜绾绾就直接接过药碗来,一口接一口的喝了。 烫到舌尖都发麻。 容卿薄接过空了的碗,瞧着她烫的通红的小脸,声音有些冷了:“你就事事非得做的叫我生气才满意?” 差不多吧。 她心中这么想着,面上却是一派无辜之色:“我又怎么了?喝也喝了,你又生哪门子的气?” 容卿薄薄唇抿了抿,没再继续与她吵嘴。 姜绾绾瞧着他吃瘪的模样,心中难得生出一股愉悦来,笑道:“殿下昨夜折腾了一夜,歇息会儿吧,我去找袭夕玩会儿。” 容卿薄眯眸瞧着她。 他难得空出几天时间来陪她,她竟要丢下她去找劳什子的袭夕? 他不动,既不阻拦她,也不躺下睡,就那么眉眼冰冷的瞧着她,大有要她看清楚自己究竟给他多大委屈受了的架势。 姜绾绾却不打算理会他,直接起身穿了衣裳,带着雪儿开门就下楼去了。 容卿薄僵坐在原地半晌,气的脸都白了,想了想,算了,还是睡会儿罢,现在睡足了,夜里才有精力与她继续奋战。 …… 外面天寒地冻,袭夕又是个怕冷的,一整个冬季几乎就窝在屋子里过的。 姜绾绾推门而进,带了一身的风雪气息,就见她正缩在暖炉边烤火,半垂着睫毛,看起来很困倦的样子。 “来了?”她揉揉眼睛,想要起身,脚下却忽然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栽到面前的暖炉上去。 姜绾绾眼疾手快的冲过去扶了她一把,瞧着她苍白的小脸:“昨晚没睡好么?一大早的怎么困成这个样子?” 袭夕穿着一身红衫,衬的小脸越发苍白不见血色,闻言,也只是摇摇头:“无碍,我身子本就不大好,再养些日子就没事了。” 话虽这么说,但先前瞧着她身子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姜绾绾扶着她到床边躺下,俯下身在她耳畔低语:“你好好养身子,过些日子我们走时,怕是要舟车劳顿一番,万一到时受不住折腾怎么办?” 她打算在狩猎宴会上逃出东池宫的事,并未对袭夕隐瞒,因此她也早早的在做准备了。 袭夕含糊的应了声,不过片刻,竟昏睡了过去。 姜绾绾不放心,等了片刻,就见袭戎断了一碗鲍鱼粥进来,见袭夕躺下睡了,也只是轻叹着摇摇头,并不见多惊讶。 她忍不住忧心:“她这半年来一直这样么?” 若真逃离了京城,几个月内怕是要一直东躲西藏,来来回回的折腾,她怕袭夕这身子还真吃不消。 袭戎无奈道:“摄政王倒是一直将我们奉为上宾,膳食上一直叫人精心的伺候着,小姐先前身子明明都好的差不多了,可前些日子又忽然不大好了,许是天气冷了,受不住那寒凉,精神总是萎靡不振,嗜睡的很。” 姜绾绾思忖片刻,又道:“万礼宫那边呢?一直没动静么?” “月骨护卫曾来传话,说外面不安全,于是这半年来我与小姐都未曾出过东池宫的门,过的也还风平浪静。” 风平浪静。 这四个字可与那万礼宫,与那容卿礼没什么关系。 容卿礼嗜血好杀,便是别人不招惹,他都要步步紧逼的主儿,更何况是招惹之后全身而退的袭夕。 先前听说他那夜生生呕了几口血,昏迷了几日便可猜测他是吃了多大的闷亏。 这口气,他绝不会轻易咽下去。 耐心等一个月两个月还有可能,可半年都没动静,可能么? 她忽然道:“你去外面找个大夫,叫他来瞧瞧。” 袭戎摇头道:“没用的,前后已经请了十多个大夫了,都瞧不出来什么,说来说去,总归还是会回到小姐身子弱,经不起寒霜的侵袭上去。” 十多个大夫。 一个两个容卿礼或许还能从中做手脚,但那么多就不好说了,毕竟他不能一直预测到他们什么时候,去请哪个大夫来东池宫。 难道是她想多了? 也不好说,他容卿礼生在皇城,遮了这南冥皇朝半边天,若真想把细节做好了,也不是不可能。 这么想着,于是起身道:“你先在这儿守着,我出去趟。” 她不放心,还是再确认一遍的好。 第127章 他最近脾气是不是忒暴躁了点儿? 容卿薄睡在了挽香殿,姜绾绾却没在挽香殿外瞧见月骨,找了一圈,在寒诗屋里找到了他,彼时他正在拨弄暖炉,寒诗就坐在软塌上播着橘子,像是吃了好一会儿了,一桌子的橘子皮。 她顿时头疼。 所以她千辛万苦留他在身边,就是为了要他在东池宫养老的么? 见她盯着自己,寒诗很不服气的抬了抬下巴,留给她两个鼻孔:“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帅的?” 姜绾绾嫌弃皱眉。 月骨已经起身走过去了,恭敬道:“王妃是来找寒诗还是属下的?” 他很聪明,一眼就瞧出她是冲着他来的,却还是规规矩矩的问了一遍。 姜绾绾温和道:“刚刚殿下说有些头痛,虽不严重吧,但毕竟他身份尊贵,容不得有半点闪失,我想来想去,不如叫宫里的御医来瞧瞧?有没有医术好些的?” 寒诗在后头冷笑:“瞧你那心急的样子,先前不还讨厌他讨厌的紧么?眼下只头疼一下就心疼了?” 月骨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道:“宫里有个徐太医,殿下平日哪里不舒坦了,基本上都会找他,属下这就去请。” “那麻烦你了。” “职责所在,王妃客气了。” 月骨说完,又看了寒诗一眼,这才退了出去。 姜绾绾没立刻离开,随意的在屋里转了转。 嗯,烧的温度对她而言热了些,却正是寒诗喜欢的,他甚至连袄衣都没穿,只着了件薄薄的青色长衫,靠在桌前吃着小点心跟水果。 这日子怎么瞧怎么舒坦啊。 她啧啧摇头:“寒诗你够了啊,人家不就截杀了你一次,你追着人家打了多少回了,现在又要挟他前前后后的伺候你,你又不是不晓得那容卿薄多挑剔的一个人,他伺候他就够累了,还要被你威胁着,不嫌丢人?” 寒诗冷笑:“不丢人,我要能打过他,现在还追着打,只要他伺候伺候我就算了?我可没你那么大度。” “那当初也不是他想截杀你的啊,始作俑者是他容卿薄,你要算账也该找容卿薄啊。” “呸!我连月骨都打不过,你叫我去打摄政狗,你怕我死的不够快啊?” “……” 竟瞧不出来,还是个专门挑软柿子捏的主儿。 姜绾绾懒得与他计较,临走前从他桌子上挑了两个橘子,气的他在身后又是一顿骂。 她一边剥橘子一边想,他最近脾气是不是忒暴躁了点儿? 先前她给收拾的挺听话了呀。 都是月骨给惯的。 …… 容卿薄听到声响便醒了,婢女也不敢敲都不敲一下门就进来,也就她姜绾绾了。 但醒了归醒了,他却没动,依旧装睡。 姜绾绾似是靠近瞧了会儿,没发现他在装睡,于是就坐在了旁边的座椅里,继续剥橘子吃。 她屋里也有很多水果,容卿薄说话算话,果真叫人送来了新鲜的大草莓,味道也很好,只是就没有从寒诗那边抢来时的那种高兴了。 果然什么东西还是抢着吃比较香。 容卿薄想,她这是记挂着他,表面上装作不想与他待在一处,实际上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到底还是想多陪他一会儿。 这个念头叫他心情不由得晴朗了许多,想着再装睡一会儿吧,说不定她一不小心会吐露些心事呢? 姜绾绾也的确没料到他会醒。 昨夜他折腾了整整一夜,她身子受不住,期间昏睡过去了两三次,都是又被他折腾醒的。 这个禽兽! 所以料定了他这会儿定是睡的最深沉的时候,于是肆无忌惮的坐在一边吃吃喝喝。 听到外面有了动静,忙过去开门,就见那徐太医拎着个药箱走了进来,焦急道:“老臣照料三殿下以来,还从未听闻三殿下有过头疾,可是痛的厉害?” 姜绾绾忙拉住他,轻声道:“嘘……殿下刚刚痛的死去活来,我好不容易将他哄睡了,就先叫他歇息一会儿吧,太医辛苦奔波一趟,恰巧我这边有个姐妹身子也不爽,也不知会不会给太医添麻烦……” 徐太医忙客气道:“岂敢岂敢,既然殿下睡着了,那老臣便先随王妃一道去瞧瞧吧。” “太医请……” “王妃请……” 两人客客气气的出去了,把门一关,容卿薄就坐了起来。 眯眸听着渐渐远去的声音。 痛的死去活来? 呵…… 他的好王妃,真是撒的一手好谎啊。 …… 月骨眼瞧着徐太医又出来了,迎上前:“徐太医,殿下身体……” 姜绾绾抢先一步道:“他刚刚睡着了,我好不容易给哄睡的,还是等会儿再看吧,我先带太医去瞧瞧袭夕。” 月骨怔了怔,像是明白了什么,但也并未多言,只后退了一步:“那属下便在此处守着殿下罢。” 他近身守护殿下多年,从未听他说过头疼的话,怕这次的‘头痛’,也不是什么正经头痛。 姜绾绾一路带着徐太医去了后院,袭戎已经候着了,立刻帮他们开了门。 姜绾绾道:“徐太医,我这姐妹先前身子好好的,这突然间就不太对劲,嗜睡的厉害,您瞧瞧是不是病了?” 说着,给他搬了张板凳过去。 徐太医受宠若惊的坐了,牵了根红线细细探了会儿脉,眉头越拧越紧,又倾身靠过去瞧了瞧袭夕的脸色,舌苔,沉吟半晌,才迟疑道:“回王妃,这位姑娘瞧着不像是病了,倒像是中毒了。” 中毒两个字听进耳中,姜绾绾的一颗心便沉了沉。 她虽直觉觉得哪里不对劲,但私心还是希望是自己想多了,毕竟这里是东池宫,被一众暗卫守的密不透风,万礼宫的手应该很难碰触到。 她深吸一口气,按捺着心中的怒,追问:“敢问徐太医,这是中了什么毒?严重么?可有根治的法子?” 徐太医又细细探究了会儿,才叹口气道:“回王妃,此毒毒性不强,除非大量食用,若每日仅少量掺在饮食中,一般是不易被人察觉的,这中毒者也只是日渐深觉疲累,昏睡的时日也越来越久,只是若一直不得解药,怕是要伤及人的感官,会变得木讷无感情,因没什么致命性,一般不易被人拿来投毒,老臣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一两次,因此极为罕见,至于解药……就更不好寻得了,这普通的药草也不起作用,后来那两个人也就那样不了了之了。” 姜绾绾听的一阵头痛。 好一个万礼宫,好一个容卿礼。 他这手不止伸进了东池宫,还遮住了这东池宫的半边天,袭夕食用了这毒怕也不止一日两日了。 他甚至一点都担心会不会被她发现,只是要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好叫袭夕中毒再深一点。 他要她回万礼宫摇尾乞怜,寻求解药,便是不回去,他也要保证她不再对任何一个男人产生情爱,他要保证他容卿礼是她袭夕这一生唯一的一个男人。 是有多偏执多疯狂,是有多扭曲的一个人。 袭戎在一边听的面色大变:“怎么会?袭夕的日常饮食起居,都会经我手!不可能!太医,你再仔细瞧瞧。” 姜绾绾淡淡道:“经过你的手又怎样?只要不是全程都只经过你的手,就有被人动手脚的可能性。” “我去问他要解药。” “你怕是上赶着去送死。” “……” 袭戎面色一白,急的双手紧攥:“那怎么办?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姐变成没有感情的木讷之人。” 姜绾绾没说话。 她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容卿礼不好对付,性格这般扭曲变态,行事便极易走极端,很容易做出一些叫他们后悔莫及的事。 她得好好想一想。 但为今之计,还得先揪出这个下毒的人。 “你去查查看,要找那个能接近袭夕日常饮食起居,又是近半年来刚来东池宫的新人,这种细致活,怕也不是一个男人能做的,先从婢女查。” 袭戎有些为难:“可是我在这东池宫……” “无妨,你去找月骨,就说是我说的。” “好。” 徐太医在一旁有些紧张,支支吾吾道:“王妃,这殿下……” 他这帮忙看病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要照顾好摄政王殿下啊,万一摄政王出个好歹,他才要脑袋搬家啊。 姜绾绾回过神来,忙笑了下:“殿下这一睡怕是要睡好久,不如徐太医您先回去,殿下若醒了还头疼,我再派人去请您去。” 她这般客气,与传闻中心狠手辣,妒忌成性的王妃似乎半点关系都没有,但徐太医也不敢大意了,只连连点头:“王妃客气,老臣随时待命,王妃又吩咐尽管说就是。” 姜绾绾起身送客。 一开门,就瞧见先前睡的正沉的容卿薄站在门外,连她以为已经去寻月骨了的袭戎也一并站着,脸色不虞。 “王妃是哪里不舒服么?竟特意派人请了徐太医来。” 容卿薄玉般好看的俊脸上分明是笑着的,却偏偏叫人生出一股寒意来。 徐太医怔了怔,辩解道:“回殿下,老臣是听月骨护卫说殿下犯了头风,痛的厉害,这才……” 第128章 这王妃之位,她坐的可真是如坐针毡 姜绾绾干咳一声,笑道:“殿下睡糊涂了,先前不是一直嚷着头疼的么?我一着急,就着月骨去请了太医来。” “是么?” 容卿薄淡淡吐出两个字,便再无下文了,只依旧不冷不热的笑着。 姜绾绾被他笑的背脊发凉,两三句话催促徐太医离开了,转移话题道:“殿下怎么才睡这么一会儿?睡足了么?” 容卿薄转了个身,淡淡道:“无妨,本王怕再睡下去,回头王妃再对外宣称本王殁了,就不好收拾了。” 姜绾绾脸一白,她是小小的利用了他一番,但也不至于论到这上面去。 忙道:“殿下乱说什么呢,也不怕忌讳。” 也就她,这要让长公主听见了,不得暴跳如雷。 容卿薄冷哼一声,甩手便走。 姜绾绾只得巴巴的跟上去,柔声解释:“殿下不要生气,绾绾也实属无奈,外面的大夫太易被收买或被威胁,总归还是殿下的人用着可靠,殿下……” 容卿薄忽然停了下来。 她也跟着停下。 就见他低下头,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气还在生着,王妃打算如何给本王消了这气?” 姜绾绾眨眨眼,将话抛还给他:“殿下尽管提,绾绾照做便是。” 他面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不再只冷笑,单手扣了她的腰肢便往宣德殿走。 他腿长,一步迈她两步的,姜绾绾一路几乎要小跑着才能不被他推着走,在路上就隐约猜到了。 他也是够拼的。 就算是给她调理身子,这才喝了一碗汤药,他不是就急着验证效果了吧? 她有些慌,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还未消退呢。 于是紧紧揪住他的衣袖:“殿、殿下……夜里再做好不好?夜里着,眼下青天白日的,叫人听见了笑话。” 容卿薄单手强硬的将她扣在怀里,淡淡吐出三个字:“我就不。” 又来了…… 她一听他说‘我就’怎样,就想打他。 容卿薄一脚踹开宣德殿的门,两人刚刚走进去,就都停了下来。 姜绾绾感觉到寝房内有人,一转头就瞧见正在铺床的素染。 她手中还捏着被子的一角,似是早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动静,就站在床榻边,贝齿轻轻咬着下唇,面色难堪而尴尬。 这简直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 姜绾绾忙挣扎出来,引话道:“素染妹妹是不是有话要与殿下说?那我就不打扰了,先出去了。” 话落,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机会,眨眼间退了出去,顺带连门都给关上了。 走下了宣德殿,又忽然在原地停驻了片刻。 她转身,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巍巍高楼,全檀香木质,叫他终年身上都透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 这东池宫,仅有的两座高楼,一为宣德殿,是他容卿薄的寝殿,二为月华楼,是她素染的寝殿。 青梅竹马,擦肩而过了近十年,在他位高权重之时还能将心底最纯最真的位置留给她,这份情怕是千百年修来的。 而她,这匆匆一过客,却又像根刺一样扎在他们中间,使之不得圆满。 素染那夜心痛至极的崩溃,也像根刺一样扎在了她身上。 这王妃之位,她坐的可真是如坐针毡了。 不过好在再过几日,她就可恢复自由之身,庞明珠又在私狱之内,短时间内,素染也算得偿所愿了。 近黄昏时分,袭夕才从沉沉的昏睡中醒来,姜绾绾对她中毒之事只字未提,只喂她吃喝了点东西,没说两句话,她就又靠着枕头睡了。 姜绾绾帮她盖好被褥,起身离开时,袭戎已经候在了院外,面色难看道:“我与月骨还未查清,便听说厨房里死了两个丫头,这件事……在东池宫内怕是要查不清了。” 万礼宫,好手段。 姜绾绾低头整理着衣袖,静默片刻后,忽然道:“备轿,我亲自去一趟万礼宫。” 袭戎一怔,就记起她上次在容卿薄眼皮子底下都差点把命搭在容卿礼手里的一幕,忙摇头道:“不可!太危险了,那容卿礼根本就是个疯子,他连摄政王在场都想要你命,若你单独去了……” 疯子。 他这形容已经够仁慈了,就容卿礼那种人,说是从地狱爬出来的疯子都不为过,生性便喜好杀戮,甚至单单只在行军打仗之时的杀戮已经不满足于他了,索性就来了个分身,好随时随地满足自己的杀欲。 她当然知道此番去万礼宫危险至极,但眼下却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等了,她几日后便要带袭夕离开,她不能带着这一身的慢性毒药跟她走。 袭戎本想说与她一起去,但转念一想,自己去了,怕是要平添容卿礼的杀意,于是改口道:“至少,让寒诗陪你去,万一出个事,他也能挡一挡。” 姜绾绾点头。 寒诗是一定要陪着她去的,但她还要找个筹码,她又不是容卿礼的心上人,不可能去了一句给我解药,他就乖乖把解药奉上了。 这么想着,她又忽然改变了主意。 万礼宫,不去了。 她拍拍他肩头,道:“不早了,你先去睡吧,有事我再叫你。” 去万礼宫要解药不好要,但要他容卿礼主动把解药送来,也不是件多困难的事。 袭戎还在等她的下一步计划,不料她竟叫自己去休息,顿时如鲠在喉:“王妃……” 姜绾绾摆摆手:“你尽管睡就好,袭夕这里有我,我今夜便在此陪她了。” 袭戎无奈,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先应了。 姜绾绾困倦的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便转身回去了。 翌日一大早,月骨来请,说是殿下在珍馐殿等她一起用早膳。 人还在门外等着,忽然就听到里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随即传来姜绾绾惊慌失措的声音:“袭夕?袭夕——袭夕你醒一醒,你别吓我啊——” 他一惊,再顾不得其他礼节,匆忙推门进去,就见姜绾绾衣衫不整的跪在床的内侧,拼命的摇晃着袭夕。 “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啊!!” 见他只站在那里看着,她急的直吼:“快去!把眼下能请到的大夫都请来!袭夕她刚刚突然吐了,我几次三番连脉搏都探不到了,快去啊!!” 第129章 死了也好,死了省心。 月骨回过神来,立刻应声,匆匆赶了出去。 前后不过片刻,已经有七八个大夫急匆匆的被带了进去,却始终不见人出来。 小院门紧闭,不一会儿连太医院的人都请来了两个,也是再无出来。 正午时分,姜绾绾从侍卫手中接了马鞭,直接策马冲出了东池宫,不等马蹄疾驰起来,就遇到了一队人马,那驭马随行的护卫瞧着眼熟。 她忽然勒紧缰绳,面色焦急又愤怒的对马车之内的人道:“解、药。” 周遭聚集了那么多的人,寒冬腊月里,却安静如三伏山巅的雪夜,轻轻的一瓣雪花落地都能清晰可闻。 片刻后,里面才传来容卿礼阴戾低沉的一声:“死了?” 姜绾绾冷漠道:“差不多了,七八个大夫只知道摇头了,我此番前来,也不过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了,你若给就给,不给我就回去陪她最后一程,莫要浪费时间。” 藏青色的帘帐被一只骨节修长的指挑起,露出男人半张冷肃俊美的脸,肌肤雪白,仿佛啖再多的血肉都染不上一二分的血色:“怎么会突然这样?” “怎么会?七皇子是真傻还是装傻?袭夕那样的身子,便是每日好吃好喝的养着都是残破之躯了,又怎么吃得了慢性毒药的罪?您还真是瞧得起她。” 又过了半晌,才听他近乎冷血的一句:“死了也好,死了省心。” “……” 姜绾绾攥着缰绳的手指无意识收紧。 她原以为,他会费了这般心思,故意给袭夕下烈性不强又分外难缠的毒,不过是为了逼袭夕回万礼宫。 这样算起来,他应该还是很喜欢袭夕的。 可原来…… 袭夕的死对他而言也是这般可以轻易接受的事么? 也对,若真喜欢,会将她遗弃在万礼宫的角落里,任由别人欺凌践踏,会眼睁睁看着她瘦弱成一片纸么? 沉默间,手臂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的砸了一下。 瓷白的颜色在眼前一晃而过,她下意识的抬手接住,眼底分明有微微的光一闪而过,又在刹那间以冷漠掩饰住。 她捏紧了尚带着他指尖温度的瓷瓶,冷笑:“绾绾不知,七皇子竟还是这般怜香惜玉的人,还以为此次是铁了心要将她袭氏一门赶尽杀绝呢。” 话落,不再多做停留,调转了马首便往东池宫赶了回去。 姜绾绾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那辆藏青色的华贵马车就一直停在热闹又寒凉的集市中。 马车内的男人始终安静着。 马车之外的侍卫们不敢善做主张,便一个个挺拔的站着。 过了许久,远远的看到许多人从东池宫离开,一直守在马车外的护卫立刻策马上前,问了几声便赶了回来,低声道:“殿下,人醒了。” 一直安静的马车内,又是一阵诡异的死寂,过了许久许久,这才传来男人略显沙哑的一声:“回万礼宫。” …… 折腾了一整天,到了夜里,月骨来请,姜绾绾泡了个澡,换了身衣裳,这才随他去了珍馐殿。 容卿薄亲自帮她倒了杯酒,瞧着她略显疲乏的小模样,道:“喝杯酒,解解乏。” 姜绾绾会喝酒,但酒量不好,她怕自己醉了再说出什么糊涂话来,于是也只是小小的抿了一口,便搁下了。 容卿薄给她夹了几道菜,见她都没什么食欲的样子,干脆叫人撤了一桌子的菜。 姜绾绾听他要厨子另做几道开胃的小菜上来,摇头制止:“我就是累了些,胃口不大好,与饭菜无关,不如叫素染妹妹来陪殿下用膳吧,我先回挽香殿歇下了。” 她这话所言非虚,是真的折腾了一天,累的够呛了。 容卿薄却不知怎的就不高兴了,也搁了箸筷,淡淡出声:“累么?堂堂南明皇朝的七皇子叫你耍的团团转,怎么想怎么该高兴的一夜睡不着吧?究竟是累了不想陪我用膳,还是太高兴了,不想在我这儿浪费了这点高兴?” 姜绾绾无辜道:“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我将七殿下耍的团团转?” 容卿薄却不屑与她继续多做争辩,拿起她未饮尽的那杯酒一饮而尽后,起身:“你若肯将放在别人身上一半的心思搁在我身上,就知晓你刚刚的那句话说的有多愚蠢了。” “……” 将放在别人身上一半的心思搁在他身上…… 然后呢? 过多的去了解他,对她而言只会产生更多的抵触与畏惧。 哪怕同样双手沾满鲜血,哪怕谁都不是好东西,哪怕死后都是该下地狱的,可他们终究不是一类人。 从来都不是。 桌子上的菜都撤了,就只剩了一杯酒与两只酒杯,碧绿的玉杯,攥在指间都是极为温润柔和的触感。 她静静坐了许久,给自己倒了杯酒。 热辣的液体烧灼着血液,可指尖依旧是冷的,沾了些许的酒水,在红木的桌子上写下轻薄二字。 轻薄轻薄,轻视了谁,又薄情了谁。 她踉踉跄跄起身,雪儿守在外面,见她醉了,上前欲扶住她,被她轻轻摆手:“去睡吧,我随便走走。” 雪儿似是不放心,又怕跟太紧会惹她厌烦,便一路不远不近的跟着。 姜绾绾就漫无目的的绕着东池宫的假山、湖水、长廊、花园走了一圈又一圈,闻到了湖水的腥味,瞧见了展翅的白鹤,也听到了悠扬的钟鼓之声。 来东池宫这么久,她竟从未这般仔仔细细的四处欣赏过,只因于她而言,这里始终是座牢笼,困了她的身,也缠了她的心。 她不留恋东池宫,也不留恋这高高在上的王妃之位,只是住的久了,有些人,有些事便刻进了骨子里。 容卿薄对她很好,哪怕这些好中带着极强的目的性,但他大部分时候都能掩饰的很好很好,好到或许许多年后回忆起来,也不会叫她觉得这段婚事有多不堪,虚伪,充满了利益的诱惑与背叛。 走的累了,就近找了个石阶坐了下来。 才记起先前容卿薄曾带她来过这里,只是那时这片竹林正挺拔茂盛的生长着,显得格外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眼下却只剩了光秃秃的一根根竹竿,地上零星的堆着积雪,看起来竟有些可怜。 她记起他曾亲手给她做过一根钓竿,只是被她拒绝了。 后来他又逼着她收下了那把象牙股的折扇。 折扇…… ——这折扇不是定的姜绾绾,而是定的三伏。 ——王妃心思九曲玲珑,并不好对付,这把折扇她并未看重…… 姜绾绾靠着身后的石柱,昏昏欲睡间,眼前闪过无数细碎的片段。 容卿薄是摆弄棋局的高手,这一局他既开始了,便一定要走到头,一定要赢。 三伏,他怕是或早或晚都会得到,供他驱使。 她对此一点都不怀疑,只是却不是通过她得到,他永远不清楚她在三伏是怎样的地位,有多人微言轻,多余又讨人嫌。 有温热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那样叫人舒适的温度贴着肌肤,她一直紧绷的身子这才稍稍缓和下来。 听到深寒的冬夜里,容卿薄又气又恼的声音:“姜绾绾,你是不是除了惹我生气,就什么都不会做了?” 她倦懒的往前倾了倾身子,像只被冻的瑟瑟发抖的猫儿般靠到了他胸前,喃喃道:“冷……” 冷? 她竟说冷? 虽是寒冻,但比起三伏来,这样的天气于她而言怕只能算是暖阳三月了吧? 容卿薄皱眉,还是敞开披风裹住了她单薄瘦弱的身子,又软又凉的触感。 他低头,温热的薄唇贴着她软糯的脸颊:“这样呢?还冷不冷?” 姜绾绾没说话,安静的像是陷入了沉睡。 容卿薄低低叹息,像抱孩子一样的姿势将她抱起来,刚走没几步,听到她含糊的一声:“容卿薄,我走了啊……” 他一怔,几乎就站在了原地。 低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瞧见她睫毛一动不动的搭在眼睑处,似是只是说了一句梦话。 这句话,她不是头一次说。 先前她诓他要回三伏闭关,临走前就是这么说的。 哪怕眼下只是一句梦话,还是叫他十分不悦的皱了眉,低声道:“走去哪儿走?姜绾绾,你再敢诓我一次,直接腿给你打断。” 姜绾绾便安安静静的睡了,呼吸均匀。 …… 狩猎宴那日起了风,刮过那片连绵的山脉,处处都是沙沙作响的声音。 袭夕身子恢复的差不多了,但这些日子一直未曾外出走动,叫人总觉得她还娇弱的随时都会昏倒过去。 临行前,姜绾绾特意在她脸上多涂了几层白粉,远远瞧过去,小脸惨白惨白的一幅病态的模样。 护卫队跟在身后,排成了长长的一排,算一算日子,姜绾绾已经三日未见容卿薄了。 越是靠近狩猎宴,他就越是繁忙,以至于最后这三日连东池宫都未回了,听说这会儿早已先到了,正与圣上接待一众贵客。 他今日是定要分身乏术了,她这些日子又一直表现的格外乖巧听话,半点马脚都未露出来,只要再耐心一点…… 逃走已经是件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只待时机一到便可,只是…… 她在东池宫内,始终寻不到半点关于云之贺的消息。 第130章 你算一算我们几日没见了? 渐渐靠近山路,颠簸了些,风却被连绵山脉挡住了不少,猎猎的呼啸声渐小,她掀开帘帐看了眼,不远处是一大片尚平坦的草地,密密麻麻的建了许多帐篷,每个帐篷外都有重兵把守。 她曾佯装无意间瞧过容卿薄案前的布防图,通往这片山脉的几处通道都安排了关卡,里外共三层,严密查看各路赶来的人。 没有手持通关令牌的,哪怕是位高权重的权臣,都得打道回府去取。 哪怕是这片山脉间,也都遍布了侍卫,随时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这片山脉虽绵延数十公里,但这些日子下来,容卿薄对这里的地势早已了如指掌,她想趁地势从这里走,反而是铤而走险。 一旦发现她失踪,他也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选择搜山,况且袭夕身子弱,也不适合陪她去翻山越岭。 沉思间,忽然有骏马迎面疾驰而来,又在这队马车前倏然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月骨见她到了,松了口气,低声道:“属下奉殿下之命,前来请王妃。” 姜绾绾怔了怔:“出什么事了?” “殿下操劳数日,刚刚突然身体不适,眼下正在帐篷里歇息着,殿下念着王妃,催属下来接王妃一段路。” 姜绾绾立刻就走了出来,站在马车前道:“找太医瞧过了没?严不严重?” “太医说是殿下操劳过度,需要休息静养一些日子,还请王妃先快马加鞭赶这一段路程。” 月骨说完,又看了一眼随马车而行的寒诗:“寒诗你也来吧。” 寒诗撇撇嘴不做声。 月骨长鞭一甩,勾住了他的腰身,微一用力,自己飞身落到了他身后,随即将马鞭交给了姜绾绾:“王妃骑乘属下的马吧。” 姜绾绾心不在焉的接了过来。 容卿薄突然病倒,不在她的规划范围内,若他这几日都只是歇在帐篷之内,那她的一盘算计就都要落空了。 马蹄疾驰,冷风呼啸在耳畔,两边的一片葱郁之色都在飞速退去。 本就所剩不多的路程,因为快马加鞭眨眼间便到了。 姜绾绾将马鞭甩手丢给守在帐篷之外的护卫,一进去便瞧见容卿薄靠在榻前,俊脸的确有些憔悴,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殿下。” 她过去,手轻轻搭在他额间试了试温度,烫的惊人,忍不住问旁边侍候的婢女:“殿下喝了药了么?” 婢女只跪在一边,低着头,嗫嚅着:“殿、殿下……殿下……” 容卿薄身子不爽,眼下听到别人的声音都烦,甩手要她滚出去。 婢女吓的浑身哆嗦,忍着眼泪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 姜绾绾这才发现搁在床头的汤药,探手摸了摸,还温热着,于是拿过来一勺一勺的喂给他喝。 容卿薄还是张口喝了,喝下一口,才火气不小的问:“怎么来这么晚?我先前不是叮嘱过你提前一日赶过来的么?你算一算我们几日没见了?” 她好脾气的解释:“本来想提前一日来的,又怕来了给你惹麻烦,本来你这些日子就辛苦……” 她难得这么体贴,又是给他喂药又是轻声细语的哄的,容卿薄阴郁的神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滚烫的大手捉了她的小手在指间把玩着,道:“我小时候身子弱,整日整日的喝一些又腥又苦的汤药,都喝怕了。” 难怪跟个小孩子似的不肯喝药。 她小时候也经常受伤,也要时时喝些难喝的汤药,只是却没他这样任性的权利。 他嫌苦可以不喝,可以训斥婢女,还有长公主心疼。 但她嫌苦,却还要感激能喝上口疗伤的药,她甚至不敢告诉哥哥,怕他担心,也没有人可以看她发脾气。 姜绾绾挣脱他的手,又递过去一勺汤药,笑道:“嫌苦我一会儿帮你要份蜜饯来,殿下如今身体康健,喝个一两次,再好好养一养身子,便能很快好起来了。” 容卿薄便就着她的手一勺一勺的喝完了一整碗的药,随即挪了挪身子,给她空出一块位置来:“来,躺下给我抱抱。” 姜绾绾默了默,道:“一会儿袭夕素染她们就要来了,素染妹妹听说了殿下生病,也焦急的很。” “素染也来了?”容卿薄微微拧眉,也瞧不出是什么情绪来。 素染知道狩猎宴,是想来的,只是容卿薄未曾与她提及,她也不好厚着脸皮开口。 本来都做好了独守东池宫的准备了,不料姜绾绾竟主动邀她一起来。 这一趟,她必须来。 也唯有她,最能分散容卿薄的心神,不至于叫他有时间去揣摩她的一举一动,瞧出蛛丝马迹来。 她佯装嗔怪道:“我与素染妹妹同住东池宫,殿下只带了我,素染妹妹脸上怕是挂不住,再说了,她又不是个喜欢闹事的,便是跟来也只是看个热闹,殿下还不许人家来了?” 容卿薄烧的厉害,也没精力与她计较过多,但还是坚持要她躺下来:“便是他们来了,外面的人也会提前通报,你先让我抱一会儿,我不舒服。” 姜绾绾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闹别扭,于是乖乖躺了下来,任由他将自己抱在怀里。 他身上滚烫,热度穿透衣裳,像是裹了一层热浪扑在她脸上。 姜绾绾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低低叹息道:“殿下以后再忙起来,可要量力而行,你瞧,你们那个父皇先前不就累的几次三番都要病危了,你可不要学他。” 容卿薄圈着她软软的身子,她微凉的体温叫他极度舒适,心情顿时好了不少,闻言,也只是笑道:“你日后多帮我分担一些不就好了。” 日后…… 姜绾绾听的心头一窒,干涩道:“我女儿家家的,懂什么。” 容卿薄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嗯,你什么都不需要懂,你只要乖一点,不要惹我生气就很好很好了。” 姜绾绾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只干笑了声,便不再接话了。 容卿薄又自言自语了些话,像是终于累了,也安静了下来。 姜绾绾等了会儿,听到外面有动静,便蹑手蹑脚的从他怀中出来,飞快的整理了一下衣衫,起身出去了。 素染恰巧要冲进来,被她抬手拦住。 第131章 有什么好哭的呢?不就一个男人么? “殿下刚刚歇下了,发了烧,咱们等他醒了再进去吧。” 素染急的眼尾都红了,盯着帐篷,贝齿重重咬紧下唇,好一会儿,才哽咽道:“说了多少次了,叫他注意身体注意身体,总是不听……他怕是忘了小时候喝的那些个苦药的滋味了。” 这样亲昵又宠溺的口吻,便是再与容卿薄同床共枕一百年,她也说不出来。 寒诗跟月骨的马走在最后,两人像是在路上吵了架,都冷着个脸不说话,一到了近前,寒诗首先跳下了马车。 月骨也下了马,一声不吭的将马拴好后,利落的给他们安排了帐篷。 素染听完他的安排脸色便有些难看,但也只乖顺的点头应着。 因他将她安排在了隔壁的帐篷里,而将姜绾绾安排在了容卿薄的帐篷之内。 姜绾绾忙主动道:“我舟车劳顿,身子也有些不适,倒不如今夜先叫素染妹妹照顾着殿下,她心思细,照顾人也周到些。” 素染一听,眼睛亮了亮,期待的看向月骨。 月骨有些为难,但见她一直坚持,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应了。 夜里照顾着袭夕歇下了,姜绾绾却没什么睡意。 狩猎宴会听说最多持续五日,可若容卿薄明日不能好起来,后面就不会再进狩猎场了,因为入口只开放一日,再开放之时,便是众人带着猎物满载而归的第四五日了。 他若不去,那剩下的那三四日里,哪怕再忙,也一定会发现她与袭夕袭戎,寒诗消失不见。 她唯有这一次机会。 这次狩猎宴几乎出动了容卿薄手中全部的护卫,眼下便是回东池宫,会跟着她的人都少之又少,是最易甩开他们的时候。 若他容卿薄要留在这里,那她与袭戎袭夕,寒诗他们就要冒险去这深山之中闯一闯了。 整整四五日的时间,骑马而行,便是最最外面有人守着,她也有办法从那边出去,待到消息传回这里,他们也早已出去了许久了。 …… 容卿薄夜里醒来时,明显的感觉到背后靠着个人儿。 本就寒冬,又是山脚下,夜里寒凉的紧,但帐篷里燃着三个暖炉,身上又盖了两床软被,连他都捂出了一身的汗,这个怕热的小女人怕是要湿了衣裳了。 他转了个身,分明还没去瞧她一眼,被子下去抱她的手就忽然停了下来。 他一动,素染就醒了,不等睁开眼就感觉到他忽然坐了起来,连两人身上的被子都一并被掀开了。 她脱了外衫,只着一件里衣,陡然失了被褥的遮掩,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到了,打了个寒战。 “殿下。” 她抱紧自己,慌张的坐起来:“殿下,先前有些冷,我瞧你一直在出冷汗,才想着上榻帮你暖一暖……” 容卿薄飞快的穿上了外衫,视线在偌大的帐篷内搜寻了一番,没有见到姜绾绾,面色便越发阴冷:“王妃呢?” 素染一窒,没说话。 容卿薄似是也没打算等她的回答,连披风都没穿,便直接挑开帘帐出去了。 月骨守在外面,见他出来,忙转身:“殿……” 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迎面便接了又重又狠的一耳光,他的脸被重重的打偏了过去,不等反应过来,腹部又受了重重一脚!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才勉强站稳,立刻单膝跪下去:“属下有罪,请殿下息怒。” “罪?” 容卿薄甩着手,眯眸冷笑:“你哪里有罪?月骨,你告诉本王,你的罪在哪里?” 月骨只跪着,一时没出声。 他的确还有些懵,不知道殿下怎么睡了一觉就突生了这么大的火气。 他不出声,容卿薄没来由的又是一阵怒,上前刚要一脚踹上去,素染忽然哭着从身后冲了过来,死死抱紧他:“殿下,是素染错了……素染错了……殿下不要动怒……素染错了……” 姜绾绾烦心逃跑路线,一直没睡,又在隔壁的帐篷内,听到动静便向外走。 挑开帘帐时,一眼就瞧见素染从身后紧紧抱着容卿薄,哭的梨花带雨的一幕。 容卿薄面色阴沉,像是动了怒,对面的月骨又跪着,半边脸都肿了…… 她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去,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了几次,柔声道:“殿下,你还病着呢,怎么动这么大的怒?月骨做错什么了?” 月骨做事可比寒诗可靠多了,连寒诗那样的都没怎么挨她的打,月骨怎么就老挨打呢? 真是一点都没有惜才爱才之心啊。 容卿薄眼底压满了冷意,一字一顿道:“姜绾绾,本王便是连病着都要求一求,你才肯安安分分的照顾本王一下么?” 这说的什么话? 她先前不都照顾过他了么? 姜绾绾听的莫名其妙:“殿下就因这个动怒?便是怒,也与月骨无关呀,是我觉得自己毛手毛脚不是能照顾人的,素染妹妹心思细一些,照料殿下更周到一些,怎么了?哪里不对么?” “对,对,对极了。” 容卿薄怒极反笑,甩开身后的素染几步逼至她眼前:“毛手毛脚不是能照顾人的?本王怎么瞧着王妃照顾起那些阿猫阿狗的比谁都周到呢?” 阿猫阿狗…… 袭夕就在身后的帐篷内,外面这番吵闹,她怕是也早已醒了,自然不会听不到这番话。 姜绾绾拧了眉心,好性子给磨没了,也冷了声:“殿下生病,私心里想谁贴身陪着,殿下心里清楚,又何苦非要在表面上做功夫呢?我只是瞧殿下病了不舒服,想顺着你心意一些罢了,难道殿下还真希望我在跟前伺候着?我要不是云上衣的亲妹妹,我要背后没有三伏,殿下怕是连一眼都懒得多看吧?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强行做戏彼此都尴尬,殿下要装纯洁是吧?好啊,那不如直接散了东池宫的妾室们,那些个皇权富贵也不要了,与绾绾浪迹天涯好不好呀?” 她言辞尖锐起来,真的是能叫人恨得咬牙切齿。 容卿薄面色都青了,薄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素染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里衫,站在寒风里哭的瑟瑟发抖。 有什么好哭的呢?不就一个男人么?她这个被他们当做傻子一样戏弄的都还没哭,她素染一个陪着容卿薄戏弄她的哭什么? 不过自然,这哭也有可能是做戏的一部分,好叫她以为他容卿薄真会愿意为了她守身如玉一般。 这么想着,也不屑与他再过多争执。 都这个节骨眼儿了,再与他吵架也没什么意思。 于是转身又回了帐篷。 袭夕已经坐起来了,瞧她脸色不虞的进来,轻声问:“好端端的怎么吵起来了?……不要为了我们与他吵架,这半年来我们若没有东池宫的庇护,或许早已经横死在那禽兽手中了。” 姜绾绾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也不是因你们吵的,在那做戏呢,这摄政王与他的素染姐姐一唱一和的做起戏来可逼真了,不用管他们。” 袭夕默默点头。 都到了这会儿了,也无须计较太多了。 两人又坐了会儿,姜绾绾觉得气消的差不多了,这才脱了外衫上了榻,不等睡下,就听到隔壁传来阵阵急促的咳声。 她翻了个身,拿被子捂着耳朵。 可那咳声一阵比一阵急,惊天动地的,也分辨不出是真咳还是装咳。 怎么先前没听他咳一声,这吵了一架就突然咳了? 袭夕被吵的睡不着,到底还是出声催促:“你去看看吧,咳这么厉害,别坏了嗓子,明日若圣上见了,免不了要责问你这王妃怎么照料的。” 姜绾绾躺着没动:“论起照料人,素染若退居第二,怕是没人敢称第一,要我操什么心。” “她便是再会照料人,也只是个妾,你是正妃,无论如何这时不该不出面,快去吧。” “……” 姜绾绾被她再三催促,到底还是起身开始穿衣裳。 出了帐篷,就见月骨还站在那里,半边脸还肿着,见到她,也不见半点怨恨,只恭敬颔首:“王妃。” “素染没在?”她问。 “殿下还在气着,不许人进去伺候。” 这么大气性。 姜绾绾叹了口气,拿下巴指了指寒诗的帐篷:“行了这边没你事了,寒诗那里有些药,你过去让他给你上一些。” “是。” 姜绾绾便掀帘进去了。 屋里点着灯,暖炉烧的旺,她进去后便觉得热浪扑面,容卿薄还在咳着,见她进来,立刻翻了个身背对了她。 姜绾绾也猜到他这咳多半是装的,但也懒得去拆穿他。 便是真的贴身伺候了,还能伺候他几日? 随他去吧。 这么想着,便倒了杯热水,过去拍了拍他的腰:“起来喝点水,咳成这样,殿下是生怕别人听不到么?” 容卿薄没理会她,兀自咳着。 她盯着他的侧脸瞧了一会儿,发现他脸红的厉害,抬手试了试,果不其然,又发烧了。 起身想叫守在外面的侍卫去熬汤药,话都说了一半,又顿住。 算了,还是她自己去吧。 这里人多眼杂的,不止他容卿薄的人,万礼宫,公主府,还有来访的客人,万一有人趁乱在药里动了手脚就麻烦了。 第132章 她姜绾绾是什么金枝玉叶不成? 太医大多随行在圣上的帐篷之内,离的不远,有守夜的,见她过去了,知晓殿下又不舒服了,便配了两副药交给了她。 姜绾绾就露天而坐,手里拿着个小铺扇,边熬边瞌睡。 面前就是巍巍高山,连绵的山脉远远望去一眼望不到尽头,这样的地形对长久生活在安逸舒适的皇城根的达官显贵们是一种未知的恐惧,于她而言却不困难。 因此她也不是十分着急,做了两手的准备,只是若真要从山中走,怕是要辛苦袭夕一番了。 端着药碗回了帐篷,里面还在一声声的咳着。 见到她,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娇生惯养长大的皇子,莫说生病了,便是最盛气凌人之时,都是被人千依百顺的捧着的,哪里当众受过这等气。 姜绾绾轻轻笑了下,温声细语的哄:“先前是绾绾说错话了,殿下莫要与绾绾一般计较了,嗯?” 容卿薄却只闭着眼假寐,冷冷赶人:“出去。” “这药都熬好了呀,殿下先把药喝了吧?” “不喝,出去。” “殿下明日还要去狩猎呢,带着病可不方便。” 姜绾绾说着,轻轻去推他:“快些呀,药还是趁热喝了效果好一些,来……” 容卿薄不轻不重的拍开她的手,淡淡道:“王妃当本王是什么?不高兴了什么呛人的话都信手拈来,后悔了又在这里装模作样做乖顺状,三岁小孩子都不是这么哄的。” 三岁孩子都比你懂事。 姜绾绾心中冷哼,面上却只得越发乖巧:“殿下说的是,绾绾知错了,来,先把药喝了。” “不喝,出去。” “……” 姜绾绾忽然生出一股想把药直接扣到他脑袋上的冲动。 默默良久,只得将药放一边:“那药我放这里了,殿下记得喝。” 说完,起身便向外走。 手指不等碰到帘帐,身后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 她咬牙,默默收回了手,转身无奈道:“殿下若实在气不过,不如就像刚刚打月骨那般打绾绾一顿解解气吧。” 容卿薄转了个身背对着她躺了下来,也不说话,只咳。 再这么咳下去,好嗓子也给咳坏了。 想了想,便靠过去,站在床边宽衣解带。 容卿薄显然听到了她的动作,咳声渐渐弱了下去,背对着她的身形无声的绷紧了。 然后感觉到她从身后贴了上来,滑腻白皙的手臂滑过他的腰身,轻轻的抱紧了,问:“这样哄呢?能不能哄好三岁小孩子?” 容卿薄没动,撑在身前的手指无声蜷曲。 姜绾绾小脸靠着他肩头:“要不要再给殿下唱一个摇篮曲?事先说好,我唱曲儿可不好听啊……” 容卿薄忽然转过身,反手将她抱在了怀里,恼恨道:“我不过是病了不舒服,叫你照顾一夜也是错么?你生病时,我不也是衣不解带,不分昼夜的照顾你了么?” “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 她好脾气的笑:“殿下心胸宽阔,体贴周到,真是叫我这个没心没肺的人汗颜惭愧了。” 她毫无底线的认错,又乖又甜,总算浇灭了容卿薄心头的怒火,一低头,狠狠咬了她肩头一口:“不许有下次了,知不知道?” “知道了。” 她疼的皱眉,却还是忍着没挣扎。 也不知他从哪儿来的这习惯,似乎每次惹他生气了,这肩膀都要挨这么一下。 好在也没下死口,齿印过些日子也就消了。 一口一口的喂他喝完药,容卿薄非但没有要好好休息一番的打算,反而越来越不安分,姜绾绾躲了几次没躲开,索性由他去了。 左右也就最后一次了。 她尝到他唇齿间淡淡的草药味道,半分苦半分涩,偏偏不见半点甜。 意乱情迷间,听到他在耳畔一声一声的叫她的名字,带着沉沦的气息。 姜绾绾想,若不是一次次无意中听到他心底深处的那些算计与谋划,会不会就真傻傻的,落进了这张温软的陷阱里,像庞明珠那般,如素染一样,不可自拔。 翌日一早,姜绾绾是在一阵极度的烫热中醒来的。 她甚至都不用去碰他的额头一下,就知道他一定烧的更严重了。 忙起身穿衣,期间试着叫了他两声,倒是还有意识,只是含糊的应着,便再无其他的话了。 她立刻出去叫了大夫过来,一番手忙脚乱的折腾,近中午时分才算退了烧。 圣上那边约莫是知道了,派了贴身的太监总管送来了许多补品,只是人还要应付着草原来的贵客,无法亲自过来。 姜绾绾深知不能再耽搁了,于是趁容卿薄还未醒来,主动提议替他参与狩猎宴,不能叫人笑话了东池宫去。 一行人不敢应声,只得央了总管太监回去禀明圣上,不久便回来,说圣上闻言,夸赞了一句巾帼不让须眉,特许摄政王妃代摄政王参与狩猎宴。 但一个主子顶多带两个仆从,跟在身后帮忙携带狩到的猎物,她可以带着寒诗跟袭戎,但袭夕想要带在身边,就只能把她打扮成婢女了,毕竟她是女儿家,又要在深山野林中度过三四日,要求带个婢女也不会多过分。 …… 容卿薄是在当日深夜才醒来的,出了一身的汗,感觉到有人在给自己擦拭颈窝,睁眼一瞧,又是素染。 素染这次倒是穿的严谨工整,只规矩的坐在一边,见他醒来,眉间染了些许的惊喜:“殿下你总算醒了。” 身子又湿又沉,这叫一向爱干净的男人心情十分不愉快,坐起身:“王妃呢?叫她进来侍候本王沐浴。” 是多没心没肺的人,眼瞧着他烧昏了头,还能将他一人丢在这帐篷内不管不顾。 素染怔了怔,忙道:“殿下要沐浴么?素染这就去准备……” “叫王妃来。” 容卿薄按着眉心,因刚刚醒来而沙哑的嗓音里平添了几分冷意:“怎么?她姜绾绾是什么金枝玉叶不成?连伺候夫君沐浴都不会了?” 夫君…… 素染垂下睫毛,默默片刻后,才涩声道:“王妃见殿下昏睡不醒,担心狩猎宴后东池宫一无所获叫人笑话了去,便自请替殿下参与了狩猎宴,临行前还叮嘱素染,务必要告知殿下,王妃定能在狩猎宴拔得头筹,不叫殿下伤了颜面。” 第133章 再问你一次,你是什么人? 容卿薄按眉心的动作微微停顿。 倒料不到她还有这份心思,还记着自己是这东池宫的王妃呢。 深山中野兽颇多,她常年久居三伏,并不畏惧野兽,况且周遭不定时会有侍卫巡逻,倒也不怕她能出什么意外。 这么想着,还是叫素染去备了浴桶,在帐篷内泡了个热澡后,身子这才稍稍觉得清爽轻快了些。 月骨送了些开胃的饭菜进来,在旁边伺候着他用膳。 大批人马进了那片连绵的山林中,周遭便显得格外安静,容卿薄吃了几口,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但一时又想不起究竟是哪里不对。 用过膳后,太医便佝着腰身进来了,跪在床榻前帮他试脉,叮嘱道:“殿下身子刚刚好转,还是……注意休息,莫要再……咳咳……行房……了……” 一边的素染闻言,面色白了白,贝齿重重咬紧下唇,愣是没吭一声。 容卿薄却不以为然,淡淡道:“你医术不精,还要赖到本王身上来?滚出去,下次着徐太医来。” 太医吓的慌忙磕头认罪,抖着身子退了出去。 帐篷里暖炉烧的周遭温度都滚烫了,容卿薄没来由的一阵心烦意乱,出去看了眼天色,倒是个好天气,满天星河,干干净净的。 只是这狩猎场太大,她要在里面待个三四天才回来,总叫他不放心。 但狩猎场眼下已经关闭,他左右是不能进去了,否则回头叫人笑话他们夫妻二人合力作弊了。 帐篷外风大,他站了会儿便觉得冷,转身要回去的时候,忽然瞥到旁边的帐篷。 按理说,就算寒诗跟着绾绾去了狩猎场,这里也该还有一个人的,他先前记得,这里分明是有个人在守着的。 ……对了,是袭戎。 绾绾将袭夕袭戎一并带来了,说是想带她出来透透气,见识一下。 心中的那股烦躁在这一瞬间被突然放大,他拧了眉心,忽然问:“那里面的人呢?” 不,不对。 万礼宫也来了,她姜绾绾又怎么会在他容卿礼的眼皮子底下把袭夕丢在了这里,自己却为了什么东池宫的声誉去狩猎场? 她又什么时候在乎过他,在乎过东池宫的声誉? 月骨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在问谁,立刻道:“回殿下,王妃担心七皇子妃独自在这里会出意外,便连她带那个袭戎一并带着去了狩猎场,说是在里面也好相互照应着。” 连她带她的那个袭戎一并带去了狩猎场…… 容卿薄呼吸陡然一重,甩手又是重重的一个耳光落了下去。 月骨被打的踉跄了下,立刻跪下:“殿下……” 容卿薄不解恨,俯下身单手提着衣领将他提高至眼前,一字一顿道:“月骨,本王看你是跟那寒诗在一起久了,脑子都被他给吃了!她姜绾绾会为了一个狩猎宴,把她那走两步就要晕倒的病秧子姐妹带山上去么?!滚!去安排人手,就说那袭夕偷了东池宫的宝贝意图逃跑,给本王遍山遍野的搜!搜不出来,你提头来见!” 夜色浓郁,容卿薄白皙英俊的容貌罕见的因为怒意显出几分狠辣阴鸷,仿佛若是现在就有人把姜绾绾捉到他面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拧断她脖子一般。 月骨面色惨白,也不知是被他眼底的狠厉吓到了,还是想到了什么人或许就在这一夜,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但还是很快调整过来,应了一声便立刻去安排了。 …… 狩猎场广袤,饶是进去时四周都是达官显贵与他们带的贴身小厮,可慢慢四散跑开了,周遭便渐渐安静到只剩下了风声与树叶的沙沙声响。 姜绾绾无暇他顾,进来后便一直跑的急,专挑山路缓和的位置走,至少在弃马之前,要尽可能的跑的更远一点。 更叫她着急的是,容卿礼发现了与她一起来的袭夕,也不知想做什么,一路鬼魅般的跟着,她甩了大半天,这才堪堪甩掉。 但并不影响他在短时间内追上来,只要他们还骑马,他就能极快的寻找到他们逃跑的方向。 于是在再三思考过后,她还是咬牙弃了两匹马,并甩了它们两鞭,叫它们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跑去。 袭夕身子弱,在马背之上已经吃了不少苦,眼下若在往高山之上攀爬,只怕受不了这个罪。 姜绾绾站在陡峭的半山腰上,抱着一棵树稳住身子,招呼寒诗:“你背袭夕一会儿,累了换袭戎。” 寒诗一听就怒了:“我不背,凭什么我背?我连自己媳妇儿都没背过呢。” “你这不是还没媳妇儿吗?回头等你有了天天背着也没人说你。” “我就不。” “……” 姜绾绾呼吸一窒,本来就累的心烦,又陡然听他这句话,顿时俯身捡了一块石头作势要打他:“你背不背?不背我今日便就地挖个坑埋了你。” 寒诗气的脸都白了,委屈巴巴的想了会儿,又道:“凭什么我先背?他不是袭氏的家仆吗?他先背。”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王妃。” 袭戎打断他们的争吵,主动道:“我先来背小姐吧,晚些再换寒诗。” 袭夕摆手:“我还能再坚持一会儿……” 两人又争执了起来。 姜绾绾叫他们小声些,先在原地休息片刻,自己则飞身而上,以最快的速度上了山顶。 她记得先前在容卿薄的书房里见过这片山的地形图,这里面有一处是呈断崖式的沟壑的,中间只建了一座桥,若过了那座桥,再斩断那座桥,便是他们有时间绕过那座沟壑,也再无时间去追上他们了。 但显然这里比三伏地势复杂了不少,她甚至从怀中掏出了地图,依旧看的一头雾水,愣是寻不到半点头绪。 忽地身后就出现一根白皙修长的指戳在地图上,道:“我们现在在这个山头,只要顺着这里一直往北走,翻过七座山头就能到这里啦——” 姜绾绾震惊的攥紧地图,缓缓转头、抬头…… 夕阳西洛,余晖融融的落在肩头,她看到一个少年,穿着一身丝绸的草绿色长衫,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生的明眸皓齿,灿若星辰的模样,笑起来一双眼睛弯弯的,人畜无害的样子。 可能凭空出现在她身后,还能叫她毫无察觉的人,能有几分无害? 她立刻起身,又意识到这是山顶,饶是掩盖在丛林中,依旧太过容易暴露,于是又立刻蹲下去,警惕的盯着他:“你是什么人?” 那少年笑的越发开怀,灿灿道:“你猜?” 姜绾绾二话不说,立刻从身后的箭筒中抽出一根箭来,拉满了弓对准了他:“我耐性不多,死在我手里的人却不少,再问你一次,你是什么人?” 那少年一愣,先前还暖笑融融的眼睛眨眼间泛出了水花,像是被吓到了,委屈巴巴道:“你……你干嘛呀,我……我不就迷路了,恰好碰到了同类,高兴了一点嘛……” 迷路? 迷路迷他的路,怎么一出手就知道她要往哪里走? 这么想着,拉着箭羽的手就要松开。 她不想杀他,但至少要让他受伤,不能再继续跟着他们了。 可下一瞬,就听那少年扯过一根枯草刁在唇边,吊儿郎当道:“你要伤了我,我可就叫了啊,这万礼宫的人可就离我们一个山头呢,叫一声,你们可就跑不了啦。” 姜绾绾心头一紧,几乎都要松开了的拇指与食指又立刻捏紧了。 她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又不得不强作镇定。 他究竟是什么人?她分明不曾在皇室的任何宴会上见过他,但显然他对她却是很熟悉。 这种自己对对方一无所知,对方却对自己了如指掌的感觉叫她很不安,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更是加重了这份不安。 她很快收了箭,勉强收回一身的防备,主动问:“你是万礼宫的人?” 少年露出八颗整整齐齐的小白牙,摇头。 “那……东池宫?” 少年笑的越发灿烂:“你不就住东池宫的嘛!我是不是你不清楚吗?” “……” 容卿薄手里的暗卫那么多,她所见也不过九牛一毛,又怎么都知晓? 她迟疑片刻,又问:“那是庞府?” “姐姐确定还要继续问下去么?万礼宫的人可马上就要追过来啦……” “……” 姜绾绾也知道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了,咬咬牙抱拳:“既是迷路,那我便替你指一指路吧,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南走,便可回到帐篷处了。” 少年双臂环胸靠着一根树,懒懒散散道:“谢谢姐姐啦。” 这漫不经心的模样,分明是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姜绾绾便飞快的往下走去,走出去许久转身看了看,觉得四周没有任何异动,这才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寒诗已经等的不耐烦了,皱着眉头道:“你磨磨唧唧的在那个干什么呢?” 姜绾绾没心情理会他,眼见天色渐渐暗下来,只得加紧时间带他们赶路。 夜,对他们而言是个极大的威胁。 赶路的速度慢了下来,又不敢点火把,因为太容易暴露,她一转身,甚至都能看到四周漫山遍野的小红点,有的停驻不动,有的还在缓缓移动着。 第134章 他从未想过,她敢抛弃他。 到了这会儿,几乎所有人都把马弃了,要进入这样的深山老林中涉猎罕见的珍禽走兽,骑马是不可能的。 寒诗背着袭夕,几次三番险些被绊倒,骂骂咧咧的开始发脾气。 袭戎就赶紧走到他们前面去,帮他踢开一些碍事的石头,拨开树枝。 姜绾绾也累,跋涉了整整一天,但她不知道容卿薄什么时候会醒,又什么时候会察觉到不对劲,她不敢停下来,她怕一旦停下来,就前功尽弃了。 走慢些也好,总比停滞不前要强一些。 好在天气够好,便是夜里也能模糊看清周遭的景象,她虽有些猜忌,但后来又仔细看了看地图,那少年还真说得分毫不差。 只是若他事先料到了她要去那里,会不会已经安排好了人手等在了桥的对面也说不定。 内心忐忑不安,但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又越过一座山头的时候,姜绾绾停下来歇了一口气,习惯性的转头看一眼身后那些小红点的分散情况,面色陡然一僵。 “寒诗。” 她叫住还在埋头苦爬的寒诗:“你转头看看,这里是不是多了很多人?” 寒诗累的气喘吁吁,闻言忙把袭夕搁下,直起腰来重重喘了口气,转身一瞧,就骂了一句。 “多出来的那些个是鬼火么?直奔我们而来啊!” 寒诗说的没错,那些星火移动的很快,且目的很明确,大批聚集,没有半点要分散的样子,在山上碗沿成了明亮的一条线,笔直的往这边直奔而来。 容卿薄醒了。 也发现了她的目的。 这个念头叫她心头慌了一慌,再也顾不得脚下,只干脆利落的吐出一个字:“走。” 夜幕就在这悄无声息的剑拔弩张中退去。 天边渐渐泛出微微的鱼肚白时,容卿薄看到了姜绾绾,看到她穿了一件浅色的披风,后背还背着一桶箭,走在最后,毫不犹豫的穿过了那微微晃动的铁链木桥,然后站定,转过身来,隔着长长的一道峡谷,缓缓呼出一口气后,拔出了身后寒诗的佩剑,无命。 整座深山都是寂静的,没有虫鸣,没有鸟啼,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按入了千尺深潭中一般,除了冷,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从未想过,她敢抛弃他。 他从未想过,她胆敢以这种方式,抛弃他。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竟也能看清她眼底乍然而现的冷酷决绝,再也没了往日里虚伪逢迎的笑,再也没了谦卑恭顺之态。 她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件自己早已萌生丢弃想法的物件,没有温度,不见情绪。 容卿薄的侧脸在天光将现之时,映出暗色的阴影,他站在桥的这一端,缓缓向前踏出一步。 下一瞬,就见她骤然挥剑,那手腕粗细的铁链就在她剑下迸发出一片星火,骤然断裂下来。 桥身失去平衡,歪歪斜斜的扭曲了身子。 容卿薄薄削的唇一点点抿紧,这样的距离,便是他出声说话,她都不一定能听得到。 又或许,眼下她也不想听到他的任何只言片语。 不愧是生在三伏的女人,不愧是在上百次的暗杀中活下来的女人。 那些温柔缱绻的柔情之态,那些细心呵护,毫无原则的退让,她演的如此逼真,以至于这么多个日夜的同床共枕,那么多次的额贴额的目光相交,他竟半分都没察觉到,她早已在盘算着如何离开他。 山顶的风,凛冽的撕扯着肩头的披风。 他缓缓抬手,从身后抽出一支箭羽,拉满了弓,那锋利无比的箭尖,直指她胸口。 他东池宫,他容卿薄,便是亲手毁了她,也决不允许她就此抛弃自己,去过她的逍遥日子,去与别的男子恩爱结亲,自此将他从她生命中彻底割舍掉。 月骨原本只神色黯然的凝视着对岸,察觉到他的意图,到底还是低声道:“殿下,三思……” 容卿薄握着满弓的手背,青筋一根根分明起来。 他面色渐渐苍白,薄唇越绷越紧,渐渐抿成一条线。 恍惚中,像是做了个梦。 不敢相信他究竟是哪里叫她不喜欢,叫她痛恨,叫她这般千算万算的,毫不犹豫的逃离他。 不,她该是喜欢他的,她会温软香糯的叫他三哥哥,她会在听到他咳嗽后柔声哄着他喝下汤药,她会在暴雨的夜里特意来给他送伞…… 混乱的意识尚未理清,下一瞬,便眼睁睁看着对面的人儿一挥手,生生斩断了仅剩的一边链条。 长蛇般的桥身骤然向下坠落,重重撞击在他脚下的断崖上,溅起一阵呛人的尘土。 尖锐的声响咆哮着几欲撕裂人的耳膜,身后众人纷纷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仍被震动的心脏隐隐作痛。 却见脚尖贴着断山边缘的男子岿然不动,握着弓箭的指收紧至关节泛出苍白的痕迹。 箭在弦上,却迟迟没有发出去。 姜绾绾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落进箭身,搭弓,射箭,全程动作干脆利落,相比起他的犹豫不决,她这一套做下来堪称决绝。 决绝的叫人绝望。 这样的距离,箭射过来,便是出现分毫的差错,都有可能击中站在最前端的摄政王殿下。 箭矢飞过深不见底的断谷,笔直的钉入了他身后成人腰身粗细的树干中,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容卿薄眼底泛出一层薄薄的雾气。 倒是不知道,他的王妃还这般擅长射箭。 月骨立刻上前拔出了剑,将信笺拆下来呈了上去。 容卿薄没有接。 他看着对面的女人收了弓,转身的同时,将弓带箭,连带肩头的披风一并脱下,扬手丢进了身后的万丈山底,然后眨眼间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甚至没有再多去看他一眼。 没、有、多、看、他、哪、怕、一、眼!! 休书。 即日起,姜绾绾自愿与东池宫摄政王殿下和离,与三伏山断恩割义,此生承诺,不回皇城,不问三伏,勿念,珍重。 草草几笔,为他们不到两年的婚姻,划下终止线。 可是姜绾绾,没有云上衣,没有三伏内力,你便是再无风无浪的活着,又能活多久…… 你便是觉得在外平平静静的活几年,也比在东池宫做高高在上的王妃开心幸福是不是…… 第135章 她倒是成一个亲,生一个子给他瞧瞧 一连赶了半个月的路,直到彻底远离了皇城,一行人才渐渐缓下了赶路的进程。 袭夕的身子也已经撑到了极致,几人在林中寻了一座破庙暂时住了,袭戎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袭夕便躺下睡了。 眼瞧着外面天色渐阴沉下来,姜绾绾赶紧与寒诗去外面捡了些干枯的树枝回来,生了火没片刻,破庙外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冷雨。 寒诗怕冷,奈何带的衣物不多,又都给了体弱的袭夕,整个人冻的直哆嗦,靠着篝火不停的搓手,嘟嘟囔囔个没完。 袭戎也冷的不行,但也只是安静的烤着火。 姜绾绾就站在破庙门口处,沉默的咬着半块冷馒头。 她要去的地方离这里还有半个月的路程,在偏僻的深山中,听说只零星居住着几户人家,远离喧嚣,不问世俗。 至少,要在那里过两三年吧,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再说。 还未开春,风裹挟了湿意往骨头里钻,她抬头就看到有个粗布少年抱紧自己,贴着破庙的边缘躲着雨往这边跑。 跟了半个月了,他总算是敢现身了。 姜绾绾瞧着他,慢吞吞的啃下最后一口。 至少眼下她很清楚,这少年既不是东池宫的人,也不是万礼宫的人了。 否则一路跟了他们这么久,也不会风平浪静未曾被任何人捉回去。 少年衣衫单薄,冻的小脸都红了,牙齿咯吱咯吱打颤道:“姐姐……” 生的极好看的少年,这样衣衫半湿,楚楚可怜的站在眼前哀求的模样,真是要有多惹人怜就有多惹人怜。 姜绾绾扯扯唇角:“说吧,一直跟着我们什么事儿?给我个好一点的理由,说不定我还真把你给带上了。” 少年一双大眼睛水洗过似的又黑又亮,干净的叫人都有些不敢直视:“姐姐,我这不是瞧着姐姐漂亮,心生爱慕嘛……” 姜绾绾眉尾挑高:“你确定这是个好一点的理由?” 少年委屈的垂了头:“我说的是真的啊,姐姐怎就不信我……” “信,怎么不信呢?” 姜绾绾笑了笑,道:“恰好姐姐对你也挺满意的,不如你与姐姐说一说,你哪里人?年方几何?是怎么进入那狩猎宴的?又是怎么认识我的?家中父母是做什么的?可有兄弟姐妹?” 少年站在破庙的瓦檐下,一脸委屈道:“姐姐若真喜欢我,又何苦在意这些身外之事呢?我自小便无父无母,遭家人抛弃,过的很是辛苦……” 一番话,四两拨千斤,她问的问题看似都回答了,但仔细一辨,其实什么都没说。 姜绾绾本想让他继续在雨里站着算了,但又不敢把事做的太过强硬了,毕竟惹毛了他对她没什么好处,他若有心,跑去东池宫说一嘴她的行踪,于他是飞黄腾达的喜事,于她却是要下地狱的祸事了。 这么一想,任由他行迹不定的跟着他们,倒不如把他带在身边,也好随时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琢磨琢磨他的真正意图。 于是干脆的请他进来:“外面多冷啊,进来烤烤火吧。” 寒诗正哆哆嗦嗦的烤着火,一眼见到他,脸色顿时就变了:“姜绾绾你还有没有点脑子了?这什么人你认识么就往回领?” 不等姜绾绾出声,那少年就主动道:“哥哥唤我拾遗便好。” 寒诗听的一阵恶寒,又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十姨?你怎么不干脆叫舅妈呢?” 少年对他的敌意视若罔闻,乖巧道:“哥哥误会了,是路不拾遗的拾遗。” 寒诗冷哼一声:“老子管你什么东西!” 话落,拔剑便砍了过去。 少年忙躲到姜绾绾身后去,他个子明明比她高出半截来,瞧上去却格外的柔弱可怜,双手紧紧揪着她的衣衫,可怜道:“哥哥这是为何?我只是十分喜欢你们,想与你们结交一番罢了,哥哥又何苦非要舞刀弄剑,伤了和气。” 他来意不明,姜绾绾虽然很抵触,但也不能不清不楚的按着人家就一闷棍打死了,于是给了寒诗一个眼色:“先带着吧,过些日子再说。” 寒诗气急:“姜绾绾,你就不怕他回头去东池宫告我们的密?” “他不会。” 姜绾绾随意的在旁边干枯的草堆里坐下,淡淡道:“他若会,先前就不会特意给我们指路了。” 顿了顿,对旁边的少年笑了笑:“你说对不对?” 少年也笑,一副牲畜无害的天真烂漫模样:“那是自然,我这般喜欢姐姐,自然不会做伤害姐姐的事了。” 不求财,不求权,瞧着也不像与她有仇的样子,可又这般执着的跟着…… 姜绾绾躺了下来,像是也累极了一般睡着了。 但意识却是一直清醒着的,无声的观察着少年的一举一动,但他一直在篝火堆旁边,天真的与袭戎聊家常,也不聊叫人心生警惕的话题,只说哪里哪里冒出个大蛇吃了好几个人,哪里哪里有一棵千年人参可化作人形了巴拉巴拉。 天南海北,妖魔鬼怪,想到哪儿说哪儿,兴致来了还唾沫横飞的,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祸从口中出,便是最擅长撒谎的人也该知晓这个道理,他若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就该知晓这种时候,话越少越好,越安静越安全。 可他全然不知的模样,与袭戎说完,又过去跟寒诗叨叨,被寒诗踹了两脚都不生气,继续巴巴的跟着说这说那,半点收敛的痕迹都不见。 姜绾绾也不知自己究竟什么时候睡着的,待醒来时,天色已大亮了,只是雨依旧下个不停。 她坐起来,身边的袭夕还睡着,破庙的另一头,袭戎与寒诗也睡着,倒是那拾遗还在拨弄篝火,也不知是不是一夜没睡。 见她醒了,笑弯了眼睛:“姐姐醒啦?我去准备马车,我们一道走啊。” 姜绾绾没说话,只狠狠剜了还呼呼大睡的寒诗一眼。 也不看看眼下什么情况,竟留下一个外人在这里倒头就睡了。 万一他起了什么坏心思,趁机对他们下手怎么办? 心中带着火气,脸色便不大好看,只淡淡道:“不必了,我自己去准备就好。” 说着就要把寒诗叫醒。 拾遗忙道:“姐姐何必与我如此见外,姐姐既肯收留我,我自然要掏心掏肺的报答姐姐啦,姐姐尽管放心交给我就是。” 说着,连伞都不打,只拿双手遮在头顶便跑了出去。 姜绾绾自然不会以为他是真心实意的想报答她,他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叫她心生戒备,可又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他究竟想做什么,就只得以不变应万变。 …… 三年后。 春去夏至,酷暑正浓,窗外枝头上怕是躲了一百只知了,没日没夜的叫,叫的人心烦意乱。 月骨见主子面色不好,于是无声无息的退出去,叫了几个护卫去树上捉知了。 殿下喜静,知了护卫们每日都捉,奈何白日里捉了夜里又飞上去不少,但其实总共也没几只,只是殿下心情不好,便是听到一两声,都会叫他心情更不好。 容卿卿在东池宫等了一整日,才见他回来,带着一身的疏冷气息,见到她也只是微微颔首:“长姐。” 容卿卿摇摇头,觑着他越来越冷漠的俊脸:“听说今日你未去宫里,怎的到现在才回来?去哪儿了?” 容卿薄没答话,只反问:“长姐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 容卿卿气恼:“你瞧瞧你,几个妾室都进东池宫几年了?到现在都不见个喜讯传出,你知晓外面都传的多难听么?薄珩,你便听姐姐一句劝,姐姐不逼你与明珠一起,便是素染总该行了吧?你总要先叫她们生个一儿半女的出来,才好堵住悠悠众口啊。” 容卿薄不言语,只执了白玉茶杯心不在焉的抿了一口。 这番话,这三年来她不止与他说过一次了,每每都是她苦口婆心,他沉默以对,几次都闹得不欢而散。 容卿卿不敢把话说重了,先前她在他殿里染催情香,本想强硬的促成他与明珠的好事,结果好事未成,还连累自己被他冷待多日。 她知道他已在忍耐,不敢再轻易挑战他的底线。 沉默的僵持了片刻,到底还是她又退让了一步,主动问道:“这都三年了,你便是寻到了她,或许她也早已成亲生子,届时你又该如何自处?难道要生生将人家夫妻母子分离开?便是强行抢回来了,她的心以前不在你这里,以后就更不会在你这里了。” 话音一落,分明自他眼底捕捉到了几丝浓稠的讥诮狠戾之色。 她心中顿觉不安,想再叮嘱几句,耳畔就响起了白玉杯搁在桌前的一声脆响:“时候不早了,长姐回府吧,月骨,护送长姐回府。” 容卿卿心生恼怒,欲要发作,但瞧他面色冷漠,便是她发作了怕也只会弄巧成拙。 只得按捺下满心的焦急与烦躁,转身离去。 烛光影影绰绰,落在男人半边白玉般的俊脸上,一侧俊美儒雅似谪仙,一侧笼在暗影处却渗透了阴狠的冷意。 呵。 或许她早已成亲生子? 她倒是成一个亲,生一个子给他瞧瞧。 第136章 你就一点都未想过他么? 姜绾绾比起旁人来,尤为怕热,加上这两日又闷又热,半点风都不见,夜里便连睡都只能睡两三个时辰。 她在汗淋淋中醒来,闷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索性就搬了个板凳去了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纳凉去了。 难得袭夕也醒了,正一人坐在树下乘凉。 天边还是灰蒙蒙的,院子里光线暗淡,却遮不住她略显失魂落魄的模样。 姜绾绾接了她递过来的一杯茶抿了口,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做噩梦了?” 袭夕没说话,只扯了扯唇角苦笑了一声。 她先前还好,可近日来总是做噩梦,梦到遍地都是死婴,有时候还会梦到她床上出现死婴,也有时会梦到自己还未生孩子,腹部依旧是隆起的,只是梦里那孩子还是容卿礼的,这叫她十分不安,每每醒来,总是惊出一身的冷汗。 她开始后悔,报复容卿礼的方法千千万万,千不该万不该,拿一条小生命来作为与他博弈的棋子。 那不止是容卿礼的孩子,也是她的骨血。 可偏偏被她拿来利用,本可以平安落地,成为万人捧在手心的小皇孙,却被她残忍伤害…… 这世上,怕是再没有一个母亲如她这般狠毒了。 她低低叹息,喃喃问她:“绾绾,你这两年里,有没有梦到过东池宫?” 东池宫么? 姜绾绾慢悠悠的在躺椅中晃着,瞧着眼前水洗过般干净的满天星河,淡淡道:“不瞒你说,刚开始的时候总是梦到被容卿薄捉回去拷打,后来渐渐安顿下来了,便不再梦到他了。” 她会梦到容卿薄一点也不奇怪,那是源于内心最真实的畏惧与不安。 狩猎宴一别,他隔着长长的山谷站在她对面,一双瑞风眸里分明都是冰冷的恨意,她一点都不怀疑若他当时能捉到她,定会把她撕成千百块丢进谷底里去。 莫说皇室,便是整个东池宫也不曾发生过妻子休弃夫君的事情,她姜绾绾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休了他,他会恼羞成怒也很正常。 只是三年过去了,她差不多快把他忘干净了,他应该也是差不多了。 也未听说皇朝那边有动静,看来老皇帝身体还不错,他依旧在皇宫里替他扛下了大部分的朝政要事,也是辛苦了。 明明操着皇帝的心,却还只能是个摄政王。 袭夕见她神色淡然,忽然忍不住问:“你就一点都未想过他么?他与万礼宫的那禽兽不同,至少我在东池宫的那半年里,他对你一直很上心,便是你一直昏迷着,他每日回去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你。” 姜绾绾指尖摩挲着杯沿,轻轻叹息了声:“是啊,他对我一直很好,虽逼我入东池宫成亲,但算起来,也未曾委屈过我,只是袭夕,就如同他赠我的那把象牙股的折扇一般,他对我好,本质上并不是真的对我好,是在对三伏好,因他十分十分的想收服三伏。” “那又如何?便是真的因三伏,你既是云上衣的妹妹,那他便会一辈子对你好,在东池宫做皇妃,在皇宫做皇后,最不济做贵妃,也总好过在这穷乡僻壤陪我潦草度日强呀。” 姜绾绾敛眉:“你既在万礼宫做过皇子妃,便该知晓这妻妾之间的勾心斗角,我本就活的艰难,又何苦把时间浪费在与那些个女子争风吃醋上,这世家女子斗来斗去,为的也不过是能在容卿薄心中添上一笔浓墨,可凡是身在迷局之外的,一眼便可看出,再美丽,再权势的女子,都比不过素染姑娘在他心中的分量。” 她并不急于否认自己曾对容卿薄动过心,但也仅止于动过心。 这份心动之浅薄,也不过在于从未有人与她这般调过情,肌肤亲近过罢了。 可越是珍惜,才越是舍不得,他一直不碰素染,大抵也是不想在那种最需算计与城府之时去碰她。 待到他日他登基为帝,才是真正将她素染捧在手心,含着口中疼爱的时候。 彼时的她又该如何自处? 两人便都安静了下来。 虫鸣声声,茶杯空了一次又一次,她刚要起身重新去煮一些过来,就见拾遗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正贴心的帮她们倒着茶,笑道:“两位姐姐聊什么呢?叫我好生好奇。” 才不过三年,她与袭夕还没怎么变,这少年却已长成了成年男子的身量,只是性格依旧毛毛躁躁,不见半点心机的样子。 姜绾绾一开始对他疑心很重,吃的用的一律不允许他碰,但后来忐忑不安的过了几个月,这份警惕便渐渐淡了,竟真将他当做了个贴身的小侍卫般带着了。 她一直在想他究竟是个多能忍的人,竟能憋着一股劲儿,愣是整天天南地北的聊,却丝毫不漏自己的任何信息,也未曾展现过半点心中的算计。 她从石桌的碗碟中拿了一块点心递过去:“怎么这会儿就醒了,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去睡会儿罢。” 拾遗便欢天喜地的接了,转个身爬到了身后的槐树上,靠着树干边吃边道:“睡觉哪有与姐姐们聊天来的有趣,姐姐们且聊,我听听便是。” 姜绾绾与袭夕便不再多说,只一人靠着一张躺椅边喝茶边闲聊。 天边渐渐泛出鱼肚白,周遭浓翠的山色变得清晰了起来,有七彩斑斓的鸟儿在枝头间跳跃,歌声清亮动听。 姜绾绾觉得饿了,搁了茶杯,刚要起身去厨房,远远的就瞧见一抹青色的身影自远处踉跄着冲过来,瞧着样子,像是喝醉了。 那身影离的远,但太过熟悉,一眼便瞧出是寒诗。 他近来不太安分,总往外跑,也不知先前外出采购被哪家的姑娘迷了心智,又是个十分叛逆的,她越是责备,他越是不听,动不动就不见人影。 她摇摇头,回头与拾遗道:“把门关上,叫他在外面醒了酒再进来。” 说完便径直去小厨房烧火去了。 火还没烧起来,就忽地听到外面袭夕叫了自己一声,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第137章 腹中一对龙凤胎也跟着死了。 姜绾绾手里还攥着一根柴火棍就出来了,一眼就看到拾遗正将寒诗往篱笆院子里拖,蒙蒙天色下,他青色的衣衫像是浸透了水,混合着鲜红的血水蜿蜒了拖拽的痕迹。 她立刻丢了柴火棍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试了试寒诗冰凉的颈口:“出什么事了?” 显然他是强撑了一口气回来的,赶到篱笆门外便昏死了过去,闻言连唇都没张一下。 几人合力将他抬进了屋子里,拾遗要给他换衣裳,被姜绾绾阻止,直接单手撕开了他的衣衫,一道小手臂般长的伤口出现在视线中,伤口边缘整齐干净,是被极锋利的刀刃撕开的,颇深,但大约没伤及脏腑,否则他绝活不到赶过这段山路回来。 赶紧给他把伤口处理了一下。 这里已经在南冥皇朝的边缘地带,除了周遭的几座小城,几乎不见人烟,且听闻此处民风淳朴,生活富庶,便是有那么一两个能打的,充其量也就只能与袭戎较量一番。 但寒诗…… 便是在整个南明皇朝中挑挑拣拣,也不见得能找出几个能伤他至此的人。 她虽在此处生活三年,却从未离开过这座山,倒是拾遗,走南闯北许多年,对各处都有了解,这么想着,于是将视线投向正帮寒诗缠绷带的拾遗。 拾遗摊手,一脸无辜道:“不要看我,我也不清楚,只听说寒诗哥哥最近迷上了个小姐姐,各种献殷勤,至于那小姐姐何方人士,家住哪里,都不清楚。” 恰巧袭戎打猎回来,一见这情景,皱眉道:“我便说那女子不是个好惹的,他偏不信。” 寒诗对拾遗一直警觉,这份警觉比谁都持久且坚定,以至于对他喜欢的女子,拾遗一无所知,但袭戎却都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据说是个风情万种的少妇,在小镇上的一处大户人家做妾的,媚骨天生,一见面就把寒诗的魂儿勾走了,整日想着怎么与她私下见面。 姜绾绾听的头疼,直接甩手给了还在昏迷中的寒诗一巴掌:“活该!” 话落也不去管他了,直接起身离开了。 过了没一会儿,袭夕又忽然追出来,急道:“不好了,绾绾,你过去看看,我瞧着寒诗他不像是单单受了外伤的样子……” 姜绾绾人都走出去老远了,闻言脚下停也不停:“他去招惹人家的妾室,便是真给打死了,也是活该,与我何干?” 袭夕知道她在赌气,忙道:“我不骗你,我刚刚瞧拾遗给他换衣裳,右边整个手臂似是都青黑了。” 姜绾绾终于停了下来。 说他活该是真的,说他死就死,是假的。 不论当初两人是怎么各怀鬼胎的结成伴的,但在东池宫私狱中,他强行闯进去将她抱出来,说要带她回三伏时的恩情,她记一辈子。 恨铁不成钢的丢下了锄头,又转身折返了回去。 一瞧,果然是中毒了。 应该是毒针,他不防心,拿手挡了,她在他手心手背看到极细的一个红点,应该是被毒针穿过了手心。 在医药箱中翻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了半瓶解毒的药,这种药可解百毒,只是针对性不强,不一定见到多好的效果,但至少可以缓解一下。 果然,毒性虽被慢慢遏制住了,但到了夜里,寒诗的半只胳膊也已经完全黑透了。 不能再等了。 姜绾绾换了套夜行衣,又在脸上稍作掩饰,叫上袭戎便要走。 拾遗就在这时跳出来,笑嘻嘻道:“姐姐带袭戎哥哥,倒不如带着我,这长清小镇我比袭戎哥哥熟。” 姜绾绾干脆利落的拒绝:“但你不会武功,关键时刻我救不到你。” “这就不需要姐姐担心啦,我最擅长的就是逃跑啦,若真有个意外,姐姐尽管跑就是,谁先回来还不一定呢。” 难得他还有这份心思,毕竟寒诗小肚鸡肠的,平日里不怎么给他好脸色看,动辄还要羞辱一番,也亏这少年不往心里去。 姜绾绾安静了片刻,默许了。 袭夕却是不赞同,摇头道:“绾绾,这不太好吧?拾遗这孩子也就瞧着机灵,若真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怕是要吓傻了。” “袭夕姐姐原来这么心疼我呢?” 拾遗弯着腰半嗔道:“那怎么平日里姐姐都不与我亲近的呢?亏我那么喜欢姐姐。” 袭夕皱眉:“要你留下你便留下,莫要犟嘴。” 她本就不喜欢拾遗这种油嘴滑舌的男子,只是再不喜欢,也一起生活了三年,自然是不希望他年纪轻轻的就去送死。 拾遗依旧没心没肺笑嘻嘻的样子,竟真不多废话了,只是甩手走在了前头:“姐姐,走吧,别耽搁救寒诗哥哥的时间了。” 他竟这般不听话。 袭夕恼了,刚要追上去,被姜绾绾拦住了。 “你看他……” “不必担心。” 姜绾绾瞧着那少年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淡淡道:“他未必有你想的那般脆弱。” 这三年时间过得风平浪静。 这少年自始至终都安分守己到叫人深感不可思议。 但姜绾绾心中始终蒙着一块黑色的布,遮了她眼前的路,叫她模糊的见着了,又看不清晰。 但眼下,她忽然有种很强烈的预感,这少年,要行动了。 夜色朦胧,少年脚下步伐轻快,追赶起她来竟丝毫不费力气,一路甚至十分有闲情逸致的揪根草,捉只蝉的,似乎对即将到来的险境丝毫不畏惧。 三年来第一次下山,眼前渐渐展现出一片片错落有致的红墙碧瓦,这小镇她来时曾见过一次,但时隔三年再看,又一瞬间恍如隔世。 少年蹦蹦跳跳的走在前头,时不时转身面向她后退着走,夜色甚浓,他竟半点不担心会被绊倒,仿佛这条路他已经走过千百次了一般。 姜绾绾慢条斯理的紧了紧衣袖,问:“你知道袭戎说的那个大户人家是谁家?” “自然。” 拾遗把嘴角的一根狗尾巴草摘下来在指间把玩着,歪了歪头道:“这长清小镇上,唯一个大户人家,姓商,是个出了名的大善人,听说有一次为了亲自送一位老人回家,摔伤了腿在家躺了三月有余呢,而且每逢旱涝天灾,都会开仓放粮,自己却当街啃半块发霉了的馒头,可出名了呢,这里有句话很出名,不求天子在人间,但求商主寿万年,对他们而言,这商老爷才是他们的天,他们的神仙,呶,你瞧~” 姜绾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这黑漆漆的道路一侧突然出现了光亮,是一座小庙,四周点着蜡烛,庙中供奉的竟不是土地公,做工精致的小人儿身上的衣裳上竟绣着一个大大的商字。 还真当神仙供奉了。 “像这样的小庙,到处都是,至于极大的庙,更是一镇一座,日日烧香许愿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姜绾绾安静的听着。 这还是他们住一起三年以来,拾遗第一次没有妖魔鬼怪的乱扯,正正经经的与她说一说眼前的事。 她忽然歪头看他:“那你呢?” 拾遗似是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问,脸上天真无邪的笑收了收:“嗯?” “我说你呢?你不是也在这里生活过么?就没有给这位商老爷拜过?” 拾遗像是顿了一顿,才哈哈笑道:“我这无欲无求的人,拜这个作甚。” 姜绾绾也笑,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又走了一会儿,她才轻声道:“我近日来身子有些虚弱,一会儿或许真顾不上你,你万万要记得保护自己,莫要等我。” 拾遗似是十分担忧的往她身边靠了靠:“姐姐你没事吧?前些日子我就总觉得你睡的时辰比先前久了,连吃食上都减了许多。” 姜绾绾摇头:“无妨,小时候落下的病根了,再过些日子我偷偷回趟三伏便无碍了。” 拾遗这才又笑了起来。 只是这单纯无邪的笑里,又分明含了些叫人不解的情绪。 很快便到了这传闻中的商府,传说富甲一方的人家,竟比想象中寒酸破落许多,门前高悬‘商府’二字,红漆都掉了几块,连个守卫都不见。 见她似是有疑惑,拾遗这才又主动解释道:“这富甲一方是真的,只是这商老爷赚来的银两大都救济了穷苦的人家,自己几乎只剩下点吃饭的了,这才显得穷酸了些。” 姜绾绾眯眸:“既是如此节省,怎还有钱娶那风情万种的小妾?” 拾遗又笑了一声,道:“这也是商老爷唯一的一点嗜好了,算不得大问题,这富庶人家谁不是三妻四妾?商老爷也唯有一妻二妾,算少的了。” 顿了顿,他才又道:“听说他先前有个正妻,生的极美,是个十里八方公认的美人儿,商老爷年轻时也算英俊,只是穷酸,七次登门求亲才求得了这门亲事,只是好景不长,这商老爷后来又纳了个妾室,也就是如今的商夫人,性子泼辣,但极受宠爱,后来这正妻生产之时难产,腹中一对龙凤胎也跟着死了,听说她先前还有个儿子,也因性格懦弱,当日便投湖自尽随母亲与弟妹去了,那之后商老爷家竟忽然就顺风顺水了起来,富甲一方,听说都是他那个继夫人旺夫所致,后接连生下了一儿一女,便是如今商府内又纳了两个妾室,也不过如丫头一样没有地位,不然那小妾也不会日夜与寒诗厮混在一起了。” 第138章 死人,不需要知道太多。 姜绾绾面色无波,仿佛听的极为入神。 可心中却是乍然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先前他是怎么说的? 只知道寒诗迷上了个女子,至于那女子何方人士,家住何方,一概不知? 只是四处游历之时,暂时在此处住过几日? 虽说这商氏美名远扬,但外人顶多知晓个皮毛,若是连以前的事都知晓的这般了如指掌,便不能是单单几日就能做到的。 “姐姐?” “……姐姐?” “姐姐!” 拾遗重重的叫了她一声,姜绾绾才猛地回过神来,一抬头,就见他不知何时竟爬上了墙头。 他抬手指了指里面,笑眯眯道:“姐姐进去后,顺着那处小湖直往北走,走到最北,往东拐,走过一排拱门便再往北拐,就能直接到那商老爷的寝房了,他这个时辰应该还没回去,姐姐去找找,许就能找到了。” 姜绾绾站在原地瞧着他。 夜色深浓,赫然发现他眉梢眼角的那股青涩稚嫩不知何时已然褪去,坐在高处由上而下俯视她时,竟叫人心头不觉一震! 那漆黑又深沉的眸底仿佛蛰伏着一头狰狞野兽,正无声的磨着爪牙,舔舐着,等待着即将入口的猎物。 见她迟迟不动,拾遗歪了歪头:“姐姐?” 姜绾绾这才微微笑了,道:“多谢。” 话落,飞身越过那两人高的墙头,落了进去。 就像落进一张早已密密麻麻编织好的丝网之内,明知此去或许就是九死一生,却又不得不去。 她必须拿到解药,救活寒诗,然后再把寒诗打个半死不活。 银光微弱,勉强照亮院内的景象,倒不像在门外看到的那般破落,收拾的井井有条,假山绿水一应俱全,芳香阵阵。 这香气倒是独特。 姜绾绾慢慢从发间拔出一支木钗来握在掌心,微微用力,那木钗便在掌心应声而断,断出尖锐的半截。 就顺着小湖一直往前走,走至最深处时往东边拐了一步,忽然听到身后拾遗叫了自己一声。 她转身,看到他还坐在那两人高的墙头之上,玩世不恭的晃着腿,看着她。 距离太远,她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甚至不清楚刚刚的那一声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于是便继续向前走去,果然看到一排的拱形门,她走过去,就见到了那传闻中的商老爷的寝房。 寝房里没点灯,显然还未有人。 她进来了这么久,走了这么久,竟半个丫头小厮都不见。 空城计。 好一出请君入瓮。 姜绾绾站在那拱门处,身子忽然踉跄了下,又往前走了两步后,便实在撑不住了,慢慢的倒了下去。 周遭安静到唯剩虫草的鸣叫声。 又过了许久,身后才传来接二连三落地的声响,明显的分列两侧,这样重的脚步声中又夹杂了一道很轻的步伐,向她走来,而后在离她两步远的位置站定。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响起男子低低的,极为轻蔑的一声冷笑:“我当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就这样的,也叫你们这群废物退避三舍这么多年。” “三头六臂不敢当,公子抬爱了。” 一行人还在沉默着,忽地听到女子俏生生的一句,顿时骇然大惊,刀剑出鞘的声响刷过耳膜。 先前还软软倒在地上的女子,不知何时竟又站了起来,且眸色清明,不见半点强撑的痕迹。 所有人都在后退,唯有立在他们中央的年轻男子笔直伫立,哪怕对她还能起身的一幕颇为惊讶,也只是微微挑高了眉尾。 竟是个生的十分白净的俊雅郎君,着红袍,戴玉冠,身材修长,挺拔玉立,只是眉梢眼角间自带一股阴戾之气,睫毛半敛下来,便是泼墨般的浓烈杀意。 “倒是我小瞧你了。”他笑了下,但也只是没情绪的扯了扯唇角,视线上下打量着,很快发现了她掌心正一滴滴的落着血珠。 倒是个叫自己保持清醒的好办法。 “绾绾不知哪里得罪公子,素未谋面的,竟叫公子这般垂爱,百折不挠的派人追杀。” 她这般和颜悦色,对多年追杀自己的仇敌这般平心静气,又叫男子挑了挑眉尾。 银色月光落下来,将他唇瓣描绘的极好看,一开口,却是比这月光还叫人心凉的寒意:“死人,不需要知道太多。” 话落,抬手,落下。 一众人便是再惧怕,也只得硬着头皮一起上,至少还有一条生路闯。 可不过眨眼间,他们中的一半人便后悔了。 因为他们看到了另一半的人倒在了地上,鲜血或自他们颈间,或自他们胸口处涌出来,皆是一击毙命。 男子第三次挑高了眉尾。 这次是的的确确的意外了。 她身体不好,哪怕有三伏内力护体,若长久的不能得到补充,也不会撑多少年的,每日光是维持她的生命,就足够消耗一部分。 整整三年,她内力不该依旧如此强悍迫人,明明这三年时间里她未曾出山,而那云上衣也未曾来过。 “很惊讶是不是?” 姜绾绾随手将掌心断簪的血迹擦在身上,淡淡道:“若照常理推算,这三年时间,我便是只吃吃喝喝,眼下也该只剩不到一成内力了,打只狗都费劲,又怎么与你打架呢?” 男子依旧保持着双手后背的姿势,缓缓向后退了两步。 剩下的几个人不得已,只得咬牙再次齐齐抬起刀剑看向自己。 男子立刻转身,飞身略过一片片屋顶,堪堪落至外面的马匹之上时,陡觉后颈一凉,随即而来的便是木头扎入血液中的尖锐疼痛。 几个人后知后觉的追了出来。 姜绾绾坐在他身后,淡淡道:“一个时辰之内,着人将解药送至山上,否则我便亲自把你们主子的尸体送回这商宅。” 话落,一掌重重砍上男人后颈,另一手抓紧了缰绳便策马而去! …… …… 袭夕焦急的等在篱笆门外,远远的瞧见有马上山,姜绾绾身前似乎还躺着个男人,以为是拾遗受了伤,忙不迭的迎上去。 姜绾绾勒紧缰绳,左右看了几眼,沉声问:“拾遗那狗东西呢?!” 第139章 绾绾,我们终于见面了。 袭夕惊了一下,这才发现马背上的竟不是拾遗,忙问了句:“出什么事了?拾遗不是与你一道出去的么?怎么……” 也对,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又怎会自找麻烦的跑回来。 姜绾绾便不再多言,跳下马,直接将男子拽下了马车,袭夕下意识的想扶一把,奈何男子身体沉重,她那一扶没起什么作用,他除了脑袋,整个身子都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显然是摔疼了,幽幽转醒。 姜绾绾直接用力将他丢到了篱笆门外,叫袭戎拿了绳子来,从肩膀到脚,紧紧的绑了四五根绳子,这才叫他拖了进去。 男子显然是个善用智慧的,功力有一些,但不强,以至于都不曾挣扎一下,倒知道些叫自己少吃些苦头的办法。 商家的人显然不敢怠慢,不一会儿便追上了山,密密麻麻的一行人守在外面,高举火把,又不敢轻举妄动,就只敢在外面叫嚣。 袭戎要出去拿解药,姜绾绾叫他在屋里看着,自己去拿。 对方一瞧是她,也没敢再动手,但也不肯交解药,只说先把他们少爷放回去,一手交人,一手给药。 姜绾绾笑眯眯的瞧着他们:“要我先剁他一根手指给你们瞧瞧么?” “……” 一行人左看看右看看,愣是没敢再与她僵持,乖乖将药递了过去,但也不肯走,坚定的留在那里等着。 姜绾绾转身拿药去给寒诗吃。 男子被五花大绑却依旧气定神闲的靠坐在墙边,慢条斯理道:“姜绾绾,你早已不是王妃,眼下不过庶人一个,又没有三伏做靠山,你便是再厉害,人在我长清,能强撑到几时?” 姜绾绾喂寒诗喝了几口水,这才随意接口:“所以呢?” “你为了活命,自小到大多少人因你而死?眼下你这一屋子的朋友或许还会因你死去,倒不如你直接自杀,我或许还会考虑着放他们一条生路。” 话音刚落,冷不防一个耳光重重落下来,直接在他冷白色的脸上落下了五道红痕。 他似是不可思议的抬头,看着一直沉默着不曾出声的袭夕,那种眼神,仿佛打定了主意要看一看她究竟吃了几个豹子胆,竟敢对他动手。 姜绾绾似乎也没料到袭夕会出手,转头看了过去。 似是还不够,袭夕揉了揉发麻的手腕,又是重重的一耳光落了下去。 男子手脚被缚,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高高抬起的手又落在自己脸上,同一个地方,同样火辣辣的痛楚。 “那些人不是因绾绾而死,是他们利欲熏心自己作死。” 袭夕第二耳光下的更重,整只手都麻了,满意的瞧着他嘴角缓缓渗出的鲜血道:“至于我们就不劳你费心了,便是陪绾绾死在这里,我们也心甘情愿,又与你这种渣滓何干?” 男人不再说话,只阴狠狠的瞪着她。 姜绾绾倦懒的靠着床头,闭目养神。 过了不知多久,一直在篱笆外守着的袭戎忽然进来,说有个贵妇人独自过来了,说要与她见一面。 姜绾绾睁开眼眸,泼墨般的眼底像是沉淀了最深最浓的情绪,浮于表面的,也只剩了一点冷漠。 她淡淡道:“贵客亲临寒舍,自当好茶相待。” 袭戎很快便在外面那颗槐树下备了茶。 姜绾绾在小桌前落座,不疾不徐的倒了两杯茶。 眼角余光扫到一抹紫色的衣角,绣着怒放的牡丹花图案,随即施施然在与她一桌之隔的小凳上坐下:“绾绾,我们终于见面了。” 指尖茶杯滚烫,盛夏的夜,哪怕连夜里的风都是热的。 姜绾绾没去看她,只淡淡道:“商夫人请坐。” 贵妇人只在画像上见过她,不想真人竟比画像中还要叫人惊艳几分,眼睛分明是干净清澈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却又在眼尾处微微上扬,掀出几分冷酷的冷漠来。 的确与她那哥哥生的像极了,与他们的母亲,像极了。 难怪将那摄政王迷的神魂颠倒。 她轻声道:“我不是商夫人,只是商府一个混吃等死的妾罢了。” 姜绾绾低头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料到屋子里的那纨绔大约就是商府那唯一的少爷,前来寻她的也该是那位继任的商夫人才对。 她转头,目光复杂的看向她。 贵妇人眉眼间与她竟有几分相似,见她看向自己,也只是微微的笑:“绾绾,我是你姨母,亲姨母罗芙。” 就冲这两分相似的容貌,似乎也无法否认。 姜绾绾吹散了飘在茶水之上的几片茶叶,淡淡道:“绾绾不敢高攀。” 罗芙低低叹息:“那屋子里的,是与你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商玉州。” “是么?” 云淡风轻的两个字,也听不出究竟是什么情绪,又或许,本就没什么情绪。 “长姐当年因生你难产而死,夫君痛失挚爱,将满腔怒气强加于你,后你哥哥又为了救你叛离商氏,承了九九八十一杖刑,带着你与一身的鲜血与商氏恩断义绝,死生不回,你父亲这么多年来坚持不懈的追杀于你,也不过是恨意难消罢了。” 也不过是恨意难消罢了。 姜绾绾依旧保持着低头喝茶的动作,失血的唇瓣却始终无法碰到那滚烫的杯沿。 短短的几句话,仿佛忽然之间,她这些年来所受的全部苦难都有了因果。 因果因果,她究竟做了怎样的因,才要承受这样的果? 因为母亲生她难产而死么? 可彼时的她又做错了什么?彼时刚刚出生的她,又能知道些什么?以至于叫他恨到直接一把匕首刺入了她胸口,伤她心脉,苟延残喘至今! 终究没再喝下一口。 她搁了茶盏,改口道:“所以二夫人此次前来是要告诉绾绾,这一切不过是绾绾罪有应得,该把那大少爷放回去便放回去,该自裁谢罪便自裁谢罪么?” 二夫人。 罗芙面色微微难堪,踌躇半晌,才涩声道:“绾绾,那大夫人凶狠泼辣,你若伤了她儿子,她怕是要与你鱼死网破了。” 姜绾绾凉凉道:“是么?” 罗芙默了默,才道:“绾绾,我知晓你瞧不起我,姐姐没了,我却不知廉耻的嫁入商家来,便是连外面的人都骂了多少年了,说我贪图富贵,亲姐姐刚死便急不可耐的嫁进去享福了。” 姜绾绾安静的听着,对此不置可否。 她甚至一点都不感兴趣。 罗芙便继续道:“可我不敢告与旁人,长姐撒手而去时留下的不止一个你,还有一个你的双生胎弟弟,晚你半个时辰才被抱出来,也是九死一生才活下来。” 分明还月光朦胧的夜色里,自远处乍然响起一声惊雷! 姜绾绾蓦地站了起来,眯眸瞧着她,冷声一字一顿道:“二夫人,我敬你是长辈不动你,但不代表我不敢动你,我姜绾绾长这么大,心早就烂透了,你若想拿那劳什子的亲情来诓我心软,胡言乱语一番,就别怪我叫你有来无回。” 罗芙也站起来,依旧温声细语道:“我也是大夫人逼我前来,才知晓此事的,听说他这几年来一直与你住在一处,叫商时疫,这名字是大夫人给的,取疫病之意,叫所有人都厌恶嫌弃他。” 听说他这几年来一直与你住在一处。 与你住在一处。 姜绾绾听着听着,面上仅剩的一点血色也褪了个干净。 拾遗。 拾遗。 拾遗…… “也是我懦弱无能,不能给他在那商府里撑起一片天,大夫人一开始担心他将来对自己的儿子造成威胁,总想方设法的除掉他,好在时疫打小就会察言观色,在府里跟个仆人似的伺候着所有人,总笑的天真烂漫,一事无成的样子,便是连书都没念过一本……” 罗芙说着说着有些哽咽,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可我知晓他心里的恨,他恨你哥哥只带走了你,留他一人在商府遭人践踏欺凌,他恨大夫人与她的一儿一女们将他当条狗一般的呼来喝去,动辄打骂,他恨你父亲对他冷血冷漠,同样都是自己的孩子,对玉州便是百般疼爱,看他时却嫌恶如瘟疫……这些年来他吃只能吃佣人吃剩的,一年四季换不上件衣裳,便是我偷偷给他做几件,他也不敢穿出去,因为那只会给他招来更多的羞辱打骂……” 恍惚间,眼前又浮现出先前她只身闯入商府时的那一回头,拾遗一动不动看着她的身影。 当时不知他在想什么,眼下……也同样不知。 有些事,于别人而言是三言两语便轻描淡写过去的,便是听到了,也只会感叹一句真可怜,随即就各忙各的了。 一如她这在鲜血中打滚的人生,于别人而言,也不过是一声不痛不痒的感叹。 未曾亲身经历,又怎会知晓那一刻一刻煎熬过来的疼痛,在崩溃的边缘挣扎徘徊,一次次自暴自弃,又一次次不甘心的站起来。 她只是经历了死亡的威胁,便这般戾气缠身难以自控,那于她那同胞的弟弟而言,同时在死亡与屈辱之间被人来回拿捏的滋味,又当如何? 沉默间,屋子里忽然传来一阵瓷器摔裂在地的声响。 第140章 你这个疯子!你疯了! 姜绾绾眸色骤然一暗,慢慢转身,就看到先前被五花大绑的商玉州竟不知怎的挣脱了那层层绳索,重伤了袭戎不说,还将袭夕劫在了身前。 他歪了歪头,一手自身后掐着袭夕的脖子,另一手不轻不重的拍着她的脸,嘲讽道:“被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背叛出卖的滋味如何啊?” 姜绾绾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劈手断了身边的板凳,脚尖一低,一勾,半截板凳腿便拔地而起,笔直的落入了她手心。 她握着那半截板凳,慢条斯理的向他走去:“放了袭夕。” 商玉州危险眯眸,往后退了一步:“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看,我拧断了她脖子。” 袭夕奋力挣扎,怒道:“绾绾,不要听他的,便是死,我也要拉他做个垫背的。” 姜绾绾脚下步伐不停,依旧不疾不徐的步步紧逼,缩短彼此的距离。 “眼下这状况,你最好不要激怒我,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或许怕死,但我与袭夕这种一个长久的活在地狱里,一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什么都不怕,听闻这商夫人膝下唯有一子一女?也不知你死了,她还能不能再生个儿子出来继承家业了。” 袭夕原本还在挣扎,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什么,蓦地惊叫:“绾绾小心——” 话音刚落,姜绾绾陡觉后腰一阵刺痛! 罗芙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惨白着脸松了手,踉跄着连连后退,冷不防被身后的桌子角绊倒,颓然跌倒在地,慌张道:“你别怪我……别怪我……我若不杀了你……时疫便会死……大夫人捉了他……她逼我务必今夜将你斩杀于此……绾绾……你莫要怪我……” 姜绾绾探手到身后摸了一把,黑色的血。 “绾绾——”袭夕一下子慌了,挣扎着要奔过去。 姜绾绾阖眸,咬紧牙关将匕首拔了出来,冰冷的刀刃摩擦着骨血倒出去,剧烈的疼痛叫她眼前白光阵阵。 她用力撕下一圈裙摆,紧紧的束缚住了伤口,对袭夕道:“袭夕,今夜我活不了,你怕是也九死一生,我便带你一起走吧,也免下这许多的折磨。” 袭夕心疼的眼泪在眼眶打转,闻言也只是连连点头:“好,好,绾绾我陪你。” 眼见她手中的半截桌腿要一击贯穿他们两个人,商玉州面色一变,顾不得再去拿袭夕做筹码,下意识的就往旁边避了一避。 电光火石间,姜绾绾几乎已经刺入袭夕胸口的半截桌腿又陡然偏转了锋芒,不偏不倚的恰好刺中了商玉州的右肩!随即又一脚重重踹上他膝盖,逼着他在自己眼前跪了下去。 商玉州痛的闷哼出声,那些个围在周遭刚要上前迎接的人眼见他又被控制,只得连连后退。 “绾绾……”袭夕哭着跑过来。 姜绾绾因为在不断的运功压制毒性,面色呈现出一种近乎死灰色的白,豆大的汗珠滚落脸颊,言简意赅道:“寒诗该醒过来了,带着袭戎,我们走。” “好。”她连忙点头,不浪费半点时辰,转身便去屋里了。 “姜绾绾。” 商玉州痛到嘶嘶倒吸气,饶是跪在她身前,倒也还很有骨气的没有求饶,只道:“你莫要忘了,我与你可是同父异母的亲人,你杀了我,违了人伦纲……” 话未说完,就因为头皮处蓦地传来的一阵剧烈的疼痛而止住了。 姜绾绾低下头,薄唇贴着他的额头,一字一顿,如裹着冰珠般叫人不寒而栗:“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便割了你舌头送给你家那位大夫人欣赏欣赏,嗯?” 商玉州狠狠吸了一口气,果真不说话了。 这女人疯了,根本就是个疯子! 姜绾绾另一手还稳稳的握着插在他肩头的那半截木头,抬眸看过去:“三匹马。” 围在周遭的一行人却只是警惕的保持着随时进攻的姿势不动。 下一瞬,骨骼错位的声响便骤然响起。 十指连心,右手食指被生生折断的痛甚至比身后的疼痛还叫人难以忍受,商玉州终于痛的叫出声来,立刻道:“一群狗东西都聋了吗?给她马!” 袭戎受了伤,但骑马还算可以,寒诗也总算醒了,只是还有些迷糊,袭戎得与他共骑一匹才稳妥点。 姜绾绾低头瞧了商玉州一眼,微笑道:“好哥哥,你我兄妹一场,一起骑个马散散心?” 商玉州咬着牙不说话。 姜绾绾将他拽起来,他不想上马,她便不动声色的将木头往深了扎。 商玉州到底受不住,上了马。 姜绾绾随他一同上马,淡淡扫一眼身后紧追不舍的众人:“若叫我发现你们在追,一次,便砍他一根手指,再发现,便砍他一只手臂,事不过三,再有,就记得备好商公子的棺材再来了。” 话落,扬鞭一甩,寒诗先前刚在门前种下的两颗柿子树被卷起,又远远的甩向了马群,马儿受到惊吓,纷纷扬蹄四散了出去。 毒性剧烈,没跑出去多远,姜绾绾已然压制不住,意识渐渐昏沉,几乎攥不住缰绳。 商玉州似是察觉到了,身体渐渐紧绷。 不等有所动作,肩头受伤的那处又是更深的一击。 他吃痛,立刻道:“你疯了?!我又什么都没做。” 他突然的小动作反倒叫姜绾绾又警惕了些,脑袋也清醒了许多,唇间含了些许的腥甜味道,话却是与袭夕他们说的:“这人不老实,你们先跑,我收拾他一番便追上去。” 袭戎不疑有他,闻言立刻点头,拽紧了身前的寒诗便连连抽鞭,加快了速度。 袭夕看了她一眼,他们直奔惊雷处而去,早已不见半点月色,她甚至看不清她此刻脸色如何。 默了默,她才应声道:“好,你快些来。” 姜绾绾应了。 她慢慢减慢了速度,待他们马蹄疾驰的声音远去了,这才陡然调转马头,直奔山上跑去。 商玉州察觉到不对,立刻挣扎了起来:“你要带我去哪儿?放我下去!你这个疯子!你疯了!” 他一挣扎,两人便摇晃着要坠马。 第141章 就让血流着吧,流着我舒坦。 姜绾绾一咬牙,那半截木柱便直接穿透了他的臂膀,鲜血横流。 商玉州吃痛,痛的整个人都往前趴去。 姜绾绾一手死死扣着他的后颈,将他按在马背上,淡淡道:“我这近二十载是哥哥强求来的,你瞧着我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但其实我并不怕死,你瞧着我过的随意自在,但其实我没那般豁达,同父异母如何?有违人伦纲常又如何?我今日便拿你的命,祭我那生不如死的二十年!” 话音刚落,一口乌血便呕在了他后背。 商玉州清楚的感觉到马在疯了一般的往上爬,此处地势并不陡峭,不消多时便能爬到顶端,但这本就在山上,若是自顶端摔下去,十个他们也摔得死。 他奋力挣扎了起来:“你松手!姜绾绾你要死自己去死,拉我做什么?!你先前那二十多年又不是我派人去追杀的,要找人算账你去找爹去,我的命值钱的很,你放手!!!” 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疾驰的马蹄声,袭夕的声音都在抖:“绾绾……姜绾绾你停下!我们会活下去的,我们一定会活下去的,绾绾……绾绾我求你了,停下好不好……” 活下去…… 活下去? 姜绾绾听的眼眶湿热,她的确不怕死,只是舍不得哥哥,不知他在三伏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很想她…… 风呼呼的刮在耳畔,已经带了些许雨水土腥的味道,她强压下心头的那股酸涩,一手依旧死死的扣着商玉州的后颈,连连甩鞭,加速向山顶冲了过去。 马蹄一跃而下,再无着力点时,商玉州认命般的闭了眼睛,放弃了所有的挣扎。 失控、下坠、颠乱、碰撞…… 昏沉意识中,姜绾绾感觉到大雨倾盆而下,砸在肩头,后背,脸上,很冷,却很舒服。 身体轻飘飘的像是飞上了云端,脚下的一切都是绵软温柔的,她听到风声,雨声,树叶沙沙作响声,砂石飞溅而过声,而后像是被一股巨大的漩涡吸走了一般,渐行渐远,慢慢的,彻底安静了下来…… …… 像是篝火发出的哔啵声响,像是雨滴落地清脆的回音,像是男人冷怒的呵斥声,像是女子轻蔑的冷笑。 姜绾绾在一阵铺天盖地的疼痛中醒来,盯着上方的坑洼不平的石洞呆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 袭夕的脸忽然就出现在了眼前,惊喜道:“绾绾你醒啦?饿不饿?渴不渴?来,先喝点水。” 说着离开,不一会儿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水靠了过来,也不敢去碰她,只拿了一片树叶卷起几滴,慢慢的喂给她喝。 姜绾绾喝了几口,待那温热滚烫的水温暖了全身,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竟然又一次死里逃生。 “也给我喝一口吧,我真渴了,你这女人怎么这么歹毒心肠?”商玉州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袭夕的声音骤然冷漠了起来:“放心,不会真叫你渴死的,等着便是。” “为什么要等?又不是没多余的水,我好歹给了解药救了她一命,你怎么答应我的?你说只要我给了解药你就照顾我,不会叫我死,这才过了几日你就忘了?” 像是嫌弃他太聒噪,袭夕起身过去就是一耳光:“你闭嘴!” “……” 竟真的安静了。 姜绾绾艰难转头,就瞧见商玉州敢怒不敢言的咬牙忍耐着,显然不是第一次在这山洞里挨耳光了,甚至不敢像先前那般恶狠狠的瞪她。 再细瞧才发现,他竟整整齐齐的摔断了双腿跟双手,都被袭夕粗糙的用树枝在两边固定了一番,树枝上还带着葱葱树叶,乍一瞧,像是个树人儿,一身的红袍外又长出许多绿色的枝叶来。 洞里烧着火,火上一只烤的焦黄的野鸡,袭夕去撕了一只腿,趁热慢慢的撕了一小块肉一小块肉的喂给她。 虽不如在三伏时的野味,但也十分鲜美了。 袭夕笑道:“多亏你先前教了我不少打猎的本事,否则几日待下来,我们怕是只能把旁边那只禽兽不如的东西吃了。” 姜绾绾笑。 商玉州就不高兴了,冷冷道:“你说谁禽兽不如?她本就一祸害,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娘,为了活下去害了那么多人……” 袭夕怒了,过去又是狠狠的一耳光:“若是你们不派那些人去追杀她,他们又怎会死?颠倒黑白的本事你们商家做的可真漂亮啊!说穿了,你们也不过是想斩草除根,怕绾绾长大了会找你们复仇,为求自保,索性就一直追杀下去了,一群窝囊废,怕死鬼!” 说完不解恨,又是一耳光。 商玉州冷白的半张俊脸都肿了,怒的眼睛都要喷火:“她这种祸害,便是我们不杀,她也该自觉早早自我了断才是,便是我们一直追杀她,也不过是为民除害罢了。” 好一个为民除害。 好一个为民除害。 姜绾绾其实不在意这男人说的话,舌头长他嘴里,他爱说什么便说什么,不与他计较便是了,但袭夕像是咽不下这口气,不敢相信这世上竟还有比容卿礼更禽兽不如的东西,一时气的脸都白了,捡起手边的一块石头就重重的砸上了他的脑袋。 顿时头破血流。 商玉州半边脸都叫鲜血染红了,疼的面色铁青,怒道:“你个贱人给我记住了,今日我商玉州受的屈辱,他日定百倍……” 啪———— 又是重重的一耳光。 袭夕冷笑:“你们姓商的不仁,真当我们是真善美的蠢货么?我允你活下去,你还当真了?他日?既然绾绾醒了,我便容不得你活到他日去!” 话虽如此,但双手还是下意识的攥紧了。 她不是绾绾,她从未杀过人。 姜绾绾叹了口气,轻声道:“袭夕,等一等吧,待我能动了亲自动手,也不过一两日的事,不急于一时。” 商玉州眼瞧着再嘴硬下去,怕是真活不过今夜了,于是紧紧的闭了嘴巴不吭声了。 忍耐一下,或许家人就找到他了。 袭夕咬咬牙还想自己动手,可眼瞧着他半边脸都是血,到底还是没下去手,恨恨的丢了石头。 姜绾绾好笑道:“给他擦擦那血吧,我瞧着都瘆得慌。” 袭夕气鼓囊囊的哼了哼,刚想拿衣袖给他擦,顿了顿又嫌弃,扯了他一片衣角,胡乱一通擦。 商玉州只觉得五官都要被她擦的错位了,忙道:“不用你了不用你了,就让血流着吧,流着我舒坦。” 他越是这么说,袭夕就越是不要他如愿,更用力的擦。 商玉州:“……” 几次险些被她捂死。 好不容易被她放过,他立刻努力的挪了挪身子,奈何手脚都动弹不得,挪了半年也没挪出去半分。 …… 夜里下了雨,惊雷撼动大地,震的耳畔嗡嗡作响。 袭夕被惊醒,瞧见绾绾额头满满的都是汗,忙想把她推离火堆一些,可一碰,才发现她身子滚烫,竟烧了。 商玉州也被外面阵阵滚滚惊雷吵醒,瞧见她吓的魂不守舍的模样,冷笑道:“便是她吃下了解药,这样闷热潮湿的天气,后背那么深的刀伤,也要化脓了,她撑不过三日的,你倒不如出去寻我的家人来,或许还能救她一命。” 袭夕红了眼眶:“你闭嘴!” 她知道绾绾后背的伤口化脓了,奈何她对药草半点不通,只靠绾绾的描述出去寻了几次,皆是无果而归。 眼见她披上树叶做的蓑衣,大半夜的又要出去寻药,商玉州一下子就慌了,厉声呵斥:“你疯了是不是?青天白日的你都寻不到,这下着暴雨的夜里能看到个屁?你要出去了,不是被雷劈死,就是摔死在外头了。” 话音刚落,就眼睁睁看着她忽然几步逼近自己,一脚狠狠踩上他断了的右腿:“便是被雷劈了我也能活着回来!你若敢趁我不在动绾绾一根头发,我就一根一根骨头给你剥出来给她熬汤,听明白了吗?” 一眼瞧上去那般孱弱的女人,恨不得风一吹就能倒下去,动起手来竟也能这般心狠手辣。 不愧是姜绾绾的朋友。 商玉州痛的面色铁青,咬牙道:“明白。” 袭夕这才放过了他,胡乱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蓑衣转身匆匆冲了出去。 一声惊雷骤然在山洞上方炸开! 轰——的一声巨响! 昏迷中的人就在这时骤然睁眼,一手捂着后腰艰难的爬了起来,踉踉跄跄的便向外冲。 苍白的闪电几乎不停歇的在头顶上方闪现,山洞之外,暴雨如注,无声的冲刷着一片黑色的蓑衣,以及掩映在蓑衣之下的锋利寒芒。 一小节利刃穿透了袭夕的腰腹,鲜血混合着雨水自尖端滚滚而落,她一手死死的着着对方的肩头,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想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去阻止他再向前一步。 姜绾绾向前走了一步,那被山洞隔绝的大雨便铺天盖地的砸在了脸上,身上。 冰凉刺骨。 她的视线就落在自袭夕后背穿透而出的那半截利刃上,一步一步的逼近。 那人似是有些害怕,带着袭夕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第142章 本王这边,从不收叛逃一次再回家的 可那一步还未站稳,那半截利刃便陡然被一只手生生折断,而后又狠又稳的扎入了他的颈口! 斗笠之下的身躯骤然一僵,鲜血喷涌而出,而后轰然倒地。 姜绾绾单手抱住了软软倒向自己的袭夕,抬手帮她整理了一下肩头的蓑衣,轻声问:“袭夕,你怕不怕?” 雨水疯狂的砸落下来,袭夕痛到面色惨白,双手缓缓握紧腹部的剑柄,一咬牙拔了出来。 姜绾绾立刻按住鲜血喷涌的伤口,红了眼眶。 袭夕不叫她按,只把那断了剑尖的断剑递到她手心:“我等你,绾绾,我等你带我回三伏。” 这三年来,她们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回三伏。 每每谈及此处,她总是说,快了,快了,再过几日就动身悄悄回三伏,寻个最人迹罕至的山脉住下,偶尔见一见哥哥,养几只雪鹿。 可是啊,有些人偏偏不肯放过她啊。 在她以为他早已将自己忘干净了的时候,在她以为这无休无止的躲藏终于要到头了的时候…… 原来那金灿灿的日光落下时,总逃不掉吞魂嗜魄的黑暗。 姜绾绾缓缓抬头,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冷漠的蓑衣,唯有那片蓑衣的正前方,正中央,一把黑色的油纸伞下,黑色绣金凰的长衫,镶嵌墨色卵玉的赤金黄发冠…… 不是那南冥皇朝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容卿薄,又能是谁? 三年不见,他容貌似是没有半分改变,依旧白玉一般俊美无俦,可又分明陌生到叫她几乎不敢辨认。 她从未在他这双好看的瑞风眸中看到过这样的情绪,是仇恨,是冷血,是要她非死不可。 南冥皇朝不能容忍出现叛逃的皇子妃,一日嫁入皇子府,便终生都只能侍奉一人,叛逃的下场,便是死。 袭夕是如此,她亦如此。 头顶上方惊雷滚滚,姜绾绾生平第一次,在生死面前没有挣扎。 没什么好挣扎的,眼下这状况,便是她体力最好之时都不一定有胜算,更遑论这副破败身子。 也不敢挣扎,重伤摄政王抑或杀了摄政王,都会叫整个三伏成为她一时意气的陪葬品,不值得。 雨水浸透了她身上单薄的衣衫,叫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唯有声音依旧是清晰而温和的:“绾绾有愧殿下昔日疼爱,自知死罪难逃,殿下要五马分尸或千刀万剐绾绾都受了,只求放袭夕一条生路……” 她顿了顿,低头瞧了已经意识昏迷的袭夕一眼,才道:“幼子无辜,他唤殿下一声皇伯父,殿下总不该叫他连自己的生生母亲都见不上一面。” 容卿薄抽出月骨随身的佩剑,尖锐的剑尖挑高她的下巴,强迫她迎上自己的视线:“姜姑娘费尽心机的逃出东池宫,本王当是奔什么好日子去了,怎的却将自己弄至如此狼狈?” 连声线都是至寒至冷的,像是在打量一只流落街头的狗,甚至不屑去拿手碰一碰,嫌脏。 姜绾绾不闪不避的看进他眼底,微微的笑:“绾绾不知好歹,自食苦果,叫殿下笑话了。” 剑芒锋利,因她说话间下巴一抬一合,划过她颈项,带出一串细细的血珠。 容卿薄冷漠的瞧着,问:“后悔了么?” “后悔,自是悔恨至极。” 她柔顺的说着:“殿下千般垂爱,万般信任,绾绾却不知珍惜,便是死也是便宜了绾绾。” 容卿薄似是感叹了一声,却分明不见半分可惜:“可惜啊,本王这边,从不收叛逃一次再回家的狗。” 姜绾绾默了默,才轻声道:“应该的,殿下再给绾绾一点时间,把袭夕安顿好,殿下要杀要剐,绾绾悉听尊便。” “本王有说过要放过她?” 剑尖微微上移,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她的侧脸,容卿薄唇角分明是勾着点笑的,眼底却尽是细碎的薄冰:“本王不止不会放过她,包括袭戎,寒诗,还有你最在乎的云上衣……本王都要一一将他们碾碎在你眼前,叫你看得见,救不了,叫你求神不应,叫鬼不灵,叫你在最极致的痛苦中死去,那样才有意思,你说是不是?” 姜绾绾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在阵阵惨白的闪电中,看清他的眉眼,看清他握着利剑的手直指自己的喉骨。 原以为,便是不能百年好合白头偕老,至少也曾同床共枕过,耳鬓厮磨之时,也是柔情似水的。 称不上是叛逃,顶多算逃离,想着他或许会怄气几日,却未曾想过会生出这般的深仇大恨来。 恨不得剖她的心,挖她的肝,恨不得叫她尝尽世间所有不能承受之痛。 既是毫无底线的示弱无用,那便背水一战吧,是生是死,她皆不强求。 袭夕的手指已经握不住那剑了,剑身的鲜血被冲洗干净,在黑夜中泛着凛凛寒光,她握在手心里,慢慢从跪姿站起来。 容卿薄满眼的讥讽,瞧着她泛白的唇色:“姜姑娘不会以为时至今日,你还能凭着一腔意志,将本王斩杀于此吧?” 姜绾绾抬手擦了擦剑身的水渍,一个转手,在众人立时的警惕中,不紧不慢的搭上了自己颈项:“殿下是想救袭夕,然后折磨活下来的绾绾呢,还是想任由袭夕死去,折磨同样死去的绾绾?” 容卿薄唇角的那点弧度渐渐淡去,掌心的长剑深埋脚下的泥土。 她打不过他,但绝对有那个实力,赶在他出手阻止之前,划开自己的脖颈。 沉默间,只听她慢悠悠补充:“绾绾给殿下三个数,三个数后,殿下便是要千刀万剐,怕是绾绾也感觉不到疼了。” “……” “一。” “……” “二。” “……” 容卿薄面色漠然的抬眸,示意身后的人过去。 “月骨。” 剑身依旧搭在颈口,姜绾绾不疾不徐道:“我要月骨去救人。” 片刻后,月骨才得了主子的颔首,将手中的伞递与身后的人,先是撕了半截衣衫给袭夕把伤口紧了紧,这才抱起她转身离开。 容卿薄就在这茫茫雨雾中,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姜绾绾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静默片刻,到底还是放下了剑,慢慢的,向他走过去。 第143章 姜姑娘,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她走的很慢,双脚深陷泥泞,每一步都是艰难。 容卿薄很有耐心的等待着。 这么近的距离,她走的再慢,也还是很快就到了他跟前。 他抬手扣住了她的后颈,掌心干燥温热,五指蕴着力道,只要他想,轻而易举的就能拧断她的脖子。 姜绾绾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扣着向前,向上赶了赶,然后下一瞬就眼睁睁看着他低下头来,舌尖滑过她雪白的颈口,舔去了那细细的一缕血痕。 身子不可遏制的重重抖了一下,她吃惊的睁大眼睛,对上他从她颈项处抬起的双眸。 那血色还染在他唇间,更像是渗透进了他的眼底,黑红交织,压着暗色的欲。 他的另一只手顺着她单薄的背脊缓缓下滑,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巧搭在她的伤口那处,不轻不重的按着。 姜绾绾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越发惨白,却忍着一声没吭。 良久,听到他在耳畔低低哑哑的一声:“姜姑娘,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 姜绾绾很不喜欢长清小镇,因这里总是阴雨连绵,空气燥热潮湿。 一开始。 没错,是一开始很不喜欢。 后来住的久了,才发现燥热潮湿的天气里,还有池蛙声声,稻香阵阵,有小桥流水,有绿草如茵。 是三伏不曾有过的春意盎然,夏日如茵。 带着两个病秧子,不能快马加鞭,路程便像是被拉长了许多。 姜绾绾只觉得一整天都在马车之内晃悠,几次险些都要吐了,等彻底醒来,才发现马车停在了一片连绵望不到边际的稻田小路间。 守在外面的侍卫点了灯,还有微微的风,但雨停了,漫天银河映着碧绿的稻田,宁静的叫人恍惚间以为是不小心跌入了某个仙境中一般。 马车内也点着灯,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容卿薄离她远远的坐着,靠着另一侧的车窗,沉默的喝着酒。 她记得他以前不爱饮酒,平日里闲来无事都是吃茶的。 姜绾绾就坐了起来,感觉后腰处像是裹着几层绷带,伤口许是处理过了。 两人就一人一个车窗的靠着,谁都没与谁说一句话。 等了一会儿,瞧见了月骨,她终于出声:“月骨。” 月骨原本在巡查,闻言立刻过来,恭敬道:“王妃可有事要吩咐?” 王妃…… 他顺口就说出来了,一时有些尴尬,下意识的看向另一端正敛眉饮酒的容卿薄,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松了口气。 姜绾绾笑笑:“你以后唤我绾绾便是,我想问你一下,袭夕还好不好?伤的重不重?” 月骨干咳一声:“随行的大夫已经瞧过,也吃着药,说是无性命之忧,只是七皇子妃身子骨弱,只待回东池宫好好养几日便可恢复。” 她这才重重松了口气,感激一笑:“谢谢你,月骨。” 月骨立刻道:“属下职责,王……姜姑娘无须客气。” 说完沉默片刻,似是有什么事情想问。 姜绾绾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道:“寒诗与袭戎我也不知晓去了哪里,许是早已离开了长清小镇。” 她希望他们都离开了,且再也不要回来了。 容卿薄手上握着她的把柄越多,她就越难抽身,这些人随随便便杀上一个对他而言轻而易举,却足够要了她的命。 月骨似是有些失望,敛了眉道:“属下知道了,姜姑娘有事尽管吩咐属下便是。” 容卿薄想折磨她,他若是过多照顾,怕是自己也要被连累,姜绾绾自是能不麻烦他便尽量不麻烦,于是感激一笑:“谢谢。” 容卿薄指间的酒杯已经空了,他却依旧倚窗而坐,微醺道:“姜绾绾,过来伺候本王饮酒。” 说这句话时,甚至没去看她一眼。 姜绾绾便乖乖过去,执起酒杯帮他添了酒:“饮酒伤身,殿下日理万机,还是保重身子。” 伤身? 容卿薄像是被逗笑了一般低低笑了一声:“姜姑娘虚情假意起来还是这般纯熟,若不是亲眼瞧见过你决绝狠毒的一面,本王怕是要被感动的涕泪聚下了。” 他指的,是当初她射向他的那一箭。 姜绾绾便安静了下来。 这话她没得争辩。 容卿薄一双被酒意熏染的瑞风眸在月光下黑亮的惊人,瞧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冷笑了一声:“离开了三年,可有再寻到你的如意郎君?” 姜绾绾默了默,摇摇头。 他笑的更冷:“怎么?莫不是离开了又突然觉得,对本王旧情难忘?” 月光皎洁,稻香阵阵,姜绾绾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与他推心置腹的心思。 “殿下当初执意迎娶绾绾之时就该清楚,绾绾无心皇朝之争,更无心与女儿家们去做些争风吃醋的小动作,殿下垂爱,自绾绾嫁入东池宫后便一直厚待,几次三番搭救偏护,绾绾铭记于心,只是儿女情事上讲究个你情我愿,绾绾狼心狗肺,对殿下实在唯有感激之情,并无男女之意,殿下强求,令绾绾在东池宫的日夜都生出煎熬的不适感来,是以做了那般叫殿下颜面扫地之事,只是绾绾本意并非如此,还望殿下莫要再耿耿于怀。” 唯有感激之情。 并无男女之意。 容卿薄听的脸都白了,捏着白玉杯的指无意识收拢,沉声道:“你撒谎!你分明是在气我,你气我将你丢入私狱,你气我险些害你叫云中堂玷辱,你气我说因为三伏才送你折扇,才强娶于你,对不对?” “殿下多虑,绾绾一生波折,那些不过不足挂齿之小事,确是……未曾对殿下生出半分情爱,若有,绾绾当初也不会走的那般干……” 话未说完,下颚忽然被一只大手用力掐住,用力之强大,甚至逼的她不得不前倾身子靠了过去。 容卿薄冷怒的俊颜近在咫尺,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呼吸间尽是浓郁的酒香:“生不出情爱便不生,本王也不是非要你多喜欢本王不可,本王偏就喜欢你不得不委身于本王的样子。” 顿了顿,他像是记起什么一般,恶劣道:“对了,三年不见,你这一身功力不见消退几分,就未曾想过这其中的原委?” 姜绾绾没说话。 她想不想过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会在他这里得到答案。 下一瞬,就听他低笑道:“你以为你当初在私狱中与云中堂一战重伤不治是怎么活下来的?是本王以整个三伏为要挟,逼迫云之贺把毕生内力都输送给你,才救活你的。” 姜绾绾浑身一震,前一夜那阵阵爆裂的惊雷像是迟了一天才劈到了她头上,有那么一瞬间,整个脑袋都是空白的。 容卿薄的声音像是隔了千万层的迷雾,模糊的传入耳中:“听闻你幼时重病不治,就是他云之贺救的你?可是啊,二十年后,他竟为了你险些把命搭进去,要不是你哥哥及时赶来出了一部分力,他云之贺怕是早已死在我东池宫了,便是活下去,也是一头白发如同废人了!眼下你哥哥无颜面对他的恩师,整个三伏都将你视为洪水猛兽,瘟疫灾害,你当真以为你还回得去三伏么?!” 姜绾绾看着他薄削的唇开开合合,仿佛什么都说的很清楚,可她又仿佛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胸口像是被他拿了一把铁锤狠狠的敲击了一次又一次,闷痛的感觉迟钝的传遍四肢百骸,她像是误上岸的鱼一般艰难的呼吸着,却只觉得胸口越来越沉,越来越闷。 她的一句‘未曾生出半分情爱’叫他怒火中烧,只恨不得去剥她一层皮,叫她疼痛,叫她难过,叫她的所有大悲大喜都源自于他。 可眼睁睁看着她忽然匍伏下去,剧烈的咳了起来,他忽然又开始懊恼,抬手想去扶她一把,一口鲜血就忽然被喷溅在了指间。 容卿薄终于慌了,连忙将她抱进怀里,用力的抱着:“不说了,绾绾,我不说了,你不要这样……” 姜绾绾一连咳了几口血后便昏迷了过去,随行的大夫连忙过来扎了数针,她的气息这才稍稍平和了下来。 容卿薄指间还染着未干涸的血迹,是她的。 手指不知怎的就有些抖,他就抱着她,要她的脑袋搁在自己肩头,听着她的呼吸声,空旷了三年之久的心脏仿佛这才流入一泓暖流,仿佛这才重新开始跳动起来。 一路昏昏沉沉,姜绾绾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肯吃什么都不肯喝,连他以袭夕的性命为要挟都无动于衷,他只得在她昏睡之时叫人熬些汤,一点点的喂进去,可饶是这样,半个月的行程赶下来,回到东池宫时,她整个人也都瘦了一圈,落下了咳疾,总是闷着眉头咳嗽。 东池宫内外倒是出了传闻,说是摄政王殿下又纳了个妾室,且是个病秧子,入了东池宫后便没出屋,整日参汤吊着命。 听说摄政王似乎也很嫌弃这个妾室,觉得她新入宫便病歪歪的不吉利,也没怎么过多的给与赏赐。 姜绾绾昏睡了许久,被一阵并不怎么陌生的声音吵醒。 第144章 三年不见,侧王妃别来无恙啊。 竟是庞明珠的声音。 楼下的侍卫都拦不住她,庞明珠身后还跟着纵血,厉声呵斥道:“本宫不管她是哪个花楼里来的,既入了我东池宫,该守的规矩便给本宫守起来!一连三日,连请个安都不会了么?今日莫说是你们,便是殿下在,本宫也要给这小贱婢立立规矩!都给本宫让开!” 小雪匆匆赶来,一见这状况便急了:“侧王妃恕罪,我们家主子眼下的确身子不适,还望侧王妃体恤……” 话音未落,迎面被受了庞明珠重重的一耳光:“你个贱婢!什么时候有你在本宫面前说话的份儿了?” 她本就是个柔弱的,便是心有准备,也还是没站稳,踉跄着摔了,手里端着的参汤也落了地。 她一看便急了,顾不得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忙哭着跪下:“侧王妃恕罪,我们家主子她身子不适,正喝着参汤,太医叮嘱万不能动怒伤身呀……” 庞明珠一听到她说‘我们家主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踩上她肩头怒道:“你个贱婢!先前不还对姜绾绾那贱人主子前主子后的叫么?眼下来了个新人便又认做主子了?感情你也觉得姜绾绾那贱人与这打花楼里出来的脏胚子没什么两样了?果真是条给肉吃就认主的狗!” 话落,重重一脚将她踹翻在地,叫纵血拦住了那些个侍卫后便径直往宣德殿走去。 什么地方出来的狐媚胚子,竟敢一来东池宫就没规没矩,晨早昏时的不来跟她请安便罢了,竟还敢擅居宣德殿! 这宣德殿也是她这种东西配睡的? 这么想着,上了楼,一脚便狠狠踹上了门。 紧闭的镂花檀香木门应声而破,却不是向里,而是自里面向外摔了出来,力道强劲,连带着庞明珠也被门拍飞了出去。 她惊声尖叫:“纵血,救我————” 楼下纵血立刻应声而上,半空中将她稳稳接住了,顺便一脚踹开了要砸上她脑袋的一扇门。 她这才勉强站稳,不敢相信的抬头看上去,就见二楼楼梯扶手前,一女子着白色里衣,只在肩头披着一件披风,容貌白皙,眼眸清亮,是再擅长妆容打扮的女子都无法企及模仿的容颜。 庞明珠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指着她:“你……你你你你……” 姜绾绾墨色的发被风掀起发尾,飞散在身后,没什么情绪的睨着她:“三年不见,侧王妃别来无恙啊,从私狱里出来了?” 她一开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叫庞明珠面色煞时雪白一片,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你怎么……怎么会……” 不是说,在狩猎宴上,她私自叛逃,还单方面下了休书,把殿下给休了的吗? 怎么会…… 怎么会再次回来? 她鼓了鼓勇气,努力维持自己当家主母的威严:“姜绾绾,你便是回来,也早已不是这东池宫的王妃!胆敢在本宫面前放肆!” 这东池宫的夏日比长清小镇要清爽舒服许多,姜绾绾整理了一下肩头披风,淡淡道:“是不是这东池宫的王妃,你在我面前最好都夹起尾巴来说话,我近日身体不好,脾气更不好,打伤了你,你也得受着。” 庞明珠一窒,到底没敢再说什么,咬牙重重一哼,甩手走了。 小雪立刻爬起来哭唧唧的跑上楼:“主子的汤洒了,主子稍等,奴婢这就去给主子另熬一碗。” 姜绾绾摆摆手:“不用了,查没查到袭夕被安置在了哪里?” 小雪闻言茫然摇头:“奴婢没问到,应该是不在东池宫里,奴婢人微言轻,东池宫里上上下下没几个愿与奴婢说话的,奴婢……” 她说着说着声音便小了下去,为自己不能为她分忧而难过。 姜绾绾敛眉压抑着咳了一声,才道:“没事了,你去忙吧。” 容卿薄回来便瞧见侍卫们在换门,姜绾绾一个人坐在屋里,没喝茶也没看书,就那么面无表情的坐着发呆。 她习惯了一个人消化情绪,哪怕是承了云之贺的全部内力,叫她哥哥一辈子都无法在三伏抬头这件事已经给她造成了灭顶的打击,醒来后唯一做的抗争也只是不吃不喝。 不曾哭过,不曾闹过,消化不了那些炙烈如火的情绪,便全数将它们闷在了身子里。 太医说她是肝郁化火所致,若长久的得不到疏散,日后便是郁结消散,也极易诱发咳疾。 他脱了外衣,就着小厮递过来的湿帕子擦手,道:“刚回来便坏了本王的寝房门,这换门的银两,便从你的月银中扣。” 姜绾绾没说话,甚至没去看他一眼。 她这些日子就像完全看不到他一般,不论他说什么刺激她的话都不反击,不外出,不梳头,每日困了便睡,醒了便在屋里发呆。 容卿薄想到他千辛万苦找到她为的不过就是眼下,瞧她被折磨的面无血色,神形呆滞最好不过,可当初想的有多痛快,眼下就有多郁闷。 明明是她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却因着那两三句话,反过来要他去哄着惯着她。 人又没死,况且三伏的那帮子人本就也不待见她,至于整日整日的垮着张小脸给他脸色瞧? 顿了顿,他才忽然道:“你那姓商的父亲寻来了,还带着你那同胞的弟弟,要见你一面,你肯是不肯?” 姜绾绾依旧表现得极度冷漠,闻言连睫毛都没眨一下。 容卿薄薄削的唇抿成一条弧度,淡淡道:“月骨,把人带进来。” 月骨应声,很快便把人带进来了。 姜绾绾原先还以为他是叫那姓商的和她那同胞弟弟,直到袭夕出声叫她,她才蓦地回过神来,想要起身,可大约是坐的太久,腿有些麻,冷不防撞上桌子腿,险些跌倒。 容卿薄靠的近,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 手臂瘦到感觉不到肉。 他眉心微沉,道:“把本王给你安排的汤菜都吃完,本王允你们相聚一夜,若留下一口汤,以后就都别见面了。” 话落,起身离开。 第145章 不知道的还以为本王寝殿里进了贼。 不一会儿便陆陆续续进来了几个婢女,送了四菜一汤,荤素搭配,还上了几盘瓜果点心。 袭夕腰腹处的伤明显没有什么大碍,姜绾绾仔细检查过,这才松了口气。 那夜容卿薄是在狠绝的劲儿上,是真的奔着要她命去的,这伤口若再偏差一些,怕是真的要危及性命了。 袭夕不料这才二十日不见,她竟消瘦至此,本也没什么胃口,忙主动要她陪自己吃一些。 姜绾绾不想吃,又不想叫她着急,只得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总隔三差五的忍不住压抑低咳几声。 袭夕叹口气:“寒诗袭戎他们也给捉来了,逮着好一顿打,不过眼下这摄政王大约是消了些气,不想与你彻底撕破脸皮闹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也只是叫人打了几顿,命倒是还给留着。” 顿了顿,她又忽然疑惑道:“可我怎么总觉得,袭戎伤的更重一些呢?光听寒诗在那儿喊疼,可一到饭点儿,跑的比谁都快,袭戎就痛到床榻都下不来。” 姜绾绾淡淡道:“寒诗与月骨有些交情,大约下手时着意叫人打的轻了些。” 她这么一说,袭夕就不高兴了,怒道:“袭戎他只是嘴笨了些,嘴笨了就活该被打吗?……我下次给他备上些好礼,也叫他去讨好讨好那月骨,他是摄政王的心腹,有他照顾着,日后遇到了事情总好过些。” “没用的,月骨是软硬不吃的主儿,他与寒诗交情好,也不过是因先前欠了寒诗些人情,多番照顾,也不过是为了还债,寒诗从未给过他好脸色瞧,更遑论讨好他了。” “……” 沉默间,姜绾绾忽然皱眉连连呛咳了几声。 袭夕忙倒了杯水递过去,她接过喝了几口这才勉强压住。 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袭夕,先前容卿薄逼前师尊救我的事,你是不是也知晓?” 袭夕面色一僵,唇瓣开开合合好一会儿,才尴尬道:“是……是知道,只是当时你情况危急,师尊又远在千里之外,也唯有前师尊能救你了,我知晓你若知道了心中定不痛快,就没敢提……” 提了又能怎样?事情已成定局,谁都改变不了。 姜绾绾握着水杯,默默良久,才低声道:“我没有家了,袭夕,我再也回不去三伏了……” 她的声音有些抖,带着几分哽咽,可面色又是十分平静的,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先前本就是个强行攀附在三伏的拖油瓶,眼下也不过是结结实实的掉了下来罢了。 只求哥哥不要被她拖累…… 哥哥又怎会不被她拖累,这三年里,又被多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袭夕见她咳的厉害,忙靠过去帮她轻拍后背:“无妨,你回不去,我也不回去便是,你去哪儿我便陪着你。” 姜绾绾想,便是再不能回三伏,也要回去一次。 容卿薄不料她愿意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回三伏,生生给气笑了:“姜绾绾,你当真以为自己还是本王的王妃?莫说是去三伏,就是这东池宫的大门如今也不是你想出便能出的,待你伤好,便自去私狱……” 顿了顿,又忽然改口:“待你伤好,便自去挽香殿禁足自醒,什么时候悔悟透彻了,什么时候出来。” 姜绾绾以长簪尖端拨弄着烛火的灯芯,慢慢道:“便是绾绾要自醒,也要先去三伏一趟谢罪,前师尊于我有救命之恩,却险些因我而死,这罪责哥哥替我担了三年,想也知道受了多少冷眼嘲讽,还望殿下仁慈,放绾绾了却这桩心愿,事后要打要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般遁入空门般的一番话,像极了在处理生前遗愿一般。 容卿薄只冷笑:“若本王不允,你待如何?” 她莫不是还当自己在这东池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她求是她的事,他应不应又是一回事,便是不应,她也只能受着。 原以为她会说几句自认为能威胁到他的话,不料沉默半晌,也只淡淡道:“不允便不允吧。” 说完,继续以尖尖的簪尖拨弄灯芯,像是生怕那烛火灭了,又像是嫌那烛火燃的不够快。 容卿薄转了个身背对着她,张开手臂:“过来,替本王宽衣。” 等了不一会儿,就感觉到她真的靠了过来,小手慢条斯理的自身后穿至身前,为他解下腰带,脱下外衫。 甚至比三年前还要乖巧听话。 若不是隔着那座峡谷,曾那么真切的瞧见过她眼底的冷漠与决绝,或许他真要被她这柔顺的一面蒙骗过去。 一个自小便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女人,一个经历了多少次绞杀的女人,心智早已强硬如铁,又怎会真的如久居闺阁的女儿家一般温顺懂事。 容卿薄从不知自己衣衫竟这样薄,薄到隔着两三层的布料,依旧清楚的感觉到她的指尖滑过自己的腰线的触觉。 微微的凉意,却又划出一阵滚烫的温度线。 他看到她绕到自己跟前,比自己矮一头的高度,浓密卷翘的睫毛半敛着,沉默的要去帮他脱下最内层的衣衫。 喉结滚动,他忽然拍开她已经贴近的手:“行了,去备水,本王要沐浴。” 一开口,嗓音克制不住的低哑了许多。 姜绾绾也不知察没察觉出,并未多言,转身便出去了。 再进来时,是两个小厮,伺候着他沐浴,容卿薄等了会儿没见她进来,沉了眉心:“王妃人呢?” 小厮忙道:“回殿下,王妃就在外面,奴才这就去叫。” 容卿薄顿了顿,知道她没乱跑就在门外,心情这才好了些,淡道:“罢了,随她去。” 沐浴完出去,果真就瞧见她坐在栏杆前,双腿穿过栏杆悬空着,脑袋也靠着栏杆,不像在欣赏夜色,也不像困了要睡的样子。 好像只是在沉默的发呆。 容卿薄站在她身后,冷声呵斥:“堂堂摄政王王妃,站有站姿,坐有坐相,你悬在栏杆前是几个意思?生怕别人瞧不见你这懒散的模样?” 姜绾绾脑袋动了动,抬头看他。 “……便是你如今早已不是王妃,人在我东池宫也该懂点规矩,像什么样子?” “……” 姜绾绾也不与他争执,慢慢收回双腿起身。 他先前几日都没宿在宣德殿内,她便睡在榻上,今夜瞧着是要宿在这里了,她一时就不知该睡哪里了。 容卿薄没再说话,转身进去了。 她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跟着进去了,就见他已经上了榻歇着了。 沉默许久,她就又坐回了桌前,拔出簪子来拨弄灯芯。 不一会儿那灯火便燃烬了。 待其他烛火也都燃烬,屋子里便陷入一片黑暗中。 姜绾绾就趴在桌子上,茫茫然的睡了。 躺在松软干净的榻上的男人却怎么都睡不下了,明明睡了一整日的人是她,忙了一整日的人是他。 他甚至能清楚的闻到枕褥间她的气息,淡淡的,清冽的千里雪的味道。 明明她已经多年不曾回三伏,那淡淡的寒冽香气却像是已经沁入了她的肌肤,徐徐缓缓,持久不散。 黑暗中,忽听得桌椅碰撞地面的一声巨响,随即又是一声闷闷的重响。 转身就瞧见她狼狈的扶着桌子起身,背对着他,一手揉了揉额角,坐稳了身子,又趴下了。 容卿薄便趁机坐起身,冷声道:“一整夜不消停,不知道的还以为本王寝殿里进了贼。” 姜绾绾刚刚险些摔下去,起身时又磕伤了额头,这会儿还没睡熟,闻言就坐直了身子,在黑暗中默默片刻才道:“那绾绾还是去挽香殿吧,免得扰了殿下清净。” 话音一落,就听他冷声道:“挽香殿是东池宫王妃的寝殿,你便是还想霸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还有没有那资格。” 大晚上的,火气这么大。 姜绾绾淡淡道:“那绾绾去楼下凉亭中宿着,夏日里也不冷。” “怎么?你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我东池宫受了委屈?大晚上的出去喂蚊子,想等你那云上衣哥哥来寻本王的晦气?” “……” 他又何时在真的在意过哥哥那边。 姜绾绾无奈:“那殿下指个地方给绾绾吧,既不扰了殿下清净,又不丢了殿下面子的地方。” 殿内安静了片刻,才见他动了动身子往床榻边缘挪了挪,道:“滚里面睡去,胆敢沾本王一片衣角,明日便去院子里跪着,晒足一日。” 这床榻再大,她万一不小心睡着了也说不准会碰到他。 这是故意找借口教训她。 怕是她真躺过去了,无论如何都会被他捉着把柄,明日好好收拾一番。 这么想着,姜绾绾笑了下:“绾绾睡了许久,现下也不怎么困了,殿下歇着便好,绾绾去院子里逛一逛。” 容卿薄面色微沉,薄唇动了动,不等说话,她已经起身快步走了出去,顺手将门闭了起来。 还未过子时,正是所有人都睡的最安稳的时候,东池宫内尤为安静。 花园中蚊子尤多,姜绾绾便寻了个纳凉的凉亭,风大了些,便不怎么听到蚊子的鸣叫声。 就那么安静的坐着。 第146章 本王应了你,你拿什么来谢?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眼前又重叠了一层暗色,她抬头,愕然发现容卿薄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眼前。 她心中惊愕,自己竟半分没察觉到他是如何靠近的。 男人身着黑色长衫,腰线修长,领口处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赤凰,就隔着一张石桌俯视着她:“便是本王强逼他拿命救你,后来也以十万两黄金,百种名贵药材做补偿了,甚至许他们三伏玉牌,给他们调动县级以内的官兵的权利,你还想怎样补偿?” 姜绾绾默默良久,忽然道:“殿下总说想收服三伏做身边的走狗,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若论起对三伏的影响力,云之贺远超出绾绾百倍不止,可殿下又为何要舍近求远,伤了云之贺,选择救绾绾这个对三伏而言拖油瓶一样的存在呢?” “……” 容卿薄上前走了一步,贴着石桌靠近她,却是不答反问:“你觉得……为何?” 姜绾绾不闪不必的迎上他墨黑的瞳眸:“殿下喜欢绾绾么?” 男人不言,只眯眸瞧着她过分冷静的容颜。 姜绾绾似乎也没打算等到他的回答,又自言自语道:“许是喜欢的,但这点喜欢也不值得拿这么大的代价来换,或许……喜欢绾绾是假的,给绾绾专房独宠也是做戏,殿下并不是真的想收纳三伏,殿下只是想给三伏足够的优势,利用绾绾与庞明珠,挑拨三伏与庞氏的关系,叫他们相互制衡,相互伤害,这鹬蚌相争,总有得利的渔翁。” 容卿薄认真的听完她的分析,似是颇为欣赏一般的笑了下:“便是你说的都对,那又能如何?皇家恩赐,便是三伏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的也抵挡不住,不是尽数收下了么?先前那般远离世俗纷争,眼下本王给他们些甜头,便一个个的迫不及待的想来京城分一杯羹,除了你那哥哥,你瞧整个三伏有真正为了这世间正义而活的人么?” 没有。 这世道,自己苟活下去都难得很,又有几人真的愿意为了别人而奋不顾身? 可是如他所言,哥哥是那样的人。 除了在她身上的一点点私心外,他真的是全心全意的把自己奉献给了三伏。 可那又如何? 一腔温柔无私,终抵不过黄金万两,他容卿薄轻轻挥一挥衣袖,就能迷了他们的眼睛,昏了他们的神志。 谁想漫漫余生在那片终年寒风凛冽,冰雪覆盖的山上熬过?谁想刀口舔血,费尽心血的替他人分忧解难,一番忙碌自己最后却是两手空空? 姜绾绾竟也不觉得他做的有多过分。 站在他的立场上想一想,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设计的这般天衣无缝,每走一步,她都是他手中的棋子,只是不料她竟这般不听话,擅自跑出了棋局,叫他好一阵恼火。 见她沉默,容卿薄索性直接越过石桌,长指挑高她的下巴,笑了:“怎么?如今才窥探到本王的心思,生气了?” 他气息温热,拂过脸颊,却似冬日最凛冽的风刮过,肌肤都在隐隐作痛。 姜绾绾平静道:“既已到了这一步,绾绾已是无家可归,便是留在这东池宫做殿下的棋子又何妨?只是这谢恩谢罪,总是要走一遭的,袭夕寒诗都在,殿下还怕绾绾跑了不成?” 容卿薄瑞风眸的眼尾挑高,不疾不徐道:“本王应了你,你拿什么来谢?” 姜绾绾敛下眉:“言听计从,百依百顺,自此,妃也好,妾也罢,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像一只被折了羽翼的凤,温顺的学做一只鸡,被圈养,待利用,听天命。 …… 云之贺住在仙鹤峰,因山峰巍峨似鹤而知名,那巍巍高山掩在阵阵缥缈的风雪烟雾中,瞧不真切。 山下铺着柔软雪貂毛的马车静静停着,垂落的帘帐被两指挑开,容卿薄瞧一眼始终站在山脚下的姜绾绾:“风雪大,你就不能进来等?” 她已经在那儿站了两个多时辰了,风雪又正盛,不能骑马,只能徒步,便是那前去请示的弟子一来一回,也要费不少功夫。 姜绾绾肩头披了件不怎么适合她的黑色绣金凰的披风,也不知听没听到他的话,就只站着不动。 又等了许久,前去问话的弟子才回来,瞧一眼已是满身积雪的她,摇摇头道:“师尊回话,在静养,不便被叨扰,姑娘心意已收到,还请回吧。” 姜绾绾低垂了眉眼,默默良久,才轻声道:“三伏有规矩,便是再无能为力之事,若诚心叩拜,也可与师尊见上一见,如今,这规矩可还作数?” 那弟子瞧了不远处的金銮马车一眼,叹口气道:“便是姑娘如今已非东池宫王妃,但瞧摄政王殿下亲自陪同,想来在东池宫也是有些地位的,何必回来自讨苦吃。” “绾绾只问,这规矩可还作数?” 风雪声呼啸在耳畔,将她的声音掩的轻了许多,那弟子安静片刻,到底还是点头:“作数,但瞧姑娘身子单薄瘦弱,这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一路上去也要冻伤了身子,何不待风雪停了……” 话还未说完,就眼睁睁瞧见她绕过自己,每一步积雪都没过小腿,跪拜下去时,小小的一团,几乎要整个没入积雪中去。 马车内有了些动静,那弟子转头看去,就瞧见贵不可攀的英俊男子拧着眉心向这边走来。 他立刻惶恐跪下去:“三伏弟子拜见摄政王大人。” 容卿薄没去理会他,径直走到姜绾绾身边:“本王瞧你是被冻的神志不清了,你如今的身份,便是他云之贺来叩拜你都受得起,却偏来给本王一口气受?” 姜绾绾从积雪中抬头,平静道:“绾绾无论是何身份,到了这三伏,都不过是个生长在三伏的弟子,殿下若瞧不下去,便先回去吧。” 容卿薄:“……” 雪天路滑,积雪很快被冻的冰一样坚硬滑腻,她行了不到一半,已经滑倒了四五次,好在每次容卿薄都能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可即便是遮掩,还是磕的手臂额头都是伤。 第147章 他罚也罚了,我们回家。 滑到哪里便爬起来,再从哪里继续跪拜。 容卿薄也不回去,就跟在她身后,右手负于身后,指尖都是凉的,看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风雪中,始终安静而虔诚,仿佛天地之大,再没有任何事情比这个更重要。 他知道眼下去打断她,不但不会叫她收起这个念头,只会延长她在这冰天雪地中逗留的时间,反倒只会叫她伤的更重。 云上衣不知怎的得了消息,半路赶过来,瞧见她黑色的披风都要被积雪覆成白色,额头又青又肿,顿时红了眼眶,将她捞起抱在怀里,向来温柔的声音都抖了:“绾绾你这是做什么?冷不冷?疼不疼?嗯?哥哥看看……” 三年不见,她的哥哥一点都没变,只是眉眼间的倦容更重了些。 姜绾绾手指凉的像块冰,轻轻碰了碰他眉心,笑了:“哥哥。” 他怀里很暖,一袭雪绡纤尘不染,唯有长发泼墨般的垂在身后,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绾绾不必如此,师尊恩情,哥哥会还,你不要这样……” 姜绾绾觉得脑袋真的被冻的有些转不动了。 她本不怕冷,但许是在长清小镇那般又潮湿又闷热的地方待久了,一时不能适应这样的严寒了。 她瑟缩在云上衣怀里,像只被冻坏了的小猫一样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口齿不清道:“哥哥,我很想你。” 容卿薄从未见过姜绾绾这般依赖一个人,毫无防备的将自己交给对方,明明很不舒服,可一开口,虚弱的声音里都透出骨莫名的温柔与暖意来。 这点温柔与暖意,哪怕袭夕与寒诗都不曾得到过。 她只给云上衣,只给她那唯一的哥哥。 过了一会儿,她才勉强从他怀中离开,抬头望了望仙鹤峰,道:“先前我还小,恩情哥哥替我还了,可如今我长大了,我可以自己还,哥哥信我。” 云上衣帮她把发间的积雪拂去,眉眼间写尽了柔情:“绾绾长再大,也是哥哥的妹妹,哥哥该护着妹妹的。” “所以要在这里给你们搬个桌倒个茶,叫你们好好叙叙旧么?”凭空一道比这周遭的风雪还要冷冽几分的嗓音,打断了两人。 云上衣似是无奈,淡淡看他一眼:“绾绾既已与殿下和离,殿下又何必咄咄逼人,将她寻回。” 容卿薄修长的身形掩在黑色披风下,闻言也只是没什么情绪的扯扯唇角:“东池宫内,唯有休弃,本王不下休书,她姜绾绾一辈子都只能是摄政王妃。” “哥哥无须与他争辩。” “可是绾绾……” “哥哥去山下等我好不好?我夜里便去云上峰寻哥哥,哥哥备下我最爱的吃食,你瞧,我是不是瘦了?” “……” 云上衣摸了摸她清瘦的小脸,心疼道:“都这么大的人了,怎就照顾不好自己呢?” 姜绾绾动了动唇,不等说什么,就听容卿薄冷声道:“还跪不跪了?不跪就随本王回去。” “……” 姜绾绾轻轻推了推云上衣:“哥哥先去云上峰等我。” 云上衣便起身,只应了,却站在原地没动。 离仙鹤峰不远了,姜绾绾知晓自己不下来,他是不肯离去的,于是继续叩拜前行。 容卿薄先前还只是沉默的陪着她,云上衣出现后,他便一边陪着一边想起来就讽刺她两句。 “他云上衣亏的还没娶妻,若叫人妻子瞧见了,你这做妹妹的这般在人家夫君怀中做戏,也不知是何滋味。” “姜姑娘怕是悔恨的很吧?怎的就叫你生成了他的亲妹妹,若是个表亲,你怕是要迫不及待的早早就嫁过去了。” “绾绾很想哥哥,怎么不抽空想想与你同床共枕了两年的夫君呢?” “……” 姜绾绾心无旁骛,由着他讽刺,跪拜至仙鹤峰钉时,已是日落黄昏。 容卿薄瞧着她连站都要酝酿好一会儿,心中又气又恨,本想再讽刺几句,可瞧她小脸都白了,薄唇抿了抿,到底没再继续。 仙鹤峰的大门紧闭,守在门外的弟子远远的便瞧见了她,也瞧见了陪在她身边的容卿薄,以及远远跟在后面的云上衣。 不得已转身进去请示师尊。 姜绾绾跪在雪地里,双腿早已没了知觉,衣衫湿透,又结成了冰,容卿薄便趁着这会儿摘下肩头的披风,刚要裹上去就被她制止。 “你先前行跪拜礼时本王可有插手过?”他沉声问。 她不言,泛白的唇紧紧抿着。 “既已拜完,本王又不想接个病秧子回宫里养着,便把你这双腿好好保住了,也不要觉得伤了自己回宫就能躺着养身子了。” 话落,将披风铺在了她双膝之下,披风内侧皮毛柔软,带着他的体温,很快便融了她腿上的冰雪。 不一会儿那弟子便出来了,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请——” 姜绾绾一怔,立刻起身,双腿刚刚恢复了些知觉,反倒麻木的钝痛了起来,她踉跄了下才站稳,忙道谢一声,这才进去。 容卿薄知晓她不想自己插手这件事,便没跟着进去,转身瞧了不远处的云上衣一眼。 云上衣原本是看着姜绾绾离开的方向的,感觉到他在看自己,便走了过去,温和道:“殿下尊贵无双,京城多少名门贵女倾慕不已,又何苦执着于绾绾一人。” 容卿薄从地上捡起披风,随手拂去上面沾染的风雪搭在臂弯间:“她太不懂男人,若真想叫本王腻了,才该像那些名门贵女一般讨好献媚于本王,而不是费尽心机的想着逃,她越是逃,本王就越是想把她攥紧了,便是最终如你所言一般枯死在了东池宫,也是死在本王怀里,旁的男人,碰不得她一根手指。” 云上衣听的直皱眉头:“殿下可是将她当做了一件玩物?便是玩物也是有锋牙利齿的,殿下就不怕攥紧了,反倒伤了自己?” “本王最是喜欢锋牙利齿的玩物,便是伤了本王也认了。” “……” 云上衣便没再接话下去。 血脉的缘故,他运筹帷幄,城府深沉,习惯了掌控一切想要掌控的,而他身边的一切,也习惯了向他屈服,顺从。 绾绾是异类,她越是不将他当回事,他越是想驯服她,这些年他与三伏纠缠不清,与其说是想利用绾绾驯服三伏,倒不如说是想利用三伏驯服绾绾。 可这驯与被驯之间,有时界限真的不是那么分明的。 他不曾从绾绾身上看到屈服的影子,倒是从自己眼底瞧见了某种不死不休的占有欲。 姜绾绾出来的比预料中快许多,瞧着没有受伤的痕迹,只是面色比进去时惨白了许多许多,眼眸失神,出门时险些撞到门上去。 云上衣面色微变,刚要上前,发现容卿薄已经眨眼间逼至了她面前,单手将她从门框边拉拽到了自己怀中,挑高她的小脸细细看了一会儿,声调骤冷:“他伤了你?” 姜绾绾茫然的看着他,失血的唇瓣抖了抖,却没吐出一个字来。 门外的弟子刚刚将门关上,下一瞬便被容卿薄一脚暴戾踹开,人刚要进去,又被姜绾绾拽住。 守在门外的两个弟子被吓到,慌忙跪地。 “你——” 她似是想说什么,可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喉中又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般,再也说不出。 容卿薄眯眸瞧她:“你便是再做一百年的王妃,也就这出息了,怎么就欺负本王时眼睛眨都不带眨一下的,一到别人跟前就只剩给人欺负的份儿了?莫说本王要他一身内力,便是……” 姜绾绾忽然抬手用力捂住他的唇:“别说了,你别说话了。” 她手指冰凉,贴着他的唇,容卿薄便压下了心中的那点怒意,捉住她的小手握在手心:“罢了,你罪也赎了,他罚也罚了,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 姜绾绾心中烦乱,没有在意这句话,倒叫云上衣听了个清楚,暗暗吃了一惊。 姜绾绾却只摇头:“你……你先回去,我还有事与哥哥说。” 哥哥哥哥,她眼睛里除了云上衣,就瞧不见其他人了。 容卿薄本就不虞的面色越发难看:“你当本王是什么?要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姜绾绾已经没力气与他争辩,不论是体力上还是精神上,都已到了她的极致,她失血的唇瓣动了动,却再没说出一个字,就软软倒了下去。 云上衣刚要上前,容卿薄已将她打横抱在怀里,径直略过他走向了山下。 他在原地僵了一僵,转身神色复杂的看了他的背影一眼。 这算不算天道轮回? 过往种种,或许终有一日会被撕开,届时他,绾绾,甚至包括容卿薄,谁又能在那场炼狱烈火中全身而退? 怕是都退无可退。 若是他一开始便全力阻拦,时至今日,会不会又是另一番景象? …… 姜绾绾醒来时已在东池宫,宣德殿内燃着檀香,被褥松软干净,可她整个身子都在麻木的痛痒着。 小雪正跪在床榻前帮她的右手上着药,见她醒来,立刻高兴的笑弯了眉眼:“主子您醒啦?殿下要我给您上药呢,您在三伏冻伤了身子,可把殿下着急坏了,回来时身上穿的都是殿下的衣裳。” 第148章 他竟在短短三年时间内封了王! 姜绾绾没心思听她胡言乱语,缓了缓才挣扎着起身:“我要更衣出去趟。” 小雪一听急了,忙道:“主子不可啊,殿下吩咐了,主子您得静心养身子,没有殿下的同意不能踏出宣德殿半步呢。” 她不去拿衣裳,姜绾绾便自己下床去拿,手脚的痛痒还能受得住,只是膝盖伤的不轻,每走一步都带起一阵钻心的疼。 她在三伏那么多年,便是穿着再单薄的衣衫都不曾冻伤过,如今这是怎么了? 小雪瞧她自己穿衣衫,又不敢阻拦,只急的在旁边打转:“主子您还是先歇着吧,叫殿下看到了要责罚奴婢了,主子……” 姜绾绾匆匆束好腰带,长发只拿发箍在身后束成一束高马尾便直接开门出去了。 寒诗嘴边刁了根狗尾巴草,正靠着栏杆,枕着胳膊纳凉,也不怕一不小心摔下去。 瞧她出来,诧异道:“要去哪儿?” 姜绾绾扶着楼梯扶手下楼:“跟我去趟十二府。” 寒诗也不多问,吐出狗尾巴草便跳下栏杆跟在了她身后,又被楼下的侍卫拦住。 姜绾绾头也不回:“打。” 寒诗直接拔出了无命与那几个人厮打到了一起。 一路护着她打出了东池宫,护卫们有心阻拦,又不敢拼尽全力重伤了他,殿下那里还好说,可瞧着月骨大人与他交情匪浅,伤了他怕是不好交代,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冲出了东池宫。 不得已只能一路跟着。 十二府。 姜绾绾在十二的府邸前足足站了一炷香的时间。 十二因母亲不过是宫内的一名婢女,自小便备受冷落,皇上对他还不如对身边的太监来的温和些,还是哥哥进宫时无意间撞见正遭欺凌的他,心生不忍,这才带回三伏好吃好喝的待着。 便是后来因黄嗣凋零,不得已将他接回了皇城凑数,也只是一座府邸丢进去,便再不管不顾。 不想三年不见,这座曾经不过勉强算的上宽敞的宅院,竟凭空不见,拔地而起的是一座几乎要不逊色于东池宫的府邸,红墙碧瓦,琉璃玉灯笼高挂,门前雄狮威猛高大,府邸之上,金色的‘麟王府’三个大字龙飞凤舞赫然入目。 他竟已封王! 万礼宫的容卿礼那般出身的皇子都未封王,他竟在短短三年时间内封了王! 容卿麟很快出来,玄色紧腰身紧袖口的长衫穿在身上,高了许多,容貌也不似先前那般娃娃脸的纯良无害了,平添了几分皇子的贵气与威严。 只是见到她,一笑又是干干净净的孩子模样:“前几日听说你回来了,我还想着着空去寻你玩呢,不料竟是你先寻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姜绾绾看着他七分熟悉三分陌生的俊脸,默默片刻,才道:“许久不见,十二长高了,比以前更好看了。” “哪儿啊,还不是你甩手就走,连句道别的话都不与我说,害我伤心难过,一气之下化悲愤为食欲,吃出来的个子。” 容卿麟与她并肩往府内走,歪头瞧她:“你脸色瞧着怎么这般不好?是不是三哥给你气受了?” 姜绾绾惊觉她刚刚在外面瞧见的,不过凤毛麟角。 这般的设计与布置,连脚下的鹅卵石怕是都是一枚一枚精心挑选过的,庭院内的翠竹都是最珍贵最罕见的龙鳞竹,连外面都是这般富丽堂皇,内里可见一斑。 进了正厅,婢女们井然有序的端茶倒水上点心,个个长得水灵灵的,干活又格外利落,伺候间甚至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哪里还是三年前,连个管家都敢对他冷眉冷眼的十二皇子。 “绾绾?”见她没出声,容卿麟又唤了她一声。 姜绾绾这才回过神来,顿了片刻才道:“去了趟三伏,许是许久不回去,一时受不住那冷。” 容卿麟眼睛亮了亮,转过身来面向她后退着走:“你去三伏啦?那见到师父了没?他最近好不好呀?” 他最近好不好呀? 姜绾绾沉默的看着他娃娃脸上天真烂漫的笑脸,不答反问:“听说,你娶了云雪为妃?” 容卿麟眨眨眼,一脸无辜道:“对呀,师父告诉你了?说来也是缘分使然,我与她一同在三伏那么久,日积月累的感情,若不是突然分别,都还懵懵然不察觉呢,如今修成正果,只可惜绾绾你没能喝到我们的喜酒,不过也无妨,回头给你补上便是。” 缘分使然。 日积月累的感情。 修成正果…… 姜绾绾忽然抓起手边刚刚沏好的茶,重重的砸上了他的脸。 滚烫的茶水溅出,烫红了她的指尖,也烫红了他的脸。 婢女们大惊,慌忙上前,刚要帮他擦拭,就被他挥手屏退了。 容卿麟也不生气,甚至好脾气的俯身捡起了地上碎裂的白玉杯搁在桌上,笑道:“我知晓你会生气,可是绾绾,我是真的很喜欢云雪,我与她青梅竹马这么多年,实在是割舍不下,况且师父也没多么喜欢她呀,既是不喜欢,又何苦非得娶她,嫁给我,我也不曾委屈了她,做个高高在上的王妃不好吗?” 姜绾绾鲜少动这么大的怒气,她习惯了克制自己的情绪,哪怕实在克制不住,动手打就是了,可眼下,对着容卿麟这张又真诚又无辜的脸,她实在下不去手。 “哥哥喜不喜欢她我不知晓,但云雪我是清楚的,这么多年来她心中除了哥哥再无他人,你敢说她也喜欢你?容卿麟,你把她叫出来,我亲自问问她,究竟喜欢你哪里?究竟有多喜欢你,喜欢到能在与哥哥婚前的三日里,突然改变主意,不顾众人阻拦非要与你成亲?” 容卿麟也不怕她再把茶水摔自己脸上,叫人换了个白玉杯,又重新帮她倒了杯茶,道:“她喜欢师父,不过是因师父是三伏的主,可眼下我是这南冥的麟王,是父皇眼中最叫他欢喜的皇子,你觉得她会选我,很不可思议么?” 对,不可思议。 她原以为云之贺是因险些为救她丢了性命而闭门不见,不料他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容卿薄当初甚至没怎么威逼他,他便动手救她了。 第149章 本王竟瞧不出这东池宫何时这么缺人 真正伤了他的,是云雪,云雪与云上衣大婚前三日,突然改口说不想成亲了,说她才发现自己喜欢的人是容卿麟。 云之贺当时还在养身子,她又不肯多言,没多久便不顾众人非议,嫁来了麟王府,成了众人眼中高高在上的王妃。 可谁都可以将她当做攀龙附凤的女子,唯独云之贺不敢相信,他到现在都不相信,他的女儿是真心实意的。 云上衣从不做强人所难之事,大婚前三日被退婚虽叫他颜面扫地,可他在认真问过云雪之后,便应允散了这门婚事。 仿佛所有人都接受了,但姜绾绾不接受。 云雪是她的嫂子,这世上再不会有哪个女子如云雪那般安安静静的等在一旁,只求他在繁忙的公事之余看她一眼。 她垂放在身侧的双手死死收紧,一字一顿道:“我、要、见、云、雪!” 容卿麟依旧没心没肺笑嘻嘻的模样:“见就见,绾绾何必这么凶巴巴的呢,瞧着怪吓人的,来人啊,去请王妃过来。” 说着,又招呼她:“别急,人一会儿就来了,喝点茶吃点东西呀。” 姜绾绾却只冷冷瞧他一眼:“麟王可否先避让片刻?我想与云雪单独谈一谈。” 容卿麟噘嘴,嗔怪道:“绾绾就知道欺负我,罢了,你与王妃好好续一续旧,我叫膳房做些你们爱吃的饭菜,留下来用完晚膳再走吧。” 姜绾绾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就见云雪在两个婢女的随侍下走来,穿了套缕金云纹纱裙,金钗玉流苏随着步子微微晃动,在正厅外微微停了停,叫侍女候在了外面。 正厅内光线充足,她比三年前清瘦了许多,整个人像是沉入湖底的一枚玉,散发着一种沉闷的死寂,见到她,也没有多少情绪,只道:“听说你要见我,若是为了你哥哥抱不平,大可不必,他并没有多喜欢我,便是我退婚叫他面上无光,想来他心中也是很高兴的。” 姜绾绾看着她,安静片刻才道:“我不是为了哥哥抱不平,我来,是为你抱不平的。” 云雪侧着身子,闻言,红唇微微颤了颤,很细微的一点,细微到足以叫人自以为是幻觉。 过了许久,她才微微抬头,视线穿透墙上高挂的名画,冷漠道:“不必,你我虽同在三伏,但其实也没什么交情,我一向不怎么喜欢你,想来你也是知道的。” 她的确不怎么喜欢她。 她太喜欢云上衣了,她看着云上衣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三伏琐事上,仅剩的一点人间烟火气又都给了她,哪怕知道她是她的亲妹妹,心中仍旧是不痛快的。 “你喜不喜欢我我不在意,但你很喜欢哥哥,你那么喜欢哥哥,等了他那么多年,又为什么在即将嫁与他的时候突然改变主意?” 姜绾绾上前几步,想要靠的近一些,自她的眼睛里探究出一些情绪,可她却只连连后退,拉开彼此的距离。 “嫁与不嫁又有什么区别呢?即便是他娶了我,心思也不在我身上。” 云雪干脆转了个身,冷漠道:“我知道他同意娶我,是爹爹当年强迫他的,以这个为交换条件,救你一命,可我云雪也是有一些骨气的,他不稀罕我,有人稀罕我,十二对我很好,给我王妃之位,把我当宝贝一样护在手心里,这些……他云上衣能给我么?” “是么?” 姜绾绾看着她清瘦的身影:“我怎么就没瞧出来,你与十二是何时生出的情谊?先前不是相看两相厌的么?” “你与摄政王先前,不也是相看两相厌的么?这情爱与憎恶本就相依相存,一不小心被迷惑了心神,也是有的。” “云雪……” “够了。” 云雪忽然转身,厉声道:“如今我已是麟王妃,与十二同塌而眠,你来纠缠一番究竟是为了你哥哥不愤,还是真的为我着想你自己清楚,你若真的为我着想,就不要再提先前的那些事,叫十二心中不快,也叫我在这麟王府的日子难过。” “呀呀,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聊天怎么吵起来了?” 容卿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正厅外,笑吟吟的过来:“好了,你们姐妹隔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见一面,吵架多没意思啊,我们去用膳吧,今日做的都是你们爱吃的。” 说着,一把搂过云雪,亲昵的在她脸颊上亲了亲。 姜绾绾阖眸,深深呼出一口气,淡淡道:“我身体不适,改日再聚,告辞。” 容卿麟像是万分懊恼一般:“这样啊,那绾绾你先回去歇着,我改日再与王妃一道去东池宫看你。” 姜绾绾没再与他客套。 直到她与寒诗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容卿麟一直扣在云雪腰际的手才收回来,脸上明明依旧是笑着的,只是这笑与刚刚的天真烂漫却再无半点瓜葛。 他似是极为满意一般,大手轻轻抚了抚云雪的发,像是在抚摸一只乖顺无比的宠物一般:“你做的很好,本王甚是满意……” 云雪没说话,乌发被他碰着,明明极温柔极细致的抚摸,脑后却像是悬了一根极细的银针,叫她紧绷到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 夜深,白日里的暑气降下来,院子里的风便显得凉爽了许多。 容卿薄推门而入,就瞧见姜绾绾屈膝蜷缩在床榻前沉默着,长至腰际的乌发垂落肩头,睫毛半敛着,安安静静的模样,瞧不出委屈,也瞧不出愤怒。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防护动作,在她最懈怠的时候,本能的将自己蜷缩到最小,仿佛这样一来就能不被敌人轻易发现一般。 他随手脱下外衫搁在一边,淡淡睨她:“听说去麟王府了?” 姜绾绾没说话,连睫毛都没动一下。 容卿薄便坐到了她对面去,长指勾起她脸颊边的几缕黑发,慢慢的缠,慢慢的绕:“很意外吧?当初那个畏畏缩缩,连府中的下人都敢骑到他头上去的十二皇子,竟也能闯到如今这般地位,接连寻了好几个绝色送到宫里去,讨的父皇欢心至极,听闻父皇患有头疾,亲自去翻山越岭的寻罕见的药草,为此还叫野兽给咬伤了,可把父皇给心疼坏了,连称你们三伏教人有方,给他养出个这么贴心懂事的好儿子。” 姜绾绾慢慢将长发从他指间抽走,淡淡道:“论起贴心懂事,还属三殿下,当年若不是三殿下一力担起朝政大事,圣上怕是也撑不到如今了。” 她话说的随意,似只是在恭维他,但仔细一辨便不难听出她的维护之意。 怕他对十二生出杀心。 皇室血脉,最不值钱的便是这血脉二字,若真需要,连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都可手刃,更遑论只是同一个父亲。 同床共枕这么久,哪怕做过再亲密无间的事,在她心中,这分量却仍旧比不上与十二朝夕相处的那些年。 容卿薄一双瑞风眸底的情绪便淡了许多,叫雪儿送了药箱进来,便着手帮她上药。 药膏清凉,抹在膝盖上凉凉润润,他指尖柔润干净,顺着一个方向不轻不重的揉着,直至药膏被全部吸收。 姜绾绾就安静的看着,过了许久,才不抱什么希望的问:“十二为什么会突然娶云雪,殿下知晓么?” 容卿薄专心的帮她上药,闻言,低笑一声:“他没告诉你么?不是说与他那王妃青梅竹马,割舍不下,才不惜横刀夺爱自己的师父?” “殿下相信?” “信不信的,与本王何干?那是麟王府与三伏的事。” “……” 果然。 姜绾绾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心烦意乱,拍开他的手:“殿下歇息吧,我去院子里走一走。” 说完便放下衣衫,穿了鞋袜就向外走。 容卿薄手腕搭在药箱上,冷眉冷眼的瞧她:“所以以后你是打算白日里睡,夜里去外面做护卫了?本王竟瞧不出这东池宫何时这么缺人手了。” 那不然呢? 睡其他寝殿不允许,睡桌子上嫌她吵,睡榻上又不许她碰到他衣衫。 心中虽这么想,但也没那个心情去与他争辩,干脆装没听见,直接开门出去了。 容卿薄面色僵了一僵。 随手将床榻上的药箱甩到了地上。 她喜欢半夜做夜猫子便去,与他何干?未曾将她丢至私狱里,已是极大的恩情了,她一戴罪之身,还能自由的在院子里走动,偷着笑去吧。 姜绾绾下了楼便瞧见了一抹熟悉的纤细身影,在不远处的花园里来回徘徊,她身边搁置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两个小碟一盅砂锅。 似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那徘徊的身影忽然就停了下来。 素染见她向自己走来,忙迎上去,柔柔弱弱的作揖:“素染见过王妃。” 三年不见,这女人竟不见半分年龄上的痕迹,反倒越发的风韵动人,一举一动皆是风情,身姿也比先前圆润丰腴了些许,真真是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的恰到好处。 姜绾绾单手扶她起来,笑道:“如今我已非王妃,姐姐还是唤我一声妹妹吧,我便按着年纪唤你一声姐姐。” 第150章 殿下,王妃与侧王妃的护卫打起来了 素染起身,双颊白里透红,眼眸似含了两汪春水一般,只柔柔道:“听闻妹妹前些日子回宫,但一直在宣德殿养身子,姐姐便没去打扰,今夜熬了些补身子的汤药,本想送与妹妹与殿下一道品尝的,又怕贸贸然送上去,再打扰了妹妹与殿下……” 她前些日子身子不好未见她来送汤药,眼下这盅汤与两碟小菜,怕也不是真做给她吃的。 只是总不能当着她的面说只是送给容卿薄的。 姜绾绾笑笑:“殿下还未歇下呢,姐姐快送去吧,绾绾怕热,一时半会儿的不会上去的。” 素染像是有些慌:“妹妹,我不是那个意思……” “姐姐莫要多心,绾绾的确是下午吃撑了许多,眼下也实在喝不下什么东西了,姐姐快去吧,再晚了,这汤便凉了。” 素染又迟疑片刻,这才笑道:“那我便不多做耽搁了,夜里凉,妹妹注意身子,莫要染了风寒。” 姜绾绾点头道谢。 素染走到楼下,不意外的被侍卫拦住了。 她看了眼已经姜绾绾消失的方向,道:“王妃说殿下还未歇下,叫我紧着送汤上去给殿下喝一些。” 几个护卫一听是王妃的意思,一时就不知是该继续阻拦还是放她上去了。 殿下素来不喜外人进他的宣德殿,便是月骨护卫,上去了也大多只待在外面候着,没有传召也不会冒然进去。 素染忙道:“放心,若殿下怪罪下来,我一人担着便是。” 容卿薄正打算更衣沐浴,陡然听到敲门声,心中便冷哼了一声。 这才出去多大一会儿,就忍不住往回跑了?怎就不多待一会儿,好叫外面的蚊虫多咬一会儿。 心中这么想着,却还是过去给她开了门。 难得她懂事一回,还知道敲一下门。 门自里面被打开,只着一身白色里衣的男子出现在眼前,素染明显的怔了怔,双颊飞快的染了几丝红晕。 容卿薄很忙,以前忙,这三年里就更忙了,十天半月里回一趟东池宫都是极正常的事情,与她见一面就更不用说了。 便是见了,也从来都是衣衫整齐矜贵的模样,无形中疏离了许多,哪里像现在这般着里衣,摘发冠的见一次,往日里高高在上的气息敛去了不少,平添几分亲近之意。 容卿薄明显的沉默了一下,才道:“怎么还未歇息?” 素染低着头,期期艾艾:“方、方才在花园里遇到绾绾妹妹,她说殿下还未歇息,我又恰好熬了些汤,做了两道小菜,想着殿下许是刚回来,会有些饿,便送上来了。” 容卿薄的视线越过她看向空无一人的花园,薄唇扯出些许讥诮的弧度:“你何时见她这般好心过?不过是瞧着本王今日心情不快,送你上来给本王撒气罢了。” 素染一怔:“殿下……” “你且回去吧,本王歇息一夜,明日便好了,不会真拿你撒气的。” “没事的……” 素染上前一步,忙道:“殿下若真心中不痛快,尽管把火气撒在素染身上便是,可万不要闷坏了身子。” 她上前一步,容卿薄也后退了一步,淡淡道:“你与本王自幼相识,自然是知晓本王的心性,不愿将脾气发在不相干的人身上,王妃惹的本王,自然该是她来承这怒火。” 王妃…… 素染面色白了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一般蓦地抬头看向他:“殿下……不是已与绾绾妹妹和离了么?且绾绾妹妹刚刚说她如今已非王妃……” 容卿薄似是没察觉到她的异样,没什么情绪道:“和离?本王若承认了和离,岂不等于承认了被她姜绾绾休弃?” 素染窒了窒,还想再说句什么,就听外面忽然一阵吵闹声。 月骨不一会儿便飞身而上,站在素染身后恭敬道:“殿下,王妃与侧王妃的护卫打起来了。” “……” 又打! 她姜绾绾能有一天是安安分分的么? …… 容卿薄赶过去的时候,姜绾绾已经收了手,面色冰冷的立在一边,反倒是寒诗上去了,追着纵血打。 庞明珠怒的直跺脚,眼瞧着容卿薄来了,立刻又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哭着迎上去:“殿下,你看那女人疯了!无缘无故的就打我的护卫,自己打还不够,还叫上她的护卫打……呜呜……” 她哭着哭着就要往容卿薄怀里靠,被男人一个侧身避开,她来不及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下一瞬纵血就被寒诗一脚踹飞在地,砸碎了排在身后的一排深紫色的墨菊。 这几盆墨菊是容卿薄昨日新得的,珍贵非常,还未等叫人移植到花园里去,就被碾碎在了一片碎瓷片中。 寒诗还要追上去打,被月骨飞身拦住。 在殿下眼皮子底下,还是尽量不要惹他注意,否则不小心回头又是一顿收拾。 他前些日子有心护着,没叫人下重手打他,殿下先前没注意过,眼下见他打架时这个狠劲儿,半点受伤的样子都不见,自然就注意到了。 瞧他的眼神都凌厉了许多。 容卿薄看向姜绾绾:“解释一下?” 姜绾绾随手整理了一下因为打架而微微凌乱的长发,冷笑一声:“殿下还是让侧王妃解释一下,三更半夜的,侧王妃与她的护卫拦着雪儿一个弱女子在这里,又是威逼又是利诱,还逼她吃下毒药是做什么?” 逼雪儿吃毒药。 可想而知是为了什么。 容卿薄眸底的情绪幽幽转暗,俯视着身边的庞明珠,嗓音已然冷厉了下去:“你也解释一下?” 庞明珠慌张摇头:“妾身没有!妾身就是夜里睡不好,想出来散散心,恰好遇见了这婢女,叫她去给妾身倒杯茶而已,是这贱婢不肯听话,妾身这才气不过教训了她几句,根本没有威逼利诱她什么……” 容卿薄没说话,就在这沉沉夜色中冷漠的睨着她,那眼底的浮冰一层层的上来,直盯的她浑身冷汗直冒,双腿颤巍巍几乎要站不稳。 过了许久,才听他冷漠无波的两个字:“解药。” 第151章 你与哥哥怎么能相提并论? 庞明珠额头布满冷汗,明明已经惧怕到面无血色,却还忍不住想垂死挣扎一番:“殿下,我真的没……” “那便把这婢女关起来,七日之内,若活着,此事便罢了,若死了,便叫侧王妃同她葬在一处罢。” 庞明珠哆嗦了一下,骇然变色:“殿下——” 容卿薄眉尾扬高:“你既问心无愧,怕什么?” “可……可这毕竟只是个贱婢,若……若若有心人趁机在这七日内用毒害死她,嫁祸于妾身呢?” 容卿薄笑了下,眼底却冷的惊人,淡淡道:“那你便自认倒霉吧。” 话落,转身便走。 庞明珠彻底慌了,她一点都不觉得殿下是在恐吓她,先前被丢进私狱中,日复一日的看着云中堂受折磨,哪怕后来长公主力保她出来,又时隔三年,回想起来依旧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慌忙跪下,哭着求饶:“殿下,殿下妾身错了,妾身一时鬼迷心窍……殿下……纵血,快把解药给她!殿下……” 她哭着匍伏上前,想要捉住他的衣角,又被男人后退两步避开。 “是先前……先前姜绾绾她从宣德殿将妾身踹了下去,若不是纵血护着,妾身怕是早已摔死在了宣德殿外,妾身一时气不过,这才走了歪路……妾身知错了……还望殿下饶恕……呜呜……” 容卿薄冷眼旁观:“她是正妃,你是侧妃,便是真将你从宣德殿踹下去,你也得给本王忍了,记住了?” 正妃! 她叛逃东池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休弃了他,如今回来,他竟还给她正妃的位份! 庞明珠恨恨咬牙,嘴上却只能忍气吞声道:“明珠记住了……” 纵血自地上狼狈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来递了过去,寒诗过去接,不解气的又踹了他一脚。 姜绾绾喂雪儿吃了解药,又瞧了瞧她被打红的半边脸,道:“寒诗,你带雪儿去上些药,不然明日早起要痛的很。” 容卿薄就在一边看着,淡淡道:“你倒是宽心的很,还不赶紧回去?” 凶什么? 他若不是强逼她回来,用得着费这些心力? 自找的。 姜绾绾没与他顶嘴,转身便往宣德殿走。 容卿薄瞧她不仅没有半点感激之心,还一副不屑与自己计较的模样就来气,长腿几步追了上去。 素染转了个身,看他追上后便立刻放慢了脚步,与姜绾绾肩并肩的走着,低头说了句什么,姜绾绾却是没说话,只加快了步子,他便又迈开长腿跟上去。 只是为了三伏么? 他这般偏护她,真的……只是为了三伏么? 庞明珠不知什么时候贴的近了,顺着她的目光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咬牙切齿道:“看到了没有?只要她姜绾绾活着,便是活在天涯海角,殿下都会为她守身如玉,除非她死了,否则……谁都别想爬上殿下的床榻上去。” 素染没说话。 她忍得住。 就是她忍不住,也得忍。 庞明珠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她之所以叫姜绾绾活到现在,纯粹是因为打也打不过她,狠也狠不过她。 姜绾绾就像一根钉子钉在了庞明珠的眼睛里,叫她眼盲,叫她疼的嗷嗷叫,若这根钉子拔了,下一个死在她手里的就是自己。 所以她得忍。 至少,要忍到庞明珠先死在姜绾绾手里,再做打算。 …… 姜绾绾醒来时,整个人都缩在了容卿薄的怀里,被他自身后抱着,手臂横在腰间,下巴抵着自己的头顶,以及…… 她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依稀记得睡前分好了被褥,一人一床被子,井水不犯河水的。 眼下这景况,她但凡动一动,肯定会将他吵醒。 那场面必然是免不了一场尴尬的。 于是干脆就闭眼装睡,这种状况,他醒来起身她还可以装作没被吵醒,继续睡,待他离开后再起床。 完美的避开了即将面对的尴尬场景。 可也不知他醒了没醒,人是一会儿一动,贴的越来越紧…… 姜绾绾一开始还能忍,直到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贴近,近到几乎要她怀疑是不是故意的了,只得硬着头皮装作要醒来的样子,在他怀里翻了个身。 这样面对面的躺着,某些位置的距离便拉开了。 真好。 她闭着眼睛,心满意足的想。 然后下一瞬,两瓣温软的唇便贴上了自己的。 姜绾绾浑身一震,如遭雷击,空白的大脑再也无法运转支配身体,本能的睁大了眼睛。 容卿薄一双漂亮的瑞风眸便撞入了她的眼底,像是盛夏里最干净最璀璨的星空,被缩小缩小,全放进了他的眼睛里。 姜绾绾眼睁睁看着他倾身压上自己,身子却僵硬的连拒绝一下都忘记了…… …… ……王八蛋! 感觉到他靠过来,还想再占些便宜,忽听她道:“我饿了,你去拿衣裳,我要用膳。” 容卿薄顿了顿,到底还是忍住了。 是该饿了。 昨日里去了趟麟王府,没用膳就回来了,不吃不喝还不耽搁她与庞明珠的护卫打了一架,今日又足足折腾了一日。 但其实姜绾绾折腾了这一整日,饿的确是饿了,但精力却很好,甚至比她早上睡醒那会儿还要好一些。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她体内内力充沛之时就是这样。 三年不见,摄政王殿下显然已经将三伏内力修炼的炉火纯青了。 她瞧着身前微微俯身给她束腰带的男人,道:“你就不怕我内力充足了,又整日跟别人打架?” 容卿薄整理着腰带边缘,闻言,只淡淡睨她一眼,却没说话。 这女人有没有内力的,看不惯了该动手还是会动手。 只是他再也见不得她像上次那般一身鲜血的被寒诗从私狱中抱出来的场景了。 云中堂本不是她的对手,那日若不是她与容卿礼一战,内力耗尽,也不会险些叫她丢了性命。 穿好了衣裳,他这才淡淡道:“你只需记着,日后你再需要内力时,想着的第一人不该再是云上衣,而是我。” 姜绾绾像是听到了个笑话,闷闷笑了一声:“你与哥哥怎么能相提……” 并论两个字还未出口,就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 果然,一抬头就瞧见容卿薄俊脸上一副风雨欲来的表情。 她忙咳一声掩饰了下:“走吧,饿了饿了。” …… 刚刚用过晚膳,月骨就来报,说是万礼宫的七殿下来了。 容卿薄瞧了姜绾绾一眼,随口道:“请他去正厅吧,本王随后便过去。” 月骨应声退下。 姜绾绾见容卿薄一直瞧着自己,问:“怎么了?” “要不要一起去?他这三年没踏足东池宫,你们一回来,他人就来了,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奔着你那好朋友来的。” 第152章 孩子不要了? 姜绾绾闻言冷笑:“当初说好了的,生死一战,输了我命给他,赢了人我带走,怎么?你们皇室子弟都这么喜欢说话不算话的?” “怎么就带上我了呢?我何时说话不算话过?” “先前是谁说的?在东池宫陪你一年就放我离开?” “那么你离开时,在东池宫待足了一年么?好像还不到吧?” “就算先前不足,眼下再过一个月也足了,怎么?殿下允我离开么?” “抱歉,过时不候,先前的承诺是你自己打破的,废了便废了。” “你……” “你们可真能吵啊。” 寒诗不耐烦的掏了掏耳孔,不在外面听他们吵架了,扭头就走了。 姜绾绾闷了闷,起身:“去就去,我去瞧瞧三年不见,这万礼宫的主子又想做什么妖。” 容卿薄似笑非笑的瞧着她气鼓鼓的小身影,接过婢女递过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起身跟了过去。 不料去了正厅,却没见到容卿礼。 一问,才知道容卿礼在过来的时候,恰巧听到了湖边摘莲蓬的袭夕的声音,便直接去了湖边。 姜绾绾听完就匆匆赶了过去,就看到袭戎正狼狈的从湖中被人拉拽出来,湖中央的小船上,袭夕正与容卿礼剑拔弩张的对峙着,手中紧紧攥着划桨。 她刚要飞身过去,又被容卿薄拉住,顿时怒急:“你做什么?!” 容卿薄不肯叫她过去,只道:“他特意来一趟,总不是为着亲手杀了她,便是叫他们说两句话又如何?待他们下了船再说。” 话说的轻巧,隔着这么远,她都能看清袭夕脸上的惊惧与恨意,敢情眼下势弱的一方不是他弟弟,他一点都不着急。 姜绾绾想甩开他,甩了几次都没成功,怒了,要动手。 容卿薄只得将她两只手都捉住:“他喜好杀戮,但并不是没有心智,见人就杀,他在他母妃那种人眼前长大,还能做到控制自己已是不易了,你轻易不要去招惹他,不要像上次那般逼他,他真的会下死手。” 姜绾绾眼睛还死死的盯着湖中央的那艘小船,时时刻刻防着容卿礼的一举一动,闻言,也只是心不在焉的问了句:“什么母妃?” …… 半湖之隔,小船因为袭夕不断的后退而微微晃动。 可空间就那么大,她只后退了几步便再退无可退,又不习水性,要她咬牙一跳,还是当着仇人的面跳,她做不到。 日落西山,正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的时候,半边天都染成了绯红之色,映着容卿礼生而便白皙冷酷的俊脸,好看的惊人,也可怖的惊人。 “她自顾不暇,这东池宫的女人就能缠的她焦头烂额。” 他的声线偏冷偏沉,听不出什么情绪:“你躲不了多久的,她也护不住你多久。” 袭夕因手握船桨太过用力,指关节处都泛出苍白的痕迹,冷冷道:“所以呢?七殿下是打算斩草除根么?” “跟我回万礼宫。”他凉凉抛出自己的要求。 “你做梦!” “是么?” 容卿礼随手从船底拿出一只莲蓬在指间转动,片刻后,才淡淡道:“孩子不要了?” 孩、子、不、要、了?!! 袭夕怔了怔,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什么孩子?你的孩子早就死了!还未出生就死了!” 相对于她的紧绷紧张,容卿礼自始至终都显得格外冷静沉着,淡淡睨她:“再退要掉下去了。” 袭夕半只脚已经悬空,只警惕的盯着他:“你滚下去!我是疯了才会在这里听你胡言乱语!” 容卿礼后退了一步,退出她的警戒范围,面无表情道:“三年前,三伏山突现一男婴,被云上衣秘密的养在自己峰上,可那是婴孩,不是书画,是会哭会闹会生病的,你觉得会不被人发现么?” “……” 袭夕看着他,便是再漫天的霞绯之色都遮不住眼底的震惊与惶恐。 “不会……不会的……绾绾说那孩子生下来便死了……她亲口告诉我的!!她亲口说的!!她不会骗我的……她不会骗我!!” “不骗你如何?要看着你亲手掐死自己的孩子么?” “……” 容卿礼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像是一汪最冷的寒潭,浇灭了她全部的愤怒与不甘。 袭夕呆呆看着他,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也褪了个干干净净。 脑袋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反复碾压,麻木的钝痛迟缓的蔓延在四肢百骸,她看着他,恍惚间像是在做梦。 下意识后退的身子忽然就失了重心,又在跌下去的那一刹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捞起。 “我的孩子不能没有母亲,袭夕,你必须回万礼宫。” 容卿礼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让她觉得荒诞又可笑。 哪怕只是像现在这般与他面对面的说话,已叫她觉得不能容忍,恨不得撕碎了他这副冷静自持的面具,恨不得将全部的疼痛都剖出来加注到他身上去。 她说不出话来,复杂的情绪汹涌在身体里,叫她整个人都在不能控制的微微发抖。 容卿礼干脆直接抱着她飞身而起,脚尖轻点湖面,只借力两次便稳稳落地。 姜绾绾看到袭夕似乎想要挣扎着离开他,可又像是被某种巨大的情绪困在了原地,叫她整个身子都是软的,使不上半点力气。 立刻上前将她从他怀中带了出来。 容卿礼随手整理了一下衣摆,淡淡看了容卿薄一眼:“三哥要留我用晚膳么?” 容卿薄笑了下:“自然,七弟若喜欢,留下来过夜也是可以的。” 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们两人之间,算不上兄弟情深,但至少比与十二容卿麟的关系亲密许多,其实先前关系更好一些的,只是后来他对姜绾绾动了杀心,又被姜绾绾重伤在床躺了大半年,彼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关系也就不咸不淡的维持了。 但相比起野心勃勃的十二,他们又是随时都能联手的关系。 两人离开后,姜绾绾连忙扶着袭夕在旁边的凉亭里坐了下来,见她面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急的不行。 第153章 难怪,那么像畜生。 虽然眼瞧着容卿礼似乎没对她动手,但离的实在太远了,他暗中动点手脚也不是没有可能。 雪儿送来了一壶茶,姜绾绾亲自倒了杯递给她。 袭夕却只是摇头避开了,她失神的坐着,也不说话也不看她,姜绾绾就只得陪在一边。 过了许久,天边的最后一丝霞光也淡了下去,周遭被淡淡的暮色笼罩起来,袭夕像是终于缓了许多,沙哑着声音道:“绾绾你与我说句实话,那个孩子……是不是还活着?” 姜绾绾怎么都没料到她沉默这么久,叫她这般心神不定的事,竟不是容卿礼的恐吓,而是……孩子!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要怎么说? 眼下这光景,显然不是撒个谎就能含糊过去的。 容卿礼自然是发现了孩子的踪迹,且确定了那孩子就是他的,这才来东池宫,来逼她回万礼宫。 她握着她微微颤抖的手,艰难吞咽了下,才涩声道:“我本无意,但孩子生下来时还有一口气,我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掐死他……他不止是容卿礼的孩子,不止是你的孩子,他……只是个孩子。” 她极少提及生命这两个字,因她双手染满鲜血,实在不配提生命二字。 但那样脆弱又幼小的一团抱在怀里,又叫她生出无限的怜爱与珍惜来,袭夕是错的,容卿礼是错的,但这个被迫来到这个世界的生命没有错。 不该在刚刚出生的那一瞬,就体验到最叫人痛苦,也最叫人恐惧的……死亡。 袭夕忽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的身子在这炎炎夏日的黄昏时刻,像是受了极大的寒冷一般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 姜绾绾眼睁睁看着泪水自她指缝间滚滚而落,看着她无声又崩溃的哭。 不止是愤怒,她对那个孩子不止是厌恶与愤怒的,还是有很多很多的歉疚与不安的。 不然也不会在这三年时光里,被噩梦惊醒那么多次,在梦境与现实中来回遭受鞭挞。 可直到现在,知道他还活着,她依旧要被这两种情绪撕扯拉拽,在地狱的边缘来来回回。 她太急于复仇,选了最快速折磨容卿礼,却也最易反噬自己的一条路。 一个生命。 生下他,对不起袭氏一门那么多条生命,杀了他,对不起这个孩子在腹中怀胎数月,安静等待出生的日子。 袭夕就在凉亭中,慢慢的哭,慢慢的哭,直到再没力气哭下去,直到身体里汹涌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 大脑仿佛也在那一刻冷静了下来。 她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周遭被灯火点亮的假山,小径,花园,忽然轻声道:“回去,他容卿礼还活着,我也还活着,我俩总是要死一个,这场恩怨才算了结。” 姜绾绾呼吸一窒:“袭夕……” “若万中得一,我还活着,那这个孩子我养了,可若我死在了万礼宫,绾绾,你记着把孩子接回身边,我不希望袭氏一脉留在世上的唯一一点血脉,也要被那个畜生染脏了。” 姜绾绾握着她的手,红唇动了动,却又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那是她袭氏的血仇,她一个外人,无权干涉。 生命有时并不是那般的重要,她知道她这三年来看似过的无欲无求,但身上背负着沉甸甸的血债,便是睡了,梦里都是一地的淋漓血海。 姜绾绾忽然觉得,她竟没有袭夕半分的勇敢。 她这般脆弱,迎着海浪一般汹涌冷酷的万礼宫,脆弱的像一只碎了壳的海螺,轻易的就被拍死在了沙滩上。 可如今的她,背靠三伏,背靠东池宫,竟也不愿,不敢去碰触一下商氏一门。 要怎么面对他们多年来的追杀? 反杀了他们么? 似乎很容易,容卿薄虽只与她提了一次,但她知道他是不想自己贸然插手她的私事惹她厌烦,若她恳求,商氏一门灭门都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 可似乎他们的追杀也没有那么的不可饶恕,她似乎的确生来便如灾星一般,拖累着身边的人。 她默默良久,才忽然道:“我刚刚听容卿薄提起来,说起他的母妃……莲贵妃,不知你听没听说过?” 袭夕没说话。 她对容卿礼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她唯一想的,就是他能尽快的死,最好死在他眼前,死的越惨越好。 “我先前在三伏时,曾听十二提起来过,那是个生的极为美艳的妃子,母家也曾盛极一时,因这莲贵妃得宠,母家便一再逼迫她想办法让圣上立容卿礼为皇储,好叫整个家族更上一层楼……你应该也知道,容卿礼先前是很受圣上宠爱的,甚至一度也的确有要立他为皇储的想法,只是连圣上都不知道,容卿礼自幼时便经常被她母妃关在寝殿的密室内,逼他嗜杀,自四五岁起,先是杀鸡鸭兔子,后面便是杀人,她的母家总是悄悄安排送活人进宫,逼他把他们杀尽,为的就是磨炼他至心狠手辣,要他在长大后面对自己的手足兄弟时都不可以心慈手软,正因为如此,在那莲贵妃密室底下发现累累白骨时,才有了多年前的莲贵妃失足落水溺亡,以及她母家突遭劫匪洗劫戕害的事情发生,也不过都是掩人耳目罢了,皇上忌惮莲贵妃一族的狠辣,一度对容卿礼十分冷淡,生怕他一个心狠手辣起来连自己的亲爹都不放过,只是那时容卿礼才不过八九岁,后来渐渐长大,瞧着办事也还算妥帖,这才慢慢放下戒备,给了他兵权,再后来,离城之乱中他办事不利,这才又失了圣宠。” 许多事,未曾亲身经历,便难以从中评判。 如她这般,二十多年的生命中,都是在一次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中挣扎过来的,可于旁人而言,不过一句她经常被母家追杀,很是可怜一笔带过。 容卿薄提及此时,言语平静,听不出任何或厌恶或怜悯或畏惧的情绪。 因他不是容卿礼,不是那个自三四岁开始就经常被亲生母亲关在黑暗的密室之内,不将丢进去的活物杀死,不许出来的容卿礼。 他生来尊贵,却因母家被荣耀迷了心魂,便沦为了权利争夺的棋子,在心智尚未成熟之时,就强行将他的所有观念扭曲掉。 袭夕冷漠的听着:“难怪,那么像畜生,原来自小便是被当做畜生一般养着的。” 姜绾绾只有沉默。 这道死结,自容卿礼出生时开始打,打到袭夕这里时,已解无可解。 袭夕的家族有多幸福美满,容卿礼的日子就有多阴暗冷酷。 冰与火碰撞在一起,不会长久,要么冰将火灭了,要么火将冰化了,但终归……不会抱在一起还能保持各自的形态。 …… 白日里烈阳暴晒,连寒诗都热的连连挥扇,更遑论姜绾绾了。 雪儿见她似是极不舒服,便叫人去地窖里刨了几盆子冰来放在风来的方向,如此一来,这酷暑难耐的风便清爽了许多。 姜绾绾在凉亭里喝着茶,瞧寒诗手中的折扇新鲜的很,扇骨玉制的,想也知道定是凉润的紧,于是对他招招手:“寒诗给我瞧瞧你的折扇。” 寒诗斜倚栏杆,闻言只给了她一个大白眼,连动都没动一下。 小气样。 她嫌弃的哼了哼,一转头,远远的就瞧见几个侍卫抬了一个红木的箱子往这边来,不过片刻便到了跟前。 这个箱子应该是在日光下暴晒了许久,以至于像是个大火炉,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浪,靠近了便觉得烤的慌。 她下意识的拿过雪儿手中的软扇挡住脸,问:“这是什么?” 侍卫忙恭敬道:“回王妃,这是商大人送来的,商大人眼下已是第五次登门求见了,今日恰巧麟王过来,瞧见商大人在烈日下暴晒,脸都白了,一时不忍……” 话音未落,便见一抹墨绿色的身影出现在假山后,侍卫撑着伞紧跟着。 容卿麟大步流星的走来,身边还带了个风情万种的艳丽女子,一袭轻薄红纱裙,走起路来腰肢款摆,像风中的细柳,煞是诱人。 “绾绾,我刚刚在外面同你父亲说了两句,瞧他已是半头白发,满脸褶皱,木讷老实的站在烈日下烤的满脸是汗,实在于心不忍。” 他说着,撩起衣袍来便在她对面坐下了:“我想着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如……传他进来说一说,若真误会了,解开就是,若不是,那便再打发他走,也总好过这般僵着。” 那女子俏生生的笑着作揖:“妾身金玉玉,见过摄政王妃。” 姜绾绾客气一笑:“雪儿,看座。” 金玉玉便娇羞的在容卿麟身边坐下了,她很懂得察言观色,两人说话时也不多嘴,只安静乖巧的坐在一边给容卿麟剥果子壳。 这是最讨男子欢心的一种人,美丽又懂事,既愉悦了男人的眼睛,也叫男人心里舒坦。 这么一想,倒是容卿薄没这个福分,身边的女子一个比一个泼辣,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她…… 第154章 姐姐命好,弟弟羡慕的紧。 不过显然他也是不在乎的,容卿麟喜欢美丽的女子,这才不过短短几年,已经接连纳了这么多女子养在府里,但容卿薄却是个极为专情的,只要素染在身边,其他的女子是风情万种还是泼辣庸俗,于他而言也没什么区别。 这么想着,还是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锁来,道:“我身边也没什么好东西,只这一枚金锁,是七岁那年哥哥自外回三伏时带回来赠与我玩的,若不嫌弃,你便收下吧,云雪性子冷淡了些,若平日里在王府内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娘子莫要与她计较太多。” 她身边好东西不少,但大多都是容卿薄赏的,她也没怎么看过,都叫人搁在了一边,唯有哥哥赠的几样东西一直贴身带着,也从未赠过别人。 云雪那样冷淡的性子,在三伏时有人护着还好,在这复杂的京城中却是致命的,极易叫人生出她是高傲不屑与人交往的错觉来。 她将自己的贴身之物赠给这女子,一来是瞧着她极讨容卿麟的喜欢,卖她个人情,二来也是一种敲打,云雪不比常人,便是远嫁到麟王府,也不是孤立无援的一个人,她若对她动了什么心思,也得先掂量掂量这东池宫容不容她放肆。 金玉玉眼睛亮了亮:“妾身谢过摄政王妃,定恭谨伺候着王妃姐姐,不叫她有半点不虞的地方。” 说着便要接过去。 下一瞬,姜绾绾手中的金锁便被容卿麟接了过去。 有那么一瞬,他的手指仿佛都是抖的。 可日光一晃,仿佛又不过是一场错觉。 容卿麟只低着头,细细瞧着指间的那枚金锁,做工算不上精巧,至少是比不过皇宫里的那些宝贝,云上衣又从不收百姓送的贵重礼物,大约是外出时路过哪个店铺,一时兴起进去买的。 但像是里面有什么贵重东西一般,他足足看了许久,才忽然道:“也不知师父这些日子过的好不好,是不是还那么不分日夜的忙着……” 似是感慨万千。 姜绾绾眯眸看着他,一时竟分辨不出他此刻是真心还是假意了。 若真论起来,他容卿麟头上的罪也是不小了,哥哥一向待他如亲弟弟一般,从来都是和风细雨的,连大声斥责一句都不曾有过。 他将他带离欺他辱他的皇城,给他的虽不比其他皇子那般优渥,但却是他能给的最好的。 可眼下他长大了,翅膀硬了,成了南冥皇朝圣上最喜欢的小皇子了,却转身抢了自己未来的师娘。 他说的那般难分难舍,可似乎娶回去了又没那般喜欢了。 金玉玉眼睛眨了眨,忽然粘腻的往容卿麟怀中靠了靠,娇嗔道:“这既是殿下师父的东西,玉玉身份低微实在承受不起,不如拿这个与殿下换个更好的宝贝?” 容卿麟这才回过神来,笑眯了眼睛,竟真随手将拇指上的玉扳指摘下来:“呶,这个算不算更好的?” 这种水色的玉,便是遍寻皇城都找不出几块来,竟真想也不想的赠出去了。 金玉玉欢天喜地的接过来:“殿下对玉玉最好了。” 姜绾绾安静的瞧着,慢慢喝了几口茶。 容卿麟攥着手中的金锁,像是没什么心思继续与她闲聊了,又笑着劝了几句,便匆匆起身离开了。 姜绾绾也没多做挽留。 他若还有半点心肠,至少,不能再叫云雪在他府里承受半点委屈。 一边的侍卫抓抓脑袋,瞧着地上的箱子:“王妃……要属下开一下箱子么?” 姜绾绾手指轻叩石桌,淡淡瞧一眼:“开了吧。” 无非就是些珠宝首饰,她这些年来日夜操心的事唯有怎么活下去,连衣食住行上都懒得上心,更遑论是这些锦上添花的玩意儿。 不过不愧是名满长清的首富,一出手便是这般阔绰。 不是说钱财都散给穷苦人了么?不是说每年开仓放粮,甚至到了在街头啃馒头的地步么? 姜绾绾嘲讽勾唇,随意道:“寒诗,你喜欢这些东西,挑一些吧,挑剩下的赏给其他人便是。” 寒诗没料到她竟会收下,收了折扇起身:“怎么?你要收了?” 姜绾绾随意整理了一下衣摆,起身:“既是好东西,送上门来便收了,刚好我今日心情不错,便请这位商大人去正厅候着罢。” …… 那是个瞧着五十多岁的男子,穿着朴素,黑发白发相间丛生,瞧着老态毕现,老实本分的模样,见到她,立刻站起来,满眼的心疼。 姜绾绾想过无数次,与她那未曾谋面的血脉上相连的人见面,自己该是怎样的心情,或悲伤,或愤怒,在生死边缘徘徊时,更想着或许连他说一句话的机会都不给。 可真正见了,仿佛又只剩下了冷漠。 她不曾从他的身上瞧见半点自己与哥哥的影子,对他也没有半点亲情上关联的感觉。 他身后,两个光着上身的男子被迫跪在地上,一人身后一捆手腕粗细的棍子绑着。 姜绾绾在主位落座,歪头瞧了那两个男子一眼,冷嗤。 这不是扬言要宰了她与袭夕的商玉州么?以及传闻中与她一胎出来,模样却与她半点没有相似的亲弟弟商时疫么? 商玉州满脸愤恨,倒是商时疫,将她这条鱼钓出来丢进油锅后,再次与她碰面,不但没有表现出半点心虚愧疚的痕迹,反倒依旧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笑嘻嘻的瞧着她。 姜绾绾也笑,温和道:“拾遗弟弟怕是也没料到,你我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吧?” 商时疫眨眨眼睛,乖巧道:“姐姐命好,弟弟羡慕的紧。” 姜绾绾懒懒收回视线,似是这才瞧见商平还站着一般,微笑道:“商大人站着作甚?快快坐下,免得累着,雪儿,给商大人……及他的两个少爷看茶。” 商平惶恐抱拳:“摄政王妃客气了,王妃自小离家,我……微臣这个做父亲的没能照料一两日,实在心有愧疚……心有愧疚……” 他自称微臣,还真是过谦了。 第155章 你既闻出来了,又闷着不问作甚? 听容卿薄说,他与他那个继室生的女儿一朝得承雨露,飞上枝头,成了如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妃,如今他也是圣上最信赖的国丈了,当初富贵在手,如今权势又盛,还能穿着打扮如平民一般,也是有极好的耐性了。 姜绾绾执着茶杯,瞧着他紧张又不安的苍老容貌,轻笑:“商大人何苦这般自我轻贱,既是亲自登门,这情面我便不得不给,负荆请罪便罢了,前尘过往我也不欲多做计较,只是这商时疫,我先暂时留在东池宫了,商大人可愿割爱?” 商平怔了怔,忙道:“但凭王妃吩咐,王妃与时疫一母同胞,微臣自是放心的很,放心的很……” 商玉州侧首,阴冷的对商时疫龇了龇牙:“这女的睚眦必报,你等死吧。” 话音刚落,就听姜绾绾又笑了下:“哦,对了,我与玉州哥哥也有些话还未说完,不如一道留他在府内叙叙旧罢。” 商玉州脸上的冷笑不及收回,立刻道:“不可能!” 商平面露难色,看了他一眼,才迟疑道:“这玉州……是他娘亲的心头宝,他娘亲又惯是个不讲道理的,微臣……微臣怕她急了再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微臣也是这两日才知晓她那些年做的恶事,竟瞒着微臣……” 他稍稍顿了顿,才恨铁不成钢的道:“都是微臣教子无方,又御妻不力,微臣回去后定好好管教,再不叫她横生事端了,还望王妃……莫要与她计较。” 这玉州,是他娘亲的心头宝。 教子无方,御妻不力。 莫要计较。 姜绾绾安静的听完,没说话,只低头抿了一口清茶。 原来,这世上没有娘亲捧在手心做心头宝的孩子,都是该死的啊。 原来,这世上有娘亲护着的孩子,便是与娘亲一同不择手段的追杀别人的孩子十数年,都是该不被与之计较的啊。 他这番话说的这般谦卑有礼,可既然敢驳了她的面,便也是不怕与她撕破脸皮了。 有个女儿在宫里做皇妃,可比她这个做王妃的威风多了。 容卿薄便是再权势,也只是个王爷,能拿一个得宠的皇妃怎么办? 这一天,过的可真够恶心的。 恶心的险些连这口茶都没咽下去,面上却依旧温和的笑着:“既是他娘亲的宝贝,那我也不便多留了,商大人慢走,我便不送了。” 商平似是还想说句什么,但见她低垂了眉眼只顾喝茶,也就没敢再继续说,带着商玉州赶紧走了。 寒诗直接对着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姜绾绾搁了茶杯,在商时疫眼前俯下腰身,勾着他的下巴笑了笑:“又见面了啊,我们。” 被当做献礼一般的丢弃在了这里,商时疫瞧着也不见半点焦急或者害怕之色,仍旧眨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瞧着她,乖巧道:“姐姐要打我么?” 姜绾绾单手托腮,学着他的口吻不答反问:“你觉得姐姐会不会打你呢?” 商时疫低垂了眼睛,委委屈屈道:“姐姐要打我,便打重一些吧,姐姐一次性发泄痛快了,以后就不总想着打我了。” “那怎么打,算重呢?” “我不知道……” 寒诗实在看不下去了,几步上去:“我先前就说他有问题有问题,你不信,现在好了吧?险些命都搭他手里!这种人我见多了,表面上一副柔弱无害的模样,骨子里比谁都狠!再说了,他跟你一个肚子出来,模样与你半点不同,谁信啊!要我说,这分明就是那一窝蛇虫鼠蚁的另一个诡计,你要真信了,你就是个傻子!” 柔弱无害是真的。 骨子里狠也是真的。 姜绾绾随手将商时疫身上的绳子解了,不轻不重的拍了拍他的俊脸,话却是对寒诗说的:“带他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再去睡一觉,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多吃点,多睡些总是好的。” 寒诗白眼一番:“姜绾绾,你是没听到我的话还是怎样?一次不行,还得赶着二次送人头?” “送也是送我的,你气什么?” 姜绾绾起身,淡淡瞧他一眼:“别趁我没瞧见就打他啊,人家孩子还小,你给打坏了怎么办?” 寒诗:“……” 容卿薄回来时,带了一份茯苓糕与枣泥酥外加一盅剪花鳜鱼汤,月骨刚要一一拿出来,就被姜绾绾叫住了。 她揉揉眼睛,合了手上的书过去瞧了一眼,道:“你送去寒诗屋里吧,拾遗爱吃甜的,鳜鱼补虚,我瞧他面色不好,约莫这几日是吃了点苦头,叫寒诗陪他一起吃了吧。” 月骨像是吃了一惊,没敢动作,只看向主子。 容卿薄正宽着衣,闻言也只是似笑非笑的觑了她一眼,便微微抬了抬下巴:“王妃既说了,那便拿去吧。” 月骨这才敢应,带着食盒退了出去。 姜绾绾将烛火拨的亮了些,一转身就见容卿薄还在盯着自己瞧,她扬扬眉梢:“殿下瞧什么?” “他与商氏沆瀣一气,想至你于死地,难得见你心软一回,怎么?念着他与你在同一处生活了几个月,下不去手么?” 下得去手。 她这样的人,除了哥哥,对谁都下得去手。 姜绾绾接过他的外衫挂起来,淡淡道:“我与他不止在一处生活了几个月,还一起生活了三年,我一直觉得他至少应该是比我小三五岁的,因刚刚见到他时,还只是瘦瘦的,小小的一只。” 说着,去拧了条湿帕子给他擦手。 她难得这般贴心,反倒叫容卿薄有些受宠若惊了,连刚刚端着水盆进来的雪儿都愣了下,很快又退了出去。 男人在檀香木的座椅内落座,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指,打量着她。 “后来一起生活了三年,日子过的虽不怎么富庶,但白日里袭戎寒诗轮流去打猎,我与袭夕闲来无事种些蔬菜,做些点心的,倒也衣食无忧,他就在那三年的时光里飞快的长高,如今都高出我一个脑袋了,可见先前在商氏过的并不好。” 容卿薄低笑:“岂止是不好,本王叫月骨去稍稍打探了一番,听闻这商氏一门未曾迁居京城时,在长清过的可是风生水起,奈何家境再好,他一个嫡子失了母亲与兄长的庇佑,被独自丢弃在了那豺狼虎豹一般的家境中,日子过的多艰难可想而知了,听闻他幼时曾至少有两次跌落水中,三次从高处摔落,还有一次险些中毒而亡,能自那女人的爪牙下全胳膊全腿儿的长大成人,他也算是福大命大了。你以为我是如何知晓你的消息的?便是他来通风报信的,细想便可猜得出他有多恨你与你哥哥,也恨商氏满门,他这三年卯足了劲儿的憋着,为的不过是先诱商氏杀了你,再诱我灭了商氏一门,最终这全部的疼与痛,都由你哥哥云上衣一人担着,便是作为他只带走你,将他丢在商氏遭人欺凌的报复。” 姜绾绾沉默的听着,不做置评。 容卿薄随手将她拉进怀里,尚带着微微湿意的指尖捏了她的下巴:“怎么?心疼了?” 姜绾绾忽然侧首,鼻尖贴着他的颈项,轻轻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动作实在太过突兀,平白惹的男人眼眸骤然一深,连嗓音都沙哑了几分:“闻什么呢?” 姜绾绾没说话,只对他温和一笑。 难怪他跑宫里跑的这般勤快,前几日她其实就隐约闻到了一些,那香气清淡中透着一股极重的欲息,几乎要压过他身上的檀香味道,只是今日尤其浓了些罢了。 “不早了,殿下去沐浴吧。”她轻轻推开他,起身。 不等走开,他忽然又重重捉住她的小手,一个用力拽回了自己怀里。 她一手撑住他胸膛,这才勉强稳住身形没撞到他肩头去,按捺住心头的不悦,忍耐道:“殿下还有事?” 容卿薄眸色深深的瞧了她一会儿,又低头在自己衣袖间细细闻了下,才道:“父皇这两日总唤我去他身边批折子,他又总待在商贵妃的寝殿内,难免沾染了点其他的香气,你既闻出来了,又闷着不问作甚?” 姜绾绾不答反问:“问什么?” “问这香气是怎么回事,问我是不是看上宫里的哪个女人了,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本王来教你?” 本王。 他一般自称本王时,就是动了情绪。 姜绾绾好脾气道:“问这个作甚,殿下贵为皇子,又是众皇子之首的摄政王,宫里多一个女子,少一个女子,自是无人敢妄加置评的,殿下难道要我又哭又闹,吵着逼问?然后逼着殿下发誓此生此世只与我一人白首,其他女子一概视而不见?” 她一番话说的不疾不徐,又荒唐可笑,容卿薄竟是硬生生给噎的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姜绾绾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温和道:“殿下日后就不要再在这种俗事上与我吵了,不如多歇息一会儿来的实在,我先睡了,殿下沐浴过后便也睡下吧。” 第156章 心想,三伏不要了。 说完,起身便去了床榻之上,由着他自己在原地消化那点不清不楚的怒意。 容卿薄觉得有些头疼。 但细细一想,又觉得她的话似乎也没什么错处。 可越是这么觉得,反而越觉得心中隐隐约约不舒坦。 …… 大约是中了暑气,歇下后姜绾绾就觉得脑袋昏沉的厉害,想吐,翻来覆去的便睡的不安稳。 容卿薄被她吵醒,迷迷糊糊的帮她按了一会儿眉心,感觉她出了不少汗,于是起身叫了外面的侍女进来:“去给王妃熬碗解暑的绿豆汤过来。” 侍女应声出去,可还未下楼,又急急忙忙的赶了回来:“不好了,殿下,侍卫来报,说是后院寒诗大人住的小院起火了。” 容卿薄还未起身,就觉得眼前人影一晃,先前还头疼不已哼哼唧唧动都不愿动一下的小女人已经眨眼间不见了人影。 连件外衫都不知道穿一件,竟就只着内衫出去了! 他面色微冷,还是很快起身更衣,带了一件薄披风跟了出去。 姜绾绾赶过去的时候,眼瞧着同样一身白色内衫的月骨自漫天火海中抱出了寒诗,他像是昏死了过去,身上明明半点伤痕不见,却动也不动,连呛咳一声都没有。 她倾身靠过去,两指贴上他颈口试了试,这才松了口气,吩咐雪儿:“去叫个大夫,挑最近的!” 话落,一件薄外衫便迎头落了下来。 “穿好!”容卿薄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冷的似是能轻易冰冻掉眼前炙烤的火热。 姜绾绾接过来随意系在肩头,周遭自她过来后便齐齐低头的侍卫们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低头低的快,不然一会儿怕是眼睛不保。 可下一瞬,一口气又猛地提了起来。 他们眼睁睁看着王妃忽然二话不说就往火海里冲了上去。 容卿薄似是也没料到她会突然找死,眼疾手快赶在一根木梁跌落下来之前将她拽了回去:“姜绾绾你疯了是不是?!那是火!你最怕的火!” “你放手,拾遗今夜同寒诗住一个屋子,我得进去把他带出来。” 姜绾绾甚至都没回头去看他一眼,视线漫过猎猎作响的火海,试图寻找到最佳的冲入地点。 “便是他在里面,也失了最佳的救人机会,你……” “我要你放手!!!” 姜绾绾猝不及防的一掌重重击上他肩头,逼的他闷哼一声连连后退数步。 再一抬头,那抹白色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视线中,他先前带来的薄披风被弃落在一边,鲛纱白的布料顷刻间在烈火中消失殆尽。 “殿下————” 人群中忽然冲出一道身影,死死的抱紧了立刻要追进去的他,素染满脸的慌乱,眸中含泪,颤声哀求:“殿下……殿下素染求你了,不要进去……这府中所有人都可以进去……唯独你不可以……素染求你了,殿下……平日里你怎样都好,素染都可以不管,但至少……至少不要拿性命去赌什么三伏……殿下……三伏我们不要了……不要了……你不要进去不要进去……” 容卿薄就看着眼前哔啵作响的火舌,心想,三伏不要了。 三伏他可以不要了。 但姜绾绾,他不能不要。 他无暇细想为什么三伏可以不要了,但姜绾绾不能不要,只是这个念头那样清晰那样明确的刻在脑海里,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解释。 他不能没有姜绾绾。 即便是素染倾尽全力去抱着他,困着她,可这样的全力于容卿薄而言却轻到不需要如何用力,便可挣脱。 “殿下————”素染眼睁睁看着他背对着自己头也不回的闯入火海,所有的隐忍跟委屈都在这一刻陡然崩溃瓦解,眼泪汹涌而出。 他竟真的为了这个女人…… 命都不在乎了!! 命都不在乎了!!! 眼前烟雾浓重,熏的眼睛都睁不开,呛入口鼻更是逼的她呼吸都极为困难,可在屋子里找了一圈,险些被一根木头砸在头上,愣是没找到拾遗在哪里,也没听见他叫一声。 直到一只手重重拽住自己,她被烟雾熏染炙烤的几乎看不清,却清楚的听到容卿薄的声音:“他不在这里,你傻了!” 不在这里…… 她怔住,不等回过神,已经被他打横抱起,几个大步冲了出去。 侍卫们刚要齐齐冲进去,眼瞧着主子出来了,又慌忙退了出来,连忙端了水来将他们身上的火苗浇灭了。 姜绾绾窝在容卿薄怀里呛咳着,高温的炙烤像是生生脱了她一层皮,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还叫她全身都火辣辣的疼着,模糊的听到似是有谁在抽噎。 “找到了没有?拾遗找到了没有?!”她问。 容卿薄直接将她放到地上,右手食指狠狠的戳了戳她的脑袋:“找到如何?没找到又如何?本王瞧你这三年是越长越蠢了!” 话音刚落,人群被分开,月骨面色冷峻,单手拎着拾遗的后衣领便将他拖拽到了他们面前:“殿下,暗卫在墙角跟发现了试图攀墙逃走的他。” 姜绾绾低下头,看到面色白白净净,穿着寒诗青黑色外衫的年轻男子。 这样的打扮,可不像是因为突然失火而仓皇逃走的人。 她在他面前慢慢单膝跪下,与他视线平齐,平静的问:“火是你放的?” 拾遗眨着一双无辜清澈的大眼睛,淡定自若道:“姐姐要打我吗?” 与白日里毫无二致的一句话。 姜绾绾定定的看着他,反手一个耳光狠狠的甩了过去! 啪———— 这耳光下的又重又疾,拾遗跪在地上都没稳住,整个身子跌坐在一边,他肤色白净,不一会儿挨打的一边脸颊便明显的红肿了。 旁边的几个护卫都像是被吓到了,无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容卿薄微微挥手,示意他们散开。 一群人瞧着还烧的正旺的屋子,也不敢出声多嘴,只得乖乖退了下去。 “素染,你也回去。”容卿薄道。 素染抬起泪痕斑驳的小脸,就那么呆呆看了他一会儿,才像是没什么意识一般摇摇晃晃起身,慢慢走向月华楼。 第157章 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我,这件事怎 拾遗又慢吞吞的跪坐起来,眼睛依旧干干净净,瞧不出半点或悔恨,或愤怒的痕迹,只道:“姐姐生我气了么?” 姜绾绾就用刚刚打过他脸颊的手轻轻摸上他红肿的半边脸,问:“我打你,疼么?” 拾遗乖巧道:“疼。” “但你一定不怕。” 她接过他的话:“我虽未曾亲眼瞧过,但想来也知道这样的一个耳光,或许在你这二十多年的生命中,每天,甚至每个时辰都在上演,你许是早已习惯了,也早就不怕了。” 拾遗面对着她,也面对着对面炙热的火海,慢慢的,那猩红的火苗似乎就蔓延进了他的眼底,混沌了原本的颜色。 他没说话,保持着安静,像是一只迷路被捉的小鹿,安静的等待自己或幸运或糟糕的结局,不期待,也不挣扎。 “但我打你,与商氏的人打你,最大的不同在哪里你知晓么?” “……” “在于他们打你,是为了羞辱你,是为了折磨你,是为了让你恨不得立刻死去,而我打你,是因你瞧不清自己的处境,我并不亏欠你,哥哥也不亏欠你,我们只是命运糟糕罢了,投胎哪家不好,偏偏投到商家,一个美艳恶毒的继室,一个懦弱与狠辣并存的父亲,我在专心想怎么弄死他们,不喜欢被其他琐事打扰,留你在身边不过是瞧你可怜,你若安安分分,那我们姐弟便血浓于水,你若再乱动一次,那我便把你踢回商氏,然后一并弄死你们,听懂我的话了么?” 拾遗依旧只看着她,不说话,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瞳孔中,像是被无声无息的吸收了,渐渐又归为最深最暗的墨色。 姜绾绾捏着他脸颊的手指便陡然用力:“我问你听没听明白!” 下一瞬,拾遗就忽然撩起衣袖,帮她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一点灰跟几滴汗珠,干干净净的问:“姐姐去火中寻我了么?你瞧,脸都白了。” 都说双胞胎是生来便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存在。 大约这世上所有的双胞胎都有灵犀了,把所有的距离都加在了他们两个身上,她瞧不清他的心思,也难以分辨他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清醒时都难以分辨,更遑论被烈火炙烤过。 姜绾绾没什么力气与他说话,慢慢站直身体:“月骨,你派几个人在此处瞧着,要他一个人接水灭火,什么时候灭完什么时候算。” 话落,转身,比先前素染摇晃的还厉害,慢慢的走了几步,却在下一瞬,双腿陡然一软。 容卿薄自然是瞧出了她的虚弱,本想冷眼旁观,叫她在地上摔一摔也是好的,可末了还是赶在她摔下去之前过去将她抱在了怀里。 姜绾绾仰面瞧着被火映红了的大半个天空,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你说,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投胎到那样的人家,又遇到个一心想要我死的弟弟。” 容卿薄冷笑。 这话该是他来说吧?一个远在三伏叫她心心念念不忘的哥哥已经够麻烦了,眼下又来了个心狠手辣的弟弟。 “你自己的问题你自己想,我还要想想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竟这般想不开娶你做王妃。” “那投胎跟弟弟我都没得选啊,生来就在了,殿下那不一样,你那是纯粹的自作孽,你想一想,趁现在孽缘还未深,不如一纸休书下来,你这孽就断了。” “要休书作甚?王妃瞧上哪家的少爷了,不如本王先替你把把关?若真那么与你般配,本王忍痛割爱也未尝不可。” 姜绾绾闷闷哼了一声,没再继续说话。 容卿薄怀中清润舒适,只抱着她走的这一段路就叫她精神恢复了不少,先前只觉得全身的皮肉都在刺啦啦的烧灼着,这会儿又淡到几乎无迹可寻了。 沉默了片刻,又忽然问:“对了,寒诗怎么样了?你回头派人去问问,我也好放心。” “他若有事情,你觉得月骨还有心思亲自把人提到你面前去?” “……” 姜绾绾觉得他这句话好像说的有些奇怪,可细想又没想明白。 算了,反正大意就是他没什么事就对了。 回到宣德殿时,她已经睡下了,呼吸很轻,歪着脑袋靠在他怀里,明明打眼一瞧便是又倦懒又柔弱的小女人,打起架来真的是又狠又准。 他肩膀受了她那一掌,险些错位,到眼下还疼的不怎么敢动。 反观她,打完了人,又受了他的内力舒服了,歪头就睡了。 没心没肺的女人。 肩膀疼的厉害,可怀中的人儿又软又凉,容卿薄便没把她往床榻上放,就抱在怀里,雪儿一次次的拧了湿帕子递过去,他帮她擦净了脸上的灰,又顺便给她擦了擦领口跟小手。 忙完了,雪儿便退出去候着了。 屋子里没了水声跟走动声,便显得格外安静了起来,容卿薄倚靠床边,指腹捏着她滑腻小巧的下巴,叫她:“绾绾,绾绾?” 姜绾绾迷迷糊糊中应了一声:“嗯?” 顿了一顿,又忽然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含糊问:“疼不疼?” 容卿薄僵了僵,这才意识到她竟把自己认作了她那新认回来的弟弟! 手一松,直接将她丢到了一边。 姜绾绾在床榻内侧滚了滚,醒了,趴在床上只抬起个脑袋:“殿下怎么还不睡?” 容卿薄没去看她,只按着肩头,冷冷道:“肩膀疼,睡不着。” 她睡眼惺忪的瞧了他一会儿,才记起来那肩膀是自己打的,赶紧爬起来靠过去:“那我给你揉揉。” 算她还有点良心。 容卿薄冷哼,理所应当的享受着她的伺候:“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我,这件事怎么算?” 姜绾绾扒拉开他的领口,瞧见她那情急中的一掌将他肩头都打出淤青来了,这下彻底醒了,皱着眉头道:“以后殿下还是不要插手绾绾的事情了,免得被无辜波及,这事要叫长公主知道了,不得扒了我一层皮?” “你倒是还知道怕?” “自然是知道的……” 姜绾绾没料到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竟成了真,第二日一大早,容卿薄前脚刚走,后脚长公主容卿卿便怒气冲冲的来了。 姜绾绾从未见她这般充满戒备的模样,像是从未见过她似的,进了门便将她从头到尾的打量了两三遍。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紧绷又充满了攻击性的情绪几乎都要蔓延到她这里。 姜绾绾清清嗓音,首先打破了这份沉默,温和道:“不知长公主今日特意过来,是有什么要事与绾绾说么?” 容卿卿神色复杂的盯着她,瞧了很长一段时间,忽然厉声道:“听说你的消息,是你那个同胞弟弟透漏给薄珩的?” 竟是奔着这个来的? 难道昨夜东池宫失火,她又打了容卿薄的事情没传到她那里去? 她一时诧异,就没紧着回话,随即就听容卿卿愈发苛责的一句:“本宫在问你话!你竟这般心不在焉!” 姜绾绾回过神来,客客气气道:“回长公主,先前听殿下提了一句,好像是这样的。” “好像?” 容卿卿眯眸冷笑:“你们姐弟俩串通起来做戏,将薄珩当做什么了?本宫且问你一句,你务必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招了,若有半句妄言,便是薄珩再有心护你,本宫也觉不再退让半步!” 姜绾绾知道她一向不怎么待见自己,但看在容卿薄的面子上,言语起来也都还算客套。 今日倒罕见的充满了敌意。 这么想着,嘴上还是乖巧道:“长公主且说便是,绾绾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容卿卿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后,才慢慢的,冷冷道:“本宫问你,你处心积虑的回到薄珩身边,究竟是过了几年苦日子舍不得东池宫的荣华富贵了,还是……生了其他的歹毒心思?” 她这话问的有些突兀,前面半句是听懂了,可后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只是字面上的意思,那是不是就是在说她回东池宫,是奔着容卿薄的命来的? 姜绾绾觉得有些好笑,可瞧着她过分紧绷又警惕的侧脸,又觉得她似乎也没有在与她开玩笑。 这么想着,于是不答反问了句:“长公主为何突然觉得,绾绾回来会对殿下不利呢?” 平平静静的一句话,却瞧容卿卿像是被根扎了一般,面色陡然大变,一手甚至无意识的拍了一下手中的红木座椅扶手:“你究竟想做什么?有本宫在,岂容你放肆!你便是动了薄珩一根头发,本宫都要灭你三伏!” 姜绾绾没说话,只平静的看着她。 若是心中无鬼,她又何必这般草木皆兵,只听她一句反问就大惊失色至此。 “怎么?是殿下在外头有了新欢,不然就是私生子也有了,才叫长公主如此心急如焚的赶来给绾绾一个警醒?” 她想来想去,似乎也就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三伏她去过,哥哥那边瞧着一切还算安好,好像除了女人跟孩子以外,也没有什么是值得她与容卿薄动手的了。 第158章 你若惹我不高兴了,我便叫你更不高 但其实就算是女人跟孩子,也不值得她动手。 容卿薄这样的身份,多妻多子是迟早的事,南冥皇室子嗣又一向难养,只得拼数量,生的多了,存活下来的自然也就多了。 瞧,这圣上一堆的儿子,不也活下来了四个皇子么? 容卿卿像是被噎到了,怔怔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一直紧绷的身子这才又缓缓靠进座椅内,仿佛刚刚又惊又怒的人根本不是她一般。 酝酿片刻,她像是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端庄冷漠道:“你既提及此处,本宫便顺带着说几句,你天生体寒,身子又弱,自己应该是知晓的,既不能为皇室生育子嗣,身为王妃就该多提醒着夫君去其他妾室处宿着,而不是施展媚术总想着一人独占了恩宠,此事本宫虽一直给你压着,但薄珩成亲四五年,却不见一儿半女,反倒是麟王府,虽说两个孩子都没保住,但好歹人家怀过了,父皇那边很是不悦,已经与薄珩多番提及废妃一事,你若是再这般不懂规矩,日后也别怪本宫没提醒过你了。” 也就是说,容卿薄在外还没有孩子。 那她刚刚那突如其来的暴怒,又是怎么一回事? 姜绾绾不动声色的揣测着,面上却依旧显得乖巧柔顺:“绾绾有罪,待殿下回宫,定谨言慎行,多多劝殿下去其他姐妹殿里,雨露兼施。” 这番话,她先前说过差不多的。 但结果呢?薄珩还是日夜的被她迷的团团转。 容卿卿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干脆道:“你今日既无事,便随本宫去一趟公主府吧,你自入东池宫以来也未曾好好的学一学规矩,这几日恰巧本宫有些空闲,便亲自教一教你。” 去公主府? 她是傻了才会去公主府。 姜绾绾轻咳一声:“回长公主,绾绾在东池宫本也无什么大事,但想来长公主也听说了,绾绾身边才寻了个弟弟回来,很是不懂事,这才不过一日便险些闯出大祸来,绾绾不得已得亲自在他身边瞧着些,别叫他一不小心伤了人,惹殿下忧心。” 容卿卿却显然打定了主意不给她半点拒绝的机会,只起身道:“那便连你弟弟一并带着,本宫一并教一教你们规矩。” “……” …… 长公主府不比东池宫,府内气氛极为严肃庄重,侍卫婢女都低着头各自忙活,却几乎听不到半点声响,反倒衬出一股极重的压抑感来。 拾遗瞧着也不见生的样子,双手交叉搭在脑后跟在她身边。 姜绾绾倒是也不怕,她在长公主眼皮子底下讨不到什么便宜,但一般也吃不了多大的亏,顶多像上次那般跪个一天半日的,这亏再大了,长公主也得掂量掂量了。 长公主瞧着他们那不端正的模样就皱眉,瞧着倒是半点不像的样子,但那骨子里透出的懈懒与张狂,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叫人恨的咬牙切齿。 于是在院子前站定,叫来了管家:“去,带王妃他们去训诫堂,素斋淡饮七日,抄《女戒》一百遍,自醒一番。” 说完,端正肃穆的看了她一眼:“本宫如此安排,你可有怨言?” 姜绾绾做低眉顺眼状:“绾绾自是不敢。” “你且记着,身为女子,尤其是未来后宫中的女子,这《女戒》是要倒背如流的,后面还有《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等等等等,都是教你如何做一名循规蹈矩,侍奉夫君的好妻子的,你且学着吧。” 姜绾绾继续做低眉顺眼状:“是,绾绾谨记。” 管家这便引着他们往训诫堂走去。 姜绾绾跟在他身后,瞧着他面生,比先前那位似是年轻了许多,于是随口问了句:“先前那位管家瞧着年纪也不算大,怎么这么快就辞了管家的位子?” 新管家也不知为何,全程都不敢抬头看她一眼,只谨慎道:“他先前身子不好,便先退了。” 不止是他,整个东池宫的男子似是都不敢看她一眼,只远远的躲着走。 姜绾绾甚至生出一种他们惧怕她,更甚这公主府的主子。 她一直知道自己‘美名’远扬,狠辣又善妒的传言早已流传在整个京城,不过记得那次在这里罚跪时,也没见那些男子这般惧怕过,反倒因她出汗湿了衣衫,一个个不怀好意的直在她身边一趟趟的走。 走着走着,忽然感觉身后好像安静了不少,一转头,就发现拾遗落了自己一大截,站在长廊拐角处往回看着,也不知看什么。 “拾遗。”她叫他。 他这才回过神来,又往后瞧了一眼,这才慢吞吞的跟了上来。 “瞧什么呢?”她问。 拾遗耸肩:“没什么。” 她又瞧他一眼,顿了顿,才道:“你安分一些,知不知道?” 拾遗似笑非笑道:“姐姐怎总把我当小孩子一样哄?怎么?我若再不安分,姐姐还要打我么?” “打,算你命不好,捡你回来的是我,若是哥哥,自然对你百依百顺,疼你哄你弥补你,可偏偏是我这个没心肝的,既不心疼你,也不觉得愧疚,你若惹我不高兴了,我便叫你更不高兴,知道了么?” “知道了,姐姐可真凶。” “知道就好。” 训诫堂内光线很暗,盛夏的季节都透着骨子阴冷的气息,管家在各处点了灯,又在案上铺好了书跟宣纸,叮嘱了几句这才出去。 姜绾绾席地而坐,拿下巴指了指砚台:“替我磨墨。” 拾遗便乖乖的跪在一边,给她磨墨,边磨边四处打量周围:“想不到这公主府的训诫堂竟这般干净,瞧那墙上挂的鞭子与棍棒都是干净的,屋子里也不怎么闻到血腥的味道,想来是很少在这里责罚下人的。” 姜绾绾刚刚挑了支毛笔,闻言微微怔了怔:“你进过训诫堂?” 拾遗笑了起来:“岂止是进过,我小时候在训诫堂住过整整五年呢,商玉州哪天不高兴了,就拿我出气,他娘亲心情不好了,也去拿我出气,鞭子用完用棍子,棍子用完用蜡油,总之怎么解气怎么来。” 第159章 我们之间……便再无可能了。 一番话说的格外心平气和,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人的生活一般。 姜绾绾却是听的面色泛白:“那你那商姓的爹呢?他都不管一管的?” “偶尔管,也偶尔不管,瞧着打的轻了便不管,瞧着快打死了便管一管,末了总会安抚我几句,说继母是女人,玉州哥哥又被娇惯坏了,叫我不要与他们一般计较。” 不要与他们一般计较。 好一个不要与他们一般计较。 姜绾绾听的直冷笑:“瞧着那么憨厚本分的一个人,心竟也是被狗啃过的,同样都是自己的儿子,就因你没了娘亲,便这般轻贱你。” 拾遗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闷闷笑了起来。 他长得干净,笑起来更干净,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般,总叫人猜不透心中的想法。 姜绾绾皱眉觑着他:“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动不动就摆小脸,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你若不做的过分,我也不会随意打你骂你。” 拾遗笑着摇头:“我只是刚刚听姐姐说起,同样都是自己的儿子,觉得好笑。” “……哪里好笑?” “玉州哥哥哪里是他的儿子,那是继母进门时带着进来的,她前夫死后没三个月,她便带着腹中的玉州哥哥被纳进了商府做了妾,没多久母亲因生你我去世,她便成了继室,他们说你与玉州哥哥是同父异母的亲人,不过是诓你不要对他动手罢了。” 竹制的毛笔,就那么毫无预警的在指间断为两截。 甚至还没来得及沾一沾墨水。 拾遗抬了眼尾瞧着她,依旧笑的眼眸黑亮,纯良无害的模样:“姐姐生气了么?” 姜绾绾慢慢将两截毛笔握在手心,尖锐的一截戳进肉里,却感觉不到什么痛处。 “不生气。” 她淡淡道:“只是觉得恶心,一想到我身上竟然流着一半那么脏贱的血,就恶心。” 拾遗垂下睫毛,笑着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不过姐姐比我幸运多了,听说那三伏的师尊云上衣,待姐姐极好,捧在手心里的疼,我听着都觉得羡慕,你我一同出生,却瞧不出哪里长得像,但听说姐姐与那云上衣,却有个七八分的相似。” “所以呢?” 姜绾绾又挑了支毛笔,淡淡道:“你觉得我过得比你好,你觉得哥哥只带走我一人亏欠了你,我们便是都该死了。” “姐姐怎的这么想我呢?我那也是被玉州哥哥逼着的,姨娘还在他手中,我总要为姨娘打算的。” 这话说的,真的是要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姜绾绾嘲弄勾唇:“你在我身边蛰伏三年,我却是没有瞧出半点忍让的样子,你这般耐心的等我内力耗尽,瞧着倒是比商玉州还想叫我死的快一点。” 拾遗一脸无奈的叹口气:“姐姐你冤枉我。” 他说话自带一种奶气,娇娇软软的叫人听着便舒服,但若仔细想一想,在这般尖锐的话题中,依旧保持着平心静气的软糯奶气,瞧不出半点应该有的愤怒、恨意,反倒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被折辱二十年,如今终于得自由之身,抓住报复的机会,他不该是这副表情。 他这种表现,是因为在她身边,与在商氏对他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他依旧会牢牢的护着身上的铠甲,等待她与商氏厮杀至两败俱伤,然后将他们一举歼灭。 他的恨掩藏在云淡风轻中,掩埋在天真烂漫下,掩饰在乖巧娇嗔后,是最黑暗,最锋利的一双犬牙,只待最好的时机,去撕碎所有欺辱,抛弃他的人。 姜绾绾默默良久,不再说话,只安静抄书。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门外传来走动声,随即便是‘吱呀——’一声响,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黑色锦靴掩在绣金凰的长袍下,跨过门槛走了进来,一双好看极了的瑞风眸很快捕捉到案前的姐弟俩。 他在案前站定,微微弯腰,借着烛光去瞧她的字:“啧啧,摄政王妃写的一手好字,原以为只在写和离书时写的漂亮,不想连抄《女戒》都这般叫人赏心悦目。” 姜绾绾单手托腮,转了转手中的毛笔,笑道:“殿下喜欢么?喜欢绾绾回头多写几封和离书给殿下。” 容卿薄面色便冷了冷,绕过案几在她另一侧落座,视线在她与拾遗脸上来回了几次,道:“听说你们是双生胎,怎的模样却是瞧不出几分相似?” 姜绾绾头也不抬的回:“拾遗好歹要唤殿下一声姐夫,殿下连个见面礼都不给的么?” 容卿薄眉梢挑高:“你想替他求本王的什么?” “他这些年还未出家门磨炼过,总是年轻了些,不如就叫他先跟在殿下身边伺候着,也不必如何照顾,只叫他跟着殿下多见见世面便好,他也乖巧,殿下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便是。” 容卿薄眼下几乎每日都要出入皇宫,他接触的人自然也是宫中权势最盛的,跟在他身边,多与那些人接触接触,没什么坏处。 容卿薄搭在桌前的手指轻轻叩了叩,低笑道:“你算盘倒是打的响,父皇最忌这种裙带关系,便是商贵妃盛宠至眼下这般光景,也不过只能替她父亲在朝中争个散职,那商玉州如今都不过是个商门贵公子,手中来来回回玩的也不过几两碎银,攀不上皇朝去,你倒是给你弟弟谋了个好去处。” “殿下这话说的……” 姜绾绾也笑:“绾绾这不也没给他求什么官么?只叫他同月骨那般伺候着殿下便是了,这都不允?罢了罢了,不允便不允吧,没什么大不了的,绾绾还怕他受不了殿下这脾气呢。” 同月骨那般? 月骨是正正经经在他的护卫营中厮杀出来的第一护卫,身手与智谋都是顶尖的,在他身边自然是极好的,可她这弟弟能做什么?似乎除了可可爱爱,天真无邪中致人于死地之外,也没瞧见他哪里有长处。 拾遗在一旁乖巧道:“姐姐莫要与殿下起争执了,我也觉得我粗手笨脚的,伺候不了殿下。” 伺候。 她哪里真的有那个心思去叫他伺候容卿薄去。 只是瞧他这心思深重,她便想着给他个梯子去爬,至于爬到哪里便看他自己的本事了,若实在爬不上去也无妨,她在下面接着他便是了,总归是摔不着他。 见她不说话,只低头闷闷抄书,容卿薄这才不轻不重的捏了捏她的小脸:“跟着可以,但你可要先与他说好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别把他的那些个小聪明用在我身上,我没那么好的耐性。” 姜绾绾侧首瞧着拾遗:“听到姐夫的话了没?好好听话,乖巧一点。” 拾遗便立刻乖巧道:“听到了,姐姐放心便是。” ‘姐夫’两个字从她唇齿间说出来,竟意外的十分悦耳,容卿薄听的很受用,瞧她抄的认真,笑道:“长姐要你抄,你也不必真这么听话,左右是抄不进你心里去的,一会儿我去与长姐说一说。” 他倒是对她了解的彻底。 姜绾绾随手将毛笔尖尖的一点细细的歪毛扯掉,道:“抄个字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比在东池宫清净。” 顿了顿,又忽然侧首瞧他:“殿下知道长公主为什么罚我么?” 容卿薄便整理了一下衣摆,含糊道:“约莫知道一些吧。” “殿下对此就没什么想说的?” “嗯?说什么?” 姜绾绾瞧着他那难得的无辜模样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人人都道东池宫的摄政王妃善妒又霸宠,还曾心狠手辣的打死了一个妾室,休弃在外反思了三年不见悔改,回来后依旧赖在宣德殿日夜纠缠,动辄便打骂侧王妃及各位妾室,害得殿下成亲数年不见一儿半女的,可真真是万年的癞蛤蟆沾上了你这只白天鹅,甩都甩不掉,长公主日夜的听着这样的话,能不气么?” 容卿薄听的直闷笑。 他生的俊美无双,五官精致非常,低眉垂眸笑的时候,便生出几分惊心动魄来,连她这种身在红尘心入佛堂的人都险些控制不住。 到底曾动过心。 她握着毛笔的手指不知不觉便收紧了些,淡淡道:“其实便是长公主不罚,绾绾也有心与殿下说一说的,绾绾身子弱,实在难以成孕,殿下总不能总是将时日耗在我身上,便是殿下在朝政上再出色,迟迟不见子嗣,圣上心中也总是会有所顾忌的。” 容卿薄眼底的笑意便敛去了许多,默默许久,忽然道:“拾遗,你去膳房瞧瞧,看喜欢吃点什么,叫厨子做了送来。” 拾遗自是会察言观色,闻言便乖巧起身出去了。 偌大的训诫堂里,便只剩了他们二人。 晴天白日的,门一关,这屋子里便昏暗暗的,容卿薄修长的指叩在梨花木桌前,离她的左手只有不过半寸的距离。 他似是在酝酿,不知该如何与她说起孩子的事情。 姜绾绾便搁了笔,耐心的等着。 这份沉默便被拉的很长很长,过了许久,才听到他略显低沉沙哑的声音:“绾绾,为什么我总有一种预感,若我与其他女子有了肌肤之亲,那我们之间……便再无可能了?” 第160章 不嫌弃,殿下尽管雨露兼施便是。 可能? 可能什么? 姜绾绾听的一头雾水。 “你哥哥曾说过,你不是那种能容忍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的女子,若我真叫素染她们侍寝了,你会不会……” 他忽然顿住,许久后,才低头去看她:“嫌我脏?” 原来,他竟真的一直在思量这个。 她记得自己好像说过类似的话,可那时只是一时口无遮拦,而且对于那些话,她也曾多次解释过,只是随口一说,要他万万不可往心里去。 嫌不嫌他脏,她其实没细想过这件事,因很清楚,他的身边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 事实上,他碰不碰素染她们,对她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她自始至终不曾想过待在他身边一辈子,她历尽千辛万苦才活下来,不是为了给他做笼中之鸟观赏用的。 “殿下要的不过是三伏,殿下的手段绾绾也见识过了,这嫌不嫌弃殿下的,不都给殿下囚在身边了么?” 她微微的笑:“所以殿下这个想法,实在是多虑了,绾绾想不想跑,其实与殿下碰不碰其他女子,没有多大关系。” 容卿薄安静的听着,一双瑞风眸像是沉入湖底的两汪弯月,失了光泽,变得又冷又暗。 过了许久,才像是冷笑了一声:“所以呢?你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本王的问题,你……嫌不嫌弃本王脏?” 姜绾绾敛下睫毛,温和道:“不嫌弃,殿下尽管雨露兼施便是。” “好!很好!” 容卿薄像是被气到了,甩袖起身:“那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吧,你便在公主府静心抄《女戒》,本王回东池宫雨、露、兼、施了。” 担心她心生嫉妒的人是他,眼下听到她不会因妒生乱后发脾气的人也是他。 难伺候。 姜绾绾暗暗摇头,乖顺道:“绾绾恭送殿下。” 容卿薄离开的步子僵了僵,到底还是没再回头,大步离开了。 连门都没给她关一关。 真是…… 她也不同他一般计较,只起身自己去关门。 …… 瞧他冷着张俊脸出来,容卿卿忍不住皱眉,冷冷道:“她可是与你说了什么?这女人……竟如此表里不一!本宫此次可除了叫她抄《女戒》外再未动她或罚她半点,她竟还这般表面恭顺,背后诬告!” 外面天气正热,蝉鸣声声响彻云霄,听的人更加心烦意乱,火上浇油。 容卿薄忽然就开始对身后的月骨发脾气:“糊涂东西!你是听不见那树上的动静么?要本王教你如何做事?” 月骨无缘无故的挨了一通训斥,懵了懵,但还是很快跪下来:“属下知罪,属下这就去命人捉。” 这里是公主府,又不是东池宫,便是再小的事,也该是公主府的人来处理,又怎会错在他身上。 只是月骨心里清楚的很,自从上次知晓他违抗命令暗中轻罚了寒诗,主子这几日瞧他的眼神便多了几分不满。 眼下突然将火气发在他身上,怕也是因他护着的寒诗的主子又不知怎么惹了他。 明明进去时心情还是极好的,怎的一出来就怒成这个模样。 这一通脾气来的突然又急剧压迫性,惊的容卿卿一个后退,忽然就记起了先前他因姜绾绾血洗公主府的事情了,顿时吓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忙解释:“薄珩你信长姐的,长姐此次确是未曾为难过她……” 容卿薄像是消了不少气,再开口,刚刚疾风骤雨般的怒意消失不见,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淡然:“长姐放心,王妃并未向我诉委屈,只是闲来无事拌了两句嘴罢了。” 拌了两句嘴? 他是她自小瞧着长大的,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藏着城府,掩着心思,何曾这般控制不住的将情绪显在面上过。 容卿卿瞧着他,几分试探:“我听闻,这姜绾绾的家人寻到她了?似是与那商贵妃还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 长廊中避开了烈日的库晒,风也清爽了许多,容卿薄眼下气是真消的差不多了,只抱臂靠着石柱,瞧着月骨带人去沾那满树的知了,闻言,也只是心不在焉道:“是有这么个事。” 容卿卿面色变得有些微妙,紧盯着他继续问:“那商姓人家……你见过么?” “未曾,那是绾绾的家事,她还未想好怎么处理,便等她想好了再说罢。” “你可不要做傻事!这商贵妃眼下是把父皇的整个心都迷去了,你若动了她母家,她在父皇面前寻死觅活一番,你我姐弟未来如何自处?你不要告诉我你未曾瞧见麟王府那日渐膨胀的野心……” 容卿卿如临大敌,但容卿薄却依旧心不在焉的模样,只淡淡瞧了她一眼,并未再继续接话下去。 他什么都没说,容卿卿却清楚的感觉到了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下去了,于是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满心的不安道:“你既瞧了,可安心回宫处理朝政之事了吧?她在公主府我自会好吃好喝的待着,只求她多学一学为人之妇的品德,不要再给你丢人便是了。” 容卿薄依旧慵懒斜倚石柱,眯眸瞧着月骨将一只一只的知了摘下来,片刻后,才温和道:“今日不去宫里了,我们姐弟也许久未曾一同用过膳了,便在此用晚膳吧。” 容卿卿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点笑来:“那自然是好的,自然是好的。” 好是很好的,难得她的弟弟还愿意与她来往。 可自那次血洗公主府后,他便再未来过一次,怎就刚巧不巧的,在她姜绾绾来了的时候,突然想留下来同她一同用膳了呢? 容卿卿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最是无情帝王家。 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为帝王之人,最先斩断的便该是这种叫人优柔寡断的情爱。 可眼下她却不敢逼他太紧,只得先顺着,忍耐着,待到日后他登基再说。 容卿薄忽然对对面的月骨打了个响指。 月骨立刻将手中的竹竿递给其他人,几步跑过来:“殿下?” “将捉到的这些蝉拿只筐子装着送去训诫堂,就说是本王赏的,叫王妃好好欣赏欣赏蝉的叫声。” “……是。” 第161章 才不是赖着殿下的癞蛤蟆。 这边,容卿薄与容卿卿闲坐凉亭,喝茶赏花,好不惬意,那边,阴暗暗的训诫堂内,姜绾绾却被一筐子的蝉抄的下笔都抖。 拾遗端着几盘子素菜,一份点心进来,瞧她拧着眉心压着怒火的模样,笑道:“姐姐这是生什么气呐?” 姜绾绾甩手将那框子的蝉甩到了地上:“丢出去,丢的越远越好。” 拾遗将红木托盘搁在桌上,过去捡了框子左右瞧了瞧:“姐姐吃过蝉没?用火烤一烤,可香了。” 姜绾绾听的皱眉。 这东西还能吃? 嫁来东池宫前,她常年不离三伏,那冰天雪地的地方是从未见过这东西的,她自然是没吃过。 见她不说话,拾遗便将框子打开了一点,身手进去捉了几只出来,干脆利落的摘了翅膀,又拿了两根筷子夹着,借着烛火烤了一会儿,递给她:“姐姐尝一尝?” 这东西乌漆嘛黑的,闻着味道虽然还算可以,但她实在不想吃。 可瞧着拾遗充满期待的眼神,显然他以前是吃过不少的,想到或许是因为日子过的太苦,经常吃不上饭,才会上树捉这种东西吃,不由得心生戚戚。 于是接过来,试着咬了一口。 没放盐,但味道算不得坏,若有选择,她一定选择饿着肚子。 但拾遗一直瞧着,她也只得将另一半吃了下去。 “好吃吗?” “……唔,还不错。” 拾遗便笑眯了眼睛,又接着开始烤:“我与姐姐不同,我最喜欢夏日了,树上有蝉,水里有鱼,林子里还有许多新鲜的果子摘着吃,可香可香了,基本上不会饿着肚子。” 姜绾绾听着听着,便沉默了。 她这些年过的虽苦,但在三伏,至少哥哥是护着她的,吃的穿得自然是比不上东池宫的锦衣玉食,但也未曾苦累挨饿过。 她非良善之辈,也从未在自己的性命与来杀她的那些人的性命之间犹豫徘徊过。 因此除了偶尔受点皮外伤外,也未曾遭受过多难以忍受的折磨。 但拾遗一定受过,以至于不止希望商氏被灭,连她与哥哥都不愿放过,他希望所有人都为他这悲惨的二十年陪葬,所有人。 她甚至不敢去问一问那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商氏的人是怎么欺负他的。 “姐姐?” 拾遗一连叫了好几遍,她才回过神来,瞧见他又递了一只烤熟了的蝉给她。 她便默默接过来,一口吃掉。 蝉皮很硬,咬在唇齿间很费劲,她便费力的咬。 拾遗似是没瞧见她的勉强,只笑着又去框子里捉了几只蝉过来。 整整一下午,她书没抄几个字,桌子一角却是堆了一堆的蝉翼,拾遗一只都没吃,全烤了给她,也不问她还想不想继续吃,就一只接一只的烤。 直到月骨来敲门,意外的没听到蝉的动静,进去后就瞧见了一桌子的蝉翼。 他似是惊了惊,迎上拾遗纯良无辜的小脸,眉心压沉。 拾遗却是笑着的,双手托腮问道:“月骨哥哥找姐姐有事么?” 月骨对他冷着个脸,也不回答,只恭敬对姜绾绾道:“王妃,殿下请您去用晚膳。” 姜绾绾面色不是很好,一手抵着胃,闻言疑惑道:“他不是回东池宫了么?” 不是说好了要去雨露兼施的么? 临走时甩手甩的那个用力,像是恨不得一天就把东池宫的所有女眷都宠幸一遍似的。 月骨低眉回:“殿下一下午都在与长公主饮茶下棋,并未离开公主府半步,王妃在此,殿下总是不放心将您一人留下的。” “……” 姜绾绾握紧左手抵唇,闷了闷才道:“你去与殿下说,我与拾遗刚刚用过膳了,眼下正抄的入神,不想被打断,让殿下与长公主不要等我了。” 月骨没说话,只看了一眼被丢在一边的红木托盘,上面四盘素菜整整齐齐的摆着,不像是被动过的模样。 他又看了拾遗一眼,这才应了声,退了出去。 …… 指间的莹白玉棋子刚要落下,又顿住,容卿薄眉尾微抬:“正抄的入神?” 她? 姜绾绾? 抄《女戒》抄的入神? 她怕是抄完那一百遍,都不一定能记住里面究竟写了个什么。 见月骨一直低着头,像是在犹豫什么,他瞧了容卿卿一眼,便起身:“你过来。” 月骨便紧着跟了过去。 离凉亭远了些,确定容卿卿听不到,他这才问:“出什么事了?” 他人还在这里,料想这公主府也不敢有人随随便便去欺负了她去。 月骨干咳一声,道:“回殿下,属下去请王妃时,闻到那训诫堂内一股很重的烧烤味道,且……且先前殿下命属下送去的那些蝉,也都只剩了一堆蝉翼。” 容卿薄这样聪明的人,都缓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她…… 这才抄了半天,就已经饿到要吃蝉了? 便是真受不了那蝉鸣,直接丢出去便是了,除了饿,还能是什么? 见他一时只是蹙着眉头沉思,月骨不得已又补充了句:“属下瞧着王妃像是不大舒服的样子,倒是那拾遗,总觉得他不大像好人……” 不大像好人。 这话说的已经够委婉了。 容卿薄冷笑一声:“他岂止不是好人啊,只是眼下他暂时也不会对绾绾动杀心,因商氏还逍遥在这世上,他需要绾绾替他杀了那群虎狼。” “那王妃……” “她也会纵容他,你瞧她话说的难听,但只要拾遗不做出格的事,她便能忍则忍,因拾遗的恨跟怒不止在她身上,更多的是在云上衣的身上,她能替云上衣承担下来的,自然恨不得全都帮他担了。” 后面几句话,几乎是裹着冰渣子说出来的。 姜绾绾对云上衣的心思,有十分之一放他身上,他怕是睡着都要笑醒了。 …… 容卿薄推门而入时,险些被满屋子的又香又糊的味道熏的咳出声,打眼一瞧,却没见到姜绾绾,只瞧着拾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肩头还披着姜绾绾的外衣。 他又收回踏进去的一只脚,转身关上门的功夫,就瞧见姜绾绾从拐角处过来了,一手还抵着胃,瞧着脸色不大好。 她走了没几步就瞧见了他,怔了怔,又放下了手,神色自如的过去:“殿下怎么过来了?不是与长公主用膳的么?” 食指挑高她下巴,容卿薄瞧着她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吐了?” 姜绾绾很不喜欢这种被直接审视的感觉,像是容不下半点私隐,于是推开他的手:“没有,就抄书抄的累了些,出去走了走。” 容卿薄没来由的就有些怒:“他便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又如何?既不是你欺他辱他,又何必去承受他的恨意?你瞧着也不像是那么蠢的人。” 姜绾绾胃里不舒服,也没心情与他争执,只温顺道:“好了,知道了,你快去与长公主用膳吧。” 容卿薄本是想来带她去用膳的,但瞧她这模样,怕是与长姐面对面更不舒服了,也不勉强她,随手招来了月骨,要他去膳房亲自瞧着熬碗养胃的小米参汤来给她。 姜绾绾见他吩咐完月骨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推了推他:“快去吧。” “去什么去,你瞧我眼下有心思用膳?” “……” 拾遗在屋里睡着,姜绾绾便进去把笔墨纸砚拿了出来,在离训诫堂最近的小亭子里写,婢女来点了几盏灯,将偌大的亭子都照的亮如白昼。 月骨送来了熬的汤,容卿薄便坐在一边喂她喝,参汤温热,落入胃里又暖又软,姜绾绾先前都觉得胃快被蝉坚硬的外壳跟带着倒刺的小爪子戳破了,喝下了小半碗,这才觉得舒服了些,不再绞着疼了。 她写字工整认真,一笔一划写的毫不含糊,与她这种能过且过的性格倒是有几分不搭。 容卿薄瞧她刚好在抄夫妇,瞧着笔墨下的‘夫不贤,则无以御妇,妇不贤,则无以事夫,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问她:“你抄的这些什么意思,懂么?” 姜绾绾沾了沾墨水,随口回:“懂呀。” 容卿薄又继续道:“那你觉得,这些……你能做到几分?” 姜绾绾想了想:“八九分吧,我既贤惠,又明事理,才不是赖着殿下的癞蛤蟆,我这样的,当初若是嫁给了十二,也能是个美名远扬的好妻子的,怪就怪殿下你把我跟庞明珠同时娶府里去了,才整日闹的鸡犬不宁。” 说完,感觉他忽然安静了,靠的这么近,还直直的盯着自己瞧。 她侧首回视他:“殿下不信?” 容卿薄线条分明的俊脸近在咫尺,也瞧不出是什么情绪,只问:“你喜欢十二?” 她下意识的后仰了下,一手扣着石桌的边缘好叫自己不摔下去,想了想,谨慎道:“还好吧,他脾气好,我与他相识这么多年,也没见他与我红过脸,就是爱撒娇了些,小孩子性了些。” 容卿薄冷嗤一声:“本王脾气难道不好?” ……这怎么还比上了? 姜绾绾干笑,试图将他推回去:“好……好好好,殿下脾气自然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