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师尊太难攻略了》 第1页 《美人师尊太难攻略了》作者:木漏日【完结】 文案: 时而忠犬时而疯批魔君攻×对外清冷对内温柔仙尊受 1 “师尊,您真的不杀我吗。” 乖巧的小徒弟眼泪汪汪地问。 谢云栖平静:“阿衡,坏事做尽的是为师,这份罪孽为师替你担。” 然后一死赎了罪,盾回现世。 然后又穿了回来。 “师尊,除非你杀了我,否则,这一次我是绝不会放你走的。” 黑化的徒弟囚着他,目眦欲裂。 谢云栖淡然:“嗯,为师不走,你休得再造杀孽。” 然后,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对。“师尊不是说,阿衡想要什么,都会给我吗。” 孽徒进一步,他退一步。 退无可退拔剑而指,破开眼下泪痣封印,灼灼仙气如雾缭绕身遭,怒气直劈九霄:“不,为师不愿意!你再近一步,休怪却湮剑无情!” 2 百年前,谁人不知天界秋冥仙尊云栖君收了个三百年都未能飞升的小仙灵做徒弟。 那孽障堕仙成魔,断红线,劈神石。 将恩师云栖拽下魔界,撕开流云素裳,摁在榻上。 云栖:“辱没玄仙,会降下九重天劫,你会死!” 小魔种紧着牙,目光阴鸷:“都道你是仙界至高,受不得折辱玷污。我偏要试试,看会惹来怎样的天劫。” 本文又名 #我的师尊超难攻略 #师尊软硬不吃逼疯忠(feng)犬(gou)徒弟二三事 【魔种向善,恶鬼成仙——皆因你。】 【我本道法难赦的邪魔,而你,是天赐我唯一的枷锁。】 阅读指南: ①中二得很(doge) ②sjb攻,易黑化体质。极度恋爱脑。受无情道,心怀苍生。 ③很很很很狗血。攻黑化+受死盾梗反复上演。 ④有副cp,章 节不多,HE。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仙侠修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预收《穿成病弱反派后[穿书]》 ┃ 配角:等一个收藏~ ┃ 其它:蟹蟹蟹蟹~ 一句话简介:你我本无缘,还好我够作 立意:携手并进攻克难关 第1章 前尘 堕仙姓白名衡,这温文尔雅的名字,是九天之上秋冥仙尊云栖所取。 白者,纯净明朗。 衡者,进退有度。 可白衡这一生,除却在云栖仙尊座下修炼灵身那三百年外,从未明朗,不知进退。 玄龙墨栩说,看到云栖这徒弟收成这样,他这辈子都不想干这傻事儿了。 火凤落弥说,芸芸众生仙灵何止千万,怎的偏偏挑了这么个孽障。 只有九离没有袖手旁观长吁短叹。在白衡偷偷飞上九重天强行要将云栖带走时,他直接怒引万钧法力施以天锤向那孽障头顶砸去,却可惜没能碾碎他。 云栖衣袖一挥拦在了那孽障面前,将仙力凝成的巨锤化于袖风里,泰然道:“九离。” 九离仙尊目光阴鸷,步子却未退半寸,反将破渊剑召来,冷漠道:“你让开,阿栖。” 堕仙白衡周遭凝出黑刃数十,刀尖直指九离,蓄势待发地威胁道:“师尊,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跟。”云栖脚下一踱,移步到他面前,眼底都是千年不变的宽容慈悲,“阿衡,切勿再造杀孽。” 九离的破渊剑劈开重重仙云,直往白衡伸向云栖的手腕处劈去。乌黑的魔刃如雨落下,与剑气相抗转瞬间将戾气化为乌有。 震出的云浪扫过云栖仙尊的衣袂,见白衡意欲顺手反击,云栖皱眉:“我已答应与你走,你不得在天界再生事端。” 默了良久,白衡收势,乖乖点头,“好。” 九离剑气拦路:“阿栖,他已入魔,仙魔殊途,你已算不得是他师尊,又何必再这样顾着他。” 云栖双手揣袖,眼神寡淡无波:“无妨,他还未完全入魔。九离,他是我座下唯一仙徒。我不动他,谁也别想将他诛杀。” 说完便跟着小徒弟下界去。 白衡没有带着他去往魔界,而是来到了忘川河边。这是他们第二次伫立在忘川河畔——上一次,白衡还只是个乖巧文静的小仙灵,正待飞升。 不过数年。小仙灵飞升失败,堕仙入魔。 云栖仙尊万年里也只收过这一个徒弟,只反思着自己,觉着自己这师尊当得很有问题。平白地把一个好孩子养歪了。 可他思来想去,却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生了变数。究竟是个什么缘由让当年飞升在即的仙灵白衡非得去动他尘世里的红线,飞升不成引来反噬,直接损了自身仙元。 往事如烟,不可追溯。 此刻却听白衡说:“西天灵河畔姻缘树为月老所掌,以红线为媒结万千凡尘姻缘。我无法飞升成仙,姻缘便也只能系在那树上。” 是这个理。 “所以?” “可师尊却为上古玄仙。为仙为魔者,姻缘线只刻在这三生石上。” 云栖顿了一顿,莫非白衡又魔怔了,动完姻缘树又想动三生石,心里这么一琢磨才回道:“这三生石上,并无为师的红线。” 是实话的。 “……徒儿知道。可徒弟如今堕仙入魔,三生石上便也刻上了白衡二字。师尊,若您愿意将你我红线牵上,我答应你,从此再不造任何杀孽,可好。”白衡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仙尊,想捕捉他脸上任何细微的神色变化。 -- 第2页 可是没有任何松动。云栖的脸色永远是淡淡地,透着上位者的慈悲。 过了好久,他才听到云栖叹息一般的声音:“阿衡。天界五位尊神,墨栩为玄龙,落弥为火凤,织羲为九尾神狐,九离为十七佛莲。只有为师,是人修上来的。 他们都是生来仙灵,并未吃过渡劫飞升,灭情决欲之苦,所以他们每一个早早地都在姻缘石上刻下了名字。可为师不同——早在渡劫飞升时,我早已参悟六苦,尝尽百难。飞升仙尊后,这数万年来我历劫一百三十七次,从没有一次是情劫。” 白衡脸渐失血色,这是他第一次听师尊说这些。 他总以为仙本无情,可原来,并非仙者无情。 而是云栖无情。 既是不可能生情丝,又如何拧成红线,更妄谈结红绳。 云栖想告诉他,万般是缘,不可强求。可白衡听了这一番话,眼底渐生怒气,化作一片血雾似的殷红。 他将云栖的一缕仙气引到三生石上,看那石上光秃秃的,莫说姻缘成线,就是半点情丝都没缠上。 果真无情,果真……无情。 “师尊……”他呜咽一声,跪跌在三生石旁,颤着手拽着云栖的衣袖,“我堕仙入魔……终于在这三生石上有了名字,还是无法与您……结上半缕红线,师尊……我究竟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 “阿衡,你魔障了。回头吧。”云栖抬手,将仙气从天灵盖缓缓注入他颅内,声音一如以往地温柔,“为师……渡你。” 渡我? 渡我。 不,我无需任何人渡。 云栖还未反应过来,魔君掌心魔气凝结成长达三丈的长刀,由上而下往三生石顶直直砍去。仙尊布下仙障却未能挡住那毁天灭地的刀风,刹那间忘川上激起千层波浪,被仙气魔气卷绕着冲天而上,化作一场簌簌的夜雨淋湿了二人一玄一白的两件长衣。 清脆一声响后,沉闷的轰塌声接踵而来。 云栖面色惊变。 三生石—— 裂了。 二人眼睁睁看着三生石顶一道细小缝隙往下延伸开裂,刹那间阴风呼啸似有无数怨鬼凄厉地在耳边怒吼。裂隙渐大,还能透过其看到三生石后忘川河水昏黄微澜,无数沉没于水底的魂魄被惊动,从河底浮上,伸出如烟的手在河面上抓挠着。 手下凝了仙力一掌往徒弟胸口拍去,白衡并未闪躲生生接下这一掌,吐出了一口鲜血,云栖却是盛怒不歇。 “你竟敢劈裂三生姻缘石!这可是上古遗留唯一的神石!你不要命了,会遭三千雷劫的!” “那又如何!”白衡毫不在意地抹了嘴角的血,狞笑一声,“结不出姻缘绳的破石头,留着有何用!师尊,跟我回魔界吧,管它什么天命,什么姻缘,什么破仙界,师尊,我只是想同你在一起……” 那缝隙一裂到底,冰冷的忘川雨水打在云栖的身上,冰冷刺骨。 他能听到九天之上万云翻滚怒吼,毁坏神石的雷劫,就要降下。 白衡不懂,他绝吃不住这上古神石开裂的雷劫。这和动西天灵姻缘树性质完全不一样,姻缘树乃活物,损之可复,可神石无命,碎裂无可补。 “魔种,你果真是魔种……冥顽不灵!”云栖双手合一,风卷鬓发之下,手心刺目的灵光凝成一把长剑。 那是,却湮剑。 见师尊祭出却湮剑,白衡脸色青灰,他动了动唇,许久没说出话来,只问:“师尊,您要杀我吗。” “因为我动了您的姻缘线,损坏了您与九离仙尊的姻缘,您就要杀我,是不是。” 轻抿的嘴角十分冷硬,下颚也紧绷着。白衡摇摇头,“您不是说,天上地下,阿衡是您最重要的人吗。他们都说,千万年来,云栖仙尊从未对任何人如此悉心栽培,耐心温柔,您是高高在上的秋冥仙尊,是天界尊神……可我只是个三百年都未能飞升的仙灵,我何德何能……师尊,您告诉我……当年瑶池婆罗花下,为什么,为什么您偏偏拾起了我……” “为什么要为我造灵体,为什么要收我为徒……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那样保护我……” “师尊,您现在不要我了,是不是。” 白衡等了许久,没等到师尊的回答,只看到却湮剑抵上自己的胸膛,锋芒凛冽。 师尊说:“是为师没教好你。” 以剑身将白衡身上肆虐游走的雷劫怒气引到了自己身上,一掌将他打落到忘川河里。 忘川河的尽头便是魔界,他将缚身咒施在白衡身上,任由河水将他冲往魔界。尔后独自一人回了九重天上,替白衡担下这三千雷劫。 白衡是他的徒弟,天上地下,唯一的徒弟。 若他有什么错,岂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罢了,为师救你。 毁坏神石,千劫天雷。 那惊天动地的声响震慑了整个九重天,一时间没人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纷纷以为是织羲仙尊渡劫三千年归来了。 九离从被染红数里的云海里将云栖捞起来的时候,他奄奄一息仿佛只剩最后一口气。 九天玄神,秋冥仙尊,竟为了那个连飞升都失败还堕仙成魔的徒弟,损耗自身至此。 ——简直荒唐至极。 九离单手召来破渊,正待下界去往魔族直接清理门户,却不想那堕仙成魔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竟然体内蕴着上古魔族的血。 -- 第3页 那小半的雷劫劈在白衡身上,反倒将他的封印解开些许。 事情有些复杂了,怕得等云栖醒来从长计议。 便是这几日的犹豫。 那魔种领着魔族宵小杀上九重天,浩浩荡荡有倾覆之势。万千魔物黑压压地一片列阵在天宫外,一双双赤红的双眼里满是憎恨与贪婪。 仙魔之战一触即发。 被天劫损耗了大半修为的云栖,双足轻点着薄云凌于众仙之上,俯瞰着众生苍茫。 魔气更盛的白衡,黑衣猎猎卷在云里,脚踩着千里云海也腾空而起,与云栖直直平视。 “云栖仙尊。” 云栖一愣,那是白衡第一次未曾唤他‘师尊’。 “您答应过跟我走的。” 可你却一掌将我劈落在冰冷的忘川河里,又回到了你的仙界。 你对所有人言出必行,却偏偏同我撒谎。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穿成病弱反派后[穿书]》【少女疯批醋精攻×伪双重人格病弱受】 又名:#我是双重人格,我装的 #手拿正反两派工具人剧本后被迫精分的日常 感兴趣的可以戳专栏,蟹蟹~ 第2章 穿成反派 白衡的语气不再如昨日卑微,虽还是尊称了他,可嗓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冰冷,“你骗我。” 云栖此刻用余光瞥了眼身后的九离。他琢磨着,墨栩和落弥一个走兽一个飞禽,没有太多共情力佛得很,最是喜欢嗑瓜子看战神九离打架,向来不嫌事大。可九离吧,偏生又是个炮仗性子,一点就炸。 这要是打起来,可就不是玩闹了。 连个拉架的都没有。 三界都得跟着遭殃。 “阿衡,众生何其无辜。”云栖仙尊好看的眉头,轻轻拧起,“别闹了,好不好。” “众生无辜,我便罪孽深重?”白衡垂下眼眸,若非他此刻周身魔气萦绕,简直像是将要落泪的样子,“三百年前,是您从瑶池水畔婆罗花下拾起我,您教我仙法,助我修炼,陪我凝丹。您告诉我世间道法自然,为我取名白衡。您说过永远,永远都不会丢下我……为什么现在,你不要我了。” “如果最后还是不要我,当初,就不该捡起我。你便是块石头,也该捂暖了吧。云栖仙尊,众仙都道你是这世间最慈悲的仙,可你悲悯天下,为何就不悲悯我……” 他自言自语许久,双足落地仰望着,默地兀自将手探来,指尖飞出去一缕细细长长的玄线勾住对方的手腕,用力一扯意图将他拽下云端。 可云栖眼疾手快反将之一拉。 白衡嘴角勾起,顺着那股劲儿直接飞掠至云栖跟前,将手臂往他腰下一探,道:“罢了,师尊说过,我本是魔种,不值得悲悯。” 不,师尊没说过。 云栖秀气的眉头微蹙,垂眼看着揽腰的手。 “师尊,跟我回魔族。天族奉你为尊,我魔界亦可以你为首。你永远是高高在上,无人可触的秋冥君……” 无人可触,那你现在手放在哪儿。 云栖一挣,白衡将他搂得更紧,又一下拉拽躲开飞掷而来的破渊,将二人的鬓发都削落一缕,他冷笑道:“您看,九离仙尊都不在乎是不是能伤到您。” “孽障还在此胡言乱语!”九离一声暴怒的呵斥。 这,为师是知道的。 九离那人脾气一上来,是谁也拉不住的。 云栖忍不住道:“你可莫要再激怒九离了,我同你去一趟魔界便是。” 小徒弟似是愣了一下,然后才说:“你就这么怕气到他。若是知道我劈了三生……” 麻溜地捏了个禁言决。生怕三生石几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 反正天劫也为他担了,三生石的事好歹也算翻篇了。这件事九离还是不知道的好。不仅是九离,整个天界都不知道为好。 见二人拉拉扯扯,半天下来只有九离一个人在认真打架,落弥隔了十几里的云雾看得清清楚楚,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用手肘顶了一下墨栩。 墨栩不知何意地“嗯”了一声。 落弥一边嗑一边含糊地用嘴努了努前方。 “你说云栖仙尊是不是跟那小魔种在调情。” 墨栩:“什么琴?没听见声儿啊。” 落弥:“……” 又过了一会儿,看到九离提起破渊就砍了下去,落弥又眯着眼睛道:“他急了他急了,你看他是不是急了。” 墨栩:“九离不是一直都性子很急吗。战神嘛,不急打不赢战的。” 落弥:“……” 见三人缠斗一番,最后是那魔君把仙尊带下界去了,仙尊还再三阻挠九离仙尊追过去,这次没等落弥开口,墨栩摸了摸下巴像是有些遗憾:“这仙魔大战,还打不打了。” 落弥横了他一眼:你管这叫仙魔大战? 见对方看都不看自己,才转过视线,幽幽道:“云栖仙尊护犊子举世闻名,打个屁。” “打不了排这么一排魔族在这儿。” “哎,闲的呗。” “那……我们真就放着云栖仙尊跟着那小犊子下魔界去。” “云栖是上古玄仙。九离是天族战神。你不放着,是能打得过哪个?” 言之有理。 “可若云栖仙尊被那孽畜拉下了魔界,受了欺压折辱,事情可就闹大了。” -- 第4页 玄仙为天道之子。损天道者,必遭降下九重天劫。 落弥挑了挑眉头:“这世上,能打得过云栖仙尊的,只有战神九离。那孽畜再想放肆,也奈何不了他。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喏,你看,这不散了。” 魔界人纷纷撤去。 两只玄仙云里一隐,见没热闹看了,立马走了人。 众人都将这一场仙魔大战将闹剧一般看待,却不曾想这位上古仙尊秋冥君,当真还就自此一去。 ——再不复返。 谁也不知那三个月内发生了什么。 云栖本就被三千雷劫劈去了半数修为,伤是伤得重了,养个数千年也就养好了,说什么也是不至神魂寂灭的。 九离只记得云栖寂灭那日,九重天上的云像是火烧了一样灼然。连带着魔界尽头的忘川河水不停翻涌激荡,映着那从未有过的灿烂霞光。 云栖人生得慈悲。寂灭得也十分慈悲,三界未降任何灾祸。 只有那位孽徒,守着他寂灭时穿的白袍,在忘川河边凝坐如石像。 战神只迎回了了云栖仙尊的佩剑却湮。九离想找他算账,可提起破渊怒至河畔,只看到白衡呆呆地守在三生石旁,将一身魔血为引,在忘川河边支起一道厚壁结界,造了个水月秘境。 战神无言。 失去了云栖仙尊的庇护,区区魔修白衡根本什么都不是。他想杀他正道轻而易举。可是不知为何,手中却湮却并无杀气。 不仅是云栖的却湮,他腰袢嫉恶如仇的破渊,也没有杀气。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云栖难道真的就这样神魂寂灭了吗。 可却湮剑却并未随主消逝。 九离垂下眼凝视着腰侧的却湮,心中有一丝不确定。但隐隐觉得,云栖并非是魂归天地,他还会回来。 却湮剑还在等着他。 也许,等他的不止却湮剑。 低眸扫了眼那忘川河畔的孽障,却见他眉间纹印愈发深重,竟有破印之相。 不由得惊骇,云栖当年到底是捡了个什么东西回来养! 捏紧了手里的破渊,看到面前的少年人将血源源不断渡向忘川,还在构筑水月秘境。强大的上古魔血在忘川河中恍若沸腾,将整条浑浊的河水染成赤红,翻涌不息。 秘境将成。 “他会回来的……我不会让他死的……” 白衡一脚踏入秘境。 . 百年后。 宛如春风入世落花无声,一片残魂破开九离设下的结界,进而坠入水月秘境。 九重天上,仙尊若有所觉。月白色长袍一动还未站起,便听到竹陵仙君脚步虚浮好不慌张地跑来,说:“仙尊可有感到方才那结界有异动?” ‘那’指的什么,不言而喻。 九离将折扇一收,扇尾不自觉漏出些许杀气,悠悠道:“许是他回来了。” ‘他’代指何人,却有些歧义。 竹陵无法参透,只能硬着头皮问:“谁?” 九离仙尊嘴角绷着,没再说话。竹陵也不敢再问,只恭敬着作揖:“那……为防变数,小仙再去派人守着罢。” 倒也不必。 他垂眼落腰侧,却湮剑毫无动静。 竹陵顺着九离仙尊的眼光看去,便也不由得长太息。 毕竟,却湮剑的主人,已经神魂破碎百年了。虽是九天玄仙秋冥君,想要将魂魄片片拼回谈何容易,许是隐没在三千世界里,再也回不来了罢。 九重天上,早就没有云栖仙尊了。 . 这是谢云栖穿书后的第三天。也是他想写辞职信的第三天。 他终于认清了现实:他穿到了一个十分操蛋的世界。 剧情狗血。世界观黑暗。还虐。 原书里,大燕是被妖师把控十二年的国家,幼帝无权,王侯嚣张,举国上下乌烟瘴气。 嗯,他穿的,就是那个残忍嗜杀的国师。这个国家目前真正的掌权人。 修为不咋地,搞事第一名。 谢云栖作为原社会闲散人员,已经穿过不下三十个世界了,这还是唯一一次穿书,知道全部人物的命运和剧情走向,倒是新鲜。 作为穿越界的老手,谢云栖淡定地表示—— 不慌,先辞职。 趁着小皇帝才十二岁,故事线还没展开。 这国师,谁爱当谁当。 可狼毫笔捏在手里半天,谢云栖迟迟没能下笔——皇帝叫啥名儿来着。他记性向来不错的,清晰地记得故事的发展,甚至记得某个不重要的三四五六品官员当了几年官。 却唯独想不起故事主角,小皇帝的名字。 怪哉。 苦思冥想许久,才顿悟了,写个告老还乡的折子哪里需要提到小皇帝的名字。 于是簌簌提笔,连夜写好了就要入宫去,半刻都等不了。诚然,他也相信别人也等不了——谢云栖不择手段,坏事做尽,多少人盼着他早些垮台。 主动请辞,再好不过。 第3章 成为帝师 入夜时分,宫城内本已熄烛,每个宫室都只留有看夜的壁盏燃着。今夜却有些不同,半个王宫都亮如白昼灯火尽燃,尤其是国师最喜爱的筑灵台,夜色明火下,更显奢华绮丽。 这个排场,那便是国师要入宫歇息了。 但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国师并未直接往筑灵台去,而是去了皇帝所住的问雀宫。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要知道往日里,国师从未主动踏进陛下寝宫一步。 -- 第5页 问雀宫守夜的宫人是个机灵的,早在谢云栖未到的时候,就齐刷刷地在宫门口跪了一排,宫内不留一人。让国师可以为所欲为(……)。 宫人们都只看到谢云栖玄色银绣云纹长靴从面前踏过,脚步未生凌乱。 谢云栖刷地一下推开门,惊醒了犹在梦魇中一身冷汗未干的元衡。 他睁开眼,只看到殿内黑黢黢一片,倒是殿外灯火通明好不热闹。看清面高大颀长的人影,小皇帝下意识缩了下腿。 这么胆小? 谢云栖眉心稍抬。 指尖燃火,为小皇帝点了灯盏,同时命人将窗户大开。 夜风很冷,只穿单衣的元衡瑟缩一下。 这孩子……可真是惹人心疼。谢云栖瞥了眼他幽潭似的的双眼,莫名地喊出了他的名字:“阿衡。” 阿衡。 是了,皇帝的名字是元衡。 谢云栖闻着殿中异常浓郁的香气,心中顿生出一股异样的烦躁。他知道这香里有毒。小皇帝是个可怜的,父皇死得早,后妈又不善良,天天都想弄死他。 正想到此处,他拾起桌案上厚厚的几沓宣纸,上面摹的正是《本草经》。想不到,元衡对药草也有所研究。 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后期力证太后毒害皇帝,而赶太后下台的最大凭据,可不就是这本《本草经》里记载的药理么。 这药书,都已经被元衡誊抄了半人高的字帖了。 谢云栖眼光一沉。 这孩子,原来这早就知道皇后对自己下毒的事了。 元衡是个敏感的性子,此刻看到谢云栖,竟觉得他眼光中裹着一丝怜悯。 不。这世上,没人会怜悯他。 更何况,是权势滔天的国师大人。 “你来,你来。”国师招招手,小皇帝乖乖地过来。 谢云栖右手一扫,精准遏住小皇帝的纤细的咽喉,手往上抬直至双脚离地,小皇帝真轻啊拎着他就像捏着一片羽毛。另一只手的食指尖烧着火,凑近照亮孩子的脸。 这一幕惊得身边的宫人手里东西乒铃乓啷跌了一地,一个个颤着身子跪伏下来:“国师大人!”要弑君请别当我面弑啊国师!我做错了什么要给我看这个。 元衡只是惊讶了一下,并没有挣扎,任由自己的手劲加大。他甚至刻意放松了身体,遏制了自己本能的挣扎。 只是在心底讥讽自己,刚刚竟然以为,国师是不同的。 和只想杀死自己的母后不同。和疑心病甚重的赵相不同。和他所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 他错了。 所有人……都只想他死而已。 那便……死吧。 在那孩子真快气绝时,他手心松开,元衡跌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毫无盼头,不惧死亡。 就这样绝望的日子,这个原该万人之上的元衡,过了十二年。 “元衡,你想死吗。” 元衡眼神,一如既往的静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国师,是您想要我死。” “你是何时发现,太后在焚香中给你掺了毒的。” “四年前。” “……其实,这焚香并不会要人命。就是闻上一百年,我也不会死。穆娉只是想折磨我,想我当不了政,这样赵丞相就可以一直擅权。”小皇帝声音沉静又虚弱。 谢云栖眼神一滞,眸色如隐星之夜无垠无边。 他忽然怀疑这小皇帝也被穿了。 “她想让我做噩梦,让我失智。可她并不知道,那于我而言并不是噩梦。”元衡悠悠起身,赤足及地走了几步到书架前,踮起脚拿下一副画来,画中人是元衡生母。 “我夜夜所梦,都是她被掐死,我出生的那一夜。只有在梦里,我才能,再见我母亲一面。” 谢云栖:…… 虐文就是牛逼。 握紧了手里的辞官折子,谢云栖却在这片刻里改了主意。将折子给小皇帝,双手踹在长袖里倚靠着白墙,颇有些风疏月朗之态:“两个选择。” 小皇帝看过辞官信,惊愕道:“国师要告老还乡?” 国师还未老,国师没有乡。 国师只是不想搅和在虐文里。 “第一。小皇帝,我带你一起走,我辞了官,你退了位。我保你一生顺意平安,如何。” 元衡怀疑自己还在梦里。 谢云栖要辞了国师一职,还要劝自己退位? 图什么啊。 “第二,我帮你解决了后妈……太后,还有那个野男人。跟你讨个帝师的位置。还是保你一生顺意平安。”国师顺了把折扇,轻柔推开下意识扇了下,元衡誊抄的字帖被风卷起扬落满屋。白影错落里,纸张凌空燃起,如道道鬼火簇拥在国师面前。 见皇帝半晌不做声,一下敲在他脑门嘎嘣一声:“选吧。” 元衡并未觉得天上掉馅饼,虽然攀附权势滔天的国师的确是上上之选。他唇色浅淡,黑黢黢的眸子转动。 “国师大人,为何向我提出这两条路让元衡来选呢。” 谢云栖手中折扇缓缓推开,唇红齿白地一笑。 “大约是见你长得可爱吧。” “……” 伸出葱白的手指在他额间点了下,国师坐在他榻边:“……合眼缘,想救。” 元衡:“……” -- 第6页 “那国师又凭何认为,您能杀得了太后,和赵屈宁。” 这小皇帝看着怯怯懦懦的,其实也不然。因为他脱口而出的并非“母后”“赵相”。是个软中有硬的性子,谢云栖觉得更合心意了。 “那你的意思是,想退位?” 小皇帝抿着嘴没说话。 “我的意思是,如果第二条路真的能走得通,为什么还会有第一条路存在。” 谢云栖眸光顿凝。 凌空燃烧的纸张瞬熄,就连烛火也灭了。整个屋子陷入一片可怖的寂静与黑暗中。 这小皇帝,确实有几分意思。 “清斯濯缨,浊斯濯足。”谢云栖一言答之,字字珠玑,嘴角弯起声音又透着几分看戏的懒散,“现在可以选了吗。” “……第二条。” 不出意外的答案。 谢云栖扇尾适时一收:“好。” 十一月的皇城,下起了第一场初雪。由于窗阁打开,风夹着雪纷纷飘入室内。元衡本就单薄的身子被寒风一吹,更显瘦弱。 谢云栖解开墨色大氅,盖在元衡身上。元衡怔忪,狐皮大氅上的暖意透过薄薄的素衣传到他的背脊。谢云栖身形高大,大氅太长,拖地一大截,连着盖住了雪白的脚背。 元衡拢了拢身上的大氅。 好香。 皇帝知道,国师最喜欢的住所是千机塔上,那是皇城最高的建筑物,俯瞰众生。其次便是这皇宫内的筑灵台,水榭之畔,绿竹长青,一牌一匾皆是镀金,便是这十步上阶,都是玉砌的。 自那一夜后,小皇帝便日日蹲在筑灵台前等着。 ——可国师再没进过宫。 答应了为他‘解决’太后丞相的事,也像一场梦一样,再没了后文。 小皇帝有些失落。 约莫又过了一两个月,国师起了兴致,说要搭戏台子看戏。 皇宫里的筑灵台被改造成了简谱的戏台子。壁上金粉以“闪瞎了本座眼睛”为由通通被下令刮去,玉阶倒还保存着。国师大人的审美似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整个筑灵苑改得十分灵秀雅致。 国师开始天天进宫……听戏。 听戏不够,他还嫌弃戏太老土,亲自写戏。变着法给自己找乐子,生怕自己再这个世界里闷着了。 溜到筑灵台边上,他看到高台上敲锣击鼓好不热闹。故事讲得扣人心弦,诉尽衷肠。 而对面阁楼上,披着雪色长披的谢云栖堪堪只能看到个背影,青丝如柳吹落,偶被寒风吹起,露出白皙的下颚和棱角分明的轮廓。 谢云栖是大燕的国师,是如今国朝真正的掌权人。 可他看上去真年轻啊。二十五,二十,十七八?元衡算着年纪,觉得他至少得二十有八。 也有传闻说,国师年逾百岁,是半个仙人。 他亲眼见过国师在祭坛上操纵幽冥暗火,衣袍猎猎,阴云万里。那时的谢云栖,可不像仙人,更像是鬼魅。 谢云栖似是有所觉,侧过头来。元衡立刻躲到了柱子后。 方才险些与他对视,元衡觉得,谢国师那一双似是蒙着薄雾的眼睛甚是好看。像是雪融后的岩石山峦一般清朗恬静。 第4章 一杀 他再探出头去,谢云栖好似没察觉到自己,又专心看戏去了。元衡望着白绒隐约裹着的细长脖颈,比女人还白皙。 怨不得总有邻国人说谢云栖是狐狸仙,放眼四海也是首屈一指的风姿。 元衡只听了半场戏,后来,竟只愣愣看着谢云栖,没多久台上便唱了落幕。 他又有些后悔没听到后半场的劈山重逢,走回问雀宫时,却看到那谢云栖就在殿前等着他。 这是元衡第一次在白天,这么近地看清谢云栖的模样。 以往,他都只在高高的祭祀台上看到他,是那么高不可攀,如凌霄花贵重。 谢云栖,谢云栖。小元衡在心里千百次咀嚼这个名字。 “元衡,过来。” 他走上前去,谢云栖神色喜怒不明。他听到他嗓音温柔道:“我记得,太后罚过你禁足令的。” 他心一紧,立刻俯首:“是元衡错了。” “那我可要替她罚你了。你认是不认。” “元衡认罚。” “很好,《礼记》上篇,抄写百遍。若有一字抄错,加罚十遍。” 元衡怔了下,才应承道:“是。” “还有,上次说好的,我要做你的帝师。” “是……嗯?”元衡喃喃了一下,“是,元衡记得的。” “那便从今日开始吧。” 元衡没有说话。 谢云栖本是国师,并非朝中任官。可帝师是天子之师,位及太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职。谢云栖一旦开始插手官僚体系里的事,只怕是赵丞相和穆太后,不会善罢甘休。 “怎么,又想反悔?”国师摇扇反问,语气淡如清茶,“还是想抱赵屈宁的大腿?” 又是沉默。这孩子话是真少。 谢云栖幽幽补了句:“图什么呀,图他年纪大,图他不洗澡?” 元衡懵了一下,才知道国师误会了。俯首作揖道:“但凭国师做主。只是,元衡想问一句,为何想讨要一个帝师的官职。毕竟,国朝已经许久没有举荐过帝师了。” “你选了第二条路,那是一条杀孽之路。”国师似是答非所问,腰畔的白缨铃随风摇曳响动,“我为帝师,教与你明君之道以泽万民。如此便可以功德抵杀孽,是为圆满。” -- 第7页 你圆满,我圆满。 这样我穿去下一个世界时,也不至于牵挂你。 国师此刻的眼神温润,眼下的泪痣勾人视线,嘴角还噙着几分春雪初融的笑意。 小元衡作揖,乖乖地喊道:“先生……”又想到谢云栖国师的身份,“师尊。” 师尊。 谢云栖的心,仿佛又被什么略过,微有刺痛。 魂魄深处却是满溢着什么,被死死压住,不见天日。 良久。 他淡薄地将嘴角一勾:“嗯,乖徒儿。” 元衡眼底星光乍起。 . 玄机宫内,太后狠狠将手中杯盏砸碎一地。 “那个妖师,官至帝师?!” 怎么会,怎么可能。 谢云栖,像这样卑贱的出身,这样肮脏的血。皇族的荣誉,岂容他这般玷污! “是谁举荐,竟越过了赵丞相,哀家这便……” “是陛下亲自举荐。礼部,已经直接拟了谢云栖位同三公的官位。他已是帝师了,太后。” 位同三公。如此轻易便位同三公。 皇帝小儿,将身为太后的自己和位极人臣的赵屈宁,当牲口一般作践。宁愿把一切,都捧着奉给那妖师! “来人。去将陛下唤来。便说哀家身子有些不适,需他侍疾。” 元衡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入门看到太后好好地安坐榻上,面色冷酷。还以为是偷跑出问雀宫,犯了禁令的事被发现了,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哪里想到一跪下,就立刻被宫人们死死摁住,脸贴在冰冷的石砖上。 太后走下来,细长锐利的指甲,划过他白皙的脸,然后捏住他的下巴:“你这张脸,和先帝可真是像极了。都一样令人恶心。” “放开……!” 摁住元衡头颅的手松开些许,他还未站起,便被穆娉狠狠一个耳光,打得一边耳朵嗡嗡作响。 血滴答一声落在干净的琉璃砖上。 下腹当即被狠狠踹了一脚,那脚势极重,他一下向后滑出两三丈,背脊重重砸在墙上,震得胸口剧痛,喉头漫出一丝腥气。 整个人蜷成一团,冷汗涔涔。 意识逐渐模糊时,传来殿门被重重踹开的的巨响。 元衡眼前黑去之前最后一幕,便是那人盛怒之下,携青蓝幽火踏步而来的模样。那月色长裳衣袂飞扬,却半点也不像传闻里的狐狸仙,倒的确像九泉下索命的孤魂。 看到元衡此刻的惨样,匆匆赶来的谢云栖蓦地心口一软。 这是虐童!妥妥的虐童啊,瞅给这孩子打得,脸肿了二指高,还吐血了。 他上午抢了赵屈宁一个帝师的位置,穆娉下午就要小皇帝死。这个女人的行动力也太强了,简直猝不及防。 狗血虐文反派人设果真操蛋,他差点就在小皇帝面前失信了。 谢云栖心里发了万字弹幕,面上却镇定自若,翻手一招,身后的侍卫们立刻上前,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了整个玄机宫。 众人却见谢云栖并未立刻动手,而是长袖轻拂,将太后身旁的帷幔烧了个艳烈。火光映着太后苍白的脸,她腿登时一软,扶着身侧的桌子,噔噔拍了好几下:“妖术,妖术!你果真是妖人!” 这其实也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但原主性格手段诡异,杀人诛心,颇有些余威。 而一处燃,便连带着方才铺下的余下白磷粉末迅速烧起,整个玄机宫成了火烧炼狱。 烟雾蔼蔼,把谢云栖自己也呛得不行。这逼着实装得不算爽。 他弯腰单手将元衡打横抱起,走到太后面前。 灼灼火焰的映衬下,谢云栖眼下的那两点黑痣分外妖冶。 饶是不信神佛的穆娉,也不由得想到了,他眼下痣可通幽冥的传闻。有些害怕地别过眼,不同他对视。 国师却直直望着她,眸光始终冰冷。 “扰乱天道,其罪当诛。” 长剑一扫,鲜血溅上谢云栖的手背。穆娉难以置信地看着贯穿心口的那抹寒光。 长裳如月光皎皎。 小皇帝抬头,看到剑芒反射在国师脸上。他才发觉,谢云栖笑起来时温润如玉,不笑时,倨傲如霜。 心里像有什么东西迅速地长了出来,在血液里肆虐疯蹿,悄无声息地染红了阿衡的眼睛。 但是,国师并没察觉。 “师尊,阿衡冷。” 国师一愣,眼里的寒霜融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哪里见过什么死人的场面,吓怕了吧。 不由得单手将他更往怀里拢些,温声道:“阿衡乖,转过头去别看。别害怕,一会儿咱们就走了。” 仙人,好生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不娶何撩(ΩДΩ) 第5章 二杀 小元衡脚刚沾地,立刻双膝触地,重重地给他磕了个头。 “得蒙师尊大恩,元衡,至死不忘。” “倒也……不必拜我的。” “师尊是帝师,那便是元衡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尊受得起。” “元衡。即日起,每日都到我千机塔上来背书,为师要检查你的功课。你好好养伤,一个月后,你便开始早朝。” “为何是一个月后,我只需养两三天……” 谢云栖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徒儿莫急,约定还未完成。” -- 第8页 元衡眼神似是更疑惑了,他才想起来,当初谢云栖说过要把太后和赵屈宁都“解决”了。 奸相赵屈宁。不先除掉这个人,整个官僚体系里都是乌烟瘴气。况且穆娉已经被杀了,左右那秃驴也不会放过自己。 谢云栖除了手段花哨特别会变魔术(……?)。另一个极重要的技能就是轻功无人能及,且本人也算是有些修为,胜过绝大多数普通凡人。 所以,如果无人可明面上制衡他,他想要暗地里杀了谁,是十分方便的。 寒风一过,元衡禁不住寒意浑身都发抖。谢云栖便以身子为他挡风,道:“阿衡,这几日呆在殿中不要走动。”临走前,又为问雀宫设下三重屏障护住小徒弟,饶是元离本人过来,一时间也破不开的。 回了千机塔,谢云栖预备直接咒杀赵屈宁。 可手上刚捏了个决,他发觉四经八脉都塞得很。体内还有股压不住的邪气想要冲破禁制,占据灵力上风。 谢云栖到底在自己身体里压着什么鬼东西。这么邪的吗,也不怕被反噬。 调息压下,为了不被反噬,只能施以戾气更弱的咒术。 半个月后。赵丞相因病告假,这假一告就是十好几天。谁也没想到,方才不惑之年的赵相,竟然就忽然病死了。 这都快新年了,接连两位大人物意外身亡,整个大燕国都有些惴惴不安。 而国师也闭门不出整整半月,谢云栖只说自己出去云游些许时日,谁也不知道他忍着改人命格的痛楚,每日夜里都疼得醒来呕一口乌黑的血。 ——是反噬。 修仙者擅动凡人命格,积下冤孽,便会如此。 好在赵屈宁这一世积怨深重,竟是如此轻度的反噬。 夜里呕了几次血,也不消半月,便捱过了。 . 两份讣告一前一后,穿到了西京,呈王元离手中。年方十六七岁的少年将信件揉作一团,眼中寒光烁烁。 “殿下,东都皇城莫不是要变天。” “信都传到西京了。天,早就变了。” 这谢云栖也并非如他所想只是个哗众取宠的草包。能一举除掉穆氏和赵相,出手如此干净利落。 还官居帝师,位及三公。 他将东都牢牢攥在了手心里,步步为营,短短十数天内,把赵氏党羽前前后后清了个干净。其中就包括藏得极深的礼部侍郎。 他借由赵屈宁,摆布在朝中重要官职上的棋子,都连根拔除了。 是巧合吗。 “元景呢。” “丞相府落魄后,晋王失踪了。” 元离眼底暗光流转。 “失踪?在我眼皮下,没有能失踪的人。”蓦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双指摩挲着仔细衡量一番后,起身道,“规墨,我要离西京。” 规墨似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殿下,先帝有诏,弱冠之前,您不得离西京半步。” 穆娉那个贱人。当年为防元氏宗族篡位,将先帝之死秘而不宣整整半载。还几封诏书将几个元氏宗族子弟分别困在西北四都。 这谢云栖心思如此毒辣,手段又这般雷厉。 这不是将天下白白送到了那个妖师手中么,简直愚不可及。 . 元离踏出西京的那一刻,谢云栖还在塔顶优哉游哉地看风景掐着八百多天就要正面肝大BOSS了,他要怎么步步为营的好。 原主作为第二大BOSS,恶是够恶了,就是恶得没有水平。手里的牌尚可的却打得稀烂。他掰着手指头数。 1.前期权倾朝野。2.有几分修为身手极好。3.本人修为可点满轻功技能NO.1打不过还能跑。3.脸好,腿长腰窄风华无限,肝不过还能S诱……个鬼。 一低头,看到小皇帝还在哼哧哼哧地爬楼。 想想千机塔高六十四丈,是现今天下最高的建筑。除了爬楼特累,没有别的缺点。 修为也好轻功也罢,都更像是谢云栖的隐藏技能,他日常上塔都是慢慢爬,那也是爬足了半个时辰才上得来。那小徒弟元衡看着就弱不禁风,也不知道每日上来背书,是不是在为难他。 这么想着,头几次上塔时,他都领着那孩子的。 每次元衡上来,虽是累得气喘吁吁,但神色也是肉眼可见的欢欣。 想想几个月前他还是掐脖子都不愿意反抗的小崽子,到现在,竟也能露出这样松快的微笑,谢云栖就甚是欣慰。 不知是不是最近吃食变好了,他觉得自己的小徒弟似是长高了些许。 也是,十三岁的崽儿了,几个月窜一窜很正常。 “师尊,昨日的书抄好了。”元衡将一打纸张双手奉上,谢云栖瞥了眼,小小年纪可真是写得一手好字。可师尊面上却不太慈祥,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师尊,您今日可需我为您抚琴?” “可。” 元衡的琴弹得极好,就是比较催眠。每次谢云栖想午休了,都会把他唤来弹它半个钟。 “师尊,您为何总是住着高塔之上。先生不觉得……” 是啊,为师也觉得这太难爬了。 “……有些过于远离尘世了吗。” 哦,你说这个啊。 谢云栖闭目养神,语气难得亲和:“俗世喧嚣。” “师尊既是喜静,为何,当年又要来这皇城中呢。” -- 第9页 最近元衡约莫是打开了奇怪的开关。问题多且缺心眼。 怎么的,你这话问得,是想过河拆桥赶师尊我离开皇城吗。 谢云栖横了他一眼。 元衡闻言知他是不耐烦了,便静了些许。 可还没能静个半盏茶,又冒出个问题。这次他问得像是有几分试探:“师尊,您可知晋王元景在南郡失踪之事?” 嗯,为师知道。是你那刚死没几个月的后妈本来打算杀了你让他继位所以把他接来了东都皇城。结果被你师尊我反杀了,而你这个憨批小叔父元景就关在我国师府暗牢里,几次三番想要越狱去找西京的大boss元离幸好被我拦下。 这就是你现在还能活蹦乱跳地坐在这里一边弹琴问我这一大堆废话的原因。 懂? 谢云栖当然不能用这些去污染小白花的耳朵。他只云淡风轻地说:“嗯,略有耳闻。” “师尊可知,他在哪儿。” “阿衡。” “嗯?” 谢云栖睁开了眼,元衡手下拨弦的手也适时停下。 “你只要好好背书,知道如何治国齐家平天下,就可以了。别的事情不要管。” 师尊白衣如雪,眼下泪痣竟也无了往日的妖冶,透着几分挠人的清媚。 元衡看得有些痴了。 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有发烫,直钻心口。 看到孩子过于沉默像有些蔫儿了,他翻了个身枕着手臂,懒懒地说:“阿衡,为师搞砸了你的生辰。明日便是上元节,我补你个吧。” 这傻孩子,脸色一下就雨后天晴了。果真是孩子心性,还是得时常带出去玩一玩,不然都会闷坏。 谢云栖没当过父亲,此刻却觉得自己已经是满满的老父亲情怀。竟还会为毁了他一个生日而愧疚良久。 明日上元佳节,没有早朝。答应了明日补过他生辰,故而今夜,谢云栖便让元衡宿在自己的千机塔。 元衡睡觉极是乖巧,整个人就缩在角落里,蜷着腿侧睡。 谢云栖为他盖上棉被时,指骨修长的手擦过他的耳廓,师尊指尖冰凉如雪,却烧着了徒弟的耳朵。 但国师并没注意到那片绯红,默默转身,从窗外俯瞰半个东都皇城。 世间景明媚如春光。 既是在这世间造了杀孽,元衡就必须成为一位明君。否则,今生债来生还,轮回因果里还是有报应的。 谢云栖也不大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所谓的因缘因果,轮回孽债。 如此琢磨,过了四更都没能入眠。早上罕见地起晚了。谢云栖极自律,极少睁眼看见日上三竿的景象。元衡听到动静立刻打了一盆温水来,又端上一碗白粥给他。 他发觉这孩子脸上一片黑黑脏脏的。便抬手给他仔细擦干净了。 “做什么去了,一脸的灰。” “师尊,有只雀儿冻坏了,就跌在阶下栏杆缝隙里。” 优胜劣汰,物竞天择啊。你救得了这雀儿一个冬天,还能年年冬天都救?还是说你预备给他造一个温室? 这诘问,竟也好似是在问自己。 谢云栖僵了一下,看着元衡暖暖的笑意,点点头,说:“嗯,先放炉子边让它暖暖吧。” “师尊,您方才像是想说什么的样子。” 他抬手,试探着揉了揉元衡的头,微扬起一抹笑意:“没什么。阿衡宽厚,为师甚是欢喜。” “宽厚,很重要吗。” “嗯。”谢云栖点头,端过热气腾腾的白粥,喝过一口,心想果真香甜,尔后望向自己的小徒弟,道,“阿衡。你为了得到帝位,铸下不少杀孽,必须福泽万民相抵,才能保你百年后轮回无恙。” “嗯,阿衡明白。”他正坐在谢云栖面前,一丝不苟端正的姿势和国师慵懒松散的倚坐形成鲜明对比,“阿衡,一定会成为师尊想要的那种君王。” 夜色降临。人群熙攘里灯火斑驳,光影交错之下的街道颇有韵味。花灯样式很多,可谢云栖只为自己小徒弟选了最素的一盏,直接点上。带着小徒弟混出了东都皇城。 小徒弟手提着素灯,想着师尊的眼光果然不似从前,偏好这些大方素净的东西。 然后不动声色将师尊眼光扫过的灯笼,布料,饰品,簪子,都记在心里。 那是师尊喜欢的。 以后,他都要一样一样买给他,讨他开心。 第6章 反派元离 “师尊,为何我们要出这皇城。” “你跟为师走便是。” 谢云栖顺势牵起元衡的手,带着他去攀那东都外目所能及的最高的山。他们翻来翻去,翻了好多个时辰都爬不到顶。元衡的手上脸上,更是被树枝划破几道红红的口子。但他也未曾啃声。 终于在天蒙蒙亮时,他拽着元衡登上了山顶。隐约还能看到半山坳上,正在砍柴的樵夫,以及不远处简陋的茅草屋。 “阿衡,作为合格的君王,可不能只看到都城里的繁华景象。青山绿水,没有灯火的夜,贫苦的茅草屋,骡子车,还有崎岖的山路,都得看到。” “阿衡记住了。” 谢云栖轻刮元衡的鼻梁,孩子鼻尖冻得红红的甚是可爱。 这孩子一定能成为惠及万民的好皇帝。 下山的时候,雨雪纷纷。谢云栖记着这孩子受不得冻,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他头上为他挡住风雪。 -- 第10页 阿衡的眼眶有些发红。 走了好长一段路,阿衡看着不远处的马车,问:“师尊,那便是您说的驴车吗。” 不,这是马车。谢云栖眉头微皱。嗯?此处虽离皇城近,可深山里已经是十分偏僻了,怎么可能会有农家买得起马车。 若非农家,又为何不走管道,偏偏绕远到这山路里来。 谢云栖知道自己样貌扎眼,特意割下一块长布将自己伪成了半个瞎子,遮住大半张脸。 不论如何,元衡身子差,不能再这样被风雪吹。他轻功极好,惦着树枝便灵巧地往前越了半里,截下了那辆马车。车内的主人一身简陋的蓑衣,长长的斗笠遮住脸。 将阿衡塞到马车里,谢云栖倒也不显阔绰,只拿出几枚铜钱递给那马车主人:“多谢兄台愿意载我们一程。” 那人没说话,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 谢云栖解下外裳,用素衣袖给元衡擦着融在他发上的雪水。 “师尊……您的外衣已经有些湿了,别为我擦了,再擦的话单衣也要湿了。”元衡推开他的手。 可面前这位素日里盛气凌人,气焰嚣张的国师大人,此刻像个老父亲一样只怕自己孩子受凉冻病了。 “是为师鲁莽了。早知今日大雪,我必不带你出来。” “不,是阿衡身子太弱了。师尊愿意带我出来,我已是万份感恩。师尊教导过的那些事,阿衡一个字也不会忘。不能只看到都城的繁华。无灯暗夜,茅草旧屋,百姓之苦,阿衡都深深记在心里。” “嗯,不必多言。”谢云栖余光瞥了眼那戴斗笠的人,他似乎也是在睡梦里,没听到元衡方才颇有几分暴露身份的话,不由得松了口气,“你若是困了,可以倚在这儿小憩片刻。” 元衡便躺在了他膝上。闻着师父身上熟悉的竹叶清香,一下就安心睡过去了。 一躺就躺到了东都内,元衡睡得极沉,谢云栖也不吵醒他,轻手轻脚地将他抱了下来。再点头向马车主人示意感谢。 可冬日里寒风似刀刮,将谢云栖脸上遮布吹出老高,更使鬓发凌乱,一双幽静如空山的眸子若隐若现。 穿着虽简朴,可腰间的白缨铃却在寒风里不适时地叮铃响了下。 车马内那穿着斗笠的人身形一顿。 “谢云栖。”听到有人喊,他一转头,才看到一旁酒楼上举杯的那位,不正是宋陵么。 看外表是十五六的年纪。实际年龄不知。人小志不小,书迷尊称“改革鬼才”。 还未科考,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场。 谢云栖扯了扯嘴角,道:“师弟。” “我可担不起国师大人这一句师弟。”宋陵翻过栏杆拎着酒直接跳下来,无所顾忌地打了个饱嗝,酒没端稳,撒了他一身。 “……” 捏了个决,把衣上污渍去了,顺道烘干徒弟的衣物。 “你看到我如今模样很开心是不是。是啊,我落榜两次了……今年再考不上,我……” 谢云栖禁不住眉尾一挑。 师弟啊。你在明知阅卷老师是那赵秃驴的情况下,长篇大论要削弱中枢职权,你觉得这样你能考上? 罢了罢了,反正今年宋陵一定会是状元,他推行的改革没有了赵秃驴的阻挠…… 像是有哪里不对。 没有赵屈宁,那后期的宋陵谁来制衡啊。他这样的激进派改革,削弱中枢,加强地方—— 那岂非便宜了反派元离? 轻率了。谢云栖揉着脑袋,很是头疼。 捡芝麻,丢西瓜。 是我蠢了。 那没办法了。人已经凉了,总不能把赵屈宁再从坟里挖出来跟宋陵杠着。赵屈宁杠不了,这个杠精只能自己顶上。 说杠就杠。 “放心吧,师弟,你这辈子都考不上的。”十分友善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考上了也没用,真的。你还是回去守你的药仙谷吧。” 师兄我言出必行。 过几天就找个由头取消了今年的科举。 “谢云栖,你这个败类,渣滓。有你这样的帝师,想来大燕无望!” 谢云栖顶着个有头有脸且仇家颇多的人设,并不大有兴趣当街吵架。转身带着元衡回了府。 没想到还没踏入国师府,就看到门口府兵们跪了一地。 遭了,怕不是元景跑了。 心里一凉,果然听到看门人说:“国师大人,地牢那位,不见了。” “无用!”谢云栖一掌将看门人拍开,拂袖背身抬脚跨入。 “封闭城门,三日之内不许开。违者就地斩杀。”这个时候,零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就想当管用了,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元景那个三脚猫的功夫,又在地牢里倔强得很饿了好几天,肯定跑不远的。不要说东都,只怕还缩在他的国师府里见机行事。 耳朵机敏地听到异响,谢云栖像是揪出阴沟里的臭老鼠一样,一个飞身略入古井,揪出了元景那憨憨。 果然。 “不愧是国师大人!属下里外搜过许多遍,没想过他会藏在古井水里。” “敢跑?你不会以为你是皇帝亲叔叔,我便不敢打断你的腿吧。”谢云栖并不反感继续操着原主的反派人设。 “拖下去,打断左腿。”谢云栖嘴角微笑,决定吓唬吓唬。 -- 第11页 元景瞳孔骤然一缩,默然作势像是要挣扎起来,府兵一瞬间竟有些压不住他。 谢云栖看准了时间,一脚踹在他肚子,将他踢出两丈远。 没控制好,好像踢重了些。谢云栖皱眉,想着要不要一会儿悄咪咪给孩子拿个药敷敷,却不知此时自己在周围人看来却像是愠怒的模样。 众人要上来压住元景,一根长长的棍棒就要朝着他左腿砸下去,他脸色一白,眼底猛然闪过狠厉的光。 嗯?狠厉? 元景性格温吞不经吓,原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谢云栖抬手,棍子停在高出未落,他估摸着这孩子也被吓得差不多了,才负手弯腰,看着他一字一句:“元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要耗尽本座的耐心。这次暂且放过你。再跑一次,两条腿一起打断。本座说到做到。” 谢云栖直起腰来,俯瞰着地上垂着头像是已经吓蔫了的元景。心想,唉原著的元景其实也算个乖崽崽。一下就吓唬得人家断腿,实在也是不厚道。 “锁起来,关下去。” 希望这孩子别跑了吧。 牢狱里,“元景”默默脱去手脚镣铐,就像是撕碎一张纸似的轻巧。他摁着腹部,刚刚被谢云栖踹一脚的地方还隐隐发疼。 规墨用迷药解决了那几个府兵,半跪在他面前,道:“要不,趁着谢云栖还没起疑心,属下去解决了他。” “元景”掂量了一下方才谢云栖的身手。默了一会儿,道:“不,谢云栖并没有那么简单。先杀了元衡。没有元衡,那妖人暂时就翻不出浪花了。” 当天夜里,不知道是不是他做的恶事遭到了报应,大半夜的竟然有人来搞刺杀。 谢云栖想,这还真是反了天不是。怒气冲冲提刀就要宰了对方。看清了那黑衣人的六指,他又忽然怂了。 这人是规墨。 元离身边的第一杀手。 谢云栖想当聪明,立刻想明白自己被耍了。 被自己从井里拽出来拿铁链子锁上的那一只,根本不是憨憨元景,而是他的孪生哥哥,本文超大反派元离巨巨。 好,好,好。 谢云栖在心里连连称了三个好字。立刻在手心捏了个诀,下意识地想召出一把长剑,可不知是血脉滞涩还是其它原因,死活凝不出剑体来。 见鬼。 谢云栖面色不善。迅速回想了一下故事情节,顶着半吊子修为的自己的身手虽不及BUG元离,但是还是略胜于规墨的。场面应该不至于直接失控。 开局就要刚大boss,闹心是真闹心。 罢了罢了。那小元衡的虐文命数,他还就非改不可了。 遇神退神,遇鬼杀鬼。 谢云栖眼底凝出一片华光。 第7章 渡血 偏元衡今夜受了风寒,宿在他府上。几下交手,波及到了元衡这孩子,他身子本来就弱,受不了那些个冲击。 谢云栖想着这样不行,得速战速决。 提了十二分的法力相佐,往规墨身上拍去。规墨当场被打得鲜血狂呕,实际上谢云栖自己也因为这十分装逼的一掌,一口腥甜漫上喉头,为了撑住场面被他强行压下。 收了掌,谢云栖身形纹丝不动,好似没有半点损害,冷声道:“你想杀我,怕是差得远。” 规墨被他一时唬住了,当即撤走。 元离听说,规墨使出十分的掌力竟然没试出谢云栖的深浅,心想王爷说得对,着这国师倒果真不是个只会装神弄鬼的花架子。 与此同时,谢云栖可就忙活得不行了。元衡当下就发起了高烧,药石无医。 元衡这个病弱的体质,着实让谢云栖头疼不已。他时时刻刻都怕,就算没人害元衡,他也一不小心就折腾病死了。 元衡烧得迷迷糊糊地,还知道伸出手紧拽着自己的衣袖。谢云栖心软成一滩,拧着毛巾给孩子擦脸降温。 那孩子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梦,不停地念叨:“师尊,师尊……” 谢云栖眼光一暗,元衡每喊一声,他都应下:“嗯,为师在呢。” 元衡却越喊越伤心,眼泪斜落入鬓发,湿了半边枕头。 . 这孩子,做个梦也这么苦的吗。 这个世界果真应了那句话——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谢云栖早些年师承半仙药圣,所以虽然是半路穿来的,技能还在。可他把诸多医术药理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是没找到如何能改善元衡体质的法子。 怎么元衡就这么倒霉,身体底子这么差。哦,穿到了这种书里的自己,有什么资本去可怜别人。 元衡虽说是主角,但是之前在原著里真的存在感太低太低了。谢云栖其实对于他的很多人物经历细节记得并不十分清楚。 他隐隐记得元衡好像不是天生弱疾的。 元衡这一病,十天都没能上朝。谢云栖也不学穆太后那一招垂帘听政—— 他帘都不垂。 国师玄裳楚楚,懒懒地靠着坐在龙椅上,美其名曰代天子理政。那模样极是邪佞乖张。政没怎么理,反而一句话取消了今年的科考。 官员们不禁感慨国师行事,荒唐的十有八九,但是无人敢言一二。 谢云栖想着,也没断送他一辈子,只是要他晚些考上而已。未来几年朝堂里也都是被元离那些人翻搅得不成样子的,你这一根筋的就干脆别放进来掺和了。 -- 第12页 宋陵这人,其实也压根不是反派。他的作用更像是催化剂。朝堂清明,他能使之更好。朝堂污浊,那就会更污浊。 就好比这改革,本身是没问题的。但是一遇上元离,就有问题了。 谢云栖想,拿宋陵可真是想不开。堂堂一个药圣半仙的亲传弟子早早结了仙丹,不好生修仙却非得搅到这尘世里当官,当官就算了,还被上位者利用了个彻彻底底而不自知。 说到底,还是宋陵这种乖孩子在药仙谷里呆太久了,未谙世事,只在闭塞的谷里适合种种药草。 就这么一会子的功夫,谢云栖本以为此事已了,却未想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敢问国师,如此轻率地取消了今年的科考,可想过那些寒窗苦读举子们的感受?” 一瞥,吓了一大跳。怎么这宋陵跳过了科举,直接顶了一个五品医官的位置。谁谁谁这么手眼通天…… ——还能有谁。 太太太不把我这个帝师看在眼里了吧。还是应该说,作者给元离反派开的buff实在太大了,这难道不是BUG吗啊严重影响玩家游戏体验啊啊啊! “臣有一议……” “区区一个五品医官,也想当堂呈议,可不要耽误诸位爱卿的时间了。有议直接写了折子递上来。有事奏议无事散朝。” 第一天上朝就说这个合适吗师弟。 宋陵:“臣……” 谢云栖:“好,既然无事,诸位爱卿散了吧。” 心乱如麻匆匆下朝。 本来是冬天的新科状元,春天就开始上朝了。是因为他杀了穆氏和赵丞相吗,事情都被打乱了。 也对,这个故事里本来就是牵一发动全身的。昨天又遇到规墨行刺试探。虽然暂时唬住了他,但是,元离会不会很快就有下一步动作呢。 他没细想,一出宫门刚进马车,就听到驾车人说,元衡醒来了。 我勒个去,发个烧睡了十天。我这病秧子小白花能不能养到成年了。 “快快快,回府。”谢云栖觉得心情更糟糕了。 . 看到元衡乖巧地坐着喝粥,谢云栖探了下额头,又摸了下孩子手心,确定他这烧是完全退了。 可元衡吃着吃着,又吃岔了气开始咳嗽,咳得劲儿还挺大差点见血。 “元衡,元衡!”谢云栖急了,帮他拍着背,“不要急,我们慢慢吃。一口口来。” “师尊,元衡怕是,怕是没法……” “胡说!” “师尊大才,元氏子孙诸多,若是师尊有看重的,元衡……可以现在就下旨,传位与他……咳咳……你且放心,您是元衡的老师,对元衡有万千恩惠,将来无论谁当皇帝,您都是唯一的帝师……” 听到这像是临终遗言的话,谢云栖的心,像是被什么拨动了一下。 他竟然鼻子一酸。 反应过来后,他用力摇摇头,在心里告诉自己,怀里的不过是纸片人,他所身处的不过是个腰斩的故事罢了。 是他太入戏了。 “阿衡,你不会有事的。你必须给我活下去。” 元衡一个翻身,居然真的呕出一口血来。他自己看到这口血,愣了好久。 “师尊,您知道吗。这半年来,阿衡真的过得非常开心。能遇见先生,阿衡此生虽短,却无遗憾。师尊看似凉薄狠绝,实则是个心有大义的人。无论未来的皇帝是谁,只要有师尊辅佐,我大燕……大燕必定……” 元衡的声音越来越小,谢云栖心惊胆战。 “我不会教别人,元衡,此一生,我只你一个徒儿。” 说这句话的时候,谢云栖不知为何,手竟然在不停地发着抖。心口也闷得很,像是万斤巨石压着。 脑海中,浮起一个模糊的声音,宛如泣血—— ‘饶是千年万年,本尊座下,也只收你一个徒弟。’ 元衡低头,也发现谢云栖的手在颤。他心里一酸,只恨自己太过薄命。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希望,谢云栖只教诲他一人。他希望这个人的愿望,都由自己替他完成,不要任何人代劳。 可是,他就要死了。 他从未害怕过死亡。除了现在。 他知道,东都里的人,都阴暗冷漠,野心勃勃。而他的老师不一样。 换了别人做皇帝,他怕那人对老师不好,他也怕,那人对老师太好。 他希望,谢云栖能永远记住自己。 那是他活了十三年,唯一渴求的事情。 谢云栖觉得哪里不对,抬手替徒弟仔细摸脉。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压制着这孩子的血脉。这份滞涩竟有些熟悉。 是了! 与谢云栖体内的邪气,是同的滞涩。 国师终于想起了“自己”干的好事。原文在他脑中清晰地掠过。 ……谢云栖看着穆娉怀中不满两岁的元衡,冷笑一声,幽幽道:“要我助你,稳住这个孩子的位置,可以。但我要将他的命,捏在手里。”穆娉立刻点头,二人达成不成文的邪恶约定。……谢云栖取了丹白子,婆灵叶,捣碎了又滴入两滴血,喂给那孩子吃下。…… 谢云栖冷汗涔涔,衣衫尽湿。 十分心虚。 元衡体弱,正是当年妖师谢云栖毒害的。 国师异常心虚。尤其想到刚刚的“临终遗言”,更是万分羞愧。二话不说,他已经知道解法了,拿了小刀割了自己的手腕,放了一小碗血出来,喂元衡吃下。 -- 第13页 可这样是不够的。必须连续喂十天,才能彻底解毒。 谢云栖的身体里有菩提玄叶,那是剧毒也是千年仙药,当年谢云栖被半仙药圣赶出师门断绝关系,就是因为他偷了这味绝顶罕见的药材。 这血加之丹白子和婆灵叶,便是一种□□,可以令人身体虚弱。更重要的是,邪血相呼,他可以让小皇帝随时毙命。这是他控制别人一种常用的方法。后期的战神将军傅如鞍就是被他用这种方法控制了的。解读的方法就是以毒攻毒。连续十天喝下他的血,小皇帝体内的丹白子和婆灵叶就会被毒血腐蚀无法生效。小皇帝身体也就不会再虚弱了。 可是连续送十天的血……罢了,罢了。 孩子乖巧,总不能让他平白断送了性命。 元衡喝下一碗血,半夜就幽幽醒来,谢云栖亲力亲为喂了他小半碗粥,又陪着他睡过去。 次日清晨,又备好一碗,说是鹿血,哄着元衡喝完了。 到了第六七天,谢云栖脸色惨白如雪。整个人都麻木冰冷,头重脚轻。 连放十天血,问题倒还没这么大。谢云栖隐隐有别的担忧。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第九天夜里,那个六指的规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过来搞刺杀了。 惊了,反派能不能不要这么敏锐这么会见缝插针啊! 谢云栖这次不比上次,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可气势半分都不少。他冷峻一笑,看着规墨:“我不是说了,你杀不了我吗。” “既然如国师有如此能耐,上次你为何没有杀我。” 谢云栖绷紧了下颚。 原著里规墨有这么聪明吗。 还是说,是有人在背后指点了他。 “怎么,还求着我杀你啊。行,如你所愿。”谢云栖自上次未凝出剑,便开始日日佩着一把,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月色泠泠下剑锋如寒霜,国师长身立于庭中,稍稍一越便至檐顶。谢云栖想引开规墨,免得再波及到他那脆弱的小徒弟。 可小徒弟偏偏还在此时不只是为了赏月还是怎么的,非得跑出来。 真是令人头秃。 第8章 重伤 “师尊!”元衡急切地喊到。 规墨当下就朝着元衡刺去,谢云栖险些来不及拦下,飞身掠下剑尖堪堪挑起规墨的弯刀。 他没空看小徒弟是不是吓傻了,抬剑又是一刺:“快走!” “去哪儿……师尊,我绝对不会丢下您!” 傻孩子,是为师想丢下你。 你且走开不要影响为师我发挥。 谢云栖几招下未能落败,可是右手因为放血过多而有些使不上劲故而都是左手对招的,多用的是巧劲。规墨也发觉了这点,攻势十分刚硬。 隐隐地,谢云栖觉得哪里不对。 余光一瞥,小徒弟身边多了个人。 是元离啊我去。 谢云栖十分懂变通,一边跟规墨从地上打到了屋檐,一边寒声装傻充愣不戳破,道:“你不就是想带走元景吗,好,我放你们走。” “元景”却冷笑了一声,跟着飞掠上屋檐。 怎么,二打一? 要脸? 元离只是站在边上,忽然瞅准了时机,一脚踹在谢云栖身上。力道还稍稍控制了些,没有立刻踢碎了他的肺腑。 这么记仇的吗。 谢云栖弯腰吐出一口血。 “元景”低下头,走到他面前,抬起他的下巴借着月光仔细地看他的脸。这姿势让谢云栖浑身恶寒。他又瞥了眼国师的右手,若有所思的样子。 许久,才淡淡地说一句:“国师待我那小侄儿,果真是掏心掏肺。” 趁着对方离得这么近,他佯装无力的模样,又将一口血吐出,装作一副快死的样子,他们俩果然没有急着补刀。 瞅准了机会,手里的毒药适时抛出。 二人纷纷中招,登时手脚就有些麻痹了。 谢云栖忍不住嘴角飞扬,好一派意气风发的模样。手背将青丝理于身后,踱步于“元景”面前:“还是太年轻了。刚刚我放你走你不走,现在,呵,谁也别想走了。” 这反派台词,拿捏得应该时分到位。谢国师沉迷于角色扮演。 “元景”一动不动的。像是被吓懵了。也是个傻孩子,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只知道盯着自己看,莫非人脸上还能长花不成。 “你放心,这只会麻痹你手脚一个时辰,不会要你的命。”他忍着疼,掠下屋檐。小徒弟看到他嘴角的血迹,手颤颤巍巍地伸出来替他擦着,眼眶忽然就红了,“您……您为何不跑呢。” “哼,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那元离却只是自上而下,睥睨了那肉麻师徒好一会儿,然后才阴恻恻开口。 “陛下,你是从何时起竟已修至结丹。” 小叔父元离的注意力却并不在国师身上,而是仔细地打量起了小皇帝,眼神极是锐利,手心一抬,滋滋啦啦地冒出一圈刺目的灵团。 秋风顿起。 吹过小叔父鬓发,那人眉心一点灵痕若隐若现,衣角怒扬,脚尖凌空渐起。 宛如神祇降世。 元离竟在此时已修到分神期! 这无异于半只脚跨进了仙人行列,只差一场渡劫,就能抛却俗世直接飞升! -- 第14页 谢云栖额角流下一滴汗,牛逼吹早了。就这修为,凡世间的毒药已经统统没了效用。 都已经飞升在即的人,为什么非得纠结这凡尘事还当起了反派啊。 巨巨独自飞升当你的散仙逍遥快活不香吗。 见那光团就要拍向徒儿的胸口,谢云栖神志一晃,下意识地将元衡往后一扯自己挡了上去。 可他□□凡胎的怎么挡得住这一下,保不齐直接就魂飞魄散了。 元衡反手扶着他的背,助他生生扛住这一击。霎时间屋内震得乒铃乓啷东西碎一地,一圈灵气巨浪以国师府为中心往外扩去,惊落十里残叶簌簌。 谢云栖还来不及惊讶,就被这掌风震得晕死过去。 ——太丢人了。 元衡得了机会,抱起已经失去知觉的师尊,一越窗阁稳稳落在人家青瓦顶,如鸟雀快步逃离。 可元离比他更快。乘风而起,如影随形。 方才手下的触感让他心生疑窦,他手影一动瞬间一道结界截了二人去路。 “谢云栖的仙元为何裂开了。”元离问。 元衡将谢云栖牢牢箍在怀里,怒视着元离:“你休想伤他。” 元离隔空一探,眼微微眯起,“他竟将修为都渡给了你……他竟肯,舍了自己的元丹,也要救你……” 元离双目深寒,掌心在身前划开,光芒化成点点萤虫般的光尔后凝聚成一把长剑。 剑气震荡,瞬间风卷云移,遮天蔽日的压力笼罩着东都皇城。 “也好。趁这妖师灵力不济,伤至仙元,我这便杀了他。” 戗风拂面,吹乱怀中人鬓发。元衡紧紧抱住他,好似抱住这世间最后一团火种,眼眶发红,“他是世间最好的师尊!任何人也别想伤他半分!” 元离额间灵纹越发闪动,他语气愈发凛冽。手中长剑仙气缭绕如雾,直指怀中沉睡的谢云栖:“他杀太后,诛丞相,稳居帝师之位,使得天下动荡不安。你是被他下了蛊吗……” “住口!”元衡厉声嘶吼,几分灵力从胸腔内激荡溢出,断了元离的话。 他的眼内流光熠熠,周身已生仙气。元衡周遭竖起屏障,将他和师尊牢牢护在障内,饶是元离一时间也无法破开。 想不到这世间除了自己,竟还有人得如此仙缘。可元衡凝丹太晚,并不是元离的对手。 元离剑锋破壁,直直斩落,却停在谢云栖额前半寸。 元衡竟空手接住那法力冲天的利剑。 鲜血,和着谁的眼泪,滴滴答答落在谢云栖脸上。 . 谢云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大街上,背靠着一堆臭菜叶子。 撑着身子做起来,在心里骂了句:“孽徒!” 你师尊辛辛苦苦救你,你就把我丢在这么个破烂堆里? 扫落身上的秽物,他踉跄着站起来。 罢了罢了,现在他疼得已经快厥过去了,暂时还不想想这么多。连夜跑去敲了……他师弟的门。 好吧,就是这么不要脸。 有事宋师弟,无事小侏儒。 宋陵看到他的那一刻,黑着脸啪地一下又关了门。 谢云栖锲而不舍地敲门。大半夜地吵得邻居纷纷出来围观,他呕了一口血,在地上奄奄一息颤着手喊:“弟弟……为兄也不盼着你能回家,但是眼下我恶疾缠身,快死了,你都不肯扶我进去听听我的遗言吗……” 众人议论纷纷。 “这是个医官的宅子吧,渍渍渍原来还有这等事。” “我就听说这医官性子孤僻得很。” 宋陵脸皮薄得很,开了门,扯着那妖师一条胳膊把他拽进了门:“谁是你弟弟。” 看到他一脸的血,着实像是要气绝的样子。好歹还是心软了。 他搭脉的时候,脸色青一下白一下,看向谢云栖的眼神颇有几分深意。谢云栖知道宋陵的本事,他这一摸,肯定就什么都知道了。 想到那半仙药圣也真是可怜。活了一百来岁才终于收了两个徒弟,结果一个都不继承衣钵—— 一个偷了他千年药草跑去装神弄鬼当国师。 一个弃医从文立志要当个垂青万古的政治家。 真是可悲可叹,甚至有点可笑。 宋陵暂时支走了小徒弟,问:“你给皇帝渡血了?” “嗯。” “为何?” “他……体内有毒。” 宋陵眼神变了又变,过了很久,才说:“你到底打什么算盘。” 谢云栖直接枕着手躺在了榻上,优哉游哉道:“还差最后一日,你先替我放一碗血。万一我被你医死了,记得给我徒弟喝血解毒。” “……” 谢云栖没由来地心口一疼。 “你怎么还有个心口疼的毛病了?”宋陵没好气地又给他摸了下肋骨,确定他没有外伤。 “……被踢的。” “活该。”宋陵补了句,“打死都活该。” 第9章 时间大法 宋陵见他难受得厉害,竟又觉得他有些可怜。看到今天他为小皇帝渡血解毒,他想着也许谢云栖并非他想象中那么十恶不赦。 “你为何改姓宋了。”谢云栖见他一句话也不说,只闷头做事,便随口找了个话题,“你不是谢陵吗。” 哪里知道宋陵手势一顿,声音更不耐了:“我才不想跟你一个姓。” -- 第15页 “……” “可是要你改是不可能了,只有自己改了。” “……?” “再说了,谢姓娘儿们唧唧的,听着像个断袖,不如姓宋。” “?!” 见谢云栖只是沉默,宋陵闷了一会儿,又主动顺着话题往深了说。 “你肯将血十日渡给那孩子,想来,你也是疼他入了骨。”宋陵低眼,瞥了眼门口着急站着来回踱步的元衡,“待到你体内的菩提玄叶在他身子里扎了根,你也就成了废人。你觉得,真的值得吗。” 菩提玄叶。千年药草。可续经脉塑血肉,将修仙潜能发挥到极致。可以十日渡血的方法渡给旁人,且同时将功力一并渡去。但失去菩提玄叶的人,将会修为尽失,并且粉碎仙元。 罢了罢了,都是故事,故事罢了。 粉碎就粉碎。他不过是过客。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打算哄着元衡喝下最后一碗血。可直到凌晨时分,元衡才踉踉跄跄闯进了宋医官的破旧宅子,他进门就看到宋陵正捣着药,吊起的心稍稍放下些,问:“可是我师尊在此处?” 师尊?就谢云栖这半吊子的修为,还被毁了元丹,再也修不了仙了。如何还能当你‘师尊’。 宋陵是个实诚人,便纠正说:“谢先生的确在此处。” 元衡二话不说往里院走去,地上滴滴答答的血迹十分刺目,宋陵放下捣药的手,一把扣住元衡的肩胛骨,果不其然他整条左臂都被扭断了,手心还被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汩汩地流着血。 “陛下伤得不轻,我先给您接个骨。” 元衡却好似并未听见,扯开自己的手只蒙头往里走,直到透过窗阁瞥见那熟悉的身影靠在软塌上,心才算彻底放下了。 可是,他在做什么? 他在放,放血? 他走到谢云栖面前,看着国师手腕内侧伤口殷红地滴着血,怔怔然问:“师尊,您在做什么。” 谢云栖也不想这么圣母的,但是到现在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将伤口扎好,忍着疼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说:“听话,喝了,最后一碗了。骗你牛血是……是怕你觉得恶心。” 转念一想,其实牛血也挺恶心。 这一次,元衡通红的眼眶,倏然就滴滴答答落下眼泪来。 谢云栖最看不得人哭,只能像哄孩子一样把他捞进怀里,一下下拍着他的背,可是元衡哭得十分厉害,差点背过气了。 “你哭什么呀。” “阿衡……心疼您。” 好不容易小徒弟情绪平复了,喝下那碗血。那一瞬间,谢云栖感到浑身的骨髓里都剥离了什么似的,由下至上每一寸骨血都颤栗起来。 粉碎仙元,剥离修为。 让本就不咋牛逼的人设,雪上加霜。 “师尊,师尊!” 那份疼痛延伸到指尖,像是要把什么都碾碎。 太虚弱的他承受不住这份苦,直接撅了过去。 宋陵早有防备,稳稳将他接住,安置在床榻上。 “他怎么了?他怎么了?!”还没回头,元衡右手一下攥住了他的袖子追问,红着眼牙齿都在打颤。 “他没事,就是太疼了。他为救你把自己的血和修为一并渡给了你。陛下……元衡,你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他。菩提玄叶剥离体内是痛苦万分的……谢云栖他,他再也不是翻云覆雨的国师了,他已经是碎了仙元了。” 宋陵像是有些唏嘘,看着自己唯一的师兄,想到他偷盗药草时的狂傲不羁的模样,又看着他将血渡给徒弟时疼得直接晕死过去的睡容。心中百味杂陈。 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谢云栖。 国师一睡就是整整七日未能醒来。这七日,元衡也不上朝了,每时每刻都守在他身边,时不时地就要落两颗眼泪。 他沉在了一场接着一场的梦境里,却梦过就忘。 只隐约记得,梦里是个仙雾缭绕的地方,谁扯着自己的如雪的衣袖,问:“师尊,你不要我了吗。” 到了第八日清晨,谢云栖醒来的时候,眼角竟是湿的。他动了动手指,觉得全世界都变了。 整个身体沉重,疲乏,腹部还疼得不行。他还没起身,一旁正在打盹的元衡就跟着醒了,急忙搀着他,“师尊,您醒了?” “嗯……”睡了八天,嗓子都全哑了。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师尊本不必如此,元衡这样的人……不值得您……” 看着他啪嗒啪嗒地成了小哭包,谢云栖觉得十分头疼。他哑着嗓子,说:“可以先给我点水吗。” 小皇帝闻言,立刻抽抽噎噎地去倒了杯水给国师。 这水刚倒完,他刚喝两口,又听到自己小徒弟哽咽着:“师尊为什么不放弃我呢,元衡本就是个福薄的人,死了又怎么了,现如今平白地拖累了……” “可以再给我点吃的吗。”国师又打断了他。 小皇帝又抽抽噎噎地去把刚蒸好没多久的馒头拿了来,配着清淡的蔬菜粥。 “师尊……” “可以先让我吃完再哭吗。” “……” 谢云栖吃了几口,觉得胃里难受,本来想忍着,没想到一下没忍住,翻过身又全吐了出来。还溅到了元衡身上。 元衡登时面如死灰,他扶着谢云栖躺好,没有叫人进来服侍,而是自己打了盆水来,把地上的污秽全都擦干净,然后为他擦干净手脚和脸。又去灶上煮了一锅小米粥。 -- 第16页 他知道谢云栖向来爱干净,性子也如孔雀一般高傲,定然不愿意叫别人看到自己这副落魄的模样。 这一次,他十分安静,像是生怕吵到了谢云栖。 可是谢云栖还是睡了许久,再醒来天已经全黑了。他要元衡扶着,去外面走动走动顺便小解一下。整个过程,元衡的脸都有些异样的通红。 过了一会,元衡说:“师尊,若嫌这儿药味重,我们回千机塔好不好。” 话刚说出口,他又恨不能收回去。本来是为了让看起来兴致低迷的师尊能回到自己最喜欢的住所。可他忘了,谢云栖已经碎了仙元,成了彻底的凡人。 现在还受着伤。 他根本爬不上六七十丈的高塔。 “嗯,回千机塔吧。”没想到谢云栖却应了他,还说,“为师现在爬不上去,阿衡,你能背我吗。” 徒弟如夜漆黑的瞳仁里映着那莞尔的面容。长发未曾高竖的师尊,少了几分威严凌厉,多出些清寒懒散。 能,一千次,一万次。阿衡都背您。 元衡不敢直接飞掠上去,他背着师尊,就像老师半年前领着他慢慢走一样,一步一步往上走。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塔顶。 他将谢云栖小心地放在靠窗的竹椅上,取来了外裳盖在他身上,怕他被风吹得着凉了。 宋医官说过,谢云栖再也不是以前的国师大人了。 都是因为自己。 从前的谢云栖比任何人都强大,他时而残酷,时而温柔。他手上沾染着鲜血,但那双手,会温暖地抚摸自己的头,告诉自己,阿衡,只有你能成为我想要的明君。 闭上眼,过去的一幕幕在面前闪过。 带着他爬山,在山巅告诉他,要知百姓疾苦的谢云栖。解下自己的衣衫,不肯让自己承受半点风雪的谢云栖。在黑衣刺客手里保护着自己,张狂又恣意的谢云栖。 那样的谢云栖,没有了。 不知不觉,只剩最后几阶,黑靴踏上时,正巧晚风将二人青丝混杂缠绕着拂动,似青柳入湖,划破原本的静谧。 元衡看着谢云栖又因为过于疲惫,而不得不浅浅睡去的侧脸。眼眶发着红,可是这次,眼底却迸射出许多从前从未有过的锐利光芒。 没有关系。 此一生,阿衡一定会好好保护您。 谢云栖一场大病,躺了约有两个多月才终于把伤给养好了。元衡身份不便,时常上下塔就穿着一身全黑的披风。把脸和身子全都罩住。 说来也怪。自从这菩提玄叶渡到了元衡身子里,元衡的身子轻便程度比过往的谢云栖有过之而无不及,短短半年便修至结丹期。 大概是元衡本就天资极好吧,现在想想,菩提玄叶金手指在手的谢云栖还是打不过大boss元离,怎么想都是谢云栖自己的资质实在太差了。 蹭蹭往上的不仅是修为,还有身高。 眼看着从前不到自己胸口的娃儿,两年内窜到了齐耳高。 话说最近的元衡好像格外安静,也没有像之前一样抽抽搭搭地就知道哭。好像变得沉默了不少。难道是觉得自己现在没用了,就不肯认这个师尊了? 不,不可能。元衡不是这样的孩子。 他身子没那么好了,就淡出了朝堂上的事物,元衡已满十三,许多事可以自己做主了。谢云栖乐的清闲。 怪的是,宋陵这家伙老实了不少,竟真老老实实当了两年的医官,也不想着改革的事儿了。倒是时常来这国师府上走一遭,给自己诊诊脉灌灌药,一副怕他早死的样子。 一晃,便是三年。 小徒弟已养到十五六岁。 第10章 潼关之战 平章十四年,春夏交替时,东都迎来了数十年一遇的旱涝。四堤溃泄,皇城地处高位还可免于一难,可周遭已经江河纵横了。 百姓们纷纷请旨,希望国师作法熄了龙王的怨气。私下里不少人说,就是因为国师造孽多,龙王才震怒发难。 近两年谢云栖权势不再如往日,过去积的怨恨也都一并迸发了来。民怨四起不说,许多官场中人也暗搓搓地想直接拖垮他,折子上了一道又一道,可小皇帝就像是看不到似的不置一语。 有时上朝时抨击得恨了,措辞激烈,隐隐感觉皇帝那目光还似弯刀一般要剐了自己。 群臣疑惑。 不当如此,皇帝也该是和国师不大对付的才是。虽说表面功夫做得好,可自古幼主和擅权重臣哪个到最后不都是鱼死网破。 秉着这层相信,许多矛盾的源头更是直直指向谢云栖。民间甚至起了“诛国师,正天道”的请愿。 今日上完朝,元衡又以便服溜出宫探望国师,一进门便先把寒气四溢的披风解了,一边用手烤着温暖的炉火一边说:“朕迟早杀了这般庸臣!” 谢云栖一听就知道是诋毁自己折子上得太勤了,宽慰道:“言官之权,不可打压。陛下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等过几年臣告老还乡了,这也就消停了。” 元衡手一顿,面色更难看了。 语气滞涩地喃喃:“告老……还乡?” 长久的一段沉默后,背对着谢云栖的身子半分未挪,却似有些僵冷,静默然道:“我同您一起退位罢。” “……?”谢云栖本是有些小困,一下就被惊醒七八分。 -- 第17页 这熊孩子说啥呢。 慢慢地坐起身来,又听到元衡说:“当初就该选第一条路的。这皇帝……我也根本不想当的。是我害得您被口诛笔伐,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他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可世间人,看不清。 “阿衡,这些虚名为师都不在意的。人选过的路也是不可轻易更改的,这样的话你别说了。” 元衡抿着嘴,烈焰印在他漆黑的瞳仁里。 “您说世间需要良善的君主,可世间却不对您善过半分。您说百姓需要宽仁的陛下,可这百姓容不下您半寸。” 眼底的火光,却又似凝成了冰霜。 “如此,倒不如弃了这天下人。” “阿衡!”谢云栖眉头皱起。 元衡好似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怔了一下,收回正在烤火的手,回过头来时脸上已经勾出一片温顺的笑容,说:“阿衡开玩笑的。阿衡只是在心疼师尊,才说了几句不知轻重的话,师尊原谅我吧。” 谢云栖松了口气,又懒懒地躺了回去:“此等玩笑不能随便开。” “以后阿衡不说了。师尊原谅我了吗?” “嗯。” 元衡讨了个乖,便将烤得暖暖的手握住谢云栖向来冰冷的手揉搓着,眼底这才漫上真正的笑意:“那师尊别走了吧。再陪陪阿衡,陪我一辈子可好。” “……倒也不必。” 元衡挤了上来,塌上本就只容一人的宽度,谢云栖便往后退了退背抵着冰冷的墙。元衡便顺势将掌心贴在谢云栖腰背往前一搂,道:“别靠墙,凉着呢。” 谢云栖每到这个十分便困得很,“嗯……” “师尊午膳想用些什么,还是素粥即可吗?” “嗯。” 谢云栖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含含糊糊说:“……你决定便是。” 元衡贴着他的头发,闻着他身上清冽如梅的香气,眼神渐渐幽深。可声音却甚是乖巧,还带着几分委屈:“那师尊……不走,好不好……” “嗯……” 虽知道是他困极了的呓语,可元衡还是十分开心地靠在师尊旁边,心满意足极了。 . 谢云栖从不在乎天下人如何看自己,反正他也不会长久地呆在这个世界。 可元衡不这么想。 他偏要天下人都知道,国师是最好的。 所有人都必须信服他,敬畏他,像过往一样将他奉若神明。 颇有想法的小徒弟在宫城外搭好了祭祀台。掐了个布阵的好日子牵着师尊的手踏上祭台,在他耳边说:“师尊,别怕。” 元衡手抵着他的腰后,那是原本灵根所在,存着仙元的地方。 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内海。 “师尊,结印布阵吧。” 凭借着脑中自带的知识,谢云栖有些心虚地在手下结印,意外地在手心结出一个闪瞎眼的灵气团子,滋滋冒气。 嗯?这是那个只能烧出一点鬼火吓唬人的谢云栖能搞出的动静吗?! 饶是心如止水的谢云栖也不由得一惊,回头道:“阿衡……” “师尊,不要分神。”元衡的嗓音意外地温柔。 将结印拍在地上,谢云栖长袖一挥,开始布阵,天空中闷雷声势骇人,仿佛响彻半个大燕疆土。戗风顿起吹过师徒二人衣袂,一玄一素的两道身影,在祭台上稳稳伫立,如仙人临世。 皇城内百姓纷纷跪拜。 谢云栖借着丹田四海处,源源不断涌入的灵力,将阵凌空举起,往黑压压的天空处升高。一道闪电劈开黑暗,落在阵心,至此,天降九道惊雷,百里之内震耳欲聋。 徒儿竟是个平平无奇的修仙小天才。 甚是牛逼。 谢云栖进而将阵举高,如蛛丝连结的灵阵直入云霄,片刻里像是吸走了所有的雷电。厚厚的云层里破开一束金光,撒向地面。 紧接着,第二束,第三束。乌云渐渐散开。 百姓们哪儿见过这阵仗,当场就腿软得起不来,只能磕着头作揖参拜。纷纷喊着“龙王息怒”“天神息怒”。 天晴了。 日光明媚,给尽湿的东都镀上一层朦胧的金光。 元衡扬起了嘴角,这才松开一直抵在师尊后腰上的手,绕到前面:“师……” 仿佛有一束日光,撒进了谢云栖的眼里。他一身玄衣风中猎猎,原该妖冶的眼眸,如今像是春日里满开的桃花一样灼灼。 眼下泪痣更如桃花上残存的露珠一样,动人心魄。 他沉溺在这一片烂漫花色,蓦然像是被什么惊动,眼光一转看向远处的高楼。 顺其眼光而去,千机塔顶,两道身影伫立。 元离淡漠地说道,“元衡,像是长大了些。” “已经快要十六了。” 霞光似锦,元衡牵着谢云栖上高台,灵力从手心渡了些去往他丹田,让他不必这样累。 谢云栖只觉得,他养的小崽子,终于出息了。 可国师身体底子不大好,纵然灵力加持,他还是有些困了。元衡便背着他一步飞到了塔顶。 元衡将竹椅收拾好,铺上墨色皮毛,让师尊躺上。 “元衡,今日这阵,你可以自己布的。” “师尊未曾教过徒儿布阵。” 教。就你这出息,为师哪儿还有能教你的东西。 -- 第18页 没听到他回答,元衡又补了一句:“元衡是觉得,若是让旁人知道师尊灵力尽失,只怕会不大好。所以想趁着这次……” 小崽子想得倒是挺多。 “师尊,您会怪我自作主张吗。” “不会。” 元衡很是开心,高高瘦瘦的个子往自己面前一站,国师晃了晃神,差点没相信这就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崽儿。 “师尊,您会一直陪着阿衡吗。” “阿衡,你已经是个成熟的皇帝了,要学会自己当政。”国师皱眉。 元衡默了会儿子。 又殷勤地倒上一杯热茶,再问道:“那阿衡可以一直陪着师尊吗。” 这不是一回事吗? 哦,好像不是。 “你非得跟着谁才能活着吗。那你找个老婆吧。” “老婆是什么。” “就是同喝合衾酒,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人。” “那师尊可以……” 谢云栖若有所觉,立刻道:“不可以!” 元衡:“那我可以……” 谢云栖一字一句:“不!可!以!” 元衡登时就不开心了。 “那元衡一辈子都不要老婆了。” 谢云栖又好气又好笑地在竹椅上翻了个身,打算小憩一会儿:“你是皇帝,你不能没老婆。” “那我不当皇帝了。” 谢云栖翻身坐起,目光带上几分冷峻:“元衡!” 元衡知道这话太过了,默默地给师尊摊被子,认错道:“阿衡说错话了。师尊原谅我吧。我会当个好皇帝的。” 谢云栖面上端着,心里却连翻了一百个白眼。这什么主角啊,好不容易从抑郁症里走出来,又被养成了娇气包。这又不是养女儿,他养的是崽儿啊,还是皇帝! 元衡这娇滴滴黏糊糊的,能当皇帝? 罢了,罢了。今年的有场重要的战役,只要能顺利进行,就可保大燕百年太平。 潼关之战在即,可将帅傅如鞍却不见了。谢云栖花了两三天去整理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后来才知道——是宋陵当了医官后治好了庆北侯元直老头,元直老头又吞并了一半傅家的兵马,是以傅如鞍这个次子根本就没当上将军,所有的军权都分给了傅家平庸的长子。 “……” 这下谁去打仗。 谁还能有这个本事打赢潼关之战,以四万胜二十万—— 只剩知道剧本的自己了吧。 谢云栖迫不得已,兼了赵屈宁的帝师之位,又顶上了傅如鞍将帅之尊。 但是有个问题,原文里傅如鞍是个绝心绝情的,直接坑杀了对方二十万降兵。若是他也面临次境,这二十万是留是杀。 杀之,冤孽过重。 留之,社稷不安。 还是……留吧。 众生何其无辜。 当日夜里,谢云栖大梦一场。梦里纷纷扰扰三千业障缠生,教他挣脱不得。只有一玄衣少年如影随形,始终跟在自己身后。 少年的脸他看得并不清楚,却听到他几次三番地追问。 ‘师尊,众生无辜,我便罪孽深重?’ 吓得他大半夜地醒了。觉得自己大概是在现世玄幻小说看多了,平白做些怪梦。翻身坐起时,就卷了个铺盖躺在床下守着自己的徒弟也醒了,点过一盏烛火问:“师尊,可是睡得冷了?” 才想起来已至潼关,四周白雪及膝,的确是冷。 徒弟放下烛火,三两下把鞋袜都一并脱了,解开虚笼的披风挂在床头,挤着上了床,道:“师尊自两年前给徒儿渡血后,便格外怕冷。不若如此,徒儿陪您睡罢。” 不妥。谢云栖蹙眉。刚想回绝了,对方却缠了上来,果真温暖得很。 罢了罢了,十五岁的少年,无爹无娘地长大本就可怜,粘人些也正常。 且这孩子,自己看着长了三年,乖巧纯善令人心疼,从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故而往日里但凡是这娃娃所盼,谢云栖向来都应允。 “师尊,您睡觉都穿三层里衣的吗。” “嗯。” “解了两层吧,有我抱着保管暖和。” “……大可不必。” 徒弟哼唧了一声,两只手往他腰间探来:“师尊,还冷是不冷?”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穿成病弱反派后[穿书]》求收藏~啾咪~ #少女疯批醋精攻×伪双重人格病弱受 文案: 楚歇穿书成一位把主角往死里整的蛇蝎病弱美人,病骨沉疴,难掩风华。 系统告诉他必须走完剧情才可以获得重生机会。 楚歇刚穿过来,看了眼剧本:陷害男主,折磨男主,最后被男主杀死。 冷哼一声:“……简单。” 正撸起袖子搞事情,刚把主角折腾个半死。 系统:“宿主!!另一个宿主穿错世界了,现在您必须一个人走两个人的剧情。” “……?!” “那位兄弟拿的是白莲花剧本:从楚歇手里保护男主,陪伴男主,最后为救男主而死。” 楚歇:(╯°Д°)╯︵ ┻━┻ 第11章 温泉 “……”挣了一下,未果。 直接被圈住了,谢云栖翻个身都翻不得,有些不悦,刚想板起脸说两句,却听到徒弟轻声叹:“阿衡想这样抱着师尊入睡想了许久了,听说旁人家孩子,都是这样抱着娘亲的。可阿衡没有爹娘,只有师尊。” -- 第19页 “……” 罢了,罢了。 手覆上元衡的头顶,揉了揉,心软道:“师尊陪着你。” 少年将头埋在他的背脊处,隔着三层衣物,他仍旧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这让习惯了独睡的国师,着实有些困扰。 “师尊身上好香呀。” 谢云栖浑身一震,立刻翻身坐了起来。元衡像是也睡得迷迷糊糊地,下意识就拽住了他,还扯下师尊半边衣袖,领下立刻露出一片光滑雪白的肌肤,寒风呼呼往里灌。 元衡望着那片细腻的肤色,一下被风吹醒了。 谢云栖十分淡定地整理好领口,又取了账下的白裘披上。 “师尊别走,您不习惯我□□,那徒儿按照往常给你守夜就是了。”元衡急急伸手,却没抓到一下飘过的衣袂。 “无妨,为师已经醒了。你且再睡会吧。” 潼关极北,风雪漫漫。 谢云栖身影颀长素白,与满天雪色融为一体,远远看去遗世孤立,萧索清高。心里头还在苦恼那二十万降兵的事。 站得久了腿脚发冷,想捏个决,生一团火来烤烤。 可手指拨弄结势,一丝白气也没生出。 果真是废了。 “师尊想生火?”身后传来徒弟清亮的声音,他竟看清了自己方才结的势,单手结了个一模一样的,一团明亮的焰火递到自己面前,好生暖和。 “潼关极寒,您本不该来的。” “无妨。” 我不来,潼关就会被敌军破了。 你江山都会没了,拿什么福泽万民,拿什么抵这半生罪孽。 谢云栖却只是垂着眼眸,没有一遍又一遍地同他强调因果孽债。 副将前来禀报,说北匈人挟了三万人马前来偷袭假粮草库。果真与原文分毫不差,日子都没错的。 谢云栖似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烧了粮草库,敌军自然会退,不必追击。按照本座之前说的,今日夜里,务必退回清连山天堑后去。” 咱们来个请君入瓮。 再来个关门打狗。 此后,大燕将北匈的粮草切断在清连山天堑之后,又将援军阻在漠白江前。前后受困整整十五日,突破无果,敌军士气低迷起来。 再过七天,应当就会降了。 “师尊,您怎么知道对方并不是三万,而是二十万?” 因为为师看了原文啊,徒儿。 谢云栖没做声,徒弟一大步越到他面前,将他的手一捞放在掌心里呵气搓着,说:“粮草都断了半个月了,还不降。令我师尊还得在此处受冻,那北匈人真是该死。” “约莫也快了。”谢云栖几分不自在,抽出手负与身后,“元衡,若是他们降了,这二十万降兵,你当如何。” 元衡并没直接回应他,而是说:“原来师尊近几日眉头未舒是为此事。”然后才收了师尊面前的一团火苗,拉着他的衣袖,“都听师尊的,是杀是留皆可。” 谢云栖眉头皱得更深了。 “元衡,你是个成熟的君王了……” 元衡:“那便留吧。” 谢云栖闻言顿了一顿。 “为何?” 元衡扬起的笑意,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又老实又乖巧,恰逢日出璀璨暄然的金光,答道:“师尊不是不忍心杀吗。” 这孩子。 谢云栖皱眉,在心里叹口气—— 果真孝顺。 “我是在问你的意愿。” “这就是我的意愿。” 见谢云栖又想说教,徒弟笑嘻嘻地贴了上来,就像昨日睡觉一样自然地环上他的腰:“师尊如愿,便是我最大的愿望。” “放手,不成体统。” “师尊,这样不行。”元衡煞有介事,从背后牢牢环住他的腰不说,还整个人贴上了后背,“离开东都大半个月,都瘦了。潼关风雪遮蔽千山,也猎不到什么好的,还要师尊这样日日受冻……师尊,我寻到了一处不错的地方,咱们要不要一起去放松下。” 铺垫了这么多,后面这句最是打紧。 十五六岁正是玩心重的年纪,谢云栖倒也理解。 “是哪里。” “我带师尊去。” 徒弟双手结印,推入地下。如一石投湖激起千层波澜,法力迅速往外扩去一圈。没一会儿,他便探到了位置:“找到了。” 合着你刚问我的时候还没开始找呢。 徒弟将雪裘盖在他身上,确定严丝合缝漏不进风,这才微屈膝将他背上,一跃十里,稳稳落在雪地里。 国师傻眼了,看着面前氤氲的热气发呆。 “师尊,极北苦寒,可是温泉极是养人。” “大……大可不必。” “来都来了。” 谢云栖头疼了。他觉得徒弟有些过于单纯。 这不是过于单纯,这简直是不谙世事。 “阿衡,你已经这么大了。已经不是能和家长共浴的年纪了。” “师尊……” 元衡像是失落极了。 罢了,他也是一片好心,唯恐自己冻到了。他这样拂人家心意显得很是无情。孩子有些缺心眼那也是自己养出来的,怎么能反怪他呢。 “阿衡,你想泡的话就泡吧,为师守着你。”国师道。 “师尊……”他又嗫嚅了下,拉了拉国师的衣袖,“就一次,一次。” -- 第20页 都多大了,还这么娇滴滴的。谢云栖恨铁不成钢地横了他一眼,还是动手解了白裘。这个动作一出,国师手指尖还没勾上束带就被徒弟欢喜异常眼疾手快地抢了先:“我来帮您。” 为师只是废了修为,不是成了残疾,孩子。 脱了白裘,那手又急不可耐地来扯国师的领口,国师都有些懵了,忙地一下扣住那乱动的手,自己又理好了领口:“泡脚而已,不必脱衣。” 孩子眼里的光熄了些许。 这孩子还是心眼太实了,本是万人之上的帝王。就因为自己一次渡血的恩情,活脱脱把自己定位成了国师的奴仆。 善是真的善。 人间小白花。 谢云栖心底摇头,面上却不作出可怜他的模样,只说:“阿衡,你不必这样事事为我考虑的。亏欠归亏欠,你是帝王,总该多花些心思在政事上。” 可徒弟却红了眼眶。 “不许哭。”谢云栖板起脸。 他吸着鼻子,说:“这世上,没人像师尊待我这样好。阿衡便是为您舍了性命,也是应当的。” 话说成这样,那就过分伤感了。 谢云栖刚想活跃一下气氛——邀请元衡一同泡脚增进一下师生情谊,猝不及防地被从天而降的一只大鸟砸出的温泉水淋透了全身。 “……!” 谢云栖呆住,水滴滴答答地沿着他下巴滴落,难得狼狈的模样。 而徒弟三步做两步跳进温泉池里开心地掐住罪魁祸首——那只雪鹰脖子,将湿淋淋的鸟从水里捞出来,回过头说:“师尊,今日给您吃这鸟儿可……呀,师尊,你怎么全身湿透了。快,别冻着了,进水里泡泡……” 将鸟往边上一丢。 做错了事,格外心虚地扶着谢云栖往水里去,一边还给他解着腰带:“师尊您先把衣服脱了,我生火给您烘干了!哦,这鸟儿也给您烤了去。” “嗯……”谢云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衣衫尽褪只剩一件单衣,入了那眼温热的泉水。 不得不说,这大半个月的疲乏一扫而空。氤氲的热气打湿他的脸颊,不只是水还是汗,顺着下巴滴落。 舒服极了。 徒弟还蹲在一边烤着鸟,一回头,师尊已经靠着石头浅浅睡去了。 元衡笑意更深,蹲在谢云栖身边入水,将他脑袋搬过来靠着自己的肩胛。听着对方均匀清浅的呼吸声近在耳畔,他乌黑的眼珠里绽了漫天烟火,嘴角咧到耳朵根。 转过头,可以看到那白净修长的脖子下是深凹平直的锁骨。肤色本如雪,因温泉而泛起淡粉。他还觉得不够,又贴过去,侧着抱上师尊细窄的腰。 师尊竟还没被闹醒,意外之喜。 他紧着牙,手小心翼翼地伸进了白色单衣内,轻轻地覆上他的后腰。 指腹传来细腻柔软的触感,又极富弹性。 他立马像吞了快炭火,从喉咙口到心底烧了个通透。眼底也多了几分强忍的不耐。 “师尊……”他牙缝里漏出亲昵的呼唤,鼻息渐重。 谢云栖向来睡得浅,若是从前,早就被自己闹醒了。可是这一觉不知为何像是睡得很沉。是难得的机会。 失不再来。 元衡眼底点点星火撩了荒野。舌尖扫了一下嘴角,手摸着一路往上,像一只急切的狼崽忙不迭地去解谢云栖腰侧的细带。 谢云栖皮肉薄而细嫩,覆在结实的肌肉上,并不像看上去清瘦,是以摸在手上是恰到好处的手感。 低下头,还能看到温泉水里精瘦细窄的腰部,深陷的腰窝像是盛着岩浆一把倒在他小腹。 可谢云栖醒了。眼皮子动了几下,睁开一条缝。 第12章 火螭 元衡紧了紧牙,扯出几分笑意,收回了手。谢云栖睡得迷糊,只问:“那鸟烤好没……” “烤好了,咱们回去帐内吃吧。这儿天寒地冻的。” “嗯……” “师尊,我抱您回去吧。” “不必了。我这便起来。噫,这系带还散了……” 元衡半点不心虚,凑上前去给他牢牢系好:‘“师尊打的结,就是没有弟子的牢。日后,我来为您穿衣吧。” 谢云栖愣了下,才道:“这就不必了……阿衡啊,尊师重道是好的,可也别把为师当残废。”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徒弟乖巧得很。 谢云栖又露出了那悲天悯人的眼神。 出了温泉水,徒弟一个抬袖,暖烘烘的风就从四面八方不断吹来,直到将一身湿气尽数吹散,才为他一件件披上外裳。他起身衣角从他手心滑落,元衡望着空空的手呆了片刻,然后才拎着白裘快步赶上跟在师尊身后。 “师尊要走回去吗。” “嗯,此处风景不错,且先走走看吧。” 元衡将白裘披上谢云栖的双肩,问:“我见方才师尊睡得极沉,可是做梦了。” 谢云栖斜着用余光扫了他一眼。这孩子果真心细如针,敏感异常。 “嗯。” “梦见什么了,是美梦吗。” 师尊摇头,“不记得了,只记得谁在不停唤我。像是要我出去的样子。” “出去哪里?” 师尊:“梦境罢了,没有什么道理的。” “师尊哪里也不许去。”元衡却停下了脚步,“便是师尊要走,也请一定带上阿衡。好嘛。” -- 第21页 谢云栖看着就矮了自己半个头的元衡,眉眼里流露出无奈:“元衡,你是个大人了,不可以再这样撒娇。” “师尊不肯答应吗。” 谢云栖负手而立,看向山峦起伏,道:“潼关一战可保大燕百年相安。元衡,为师将这天下,完完整整地交到你的手中,对得起帝师之荣。只是我的身子,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只想偏安一隅,过些闲散日子。” 元衡瞳孔骤缩。 “所以,北匈降兵后。为师就不再陪着你了。” 他的手腕如铁箍般被死死扣住,谢云栖有些惊愕地望着手腕上指骨发青的手,顺着往上瞄到徒弟慌乱的神色,不出意外地,看到他眼圈缓缓泛起了深红。 “不许哭。”谢云栖声音严厉,可又用指腹体贴地擦去他眼角的湿润,“阿衡,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他颤颤悠悠地松了手,趔趄半步,摇着头:“不可以,我走不了……” “可是,为师已经没有什么能再给你的了。” “徒儿什么都不要,徒儿只要您陪着,陪在身边就好。师尊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您找来,或者,或者……” “没有谁可以陪另一个人走过一生。你大可不必害怕孤单,如今也到了该娶妻的时候,待到过几年你儿女双全,怕是都想不起我这师尊了……”国师语气轻松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却看不到徒弟的眼底渐生阴霾。 元衡动了动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回去的路上,徒弟格外地沉默。 这种情况极为罕见,看来是真有些伤心了。 罢了,过几日应该就想开了。 虽说闷声闷气的,但还是把鸟好的外酥里嫰撕成片儿端给了自己,让谢云栖难得地在这荒山野岭里得以大饱口福。 夜里刚睡下,便听到外头脚步声凌乱,一抬头瞧见灯火晃来晃去,人声渐渐嘈杂。 谢云栖喊了徒弟没应,又抬嗓子喊了外面人,外头的人“嘘”了一声帐外安静了,然后才有人规规矩矩地进来,说:“陛下吩咐不得扰国师安睡。” “你且说是发生了什么。” 那小兵犹豫了下,才如实道来。 “清连山天堑……被破了。” . 实际上,情况远比那小兵说的严重。 谢云栖赶到天堑山时,天际上那只火螭还在云中翻身滚动怒吼。身上迸出的火烧得半边天通红。 据说是清连上天堑开了个口子,二十万人忙着撤退就人踩人地爬,踩死不少人不说,还惊动了山坳里被冰雪封印几千年的妖兽。 火螭并非普通妖兽,那是上古血脉。 谢云栖脸上血色尽褪,他念叨了一声,极是疑惑的样子:“火螭不是已经被我封印了吗。” 话音未落,他脑袋发疼。想到自己一个现代人穿书,什么时候封印了火螭。 可是脑中嗡嗡作响,记忆的碎片被强行勾出,几幕场景如幻灯片在面前交替闪过。 白衣猎猎的自己,双手结印召唤出同为火系的上古灵兽朱雀,灵动的朱雀鸟俯身而下直啄火螭的眼睛,尾翼轻扫腾起十里黄沙,下界一片迷蒙昏黄中,火螭惊怒而起,长尾带着烈火烧穿几座山峦…… 谢云栖摁着头,浑身发起了抖。 忽的便好似有些意识不清了。 便是在此时,小徒弟失魂落魄地走到自己面前,怯怯懦懦地喊了句:“师尊……” 谢云栖听闻那声音,心口激起沉沉怒气,掌心合一随即用力拉开,手心内飓风结团,卷得鬓发翻飞。 “孽障……敢尔!” 小徒弟没见过这阵仗,瞬间半跪在他脚下,拽着他的衣角红着眼轻声说:“师尊……师尊饶过我吧……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 谢云栖却好似被脑中残影困住,又因失了仙元,手心里无论如何也无法凝气成剑。只有风团呼呼作响,声势骇人。 “魔种……你果真,果真是魔种!”谢云栖狂怒着俯瞰他,将他一脚踢开,“你堕仙入魔,竟妄图屠杀九重天阙,你以为本尊当真——” “不舍杀你吗。” 元衡没见过这阵仗,吓得登时眼泪便滚了下来。 “什么魔……什么仙……师尊,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才命人悄悄打开那道关隘,我不知道那里封印着凶兽,师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谢云栖在徒儿的哭诉声中渐渐清醒,脑中震耳欲聋的蜂鸣声渐渐减轻,这才看清面前的景象。 复而望着自己的掌心,觉得哪里空落落的。 阿衡为何哭得如此伤心? 听到重重积云中传来的怒吼嘶鸣,谢云栖明白了。 他的徒儿放跑了上古妖兽,怕那妖兽为祸世间,正怕得要死。 他将徒弟拽起来,替他拍干净膝盖上的灰尘,又看着天空中那只腾飞的妖兽,嗓音不复方才的冰冷,只软声道,“是你故意打开的天堑关隘,才引出的这只火螭?” 徒弟抹着眼泪,承认了。 谢云栖心中百感交杂。 “你是……不想这场战打胜?你……不想为师走?” “……是,是的……” 谢云栖觉得,此事还是他的过错。是他没看透元衡心中偏执如此之深,才纵这孩子犯下如此大错。 -- 第22页 只是,错已铸成,总得有人来担。 他花了这许多年才将元衡推上皇位,为他稳住江山。他相信元衡能成为一个好皇帝。而自己不过是个穿书人,死也并非真正的死。 默了许久,他才将手搭在元衡肩上,轻柔地哄道:“阿衡,别怕。” “师……师尊……” 听到一声巨响,火螭从天而降山坳里践踏诸多尸体,落脚之处骨灰都烧尽,什么也不留下。妖火掠上山头,一股热浪拂面而来。 谢云栖攥紧了手心,转头看着元衡。 “是我的错,是为师没有发现你心里是如此害怕。才纵你犯下大错。”谢云栖用衣袖擦干徒弟的眼泪,“阿衡,你是个好孩子,为师知道的,你且先别哭。” 元衡抽噎着,泪眼汪汪地抬头看向谢云栖:“阿衡犯下如此大错,师尊……不杀我吗。” 谢云栖眼神平静,道:“阿衡,从始至终,坏事做尽的都是为师。这份罪孽为师替你担。” 元衡这下不哭了,只是一下抱住了师尊:“那是上古妖兽,师尊要如何担……” “乖徒儿,就像祈雨布阵那时一样,将你的灵力暂时借与为师。”谢云栖往前跨出半步,头偏了些许,脸上所有的温柔褪去,冷眼看着那妖兽似是要换个山头继续凌虐众生,声音里多了些斩钉截铁的意味,“现在,立刻!” “好!” 元衡立刻将灵力隔空渡给师尊。 谢云栖双手合一,灵气凝剑。 这一次,成功了。 那是—— 却湮剑! 元衡看到这把剑,登时脑中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法力不稳,谢云栖便是一个踉跄险些坠入深渊。 为了稳住心神,元衡只能撇开眼不去看那把剑。 谢云栖手执却湮,长剑凌空向西一斩,山坳处一声巨响下石破天惊,火螭不得不飞身再藏云间,朝着谢云栖所在的方位狂怒吼叫。 以剑为媒,以指为笔。谢云栖调动灵力分别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设下北斗玄印,布出封印阵法。光是这个几乎就要耗尽元衡所有的灵力,徒弟的喉头冒出一点腥气,却不敢退半步。 祸是他惹出来的,若不能善后,以师尊的性子,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自己。 那他宁愿去死。 灵力有些衰竭,元衡左腿撑不住跪地,朝着冰冷的白雪呕出一口热血。 视线已有些模糊。 作者有话要说:  徒弟:装最奶的狗,闯最大的祸。 师尊:我真是日了狗了。 第13章 云栖仙尊 可师尊还凌于高崖之上,犹在布阵。 他不能倒下。 膝盖颤着缓抬,一手打通肩膀周遭气穴,让师尊能更为便利地调动他元丹里的灵力。 与此同时,谢云栖雪色白袍被烈火灼了衣角,手背也烧出几道黑疤,他却眼都不眨将却湮抛高钉在阵心稳阵,同时飞身向天际掠去,引那畜生从云端下来。 那畜生狡猾得很,始终隐匿在云间。 谢云栖便长袖引风,吹开满天云火。 此时正逢日出,金光灿灿落在他身上,从背面看去暖意难遮,好似谪仙。 若可见正脸,却能瞧见他青筋暴起,唇色惨白,嘴角也溢出了鲜血。 已是强弩之末。 那妖兽终于上钩,被他引入阵心。 谢云栖可算放下心来,回过头,看了眼同样撑不住,将要晕厥过去的小徒弟。朝着他勾起最后一抹清淡的笑意,白衣拂却风雪千里,兀自向阵心坠去。 轰隆一声巨响,北斗阵被触发,四角银光如椽,似蜘蛛网一样通了四经八脉构成天网,迅速往那火螭身上包裹压去! 这是死阵。 谢云栖修为不够,元衡也不够。 想要封印一只上古凶兽,只能拿命来祭。 元衡若有所觉,可胸腔内元丹微裂引来剧痛,他登时便失去知觉,眼前一片黑之前,瞧见苍穹红云卷成斗状,追着那雪白的身影—— 生生坠入阵心。 刹那间,地动山摇,妖兽发出一声惨绝的惊吼。 风云卷动和着雷霆万钧,千缠万绕地连连劈落。白昼如黑夜,在这惊天动地的光芒中尽失颜色。 许久,天地终归宁静。 天空中只剩一把无主的却湮,孤孤单单地悬着。 风一过,又不甘地化作齑粉,散了个彻底。 . 水月秘境外。 仙云九重里,无一例外都生了异象。 天边云烧如火,灼灼其华。 九离仙尊腰间佩剑却湮好似苏醒一般,没过多久,散成灵烟突破结界,化作萤火坠入水月秘境之中。众位仙君面面相觑,继而暗下私语,讨论这沉寂了百年的却湮神剑何以忽然松了剑鞘。 终是竹陵仙君先耐不住性子,问了一句:“仙尊,这却湮神剑何故入了秘境?” 九离看着空空的剑鞘,眼睫下眼光流转,渐生裂隙。 “是阿栖。” “……!”仙君们先是大惊,尔后纷纷喜极而泣。 “云栖仙尊终于要归位了。” “一百年了……一百年了!太好了!” “哼,我就说魔族宵小能嚣张到几时,只待云栖仙尊归来,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竹陵仙君挠了挠头,在心里想,你们怕是对云栖仙尊有什么误会。 -- 第23页 不过也难怪他们如此兴奋。 天有九重,仙人岂止百千。可自数万年前仙魔混战玄仙尽皆折损后,数万年过去了,修炼至玄仙境的,除了天界战神九离,继承洪荒神兽血脉的那三只神兽,也就只剩下秋冥仙尊云栖君。 且云栖和另外四位尊主都不同。 九离,弥落,墨栩,织羲,他们都是生来仙骨。 唯有云栖,是凡人修上来的。 自云栖仙尊飞升玄仙之尊,天界就一直以他为尊。 凡人修上的仙,但凡能飞升至上仙阶品,仙力往往是碾压势的强悍。而云栖为人却温润平和,不带丝毫威压戾气。 说到底。 云栖是最符合芸芸众生想象的神祗,强大而温柔。 他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高居尊位之上,于仙界,于人间,于众生苍茫,已是一种寄托。 只是云栖仙尊百年前受那孽徒白衡所拖累,元神尽散,神魂裂成无数片,还以为他就要如此魂归天地了。 还是九离仙尊笃定他会回来。 只是这将养未了,怕不是魂都还没拼好,竟然又被白衡那孽障吸进了水月秘境里。果真是劫数。那魔君白衡就是天界的克星,实打实的克星! 想天界战神九离仙尊,自打云栖仙尊去了,天天都将他的残剑却湮带着,睹物思人,片刻不离。 那是多少伤心啊。谈到这个,别说天上仙君们,就是下界仙门百家,莫不感怀得衣衫尽湿。 九离招来自己的破渊剑,打算强行破了那水月秘境,从那魔族孽障手里将云栖夺回,放在仙宫里好生拼魂养魄,却感到腰侧却湮剑鞘又生异动。 却湮剑—— 又回来了。 这下,九离眼里都盛满了疑惑。 “这这这……却湮为何又独自回来了?” “莫不是……莫不是……云栖仙尊他又被那孽徒——” 九离周身森寒之气顿现,诸位仙君都闭了嘴。竹陵上仙这才出来打了圆场,忙地说:“云栖仙尊好歹是天界玄仙,顶顶尊位,他定是有自己打算的,区区一个水月秘境困不住他。散了吧散了吧……” 九离眉头紧锁地看着却湮剑,手心捏决,问了剑灵。 于是看到了云栖在秘境中以身祭阵那一幕,瞬间眼眶欲裂,袖中拳紧攥指节发青。 阿栖,你他妈到底要为那个魔种孽障死几次才能醒悟! 却湮剑上还残余着些许那人的残魂,荧光式微。 九离仙尊心口一堵。 魂又裂了,这次又要补一百年吗,还是一千年,一万年? 没完没了了还?! 生气归生气,九离知道云栖神魂有多强大,区区秘境中的一次死阵祭身,并不能伤及他几分。当是要不了多久就能归位。 怕的是他又未能归位,再次往那秘境里坠去。 怕什么来什么,他刚要去守着那秘境,说什么也要截下云栖残破的神魂,却未曾想竹陵仙君忽然脸色一黑,倏然道:“九离仙尊,又有东西在那破仙族结界!” “拦住他!” 竹陵仙君圆脸皱作一团,双掌一摊:“拦不住,晚了,又进去了。” ‘那东西’是何等霸气,他一个半吊子上仙,怎么拦。 九离的脸色已是不能再难看。 “……” 这下再也忍不了,腾云驾雾就往忘川而去。 “仙尊去哪儿?” “我去端了那水月秘境,将云栖带回来。” “可那水月秘境坐于魔界,且魔尊魂魄还封在里头,您就这样去……”竹陵仙君一边观察着仙尊脸色一边说,蓦地又住嘴了。 九离倨傲地抬了下巴:“我难不成还怕那孽障不成。” “怕自然是不是怕的,那不是云栖仙尊的残魂坠里头了吗,强行破了秘境只怕神魂平白受损……” “且那白衡魔君向来钟情于咱们云栖仙尊,想来他也不会……” 钟情二字一出,九离周遭狂风旋起。 好一个钟情。 九离的想法有些偏了,冷笑道:“便是再钟情,那也得看阿栖情是不情愿!” “云栖仙尊自然是不情愿的,只是碍着这师徒情分在,怎么地也要将其怨念渡化了才肯的。”竹陵上仙这话总算是顺了些九离的脾气。 良久,九离久皱的眉头始终不得舒展。 “罢了,再等三日。若是阿栖还是不得破境,我就去毁了那水月秘境,顺道将魔族孽障一并屠了。” . 谢云栖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竹林里,耳畔鸟雀啁啾,清风徐来。 他捂着头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青……青裳? 有种不好的感觉。 ——不是吧。 他刚穿回现世还没二十四小时呢,刚烧了水准备泡个方便面,不小心打了个盹怎么就又被拖回书里了! 这一打听,了不得,还又是那本书。只不过他现世过了一天,这里头过了十三年。 现在已经是平章二十八年,掐指一算,他养大的小徒弟也该是二十八岁。 随机采访了一下周围的耕种村民还有镇子上的客栈里的旅人,没有听到他想听的,灌了满耳的都是“暴君”“残虐”“屠城”等等让人胆战心惊的评价。 他们说的是元衡?该不是改朝换代了吧。 -- 第24页 是元离篡位了? 谢云栖不敢相信,他们口中残忍冷酷的君王,会是他含辛茹苦养大的崽儿。 这十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云栖当了身上的配饰,换了些吃食后暂且找了个客栈住下。到此时才得了面镜子瞧瞧他这是又穿到了谁身上。 怪哉,这张脸。像极了谢云栖,但又不是他。 确切来说,像十六七岁的少年国师。 嫩得能掐出水,甚至带着些许婴儿肥,眼角两颗泪痣只余下左眼一颗。 照着镜子,谢云栖觉得这张脸可真是太杀了。不论是成年版,还是少年版本,那都是人间一等一的绝色啊。 入了夜。谢云栖运气调息周身,原本那句身体估计是直接祭了阵,倒也不错,这具新身体自带元丹,是个修为顶好的,且天赋大大好过那只能靠仙草强行增强修为的原主。 于是他便捏了个高级些的决,打算入那小徒弟的梦看看。 不入还好,一入吓了一跳。 梦境里天寒地冻,雪山苍茫。 这不正是自己以身祭剑那日吗。 他隐了身形,就看到梦境里小徒弟直勾勾地看着那雪白的身影坠入阵心,尔后山坳处传来惊天的轰鸣。 “……?” 谢云栖起先疑惑着,后来想到了“晚魇香”这回事,心下了然。 ‘她想让我做噩梦,让我失智。可她并不知道,那于我而言并不是噩梦。’ ‘我夜夜所梦,都是她被掐死,我出生的那一夜。只有在梦里,我才能,再见我母亲一面。’ 我勒个去,都十几年过去了,徒儿,你怎么还是这么个受虐的尿性,咱能不能积极阳光点。 吐槽归吐槽,谢云栖心里还是有些不忍的。 毕竟夜夜燃香,坠入循环往复的噩梦也想再见自己一面的,是他当个小团子一样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元衡啊。 法阵收了光,梦里的谢云栖已经死绝了。渣都没剩下。 他看到元衡就那么痴痴地站在悬崖边,半分没动弹。 谢云栖觉得怪可怜的,刚想转身破梦离去,就听到徒弟一声怒喝:“谁!” 隐身被除了,皇帝看着面前十六七岁模样的谢云栖,怔在当场,“师……尊?” 嗯,就是我。 “师尊,您是终于愿意入徒儿的梦了吗。” 师尊没有废话,开门见山地问:“徒儿何故屠城。”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第14章 水月秘境 徒弟眼神渐渐变了,本来还带着些质疑的眼神,现在只剩下震惊与错愕,然后转化为狂喜,最后红了眼眶。 又来,又来?十几岁哭就算了,二十八岁,难道还要哭吗? 谢云栖皱眉:“不许哭。” “我……我是想要师尊魂魄能安歇,不想这潼关附近有人扰了师尊,所以五百里内的村庄城镇,徒儿都一并驱赶,驱赶不走的直接屠杀……” 师尊差点一口老血呕在他脸上。 你……你这是想我安歇?!你这是想我死不瞑目才对吧! “师尊,您身上并无死灵气,您是……”徒弟一步步向他靠近,像是想揪住他不让他走似的,“夺舍了吗。” 这,好像也不算夺舍。 谢云栖斟酌了一下情况,煞有介事道:“实不相瞒,为师投胎了。” “……” . 这个梦做得很累。国师以为醒来天已大亮,没想到只是四更天。 他便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可是梦境接踵而来,让他更累了。 他梦到自己在九天之上,发髻高束银袍鹤氅,腰侧别着白缨铃,佩着一柄名为却湮的神剑。在兰萸殿后的婆罗花下,拾到了一个无根的小仙灵。 小仙灵甚是灵巧可爱,自己欢喜着收他为徒,还顺手给他捏了个灵体。 仙灵不知他身份,还与他约好一同修炼。 自己带着他偷偷上了瑶池神殿,在偌大的仙池里沐浴了三天三夜。告诉那孩子,这仙池对修习大有裨益,如此徒儿定可早日飞升成仙。 徒儿却有些担忧:“师尊,我们偷入仙人神殿,被抓住了是要诛灭修为的。” 师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眨了眨眼:“不被仙人发现就可以啦。” 可他们还是被发现了。 小仙灵以为自己死定了。 看到仙人对他们莫不尊崇,才知道这位拾到他的师尊,是那九重天上众仙敬仰的秋冥玄仙云栖君。莫要说他这种辟谷期都未及的小仙灵,就是早已飞升仙人,地仙,乃至仙君,上仙,都得臣服于他脚下,尊称他一声“仙尊”。 秉承着风轻云淡的性子,从不曾迫过自己半分,温文尔雅处处照顾自己心意的师尊,竟如此尊贵。 小仙灵很快入了结丹境。师尊给他赐了名—— 白衡。 愿他心思纯净明亮。 愿他处事进退有度。 仙君们纷纷说,这名字一听就是秋冥君起的,极有他的个人风格。 而小仙灵听见仙君们这么说,就更喜欢这个名字了。 白衡很快长到了十三四岁的年纪。而云栖仙尊掐指一算,自己劫数将至。便将他嘱托给了掌管人间四季交替顶着闲职人都十分机灵的某位仙君,并叮嘱了一位山神将之看顾。 然后,开始了第一百三十八次下凡历劫。 -- 第25页 . 梦到此处,谢云栖醒了。 天蒙蒙亮,他回味着刚才的梦境,竟觉得无比真实。而且此时,他才想起来早在第一次穿书的时候,他就夜里多梦,且许多时候梦沉得轻易醒不来。 只是那时候,他醒来时便会将梦忘个干净。 而此时不会。 梦境里的一切,犹如记忆刻在他脑海里,一分一秒都忘不掉。 他捂着头做起来,觉得蹊跷级了。 那十三四岁孩子的脸,可不正是幼年的元衡么。白衡,元衡。谢云栖,云栖仙尊。怎么着,这本书还是前世今生的故事? ——真是古怪至极。 谢云栖并不想去东都,他现下悠闲得很,心情也尚可。只想再隐匿于乡野里游历游历。却不曾想没开地图,不小心游历到了西京边上。 呈王元离的地盘。 且元离作为书中修为颇高的大反派,行事也是进谨慎异常。竟还在周遭布下探阵,一旦有入结丹境的修士路过便会惊动到他。 谢云栖扯了扯嘴角:这是有多怕被刺杀啊。 果不其然地跟元离撞了个满怀。谢云栖如今修为尚可,手心纵着半丝灵力探这元离的虚实,他竟已到了渡劫境。 元离看到他的长相,也像是疑惑极了,喃喃:“谢……云栖。” 国师看到现在长大成人的元离,微眯起了眼,上下几番打量。眼熟啊,很是眼熟。 脑中浮起一个银甲月袍的背影,惊得他连退几步。 九……离? ……九离是谁。 偏在他头痛时元离怒击一记,他偏身险险避开,听到对方怒斥道:“你这妖师简直阴魂不散。竟还没死透!” 我是把你全家怎么着了吗你恨我如此之深,一见面就要跟我舞刀弄枪的。 “元离。”国师痛心疾首地问道,“我主动杀过你没。” “没。” “潼关之战是不是我巧用计谋,以四万兵马困住二十万敌军,解了大燕之困。” “……是。” “玄螭妖兽,是不是我舍了性命封印的。” “……”顿了许久,“是。” 谢云栖见差不多,绕到他身侧,将他握刀的手摁下,道:“我于你无私仇,于国无损害,作为修道人,我也造福了苍生。那你,到底为什么要杀我。” ——好吧,原因我知道:你是纸片人,因为这是本虐文,因为你是莫得感情的工具人。 元离当头一棒,蒙了一下。 沉沉思索良久,谢云栖也不急,等着他想。 不曾料想手中那刀不足片刻还是向自己劈来,他离得太近了差点没躲过去,被削落半缕头发。 “你这妖师,到现在还在蛊惑我!” “……” 正是无解时,救星到了。 从天而降横在二人中间,一脸戒备地护着自己的,正是他那没出息的小师弟,宋陵。 “仙尊,你且先走!”宋陵当口便来了一句,随即召唤飓风卷住向元离困住他。 谢云栖没多想,脚底抹油就溜了。 没一会儿,宋陵也追了上来,还没来得及正式打招呼,就听到对方悠悠地问:“小师弟为何唤我仙尊?” “……”宋陵憋着没说话从上往下打量了谢云栖好一会儿,看着是仙尊不错,只是怎么会是十六七岁的模样。 确认了是秋冥仙尊不错,他便不敢怠慢,实实在在地躬身敬畏道:“仙尊。您可算出世了。” 见国师一脸疑惑,他料想到许是仙尊魂魄不全,记忆也跟着缺失了不少。 “您是九天玄仙秋冥君,天界的云栖仙尊。百年前您与魔君大战以至魂魄粉碎,散落到三千世界,好容易是凑出了半个魂魄,又被吸进了这水月秘境里。小仙名为竹陵,上仙阶品,掌人间四季。是九离仙尊命我前来看顾着您的。” 此人果真不是宋陵师弟。 宋陵是个顶顶嘴笨的,哪儿有这么好的概括力。 只是谢云栖此时还不知,这位仙友岂止是概括力好,避重就轻忽悠人的能力那也是一等一的。 比如方才的“与魔君大战”这几个字,就很知轻重。 ——哪里是什么大战。仙界上仙阶品往上的,谁不知道当年是魔君掳了仙尊困在魔界整整百日。仙尊向来护短,偏宠徒弟得很,几时又舍得打过他。 谢云栖听不出这些话里的蹊跷,只是琢磨既不是同一个人,为何这位仙友与宋陵又会是一个相貌。 便循着他的话问:“你说我此刻是在秘境里。那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又该如何出去呢。” 竹陵仙君又解释说。这水月秘境是百年前魔尊白衡所造,若是普通地破界而入定会惊动魔君,故而,小仙是以神魂入境,直接占了秘境中自己影子的身份。 他还道,水月秘境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皆是现实世界的投影。 譬如竹陵,他的投影便是宋陵。 再譬如那战神九离,他的投影便是元离。 云栖指向自己:“那我的投影,就是那妖师谢云栖?” 竹陵何等机敏的人,立刻听出了仙尊口中的不悦,赶忙着便解释道:“仙尊莫要误会,既名为水月秘境,自然一切如镜中花,水中月——那都是与现世相反的!您在现世是何等悲悯正直,心怀天下,故而在这幻境中投影是邪恶无比的。” -- 第26页 云栖仔细一想,还真有些道理。 这么推导,那幻境外的那个九离仙尊,也是个光明磊落是非看透的好仙咯。 “性格也是相反的吧,宋陵是个一根筋的且上进的,瞧瞧你这性子,多活络。司春秋之职,年纪轻轻养得一手好老啊。”云栖淡淡一笑。 竹陵搓着手有些腼腆地点着头,“那都是您和九离仙尊照拂了小仙。” 云栖想到一个人,他的好徒儿,元衡。 若说这秘境中一切都是相反的,那他徒弟在现世岂非是个罪大恶极的人。 “元衡在现世,是个极恶的人吗。” 竹陵面色尴尬,哪里知道仙尊这忘得是真的彻底,白衡魔君的事竟是都全记不起了。 “此境,正是白衡魔君设下的。故而秘境中的元衡一人,并非是现世的投影,而是真正的魔君。只是他沉湎在秘境里太久,在一场场轮回里将一切都忘了个干净罢了。” 他回答得极妙,又解了仙尊的困惑,又没有多提旧事横生枝节。 “哦。”谢云栖还在消化着竹陵仙君的话,“你说往复轮回,又是何意。” “秘境中除却魔君白衡是真身,余下皆是投影,所以当神魂入境便能轻易知道秘境已经发生的事,和将要发生的事——秘境中的一切,一直都在循环。每次魔君一死,过不了多久秘境中一切便会重置。” “此秘境为创世之术,此等禁术逆天改命,故而秘境中的轮回因果自洽,不受现世干扰,也不容外界窥探。小仙也是进入秘境后才得知里头的因果始末——譬如小仙的影子宋陵,每一世都会被呈王元离利用,成为改革的棋子,最后在朝堂的厮杀里成为政治牺牲品,死在平章 十五年八月二十七辰时。” 第15章 重逢 元衡一死,秘境中的一切便会重来。 那就更奇怪了,这么没意思的秘境,魔君是怎么在里面呆够一百年不出去的。图什么呢。 “这个秘境是造了多久了。” “不多不少,刚刚百年。” 百年。云栖想到自己开始穿越流连在各个世界,也正是百年之前。方才竹陵提及补魂一事,莫非那百年里,都是自己在三千世界里修补神魂? 现如今自己并不是穿书了,而是游荡百年后回到了真正的现世。 看到云栖脸色越发纠结不善,竹陵仙君忙不迭上去搀着他,道:“仙尊神魂残缺,不必硬是将事情琢磨透彻。” 闻言,竹陵见仙尊似是放弃回想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一句漫不经心的询问又让他心重新吊起。 云栖仙尊问的是:“在现世,我可认得魔君白衡。” 认得,岂止认得。 莫要再问了,您百年前魂归天地后,那徒弟差点把九重天都草翻了,上至瑶池边种桃子的,下至忘川上撑船渡的,都认得他。 “打……打过几次照面吧。”竹陵难得结巴了一下,“怎……怎么了?” “哦,没什么,就觉得像旧相识。” 旧相识?老相好才是。竹陵上仙抹了抹额角的汗。竹陵没敢接这话茬,只希望这个话题尽快翻篇。 正巧斟酌怎么把破镜的方法比较自然地告知且说服仙尊,没想到他老人家也想到此处,抢先问了。 “是这样的。这秘境既是白衡魔君所造,自然破镜也得从他下手。要么,趁着他在死亡重生抑或濒死之际,届时秘境薄弱强行破壁而出,另一种,就是等他神识清楚了,再找他谈判。” 还有第三种,但竹陵先且未言。 “……小仙建议选前一种。” 云栖仙尊几不可见地蹙眉。 “你的的意思是,要等元衡死的时候。” 竹陵仙君温文尔雅地端着假笑:“小仙是建议您杀了他。” “……” 见仙尊眉间拧得更深,听到他补充了一句:“……反正秘境会重置的,他什么都不会记得。” 云栖:“我不会杀他的。” 好吧。 竹陵仙君抹了抹额角的汗,轻咳了一声,八卦地追问:“小仙可以问一下理由吗,莫非在秘境中,您对他——” “他是我的徒儿,就算这是秘境也好,幻境也罢。我护他都来不及,怎能伤他分毫。” 好吧。 竹陵仙君吸了吸鼻子,心道,眼前人果真是云栖仙尊不假。 仙界都道云栖仙尊最是悲悯苍生,公允正直,一派的仙风道骨好榜样。可只有离得近的几位清楚—— 云栖仙尊极是护短。 且只护那孽障徒儿的短。 不讲道理,没有原则,踏破底线。 仙尊这魂尚未补齐,已能看出是原来的配方。 只是,护短护到这个地步,可这三四百年来,他终是对白衡从未动情。下界历劫时,姻缘树上不曾结绳。回归仙位,三生石上未有刻字。 秋冥仙尊,从不曾爱过任何人。 包括白衡。 如今被困在这水月秘境里,还不知会生得多少变数。竹陵仙君面色复杂地瞥了眼云栖仙尊,只盼着他能顺利地从此地脱身。 那白衡就是仙界的灾祸,更是云栖仙尊的劫难。偏偏当事人半点不自知。 一个神魂残缺,一个意识混乱。 按照百年前二人性子来推算,还不知会搞成个什么场面。 -- 第27页 . 皇帝一夜醒来时,方才四更天还未亮,心口狂跳着难以平息。 是他。 师尊……师尊难道—— 心口本是郁结成淤,顷刻间尽数散开,他紧紧握着那白缨铃赤足翻身踏至窗阁边,看着那一轮皎皎高悬的明月,发白的指骨下悬着朱色系带,掌心下悬着的白缨铃在夜风里仿佛感受到什么,叮铃叮铃地不断响着。 元衡渡了一丝法力往铃上追根,那法力借着月光成型,袅袅然往北方指去。 北方。 莫非是,潼关。 . 同片夜空明月下,境北潼关一望千里,恰逢秋深雪落,枯木似骨。 云栖垫脚如雀,止步于枝桠上。那一木逢春生芽,一小树的芳菲繁花在数十里死气邪怨里分外扎眼。 这便是,十三年前他封印火螭的地方。二十万冤魂聚于山坳不散,加之元衡对周边的屠杀,以至于这片山头每隔几年就要起山火,灼尽千百生灵。 竹陵上仙仿佛知道他想做什么:“仙尊且慢!” “怎的。” “仙尊可是忘了,此乃秘境之中。仙尊如今残魂未全,强行渡化这百里怨念怕是会有损神魂,不若等出镜时……” 不若等出镜时,让始作俑者魔君白衡自己承担这怨念反噬。 “放任天道轮回来清算吧。”竹陵上仙换了个说法。 “不必,区区渡化术法,不至于损至神魂。”云栖十指相交于胸口结印,双足点地凌空而起,绿意芳菲在他足尖撤离的瞬间芳菲落尽,一地残花。 风卷起落花轻扫他衣袂,激起地下怨念肆虐,乌云聚拢蔽月,青黑阴风戗面。 脚下泥土泛起淡淡的腥气,隐隐可听刺耳的怨恨哭诉,令人发憷。竹陵上仙飞升七千年都是在天界养老,没怎么见过此等场面,被那二十万冤魂吵得脑门疼。 可云栖好像未受什么影响。 脚下花瓣凝成一根长针,往地心扎去,隐没在焦黑的泥土里。 渐渐青葱的绿芽冒出头来,山头雪水融了,汇成细流蜿蜒而下。 十指拉开,手心符篆成型,一符化形化千百张,四下窜去,镇在百里内的山川树木上,激得山河一震。 一时间,云卷云舒,月光初现。 哀嚎声终于慢慢散去。 竹陵只差拍手称快——仙尊牛批! “仙尊法力像是已经恢复了二三成了,小仙感怀天恩。”竹陵捏着衣袖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小碎步跟上云栖,“仙尊接下来是要去东都皇城吗。” “嗯?我去那儿做什么。” 竹陵上仙旧事重提:“小仙不是说过吗,须得杀了……” 云栖脚步停滞,答非所问:“白衡这名字,是我取的吧,煞是好听。” “……” “元衡这名字,也深得我心。”云栖捏着下巴垂眸,清淡然道,“周而复始,与天争衡。” “从名字就能看出,那是个好孩子呢。是不是呀,竹陵。” “额……是,是的吧。” “不去东都了。不管是在境内,还是现世,我相信他都能过好这一生。你说要待到他秘境中‘身死’,我们才能破镜,那不若便在这秘境里呆够一个甲子吧。” 一,一个甲子?! 竹陵惊了。 可仙尊不像是说笑,嘴角还噙着几分温润的笑意,同他打着商量,“待到他寿终正寝,我们便出去,如何。” “怕是不妥。”竹陵上仙作了一礼,恭敬然道,“一则,这元衡原本在秘境中□□凡胎,被仙尊改了命格。这‘寿终’究竟何时为终怕是没了准头。二则,九离仙尊让我带话给您,‘若是三日内,仙尊未能破镜,那本尊便端了那水月秘境’。” 啊……这。 竹陵趁热打铁,想着云栖仙尊怕是还不没想起九离仙尊此人,补充道:“若是九离仙尊出手,事情就麻烦了。他是天界战神,与白衡魔君向来不对付,仙尊慎重!” “天界一日,人间一年。无妨。”还有三年呢。 “仙尊有所不知,这秘境是造在忘川河上,并非人界。” “……哦,没关系,那也有三个月呢。我想想办法。” 偏是此时,一阵地动山摇。云栖脸色微变,听到从地底深处传来一声怒吼。怨念被驱散,封印阵法效果也跟着削弱了些,眼看着那火螭又要破土而出。 竹陵上仙登时便拽着云栖仙尊飞升掠向高空,一张血盆大口破土而出,直吞下刚刚他们所站立的那片泥土。 臂带手腕翻转以法力画出圆锁,往下扣去,却也只封住那畜生片刻。 云栖皱眉,竹陵上仙一边将他扯开,躲过那畜生一尾扫荡,一边喊道:“仙尊,快快祭出却湮剑!” 双手合一缓缓拉开,掌心噼里啪啦聚起刺目明光。 光芒映着他漆黑的眼眸,瞳中清泉凝冰。 剑方祭出,手握剑柄还未往下劈,忽的一道毁天灭地的掌风掀翻了手中长剑,气浪冲天地横扫而去,叮地一声,剑身没入不远处山坳里,震碎半山的花岗岩。 火螭寻了契机,正要一口妖火喷出,却见谁一身玄衣从天而降一脚踢过那畜生的头,将它半边下颚骨踢碎,一翻灵力激荡,妖兽哀嚎着一时间趴在地上没能起来。 云栖还没反应过来,手腕便被死死扣住,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 第28页 “师尊。” 成年版的元衡身形颀长,比自己还高出小半个头。云栖忍着手腕疼,微笑道:“阿衡,你弄疼我了。” 元衡一怔,手上松了些许。见云栖立刻要抽出,复而握紧,眼底翻滚着薄红:“不许走!” 作者有话要说:  火螭:锁死cp,拿命助攻。 第16章 堕成魔修 “不走,为师不走。”云栖唇角笑意不收,“你且先松手。” 那妖兽醒过神来,晃了晃头哼哧几声,又不知死活地要扑上来。云栖看出元衡的不耐,他取出腰间长刃单手挥下,刀刃延伸出长鞭子,两鞭下去抽瞎了火螭眼睛,妖兽哀嚎一声变得更为狂躁。 见元衡欲下死手,云栖惊愕地挥袖阻止:“不可!镇压为上,诛杀为……” 话没说话,长鞭碎为片片利刃,将脚下妖兽削成肉泥。 血雾染红数十里,刚被驱散的怨气又重新聚了起来,哑着嗓子哀哀嘶叫着,声势渐大。 这还不够,带血的细刃又凝成长鞭,这鞭头裹挟着团团黑雾,呼哧一鞭将火螭的妖魂也抽碎,顷刻魂飞魄散。 云栖哽住了。 他不断地在心里说服自己,这是秘境,是假的,是假的。 可元衡是真的。自己也是真的。 他身上不见灵气,丝缕玄色缠身,那魔气竟如此纯正。 空气里还飘荡着浓郁的血腥气。 他望着徒弟发红的眼睛,声音不复往日的温柔,肃穆道:“为师可以镇压它的。” “拿什么镇。”元衡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全然不觉得自己对一只牲畜下了死手有何不可,眼如点墨,死水无澜。 “命吗。” 元衡绷紧下颚,唇色轻淡。那犹然带血的长编化作柔软的束带,卷住师尊的腰往自己怀里不容置疑地一带,上下打量他,“可有受伤。” 年方十六七的模样的师尊几分瘦弱,抱在怀里轻飘飘的,腰也盈盈一握。 想来这些年也过得并不舒坦。 师尊是如何重生的,当年分明以身祭阵了,如今好容易回来却也不来寻自己。而且,更重要的是。 他眼尾,扫过十分多余那人。 云栖没看透他这些心思,只急着想推开他,却见元衡眼底煞气越发重了,眉间竟有魔气溢出,心道一声不好。 元衡他,从何时起褪仙染魔,竟堕成魔修。 忙着凝一手灵力压下他眉心的魔气,一边说到:“平心静气,莫生欲念……” 元衡却将他腰间白帛缠得更紧几分,问:“师尊。我们回去吧。” 回,回哪儿? 云栖笑得有些勉强。 “回家。”作势拽着他便要走。 “那是你家,不是我的。” 闻言,元衡身形一顿,扣住他的手腕未松分毫,也没回过头来看他。 云栖还以为是被说动了一些,还想着要好好跟他讲道理,温温柔柔地弯着眼角:“阿衡,我不想回东都。” 他本以为元衡会立刻哽咽着缠着自己撒娇,可他没有。 元衡还是没说话。 过了很久,才听到一句没有语气的询问,“那您想去哪儿。” 他想了想,这个好像还没有完全决定好。竹陵上仙说了,要等元衡寿终正寝才能离开这里,那应当是找个四季如春,有山有水有竹林的地方吧。 “我想去……” 他刚说出口两个字,察觉手腕一松,看到束在腰间的白帛散开,正松了口气。又惊愕地察觉白帛绕过他的双腕迅速收紧,将他双手紧紧缚在了身后。 “您想得倒好。” 云栖面色还懵懵懂懂地,没明白怎么回事。竹陵上仙的面色却唰地白了。 他立刻上来揪住白帛的一端,阻止元衡就这样将人捆了带走。待到那皇帝眼神如刀地划过来,竹陵才摁着发凉的心口,照着宋医官的语气说:“陛……陛下因何捆我师兄!” “原来宋医官和师尊还有这层关系,怪不得当年被小叔父重伤,也只想着去寻这位师弟。”元衡凉凉说道,一道风刃切碎宋医官手中牵着的白帛,顺势将云栖彻底揽入怀里,摁得死死的。 “那一夜我寻遍东都十二条街,找了许久,才终于找到师尊。我害怕您死在无人长街,害怕再也看不到您。这一次更久……这一次,我找了十三年。” 云栖皱着眉头,挣了一下,那白帛上竟撰着符文,有锁仙之力。困住元婴期的自己刚刚好。 “师尊,您好狠的心。就这样……这样丢下我,你可想过我的感受。你可知道那一日醒来后……醒来后我是如何,如何……” 师父显然和徒弟没在一个频道。 听闻此言,云栖眉头一皱,顾不上双手被捆立刻截下话头:“你醒来后怎么了?你乱杀人了?” 元衡顿了一顿,周遭魔气色泽更乌黑几分。 面上仍旧是平静着,道:“二十万敌军,尽皆坑杀。那一日账内人,也都死了个干净。” 云栖脸色灰白,挣得更厉害些,奈何只至元婴期的自己实在受制于人,便摆出了为人师者的威严,怒斥道:“混账!怎可如此迁怒无辜……” “就他们无辜?师尊,你只可怜他们,你不可怜我吗。” 你你你,你个刽子手,有什么可怜的? 师尊好似也起了些许怒意,“你答应过我,会当个好皇帝的!我……我为了救你以身祭阵,就是为了留你在此祸乱山河吗!你简直荒唐至极!” -- 第29页 以身祭阵四个字像一把刀,一下刺入元衡心口。 他感到身后缚手的白帛蓦地更抽紧了几分,勒得他手腕发红。 “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元衡的声音如此刻的细雪冰寒,“我想当个好皇帝,不为天下人,只为你。” “这世上若没了你,我偏就要当最残忍的君王。谢云栖,你听明白了吗。你不是最看重天下安顺,芸芸性命么。你为潼关二十万人死,我就杀尽二十万,一个也别想活。还有潼关的百姓,也得为你殉葬……” 云栖手脚一片冰凉。 这,这疯狗是我徒弟? 是我小心翼翼,当心肝一样疼到大的小白花元衡?! 这一来一去的对话里,竹陵听得最明白。仙尊在情爱方面向来一窍未通,此刻明显是搞歪了重点,每一句话都像是捅马蜂窝上。 而元衡亦是如此。句句踩中仙尊的痛脚。 这样下去…… 不妙。 “元衡!”云栖面色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你简直令我……失望至极!” “失望就失望。”元衡将唇抿成冷硬的弧度,下颚微抬,看着怀中少年模样的师尊,“反正我做得再好,您丢下我时,也不曾有片刻犹豫,不是吗。” “反正你心里只有天下众生,只有因果得失。这十三年我想明白了许多,我不过是您手中维护天下安稳的一枚棋子而已,您何曾真的将我当过徒弟。师尊,你还未飞升,怎的就比仙人还像仙人。” 云栖感受到箍住自己的手劲儿有多大,腰间像是要被掐青一片。 “恩馈天下,福泽万民……我都听腻了。从始至终我都很恶心这个,那是些个什么狗屁蝼蚁,要靠别人恩泽才能幸福……运势,命途,都只能可怜兮兮地祈求别人赐予。这样低劣卑贱之物,福祸死活,与我何干。” 师尊似是浑身震颤了一下,然后才厉声道:“别忘了,你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一人而已!” 元衡凑近了,贪恋地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舔舐了一下殷红的嘴唇,喑哑着嗓音,“是。可我不庇佑他人,也无需他人庇佑。” 他入魔了。 真的是魔。 云栖指尖发凉,如坠冰窟,险些以为他的反社会人格会驱使他直接一刀劈了自己。 可对方见他不在争论,冷笑一声后一口啃上他细嫩的脖颈,云栖一时间震慑得三魂飞了七魄,这这这……这是个什么展开! 元衡是不是有病啊。他真的是只狗吗?! 有没有狂犬病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元衡,你冷静点,你别咬我啊。”云栖声音里多了几分哆嗦,整个人在风中凌乱石化。 然后才听到竹陵上仙急中生智地喊了一声:“却湮,仙……师兄!却湮!” 意念召剑,剑身破空而来,刷刷几下将缚手的白帛切成碎片。 漂亮! 那剑好似又些灵性,又一个回转掉头,从二人中间劈过,元衡不得不放开师尊,连退数丈才避开那道锐利的剑风。 元衡用指腹擦了下嘴唇,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 云栖到此刻才想明白一个事情。那就是元衡这个人的心理啊,既敏感又脆弱。 经不住事儿。好比现代读个书考个试一时郁结就去跳楼自杀,极度缺乏自我调节能力。 当年自己以身祭剑不仅没起到为人师表的作用,还直接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让他整个精神崩溃了。 竹陵上仙本欲撑着却湮剑能抵挡一阵,先把仙尊扯走再藏起来。没有想到仙尊负手而立竟还走向那个孽障。 他不会想要去跟魔君讲道理吧。 不是吧!这么天真的吗?!竹陵欲哭无泪。 慎重啊仙尊!白衡不是靠嘴巴皮子能解决的那种!他可是魔族新君,天生恶鬼! 等咱们出了这秘境,您法力恢复了,先和九离仙尊一起把他打个半死再讲道理他才能听得进去啊喂! 果不其然,没能一下拽走云栖。元衡周身立刻化出一团凛然的魔气与却湮相抗,一时间仙气魔气相撞,竹陵被震得瞬间喉头冒出一股腥气,登时便跌到了地上。 云栖也好不到哪儿去,震惊于元衡堕魔堕得如此彻底,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面前便一抹黑罩了过来。 身子软倒着下跌,却不像竹陵摔到焦黑且满是腥气的泥泞里,而是被徒弟小心翼翼地拦腰截住,打横抱在了怀里。 徒弟话说得凶狠决绝,可动作却无比轻柔,好似护着一盏易碎的琉璃灯。 师尊,好轻啊。 此时无力地躺在怀里,温香软玉一团地贴着胸口,要是能永远这么乖巧就好了。 瞥了眼地上狂吐鲜血的宋医官,只觉得无比扎眼。 “现在,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国师如何重生之事……” “趁你现在还有命在。” 第17章 仙修元景 云栖醒来时,恍然间还以为是十三年前,他未以身祭剑时——千机塔所有布置未改,与当年一模一样,床榻,竹椅,杯盏,屏风,书案,灯台……都分毫不差。 头疼欲裂,他捂着脑袋半坐起来,晃了晃头,记忆渐渐涌入脑袋。 雾草,没记错的话,元衡的确是养歪成个病态人格了。 太阳穴突突突地直跳,他脸色不大好看,闻到满屋子的药味,更是被熏得皱起眉,将窗户都打开散散这股苦味。 -- 第30页 正是这时候,元衡拿着托盘呈来一碗乌黑的汤药,利落箭袖延出指骨分明的两只手,轻轻将托盘放置在床边的小桌上。 “师尊,您醒了。正好,将药喝了吧。” “我没病。” ……有病的是你。他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御医说您受了惊吓,我探了神魂,的确不稳。”元衡声音淡淡地,又将刚打开的窗又合上,“您身子骨向来不好,怎么能吹这种北风。” 眼前的元衡,看不出来前几天那阴鸷暗黑的模样,倒像个正常人。 莫非,他的厌世精神病是间歇性发作的。 云栖动了动心思,想趁着他情绪平稳的时候再好好掰扯掰扯:“阿衡啊……” 徒弟却只是横了他一眼,仿佛知道他意欲何为,将药往他面前一推,“先喝。喝完我听。” 望着浓黑的药汁,云栖狠了狠心,屏住呼吸一口灌了下去。正苦得整个脸都皱起来,元衡从袖里掏出一块桂花糖,剥开糖纸递到他嘴边。 师尊犹豫了一下,含入嘴里。 元衡觉得碰到他嘴唇的手指尖有些发烫,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在桌案前收拾着书简。 好,好尴尬地沉默啊。 “师尊不是有话要说?”元衡依旧在盯着手里的书卷。 “呃,呃。”云栖清了清嗓子,说,“阿衡,十三年前,是为师对不住你,事急从权,为师也是没有办法。你不要因为潼关那件事就……就变得如此阴暗,为师记得你以前根本不是这样,你以前……” 啪嗒一声,元衡放下手中竹简。 眼神极是幽暗。 “师尊,您根本不了解我。” “胡说,你是我徒弟,我怎会不了解你。” 元衡眼中更幽深些,轻抿的唇色发淡,像是死命压住一条蓄势待发地毒蛇。默了一会儿,才转了个话题:“那日你为何不说,你也是才醒来的。我还以为……以为您对我失望得很,避之不及。”以至于躲我,一躲整整十三年。 的确是失望得很。 这不是没来得及避开嘛。 “为师也是……没想过,自己还能回来。”云栖答得实在。 “师尊,过去的事我们忘了吧。您还是我的师尊,我会当个好皇帝,我们……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可以吗。” 元衡的话静得可怕,话音落下,屋内落针可闻。 云栖隐隐觉得,气氛十分不对。 可他是个实在人,并没有选择打马虎眼缓和气氛,片刻间已脸色微敛,“元衡。你眉间已生魔气,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一个心思不端而沾染魔气的人,怎么可能当个好皇帝呢。阿衡,我……” 怎么回事,屋内魔气更重了。 可一瞬间又被压回去了,甚至让他以为刚刚压来的那股气势是错觉。 “我入了魔,您便不要我了。是这个意思吗。”元衡截话反问。 咯噔一声,云栖想起来他心里脆弱,难免过度解读,立刻纠正道:“不是。不管你是仙修还是魔修,你都是我的徒弟。” 元衡眼底狠狠一亮。 “为师会助你,洗清魔气,再筑仙元。在此之前,你绝不可再造杀孽,明白吗。” 徒弟不置可否。 “明白,还是不明白。”他要个亲口承诺。 徒弟瞥了他一眼,“……明白。” 只要师尊在他身边陪着他,永远不离开。他什么都能答应。 元衡忽的回首往门外望去,过了一会儿,云栖才后知后觉地听到一阵极是轻缓的脚步声。刚想问是谁,听到更为急促笨重的足音,侍者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国师求见。” 国师? 云栖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离开大燕十三年间,有人成了新的国师。 看到来人,他吓得连退好几步,差点没立下翻窗逃跑。 元,元离? 哪里不对。 定睛仔细一看,此人虽和元离长相相差无几,可眼神清澈而温润,透着股逼人的灵气。看到了自己,眼里只有淡淡地笑意,没有半点杀气。 “元景?你成了国师?”云栖惊讶道。 元景恭敬地向云栖作揖,道:“在前辈面前,元景不敢造次。” 按照正常的发展,元景会被元离利用,替自己死去,成了戏份颇少的炮灰。可自打云栖进了这秘境改了历史进程,蝴蝶效应就出现了。 本来早该死去的元景,竟还能混上个国师的位置,好不风光。 “西北冰灾甚重,漠岭郡已连下月余大雪。再这样下去,十几个山坳下的村子都要被雪盖住了。陛下,臣需得去一趟,止了那漫天大雪。”元景客套过后,直接向皇帝道明来意。 元衡淡淡然道:“小叔父辛苦了。” “为民祈福,是功德,怎能言苦。”元景眉如柳叶,在这清冷的冬夜里透着火炉似的暖意,“只是陛下,您的魔气怎的……” “无妨。师尊会看顾的。” “陛下也要注意龙体。”元景向着云栖欠身,“辛苦谢前辈了。有前辈在此,元景也就能放心去往西北,约得三日才能回城。东都和陛下,有劳前辈看顾了。” “呃……呃,你不用担心,交给我便是。”云栖不自觉地应承,“遏雪逆天,你也不可太过逞强。” “逞强?几百条性命呢。若是我一人逞强便能救下,那已算是上苍眷顾了。”元景转身退下,从千机塔前一跃,御风而去。 -- 第31页 元衡这小子,有时候跟个神经病一样说造福苍生都是扯淡,可是,又提拔了一位如此心怀天下的国师救民水火。 他总算知道,这个国家为什么没有立刻毁在元衡手里。 心里隐隐有些感激元景。 又想到了什么,又追着他要去。徒弟却一把拉住他:“师尊也要跟去?” “遏雪术法逆行寒暑,不似止雨那么简单,我还是怕元景一人应付不来……且他说得对,此事成了,是上上的功德。” 阿衡造的孽太多了。他必须替他抵消些。 徒弟没有阻止他,只将大氅裹在他身上,提出要一同去。 为防万一,云栖伸手召剑,却湮却没有登时出现,且隐隐感到一股莫名的阻力。 怪哉。 罢了,也不是每次召剑都能召出来。 可是没了那把牛逼哄哄的剑,云栖对自己能帮上多少忙就没有半点底气了。不肯元衡动用魔气,云栖只能千里传音让修为远高于自己的元景布了个传送阵法,接着新国师的法阵抵达西北边境。 果真千里冰封。不少人困顿于风雪里,根本翻不过积雪过深的重重山林。 四下荒野,寂静得好似没有活物。 “十多年,都没有遇到过比今年更冷的冬天了。”元景的眼神里满满的忧虑,“真是可怜啊,这里的住的孤寡老弱们。” 身强力壮的,早在大雪封山之前就逃出去了。被遗留困在此处的,都是些老弱病残,说难听点,只能等死。 元景缓缓合上双眼,凝气静心之后,手腕翻转,结印布阵。没有丝毫迟疑。 雪花停滞在半空中,渐渐融成水滴,然后化作团团水汽消失。 阴云密布之下,数百里之内,竟然真的没有一片雪花再落下。 云栖者才发觉,根本就没有自己插手的必要。 元景的法力已经近仙,差的只是一道飞升的三重天劫。 可是如此逆天术法,对法力的损耗也是极快的。云栖并不确定他能够撑多久,便只能十指聚灵,往元景身上渡去。 “谢谢。”元景说,“前辈刚至元婴期,此等术法逆天改命,会遭怎样的天劫我也不清楚,还是速速抽手吧。” “无妨。” 皇帝站在一旁,看着两位谪仙似的人,半晌都没说话。 “前辈,这样不行。若是真的想帮我,也要换个法子。这样吧,我行遏雪术法,您替我去开一条道,连夜将那些被困雪山中的人们救出吧。” 确为上策。云栖收了手。 可便是这一瞬间,天空中劈过一道干雷,元景忽的吐了口血。 是天劫。 天道察觉有人改动生人命格,降下天劫。 云栖急忙扶住元景,问:“这样不行,这天劫不能你一人来挡。”说罢便要再行渡灵,可一直袖手旁观的徒儿此时却伸手截住他。 “师尊,那是二重天劫,你遭不住的。他既然决定要救他们,便该知道自己要承受什么。” 见他眼光渐冷,眼里透着不容置喙的倔强。元衡眉头轻蹙,听着空中闷雷阵阵却不见雨落,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 “国师,停手。” 元景并未收势,一股强势的魔气冲入阵心,强行破开遏雪阵。云栖适时地扶了他一把,因而未能拦住本在自己身后的元衡,只看到他浑身如思似缕的精纯魔气缠身,与他擦肩而过,一脚凌空往前踏出。 他想做什么。 一句阿衡卡在喉咙里还未唤出,便感到一股震慑天地的玄气四散荡漾,一往无前。 第18章 遏雪 徒弟手心抓着乌黑的魔团,脚下荡除厚厚的积雪,一卷风自下而上席卷而来,那刺骨的寒意铺天盖地升起。 卷起的细小冰锥划破他的衣袖,紧接着,那密密麻麻的冰雪融成温暖的春雨,打在光裸的地面上。 不消片刻,附近的几座山,竟全都化了雪,露出光裸的山脊泥土。 “国师,去救人吧。” 元景这才反应过来,飞升掠往山脚的村落,将被困的村民们引导而出,化形几辆牛车,载着他们连夜翻山。 又如法炮制地救下余下几个村子里的人,已是一天一夜后。元景擦着额角的汗,一副如释重负地模样坐在人去楼空的破败茅屋里,长吁一口气——可算完事了。 说完还瞄了皇帝陛下一眼,一边走去外头融了井面上薄薄的冰,打了一碗水喝下,在院子里抬着声音爽朗道:“倒是没想到,陛下竟愿意插手这些事。” 又打了一碗,且先递给云栖。 他接过,看着破旧的碗里清澈得没有丝毫杂质的水面上,印着自己和元景的脸,忽地问道:“国师既然知道陛下素来并不仁义,为何,还愿意为他效忠。” 元景怔了会儿,意外于谢前辈对于某些方面过分的敏锐。 深谙自己是骗不过他,只能付之一笑,爽朗地说:“我是有私心的。” “哦?什么私心。” “想必前辈应该跟我那一母同胞的弟弟元离打过照面——他实在不算个善良的,野心勃勃,草菅人命。可偏偏仙缘同我一样极是厚重,我怕他有朝一日渡劫飞升,熬不过那道三重天劫,堕仙入魔。” 渡劫期那道飞升之劫,无论凡人还是仙灵,都逃不过。 这是成仙的第一道劫,极为难渡。 -- 第32页 多少仙灵法力不够,魂飞魄散。又有多少心志不坚,堕仙入魔。 褪凡尘的三重天劫,是最危险的。 心生杂念之人,贪嗔痴怒欲,会在飞升之时被天道审判。 仙魔,到底不过一念之差。 看到云栖怔忪的眼神,元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问:“谢前辈,也是想替陛下偿还罪孽的吧。” 十三年前豁出性命封了火螭。如今又急着积攒功德。 可是陛下已生魔气,结果似乎已是注定。元景并未戳破这个,毕竟万事也无绝对。 只是疑惑 ,谢云栖和陛下说到底不过师徒一场,如今徒弟走岔了路,按理来说,这师徒的缘分便该尽了。不像自己和元离,一胎所生,骨肉相连,实在难以割舍。 “前辈。”元景一连喊了好几声,云栖才回过神来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您是不是喜欢元衡。我说的,是结成道侣那种喜欢。” 清冽的井水正入喉,激得他心肺一片寒凉,又听到这一句,呛了一下。 捻着袖子擦擦下巴的水,云栖尴尬然道:“怎么会,你想太多了……” “因为看上去,您真的对他很好。” 元景眼弯如月,笑得露出一侧的酒窝,“能遇上您,真是他的福气。” 云栖轻咳一声,转过身去,刚好看到徒弟倚靠在积灰的门扉上,修长的腿笔直地斜靠着,另一只微曲,右手还搭着篱笆,正抬着下颚斜睨着自己。 几片雪花飘在他的鬓发上,像是夜空缀着半点星光。他的下颚骨如刀刻般凌厉,透着股子野兽似的侵略感。 他匆匆别过眼,错开那道灼热的视线:“安置完村民,我们便回东都去吧。” 将村民们安置在周边郡府时,日近黄昏。 元景遏雪阵被强行打断时受了些内伤,提出休息一晚再回东都。 漠岭郡虽是极北,可也是有平原地带的。城镇也十分热闹,云栖许久没见过这等烟火气,逛夜市逛得十分开心。 冷不丁地一个十四五岁小丫头嬉闹追逐着撞进自己怀里,一抬头,瞧见云栖的脸后羞红了脸,竟还忘了推开。 “你没事吧。” “这位哥哥……生得可真好看。”北方的小姑娘性格爽朗,笑若银铃,将手中折下的白梅递到云栖手中,“小哥哥可愿收下我的花。” “唔,谢谢。”云栖闻了闻,“很香。” “小哥哥是南边的人吧,是第一次来梧州城吗。”小姑娘垫着脚,欢快地绕了他一圈,又在他面前站定,“要不要我带你逛逛……” 一阵疾风吹来,小姑娘眼睁睁看着小哥哥手里的梅花被吹得一片花瓣都不剩。 “不必了。我熟。” 徒弟顺手拿过师尊手里的花枝,一把折断。脚踩着一地落花,一个瞥眼扫了过来。 “这。这可是今年第一支青罗梅,你竟然!”小姑娘憋红了眼,看着地上的花枝委屈极了。 怎么把人家孩子都欺负哭了。云栖皱着眉,背过手凭空催开一朵素雅的白莲,递到小姑娘手里,哄道:“这是我们南方才有的花,名为莲。出淤泥而不染,是顶好的寓意。送给你。” 小姑娘得了花,便也不委屈了。本还想多缠一会儿,可见身后元衡眼神冷冽,瑟缩一下,捏着花悻悻走了。 “北方民风些许开放。小姑娘就是同东都的不同,也别有一番趣味呢。”元景望着小姑娘离开的背影,眼底带笑取笑,“却不知为何只有前辈收了花。” 话音未落,又递来一只同方才一样的青罗梅,一位看上去十八九岁身形窈窕的女孩骑在马上,见他愣着未收,挑着眉将花枝抛到云栖怀中,正了正头顶的貂帽,明眸皓齿地一笑露出小虎牙,然后报上了自己的姓名与出身。 “不知小公子家中可有妻妾?” 些许开放? 相当剽悍好吧。 云栖最不擅长拒绝人,只能尬着笑,说:“未曾娶妻,可是……” “好得很!”姑娘一勒缰绳,马儿掉过头来,居高临下地朝着云栖伸出手,“同我去兜兜风吧。你会喜欢的。” 马儿不知为何受了惊,忽的嘶鸣一声,姑娘拉不住缰绳跟着马儿疾驰而去,还撞翻了几个路边的摊子。 元景瞥了眼皇帝,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又默了一下,截住一位路人问,“小友,请问您这里为何女孩儿手中都有一支青罗梅呀。” “青罗寓意福祉,是我们这儿的神树。折下青罗梅初开的花枝赠情郎,便可求一段得百年圆满的姻缘。”那人答道。 元景余光察觉皇帝的眼神更暗沉几分。 莫非他这小侄子对谢前辈,存的是那种心思。 他正这么琢磨着,忽然听到有人惊叫:“青罗梅树,烧起来了!” 城中以青罗梅树为祈福的象征,故而满城都栽种着。还在上面挂满了祈福的红布条。可是如今,满城的花树烧起邪火,一时间白烟和焦木的气味遍布全城。 元景眉头皱起,禁不住又瞥了眼皇帝。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云栖比他反应更快,立刻祈了一场小雨,浇灭了这突如其来的火焰。 “怎么回事,莫非这城中有邪祟。”云栖喃喃着,看到周遭围上一圈人,看着烧焦的树哭道,“是……是花神发怒了,明年……明年怕是我们要遭大劫了!这是预兆,是天神的警告!” -- 第33页 云栖捏了捏眉心,苦笑一声,说道:“大家不要惊慌,这应该是只是个意外。” “你懂什么,青罗树守护了我们上百年,它是神树。无端起火,那定是……” 小孩子听了,哇哇地哭起来。 再这样下去,怕是会引起满城恐慌。 云栖听到周遭言论方向愈发奇怪了,叹口气,将踹在袖中的手伸出,露出白皙如玉的手,指尖触上焦黑可怖的树干。 一时间,枯木逢春。 梅树满开,芳菲意落。 “看,花开了。”云栖浅浅地笑着,衣袂轻扬,鼻尖还沾着点焦灰,“今年花神还是会保佑大家的,你们别害怕。” 众人愣了,看着如雪的梅花树下,谪仙般的少年玉树临风。 “是花神……” “他就是花神……是一直保佑我们的花神大人……” “是仙人啊……” 元衡泯然众人间,看着花树下的谢云栖,手攥成拳,指甲深陷进皮肉。 心里头不知缘何,烧起一把无名火来。 他看着谢云栖抱起一个五六岁的小奶娃娃,居高过头顶,奶娃娃折下一支花后别在他耳畔,还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小口。 “大哥哥,等我长大了,可以嫁给你吗。” 他愣了一下,将奶娃娃放在地上,“那先且等你长大再说吧。” 孩子的母亲将孩子抱过,连连道歉说添麻烦了。他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嘴角带笑。 那笑意,竟如此刺眼。 他如今看向那孩子的眼神,和当年在玄机宫救下自己时,到底有没有什么不同。 那烈火焚烧的一夜,谢云栖单手将他抱在怀里,告诉他‘别怕’。他一记十五载,片刻未能忘。 可谢云栖呢。 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发现了吧,陛下。” 看得太入神,竟未发觉元景便在自己身后。只听到他声音恬淡地,字字珠玑。 “这个人,他并非对你温柔。” 而是对世间人所有人,都温柔。 “也许您不相信。有些人,天生就要飞升成仙的。你留不住他,谁也留不住他。” 第19章 小花灵 夜里,云栖睡得正沉又察觉谁窸窸窣窣地摸爬上了他的床,一回头闻到一股子浓烈的酒味和熟悉的气息。 他半睡半醒地将怀中一身寒气的徒弟一搂,就像元衡小时候一样,一边暖着他的手脚一边轻喃:“小孩子不许喝酒的哦……” “师尊,师尊。” 小徒弟好像变得有些大只,往他怀里攥得劲儿格外大,他都没法抱住这崽儿。 一个颠倒,反倒被他抱住了。 这一抱,想起来了。元衡已经二十有八了,不是当初那个小娃娃了。 身上传来浓烈的酒味,一睁眼撞进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见自己睁了眼,那眸光在夜里烁然成星。 “阿衡?你到我房间做什么。”他疑惑地问道。 徒弟没有答他,只伸手紧紧搂住他的腰,将他的头摁着埋入自己胸膛:“师尊,师尊……” 又是这股黏糊劲儿。 云栖将他顺了顺毛,应承道:“嗯,为师在呢。” “师尊,我们当凡人吧。我们……永不成仙。” 此言一出,云栖彻底醒了。 他翻身而上,将身形颀长的徒弟压在身下,眼神上下一扫,神色肃穆:“你压不住魔气了?” “不是。” 云栖吁了口气,因紧张而掐紧的手指松了松,神色恢复如常。 “阿衡,你别担心。为师一定会替你洗清魔气。有我在,你无需惧怕那区区三重天劫。” 这句话说出口时,是满心满意的爱怜。以至于云栖自己都险些忘了,如今是在秘境之中。 秘境中的一切天劫,都不会惩罚于他。 元景尝试救那上百条性命,要承受二重天劫。而元衡倒转寒暑,逆天改命,却毫发无伤。 竹陵说得对。元衡是秘境的主人,是天道,是一切,是这个幻境里势不可挡的神明。 自己又在担心他什么。 “师尊,你想过结道侣吗。”徒弟忽然问道。 嗯?云栖一脸懵逼,怎么才几个时辰,有两个人问过他道侣的事儿了。 “暂时没想过。”云栖如实道。 “难不成,师尊修的是……无情道?”徒弟追问。 “不是。阿衡,你怎么了,问这些做什么。” 元衡将手探入他的里衣,惊得他立刻翻身要坐起来,却被瞬间压制,元衡紧着牙俯身咬耳朵,“师尊不是要渡我吗。与我结成道侣如何。” “……?” “师尊仙风道骨,如若双修,定能帮我驱逐魔气……” 说罢又来解他腰带,动作很稳可凌乱的呼吸暴露了他此刻的急不可耐。 “不,不对……”云栖似乎还有点懵,只用手将他往外推,这微微的抗拒不仅没有效果,更像在徒弟身上点了一把火,只往心窝里烧去。 “元衡,你住手,立刻……唔!” 印了符咒的白帛往他抬起的头上一个绕圈收紧,将他嘴牢牢捂住,同时也抑制了他身上的法力。云栖慌了,一个起身要坐起,双手却被一条金线缠住收紧,顿时感到身上的法力被封得所剩无几。 捆,捆仙绳?元衡身上竟然随身带着这么多束缚法力的物件,他是在防着哪个仙修,他到底整天都在想什么?! -- 第34页 “师尊别出声,惊动了国师就麻烦了。”元衡这么说,已经将他的上衣完全扯开,眼神愈发暗沉,“师尊,您就当救救阿衡,好不好……” 救你?这么救?你疯了?!! 一个回头,发觉元衡双目红到发黑,阴鸷而危险。 这种如血般赤红的眼,是完全入魔的征兆。 他在那双眼里看到浓浓的欲望,现在才醒悟,元衡这是乱了神志。 怒吼只能化作呜呜声,他急得满脸通红,想着也是自己平日里完全没有防备的缘故,真是万分悔恨。 正纠结如何推开这醉鬼地好,门被瞬间踹开,一柄长戟破空而来将密不可分的二人劈出一条缝隙。 “元衡,你!”元景大步跨进,便看到一室旖旎的景象,这画面简直不堪入目,声音变冷了几分,“他可是你师尊!你竟敢如此,你,你……” 词穷了,元景招来长戟,眉眼里尽失往日的清朗:“是我大意,没能提早提醒前辈。只是我未曾想过你会张狂至此。谢前辈一心为你,你怎可如此算计欺辱他!” 元衡从床上起身,将被子盖住师尊的身子,慢条斯理地穿上了长袜,套上玄靴。 然后才懒懒站起身来,竟还是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 见那双瞳殷红如血,元景大惊,捏紧了手里的长戟。 “小叔父。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荒唐的人吗。” 元衡负手而立,正挡住元景担忧地望着师尊的目光。 “我杀过那么多人,造了那么多孽,你都从不插手。怎么如今你只和谢云栖相处了两三日,就急着要护他。” 元衡根本不是魔修。 他已完全入魔,是什么时候,今日吗。不对,应该是更早。 元景回忆着,蓦然惊醒。 “元衡!你十三年前便已彻底堕魔,是不是?!”长戟一指,仙气莹莹飘去,在空中与元衡难抑的魔气相撞,激起噼啪的电流声,“你竟装了这么久,你既然已堕成魔物,便不再是我元氏的子孙,更妄谈继续做这大燕的帝王!我这便为天下除魔卫道……” 好一派正道模样。 元衡邪然一笑,腰袢的白缨铃叮当叮当响个不停,仿佛极为焦虑地想要脱离他,元衡若有所觉,一手镇压后白缨铃安静下来。 “凭你?” 乌鞭在手,分裂成无数细小坚韧的长线,每一条都颇有章 法地往元景身上横扫追逐而去,元景避闪不及,脸上被划破一道口子。 血珠顺着脸颊流下,落在地上滴答一声。 四周寂静的风吹过,带来一片醉人的花香。 元衡的头开始胀痛,意识到什么,和元景对视一眼后,猛然察觉屋内少了一个人的呼吸声。 忙不迭地回过头,床上已经空无一人。 谢云栖呢? 地上几片雪白的花瓣,一室残香。 徒弟眼底魔意更甚,愈发焦躁不安,也顾不上面前的元景,利落地跳窗追去。 . 云栖只记得自己看到徒弟和他那小叔父打架打得正凶,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馨香。被捆仙绳束住仙力的自己顷刻间就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还是在那间屋子。 可是徒弟和小叔父都不见了。 他敏锐地听到脚步声挪动的摩擦声,倏然转过头,看到坐在床边上的小女娃娃,觉得有些眼熟。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想起来。 这不就是头天晚上他抱着折花的那个小团子吗。 那女娃娃奶声奶气地坐在自己面前,把玩着自己的头发,声音天真可爱:“大哥哥,你说了,等我长大了就娶我的。” “……我没答应。” “我现在就长大。” “……” 有一说一,真没答应,不信看回放。 小姑娘却幻化成了妙龄少女模样,身上带着的梅花香愈发浓郁。俯下身来,鼻尖几乎抵着他的,呵气如兰,“我这样貌,可还看得过眼?” “一,一般吧。” “哦?”少女咯咯咯地笑了一下,身形继续拉长,幻化成了少年模样,“还是说,道长喜欢的并非女子。如此,可中意了?” 云栖叹了口气,挣了一下,身上的捆仙绳果真紧得很。 只能忍着那过于浓郁的香气,摇着头说:“我修的是无情道。不结道侣的。” “骗子。你刚刚跟那个男人可不是这么说的。”他嗔怪着,弯着嘴角也坐上塌来,伸出手指尖挑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面前人的脸。 果真是天人之姿,甚是惹眼。 百八十年都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凡人了,还是个仙修。 “若是因为被烧了心情不好,你可以给我一把种子,明天我便再将你满城栽种好……” 那花灵娇柔地笑了,忽然又像是意识到自己如今化作男身,摆正了一下表情,带着几分阳刚气地说:“小道长,凡人修仙多苦啊。我是得道仙灵,与我在一起,有朝一日得道飞升,我定会护着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改一下文 之前的版本剧情推进太快了~ 感情线还没铺垫好呢,还得努力摸索摸索写文节奏~~~ 第20章 婆罗花 “……?” 来来来,你现在就把这捆仙绳解了,看看是谁打得过谁。 他又瞥了眼那小花灵的相貌,颇是清秀,可惜自己周围的好皮囊太多了,元衡元景两叔侄就不说,宋陵那样讨喜的小圆脸也是不比这个差的,这花灵想靠脸吃饭还是差点意思。 -- 第35页 “修行不易,小仙灵莫要入歧途。” 被拒绝了的小仙灵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你是觉得我不够好看么。” ……是的。 “那你是觉得那小魔族好看,还是说,那仙修好看……他们一个已经堕魔,一个即将升仙,你觉得他们真能看上你?小道长,你区区元婴期小修士,哪里能入他们的眼……” 小花灵俯身上来,木床上开始发芽,紧接着开出一簇簇满开的花团,不仅如此,屋内但凡是木制的都发了新芽,开了骨朵,美不胜收。 他用指尖触碰到云栖的手指,莞尔一笑:“你就是用这只手摸我的,我记得很清楚,这几根手指温凉细腻的触感。” “你是第一个能催我开花的修士,我们是有缘的,小道长。” 一张脸凑了上来,云栖别开脸,吞咽了一下,说,“桃花梨花杏花我都能催开,要不,我给你示范一下……” “不必了。还是让我来给你示范示范别的吧。”指尖错入,十指相扣着被分别摁在耳畔,云栖面色看上去仍旧是淡定着不为所动的模样,可是撇开的眼神暴露了他的僵硬。 “你也知道他们二人都非俗人,你如今要对我做这种事情,就不怕他们转过头来报复你吗。”他想恫吓几句吓退这小灵,“他们一人是我徒弟,一人是我后辈,你……” 可腰间的束带已经被着急地扯开。一股凉风拂过,吹得他心口发紧。 “无妨,等你我一成。我便也是他们长辈了,见到我还得乖乖喊一声‘师娘’。”小花灵瞧见他白皙的肤色,舔了舔上唇,跃跃欲试。 师娘……有点信息量。 云栖立刻抬起头来:“你解开我,不解开我的手,我们如何做那种事。” 小花灵想你可真是个未经人事的,倒也耐心地跟他解释一下:“别急啊小郎君。你不必出力,我自己可以动。” 这一句把脸皮薄的云栖噎了个彻底。 今天到底是什么倒霉日子,为什么一个夜里会被压两次。一次是有人想上他,一次是有人想被他上。 真是邪门了。 虽说如此,但云栖感到手上捆仙绳的效力越发大了,让他整个身子都有些软。那是他那小徒弟正急速向自己靠近的意思。 果不其然,不过几个数,被调虎离山的小徒弟追了回来,破窗而入的同时化了这屋子里的障眼法,还没看清眼前人便抬声道:“师尊!” 待到看清了,更是怒色染瞳,长鞭扫来,一声怒喝:“滚下去!” 云栖险些被鞭风所伤,急忙喊:“阿衡,先解开我!” 元衡没有回头,手在袖中一捏,捆仙绳乖乖地回了袖中。正要一鞭将那小花灵抽得魂飞魄散,师尊却飞身拦在自己的面前,他一个收势不及差点伤到他。 “师尊,你护他做什么。莫非当真看上了他?” 元衡的脸色顿时更黑了。 “不是,可他罪不至死。”师尊皱着眉。 “在我这,他的罪已经可以死千万次了。让开!” 云栖将那花灵护得更周全了,眼神紧紧盯着徒弟,“不可任性!元衡,你若还认我为师,便不得一而再,再而三地同我顶嘴!” 这句话倒是有几分用,元衡顿在原地手紧紧攥着鞭子,过了半晌,鞭子化作一团黑雾缩回他的袖中。 元衡轻轻地说,言语里还有几分软意,“您当然是我师尊,永远都是。” “乖孩子。”云栖想像以前一样揉揉他的头,却发现自己不够高,正想踮起脚尖,徒弟却自己将头低下来了。 他将手覆上他的头,连连点头,一边顺毛一边开始灌输大道理:“你听好了,这小花灵的确心术不正,可自有天道审判。你若杀了它,是平白给自己添了罪孽……” “可是它本身也有错……” “它有错,我管不着。但我不能看着你犯错。”云栖屈起手指,在他鼻头刮了一下,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小娃娃,“你是我徒弟,此生唯一一个徒弟。” 元衡瞳孔一震。 “对不起,师尊,我错了。我也不该对您……对您……” 云栖这才揉着被捆得发疼的手腕,一字一句道:“以后不许喝酒了。” 元衡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话音未落,元景才堪堪赶上,一进屋中就紧紧扣住自己的手腕,着急道:“我们都被那小仙灵骗了,追出老远去,你没事……” 看到旁边的元衡,长戟一下刺过去,元衡记着师尊的嘱托没有还手只躲着。元景没过几招就被云栖拦下,急怒攻心道:“前辈,你被骗了啊!” “他早在十三年前便已经彻底入魔。如今的元衡并非魔修,而是一只全然的魔。他在您面前收起獠牙,藏下利爪……他一直在骗您,让您以为他还有机会成仙,让您心存希望不忍诛杀……” 元衡的脸色有些苍白,惶惶然望向师尊。 可自己被师尊护在身后,他看不到那人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等待着审判,听到师尊吐出的第一字时心口还狠狠地跳了下。 却听他说:“他能成仙的。” 元景皱眉,心想是我话说得还不够清楚,还是您老人家知识储备不够。 此人已经彻底堕魔了啊,彻底堕成魔物如何还能褪魔成仙! -- 第36页 “我相信他。”云栖语气平缓,仿佛只是在评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们阿衡,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人。他是个好孩子。” “……?” 是您瞎了还是我聋了。 这人分明就是天生恶骨,无论阻止多少次,他一定会恶念丛生,堕入魔道,甚至为祸苍生。 谢云栖,你曾是一朝国师,又是能封印火螭的得道之人,怎么可能看不透这么简单的事情。 他是魔种啊,天生的魔种! 元景打量着谢云栖,又看着被他护在身后的元衡,忽然问:“若有一日,他为祸苍生,天道诛他,你当如何。” 云栖的眼底深处,仿佛沉寂这一汪无底的深潭。 “若真有那一日。万般罪孽,与之同担。” 元景脸色发白,禁不住踉跄了两步。 “好,既然您有如此觉悟,我便也不能再插手你二人。造化因果,端看天命。”元景作揖后,揪着那吓得瑟缩的小花灵离开。 屋内一片狼藉,店小二这才着急忙慌地爬了上来,看到窗阁都被打碎,整个屋子都漏风,哆哆嗦嗦地说:“这这这……这得赔钱!” “小友别急,我们赔便是了。”云栖从袖中掏出几挂铜板,望着那钱串子有些发愣,又问,“额,出门有些急,不知可否赊账……” 指骨匀停的手往面前一伸,丢下几片金叶子:“够了?” 店小二端着满手金叶子,笑得灿烂:“够,够了……要不二位挤挤,都睡一间房吧,小店没有多余空房了,可这房漏风,别睡着凉了,我给您将床榻加宽些……” 又一片金叶子抛过来,落在叶子堆里:“加。” 折腾一夜,可算能好好睡一觉。加宽的床榻几乎是个正方形,想当宽敞。两个人一头一尾,可是谁都没有睡意。 眼看着天都快亮了。 “阿衡,你为什么要去喝酒,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云栖问道。 “嗯。” “可以跟我说说吗。你不能藏心事,你也知道,入魔的人都容易偏执……你若有心结,大可跟我诉说,我来为你疏通排解。” 元衡闷了好一会,他都快以为小徒弟是不是睡着了,翻过身去却正巧撞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我不喜欢您收别人的花,也不喜欢您送花给别人。” 呵呵,这魔族的心思如果不是亲耳听他说出来,那谁能猜得到。 搞来搞去居然是为了一束花。 云栖哑然失笑,想着这元衡怎么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竟然还会用这样幼稚,想争长辈的宠爱。 伸手捏了捏元衡的脸,可他如今的脸捏上去不似十几年前那么软乎。棱角分明地,摸上去还有些硌得慌。 另一只手背到身后,用灵力凝了一支雪白的花。花身缭绕着浓郁的仙气,如月似盘,黑夜里还发着荧光。 将花递到元衡面前,放到他的手心里。 “……师尊?” 云栖将他一缕凌乱的鬓发绕至耳后,轻声哄着:“送你的。” 徒弟心口一窒,心脏几乎停跳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听到师尊补了一句。 “从今以后,为师只给你送花。所以,以后不要因为这种事情生气了,也不要再闯祸了,好吗。” “……好。” 小徒弟忽然变得很乖。给手中的花设了一道强力的结界将它仔细护着,揣着怀里贴着心口,眼眶有些发红。 “师尊,这是什么花呀。” 天开始蒙蒙亮的时候,小徒弟声音如蚊,不仔细听都听不见。 云栖正半梦半醒呢,于是下意识地喃喃道。 “婆罗……花。” 第21章 山有木兮 次日巳时,云栖醒来时已经没见到徒弟的影子,他起来洗漱好,正端坐在镜前时听到一阵快步咚咚,紧接着铜镜映出玄衣红带青年推门而入,另一只手里还抱着许多个包裹。 元衡眉梢眼底都是快意,将手中包裹拆了,拎出一件绛色外裳在师尊面前展开:“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你穿是不是有点短。 云栖很给面子地点点头,元衡便将他拖起来:“快试试。” “给我的?” “嗯嗯。” 紧接着好几个店家小伙捧着各色衣衫簪子鞋履进来,放下后又陆续离开。 他看着面前快要堆成小山的衣物,惊了一下:“都是给我的?” 元衡点头,将绛色外裳放在他面前比了下,连连称赞:“师尊总是爱穿一身寡淡的素白。可是徒儿总觉得要有些颜色才更俊俏。可算有时间能将您打扮打扮了。” 这孩子眼光是不错,也没挑大红大紫,虽有颜色,看着也顺眼。 早在过去,云栖就是从不管这些吃穿用度的,都是徒弟一手包办。 在徒弟的怂恿下,他穿上一件鸦青长衫,外头套上件绛色外裳,朱红的腰带绕上两圈颇是点缀,再穿上一双墨黑海棠长靴,将匀称纤细的小腿包裹得刚刚好。 鬓发被高高束起,一支白玉簪子穿着,飘下两根鸦青透着鳞光的发带。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倒真是像极了十七八岁意气风发少年人。 不得不说,元衡的眼光是极好的。 将素白的大氅一披,云栖沾着些世俗贵气,看上去像谁家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既干净又高贵。 -- 第37页 “师尊,婆罗花是什么呀。”元衡一边给发带打结,一边对着镜子抚平眼前人最后一不平的青丝,顺口问道,“我从没见过这种花,像月亮似的,夜里还会发光。” “婆罗花是仙界才有的。花香可增进修为,驱邪除魔。” “……哦。” 元衡抬头看着插在窗台边净白小瓶里的花,此刻竟然已经枯萎了,手势不由得一顿,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 云栖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将手覆上他的手背,安抚道:“没关系的。你的魔气迟早会洗清。你替我买了这身行头,是要带我去哪儿吗。” “出门带的金叶子不够,我们去赚点钱。”徒弟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 他斜睨着一桌子贵重衣料:“钱不够你买这么多?” “钱够我能买更多。”小徒弟拽起师尊,步履匆匆地出了客栈,走过两条街,停步抬头。 云栖脸色凝重。 “赚,赚点钱?”他指着两侧灯笼上一个大大的“赌”字。 “嗯嗯。” “……”脸忽然黑了,“荒唐!” “我知道师尊不喜欢这些旁门左道,您在这等等就行,一炷香时间我就会出来,届时带你去……” “不可,要赚钱,咱们也得走正道。” “……可是师尊。”元衡眼神几分可怜,“整个大燕都是我的……” 云栖一个冷眼刺来,徒弟便禁了声。 看到师尊转身而去,他忙不迭地捏住他衣袍一角,怯怯地抱怨:“不敢瞒您,刚刚我买衣服,还赊了些钱呢。” “……” “就一把。您数二十数,我便出来了。”黑漆漆的眼睛里透着些狡黠。 手里一角衣袖被扯掉。 云栖掏出袖子里几串铜钱,放到元衡手里:“够不够。” “够,我保证一把赢够!”撒腿就要进去,却被一下揪住腰带扯了倒着步子几步回来。 本来正经的脸上憋出几分红晕,云栖恨铁不成钢,一字一句咬着牙挤出来:“我问你够不够还上赊账!” “……远远不够。” 半个时辰后。 街边上围了一圈人,里头坐着一位眉目隽秀恍如天人的算命先生。 那先生还是少年模样,风清月朗,而旁边揣剑靠墙懒懒站着的青年却面相不善。 “诸位一个一个来,这里平安符纸管够,只是推演命数的话,只算三人。” “为何是三人。”人群里有人问。 “天意不可妄加揣测,算多了,要折寿的。”少年眼角弯起。 符纸十枚铜钱一张,推演命数一挂钱一人。徒弟想想那十金,怕不是还十天半个月都还不清。 正算完第二个人。徒弟一下赶走正要坐下的年轻女子,自己双腿一盘坐在师尊面前,将手摊开一伸,将刚刚师尊给自己的一挂钱抛在案上,懒懒地问:“仙师,不知我命数如何?” 云栖一愣,对着那女子微微颔首表示歉意后,捏着徒弟的手仔细看了一会儿。 “是个富贵命数。” 云栖淡淡地说道,“可惜命短。活不过十五岁。” 周围人声渐渐嘈杂了。 “活不过十五,这人怎么看都二十多了吧,这道士骗人的吧。” “散了吧散了吧,都骗人的……一点也不准。” “如何可解。”徒弟身体微微前倾。 “你命里,有贵人。” 元衡一怔。 忽的察觉被握住的手由指尖开始发烫,暖流顺着流入心底。 “你命里劫数颇多,要好好听这位贵人的话。才能平安度过。”云栖琥珀一般的瞳孔里映着青年的脸。 “……嗯。” 徒弟眼里的光如春日桃花一般惬意温存,反手握住了贵人的手。 攥得牢牢的,宁死不松。 . 幸而符纸卖得不错,又当了元衡一块玉佩,且所赊也并不大多。不过一个下午的劳心劳力,便把债还清了。 黄昏时份,云栖在捏着一袋花种,在一片山坳处栽种。他想好,今天要劝说元衡暂且将政事放下,修养一段时间,清一清身上魔气再考虑之后的事情。 好容易将一片山坡都栽种好了,云栖领着徒弟看着夕阳下成片的婆罗花,笑吟吟地问:“可是好看?” 元衡弯腰,采撷下一朵,仙气顺着枝干绕上他的手腕,与魔气相触后又缩了回去,没过一会儿手中整朵花都枯萎了,化作一团黑黄的枯枝。 徒弟眼底的光有些黯了,一只修长净白的手覆上花朵,婆罗刹那重开在二人手心。 惊讶转头,正撞进师尊浅笑的眼眸。 “师尊……” 手松花落,无根的婆罗花在仙气魔气冲撞下,化作一团白雾浸润泥土。 将眼前人一把拽进怀里,摁在心口处,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听到他在耳畔的呼吸声。 夕阳将金芒渡在二人身上。 元衡心底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并不是纯粹的欲望,而像某种更深的东西。久旱逢雨一般地令他心尖震颤。 他好像,已经等了这个拥抱很久很久。 有多久,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好想,好想抱住他。 将他揉进血肉里,刻进骨髓中。 少年模样的谢云栖,看上去更合适他的性格。带着几分懵懂,混着他惯有的温柔。 -- 第38页 令人贪恋,至死追求。 “师尊……” “嗯,怎么了。” 元衡的手,覆上他的青丝,一缕一缕在指尖缠绕,他好似下定了决心,不容拒绝地抬起他的下巴,俯瞰着他瞬间有些无措的双眸,声音低缓:“有件事情要告诉您——我倾慕于您,已经许久了。” “不是徒弟对师尊的仰慕,是结成道侣,白头偕老的那种喜欢。” “十二岁那年,您救下了我,为我渡血续命。十五岁那年,为我以身祭阵。您不知道这十三年我怎么过来的……您舍身赴死的时候,有回头看过我一眼吗。您知道我曾有多痛吗。就是那一夜我彻底堕魔了……我成了您最厌恶的魔,我让您失望了,而现在,我还在跟您说着这样的话……” “可我就是想让您知道,我喜欢您。深刻入骨的喜欢。如果可以的话,请您……也尝试着,喜欢我看看,好不好。” 他的话很轻,像是随时会消散在风里。 这一点也不像他。 他可是一只狂傲的新魔。 为何要如此卑微地,期求一位俗世人的爱怜。 如同祈望一场上苍的赦免。 云栖的心底如同被针扎入,细密地疼了。他知道,元衡身为魔族,应当是不喜欢仙界圣华婆罗的。可云栖有私心,他希望借由天界圣花,洗去些许他身上渐盛的魔气。 “我明白了。可是阿衡,我不喜欢你。”云栖声音细细的,有些不忍。 元衡的眼神,晦暗不明。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救我。”他前进一步,云栖退一步,“为什么送花给我,为什么给我种下满山的婆罗。” “为什么永远不放弃我,说什么我成魔了,还说要渡我。师尊,你是不喜欢我,还是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最后一句,问得对方哑口无言。 那眼神,竟然像是自己也有些疑惑了。 “我喜欢你,故而不愿意离开你,不愿你受伤,盼着你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更见不得你眼里有其他人……” 听到此处,云栖打断道:“可我并未在意你眼里有没有其他人。” 元衡冷冽的眼眸里似幽潭深邃。 “因为我眼里,从没有过旁人。” 从始至终,唯你而已。 元衡说这句话时,心底不知缘何是极为苦涩的。好似早就猜到谢云栖的反应。 可是霞光明媚,暮霭绰约。 眼前人却几不可见地红了脸。 元衡看得十分仔细。那人耳尖,脸颊,都泛起淡淡的粉色,眼神,好似也不是自己所预料的清冷慈悲。 心口猛地狂跳起来。 “谢云栖,你对我有一点点喜欢吗。” 那人垂了眼。风过半山,吹开婆罗花香,也吹开他眼里未融的冰雪。过了很久,才听到他说:“我不想骗你。是这样的。我并没有觉得我离不开你,也没有觉得想独占你。但是,我很想保护你。” 那人的眼里,是一片赤忱的笃定。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次又一次地站在你面前,我只知道,我必须保护你。” 少年曲起手指,手心里沁出一些冷汗。暮色渐沉,他的喉咙也有些发干,很尴尬地喊了一声:“阿衡?” 男人急切地箍住他的腰往前一带,紧接着掠夺他所有的呼吸。少年瞪大了眼眸,这一次忘记了挣扎。 作者有话要说:  元衡:麻麻我出息了!我好像找到了正确的撩老婆方式~ 第22章 白衡记忆1 “脸红了。”男人手指扶着他的下颚,看着他急促呼吸的模样,眼神渐深。 “是,是晚霞。晚霞映在脸上了。” “嗯,晚霞真好看。” 天边收起最后一缕日光。 墨蓝色的天空逐渐变暗,半山的仙花婆罗散发着莹莹光芒,宛如一小片圆月堆叠,映着一黑一绛两色身影。 “师尊,您有话跟我说?” 被半推到在花下的少年,用手肘半支着身子。被徒弟抓着腰带这么问的时候,脑子空白了一下,然后才说:“我,我是想同你商量,暂且先将政事交付给元景,你现在魔气难抑,实在不适合当一国之君,那是平白造孽……” 还有更多用来说服对方的话没能说完,便听到徒弟一声淡笑:“好啊。” “作为回报,师尊是不是也满足我一个愿望。” “你,你想要什么。” 捉住他一只手,放在唇下轻柔触碰,徒弟缓缓闭上眼,唇角带笑:“我……” “我,我劝你善良一点。”云栖若有所觉。 徒弟哂笑一声,“我劝您,别结巴了。” “会让我以为,您很紧张。” “……” 窸窸窣窣几声,绛色外衣被解下,平铺在地上。 “我以为你不会同意……” “不同意什么。” 元衡俯身扶着他肩膀,再一次啃噬上他殷红的嘴唇,直到将那人逼得喘不过气才再次松了口。 哦,不同意这个啊。 害。 月色下,云栖眼光瞥向一旁,好一会儿徒弟都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然后才听到他轻轻地说:“因为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云栖:“不知道我对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 第39页 “也许这是喜欢吧。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在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元衡心口几乎瞬间炸裂。 看着他依旧在不自觉地喃喃着:“可我又觉得这样可能也不算做那种喜欢。所以,我也不大清楚。哦,对了,实际上,我还有秘密要告诉你。那是很重要的事,其实我们现在是……” 他只看到谢云栖嘴唇张合,却没能再听到他说的话。 那唇色如血,是被狠狠欺负过的。 可是少年眼神清澈,丝毫没有厌恶自己的模样。 “谢云栖……” 身下人忽然一震,怒然嗔怪道:“谁允许你直呼我名字了,没大没小。” “告诉我,你心里有我。” “……” “告诉我,你是喜欢我的……师尊,是不是。” “这很重要吗。” 徒弟袖下手攥紧,指节泛白,眼睛紧紧地盯着云栖:“极其重要。” 可是谢云栖沉默了很久很久。 这份冗长的寂静,耗尽了心底野兽最后的耐心。 让魂魄越来越灼热,焦躁。 “那试试吧。” 就在元衡眼底,又快要泛起红光的时候,听到了对方温柔的声音。 少年的眼眸是一掬清泉,映着满山的小月亮。 “如果这对你很重要,那我就试试。看能不能喜欢上你。”云栖正色,脸上还携着一抹未褪的红霞,“你,你再给我点时间。” “若我喜欢你了,那我们的师徒关系便作废,结为道侣,永生永世都不分开。” 灼热的魂魄一瞬间平息下来。 元衡眼里隐约的红光消退,碎成了细碎的星芒。 “……好。我等你。” . 婆罗花仙气引导下,师尊助元衡渡化魔气. 元衡头忽然剧烈地疼起来。 无数声音贯入脑海,如同细针在脑海里穿刺而过。 [阿衡,你别害怕。此铃名为白缨,为师藏了半缕神魂在里头。为师不在的日子里,它会护你周全的。] [师尊要去哪儿。] [渡劫。] 他逐渐失去意识,坠入了一重又一重的梦境。 那梦如此真实。 缥缈的仙云里,谁将自己从盛开的婆罗华下拾起,温柔地将自己藏在袖中,说:“噫,好可爱的一只小仙灵。” “您要收作灵宠吗。” 过了一会儿,那眸间含着笑,道:“本座要收它为徒。” 画面一转,那人带自己沐浴仙池,将灵水都浇灌在自己头顶,喃喃:“嗯,什么时候才能长出灵体呀,罢了,给你捏一个吧。” 小团子得了光溜溜的灵体,一下砸在仙池里,溅起水珠撒向那人。 他却不闪躲,眉梢眼角都是温润的笑意,捏了捏自己的脸道:“小团子,以后,唤你白衡可好。” …… 仙界各路仙君都听说云栖仙尊收了个尚未飞升的小仙灵作徒弟,纷纷赶来围观这位天选之子是谁。 见到了自己后。 “就,就这?” 就,很失望。 这崽子灵力低下,仙元半成,根骨欠佳,只怕是飞升都难。 没人看好云栖仙尊新收的这个文文静静的小仙灵。可云栖仙尊却宠他惯他,将他当成了眼珠子一疼就是三百年。 直到那一日,云栖第一百三十八次下凡历劫。 他揉着白衡的脑袋,背过手去半弓着腰,曲起手指刮了刮他鼻梁,眼梢带笑,“阿衡,为师下凡渡劫。应当是几十日便会回来,你飞升在即,此时一定要清心定神,待到为师归来助你渡飞升大劫。” 白衡乖巧地点头。 师尊从怀中取出一枚白缨铃,仔细地系在他腰间。那遇风叮铃的铃铛里藏着那人一缕法力,若是他受到伤害便会为他撑起防御,护他平安。 白衡心里很暖,看着师尊眼里几番不舍。 就算是几十天也好,他也不想和师尊分离。 于是,他忍不住下凡去看望师尊。 师尊投生在了一户落魄的读书人家,童年时期过得甚是贫苦。可他命途不凡,注定日后是要金榜题名平步青云,可仕途不顺,辛苦扶持新帝后因猜忌含冤被杀。 此劫为,求不得。 白衡知道,自己并不能插手师尊在凡尘的劫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一次次求而不得。心口酸涩。 可是,变数来源于那凡人十九岁那年,遇到了同样下凡渡劫的曲宁仙君。 曲宁仙君渡的是情劫,他爱的竟是那个赤子之心数次上谏却不得君心的凡人师尊。 他看到曲宁仙君夜寻师尊,看到他牵起师尊的手,诉说自己满腔的衷肠。 他看不下去了。 上了九重天,手生烈火,烧灭了那曲宁仙君与仙尊那半截红线。 这下可捅了大篓子,四路仙君纷纷破口大骂他孽障。 曲宁仙君渡的是破镜之劫,仙君破镜,便是上仙。上仙阶品,九重天上也不过十来位,很是难得。 一位仙尊和一位准上仙的劫数,就这么被一个连低阶地仙都未飞升的的仙灵毁了。 天道立刻降下惩罚,还未等云栖归来,白衡飞升渡劫失败。不仅如此,他还欲念缠身,堕仙入魔。 忽地,他身形一换,又飞出了自己的身子。 -- 第40页 接下来,他以旁观者的姿态,看到年幼的自己出手毫不留情。众仙怒而拦他,法力还未打到他身上,腰袢白缨铃叮铃一声,震得仙君连连退步。 “这孽障,竟还敢偷仙尊的法器!” 白衡脸色一变,“这是师尊送我的,不是偷的。” “你还撒谎!” “我没撒谎!” 仙君们纷纷摇头,其中一个手持一柄仙羽的翩翩女仙,人称蟾穆仙君,赫赫有名的西岭山神。此刻颜色冷淡地拦在小白衡面前,也不出手攻击,只问道:“你师尊下凡历劫,你乱他命格本就已是大过,现如今还来崇林大殿闹,你是真当九重天上任你欺辱?!” “是曲宁那下作的,去求了阑命上仙将凡间缘分与我师尊系在一起……怎么,难道不是他活该吗。”白衡咬牙切齿着,声音深寒,“我的师尊,也是你们能算计的?” 蟾穆仙君脸色稍变,想不到这这娃娃知道得倒是仔细。 白羽微摇,遮住半张脸,微微眯眼道:“没人算计仙尊。你可知,若非你横空一脚,曲宁本就该是仙尊的徒弟!便是他去求了一世缘分,你以为仙尊就不知吗!都是顺应天道的补偿罢了!” “哼,天道……什么狗屁天道!” 白衡年纪虽小,尚未飞升,可一身灵力却并没有众人想象中那般弱小。 天色渐沉,那小孽障眉间隐隐闪出银光。 这是……要飞升了。 九重天上,许多仙人压根看不上白衡。 凡尘仙灵多得数都数不清,像白衡这样平庸的仙灵,凭什么能平步青云入得了那位尊主的法眼。哪怕是最低阶的地仙,哪一个不是历经了千百年的修炼,遭受飞升之苦,承受历劫之罪。 凭什么他白衡就有捷径可走。 他本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仙灵!凭什么踩上这九重天无暇的仙云,凭什么能踏进长浮殿!竖子还敢如此猖狂,不将各路仙人放在眼里! 蟾穆仙君皱眉,仙尊下凡历劫之前,嘱咐她若有事要看顾着白衡,可眼下这情景着实棘手。正在想如何阻止他继续闯祸,天降飞升之劫,一道一道打在白衡身上。 是三重天劫,下界仙灵的飞升之劫。 她心道大事不好,忙地收了手中仙羽,一丝法力渡向白衡,却被他身上冲天的魔气震开。 “白衡!是三重天劫,你要飞升了!莫动邪念,会堕魔的!”蟾穆仙君脸色一白。 可是白衡却好似失了智,浑身青黑的魔气被天劫劈得愈发深厚,眼底也隐隐生了赤红。 “他敢碰师尊凡尘一世的红线,我便烧尽他的崇林大殿!!” 直接无视三重天劫,他一边受着蚀骨的痛苦,一边将满天业火焚向那洁白无瑕的大殿,一脚踏碎殿前麒麟神像,霎时间崇林大殿浓烟滚滚,椽柱倾倒碎裂,半边大殿轰然倾倒。 第23章 白衡记忆2 诸位仙人眼睁睁地看着崇林大殿就这样在一个小孽障手里化作了灰烬。 这孽障手里的业火,竟真能烧毁一座宫殿,这是为何?蟾穆仙君眉头微微皱起,将手中玉碟捏碎,传音于战神九离。 “白衡,你已生魔气,还不速速念清心诀,你当真要彻底堕魔吗?!”她手中白羽毛挥动仙云,将小魔修困在其中,厉声喝道。 那孽障冷哼一声。 “成仙如何,堕魔又如何。而且你们那么紧张做甚,我不过烧毁一座宫殿,又不是……弑仙。” 那声音凉凉的,语惊四座。 仙人们面面相觑,一时都默了。 阑命上仙比九离来得更快,看到此情此景,气得吹胡子瞪眼,“这这这……云栖仙尊不过走了十数日,你竟能闯下如此大祸!待到他回来,我倒要看他怎么罚你!” 这一句话倒是比任何一句都有效用。 白衡脑中一疼,浑身的魔气收了收,正逢天劫一道,劈得他四肢百骸都碎裂似的发疼。 师尊,师尊。 人界的云栖也受了些许命格改动的反噬,年方二十便早早病逝。仙力些许受损,回到九重天上时,却看到自家徒弟满身魔气,惊愕然道:“阿衡,你!” 他震惊地看着天界一片慌乱,又看着渡劫失败的徒弟,似乎还没明白为何就成这样了。 反手挥袖灭了那崇林大殿的业火,朝着诸位仙君叠掌颔首,表示歉意。 “这崇林殿的修缮补筑,便从我长浮殿里扣香火,此事是我对不住诸位,还望仙君们海涵。” 仙君们纷纷折腰回之,这礼太重,受不起受不起。 “云栖仙尊。” 话音刚落,天边神雀惊起,霞光闪过。七重天劫劈下,轰隆几声巨响。 追着凡人云栖一死了之的曲宁上仙也渡劫回来了,看着自己宫殿一片焦黑,像是愣了下。 云栖查探了下,点点头道:“幸而没有耽误你渡破镜之劫。” 诸位仙界抱手恭贺:“恭喜曲宁上仙破镜。” 曲宁眼神里隐隐有期待,还盯着云栖,可仙尊却垂眸只看着手里那只团子,皱着眉:“你且随我来。”转身便带着自己徒弟走了。 曲宁上仙眼底闪过几不可见的落寞,蟾穆行至他身边,道:“恭喜你啊,曲宁。” 白衡被捆仙绳束着手脚,跌跌撞撞地被拉扯进长浮大殿。 那是三百年来,师尊第一次用那样冰冷的脸色对待自己。 -- 第41页 白衡抿嘴,眼藏寒霜怒而不发,先发制人倔强道:“一定要飞升为仙方是正道吗,堕魔便是十恶不赦吗。” 九离赶来,恰闻此言,便冷淡然抬颚道:“你可以彻底入魔试试。”说完,腰侧的破渊剑嗡响一声,好不震慑。 徒弟彻底沉默,可眼神里分毫没有退缩。 “阿衡,你还不知错。”师尊眉头皱起,眼底满是失望。 徒弟心口一疼,忽的就红了眼睛。 “我……我又让师尊丢脸了,是不是。我飞升失败了,还染了魔气,已经不配做您的徒儿了,是不是?” 云栖一愣,满口的责怪竟道不出半句。 九离对他可怜兮兮地模样嗤之以鼻:你几时配过。 云栖:“不是这样的。” 九离:“……” 哎,事已至此,魔气已生。想要平安渡化,谈何容易啊。 云栖头疼不已,双手扶上徒弟的肩骨,郑重着一字一句道:“阿衡,你必须渡化魔气,飞升成仙。你别怕,师尊会帮你。” 九离斜睨着那小孽障,默了半晌,压着嗓子说:“阿栖,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天生就是成不了仙的。” 话音未落,云栖周遭仙气如霜。 徒弟心口一紧,感受到扶住自己双肩的手及不可见地一僵。 “胡说。” 云栖背对着徒弟,声音清淡却不容置喙:“秋冥君之徒,怎会成不了仙。” 说罢回过头,将法力渡往自己眉心,冲淡徒弟心头的魔气。 不带温度的指尖,压下白衡心口翻滚的邪念。 “我们阿衡,定能成仙。” . 梦戛然而止,元衡幽幽睁眼时,正看到自己盘坐在婆罗花中,师尊悬于花海之上,以灵力渡化自己的魔气。 可他身上魔气过盛,师尊不过是元婴期的小修士,眼看着灵力不济,额角沁出点点薄汗。 心口蓦地一窒,方才梦境里的三重天劫那么真实,以至于现在想起都还能清晰记得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 怎么回事。 白缨铃又是叮铃一响,像是有一些细碎的东西强行坠入。 坠入,坠入哪里。 这里是哪里。 我是谁。 ‘阿衡,阿衡。’ 熟悉的声音还萦绕在耳畔。 眉心魔印发红,心底深处有个声音传来:[他回来了。] 谁,谁回来了。 白缨铃又是一声轻响。 一些陌生的画面又灌入脑海。 妖师谢云栖一次又一次贯穿了自己的胸膛,将自己杀死在玄机宫大殿上。我是元衡……并且,每一世都会被谢云栖所杀。 从没活过十五岁。 冰冷的刀剑贯穿心口,撕裂的疼痛里却好似镇定了魂魄。 已经轮回了多少次了。 这里—— 并不是真实的世界。 最后一丝月光被遮挡,戗风掠过半山花海。 他想起来了。 此处是水月秘境,是他以魔血为引,在忘川上以魂魄压境,施以创世禁术锻造的秘境。 腰袢的白缨铃在叮咚作响,徒弟心口却在止不住地颤抖。 [回来了,那个人……回来了。] 耳畔缥缈的声音越来越大,叫嚣着似乎立刻要霸占他全部神志:[他回来了!不要让他成仙,不要让他再次成仙!] 安静,安静一点。 [他成仙了,就不会爱你了。] [谢云栖可能会爱你。] [——但秋冥仙尊,永远不会。] 徒弟头疼欲裂,魔气又开始反噬他的身体,他瞬间又陷入黑暗,云栖察觉异样,立刻落下身来探看他的元神。 “阿衡,你醒醒,阿衡!” 师尊急切的声音贯入脑海,和脑中那挥之不去的嘶吼混在一起。 他强行调动法力,要将这声音生生压下。 可那股力量愈发暴动了。 [快醒过来。他现在神魂残缺,自己都不清楚是谁。待到他将一切想起来,一定不会放过你。仙者多寡情,主人,快醒来,快!] 不,不是的。 谢云栖一次又一次地救我。 他那么温柔,他说,我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他说,他会试着喜欢我。 亲口说的。 方才师尊的许诺犹在耳畔,心绪沾着蜜糖塞满了他整个胸腔。可是,脑海中记忆一波一波地冲刷来,将那份甜蜜洗得一干二净。 [他骗你的。] 他不会骗我! “阿衡,你醒醒……”谢云栖的声音,彻底远去。 他追着那道声音,彻底堕入黑暗。 黑暗中,他看到一个七八岁孩童模样的人半跪在自己面前。这一次,他清晰地听到了这孩子的声音。 “主人,您终于能看到我了。” “你是?” 孩童一双白瞳,白发垂至脚踝,骨瘦如柴。满身透着森寒的邪气。 “我是仙陨,主人。我是您的剑灵。云栖玄仙不久将重归于世,他一定会联手战神九离,和那两只上古神兽联手将您诛杀。” 剑灵? 白发白瞳的小孩仿佛能洞察他心中所想,化作一柄剑身悬在他面前。 果真是剑。 “因水月秘境是主人所造,我才能借您的法力暂且压制入境的却湮剑灵。但不会很久,仙界人也察觉了云栖玄仙的现世,一定会想法子让他重回九重天。您一定得比他先拾起记忆,拖住他,别让他重列仙位。亦或者先从这里出去,重登不周山顶,成为新任魔君。” -- 第42页 “谢云栖……是仙。” “是,他乃天界尊首,帝都山云浮殿,秋冥玄仙。” “那我是谁。” “不周山,天魔之君,白衡。” 他的身子陡然僵了,面色青灰。 看着手掌心纹路中渗出的魔气,他静静的问:“在外面的世界,我最后还是没能成仙,是吗。” 剑灵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您是魔界沉寂五万年才等来的新君,天生的邪灵。谁也不可能将您引渡成仙。” 白衡心凝成一片冰霜。 “飞升成仙又有何可盼,为何人人都要争当仙人,”剑灵化作人身,脚踩虚空而来,“只要您愿意,本就不必屈居于任何神祗之下。” “不,我要成仙。” 剑灵雪白的眼眸似是转动了下,片刻的缄默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衡笃定道:“他盼着我成仙,我定要如他所愿。” 剑灵雪白的眼睫垂下,轻声叹息:“这句话,您四百年前,已经说过一次了。” . 云栖觉得他这个小徒弟十分不对劲。 魔气本来都快渡得差不多了,结果好像忽然触底反弹了,现下徒弟整个人都浸在乌黑的邪雾里,他连靠近一点都做不到。 只能坐在旁边,等到天都亮了,那一团黑压压的邪雾才慢慢散去。 满地的婆罗花都枯得七七八八。 白种了。 元衡的魔气竟然深重至此,半点不像个只成魔十来年的散魔。 偏在此时,收到一张来自东都的传音符。黄色的符纸落在他手心烧成灰,他听到了元景的声音。 “前辈,速回东都。皇城里有邪灵,为不伤及无辜,请求助晚辈一臂之力。” 看着魔气尚未完全褪去的徒弟,云栖犹豫了一下,捏着手里的纸灰斟酌着。 还是为徒弟支起仙障,护住他平安后,循着元景为自己开的阵法瞬间回了东都。 看着满街的繁华,他被那浓烈的脂粉气熏得连打几个喷嚏,他怎么也想不到元景竟将他传到了这满眼软玉温香的烟柳之地。 他还未说话,便又收到一张传音符。他小心地收在袖里,渡了些法力进去,便听到元景的声音:“前辈,您来了。” “可是很厉害的邪灵,看你如此谨慎。” “倒不算很厉害,就是狡猾得很,望前辈相助,能将它勾出来。” 云栖面上默不作声,余光找元景,继续用传音符问:“那你现在在何处。” “三楼,晚樱阁。前辈先别来,我希望您今晚,同那青罗仙灵演一场戏。” 闻言止步,云栖抬头看着三楼的位置。 “什么戏。” “拜堂成亲。” “……?!” 三楼晚樱阁门忽然打开,他猛地瞪大了双眼,看着那绿衣蓝裙,钗玉绾发的貌美‘女子’。 那花容月貌的‘女子’淡淡地瞥了自己一眼。 元景以幻术化作女身就算了,这双眸子水灵灵地可真是我见犹怜。 “前辈,控制一下表情。” 云栖整理好表情,捏着传音仙符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阿衡:臭剑灵别跟我唠嗑了,我快赶不上跟我老婆拜堂了。 第24章 红莲业火 “不便多说,怕那邪灵察觉到传音仙符的存在后干扰窃听。具体的,那青罗仙灵会告诉您。您回头。” 他一回头,果真看到那青罗仙灵化作男儿身,正坐在后头不远处喝着花酒。 一朵朵小娇花围在他身边,莺莺燕燕没有骨头,几乎挂在他身上:“小郎君,过了今夜,您可就是有妻子的人了,往后,可还会来看奴家。” “那就看你乖不乖了。” 等下,要和这青罗仙灵做一场戏成亲,且这青罗仙灵化作了男身—— 那自己岂非是那个‘新娘’。 “别的我可以先不问,我想知道为何要我扮做女子。青罗仙灵可男可女,即便是要扮也是他扮。” 传音符里,元景先是默了会儿,然后才道。 “委屈您了,前辈。原因有二,一则,青罗仙灵被元衡所伤,怕化形术有破绽。二则,这邪灵很是看脸。” “……谢前辈的这一副皮囊,是元景所识人中最好看的,委屈您了。邪灵狡猾,不再多说,余下的前辈问青罗仙灵吧。” 青罗仙灵早动作倒是又机灵又快。 一张传音仙符为媒,路上就把事情都说清楚了。 原来是东都忽然现身一只小有修为的地魔,专门喜欢挖漂亮女人的眼珠子,还得是未嫁人的雏儿。 最初事发地就是刚刚所处的满香苑。里面好几个刚卖来的小姑娘死相凄惨,庄家就找了人来驱邪,可惜没镇住,又害死好几个女孩子。 这散魔本身修为倒不棘手,棘手的是他能随意侵占人类的身躯。 为了尽量少的误伤无辜的人,元景这才想出让谢云栖假扮貌美出阁女子,将那散魔引出后一次诛杀的法子。 为了方便那散魔来挖眼,拜堂的吉时还挑在黄昏时分。 日斜西山,阴阳交替。 云栖盖着红盖头,一身新嫁娘打扮让他有些不自在。被人搀进了偏房等着吉时便能拜堂。 元景守在府外,落日尽沉,忽见阴云压城,妖风四起。 -- 第43页 那迫人的气势让他心惊,难道是谢云栖仙修的身份暴露了? 不,事情不对劲。 方才满香苑那只,不过是那狡猾邪魔的化身之一。那并非一只散魔,而是地魔! 散魔和魔修,元景和云栖联手并不是很大的问题。但是地魔不同。 前辈为了能更隐蔽地伪装,甚至卸下了七成法力。 遭了!得赶快告知他现状,来的并非散魔,是一只地魔。 这头,云栖刚刚感到腰间的传音仙符有些异动,一阵邪风扑面便将大门打开,那股霸道的魔气让他身上都如刀割一样发疼。 怎么回事,元景不是说,只是一只修为尚可的散魔吗。 看来情况有异。 他默不作声地将袖中的传音仙符捏成齑粉,将身上余下的三成法力也尽数卸下。 此刻的他,与凡人无异。 他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是仙修。 否则一定会被抽魂碎魄,挫骨扬灰。 若真如元景所说,他所要也不过是一双眼睛,那些被伤的姑娘也有不少活下来的,他的目的并不是害人性命。 虽说有些疼,但剜眼便剜眼吧,总比丢了命好。 法力尽消后,果真那刀割似的疼痛便没了。他以凡人之躯,只能感到风很大,吹在身上一片冰凉。 那人手指青灰而尖利,垂在大红喜袍袖子里露出半截,他凭借肉眼也能看出此人非人族。 掀起红盖,便笑了一声,说:“美人这双眼睛,举世无双啊。” 他没敢直视那只魔,感到他尖利的之家距离眼皮半寸不到,背脊沁出些冷汗。 “男人?”他手指张开,魔气侵入云栖眉心,神色又松了些,“罢了,倒是干净。” 还好方才将法力都自封了。否则这魔一探全都露馅。云栖手心汗更多了。 没忍住抬了一下眼,就看到对方殷红到发黑的双眼正盯着自己。 盯了许久,也没有动手挖。 云栖觉得有些奇怪。 尖锐的指尖擦着他的脸颊而下,落在他下巴上,施力轻抬:“美人好看的,倒不仅是一双眼睛。可是,你为什么不哭呢。” 他明白了。这只魔不隐藏魔身,就是喜欢将女子吓到恸哭流泪时生挖其眼。 难道他不哭,对方就不会挖。 他忽然觉得自己还能苟一下。 对方好像猜到他在想什么,抬手时手上多了一小坛酒。捏着他的下巴就往里头灌。 “不……我不喝……” 烈酒入喉,带着些滚烫的暖意直入肺腑,激得他眼圈有些发红,整个眸子也蒙上了雾气。酒坛子哐当一声砸碎了, 喉咙被一下掐住,他听到对方近在耳畔的声音:“别动,我只要你一双眼睛。不会很疼的。” 掐这么紧,眼睛还没挖,人就要断气了啊。 他挣扎了下,面前发黑,整个身子便软了下来。 醉眼迷蒙地再次睁眼,看到一身玄衣挡在自己面前,背影无比熟悉。 好像很久,很久之前见过。可多久之前呢。 云栖发怔,紧接着一阵皮肤割裂般的痛楚侵来,让他清醒几分。 “阿衡,让开!”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将眼前玄衣男人护在身后,冲来周身气穴封印,支起一重仙障将那人与眼前的地魔隔开。 也不知尚在元婴期的自己面对一只地魔,能抵挡几时。 但是,他不能看阿衡被伤到。 白衡眼光渐深,凝视着那瘦弱的一袭绯衣。眼前的魔暴怒,黑刃如雨落,朝着他们刺来。 指尖魔气凝成蛛丝一般的细线,缠绕困住那只魔,同时在薄薄的仙障外围渡上一层魔气固化,几声脆响,魔刃生生折损在仙障外。 “阿衡,你只是刚成型的散魔,敌不过他的,他是地魔!我且先拖住,你快走!”少年焦急地侧首嘱咐。 地魔。 这不是地魔。 那只魔怒火下轻松挣开白衡的魔丝束缚,手中烧起朱红色火焰。 红莲业火。 只有天魔能烧出业火。 红莲业火克仙,能烧伤仙人魂魄。 白衡瞳孔一缩,顾不上别的将云栖往身后一拽,一掌业火擦着师尊的脸颊而过,被白衡反手熄灭。 他的心猛跳了下,回头急着查探他的神魂:“被烧到没有?” 见他醉醺醺的并无痛苦的样子,心稍稍放下,再转过头来直视那只天魔时,双眼染上墨红。 “阿衡,他是一只地魔,你……” 那天魔冷笑一声:“小仙修,连我的魔力都探查不出来。我岂是那卑贱无能的玩意……” 话没说完,方才烧出业火的右手被隔空折断,他震惊地看到这只手以诡异的角度拧了一圈,然后他才感到钻心的疼痛。 他此时才注意到,方才那小仙修死死护住的那个男人。 他是魔。 “你……” “师尊。您看错了吧。这怎么是地魔呢,分明只是一只元丹未结的魔修而已啊。” 那天魔瞪大了眼,还来不及说什么。 丹田处的魔丹,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蚀骨的疼痛激得他跪地吐血,仿佛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 云栖踉跄着步子走上前去探查,点点头:“咦,的确是只元丹未结的魔修,是我弄错了。” -- 第44页 “大抵是我方才卸下了七成法力,判断失误了。还以为是只地魔……吓得我把余下,呃,余下三成法力都自封了……还以为我这双眼睛是要交代在这里的,原是我搞错了……” 满身的酒气让他脸色酡红,见徒弟要出手。他有所预知,伸手拦住他。 推阻着,喃喃道:“镇……呃,镇压为上,诛杀为下……你,你别胡乱杀他……” 脚下左脚拌右脚,徒弟扶了他一把,眼底波光流转:“……好,听您的。” 他踉踉跄跄地捏了个度化的法术,却被徒弟握着手纠正了:“师尊,左右手反了。” “哦……” 第25章 一拜天地 奈何天魔虽魔丹尽碎,可也不是小小一介仙修可以轻易渡化的。 白衡眼看着面前的少年快要将身上的灵力耗尽,这才出手先且将那天魔制服了。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师尊,他脑海中瞬间又闪过几个记忆碎片。 可那场景消失得太快,他尚未看清,心口已是一阵翻江倒海的起伏。 剑灵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交叠着师尊花海里的许诺,一左一右,谁也压不过谁。 谢云栖醉酒加之灵力耗尽,如今面若桃花唇色却苍白,颇有几分十数年前病弱的影子。他想到他渡血时决绝笃定的眼神,心口又开始发烫。 “在前世,我可有曾向师尊直抒心意。” 剑灵:[有。] “他没答应?” [他说您一叶障目,要渡您。] 渡我,呵。真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他喜欢我。虽然我暂时想不起和那位仙尊的诸多,但是谢云栖我知道的,他一定喜欢我。这感觉不会有错。” 剑灵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不,您错了。] 白衡眉头紧蹙。 [不管是四百年前,还是现在,您都错了。] “你凭何知道。” 剑灵恍若在黑暗深处,无声地深呼出一口气,声音麻木。 [因忘川河三生石,因西天灵姻缘树。] [您曾无数次查看过姻缘树,守望着三生石。可是,云栖仙尊从未结出半寸红绳——无论是他下凡历劫,还是回归仙位。事实就是,他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包括您。] [您说他喜欢您,那不过是四百年来,您都独自笃信的错觉罢了。] 错觉。 是错觉吗。 白衡紧着牙,将目光再次投到身上人如玉的面容上。 引一丝魔气穿入他识海,趁着他灵力虚弱,对他下了真言魔蛊。 云栖似有一丝不适,轻微地挣扎了下,但很快又被压制住了。 自己好像跌入了一片白茫茫的水镜之上,他看到很远的地方有个瘦弱的少年,那是十二岁的元衡。 那么清癯,那么单薄。 他几乎是瞬间就心疼了。 卸下所有的心防,朝着那孩子走去。 “师尊,您喜欢我吗。”那孩子声音弱弱的,可怜兮兮地从天边传来。 “喜欢。”他毫不犹豫地说道。 听到那人的一声喜欢,轻飘飘回荡在漆黑的屋子里。 渡着魔气的手微微一颤,白衡几乎快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再次蛊惑一般在昏迷的少年耳畔低语:“是结成道侣那种喜欢吗。” 而这次,昏迷中的少年没有再说话了。 魔气加重,激得他识海里云雾渐重。 “是,还是不是。” 白衡低头,听见怀中始终未曾睁开眼的师尊终于吐出两个字:“不是。” 如坠冰窟。 他很清楚,法力虚弱的云栖被魔气所控,下了真言魔蛊,断断然不会说出谎话。 只是被下蛊的他,甚至比神志清明时更为绝情。都不会说“我会尝试着喜欢上你”这样模棱两可哄人欢喜的话来。 现在仔细想来,那句话的意思,不正是‘不喜欢’么。 识海里,云栖怎么追也追不上云雾中的小徒弟,过了好久,才又听到小徒弟问:“您是如何确定,不喜欢我的。” 云栖认真地思考了很久。 那人又恨不能立刻听到答案似的又来追问:“回答我。” 让他有些难受,但他还是忍着浑身的不舒服,将心中所想尽数表达。 “爱也好,不爱也好,都是没有理由的。只有厌恶人能说出理由,可我不并不厌恶你。” 这就是他的逻辑。 那股难受涌上心头,面前一切终于被云海吞噬,他沉入完全的黑暗中。 与此同时,还在往他脑海渡魔气的白衡,被一道锐利的法力打断,登时听到一声怒喝:“你在做什么!” 白衡眼底翻红,眼光未挪分毫,寒声道:“干你何事。” “你再渡魔气,他的识海就要受损了。你怎可对他下如此厉害的魔蛊!” “你还不是放他一人,生生送到一只挖眼害命的红莲天魔手中。” “你!” 元景不再多说,手握长戟一挥,逼得白衡不得不挟着少年连退几步。 “再前进一步,我就杀了你。”白衡冷眼道。 “便是死在你手上,我也不能放任你做这种欺师灭祖的行径继续下去!”元景正气凛然地将法力渡在那长戟上,正待再刺来,却听到那人森寒一声嗤笑。 白衡嘴角咧起,瞳孔猩红:“好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那么这位圣人,我换个说法。你再惹我不开心,我就杀了元离。” -- 第45页 长戟的光芒渐熄。 元景气得浑身僵直,却又不敢再莽撞。 “现在,能听懂我说的话了吗。国师。” “元衡,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半晌,元景皱着眉头,连连摇头,“我与他,好歹都是你的亲叔父。你怎能用他的性命来威胁我。谢云栖他……是否真的看清过你如今这不择手段的真面目呢。他是真的想救你,想洗清你一身罪孽……你不能这样对他。” 元景眼生不忍,看着那一身喜服的少年。 “谢云栖,还是元离。你只能管一个人。” “元景,你还是没清楚眼前的状况——你和元离不过渡劫期的仙修,即便明日你们便双双飞升,也不过两位最低阶平庸的仙人。”白衡踩着那倒地的天魔,周身魔气愈发深重,狞笑一声,“一团红莲业火,就足以让你们直接魂飞魄散,永不超生,要试试吗。” “哦,对了,有个问题想问你。” 怎么回事。 元衡身上这骇人的魔气,怎会如此浓厚。 为什么他像变了个人一样。 “听说元离飞升只差一道三重天劫,他欲念如此深重,若他在飞升时堕仙入魔,你会不会杀了他。” 白衡的笑,刺穿骨髓。 元景几乎登时眼前便一黑,稍稍回神后立刻咬着牙辩驳:“你胡说!他才不会堕魔!” “你如此心疼谢云栖,是不是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元景,我堕魔你杀我,元离堕魔,你也会杀他吗。” 长戟陡然分化为三,继而连三地往白衡脚底扎去:“住口!你给我住口!” “回答我啊,元景。你会放弃他吗。” 长戟入墙,嗡地一声。 元景攥紧了手,横眉凌厉:“我,永远都不会放弃哥哥。” 白衡忽然笑出了声。 指骨分明的手伸出,亲手替他将墙上的长戟拔下,手被仙气灼得滋滋生响,乌黑一片。 将长戟从容地递到国师面前,俯瞰着他道:“那就放弃谢云栖。” 转过头,魔气侵入谢云栖的识海,激得半倚在檀木椅上歪着头的少年倏然睁开了眼。 元景面色忽地白了。他看到谢云栖无意识地站了起来,朝着白衡走去,甚至伸出了手拥入对方怀中。 是傀儡术。 “不……” 元景没说完,便感觉一只无形的手遏住自己的咽喉,让他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师尊,我们拜堂成亲好嘛。” “好。” 白衡的声音温柔如水。 “拜堂后,我们就是夫妻了。起誓天地,道侣结印。此生此世,永不相弃。” “好。” 这不是傀儡术,傀儡术只操控身体。 这是魂眠术,是压倒性地控魂锁魄的邪恶术法。 谢云栖此时法力太低了,竟毫无察觉地便被这邪魔控了魂魄,倘若真结下道侣印…… 三更已过,今夜无月。 [主人] [您不会以为,强行结下道侣印他就会喜欢您吧。] 剑灵的语气里,就差没直接叹一声傻子。 [擅动玄仙魂魄,也会降下九重天劫……] “闭嘴。” [您别再执迷……] “他不是九天玄仙,不是什么秋冥君。他是谢云栖,他是大燕国师,谢云栖。就算现世果真如你所言,那在这幻世里,我也要争一争与他的缘分——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心底的声音如蚊。 [您争不到。] “我争得到。” 剑灵彻底缄默。 一高一低,两袭红衣。鸳鸯锦缎,双龙玉带,两人各牵红绸花落捆一头,对着无垠的苍穹曲膝跪下。 风顿起,雨落下。 冰冷的夜雨打在他脸上。 他凝了一把伞,旋在那人头顶,为心上人挡住夜雨寒凉。 白衡觉醒了一部分本源法力,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秘境之外,九天之上蓄势待发的威压,虎视眈眈。 只待他出了这秘境,天劫必定立刻降下。 可他牵着被操纵压制的云栖,义无反顾。 双双俯首,一拜天地。 . 再醒来时,云栖发觉自己昨天醉酒断片了。 但幸好自己一双眼睛还在。 能看见面前红烛燃尽,喜被盖身。 他撑着头坐起,手背不仔细打到身侧人,他转头看到徒弟有些苍白的脸,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发烧了。 忙不迭地为他打了盆水来,却半点降不下温。 完了。不会烧傻了吧。 莫非昨天,是徒弟救了自己? 看到徒弟一身整齐的喜服,他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脖子后面滚烫的,正是新结的道侣印。 他什么时候跟徒弟结印了。 “……” 捋一下思路。 昨日他遇险了,被迫喝了奇怪的酒,断片了。今天醒来,徒弟睡在自己塌上,人事不省,还发烧了。 怎么发烧的,为什么发烧了。 是。是被自己折腾的吗。 福至心灵。 他悟了。 哆哆嗦嗦地将被子盖得更严实些,想着醉酒果真害人。 第26章 入梦 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榻,看到屋子里好几道深深的划痕,看那形状像是元景的长戟。 -- 第46页 这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打了一盆温水来替他擦手脚,又拧干了一块盖在他额上。可直到日落西山,也没见他烧退。云栖自诩半个郎中,可是却也诊不出个病源来。 徒弟不知是陷入什么梦魇了,眼角一颗泪滑入耳根,洇湿牡丹花绣喜枕。 恍然间好像回到许多年前,十二岁的元衡大病那一次。自己也是这样巴巴地守着,他也是这样在在睡梦里垂泪。 这样下去不行。 云栖决定潜入他的梦里,试试能不能将他唤醒。 可是一身法力耗尽,他强行捏了个入梦决,丹田内海都隐隐发疼。 好容易入了梦,却是一片漆黑。 难不成,阿衡并未做梦。 一缕光亮透进来,还有呼啸的风刮得脸生疼。定睛一瞧,自己竟是在登千机高塔,那入眼的微光正是东都的万家灯火。 他神形飘在半空中,看到一袭白衣,牵着一只清癯瘦小的黑影,一步步踏着长阶向上。 那是十二岁的元衡,和当年的自己。 阿衡又在梦往事了。 阿衡一下踉跄,白衣国师便眼疾手快地将他一拽,稳住身形后微微颔首:“还有力气爬吗。” 小阿衡咬着牙,用力地点头:“嗯!师尊不用管我的,阿衡可以自己爬上去。” “嗯,像个男子汉。”国师眼底泛着笑意,“那你跟住,可别摔了。” “师尊去哪儿,阿衡都跟着。” …… 小阿衡大病不起,谢云栖替他上朝去了。 府邸里的人都说,怕是要变天了。 小阿衡垂死病中惊坐起,只觉得一切恍然如梦。撑着孱弱的身体步履维艰地走向桌案,展开一方宣纸,研墨,提笔。 一滴墨染,便将写好的揉作一团,放在烛火里烧了,重写一张。 云栖神形隐在小阿衡身后,看到纸上写的字。 ‘元氏衡者,生而母卒。行年五岁,皇父仙去。大燕帝师谢氏,辅政十二载,兴国势,功朝堂,德四海。今,孤恐不久于世。后人亲族,需以帝师为首,不得苛待,不可欺辱。以此,绝书。’ 那字迹还有些歪斜,写完最后一个字,孩子小心将纸张叠好,压在桌案书下,这才再次昏厥过去。 一地墨洒玉碎。 过了半个时辰,下了朝的国师才匆匆赶来。 云栖听到此时阿衡的未说出口的心声。 ‘师尊,阿衡舍不得您。阿衡不想死……’ ‘苍天慈悲,真有神祗,我此一生从未行恶,可否……可否救我一命……’ 他是如此地害怕,可是却微笑着告诉自己:“能遇见先生,阿衡此生虽短,却无遗憾。” …… 国师府一场交手,国师晕死过去。十二岁的元衡背着身形颀长的自己,在无人的小巷里东躲西藏,生怕被小叔父元离找到。 可是那隐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元衡将谢云栖藏在昏暗的箱子墙角,拿破菜篮子将他盖住,施加一道障眼法。 往另一个方向去,引开了元离。 可没几步被追上,元离捏着他右臂将他困住,冷声问:“谢云栖呢?” “你休想找到他。” “哼。” 咔嚓一声,整只右肩胛骨被生生扭断。元衡一声痛呼,被元离一脚踢在胸口,滚落在冰冷的石阶上。 满口腥气。 “他不过是个蛊惑人心的妖师……” “不是,他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元离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如同看着脚底的泥泞,一脚踩在他胸口:“我本不想杀你,可你若被那妖师蛊惑,我便也留你不得……” 长刀挥气,冷光过眼。 被一把长戟生生拦下,元景将自己护在身后,急声道:“哥哥,不要再杀人了!他是皇帝,他是我们的亲人啊!” “他当皇帝,他配吗。”元离嗤笑一声。 “陛下,快走!”元景长戟一挥,再次将元离拦下,一时间僵持不下。 小阿衡扶着断臂,踉踉跄跄地回到长街。 月色泠泠,空荡的巷口却没有师尊的身影。 谢云栖呢。 心一慌,他顺着长街一家一家地敲门。 “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个人,这么……这么高,白衣,玉冠,眼下有两颗痣……” “请问您家有收留一个男人吗……” “他姓谢……” 他的手脚愈发冰冷,可是,他还是没有找到师尊。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十二岁的小少年倚靠着凝冰的青墙,眼眶发红。 长街半里,直至天亮。直到找到宋医官的宅邸,透过朱红窗阁,看到那熟悉清冷的身影。 揪着一整晚的心,才终于再次放下。 才感到右边肩胛骨传来的剧痛,和失血过多的冰冷。 ‘太好了,您没事,太好了……’ …… 画面一转,到了潼关战后。 千山覆雪,万里冰封。 国师以身祭阵,十五岁的少年趴在那焦黑一片的泥土上,颤抖的手不停地挖掘,刨地,直到满手鲜血。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你回来,你回来……我错了,你回来……” “不可以这样……不可以……” 山林里飘荡着焦黑的腥气,他渡一把仙气,隐隐感到地底一丝气息透出,便更是死命往下挖。 -- 第47页 滴答。 千疮百孔的手指滴下一滴鲜血。 落在他挖到的白缨铃上。 十五岁的少年,捧着那被血染污的铃铛,忽然失声恸哭,那声音哽在喉头,带着血气压抑顿挫。 他浑浑噩噩地站起身,眼底渐生薄红,仙元也染上魔气。 “我求您了……求您了……” “不要……丢下阿衡……” 猛地将长刀抽出,一下贯入心口,惊了跟来的随从。 可他彻底堕魔了。即便长剑穿心,他也死不了。 因为谢云栖将仙元渡给了他,所以师尊死了,可自己却活着。 ‘三年前,我不该祈求神明,赠我一命。这条命,是拿谢云栖换的。’ 云栖听到了少年此刻的心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残忍,从不悲悯任何人。’ 长刀抽出,凡尘利器捅出的伤口瞬间愈合。就连刀上也未沾任何血迹。 他举着刀,望着这无尽的雪原荒野,感到这世上空空荡荡,了无生趣。 山河万里,盛世繁华。 可谢云栖,再没有了。 世人都道谢云栖是祸国妖师,诛丞相,杀太后,把持朝堂忝居高位,扶持小皇帝为傀儡,成为大燕真正的掌权人十数年。 可没人知道,那个臭名昭著的国师,是小皇帝心头血,骨中髓。 心性本善的小皇帝怒杀潼关二十万降兵,践踏天道,引万千冤孽为心上人殉葬。 …… 云栖在梦境里,见证了那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潼关冰霜雪色,都被滚烫的热血染红,浮尸数十里,藏雪山冰川之下。 二十万冤魂,就此不散,成了元衡此生都难消的孽债。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当年自己的死去,给元衡带来的是灭顶的打击。 他一直苦苦执着于天道因果,一心想为元衡扑就一条顺应天道的康庄大道,还以为一死能为他全了孽债,却没想到,反而将这孩子推入深渊。 他曾千万分地不理解,这孩子怎么就堕仙入魔了。 简直辜负他一番苦心。 可如今入了梦,他终于知道,是他先负了这个孩子。 云栖懂道法自然,知顺应天道。 可他不懂人心。 他记得,第一次遇到元衡的时候,那个孩子是不怕死的。 可是遇到谢云栖后,小元衡开始祈求神明,让病弱的自己活下来。 那是因为,他在这冰冷的世界看到了火光,看到了生的希望。 可自己却只想他当个好皇帝,造福苍生。 那孩子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元衡至始至终,不过是自己手里一颗安稳天下的棋子而已。 是这孩子一直甘之如饴地在满足他师尊的心愿。 这十三年,阿衡是怎么活过来的。自己死去那一年,他才十五岁,还是个纤弱少年。他夜里一个人会冷吗,他想起自己杀过的人,会难眠吗。 云栖的胸口处闷闷地疼着。 好像许多年,都没有这样剧烈地跳动,这样尖锐地疼过了。 眼下泪痣莹莹发光,散出些许仙气。梦境被仙气所惊扰,消散如烟。 云栖一回头,便撞进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这是真正的阿衡。 “师尊,你……你入了我的梦?刚刚那些,你都看到了……”他眼中闪过慌乱的光,“您亲眼看到我杀人……师尊,您不会原谅我了,是吗……” “阿衡。”云栖捻着自己的袖子,替他擦却脸上的污血,“你别害怕,从此往后,师尊陪着你。” “我们不当皇帝和帝师了,就当个普通人……我们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可好?” 徒弟眼角晶莹:“师尊说的,可是真的。” “为师何时骗过你。”云栖淡然道。 我陪着你,呆在这水月秘境里。 直到这一场轮回终结,你百年身死。 你我再次回到现世。 . 元景回到宫中,隐隐觉得整个宫城有些不对劲。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魔气镇压了。 他挥袖,以法力劈开这薄薄的魔障,却好像惊动了什么。一股隐约的仙力透过来,化作一道传音仙符,落在元景的掌心。 他渡了一丝法力在里头,便听到符中传来微弱的声音:“仙……尊,是您吗……” “……你是?” 那边愣了好久,才轻声道:“道友你好,我是……是医官宋陵。可以烦请您将此符送到帝师谢云栖手中吗。” 医官宋陵,隐约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 “道友,你现在在何处?我怎么听你声音有些不对劲……” 元景往传音仙符里加大法力,想要听得更清楚些,却被对方一声嘶喊打断:“别再注法力了……他,他在整个宫殿都设了魔障,再注法力他会察觉的……” “他?他是谁?” “皇帝,元衡。” 元景觉得事情愈发诡异起来:“道友要我将这传音仙符送到谢云栖手中,又是为何。” “不瞒你说,我是谢云栖的同门师弟。被魔障困住许多日了,眼下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我师兄说,烦请道友,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否则,否则白……元,我是说,陛下……陛下一定会将他……” -- 第48页 被困住了? 元景皱眉:“道友究竟被关在何处,我且先去救你出来。元衡已经彻底堕魔,如今谢云栖也在他手中,只怕……” 那便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道友所言‘在他手中’,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嗯,元衡以魂眠术相控,已与谢前辈结下道侣印。” “……?!” 进,进展这么快的吗。 “道友勿急,我知道你在哪里了。这便去救你。”元景隐着法力,循着仙符溢出仙气所指的方向走去。 “别过来,道友已是渡劫期大能,再靠近此处一定会被发现。鄙人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够解开一道封印。” “他封印了你法力?” 竹陵仙君的声音悠悠从纸符中传来:“不是我,是一把剑。此剑名为却湮,被镇与宫苑西南角,只要你能解开此剑的封印,大抵我的师兄就不会为那魔种所困。但是你要小心,封住却湮神剑的不是元衡,而是另一把邪剑。那剑凶狠异常,道友务必智取,不可强来。” “我知道了。”元景郑重地答应。刚要转身离开,又听到对方的声音。 “敢问,道友名讳。” “元景。” 哦,原来是那位原该被元离一刀刺死的同胞弟弟,元景。 暗牢中,竹陵搜肠刮肚,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好几圈,委实没想到这位忽然冒出来仙修,会是天上哪位仙家的影子。 景。 九重天上,向来爱人情来往的竹陵上仙自诩认得八千仙人仙灵,在这其中能在秘境中投射出如此强大的影子,怎么说也是上仙阶品往上了,还与景字挂钩的…… 咦,怎的查无此仙。 莫非是我这仙际关系搞得还不是十分到位。 罢了,能解开却湮剑的封印便可。 白衡这厮,竟然又开始跟仙尊拉拉扯扯,卖弄可怜。 可偏偏云栖仙尊很吃这套。 往日里有玄仙的法力加持还好,至少压得住那魔君。只可惜仙尊如今神魂残缺,记忆不全,法力尚未恢复,还被困在这秘境中,可不就是任人鱼肉了。到时候被吃干抹净骨头都砸吧完了,只怕是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怕不是就像百年前那样,落得个神魂尽碎的下场。 小魔种就是小魔种。 心思深,手段也多得很。惯会哄骗天上的神仙。 第27章 曲宁 怪不得九离仙尊总说,魔是比仙更可怕的生灵。 云栖醒来后,看到自己身上还和徒弟一样穿着那身喜服,怪尴尬的。 赶忙脱了,没曾想刚脱下外层薄薄一层轻纱,身后传来动静,回过头撞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呃,你,你醒了”云栖又觉得更不自在了,翻手又将轻纱穿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明明记得有一只挖眼的地魔……” 又顿了一下,眼神若即若离地瞥着身后那人。 “这不是重点,我想问的是……我好像喝醉了。醒来后发现就和你结了道侣印。可是我……我醉酒时对你做了什么越矩的事……” 白衡愣了一下。 扬起一抹懒懒的笑容,反问:“越矩的事,是指什么。” “醉酒易误事,你又发起了高热,这要是搁画本里,那就是……” “是什么。” 师尊没说话了。 身后人低低地笑了,传来穿靴子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师尊被一个双温暖的手臂从后背圈住。 “是我……我勉强你了吗。”云栖惴惴然,勉力回忆,又有些难以置信。 我竟然是这种人吗? 笑声从耳畔传来,近在咫尺。 徒弟心情很好的样子,也不再捉弄他:“没有。师尊,您是绝不会勉强别人的人。” “我们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醉酒时,你我互诉衷肠。然后便起誓天地,结双成印罢了。” 云栖摸了摸脖子后的道侣印,喃喃:“互诉衷肠?” “嗯,昨夜我问您,到底喜欢不喜欢我,愿不愿意同我白头偕老。” “我怎么答的。” 白衡眼神未变分毫,语气仍旧淡淡的,指腹摩挲食指:“您说,喜欢,愿意。” “真的?”怎么他一点都不记得了。 “不然,你我这道侣印怎么结的呢。必是两个魂魄诚恳向天起誓,印才能结成啊。” 嗯。 “那魔呢,我明明记得有一只地魔……” “一只小魔修罢了。” 云栖细细回想,那刀割似的触感,乌黑的指甲,还有那双红到发黑的眼眸。 “不对,他眼睛颜色近乎全黑,他一定不仅仅是魔修。”云栖笃定。 白衡眼睛眨了眨,打量着云栖的神色,忽地反问:“师尊对魔很了解?还知道以瞳色辨魔。” 云栖嘴角抿起。 眼光一垂,不急不缓地开始解释:“仙界二十四上仙位,七十二仙君位。可知魔族也有十二天魔位,四十八地魔位。” 云栖要他继续说。 “昨日那一只,是问杀,十二天魔排名十一,好挖人眼珠。遇到他,实在是运气不好。” “那最后怎么解决的?”云栖扫他一眼。 白衡左手指腹摩挲了下食指,“你不让我杀他,我便镇压了他。” -- 第49页 云栖又抿着嘴没说话。 不知怎的二人间就沉默了。又静了一会,还是云栖先找了个话题,刚说出半句,就听到白衡反问:“师尊怎的不问我,为何能镇压一只天魔。” 云栖神色有异。 白衡嘴角的笑意还是很淡薄。 他手指尖指甲渐长,化作鬼魅的青黑,轻轻拨弄了一下面前的烛火。 “师尊,在防备我?” 云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我怎么防备你了。” 徒弟凝神看了自己一会。 “你心中有诸多疑惑,却不肯直接问我。” 烛火式微,白衡笑露尖齿,鬼气森森,指尖越发锐利了。 云栖背后汗毛竖起。 “你觉得我会骗你。”白衡将那一盏烛火捻黑,掌心空握一缕青烟。 屋子里一片死寂。 在这一股威压之下,云栖眼神渐渐凝重。徒弟堕魔之后,心性也大不如前,越发地阴暗猜忌了。 “你没有骗我吗。” “没有。” “‘你不让我杀他,我便镇压了他。’” 白衡眼光一滞,手中固住的那缕青烟忽的散在手心。 云栖坦荡荡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这句话就是骗我的。” “不要骗我,阿衡。”看到徒弟沉默着,云栖痛心疾首,恳切道,“我知道堕魔后,心性会变得更为阴鸷,猜忌,手段毒辣。但那是别的魔,不是你对不对。” “我们阿衡,不是那样的,对不对。” “我是魔。师尊,为什么我和别的魔就会不一样呢。” 是啊,为什么呢。 不一样吗。云栖也好几次这样问过自己。可是内心深处好像有一种莫名的笃定,有哪种本源的东西支撑着自己,一遍一遍地支撑着他。 “与其期盼我与别的魔不一样。不如想一想,如果我就是魔,罪大恶极,难以扭转。师尊,你还会要我吗。” “你会不会杀我呢。” 接二连三的诘问让他失语。 可徒弟好像并未期待他的回答。 “你知道吗,那只问杀,原本是九重天上的一尊仙君……五万年前,他堕仙入魔,高居十二天魔之首……你想将我渡魔成仙,可却不知这世上也多得是堕仙成魔的。爱恨憎欲,就算是经历过三重天劫,成功飞升的仙人都会再次沉沦其中……仙与魔,就是一念之差。仙由灵生,魔由灵堕,同根同源,何以高下。” “为何仙便是大道正途,而魔,便十恶不赦。为九重仙云上百千仙者所厌恶唾弃……魔不曾厌恶仙,仙,却总是要屠魔。” 云栖越听,眉间褶皱越深,听到最后一句终于霍然起身。 烛火被仙气点燃,驱散屋内压抑的黑暗。 “屠魔的不是仙,是天道。我问你,仙可曾胡乱祸害人性命,可曾残害生灵。是魔族逆天而行,仙才会为天正道!”云栖的手指在木桌案上不自觉抠着,木屑入指甲缝,隐见血色,“阿衡,不要堕魔。” “不,不是。”白衡紧着牙,也站起身撑着椅背微微躬身,俯瞰着师尊,“徒儿想听的,不是仙魔,而是你我。” “你尚未飞升,如今不过是个凡人。是凡人便有七情六欲,有贪嗔痴念……谢云栖,凭什么你没有。你说欲念过重便会堕魔,可爱欲也是欲。我喜欢你,我想得到你,我不曾屠杀世人,天道何以判我为魔!” “你分明屠杀了二十万人!!” “我因堕魔而屠杀,非因屠杀而堕魔!” 白衡双目殷红,渐如黑夜。 云栖浑身一震,眼中也像是有些疑惑了。 的确如此。 徒弟堕魔之前,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天道何以判他为魔。 秘境中的天道轮回虽不受现世干扰,可也应当是遵循制衡因果之道的。 竹陵上仙曾说过,百年前的白衡,在玄仙云栖的教导下飞升失败堕入魔道。 而秘境中,自己又何尝不是倾心尽力将他往正道上引。 重来一次,秘境中的元衡的结局,还是堕仙入魔。 无论是秘境中,还是现世里。 天道,都判阿衡有罪。 为什么。 云栖的记忆不全,也许,等自己魂魄回归,想起一切。是不是就能明白了。 “天道,本就待我不公。我想成仙的,师尊,为了你,我真的想成仙……可是,我怕我做不到……师尊,成仙……好难啊……” 他的手发着颤,为云栖理好鬓发。 眼眶一圈淡红,竟像是个委屈至极的孩子,渴求着谁的安抚宽慰。 “没关系,阿衡。师尊在呢。”云栖指腹揩去他眼角的湿润,柔声道,“别怕。不论你是魔是仙,师尊都会保护你。” . 水月秘境外。 “仙尊,曲宁上仙醒了。” 凝视着秘境结界的九离听闻此言,神色微微一变,“何时醒的。” “大约是四五日前便有了知觉,今日才有了意识,他在找您。” 九离犹豫了一下,墨底白云纹的袖口轻轻一拂,道:“先回去。” 曲宁上仙的苏醒,不免让许多人想到百年前惊心动魄的场面。可九离仙尊说了,不得再轻易提及此事,故而众仙家噤若寒蝉。 大殿里仙雾薄绕,曲宁上仙见到九离后,甚至顾不上行礼,便着急地说:“仙尊,事情不对劲。” -- 第50页 “何事。” “水月秘境。” 九离坐在大殿之上,脚踩祥云,暗眸透着几分刚硬:“莫不是你这百年未醒,是一缕被业火灼伤的魂魄困在那秘境中了。” 一语中的。 曲宁上仙点头。 “百年前,那孽障烧毁我的魂魄,虽被仙尊救下大部分,还是残余了一魄伤得狠了,莫名又坠入了那水月秘境里,不久前才得以脱离秘境,回归正身。” “回来便好。”九离若有所思,“你那一缕残魂是如何逃脱秘境的。” 又正是问到了要点。 曲宁上仙不由得惊叹于仙尊不愧为天族战神,洞若观火。 “我被咒杀了。”他言简意赅地指出,“秘境中,我被云栖仙尊的影子,咒杀了。” 这一次,九离仙尊像是有些疑惑了。 曲宁上仙想来仙尊也对这创世禁术知道得并未如此完全,对于秘境中发生的一切更是无法想象。于是他预备一五一十地跟九离讲清楚。 水月,镜中花,水中月。 倚靠现世而诞生的秘境。秘境中的一切皆为现世投影。 而影子,都是相反的。 善恶,忠奸,爱恨,情仇,皆是相反。 故而,曲宁的那半缕神魂被困自身的影子——丞相赵屈身份里。因他在现世正直且忠勇,故而影子赵屈宁卑劣而奸佞。 他经历着一次又一次的循环,忘却自己本为仙者。 直到这次,有人破了这场循环。 他在某天夜里,陡然被那妖师谢云栖咒杀了。 第28章 却湮 他在某天夜里,陡然被那妖师谢云栖咒杀了。 这才神魂苏醒,出境回身。 “可是这是不对的,杀死我的本该是太后穆娉。而且,我现在回忆起来,觉得那个妖师非常不对劲,他不是秘境里的谢云栖,他是……” “他是真正的阿栖。”九离手指缓缓收拢,看向腰间空荡荡的却湮剑鞘。 “仙尊,您知道?” “秘境中,他因何将你咒杀。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咒杀凡人会遭受反噬吗。”九离微微眯起眼,忽然想到什么,“他是为了保护白衡?” 见曲宁上仙点头,九离仙气有些不稳。 “他可还记得自己是天界尊神,秋冥玄仙。” “应当是不记得。可他在秘境中,由国师成帝师,当了那孽障的先生。” 云栖他神魂不全,记忆全失的情况下坠入秘境。 他明明忘却了一切。 千人万人里,为什么,他还是一眼相中了那个孽障。还是要将他护在自己身下。 “仙尊。百年前那孽障在九重天杀红了眼,十九位仙君命陨他手,不仅如此,还引极狱业火烧毁小仙魂魄,将您重伤……极狱业火,仙尊,他烧出来的,可是极狱业火,他是……” “本座知道。”九离唇色些许苍白,“我再想想。” “不能再想了,仙尊,赶紧将云栖仙尊救回来吧。那个孽障只有您和云栖仙尊合力才能斩杀,他是不是普通的魔种,他和五万年前的那人一样,这孽障……” 心蓦地一痛。 “够了!”九离眉头紧锁。 曲宁上仙发着抖。他犹然记得五万年前,他只是天界云岛里守护仙树的一只小仙灵,还未来得及飞升,便见证了一场毁天灭地的屠杀。 是的,屠杀。 他记得那极狱业火的灼热,莫要说直接炙烤,稍稍靠近一些,就会被烧得魂飞魄散。 仙云九重,重重尽是血染。 仙雾缭绕,入目尽是绯红。 五万年过去了,他根骨不佳,才从仙灵修至上仙,竟再一次见到极狱业火。 勾起那滔天难忘的噩梦。 如今天界都是新仙,过了数万年安乐太平的日子,哪里能想象出那五万年前的仙魔大战是何等的惨烈。 “仙尊。五万年前仙魔大战,活下来的玄仙仅您一人……只有你我见过那极狱业火,才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仙尊,白衡绝不能留,云栖仙尊也不能再待在那秘境里……” 九离眼眸渐沉。他似是在斟酌着什么,向来脾气暴烈的他极少如此缄默。 曲宁等了好一会,才等到一句:“百年前的事,我下了明令,九重天上不许人再提起。曲宁上仙,极狱业火之事,我不想从你口中再听到第二次。” “仙尊!” “好了。”九离眉头紧锁,起身略过曲宁,掷地有声道,“我会将阿栖带回来。我在想,也许对于这位魔界新君,阿栖能比我们知道得更多。” “仙尊!”曲宁追了上来,“我可以再次神魂入境,我不能看着云栖仙尊继续……” “我已经让竹陵神魂入境了。你在秘境中影子身死,再次入境无影可托,只会平白惊扰那孽障,加速他的意识苏醒。”九离似乎想到了什么,再次看了眼空空的剑鞘,忽然喃喃,“怪了,为什么却湮剑还没回来。” 难道,还有变数。 . 宫城西南角。 元景走到某个位置,便感受到了冲天的戾气,脚步一顿,竟是下意识地不敢再前进一步。 紫黑的魔气萦绕在湖面上,他很清楚,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被镇在湖底了。 他掌心凝光,捏了个轻巧的化形仙决,想要探一探湖底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可仙决碰到一层浓厚的魔障化为无形,反而惊动了湖面上的什么东西。 -- 第51页 渐渐的,一柄长剑在湖心显形。 魔气张狂,透着狠厉。 剑身修长,锋芒锐利。可中间却有一道醒目的裂隙。 这是一把被折断的剑。 元景知道,眼前之物应该是方才那位道友所说的‘厉害的邪剑’。 确实厉害。区区一把断剑,竟能设下这样密不透风的封印,将什么东西生生压在湖底。 这封印不是他一介小仙修可以破除。 果真只能智取。 掌心化出灵雀朝着湖心飞去,冲撞了那一柄邪剑,剑身躁动不安,开始逐渐苏醒。 一雀化千影,四散飞去。 剑身刹那间也裂成白道交错的锋芒,直追鸟雀而去,杀气腾腾,毫不留情。 便是此刻。 元景调动周身法力,凝神破开湖上魔障,直探湖底。 湖底是一把亮着荧光的长剑。 那剑仙气四溢,即便沉在淤泥里,依旧散发着教人难以直视的光芒。 好生厉害的灵剑。 元景为它将周遭缠绕的魔丝斩断,那剑有了几分松动,刹那间整个湖面都泛着素白的仙气。 感到那千只灵雀已被斩杀过半,元景额头沁出冷汗,手势愈发重了,生生将湖面的魔障撕开一道口子。 白道利刃察觉到了元景的调虎离山,因魔障被触动,掉头破空而来。 元景破釜沉舟地闭上眼,咬着牙低喝一声:“破!” 魔障被撕开一道口子,湖底灵剑彻底挣开束缚,破湖而出。在魔刃切开元景头颅的前一瞬,支起一道坚韧的结界,将百道利刃挡在身外。 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落,元景呼出一口气,气息都战栗着还没缓过神来。 灵剑就悬在他的面前。 死里逃生。 是这柄灵剑救了自己。 元衡将一把灵剑,和一位医官困在这宫城里做什么。元景伸出手,想握住面前的灵剑,可剑身一分为三,一把绕在他身旁将他护住,另一把往宋医官的方向飞去,只见正北方向忽的一道红光亮起,应当是破开了困住医官宋陵的魔障。 余下的一把,升于高空,细如流萤的光芒四散开,像是在找什么。 此剑果真有灵。 像是了不得的仙家法器。 他记得宋医官提过这法器的名字。 “却湮……你是,却湮剑。” 剑身忽的一声嗡动,似是在回应他。 高空中的那一柄长剑,倏然散做萤光,顺着风朝着某一处如离弦之箭破空而去。 府邸里火光绰约,月光寂静地撒在青砖上,霜花凝结在墙角阴暗处,寒冷而纯白。 徒弟像是感觉到什么,却在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时,被一缕透窗而来的荧光贯穿心口,先是鲜血一滴一滴落下,然后剑身才借着月光成型。 “阿衡!”云栖眼眶欲裂,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急忙扶住他。 白衡嘴角渗出一缕血,伸手要将长剑拔出,可记忆未完全找回,天魔之力也并未运用自如。他手心被灼出一道可怕的伤痕,不得不撒手。 “师尊,帮我拔剑。”白衡连推几步,脸色煞白,“我拔不下它……” 云栖二话不说握上剑柄,可是却在这一刹那听到剑身传出锐声警告:[主人,不能拔!] 剑……剑说话了! 吓得他手一哆嗦,白衡被剑气一伤,弯腰吐出一口黑血。 [主人,不要相信他!]声音不断地透过他握剑的手,传达到他识海,[您必须出去,否则他和那把邪剑会想要将您困死在这秘境里的!] “师尊,我……很疼,您……您不帮我□□吗……”白衡的声音透着几分虚弱。 [我是杀不了他的,趁着他法力未盛,我才能困住他一时半刻。主人,您不要被他蛊惑了,眼下我们才是劣势!] 察觉云栖心中有些犹豫,那剑灵轻声道:[仙尊慈悲。可您的慈悲只会被那些肮脏下作的魔族利用,您不要再执迷了!] 看到师尊眼中的迷惘,白衡眸中暗光顿现。 “师尊,您不是说,不论我是魔还是仙,都会保护我吗。”白衡抬手,覆上师尊握剑的右手,“您现在……是要杀我吗。” [那把邪剑已经唤醒了魔君白衡的部分意识,随着意识归来的,是他的法力。主人,您不能再犹豫了。待到仙陨将他全部意识唤醒,一切就晚了!] “师兄!”一声惊喝随着一个踉踉跄跄的声音一起撞进屋子。 云栖看到衣衫褴褛,法力也基本溃散得不成样子的竹陵上仙,这才想起来这么些天他都哪儿去了。 他刚想质问,竹陵却一个嗓子嚎啕道:“师……”刚嚎了一个字,目光停滞在他拿剑贯穿白衡的手上,改口,“仙尊!您可真是……都不管小仙的吗!” 他老泪纵横地抓着云栖的衣袖,一把鼻涕一把泪。 “您可知我被这小畜生……封了法力,关在那地牢里整整半个月!仙尊您真的……您眼里就只有这个徒弟吗!我……我我我好歹也是仙族上仙,跟了您和九离仙尊万年有余的,就如此敌不过那四百年的师徒情谊吗……” 云栖心里咯噔一下,额角黑线垂下。 “抱歉抱歉,我真是不知道……你刚刚说什么,你被关了半个月?还被封了法力?”好似若有所觉,再问,“被……谁?” -- 第52页 “您不知道?”竹陵嚎得更大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这这这……”他指着白衡,“这可是一只魔啊!您怎么能被他哄得团团转呢!以前的仙尊好歹还是知道轻重的,怎么您现在反而……反而……” 我被他哄得团团转? 云栖狐疑地又看了一眼白衡。 徒弟的下巴紧绷着,眼睛明澄澄的,没有心虚,也不知悔改。 “潼关他杀了那妖兽,转道就把却湮剑封印了,还封了我法力,以魔障困住我……他就是个小魔种,手段卑劣无人能及!向来和天界诸仙有仇,从没干过什么好事!” 白衡眼微微眯起:“你果真不是宋陵。” “不是又如何!” 竹陵躲到云栖身后,手指白衡:“魔物诡计多端。” 白衡冷笑一声:“仙家道貌岸然。” “你胆敢辱骂仙人!” “仙可骂魔,魔却不可骂仙。到底这仙人气量,还是没邪魔大。” 小魔物巧舌如簧! 竹陵上仙在九重天出了名的为人周全,处事圆滑。鲜少在口舌之争上碰到如此硬茬,顿时气得眼冒金星。 第29章 第三种法子 如雪的却湮剑,依旧没入他的心口,鲜血沿着剑身滴答落在地上。白衡垂着头,将双眸隐藏在一片阴影里。 “师尊,您真的不帮我拔剑吗。” 这句话听上去委屈可怜。但只是云栖这么认为。 竹陵上仙听着是另一重意思,下意识地将仙尊紧紧拽住,生怕他犯傻,顺手将一道传音符悄无声息凝在云栖手心。 “仙尊。”传音符传来隐约的声音,为了不被眼前的白衡看破他二人之间的小动作,竹陵几乎是将法力压到最低,“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想要走出秘境,一则待他神识清醒谈判,二则……‘杀’了他。” “我不会杀他。” “他又不会真的死!” 云栖捏紧手里的仙符,重复:“我,不会杀他。” “我知道您想渡化他,可是在这种小事上坚持是没有意义的。您不明白吗。只有您神魂齐聚,仙身归位,才有机会将真正的白衡渡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仙尊,您不该想不通这个的啊,您可是九重天上最深明大义,高瞻远瞩的玄仙……” 云栖:“我想不通。” “……” “小仙可以问一件事吗。”竹陵皱着眉头,看着云栖脖子后若隐若现的道侣印,“您果真和这小魔种两情相悦了。” “我与他……”云栖顿了一下,摇摇头,“还不是那种关系。” “还不是什么意思,快是了?” “也许吧。” 感受到手心仙符法力不稳,云栖补充了一句:“我答应他,会尽量喜欢他……” “?!” 这玩意儿也能尽量?! “仙尊,这喜欢不喜欢吧,全靠的是二人脾气性情,勉强不得的。你若是能喜欢他,早在四百年前就喜欢了……这天下万般事都能努力,可这件事情,非尽人事可为……” “师尊,你在犹豫什么。” 白衡下颚如刀削,棱角分明,透着些许冷硬。 手心符纸传有些不稳地发颤,显示出施术人的焦急:“仙尊先说些话,不让白衡瞧出端倪,发现你我在以符纸传音。” 云栖开口回答道:“拔,还是不拔,这是个问题。” “……说点有用的吧,求您了。” “那你认为,为师在犹豫什么。” 白衡眼微微眯起,似是在忖度着。 这问题抛得还算有点用,拖延了些时间。 竹陵继续用传音仙符解释正事:“您实在不愿意杀死徒弟,是您宽厚不忍。那么如今,我告诉您第三种,可以逃脱秘境的方法。” “是什么。” 符纸微微有些发烫:“您曾用这种方法,逃脱过秘境一次,只不过您没有意识到。” 云栖若有所觉。 “你是说……” “死亡。循环之外的死亡。” “原主谢云栖是被元离所杀,也就是说,您只要不是被元离杀死,魂魄就会以死亡为契机脱离秘境一次。一旦脱离,九离仙尊一定会在境外截住您,为您塑仙身,安放九重天上聚魂养魄。上一次您以身祭剑时,不就成功脱离了吗。此种方法有些许裂魂的风险,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小仙不会建议您这样做。但是,眼下没有更好的选择。” “小仙神魂入境,就是为了将您带出秘境。仙尊,天界诸仙已经对你盼望已久,您回来吧,仙云九重之巅也好,帝都山云浮大殿也罢,都不能没有秋冥君。仙界……仙界还盼着您主持大局呢……” 白衡不能碰剑,手指绕开剑身,摩挲着胸口,染上一掌的心头血。 举着手从指缝里观察着谢云栖晦暗的脸色,轻声说:“您在犹豫,我是不是真正的魔种,将来会不会为祸苍生。” “……”还真不是。 指甲渐长,獠牙尖尖地咬着苍白的下唇,显出魔形,神色却柔弱。 “您在犹豫,我究竟还能不能被渡化,如若不能,是否该就地斩杀。” “……为师没有。” “您在犹豫,眼前这个人,究竟是善,还是恶。” 真,过度解读。 为师从没犹豫过这个。 “阿衡,你自然是善的……为师从没有怀疑过这个。不仅如此,你是否是魔种,是否会为祸苍生,这些我也都没考虑过。”云栖心疼地望着他的伤口,“是你心思敏感,想得太复杂了……” -- 第53页 “我会渡你,我能渡你。自始至终,未有存疑。” 白衡脸色稍缓。 胸口留下的血,染红了他的鞋履。 “即使如此,为何不愿拔剑。” “我……” [主人,注意他的右手。]却湮剑灵陡然提醒。 话音未落,白衡见谢云栖目光落在自己右手上,瞳孔一缩。 当机立断指尖鲜血隔空画阵,登时脚下血光冲天,无数邪恶的黑手从地底下冒出,越拉越长,眼看就要将云栖整个人缠绕拉住。 长剑从白衡胸口飞出,几下打散了纤长黑手。 与此同时,竹陵眼疾手快地将云栖往后一拽,黑手扑了个空转向缠住了竹陵,云栖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徒弟和竹陵瞬间消失了身影。 空留一把却湮还悬在半空中,犹在滴血。 “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魔种以心头血为祭,开启了‘空境’。那是魔族阵法之一,可暂时逃脱眼前劣势局面。他本欲将您带走,却不想阴差阳错带错了人……] “这可如何是好,白衡该不会杀了竹陵上仙吧。” [说不准。主人,方才竹陵传音仙符里所言我都听到了。您不觉得眼下就是个极好的机会吗。] 什么机会。云栖愣了下,陡然回神。 [‘空境’魔阵一旦开启,半个时辰内是不会回来的。趁着那小魔种无暇顾及,主人,赶快出境吧。] 屋子里一把锐利的剪刀叮当一声被抽出,落在云栖脚下。 他捡起剪刀,看到刃口处倒映着自己茫然的眼神。 这是要我自尽? [快点啊。] 剑灵见他迟迟不动手,幽幽问道:[莫不是您还留恋那个小魔种?舍不得出去了?] 倒,倒不是这个。 “用剪子自尽,是割动脉吗?还是插心口,我多久才会死吗,会,会很疼吗……”云栖觉得手中剪子烫手,看着面前那把剑,“我想问下,有安眠药吗……” [您到底怎么了……自您魂裂后,您的性子像是有些变化……仙尊,不要说这些废话了,赶紧的……] “这,这怎么能是废话呢。再说了,你确定我能在半个时辰内死成……” 话没说完,手中剪子熔化,凝成一条长而尖锐的细锥,约莫三寸长。 [现在我确定,您片刻就能死。捅进心窝,不会太疼的。]剑灵耐心地解释。 云栖握着手里的长锥,看到尖锐的前端散着针芒——果真锐利。 “想要度他,真的唯有先出境一条路吗。” [是,否则您太被动了。] 他叹了口气,不由得将手中长锥越握越紧。 . ‘空境’阵法将白衡与竹陵二人困在了鹤鸣湖心,镇压那把仙陨邪剑的地方。 二人空降时,元景还在湖边未能离去。 他惊愕地瞧见一团巨大的邪气笼罩在了湖心,黑雾绰约里似是还有两个人影。 偏偏靠近不得。想来,还是去找谢前辈的好。 而黑雾中,白衡与竹陵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魔君,白,白衡大人……您,您该不会同我计较方才的口舌冒犯吧……”有云栖撑腰的竹陵硬气得很,单打独斗了就立刻变脸。 白衡也不知道这位仙家竟是个会变脸的。 他黑着脸半天,竹陵以为自己死定了,只求不被虐杀,急忙又道:“魔君不要急,其实说到底,您就是看上了我们九重天的秋冥君不是,这算什么呀,哈哈哈……就秋冥仙尊那样貌,那风姿……” 察觉那眼神更锐利了,又忙不迭地改口:“那那那……那法力,那人品!谁不敬仰!” “哼。”白衡冷哼一声。 “您啊,出世得晚,才四百余岁不知世事。那云栖仙尊,若问一句谁心悦他,那能从帝都山头,排到您不周山尾……您说这样一株万年未开的高岭之花,怎么会是您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耍耍小聪明能折下的?” 白衡一眼扫过来,看到他满是求生欲的双眼,淡淡地开口:“继续。” 见拖延果真有效果,竹陵搓了搓手:“魔君可能不记得了,小仙名为竹陵,在天界也是人缘极好的,和那月下老儿也有几分交情。您这次放过了我,回头我就帮您去跟月下仙君讨要些求姻缘的好法子……” “你骨头倒是硬得很。”白衡挑眉揶揄。 竹陵脸不红心不跳:“魔君要我硬就硬,要我软就软。” “……” “我不会杀你。你不必将我当瘟神似的供着。”白衡心里掐着时辰,有些焦躁不安,“我若杀你,他会生气的。” 竹陵松了口气。 “我问你,你可还记得当年自己如何渡过三重天劫,飞升成仙的。” 这自然是记得很清楚了。 那大约是三四万年前的事情了。 “记得。我飞升成仙前,经历的是情劫。” “……” 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那有哪次是直接经历的天劫吗。” 竹陵上仙忸怩了一下,眨了眨眼,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飞升仙人,仙君,上仙,每次经历的都是情劫。” “……” “小仙法力低微,修炼也不上心。这么多年了能混个上仙阶品,凭的都是过人的天分,那情劫一渡一个准……” -- 第54页 白衡默了一会,转过身正襟危坐。 神色肃穆。 “你方才说,云栖仙尊这样的不能死缠烂打?” 第30章 白衡记忆3 竹陵煞有介事地点头:“是的。追人呢,就跟放风筝一样,讲究有收有放,你天天黏得太紧了不好,适当的时候得保持点距离,比如冷他个千八百年……” 白衡眼底光暗,斜了他一眼后没再接话。 湖心的断剑在识海里喊自己。 [主人。天上神仙伪善惯了,您不要听他瞎扯。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再疏导一下魔气,看能不能找回更多的法力和记忆。对付天上的神仙,如果您没有足够的实力,就只有被当成蝼蚁宰杀的份。] 言之有理。 在仙陨霸道的邪气疏导下,白衡周身赤金色魔纹愈发明亮,眉心的魔纹也若隐若现。 一股极强势的魔力在黑雾里冲撞,吓得竹陵连退三步,收敛了法力生怕被波及。 白衡感到经脉里魔气纵横翻滚,血液奔流,竟是前所未有的滚烫。 他再一次堕入了梦境。 高耸苍穹的诛仙殿上金链缚臂,将他两只手臂分别悬于两侧高抬,稍稍牵扯便叮铃脆响。镇魔锁压住他身上蓬勃的魔气,他半跪于地,脚上沉重的脚链拖着他,使他寸步难挪。 十七位仙君排成半圆,将他围在中间,仙云缭绕不散。 那众人围绕之后,一椅高台悬再十数丈的仙云里,一袭银袍白衣高坐云间,俯瞰着自己。 他看不清那仙云里的脸。 但他知道,那是云栖。 秋冥玄仙,他的师尊,云栖。 将他从婆罗花下拾起,仔仔细细照看了三百年,温柔耐心的师尊。 他一人的师尊。 “师……尊……”开口时声音嘶哑,喉咙像被火舌烫过一般疼痛。 “混账,你叫谁师尊!” “小孽障还敢胡说,你生劈神石的事情已经败露,还有什么好狡辩的!你还敢闹上如幽湖,搅弄得天界不得安生!” “不过是一介邪魔,如此不将九重天放在眼里,今日必须要付出代价!” 如墨的发丝凌乱地垂下,小魔种吃力地抬头,想再看一眼那九霄云上的身影,可明媚的仙光刺痛他鲜红的双瞳,教他眼底沁出几分湿气。 “白衡,你可知错。” 仙云里传来九离冷漠的质问。 “知……错。” “可认罚。” “认……罚。但是……” 周遭又传来熙熙攘攘的嗤笑:“还敢但是。天界两位玄仙坐镇处罚,小魔种还敢造次。” 铁链叮铃牵扯了一下,纹丝不动。手腕上血痕斑斑:“我要……师尊,亲自罚我。不是他罚的,我不认。” 说完了,再次直视那九霄云上白衣灼灼。 可师尊没有应他。 师尊……是不是还是有些不忍心的。他待自己向来宽容体贴,往日里磕了碰了,都会背着自己上帝都山。 “好。” 一声清冷的回应,让白衡赤红的瞳孔骤缩。 白衣裹挟着仙云,自九霄云上掠下,稳稳落在自己面前。被铁链所束缚的自己,只能垂着头凝视着 那一双纤尘不染的鞋履。 “白衡。你引魔将上天阙,劈裂三生姻缘石,惊动如幽湖所镇邪灵,屡次三番视天规于无物,藐视神君,烧毁仙殿,实是冥顽不灵。为师必须给三界一个交代。是我引你修仙,今,便也由我碎你仙元,削你灵骨,你可认罚。” 白衡颤颤巍巍地想要伸出手,再拽一拽他的衣袖。 可锁链将他手困住。 “师尊……如,如幽湖……我不知道那里有邪灵,对不起……可是我,我去找战神闹,全都是为了您,您可知您的……” “够了!”云栖陡然便寒,生冷地打断了他,“别说了。你敢犯错,便要坦荡荡地承担后果。何必在这里多作言辞,推却责任。” “我……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徒弟。我让您……失望透顶了,是不是。” 云栖半蹲下,为他将凌乱的鬓发别到耳后。 这亲昵温柔的动作,与往日无异。白衡眼底狠狠闪过一丝亮光:“师……” 下一刻,下腹处瞬间传来惊动四肢百骸的痛楚,已经完全成仙融入骨血的仙元被生生剥离,抽出,鲜血淋漓地捏在云栖的手心里。 绕着一半仙气,一半魔气的仙元,在玄仙手中脆弱不堪。 掌心一握,散成齑粉。 一股气浪从他手心向外荡去,冲开仙障,飓风直扫过九重天,顺着西天灵畔又吹往忘川河,惊起巨浪。 白衡感到身体内最后一丝力气,都随着那散落的齑粉完全散去。 仙元已碎,三百年的修行,终是化为乌有。 他什么都没有了。 口鼻处溢出腥气,他由胸腔而引起一阵激颤,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鲜血滴答坠落染红面前人的干净的鞋履。 哐当一声,束住他手腕的锁链被打开。 他伸出手,抓住云栖的衣角:“我自己犯的错,自己还。现在,我还清了吗……” “灵骨尚未削。” 另一只手也伸出攥住吗,双手颤抖着将衣角握得更紧,他着抬起头,满眼泪光:“不……不,师尊,削了我的灵骨,我就再也无法修仙了……不行,师尊,我……” -- 第55页 “你还想修仙?”九离将‘还’字咬的很重。 “阿衡,听话。” 白衡脸色前所未有的惨白。 紧攥的手,也冰冷如雪。他将胸腔内汹涌的腥气压下,稳着微弱的气息,宛如蚊吟地低声祈求:“削了灵骨,我还能做您徒弟吗。” 眼前人似是背脊僵了一下。 很久都没有等到回答,只等来一句:“开始了。” 紧接着,是天灵盖连接着脖颈往下,一路传来抽骨吸髓的疼痛…… 脚下仙云,渐渐染成绯红。 正主白衡的意识从那瘦弱不堪的少年身体里剥离出来,悬在半空中清清楚楚看到这残忍的一幕。 这就是……白衡的回忆。 这就是,玄仙云栖。 他爱了云栖仙尊整整三百年,到头来,就换来被心上人亲手捏碎仙元,抽削灵骨,从此变成废人的下场。 这到底……算什么啊。 这份至死不悔的执着,这三百年心心念念的痴迷,这日日夜夜虔诚的仰望。 就换来——这样的结局。 玄仙,都是没有心的吗。 场景陡然转换。 不周山底,血海熔岩里,少年从岩灰里爬起。 浑身赤金色魔纹耀眼夺目,九重天上惊雷滚滚,却都被他挡在不周山魔障之外。七重天劫在天际如猛兽嘶吼,可却无法击中该承受天劫的少年。 九重天上的人瞬间被那震耳欲聋的七重天界雷声惊醒。 如此浩大的声势,是有谁飞升上仙了?! 可是环顾整个天阙,也没有谁要飞升上仙。 那是什么。难道说,不是仙,是魔。 七重天劫……三重散魔,五重地魔,七重……预示着魔界,诞生了新的天魔。 天魔诞生可不是小事,天上地下的百路仙人仙灵们立刻乱成一锅粥。 不知新天魔,又是排名第几。是否会对天界造成威胁。 打开若水镜查看,看到不周山魔气冲天,少年自地狱而来,竟直接撤了魔障,毫不在意地任由七重天劫打在他身上。将他皮肉撕裂开,鲜血纵横流淌入岩浆,化作白烟升起。 血肉同时,又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与此同时,天劫加重。 “八重天劫!”仙君们惊呼,漫天蛛网般的天雷将仿佛将天空撕碎,凝成一道白光往不周上劈去,“是八重……八重天劫!” “新堕的不是普通的天魔……是天魔之君!不周山诞生了魔族新君!” 魔君可号令十二天魔,是魔界之首。必须挨过八重天劫才能堕成。 少年无视八重天劫之苦,自尸山血海而来,直上帝都山颠,九重天阙。 一步一个血印,踏进云浮大殿时,当日目观自己行刑的十七位仙君正在朝拜。 白衡勾着嘴角,目沉如夜,双瞳里透着嗜杀兴奋的光芒。 乌黑的指尖化出玄色丝线,准确不误地缠住那十七位仙君,手心一捏,十七位仙躯散作一团血雾,弄脏了洁白如镜的云浮大殿。 猩红的舌头舔舐了一下锐利的獠牙,他抬头看到大殿之上的云栖仙尊。 “放过他们。” 云栖将余下仙家以仙障护着送出云浮大殿,屏退左右。 空荡的云浮大殿里,只剩下师徒二人。 少年的喉咙深处,发出喑哑的笑声,听着渗人。 “云栖玄仙……秋冥君……”少年又暗自笑了许久,最后邪邪地扬着嘴角,满眼恣意乖张,“我的师尊?” “哈哈哈哈……” 少年踩着长阶而上,直到与仙尊同登高位。 玄色衣袍猎猎,霸道的魔气与精纯的仙气相撞时引风入殿,卷起他的衣角,露出伤痕累累却精瘦修长的小腿。 “天上诸仙颠倒黑白,但有一件事还是说对了……我是魔种,天生的魔种。” 他倚靠椅背,垂下的一缕头发落在师尊肩头,在他耳边呵气如兰:“修仙修了三百年,还是飞升失败。可一堕魔,便引来八重天劫。师尊,您说您当年,是看走了眼不是。” “你到底想做什么。”云栖抿着嘴,下颚紧绷着。 “你看走眼的岂止这一回。诸天神祗,重九天阙……你真的知道,仙人可以有多伪善吗。” 尖锐玄黑的指甲划过他的脸颊,挑起下巴,逼迫师尊不得不抬头对上自己赤黑的眼眸。 “你护你的正途,信你的天道。你是天道之子,是仙界之光。哈哈哈……可你知道九离那如幽湖底镇着什么东西。织羲那太行山里又藏着什么?!云栖仙尊,你辛辛苦苦上万年,耗尽心血笃信的是谁的天道,维护的又是谁的正途!” 云栖神色悲悯,宛若一声长叹:“阿衡,你魔怔了。” “我魔怔?到现在,你还认为是我魔怔,是我痴念过深?云栖,三界之中,真正满心满意只为你考虑的,惟有我。” 他半蹲下,魔气成丝线缠绕成圈,将云栖围在仙藤长椅上。 “我奉你若唯一的神明,将自己推入尘埃,小心翼翼地仰望你,亦步亦趋地跟随你。你有多高傲,我就有多微贱。我等了三百年,整整三百年……终究换不来你一次回头。” “你知道仙元碎裂有多疼吗。你知道不周山红岩下的泥浆,有多灼热吗。你知道仙云九重,跌落下是有多高吗。” -- 第56页 白衡的声音,轻柔而冰冷:“一万三千七百四十二丈,我从诛仙殿外坠落时,一寸寸数的。” 看到他眼中并无半分松动。 白衡心火陡然烧起,竟成燎原之势。 “云栖仙尊,你是不是……真的没有心。” 第31章 白衡记忆4 云浮大殿外仙障陡然加厚,沉浸在苦痛中的白衡并没有立刻察觉到这个。 但是云栖很敏锐。 是九离在殿外施阵,一旦阵成,诛邪镇魔,白衡身上滔天的魔气将会至少削弱三成。 “白衡。堕入魔道的是你,心生执念的也是你。天上无人伪善,是你被恶意蒙蔽了本心。”云栖一个眨眼间,破开身上魔丝缠绕。 闻言,白衡冷笑一声,眼底最后一丝伤怀也隐去,只剩下冰冷。 “我被蒙蔽?师尊,好,那我就再去一次九离的如幽湖,我把湖底那东西拽出来给你看看,你给我好好看清楚他……” “混账!”云栖厉声喝止,一道仙障拦住徒弟去路,“你还敢靠近如幽湖?!” 大阵已成,闭合的刹那白衡只感到一股威压上而下将他笼罩。 被算计了! 破渊剑穿墙而入直劈他脑门,白衡转身支起一道魔障挡住剑锋凌厉的攻势,与此同时,却听身后传来刀剑出鞘的声音。 心一颤,一道冰冷的法力随着剑身,穿透他的身体,腐蚀着他浑身的魔气。 低下头,看到腹部露出的一截却湮剑。 自他拜师,就无数次被仙家法器所指。天上的仙人都厌弃他,恨不能将他赶出九重天。他也想过,会不会哪一日,突然死在哪位仙家的剑下。 可竟然是却湮。 心口一阵绞痛。 他将自己毫无防备的后背露给心上人,可心上人,却一剑刺穿了他身体。 “云……栖。”他喊着身后人的名字。 “别动。” 剑尖收回些许,像是在挑着什么,五脏六腑传来搅碎的痛楚。 他在挖魔丹。 已经碎过他一次仙元,如今,又要来挖他魔丹。 白衡想挣扎,却被一道缚身令暂且困住身形,扭动一番竟不能挣开。 “住手!阿栖!” 九离扬声怒喝道,“你住手,住手!” 天际传来滚滚惊雷,刚刚才止歇的八重天雷,再次酝酿。 大风吹开殿门,卷着滔天的天道怒气迎面扑来。 “他已经是天魔之君了,阿栖,你停下,你停下!天道不会容你如此,你快停下!”九离的声音被狂怒的风遮掩,师徒二人竟都再听不见。 破渊绕了个弯将却湮剑挑起,云栖被震开连退数步,咽下喉头的一口腥甜。 八重天劫酝酿许久,又渐渐散去。 白衡被重伤,鲜血流了一地,还溅上了云栖雪白的外袍。他很早之前就想看云栖着上有些颜色的衣料,可是没想到,这点颜色是用他的血染就。 斑驳殷红衬着那张稍显苍白的容颜,妖冶,且风雅。 真是要命的风姿。 白衡眼神渐深,走近云栖,伸出手握住却湮的剑身,手心‘滋滋’地被灼伤一片,他将却湮剑刺入自己心口。 “你要杀我。好啊,你杀啊。” 剑身深入,可云栖却难得一见地手抖了下,忙不迭地要将剑撤回。 白衡心口流出的血凝聚在手心,以那心血为引,瞬间结印困住云栖:“杀不了我,就陪我下魔界去吧。是非,对错,我都不想跟你争论了,我也根本不在乎。” 血阵中,黑雾聚成藤蔓般的手,搅成一股缠上云栖的腰。 “白衡!”云栖震怒道,“你不要命了!” 满是鲜血的手,抚上云栖苍白的脸。 他紧着牙,双瞳由红染黑,尖锐的指甲尖轻轻划过那人的耳垂。 “我不要命,我要你。” . 从梦里陡然抽身的白衡,发现自己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一看时辰,竟然才过去半盏茶时间。 恍如隔世。 这场梦,实在太长了。 他好几次想醒来,可是却沉湎其中,无法逃离。 心口还有熟悉的疼痛,下腹那种魔丹被剑身灼伤的触感也是如此真实。 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眸犹然失神。 [主人,还没梦完呢。] “不!”白衡双手抱臂,像个孩子一样蜷缩起来,摇着头拒绝,“我不要再梦了,我不想要拿回那些记忆……” [主人梦到了什么。] 白衡没有说话。 [恢复法力时,那些更为深刻的记忆会先一步被勾起。看来,令您深刻的,都是痛苦与折磨。可是没有办法,您必须变回魔君白衡,您逃避也没有用的。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那不是谢云栖,谢云栖不是他……他不会这样对我,他不是那样的!”他一下揪起竹陵的衣领,嘶吼着问,“不是的……这些记忆都是假的!是假的!” “哪些记忆?”竹陵问。 “那些……那些……” 回想起却湮剑没入身体的冰冷,白衡发起了抖。 “他要杀我……他怎么会杀我呢……他为我渡血,舍了性命都要救我的,怎么会这样……这不是真的……” “不是的……一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最后如何了,他如何了……不对,他不是谢云栖,他不是……” -- 第57页 [您继续入梦,就能知道之后发生的事情了。] “不,我不要再入梦了。我不要法力,我也不要记忆。我不要当什么魔君,我只要现在的谢云栖。我和他很好,不管这里是秘境也好,幻世也罢,我只要和他永远呆在这里……” “他说他会努力喜欢我,他会保护我……他说要跟我隐居,他说……他要跟我,平平淡淡地……过这一辈子……”白衡捂着心口,冷汗却顺着下巴滴落,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他……他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啊……” 他不是梦境里,孤傲冷峻的仙尊。 不是。 绝不是。 . 宫城另一侧。 尖锐的锥子停在那人胸前半寸处,只要轻轻一推,就能从这场秘境中出去。 他知道的。 可是,却迟迟下不去手。 [这样吧,我在锥上再给您抹一些麻沸散……]剑灵以为他又是怕疼了。 可这次不是。 “却湮,我好像……的确舍不得那小徒弟。”他喃喃着说道。 [?!] 手中的锥子缓缓放下,滚落在一旁。 “我出境了,他怎么办。十三年前,我就是死在他面前,才让他堕仙入魔,走到如今这步田地……我如何能,让这种事再发生一次。”云栖摇头,抿着嘴道,重复一遍,“不,我不能死。” [那您说,怎么样才能解决眼前的困境。] “我会带他隐居,我会好好跟他讲道理,我定能让他改邪归正……” [不,您不能。] “我能。”云栖垂着眼眸,轻声呢喃,“阿衡是个好孩子,我知道的。虽然你跟我说,他日后会多么丧心病狂,可是我眼前的阿衡,没有到那个地步。” “他出生在冰冷的宫墙内,十二岁前只是别人争权夺利的工具,从没人真正将他当人看待。他的亲母被害死,他的养母伙同外姓人要杀他,一脉相连的叔父只想夺他的权。可就是这样一个孩子,我遇见他时,他眼里没有半分憎恨与邪恶……” “你们都说他天生恶鬼。” 云栖合上眼睛,笃定然道:“可我,不信。” 剑灵沉默了许久。 [那我必须先行出境,九离仙尊问灵后,自会知道您在秘境中所作的一切选择。] 不知缘何,他心里腾起一阵烦躁,摆摆手说:“知道便知道吧。” [您变了些。] 云栖愣住:“以前的仙尊是什么样的。” 却湮剑灵未言。 “你觉得,我太意气用事了吗?”云栖又有些自我怀疑,“会不会是我考虑得不够全面……” 剑灵顿了顿,语气柔和了些:[不是。我的意思是,您现在更像个人。] “……” 就,以前不是人呗。 作为缔结契约的灵器,却湮能感觉到云栖心境有些不稳。 从前的云栖仙尊,从不会心境动荡。他会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会明白,自己所下的每一个决定的意义。 难道是因为现在魂魄不全的原因吗。 剑灵默认如此,约莫魂魄凑齐了便好了。 [您是天道之子,是数万年来,唯一从凡人飞升的玄仙。这意味着是离天意最近的神祗,有许多东西,我们看不到,只有您能察觉。哪怕,那只是一种直觉。我百般劝您,是替自己,替天界着想,害怕再一次失去您,并不是真的意图左右您的决定。] [能与您结契为灵,百世有幸。纵使刀山血海,万死不惜。所以,不要怀疑自己,不要轻易乱了心境。] 云栖眼眶发热。 心口也漫上暖意。 剑灵从底端开始如烟消散,云栖想到什么,抓紧着问:“你可以随意进出境?” [剑灵为灵识非魂魄,自是可以随意出境。只是入境须得有些契机。况且,我也不是唯一入境的剑灵。主人,照顾好自己。] 说完这句,却湮剑彻底消失不见。 他在屋内看着那一支滚落的长锥,发了会儿呆。忽的察觉到一股寒意。 转过头去。 半掩的窗外,元景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 心放下,一边笑一边走到窗边,将窗户全都打开,“你可把我害惨了,可知那一日在花楼里的根本不是散魔,那可是……” 等等。走近了之后,云栖依旧神色未变,手背汗毛竖起。 这个人剑眉星目,眼神凌厉。 他不是温润如玉的元景。 他是元离。 第32章 云栖记忆2 刚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一柄锐利的小刀划过他脖前,渗出一点血丝。 ‘原主谢云栖是被元离所杀,也就是说,您只要不是被元离杀死,魂魄就会以死亡为契机脱离秘境一次。’ 不是吧。 脸这么黑的吗。 他捂着脖子,一连退了好几步,足尖一挑那支长锥握在手里打落另一柄小刀,抬头看到元离结印在他身后凝出几支灵箭,嗖嗖往下刺。 “不是……咱们能不能讲讲道理和逻辑?”云栖一边躲着密密麻麻的灵箭,一边窜出屋外,“不要每次见面,就是打打杀杀……” “我跟你这种人,没什么好讲的!”元离一如既往地对自己无理由厌恶。 毕竟是渡劫期大能,云栖跑不过他,很快被他追上。咻地一声长剑削过着他头顶,带着凌厉的剑气断他好几根头发。 -- 第58页 对方一个飞身站定,将自己去路堵死。 “道友,不要冲动……” 话音未落,一支灵箭嗖地一声身后射来,他偏头闪过,却未能躲了面前人直刺心口的那柄寒剑。 利剑划破皮肉的声音。 云栖震惊地看着离自己心脏半寸的剑尖,和匆匆赶来,一双素手死握剑身的元景。 “哥哥……”元景忍着剧痛,哐当一声将元离手中剑空手折断,将断刃怒抛在地上,“你到底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谢前辈是好人,你怎可如此是非不分!” “你同他一丘之貉,不必同我遑论什么好人恶人。”元离冷哼。 “你狼子野心,嗜杀成性。哥哥,你生来仙缘极重,本不该如此的……你听听我的罢,不要再动杀心了,好不好。” 手心的血染红他的衣袖,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他朝着元离走去,看着他空洞残忍的眼神,只觉得无比绝望。 再杀下去,我便是替你攒再多功德,又哪里抵得过你的罪孽。 “你们才是该死的。你,谢云栖,谁也跑不掉。” 谢云栖拽住元景的右手,捏了个决,深可见骨的伤口愈合。 便就在这治愈的刹那,千支灵箭,密密麻麻如雨,凝在谢云栖和元景头顶。只待一声令下,大燕国两任国师就会被当场射成筛子。 不知缘何,天空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元景前一刻被千箭所指都没有丝毫惧怕,但听到这三重天劫的雷声,面色苍白如纸。 这三重天雷就悬在头顶。 谢云栖方至元婴期,不会是他。 那么,即将要渡劫飞升的,是元离,还是自己。 云栖也听到了那雷声,眼中也闪过一丝疑惑。 元景双指并拢画符镇地,千箭消散于头顶,化作一道结实的仙障护在元离头顶。如此一来,若三种天劫即刻落下,还能稍稍抵挡一两下。 “等,等一下!”谢云栖好像知道元景要做什么,刚想上前阻止,他就被瞬间推出数丈之外,被一缚地符纸困住。 “前辈,这段时间,感谢您的照顾。上次那只天魔的事情,是我预算失误拖累了您,在这里向您道歉……”元景偏过头,声音温润而忧伤。 不对,那都是小事。现在的重点是…… “你别……” “这是我与他的事,您别管。” 说完这句,元景困住元离,开始将全身精纯的法力与功德一同渡给这位与自己一脉相承的同胞哥哥。 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命格相同,修为相近。 故而,功德法力,可以相通。 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人能渡功德给哥哥,从天道手里救下他。 那么,那个人只有一胞所生的自己。 如果渡劫的是元离,他拥有了自己这么多年积攒的功德,一定能够顺利熬过三重天劫,位列仙班。 “元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渡劫的人是你呢!” 谢云栖用力地挣扎着,却挣不开缚身的灵符,着急得直冒汗:“你仔细想想,你比他良善,功德比他高,若是三重天劫降下,是不是更高的概率落在你身上?!” “你将法力都渡给了他,功德也都给他,如果渡劫的却是你,只要一道天雷,你立刻就会魂飞魄散!” “元景,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元离熬不过就熬不过,那是他的命!就算他这一次靠着你度过了三重天劫,以后呢,五重,七重……他逃得过他的命吗!” 天劫声势愈盛。 元景脸色如蜡白,嘴角因强行抽离法力而气血逆行,溢出一缕鲜血。 “若被天劫劈死,抑或堕仙入魔,是哥哥的命……”元景膝盖发着抖,几乎要站立不住了,可还是勉力将最后的功德渡向面前人,“那么,为哥哥而死,就是我的命。” “天劫不一定劈他!你没必要啊!” “万一呢。”元景偏过头,吐出一口鲜血,混着破碎的内脏,“万一……是他呢。” “他是我的哥哥,我不赌这种万一。” 由于元景身上的法力渐渐流逝,困住自己的符纸也渐失效力,云栖勉力挣开,扑到元景面前,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失血跌落的身体。 那具身子轻如薄纸。 抱着他,云栖鼻尖发酸。 “前辈不必替我伤心,这些,都是元景甘愿的。趁着他还未完全融合那法力,前辈快快……离开,我知道的……他一直都想杀你,你快些逃,对不起……我选他,没有选你……这是我最后,半成法力,便当做给你的……赔罪……” 感受到一股强劲的法力渡进自己身体,与自己本源法力相斥,可是因为云栖心念纯净,倒不至于意志混乱,走火入魔。 只要再多些时日,便能将那少许法力融合了。 元景做事,竟是考虑得如此周全,连自己的退路都想好了。 云栖被那一缕法力扰乱些心绪,只觉得心口翻涌着什么,找不到出口,汹涌冲撞。 “你不必如此,元景,他是假的,他是假的啊!”云栖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 “什么……假的……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他咬着下唇,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他自打知道这是幻境以来,便只这里头除了阿衡和自己,都是影子。但是元景太过真实,真实到让扯痛他的心肺,“元离是假的,这里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这里是水月秘境,元离不过是现世里九离仙尊的一个影子。镜花水月,幻境中的人秉性,爱恨,善恶都是相反的,包括你的同胞哥哥元离,他也是假的!” -- 第59页 “不值得你为他攒三十年的功德,他不值得你死,不值得……” 元景沉默了很久,久到连呼吸声都渐渐弱了。 可他眼底却漫出释然的星光。 “原来如此。” 元景苦笑一声:“我就感觉,哥哥的恶,来得那么没有道理,让我无能为力。周围的许多人,也都很奇怪……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感觉到了,这个世间……很多事情都奇怪……” “许多恶人拥有极好的灵骨,善人却反成邪灵……原来,是这么个道理。” 元景松了一大口。抬头眼神澄明地望着云栖:“这么说,哥哥在现世……非常,非常正直……咳,而且,很善良,是不是。” “是的。九离是天界玄仙,是所向披靡的战神,所有的仙人都瞻仰他,敬佩他,拥戴他……” “真好。” 元景好似想到了什么。 “那……我呢。” 云栖一愣。 是啊。 元景呢。 “我也是假的,是不是。咳……咳……”元景不知道是在笑别人,还是在笑自己,“原来我是假的啊……” 云栖一时语噎。 元景仿佛在谈论着别人的事,继续往下推论。 “如果说,都是相反的。那么现世中的我,是个邪恶的,残忍的人,是不是。” 云栖答不上来。 他根本没有找回什么记忆,也想不起元景是天上哪位仙家的影子。 元景却当他默认了。 他的脉搏渐弱,声音也几乎要听不到了。 “原来如此,原来,哥哥是善仙……我才是那个……恶鬼。原来……如此……” 眼阖上时,没有任何牵挂不安。 “真好……” 最后一颗莹亮的泪珠,顺着元景的眼角滑落,烫到了云栖的手背。 怀中人渐渐失了温度。 为什么,他才想到这件事。 水月秘境。 元景是谁的镜中花,是谁的水中月。 在现世,他是谁。 他渡的那半成法力在体内横冲直撞,又因为自己心静不稳,竟也引来些许气血逆行的疼痛。 云栖连忙做定,宁心静气,将法力都封在丹田处压制。 可是没来得及,那半成法力还是多少损了他的心境。 更可怕的是,他面前开始响起无数杂乱的声音,那些怒吼,诘问,哭泣,哀求。许多人的声音杂糅在一起,在他耳畔来回响起。 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忙不迭闭上眼。打坐调息。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但是,哪里不对劲,为什么这么冷。 倏然睁眼,他竟发现自己在漆黑的岩洞中。 自己是不是真的走火入魔了……不至于吧。 他站起身来,才发觉自己从那句身体里飘了出来,他看着地上倚靠着床榻无力瘫坐着的身体,惊愕地发觉那人和自己长着同一张脸。 他忽的顿悟了,这是梦境。 他刚刚因为法力紊乱,晕死过去了,现在沉入了梦境。 剑灵告诉过他,随着撕裂的魂魄慢慢补齐,记忆也会以梦境的形式慢慢找回来。 岩洞漆黑遮住天空,洞内不分昼夜。他听到熟悉又陌生的脚步声,转过头看到白衡一脚踏上薄如蝉翼的冰地,冰面下是万丈深渊。 岩洞一角内,云栖仙尊双手被缚,懒懒地靠在墙上耷拉着头,像是筋疲力竭。 白衡走到他身边,将他抱回石塌上。怀中人冰冷如雪,不由得挥手烧起一团大火,火光照着师尊半边面颊,映着他削尖清瘦的下巴忽明忽暗。 他蹲下帮对方理着鬓发,指尖微微发抖,声音却又极是冷酷,“师尊,还想跑吗。你现在是没法离开的,还不明白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情节超字数了 下一章 黑化吧,或者下下章 两个人的记忆都很是断章 取义哈,前世也没有那么虐的。其实互相都是为了对方好。一个太偏执,一个不动心而已。 双生子也很好。四个崽儿都很好放心。 HEHEHE,么么(*╯3╰) 第33章 云栖记忆3 那人轻咳了一声,呼吸声微弱,半晌都没接话。 他不知为何,心里烧起了一把火,陡然欺身往前,扣住他的双肩怒然,“你一句话都不想同我说了吗,你就……这般厌恶我吗。” “……那你,为何不杀了我呢。”他又像是笑了,只是那丝笑容里没有半点温度,“哦对,你现在杀不了我。”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那人低低宛如叹息一般的声音。 “阿衡,别这样。” 心里翻搅着怒意,可却被这一声阿衡撕碎了心肺,那人声音静如落针,“你……你往后,就不要再叫我师尊了。” 这句话直直贯穿心间。 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放出了徒弟心里狂躁的野兽。 “师尊,不……师尊上次不说还要渡我吗,如今为何……为何又同我说这样的话。”他松开手,转而紧紧揪住师尊单薄的袖子,眼底生红,极是卑微,“我不过是杀了几个仙而已。怎么,魔天生就该被诛杀,仙就该永生不死吗。” “阿衡。是仙是魔,都由你。只盼你别造杀孽,别为祸三界。我说过……你我师徒缘尽了。两不相欠,何必多生纠葛。” -- 第60页 那人薄唇淡色,嗓音轻柔,像是哄着他一般。 便是如此绝情的话,也说得这般和煦温柔。 这便是他的师尊,这便是云栖。 千般温柔之下,藏着万重绝情。 结不下姻缘,如今,连师徒的缘分都断了。 “没有两不相欠,没有。我欠了您……是我,是我擅动了您凡尘的红线,我……” “你已堕仙入魔,这一债,便算天道惩罚,已经还了。” “我,我上次领魔兵上九重天,我将您,将您掳下魔界……” “无妨,彼时未杀一人,而我那时随你下界,是自愿。” “我……你刚刚说的,我如今堕成魔君,弑仙杀神,弄脏了您的长浮殿。” “你毁他们的仙身,却未伤魂魄。他们下界轮回一世,自可再铸仙体归位。” 师尊长吁一口气,沉寂了许久,才垂眸打量着脚下的万丈深渊:“第一次随你下界,是你彻底堕仙入魔,我意欲为你解开心结,度化执念。如今第二次随你下魔界,便是想跟你说清楚些旁的。” 一字一句。 轻柔散漫,掷地有声。 “我对你未曾生过半分情意。” “从始至终,未有过片刻动心。” 话音方落,白衡锐利的手指狠狠一抓,指甲下意识刺入他的肩膀,白衣洇出一片血色。 “你骗我!” “为师从不骗你。” 指甲进一步没入,他好似散失了大半的理智,眼中氤氲着水汽,寒气肆意。 他锁住他的肩膀,一心只想将他困在怀里,低下头便咬上了师尊的薄唇,啃噬着,纠缠着,直到满口腥气。 “你不会不喜欢我,不会!” 见对方犹在挣扎,他拽住师尊胸口处的衣物撕拉扯碎,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 眼神愈发狂躁。 砰地一声,白衡被一道仙力重重推开,连退数步撞在身后石墙上。 “你这孽障!”隔着厚厚的石壁,不周山顶半空处传来一声怒吼,单枪匹马闯上不周山的正是天界新升的上仙曲宁,“快不放开仙尊!” 他方才查探后察觉情况紧急,隔空以一道法力将白衡从仙尊身上扯开,可也只得手了这一次。紧接着几次施法破障都未成,曲宁心中愈发气盛难耐,登时化了原形出来。 一道刺目的光芒笼罩下,火红的翅膀尾部是一点玄黑,尾羽赤金如凰,一声长鸣踩塌了不周山顶几处石洞。 “区区一只重明鸟也敢来不周山放肆!” 白衡冷哼一声,见眼前岩洞也落下灰尘,眼看就要破出个大洞。 却在将破未破时,不周山下玄水河里波涛汹涌起来。玄水河接通不周山地的熔岩,为水火交融的凶河。河间藏着一只三界忌惮的九婴妖兽。 只见妖兽受了召唤,破水而出,一时间婴儿啼哭声四起,玄水里勾带着火星直往天上泼洒去,烧伤了曲宁几片尾羽。 那妖兽踩云而上,九头怒吼,婴啼阵阵。 白衡坐于九婴一头之上,脚踩着熔岩,手纵着一道红莲业火往那重明鸟身上打去。重明鸟一只翅膀被九婴一头咬住,竟挣脱不得。 天降一柄破渊,生生打灭那灼人的烈火,再利落地砍下两颗妖兽头颅。 “九离仙尊!”重明鸟化了人形,捂住受伤的右臂。 可还没高兴一会儿,一道玄金烈焰将他整个仙躯焚烧起来。 那噬心的疼痛让曲宁惊惧万分! 那不是红莲业火。 那是,极狱业火。 “你想救他,你以为你是谁。”白衡手心玄金火焰幽暗闪动,“你以为,你也配。” 魔纹爬上他的脸颊,九重天劫在不周山顶盘旋将落,却被一道魔障挡在山外! 魔障,挡住了天劫?! 九离面色一凝。 “白衡!你快灭了那火,你会将上仙的魂魄烧尽的!”岩洞内,师尊眼神惊愕,无力地将一道法力往曲宁身上渡去,可惜却被白衡一掌魔气阻挡。 “我就是要他魂飞魄散!” 白衡手心一捏,火势冲天,顷刻间将那只重明鸟烧得灰都不剩。 崇明神鸟,仙界上仙。 顷刻间,神魂俱灭。 “师尊,三界芸芸,他们需要一个救世主……只有我,需要的是你。是不是等到仙界没有了,你才能看得到我。” “白衡!”一道撕心裂肺又夹带着几分柔弱的呼喊响起,回过头,对上岩洞内师尊绝望的眼神。 绝望。云栖仙尊,也会绝望吗。 “阿衡。不要这样……从善吧,阿衡。” “我弃恶从善,你便能爱我吗。” 师尊的唇抖了下:“不。” “那我何必从善。” 白衡破障而出,黑压压的九重天劫劈下,却被一柄湿漉漉的剑身拦住。那淡紫色的剑身凝着乖戾的邪气和泠泠仙气,竟将天劫一点点吸收下去。 九离瞳孔骤缩,因如幽湖禁制被迫而袭来的反噬让他身形一晃。 白衡召唤出了仙陨。 被镇压在如幽湖底五万年的邪剑仙陨。 怎么可能。 白衡他,怎么可能! 九离一时间觉得眼前景象迷离重叠,面前的人像是白衡,又不像。 他好像看到当年清癯瘦弱的那个身影,听到少年嗓音无辜又柔弱。 -- 第61页 ‘天上的玄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一,二,三,四……’ 那是来自地狱的声音。 ‘全都杀掉好了。’ 脑中震颤,他回归现实,看清了面前的确是白衡而非那个少年。 耳边清净了些,他逼迫自己不再想他。 “白衡,你!”九离怒而提剑,“你竟敢破我如幽湖禁制,放出邪灵!今日,我便要将你斩杀于此!” “好啊,你试试啊。杀不了我的话……” 白衡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我就杀光天上所有的仙。” . 这个人是白衡。 云栖惊愕地看着面前这个骑着九婴妖兽杀上了九重天,毫不手软地将遇到的低阶仙灵尽数焚烧的徒弟,他的嘴角,甚至还带着兴奋的笑意。 好像这才是原本的他。 他看着那一团团幽深玄金的业火,将仙云之上烧出一片焦黑,滚滚浓烟里他好似将要窒息。 好奇怪。 他看着手纵业火,行径令人发指的少年。 这个孩子。 真的。 可以成仙吗。 . 好像刚刚从地狱里爬起来,云栖大喘着起,鲤鱼打挺。 他又回到了千机塔。 “师尊,您醒了。”徒弟端着一碗热粥递到他面前,“您可要吓……” 哐当—— 一碗白粥被泼洒到地上,白瓷碗碎裂成渣。 “别碰我!”云栖颤栗着凝视着那双白净匀停的手。 就是这只手,在百年前的九重天上,虐杀了那么多仙人。活生生地烧没了曲宁上仙的魂魄,也是这只手,掐着自己的肩胛,指尖深入血肉,日复一日禁锢着自己,折磨自己。 “师尊,您……您怎么了?是今日白日里,小叔父的事情刺激到您了吗……还是说……” 对了,元景死了。 那竹陵呢,白衡……白衡一定把竹陵杀了。 云栖瞳孔一缩,陡然凛冽地问:“我的小师弟……我是说,天界的竹陵上仙呢。” “他已经回去休息了,你想见他,我明日……” “你杀了他。” 云栖的嗓音低沉,几乎是笃定:“你不会放过他。” “在您眼里,我就是个残忍嗜杀的人是吗。”徒弟的语气也变得有些僵冷了。 他撑着头,指尖没入头发,掌心藏起暗光波动的眼神。他努力平复着情绪。 “阿衡。刚刚我做噩梦了,对你乱发脾气,抱歉。”云栖的语气变得与往常无异。 “师尊不用同我说抱歉,可以告诉我做了什么梦吗。” 白衡对‘梦’这个字格外敏感。 “我饿了,你且先去盛一碗粥给我。” 不疑有他,白衡先将地上残渣草草收拾了,便退身到下层盛粥去了。 白衡随身的那柄佩剑还悬在帐上,连带着当年自己赠与他的那件雪色披风。 云栖取下剑,拔出。 冰冷的光芒将月光反射在他瞳孔上。 他将剑举起,对准自己的心口,毫不犹豫地用力刺下。割破皮肉的疼痛让他站立不住,他连退数步,倚身靠墙身体滑落跌坐在地面。 好……疼。 可是,还不够深。这样的伤,对于一位仙修,恐难致命。 颤颤巍巍地用手心抵着剑柄,进一步将剑推入,刺入心脏。 第34章 禁锢 一股温热的血顺着剑身喷涌而出,溅上他的手心。 因为失血,眼前景象开始重影,晃动,最后一块一块如墨晕染开来。 他第一次知道,即使被捅穿心脏,人的死亡竟然还要这么久。还好失温后并不怎么疼痛,只有手脚种麻木的顿感。 快点吧,再快点。 拿回百年前的记忆,恢复法力。 然后知道,当年的白衡究竟是怎么回事。 所以,快点死吧,谢云栖。 他浑身都冷,只有眼眶发热。不知道为什么,白衡手持那一柄暗紫色长剑的背影如烙印一样刻在心里。 挥之不去。 脑袋里像炸开一样凌乱。 ‘师尊。度过三重天劫,除了强大的法力,还需要什么呢?’ 他眼前一片尽是黑暗,听到六七岁的白衡稚嫩的声音。 ‘一颗向善的心。’ ‘那什么是善良。善良……是天生的吗。’ 沾满鲜血的手在地上抓挠一下,他还没听到回忆中自己的回答,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是。 果然,耳畔,自己的声音如风飘散。 ‘善良不是本能,它是一种选择。’ ‘没有极度渴求过恶,便不会知道,何谓善。阿衡,如果有一天你面临选择,一定要舍你不可舍,放你不可放。不可执念,亦不可纠缠。’ 小手儿揪住他的衣角左右晃动,小小的阿衡嗓音稚气。 ‘可是师尊,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即便我度过了三重天劫。成仙后的我,还是我吗。’ 随着生命的流逝,魂魄深处好像某种力量愈发强盛。 脖子后面的道侣印烫着他的魂魄。 他看到了院落里,绵密的冬雨下,两位穿红衣喜服的男子手牵红绸,仰视夜空。 ‘魔族白衡。’ ‘天界云栖。’ 二人同声:‘今,起誓四海,上达天听。自此,道侣结印,生不离,死不弃。永生永世,决不相负。’ -- 第62页 是魂眠术。 他早就察觉端倪,原来,阿衡连这个都是骗他的。 骗得如此彻底。 也许他说得对。自己根本……一点都不了解他。 可眼下云栖脑中没有别的,只想到白衡此番迫使玄仙与他共结此印,出境后定会被天道惩罚。在咽气的前一刻,他伸手揪住脖子后的道侣印,用最后一丝力气捏碎了。 胸口的疼痛渐渐褪去。 他缓缓闭上眼,堕入黑暗。 . 他没想过,自己再次醒来时,还是在秘境中。隔着衣料察觉胸口没有半点伤口的痕迹。 他被安置在宫城一角的小苑里,院落外下了一层浓厚的魔障,冬去春来,苑内梨花开得正盛,芳菲如碎玉,铺了满地。 屋子里陈列清爽,一览无遗。这次别说剪刀和刀剑,一根针都没留下。 有侍女服侍他穿衣洗漱,整整三日他都没见到徒弟。 直到第四天晚上,他才看到喝得醉醺醺的白衡。 “师尊,这几日睡得还好吗。”他犹然在笑,只是眼眶和鼻尖都发着红,他撑着床边坐了上来,“被子够厚吗。” “……” “师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结道侣印前我去识海问过你,可你说你并不喜欢我,我当时鬼迷心窍才会施咒强迫您与我共结……” “你就是故意的。” 谢云栖声音十分冷漠。 “……是,我是故意的。”小徒弟摸索着,扯起被子,靠着那一处温暖而去,“师尊,你可以打我,骂我,你怎么样都可以,不要这样惩罚我……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不敢骗您了……” 一片濡湿洇湿后背。 小徒弟如今已是一大只,可却还是喜欢扯着他衣服哭。 他觉得自己自杀是在惩罚他。 谢云栖不太懂他的脑回路。 一双手缠上他的腰,白衡下巴靠在他肩上,一抹冰凉的湿意沾上脖子,好不可怜:“师尊……你饶过阿衡,好不好……” 云栖脑中瞬间想起不周山岩洞里,那模样阴鸷冷酷的少年。 霍然一下坐起,背贴在墙上:“你别过来!” 白衡呆呆地,摆手:“我,我不去过去。” 师尊在害怕自己。徒弟面上不动声色,退了一小步,正坐在云栖面前,好不乖巧,似乎没有任何杀伤力。 但徒弟不知道,谢云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一心相信他的师尊了。 他知道,白衡此刻的乖巧,都是假的。 只要将自己哄得放松戒备,露出丝毫破绽,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钻空子,用尽手段欺骗自己,不管不顾地闯下大祸。 每一次,都是这样。 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白衡。” 徒弟眼底暗光一动,顷刻隐没。 “今日我不跟你讲天道,辩善恶。我们不说这些大道理。我只问你一件事。” “您说。” 云栖深吸一口气:“万物众灵生而自由,我有没有不喜欢你的权力。” 白衡眼神没有半分异色:“有的。” 答得如此痛快,反而让云栖接下来准备的很多话噎在了喉咙口。 “那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你问。” “万物生而自由,这其中,包括魔吗。” “包括。” 白衡的眼中,看不出来喜怒:“那么,为什么,我不能堕魔呢。” 云栖没说话。 “我知道您想跟我说什么。您心中有大道,有三界,有太多东西。您怕我成为祸害苍生的魔,可是,我不会的。您不相信阿衡吗。” 云栖:“我之前是信的……” 这句话不知怎的触犯到他的逆鳞。 白衡眼神难遏地变得深邃冰冷。 “哦。那是怎么不信的呢。” 这个神情。 云栖心头一跳,有点像记忆中魔君残酷戏谑的笑意。 “因为天上仙人,跟你说了什么是吧。”见云栖闭口不谈,他当默认,起身一下将对方拉到自己面前,“你信他们,不信我?是不是?” 本来师尊和自己在秘境里都好好的。 都怪九重天上那些神仙,非得入境,平白添乱。 想到谢云栖方才瞬间,眼神里的惊惧,他便火上心头,恨不能现在就出境入再砍了那位上仙。 他过往在天上没有招惹过谁,可各路仙人们总是这样,恨不能将他从云栖仙尊身边撕开,丢下凡界。 “您不是答应和我试试吗。不是说要尽量喜欢我吗。您说过,并不厌恶的。那都是骗我的吗。” 他神色柔和,可云栖梦中听过他这种语气。 越是语气平缓,代表他情绪越暴怒。 云栖胆战心惊。 “怎么那些神仙跟说什么,您都要信呢。” “我没有……” “没关系,之前是我疏于防备。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这种事?哪种事?! 他手下意识揪住身下被褥。 “不会再有神仙找得到您。从此以后,只有我陪着您,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白衡:我有病,我认错。亲妈说火葬场已经在路上了o(TヘTo) 第35章 倒V开始 他脸色一白, “你……你疯了!” -- 第63页 抬头,看见白衡垂着眼,那暗红的眸子里印着自己无措的脸。 云栖喉头发紧:“阿衡, 你……” “我喜欢您。喜欢到了骨子里……早在十二岁那年您从那个女人手里救下我那一夜起, 我就知道, 这辈子我是离不开您了。”白衡玩弄着他耳边的那一缕垂发,娓娓陈述, 毫不遮掩, “但我知道, 您不是的。 谢云栖, 你不懂我, 我也不懂你。你为了我可以放弃修为忍受仙元碎裂的痛苦,在我遇到危险时,一次又一次救我, 护我。我犯下大错时,你舍了性命, 也要为我善后。” 扯着一缕头发逼他整个身子前倾,两张脸靠近得几乎没有间隙, 对方的呼吸刮在脸上痒痒的。 他竟然发现自己心猛地跳动几下。 耳根发红。 “这些,我都有感觉的。我能感觉到, 我对于你非常非常重要……可你却说你不喜欢我。一次又一次地推开我。” 徒弟声音陡然喑哑,磨着牙, 指节青白。 “谢云栖,你真是让我……又爱又恨。” “你不喜欢我, 可你,为什么要一次一次救我,为什么要对我那么温柔, 为什么……总是摸着我的头,要我什么都别害怕。我本来什么都不怕的……你可知道,在喜欢你之前,我连死都不怕的……” 白衡红着眼眶,呼吸不稳,几近哽咽。 “你如果不喜欢我,就放过我。让我自生自灭,我堕魔,让天道诛我。你如果喜欢我……就不要这样,一次一次地,消磨我。”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被天道眷顾,以凡人之躯顺利飞升九天玄仙……也有我这样的,被天道厌恶,连三重天劫,都渡不过去……” 被扯住的头发松开。 云栖心头一缩,听着徒弟声音打颤地说这一番话,原先的那许多害怕和防备都烟消云散。 只剩下心疼。 “阿衡……” “如果我不重要,为什么我堕仙入魔,还不放弃我。如果我很重要,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对不起,阿衡。”云栖有些手足无措,过了很久,才讷讷然说,“我之前不是骗你的,我说过,我会尝试去喜欢你。我从不骗你,你知道的。” 白衡神色一缓。 点点头,眼睛里有了些星光。 云栖将身子后倾回去些,徒弟便单手撑着床榻,让自己跟过去些,如蛾扑火,似影随形。 “那您愿意,陪我永远待在这里吗。没有别人,没有仙,没有魔,只有你,只有我。” “好不好……” 师尊脸色微变。 似是有些回过味来。 “不,阿衡。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只有出去面对……” 哐啷一声,屋内仅有的一张藤椅被一股魔气掀翻,碎成断竹。 白衡慢慢退了回去,又成了一开始正坐的姿态。 嘴角带笑,眼神空寂。 这大佬黑化一般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云栖觉得自己没有哪句话说错了。 都是温言温语,好言相劝,苦口婆心。 怎么这孩子说委屈就委屈,哭得梨花带雨。一个转眼,说发脾气又发脾气,整个人阴晴不定。 “您已经不疼阿衡了。” 徒弟神色阴冷。 “那阿衡,也就对您不敬了。” “?!” 云栖后知后觉,翻身要跑时,已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整个人都被掀翻在塌上,徒弟制住他不断屈膝上踢的双腿,抬手一道捆仙绳将他双手缚在床头。 白衡咬着牙将他衣带一把扯下,声音里都带着嗜血的意味。 怎么了,师尊。您不是说,不管阿衡要什么都会给我吗。 江山给我,权力给我,修为给我。可这些,都不是我要的。 他俯身,开始细密地亲吻他的额头,鼻尖,转而啃咬他桃花似的薄唇,声音哑了,我要你,你给不给。 云栖整个人都被亲懵了。听到那句你给不给,才开始剧烈挣扎,拧着身子摇头:不,我不给! 不给。白衡将他身上衣服扯碎,我自己要。 ……等,等一下!感觉到腿被支着分开,他急得满头大汗,推着徒弟:我劝你善良,不然,不然你一定会后…… 一声鼻嗤。 他他他,他就是仗着自己现在法力不够。打不过他! 软的不行,他就来硬的?! 合着他真是养了个狼崽子呗。 爱……爱情是要互相尊重的!你这是不对的,你…… 你先停一下,等,等一下!我们再好好谈一下,我觉问题吧,都得沟通…… 眼看着情况越来越不可收拾,可徒弟一言不发,只闷声扯衣服,扯完衣服扯裤子。 你再继续下去,我,我这辈子……永远不会原谅你! 恣意游走的手终于停了一下。 冷风吹过谢云栖身上,让他禁不住一个寒战。 那就不原谅吧。 话说完,将自己腰带也嗖地一声抽开。 握住他膝盖,刚覆身上去,眼光一扫过他的脸,动作却戛然而止。 谢云栖眼睛红了一圈,长长的睫毛上沾满水汽,平日里温柔恬淡的眼睛,现在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瞪得圆圆的,眸子也浸得湿漉漉的。 两辈子,他没在这个人脸上,见过这样生动可怜的神情。 -- 第64页 心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子。 手下意识地松开。 他将被褥盖住他,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分。躺在云栖旁边,用指腹揩去那人眼尾的潮湿。 又温柔地亲过他的额头。 您怎么哭了……我,我吓唬您的。我骗您的……对不起,师尊,你别难过,是我不好。 我今日。喝得有点多,我神志不清,我…… 慌慌张张地又去柜子里寻了两件衣服出来。刚走到他面前,就听到对方一声怒喝:滚出去! 徒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抱着衣服站在床位。 师尊…… 他将衣服规矩地放在床头。 您不是说,要好好沟通…… 滚。 白衡不敢走,他怕走了,谢云栖又想不开了。 僵持良久。 您知道天界如幽湖里,镇着什么吗。徒弟忽然问。 …… 不是云栖气急了故意不回答,而是这个部分他的确不知道。 什么如幽湖,他都没听过。 那您知道太行山里,藏着什么吗。 得到的还是沉默。 不要相信天上的仙人。师尊。天界都知,如幽湖里镇着上古邪灵,战神在湖边建府亲镇,任何仙人不得轻易靠近。可那湖里镇的哪里是什么邪灵。 云栖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极其重要的记忆没有及时找回,若有所失地焦虑起来。 以邪镇邪,湖中,用一把魔剑,困着四十八位玄仙的怨念。 白衡数得很清楚。 玄仙,四十七位。 玄仙为天道之子,常常是万年都飞升不了一位。 天界整整五万年来,统共也就飞升了四位玄仙,加之九离,现有的玄仙不过五位。 可那如幽湖底,却镇着四十七位玄仙的怨气。 当年,他靠近如幽湖时,清楚地听到那滔天愤怒的怒吼。 你听到了什么。云栖的心也悬了起来。 仙人……弑仙。 云栖心底一惊。 那四十七位玄仙,是被仙杀的? 我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 我当时已经堕魔,所以对怨气的敏锐,让我触碰了湖心的那一柄长剑。摸到它的时候,我看到画面。 白衡此刻的眼神有些怪异,像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云栖急了,问:说啊。 我说了,您会相信我吗。 你先说。 白衡不说话了,居然在这种时候耍起了小脾气。 我信你,你说吧。云栖只能先松口哄着他。 我看到,九离屠杀了这些仙人。整整四十七位玄仙,为他一人所杀。所以那些怨气才会汇成一句话…… 仙人弑仙。 第36章 若元 云栖还没有想起关于九离的记忆, 但他知道,白衡没有撒谎。 师尊,天道真的公平吗。为什么九离这样恣意屠仙者可居高位, 飞升玄仙。而我, 却只能堕仙入魔。不仅仅是他, 狐狸织羲也绝非善类,阴险狡诈。 织羲。 云栖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 师尊, 您还记得您成仙前的事情吗。三重, 五重, 七重, 九重……那一道道的天劫打在身上, 您疼不疼啊。 白衡幽深的瞳眸里透着一种无力的疲态,似乎对将要说出的话有些犹豫:你知不知道,织羲对您都做过些什么。 做, 做过什么。 他迷茫极了。 白衡抚摸着他的头,尔后手一路往下, 指尖停留在他颅后脊骨处。 果不其然,摸到一处凹陷。 徒弟鼻子一酸。 他为云栖感到不值。 太行山近魔界, 山颠万年天池澄澈不污,你可知是为何。 是织羲, 他将你的灵骨,镇于山底。 白衡眼底发红。 师尊, 您是什么时候被削的灵骨,可还记得。如果我能早一些遇见你, 定不会让你受他们蒙骗,承受这诸多苦楚…… 云栖浑身一震,反手摸了自己颅后。 什么?我……我被削过灵骨? 那我是怎么修的仙? 没有灵骨之人, 连仙元都无法炼成。更妄谈承受天劫之苦,飞升成仙。 如果自己当真可以飞升为仙尊,却又被削过灵骨。只有两种时候可能。 第一,在飞升玄仙,经历九重天劫时;第二,在飞生成玄仙后。 云栖陷入了沉思。 不论哪种,他都已经是拥有超出一般上仙法力了。谁这么牛逼还能削他的灵骨。 难不成仙,还真的可以是恶的。 可是心怀恶念,如何挨得过天劫而不堕魔。 他听到此言,没想到别的重要的,却想起些细碎的事情——这句话他听过的。在婆罗花下捡了个小徒弟后不久时,小徒弟听说了自己迟早要渡三重天劫的事情。 那时候小徒弟呆呆地抬起脑袋,一脸疑惑地问他:“师尊,飞升成仙,您疼不疼啊。” 他飞升数万年。 所有人都只看到他飞升玄仙的尊荣,却从没人问过他,飞升之劫疼不疼。 而如今,白衡又问了他一句。 疼不疼啊。 不疼的。阿衡。云栖答。 小徒弟默不作声地将衣服盖在师尊身上,为他穿戴整齐后,我说的,您不信是不是。没关系,总有一天您会知道,只有我才…… -- 第65页 我信你。 手抖了下。 继续为他理好袖口,将每一处褶皱拉平。 真的? 真的。 那我们不回天上去了,好不好。 ……不好。 徒弟眼神暗淡:是不是因为我堕魔了,所以你压根不会信我。 我没有不信你,是你不信我。 师尊眼神静默,嘴上被啃噬过后一片渗血的殷红,少年的容颜让他看上去格外意气。 阿衡,你知不知道你骗我的时候,每次都会有一些小动作。 他忍俊不禁。 你刚刚没有,所以我知道你没骗我。 . 水月境外。 却湮剑与竹陵上仙的神魂一前一后从秘境中出来。 前者是化作荧光飞出。 后者是被秘境主人扔出来的。 由于九离和曲宁就守在境外,正考虑是否强行破境而入,带了不少仙君围住了秘境。 竹陵众目睽睽地被丢出来,觉得自己再没脸在仙界走往了。 刚回了仙身就匆匆赶到忘川河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找九离告状。 可状还没告完,看到了曲宁上仙。 脸色一变:上仙醒了? 曲宁点头。 上仙可是醒了!小仙还以为上仙自此魂魄不全,可担心坏了! 可曲宁明显不想听到那聒噪的哭诉,摆摆手:当年白衡铸造此秘境。就是为了重塑云栖仙尊魂魄?那如果强行破境,仙尊魂魄是否会因此不全,再也无法凑齐。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但,水月秘境只可重塑一个魂魄,同样,一个魂魄只可被水月密境重塑一次。 这也就是九离这许多年来,都没来动这秘境的原因。 这秘境,兴许养着阿栖的魂魄。 魔族的禁术,向来天界仙人知之甚少。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一点也不想损伤阿栖的神魂。他希望阿栖能完完整整地回到仙界。 他依旧记得三万多面前,自己第一次见到阿栖时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一介凡人,连受三五七劫,一夜直渡上仙之位。云栖飞升时,天界尽头西天河畔下了十年仙雨,蟠桃树沿着河畔开了数百年,一座座仙岛上,结出前所未有的仙果灵草。 仙魔交界,忘川河水中幽魂也哀鸣嘶吼。西天灵河边的仙花婆罗,开到了忘川河畔。 当时,天界只有两位玄仙。战神九离,九尾狐织羲。 见到云栖时,九离看到他隽秀如画的眉眼和清瘦的身形,只觉得这新晋的上仙如此瘦弱,到底是怎么抗过七重天劫的。 那手腕细得,好像轻轻一折就会断了。 云栖并不爱说话,也不爱和各路仙家来往,一派清冷寡欲生人勿近的模样。 一心只攒功德,修法力。 天上没有比他更痴迷修行的仙。 可九离当时并不看好云栖,凡人出身想要再进一步修成玄仙,根本不可能。 是织羲玄仙将云栖带在了身边。 未至千年,将他带往魔界极北孽海,助他斩杀堕魔的白龙。 凡人出身的云栖飞升不满千年,功德圆满,竟再次迎来九重天劫。 九离这才相信了天界诸仙力流传已久的说法。 这个凡人,是被天道选中的人。 他必登玄仙之位。 果不其然,九重天劫劈了整整三天三夜,斩杀孽海白龙后重伤的云栖奄奄一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可他没有魂飞魄散。 他熬过来了。 一具凡人魂魄,仅用千年光阴,连渡四劫,飞升玄仙。 仙魔大战一万多年过去了,他成了九重天上第三位玄仙。 也是最受众仙家瞻仰的仙。 九离退位不再居仙界之首,将尊位禅让给秋冥君。可那位玄仙再三推辞,表示自己对三界尊主的位置并不看重。 一来二去,位置空缺。 但三万多年过去了,弥落和墨栩相继飞升玄仙,但仙界始终默认云栖为尊。 他受了尊主的累,却没享到尊主的荣。 实在是个清心寡欲的仙。 天界,不能没有云栖。 竹陵上仙的几声将九离唤回注意,听到他问:仙尊,您可知九重天上有没有以‘景’为名或尊号的仙家,阶品至少是上仙的…… 景。上仙。 九离脑中过了一下。 没有。冷淡的声音。 当真没有,那可就怪了。那十二天魔里,是否有呢。 没有。 你问这个做什么。曲宁问。 小仙在秘境中遇到一人,仙缘极重,为人纯良。虽说秘境中因果轮回与现世无关,可小仙欠了他些恩情,还是想还给正主的。 九离对这个不感兴趣。 可曲宁对秘境中影子还是知道一点的,觉得事有蹊跷,便追问:仙缘极重,且为人纯良。不可能的。 竹陵知道他什么意思。 仙缘极重,意味着此人为仙。 为人纯良,意味着此人极恶。 怎么可能有极恶的仙人。 那人名为元景。 元景。元离那个早死的双胞胎弟弟元景。 倒的确是个纯良的。 曲宁还没反应过来,九离却登时脸色阴沉至极。 -- 第66页 他眸中暗光闪烁,追问:你说他姓什么? 元。竹陵隔空比划着。 竹陵发现自己比划完,曲宁脸色也不好看了。 曲宁知道现世和幻世,正主与影子间,是会有些字名上的重叠。 譬如赵屈宁与曲宁上仙。再譬如穆娉与蟾穆仙君。 云栖,谢云栖。九离,元离。 可元景,重点原来不在这个景字,而是元。 因为是国姓,因为出现在太多人名字里,而被遗忘的那个元字。 单独被竹陵上仙一笔一划写出来时,让曲宁心生寒意。他甚至不敢直接说出那个名字。 若元。 九离一字一句道。 若元是谁,哪位仙君呀。竹陵未曾察觉异常地追问。 第37章 凤凰 若元。 只是听到这两个字, 曲宁眼前仿佛一团玄色烈火扑面而来,一片染血焦黑的蟠桃树下,他化了原身死命往凸起的树根阴影下蔽身。 别被发现, 别被发现。 细微的脚步声在桃树后响起。 他是这世间最后一只重明鸟——原本有九只, 余下八只, 已经被此人斩杀。 求你了,别看到我。 我不想死。 浑身发着抖的小重明鸟, 听到脚步声停止的刹那忘记了呼吸。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种仙存在。 感受到骇人的仙气威压渐盛。 小重明鸟听到脚步声停在自己身后。稍稍回头, 仙陨剑上一滴鲜红的血滴在它羽翼上。 那是, 巳东玄仙的血。 他又杀了一位玄仙。 仙陨却只是扫过他的身子, 那个戴着白色面具的少年越过蟠桃树, 往西边走去。 小重明鸟软弱地蜷缩在树根里。 他想,玄仙不是天道之子吗,不是被天道选出的众仙之首吗。 为什么。玄仙—— 也会杀仙。 曲宁!九离一声威喝, 将他从回忆里那浓重的腥气中拽了出来。 已经过去五万年了。 那场噩梦已经结束了。 自己也不再是五万年前弱小的小重明鸟仙灵。 只是,白衡此人, 真的太蹊跷了。 白衡是他,白衡……仙尊, 白衡就是那个人!否则他都死了五万年了,怎么可能还能在秘境中投出影子!仙尊, 和五万年前一样。他会杀光九重天上所有玄仙的! 五万年了。 仙界花了多久,才从那一场噩梦中新生。当年的上仙们, 归隐的归隐,寂灭的寂灭。几乎都不在九重天上出现。 竹陵不知二位在打什么哑谜。 曲宁得到九离示意后, 将脑海中封存五万年的回忆,浮光掠影般铺展在竹陵上仙面前。 那是一段远去的尘封岁月。 众人皆知,玄仙为仙界之首, 但真正能熬过那一重重天劫的仙寥寥无几。 很长一段时间,天界玄仙尊位凋敝。 转眼,时间推移至五万年前。修仙人数空前绝后。 天界过往,玄仙顶多也不过五六位。 可那时候,新飞升的玄仙达四十八位。 四十八位。 不可思议的数字。 那是阜盛而过的辉煌,是昙花一现的惊羡。 很快,第四十九位玄仙飞升了。 那是位清瘦的少年。 身上,带着清雅的莲花香气。白衣如雪,轻裘缓带,带着半张莲瓣面具。 他说,他叫若元。 天界以往从没这个人。 他是从低阶的仙人,连渡三劫,直升玄仙。 别人多升一阶,都要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可修至玄仙的,哪个不花了好几万年。可这位瘦弱的少年,一渡三劫。 这在玄仙中,也是极为罕见的。 他是真正的天道之子。 天界无比重视这位一渡三劫的玄仙。 可没人能想象到正是这位看似孱弱的少年,在不久后。 造出了震动三界的一场杀孽。 西天灵河畔蟠桃盛宴。 多事之秋。 上仙问杀不久前堕仙入魔,成了十二天魔之首。被重伤后逃离下界,要看要成新任魔君,却陡然被杀。 宴会上众仙不安。 玄仙们商量时,忽感一道冲天的魔气将河水染黑。 若元手中仙剑堕为邪剑,赐名仙陨。手持仙陨接连残杀了三位玄仙后。 若元仙尊,堕魔了。 上仙堕魔为魔君,众魔之首。 他咧开嘴笑着,露出一排如贝的牙齿。犬齿尖锐,让原本明媚的笑意变得诡气森森。 眼底阴郁的光芒,与手心赤金的烈焰交相呼应。 玄仙堕魔。 为神魔。 那玄金的火焰,正是十几万年都未现世的极狱业火。 他杀红了眼。 他以极狱业火淬炼仙陨,一剑斩下,便是魂飞魄散。 已无人拦得住他。 四十七位玄仙,死在那位身上染着淡淡荷花香的少年手中。 除了九离。 最后一位玄仙九离,联手九尾狐织羲和忘川河神,在忘川河畔与他大战三个月。 终于,将那名已经重伤的少年,斩杀在忘川河畔。 自此,忘川河本为仙河,却因怨气过重划入了魔界。 织羲功德圆满,飞升成玄仙。 -- 第67页 那一场三界大难,终于平息结束。 竹陵在曲宁闪回的记忆里得以窥见当年仙魔大战的一角。 心神震动。 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纤瘦少年,白衣如雪,连渡三劫。 仙尊,您有没有觉得,比起白衡。五万年前那个人更像…… 不像。九离冷声否认。 可是有几个人能一渡三劫…… 够了!九离仿佛勾起了不好的回忆,他握紧了手中的破渊,别说了,我先把阿栖救出来…… 正将法力注入破渊剑,预备斩开这秘境结界,天上传来一声悦耳凤鸣。 凤凰弥落从天而降,一身雪色凤羽耀眼夺目,散发着七彩的光晕。 凤凰化为仙身,立在破渊剑尖,几片凤羽化去破渊剑锋的法力与锐气。 战神阁下,不要总是这么粗暴嘛。弥落说,魔族狡诈,咱们也不能这么横冲直撞呀。 万年只知道看戏的凤凰竟然都想插手此事。 那你的意思? 我入境吧。 仙尊要神魂入境?不行,太危险了!竹陵道,弥落仙尊,眼下云栖仙尊还不知能不能回来,仙界绝不能让您再有丁点闪失…… 别误会,我惜命得很,不是要舍己为人。只是云栖仙尊最后一世为人时,曾有恩与我。我如今也算做报恩了。 凤凰神魂离体,坠入秘境。 . 水月秘境中。 因一位极强势的魂魄入境,暂且撕开秘境一道裂缝。 空中一道五重天劫跟着魂魄钻进来,直直劈在白衡身上。 将他劈了个猝不及防,登时魔丹不稳。 白衡眉头紧皱。 玄仙入境了。 该死的天界仙人,再三冒犯,当真以为他不敢动杀孽吗。 [天上仙人,向来傲慢。] 仙陨声音空洞。 [一味地隐忍不能换来他们的怜悯。只有鲜血,能教会他们退让。] 仙陨说的对。 谁敢再来动师尊,管它是玄仙还是什么。 杀了就可以。 只有杀戮,能教会他们退让。 天劫没有劈裂他的魔丹,反而,让他的魔气愈发繁盛。 云栖刚刚转过身穿好单衣,便听到一道天劫劈在徒弟身上。 忙不迭跑出屋子,看到徒弟并无异样,只是魔气更盛。 一颗心放下,又提起。 师尊,又有神魂入境了。这一次,是一位玄仙。白衡声音极冷,您猜,会不会是九离。 看出他眼中的杀机,云栖放出一缕仙气直入他丹田,查探那魔丹。果真感受到那冲天的魔气几乎要不受控制了。 “他们总是这样纠缠您,一个两个的……总是这样……” “师尊,我只想跟你两个人,安安静静地……” “为什么,总是……不放过我。” 云栖隐隐感到一股霸道的灵气自西北方位而来,而白衡比他反应更快,整个人已经一个飞身凌空踏风而去。 他急切地抬手,却没能抓住他的玄色衣角。 白衡破开了魔障,可云栖却依旧被困在这里。 他担心徒弟又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正着急得很,忽然一阵劲道的风驱散了重重雾气,将魔障破除。 回头,看到一只小小的孩子站在自己身后,眉眼清澈,五官精致。 “仙尊。”小孩张口,“我是弥落,您不记得了我了吗。” 云栖摇头,看到这孩子好像能闻见一股白雪的气息,隐隐可见翎羽簌簌,便试探着问:“凤凰?” “嗯。”弥落在秘境中竟是个小孩的模样,看着倒也可爱,他眼珠子一个偏移,“他回来了。” 话音刚落,魔障重新聚拢,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困在迷雾中。 “原是只凤凰。”白衡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弥落面色不改,掌心凝出冰棱,却没有攻击迷雾中的黑影,而是径直往云栖的胸口扎去。 刹那间鲜血横流,弥落咦了一声,然后才皱着眉:“你竟然已经死了。” 早在他一把长刀插进心口时,秘境中的谢云栖就已经死了。是白衡用魂聚术强行将他魂魄困在这具身体里。这术法的代价便是对识海持续不断的消耗。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倒行逆施,难怪魔丹如此不稳,鬼气四溢。 也难怪,五重天劫会跟着自己入了秘境。 白衡一如百年前,真是个偏执的疯子。 手召来霜绫仙器,将白衡暂且困住,借了仙器法力,意图破了云栖身上的术法。 行事雷霆,毫不拖泥带水。 云栖神魂刹那离体,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那具身体胸口洇出大片鲜血,肤色青白,竟果真是个死人的身体。 而白衡明明被霜绫困住,可整个人发了狂,挣扎着怒吼:“不……师尊,你别走!” “你说了相信我的,你说过,你信我的!” “不要跟他们走,师尊!他们只会伤害你,师尊!师……” 凤凰收拢手指,霜绫化作无数细小的丝线,飞快将白衡周身一道道缠成蚕蛹模样,他的声音也困在里面,半点传不出来。 终于清静了。 凤凰挑眉。 “仙尊,我们走吧。回仙界去。” -- 第68页 第38章 太行山 接近结界处, 凤凰招手将一片霜绫送出,境外九离瞥见那一羽凤翎化作的霜绫仙器,便知是要他动手。 手握破渊, 凝法力于剑尖, 手势稳当而谨慎地将秘境破出一个数丈长的口子。 凤凰飞出秘境, 袖中藏着云栖的残魂。 距离他入境,不到半柱香时间。 竹陵心道一声, 不愧是仙尊!不愧是凤凰! 隔了百年, 九离再一次看到云栖, 接过他那轻飘飘的一团魂魄时, 向来莽撞的手都变得温柔了不少。 “阿栖。”九离喊着那一团。 魂魄轻轻地嗯了一声。 战神收了破渊, 毫不犹豫地往帝都山而去,将他安置在长浮殿中。又引来太行山巅湖水将魂魄温养着,一日一换, 期待着魂魄能聚齐,早日养出仙身来。 可凤凰脸色不大好, 身后尾羽若隐若现,待到将云栖魂魄全都浸在湖水里后, 才帮忙设下仙障,道:“那个小魔种在破我的霜绫。” “大概能困住他多久。”九离问。 凤凰折着手指:“最多三日。” 小魔种一旦挣脱霜绫束缚, 必会追出秘境,争抢云栖的神魂。 九离余光瞄着那还未聚齐的魂魄, 忖度一会儿,斩钉截铁道:“弥落, 你布仙障,我领阿栖去太行山,先用湖心寒冰给他铸一个仙身安置魂魄。” 凤凰觉得可行。 织羲历劫三千多年都还未归位, 太行山上少了他的法力护佑,山木也渐渐稀疏,露出光秃秃的地皮来。 故而,山巅的那一汪湖水格外清澈显眼。 凤凰在太行山巅布下厚重的仙障,寻常的邪灵被震慑得纷纷四散逃窜,都不敢靠近千里之内。 将魂魄沉入湖底。 寒冰在九离的召令下渐渐凝结成人身。 魂魄一点点融入那一具冰冷的身体。 湖心碧波荡漾,浪花凝成薄纱,层层叠叠地浸入湖水,包裹住那具颀长的仙身。 秋冥君这幅寒冰雕出的脸与百年前无异,只是眼下一颗泪痣醒目。 九离猜想,那大抵就是封印着云栖本源法力的法印。 如今云栖有了仙身,便也算半个仙人。如若那小魔种纠缠上来,也不算不堪一击。 只是他仙身是假的,魂魄又不全。如今也只算得个仙修而已。 水月秘境只可重塑云栖的魂魄一次。他只盼着,那小魔种别再生旁的事端。否则,云栖这条命可不就真得交代在那孽障身上。 “这么快!” 闻言,九离往凤凰身上看去,只见莹莹散光落在他身上,那正是他的本命仙器,由凤凰尾翎织出的一条雪色白绫,名唤霜绫。 “霜绫回来了。”九离问。 凤凰点头,心想这小孽障还挺利索。 “他废了半身修为支起水月秘境。若还这贼胆寻来,我便替阿栖料理门户!”九离望着湖底渐渐成型的仙身,寒声怒道。 “仙陨剑已被折断,他翻不出天的。”凤凰话说得悠哉,可双手卷进袖子里,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仙尊,这仙身铸好后,我可以回我的霰夜梅林吗。” 九离斜睨着凤凰:“你怕他?” 凤凰嘿嘿笑了两下,恬着脸,“墨栩还等着我回去下棋呢。” “那你让墨栩来太行山来,我看着你们下。” “……” 凤凰有些后悔插手了这些事,继续套着袖子凑近些:“仙尊,我和墨栩前后飞升不过几千年……我们俩还是个孩子呢。” 九离这次眼睛都不斜一下,专注地盯着湖底。 云栖的手指和发丝凝结成形,唇色轻淡,面容如玉。 “几万岁的孩子是吧。”九离眼神柔软了些,“五位玄仙,阿栖才是年纪最小的。他才三万多岁。不像你们,在蛋里就窝了几万年。生来便是仙骨。” “我记得云栖仙尊刚飞升时,您是很讨厌他的。”凤凰啧啧嘴,肩膀顶了下九离的背脊,“您还说,凡人飞升玄仙,痴人说梦。” “……” 不消三两个时辰,仙体凝好。九离倒是也没有强求凤凰留下,只将仙体交付于他。 霰夜梅林坐落于九重天极北,离不周山和帝都山都很远。且长年霜雪覆地,适合温养这具寒冰铸就的仙身。 “您要独自一人对付那小孽障?”凤凰问。 “你只管将阿栖的魂魄仙身养好,余下的先且不用多问。” . 霰夜梅林。 墨栩察觉到弥落身为凤凰独有的灵气,这其中好像还夹杂着些别的。 像是织羲,又像是云栖。 织羲仙尊历劫归来了?墨栩问完,才看到一个拐角后弥落抱着尊冰冷的仙体。 一身湿漉漉的。 云栖仙尊?墨栩脑子转不过弯来,他魂魄都碎成那样了,竟还能回来。 这事儿都闹这么大了,你竟才知道。凤凰将云栖安置好,化出原型将一身湖水抖落干净,又十分臭美地啄弄下羽毛。 你将仙尊带到霰夜梅林来做什么。 这你问战神去。小凤凰又回头理了下 漂亮的尾翎,啊烦死了,都湿了。 那我们要拿这位怎么办。墨栩又问。 供着!凤凰心情不好。 落,落落! 你能不能先别说话? -- 第69页 不是…… 凤凰不耐烦地回头,什么不是。 却见墨栩指着那寒冰仙体十分疑惑地说:这身子分明是太行山湖冰雕的,太行山水不是三界有名的澄澈灵气,怎的会发黑? 凤凰一怔。 化出仙身,走至云栖身边,果真看到仙体从手指尖开始发黑。 太行山巅,湖水被侵染了? 不可能。 太行山底镇着一位玄仙的灵骨,湖水绝不可能被邪气污染。 我去一趟太行山。墨栩,你待在这儿,守好仙体和神魂。 凤凰展翅,再次飞回太行山时竟看到自己仙障被破,湖心站着一位熟悉的身影。 白衡? 他不是废了半身修为去筑秘境了么。 怎么魔气好像并未减少。 情况不对。 凤凰登时急急扑腾下翅膀——势单力孤地,赶紧走赶紧走! 可是一道卷着烈焰的锁链套上他的脖子,将他漂亮的白色羽毛灼烧了些许,扯着他往山上一带。 凤凰化了原型,几步踉跄落地。 你们把我师尊的魂魄,藏哪儿了。白衡周身魔气肆虐,像无数尖锐的利刃漂浮在水面上。 凤凰睁着眼睛说瞎话:战神带走了。你自己去如幽湖寻。 白衡未生疑,只是凝视着水底某一处,感受到熟悉的法力传出,才能稍稍自制。不至于立刻败于嗜血疯狂的邪念。 那是师尊的灵骨。 他守天界三万余年,为三界披肝沥胆。 却被天族人削了灵骨。 多么可笑。 将他魂魄交出来。 凤凰终于知道白衡为何魔气如此深重,他身后竟还随身带着一柄断剑。 那应该就是传说中,被折断的仙陨。 凤凰没有参与百年前的事,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仙陨。 果真怨气深重,哪怕被折断了,还是透着凛冽森寒的戾气。 白衡继续带着这把剑,只怕性情会越来越暴虐无常。 凤凰眉心闪着仙印,束发的霜绫悄无声息松开,缠绕上手腕。 几不可见的荧光出现在白衡身后的邪剑周围,趁着他还未发觉,登时荧光凝结成素色长绫,将断剑前后整整绕上四五圈,迅速往回扯。 仙陨邪气难控,与仙力相抗,还未落到凤凰手里,就半路挣脱跌入湖水。 湖水登时被染得更黑。 凤凰右眼一跳,心道一声不好。 遥远的霰夜梅林中,云栖的如玉剔透的身子从手指尖开始发黑,整个身体也由冰冷变得滚烫。 墨栩瞧着情形不对,急忙化了龙身护住仙体。 一边捏碎传音仙碟,问:九离仙尊,太行山像是被邪气侵染了! 心中隐隐不安,很担心弥落。 却也在此时,云栖缓缓睁开眼睛。 好似还未回复意识,眼神空洞无物,只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 太行山巅。 凤凰摘下两片翎羽,再化作两条雪白长鞭,将白衡困在湖心。 幸好这个小魔种的魔气还未达到传闻中那可与玄仙抗衡的地步。 弥落虽说是天界公认最弱的玄仙,可好歹还是能压的住他。 手中霜绫化作一柄长剑,直往白衡心头刺去。 偏在此时,一道锐光将霜绫挡住。 锐光中心,是一枚白缨铃。 在太行山上,借着云栖灵骨的护佑,白缨铃的法力竟是前所未有地强劲,直将霜绫反弹回十数米外,坠入湖水。 凤凰脸色很不好看。 云栖仙尊,竟然在那白缨铃上设下如此强大的法力护卫这孽障。 随着主人仙身回归,神魂渐全。且有灵骨辅助。 这白缨铃的法力也恢复了七八成。 这不是师徒联手欺负人么。 事情很是不妙。 他将霜绫召回,预备故技重施困住白衡先行逃离。 可白衡借了白缨铃的势,行事愈发肆无忌惮了。 交出我师尊的魂魄。否则,我就杀了你。 凤凰虽隐世已久,仗着自己是上古神兽,又顺顺利利飞升了玄仙,故而这几千年来修炼也不勤勉。 可到底是只世间罕见的霜雪凤凰。 被这样逼得节节败退,激起些许傲气:杀我?你试试。 湖底断剑飞上。 吸取着白衡的法力,断刃处如断藕,开始千丝万缕地相连,拉近。 莫非,这断剑还能再次续上。 白缨铃上的法力,也在不断被断剑吸取。 凤凰脸色一青,登时高声喝道:别接上那柄剑! 该死,九离呢! 你们削我师尊灵骨,蒙骗他几万年……今日,我就为他报这个仇! 弥落心惊,这小孽障竟然知道云栖灵骨被削之事。 你……你报仇找我做什么!你这个疯子! 话音未落,几道业火从天而降,拦住湖心奔去的弥落。 业火如雨点密密麻麻落下,打在湖面上。 凤凰身上几处被灼烧,化出了原型,愤怒地长鸣一声。 碗口大的仙雹砸下,白衡带着仙陨四处躲避。 行至岸边,断剑已几近复合。 一道极狱业火如蛇绕上剑身,玄金色火焰灼目。 剑身直往凤凰头顶劈去。 -- 第70页 你们休想带走我师尊! 凤凰一个飞身躲过,业火灼伤了他一只眼睛。 痛呼一声,他扬羽而起,落下的羽毛化作尖锐的冰锥,追着白衡袭去。 云栖仙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轮得到你管?弥落声音因剧痛尖利了些,你以为他收你为徒,就是你一个人的? 脾气娇纵的凤凰字字诛心。 我告诉你,三万多年前他还是个凡人时就救过我。你有师徒之义,我也有救命之恩。照你这么说,我还就非得化了个女身嫁给他这事儿才算完了?!你简直莫名其妙! 听到‘嫁给他’三个字,白衡眼生玄红:你敢! 看到他气得要疯了,凤凰更痛快了。 一张嘴便没了把门的,一身白羽都炸了起来。 我就敢!我是霰夜生的霜雪凤凰,天地仅我一只。玄仙配玄仙,怎么也比你合适!你最好今天杀了我,杀不了我,明天赶早我就嫁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弥落:(〒︿〒)口嗨王者,气到变受 第39章 白衡记忆5 手中仙陨将续未续, 断处只留了一条细缝。白衡怒极,脑海被杀欲充斥,额角魔纹如裂纹蔓开。 隔空一挥, 剑气带着烈焰砍伤凤凰右足, 鲜血溢出, 九天之上雷劫闷响。上古神兽一声怒吼,引来太行山地动山摇。 如镜的湖面顿时波澜四起。 及狱业火烧伤凤凰漂亮的翎羽, 也灼毁些许魂魄。 他也不管旁的, 只用那锁链将凤凰暂且困住, 手中刀毫不犹豫地往那修长的脖颈处斩去。 他动了杀心。 天空中九重天劫隐隐酝酿。 便在此时, 湖水猛地反扑, 带着纯净的法力将凤凰身上的业火瞬间浇灭。 湖心中央,一股冰水冒出,渐渐凝作人身。湖水的最后一丝乌黑也被净化, 重新变得澄澈明净。 那冰水凝成的颀长身影,披着单薄的外裳, 赤足,散发。 虽清瘦, 却是孤傲迫人。 凤凰疼极了,呜呜咽咽长鸣一声, 喊了声仙尊救我。 白衡也站定不动了,呆呆地凝视着眼前人。 干净白皙的赤足踩着水面, 一步一道涟漪泛开,将汹涌的湖面点波平息。如镜的湖面只剩下几道涟漪交错, 清晰地倒影着阴郁的天色,和如雪的白裳。 “师……尊。” 云栖垂下的手指尖还滴答地落着水滴,他垂着头, 鬓发些许凌乱,教人看不清神情。 好容易走到白衡面前,云栖缓缓停步,他抬起冰冷的手,捞住了腰侧那一枚白缨铃。另一只手指尖如拨琴弦勾动。 却湮剑立刻飞入他的手中。 白缨铃散发出柔和温暖的光芒,食指拇指一捏,化为齑粉飘散。 一道强劲的法力吹动二人的鬓发,白衡终于看清了面前师尊的神情。 冰冷而肃穆。 他登时就红了眼:“师……” 他忽然喊不出口了,踉跄了两步,不敢向前走去。 眼眶发红,只定步站着,进退维谷。 师尊的神色分毫未变,只静默地凝视着他。 一缕素色光芒渡进云栖额间。他左眼下的泪痣隐隐闪着仙芒。 那眼神让徒弟非常害怕。那不是谢云栖的眼神,不像他从前熟悉的师尊。那种压抑的震慑感很陌生,又很熟悉。 “白衡。”师尊俯瞰着他。 孤高,清冷,隐隐透着可使天地崩裂的强大气息。 他不是谢云栖,他是—— 云栖仙尊。 仙尊摊开手心,已经化作齑粉的白缨铃无声散落,“百年前,我将这白缨铃送你,是要护你周全,助你飞升。” 他浑身颤栗着,摇了摇头。 师尊…… 再次看向眼前人,却见那一抹白衣飞身掠起,一手将他剑上的业火尽皆熄灭,再施以困阵将他圈在原地,半寸挪动不得。 再将法力渡给凤凰,断开锁链,护他恢复人形。 “师尊!”他下意识地喊,声音却渐弱,“别……别不要我……求您……” 那人却只是扫了自己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白衡感到腹部丹田处传来一阵剧痛,宛如抽皮剥骨一般。 “啊……”他禁不住震颤。 师尊的手探入他的下腹,指尖微曲,正在将什么剖离。 是魔丹!师尊在生挖他的魔丹! 可是云栖顶着一局冰铸的仙身,虽法力了得,身体却只算得一位尚未飞升的仙修。如何能生挖得出彻底入魔的白衡体内魔丹。凤凰也看出他的意图,为防仙尊被魔丹所伤,上前阻止道:“仙尊,您挖不出来的。不若合力将他斩杀为免他为祸世间……” 话戛然而止。 白衡腹部闪出一道浓黑的暗光,席卷天地的风掀起湖边的风沙,呼啸着将二人团团围住,凤凰被冲击到数里之外,落定时吐出一大口鲜血。 再次赶回来,却见白衡眉间魔印愈发醒目,双眼也成了如血的殷红,脖子和手腕处透着金色流光,纹路爬满周身。 凤凰心头一冷,尖着嗓子立刻喊:“仙尊!快回来!您修为尚未完全恢复,不可能挖出他的……” 轰隆隆—— 天上响起干雷。 是天劫,三重天劫。 凤凰惊骇地要扑过去,却赶不上天劫加身的速度!数道惊雷劈在云栖的冰铸的仙身上,将他额间斩出一道仙光,照亮这漆黑的夜。 -- 第71页 师尊身上仙光如萤,徒弟周遭魔气肆虐。 眼前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凤凰敏锐地察觉到,那冰雪造的仙躯忽然洗去凡尘俗气,仙力也随着那一道道落下的三重天劫成倍激增。 塑仙骨,脱凡尘。 云栖再次得道飞升了。 整个历劫飞升的过程却是那么游刃有余,云栖的手都没有离开过白衡的下腹。仍旧勾着他的魔丹一副死不放手的架势。 天上雷劫未停。 陡然再劈下一道,气势比之前的更为骇人,这一道下来,云栖微微躬身,浑身震了一下。 手却好似更能抓住魔丹了,用力往外一拽。 凤凰脸色煞白一片。 那是五重天劫。 仙尊魂魄不全,刚刚熬过了三重天劫,飞升成仙人,五重天劫竟接踵而至。 “仙尊,那是五重天劫!您魂魄不全,灵骨未归,挨过不去的!”凤凰靠近了,支起仙障为他挡下这五重天劫,可是那肆虐的仙气魔气相撞,他只能支撑片刻,声音里带着些颤抖,“云栖仙尊——松手啊——” 凤凰被这铺天盖地的魔气与法力震开,仙障消失。 五重天劫再次劈下。 天地失色。 云栖仙尊双膝一曲,生生扛过。 额间仙印更甚,周遭陡生仙云聚拢于他足下,缭绕云雾中他青丝翻飞如浪扑,再睁眼时,眸中金光熠熠。 凤凰没见过这等场面,吓得脸都白了。 残魂,缺骨,仙体也是九离临时捏的,这种情况下,云栖竟飞升成仙君了。 这怎么可能。 “师尊……阿衡……好……疼……” 一只满是金纹的手,无力地搭上师尊的手腕。 “太……疼……了……” 云栖没有说话,只是呼吸间带着些许不稳,眼神里透着隐忍。 他分神看了看天色,满天阴云不散,未见月色星光。 七重天劫,马上就要来了。 再次被生挖魔丹的痛苦,顷刻间将徒弟击溃,他在那毁天灭地的震颤中昏死过去,再次跌入噩梦般的回忆里。 . 这一次,梦中的自己依旧在九重天上。 可是! 周遭竟是一片地狱一般的景象! 低阶仙灵被焚烧了魂魄和仙体,树木,宫殿,尽皆焦黑。风里都是浓郁的腥气,脚下仙云被染成绯红。 还有未完全烧毁的半只魂魄捏在自己手里,哀哀恳求着。可自己一道烈火之下那哀鸣声戛然而止。 不远处的几处宫殿接二连三地倾塌。 火舌卷着仙树,往更远的地方烧过去,恍若直烧到天的尽头。 他不敢相信眼前这分崩离析的一切这都是自己一手造成。 原来他,真的曾屠杀过九重天阙。原来他,果真是天生恶种。 他还要师尊相信他。 怎么能信,怎么敢信。 他是如此地……罪孽深重啊。 他被困在那具身体里,眼睁睁看着自己手生业火,将目之所及,都焚烧成一片烟灰。 毫不手软,没有犹豫。 那些仙灵临死前眼底的惊惧和嘶哑的恸哭,成了无数锐利的刀剑,让此刻的自己犹如万箭穿心。 原来这就是后续。 云栖和九离要挖自己魔丹是对的。天界诸仙对自己的一切排挤,也是对的。 他就是天道难赦的恶鬼,是道法不容的邪魔。 是怎么渡,也难以成仙的罪人。 他猛地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 百年前,他铸就了水月秘境,聚的是谁的魂魄。 是师尊的吗。 他的师尊……魂飞魄散了? 谁杀了他。 难道是—— 自己。 白衡浑身发起了抖,彻底挣脱开这具身体,他回过头看到那彻底魔怔的自己如阎罗一般犹在四处放火,心脏骤缩,发疯一般地四处找师尊。 百年前,是自己堕了魔,失了智,屠杀九重天宫,还将师尊以业火灼烧得魂飞魄散了吗。 不可能,绝不可能! 云栖,师尊,秋冥仙尊……在哪里。 他终于找到了师尊,在西天灵河畔,开满婆罗花的地方。 师尊第一次拾到自己的地方。 云栖仙尊手握着仙陨,魔气的肆虐下,婆罗花大片大片地枯萎,又在云栖的仙气浸染下,重新开出,循环开谢。 他还活着。 “师尊,您在做什么?”白衡颤着手想要走近,却发现如今自己不过是在回忆里,他根本无法触碰到师尊。 白衡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师尊的脸色好苍白。 他听到那仙陨剑冰冷残酷的声音。 [你知道我身上沾着多少位玄仙的血吗。四十七……我杀过四十七位玄仙。] [想封印我,妄想。] “师尊……” 云栖别过脸,吐了一大口血,一手握剑柄,一手握剑尖。 他要做什么。惊惧如长满荆棘的藤蔓箍紧白衡的心肺,使他停住呼吸。 锐利的魔气将师尊的手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鎏金的血液染红了他素白的衣袖。他将全身的法力结印,压制住手中邪剑的怨气,吞下满嘴的腥气后双手猛然一折。 咔嚓一声。 仙陨,断了。 -- 第72页 刹那间巨浪滔天卷着仙云扩散而去,将千年仙树拦腰折断。云栖仙尊也被震得连退数步,半跪在地上,伸手捂住了口鼻,抖着身子轻咳起来。 滴答,滴答。 鲜血从指缝中溢出。 九重天上的邪气散去七八重,云栖拖着沉重的脚步,将断剑抛入下界忘川河,渡了法力重下禁制,将那柄断剑再次封在河底。 做完了这许多,他用忘川河水将自己一身鲜血洗净。 百年前,原来是师尊耗尽大半修为折断了邪剑仙陨。 阻止了自己那场可怕的屠杀。 过了一会儿,云栖转过头,看到忘川河边的那玄衣少年:“白衡。” 白衡看到百年前的自己站在河畔,眼底泛着嗜血的红光:“终于找到你了。” 师尊除了脸色稍稍发白,看上去与往日并无不同。 徒弟一手布阵,甩出长鞭缠上云栖的腰侧,将他死死禁锢在怀中,踏入阵法,回了不周山。 不,不!你放开他! 白衡徒劳的追上去,想要扯开那染血的长鞭,可自己的手只会越过二人,抓住一片虚空。 无力感从下至上,将他彻底淹没。 你放开他,你看不到吗,他已伤得很重。 不要再……折磨他了。 求你了…… 第40章 白衡记忆6 不周山岩洞里。 师尊垂着眼, 下颚骨过分削瘦,在细长脖子上投下一片阴影。顶上石笋滴答滴答地落着冰水,脚下薄冰清澈, 可窥见山底汹涌熔岩。 徒弟捂着头, 双目染成枫红。话没有多说, 瞬间将对方死死摁在榻上,低下头便要去吻他。刚将他身上的素色白裳猛地扯开, 立刻遭遇强烈的反抗。 白衡欺身而上将他制得更死, 咬着牙一字一句:“都道你是仙界至高, 受不得折辱玷污。我偏要试试, 看会惹来怎样的天劫。” 放手! 云栖面色青白, 疾言厉色:白衡! 可徒弟手上动作却毫不含糊。 一把将他流云长裳撕碎,扔在一旁。以一道困咒将师尊双手反缚于后。 “我杀了曲宁上仙,你为他塑魂。我踏碎崇林大殿, 你为我补筑。哪怕堕仙入魔,你仍旧为我, 一己之力挡却八千仙将,一次又一次地随我入魔界, 一次又一次,不肯放弃我……师尊, 师尊,是你说过的, 你说过的——” 魔气愈发浓烈,几乎要毁天灭地一般猖獗迸发。 可眼里满是绝望。 你放手, 还来得及……师尊忍着一口气,手指抓挠过坚硬的床板,指尖发白。 来不及了。徒弟低下头, 鼻尖抵着他的,感受着对方的鼻息,享受着最后的温存,我走到这一步,已经回不了头了。 折辱玄仙……会降下九重天劫! 徒弟眼底暗光流转,用手撑着他的一只膝盖,动作毫无迟疑。另一只手抵着云栖心口摩挲着。 “师尊这里可有过我,若是如此,便不算折辱。试一试吧,用你笃信的天道来试,用我的命来试!若输了,引来天劫,我死便是。” 可我根本……唔…… 瞬间以吻封缄。是他甘心拿性命相易,去换与那清心寡欲九天玄仙的一场抵死缠绵。 手指拨弄,散开那一顶如瀑的冠发,将师尊上半身稳稳放下。 石塌的冰冷贴着肌肤,透着刺骨的森寒。 “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箭在弦上,动作却戛然而止。 白衡紧了紧牙,没有接话,只留下有些粗重的呼吸声在黑暗里回荡着。 师尊抬起手,将身上最后精纯的法力渡往徒弟眉心,宛如一掬清泉洗刷着他的脑海,压下他眼底的殷红,“都不曾忘记过。” 刹那间,额间魔气散去,徒弟似是终于找回些许理智,感到轻触在眉间的那只手是如此的冰凉。 意识仿佛渐渐汇拢,瞳色逐渐恢复正常。 那满心的焦躁与狂怒好像都慢慢压了下去。 师尊的手指发冷,整个身体都没有温度,每一寸肌肤似是随时要破碎的琉璃一样清透。 哪里不对劲。 徒弟发起抖来,什么邪念心思瞬间烟消云散。拼了命地将衣服盖在他身上,转而握住了师尊刺骨的手,哆哆嗦嗦地说:“别渡了……师尊,别再渡法力给我了……怎么回事,你怎么这样虚弱……” 翻手解开困咒,打开不周山头顶的魔气压制,转头便听到九重天上雷声闷响。 没了魔气屏障相护,天雷翻滚着万钧怒意,不时便要劈下。 是天道,一旦撤开魔障的保护,天道便会要来诛杀自己了。 可是师尊不知为何如此虚弱,不解开魔障,他怕师尊会受不住魔界煞气。 罢了,自己的存在,也许对于三界苍生而言就是灾难。 自己终究是逃脱不了,被天道诛杀的命运。 可偏是在此时,他听到怀中师尊微弱而笃定的声音。 “我说过的。” 嗓音温润如泠泠泉涧。 “天道诛你,我救。道法灭你,我挡。”云栖嘴角噙着半分笑意,“我从未后悔,在瑶池婆罗花下,拾到你。” 白衡心中,忽然比任何时候都平静了。 喧嚣的魔血,在天劫将要降下的一刻,奇迹般地平复了。 终究是到寂灭前的最后一刻,还是未能听到师尊对自己道出一声喜欢。 -- 第73页 罢了,罢了。 徒弟红了眼眶,认命地闭上眼。 师尊,从来都只会拖累您,给您惹下一堆麻烦的徒弟,终于要与您永远地告别了。 数道九重天劫划破寂静的夜空,由九天之上层层破云而下,过人界,越忘川,直往魔界而去—— 轰隆隆—— 震耳欲聋。 徒弟被震得浑身颤栗,霎时间身体抛出数里之外,鲜血狂吐。 可是却没有死。 没有死……为什么,为什么会没有死。 白衡心口一凉,猛地手脚并用往前抓挠着爬起,看到那高悬在半空,消瘦单薄的一袭白衣。 九重天劫劈在那人身上,只刹那,魂飞魄散,形神俱灭。 徒弟抖如筛糠,看着天色渐明,月朗星稀,那一件空荡荡的袍子飘落在尘土里,还带着那人清冷如雪的气味。 师尊……没了? 他有些发懵。 望着那件被撕破的流云素袍,整个人都剧烈颤抖起来。 心,肝,肺,肠。好像一瞬间被搅碎了,他眼眶欲裂,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小心翼翼拾起那件单薄的衣裳。 九离匆匆下界时,就只看到白衡一人坐在不周山脚,抱着一件染血的外袍,痴痴地守着什么。 “阿栖呢。”九离问,“刚刚的九重天劫是怎么回事……” “为……为什么。坏事做尽的是我,遭了天劫的会是师尊,为什么,他那么强大……为什么会忽然……神魂寂灭了……为什么……” 九离罕见地沉默了。 再探白衡的魔丹,却发现那骇人的戾气已经被法力化解了□□成。 是阿栖用寂灭前最后的本源法力,为他的小徒弟压下戾气。 “天道……到底是什么。我参不透……真的参不透……我错了……师尊……你回来吧,我不碰你了,再不碰你了……你永远是九天上高高在上的玄仙,我再不拽着你了,我放手,我放手……” “这次我真的,真的知错了……真的……真的……求求你……把他还回来……” 九离瞥了一眼白衡,冷漠地一个拂袖:“神魂尽碎,他回不来了。他救了你,那道九重天劫,本该打在你身上的。他本是这世上最好的仙,只可惜,葬送在你手里了。” 云散月现,皎洁的圆月高挂于天。 九重天尽头,渐渐浮出红云,送别这位至高的玄仙。 “师尊,你为何要替我……挡下那九重天劫……” 九离望着那空空白衣,眼若寒霜。 “你闯下的祸事那样多,哪一次,不是他救的你。” 星月犹在。可这三界,已无秋冥。 . 白衡陡然从回忆中惊醒。 九离最后的那一句话,不断在脑海中回荡。心口空洞洞的痛楚甚至盖过此刻被生挖魔丹的痛楚,扣住师尊的手猛然加重。 是他,真的是他。 他回来了。 云栖以为他是太疼了,疼到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挖魔丹的手顿了顿,说:“忍着。” 七重天劫劈在云栖身上,他低低闷哼了一声,额角沁出豆大的冷汗,顺着削尖的下巴滑落。 这一声巨响警醒了徒弟,他连忙要将云栖推开。 云栖生挖他的魔丹是在为自己逆天改命,天道不会容他如此。若还不撒手,下一次就是九重天劫了。 云栖见白衡挣扎,伸手召来凤凰的霜绫将他束住,加了一重禁制,白衡一时间挣脱不得。 “师尊,九重天劫……会降下的!” “无妨。” 他怎可将话说得如此轻易,何谓无妨?! “阿衡别怕,为师渡你。” 轰隆隆—— 仿佛是百年前的情景再现,白衡刚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眼看立刻又要跌入新的噩梦了。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霜绫勒入他的手腕,染上鲜血。 此时此刻,他才顿悟了。 什么爱或不爱,如今都不重要了。他要云栖活着,他要师尊活着。 他那么善良,宽厚,他本是这世上最好的仙。凭什么被自己纠缠上,就要连性命都搭进去。 “师尊,放手吧……我——不要你渡!”白衡嘶吼着,竭力挣扎身上的禁制,哽咽道,“别渡我了……我求求您,我不要你渡了……不要……我不要……” 九离说得对。 秋冥仙尊是这世上最好的仙。 而自己,是天生恶鬼。 所以,一次又一次,仙欲渡鬼,而鬼,葬送了仙。 四百年前,秋冥君在婆罗花下将他拾起。 十三年前,谢云栖在玄机宫内将他救下。 秋冥君是他,谢云栖也是他。都是他。是自己爱而不得,铭心刻骨地仰望了四百多年的云栖,这天下最好的仙人。 “师尊,我成不了仙的,无论再重来多少次,我都会堕魔……这就是我的命。我认命了,我真的认命了……所以,别渡我,杀了我吧……” 白衡眼眶通红,牙齿打着颤,忍着浑身的剧痛,勉力勾起微笑重复道。 “我死了,三界就太平了……渡我太难,云栖仙尊……” “杀了我吧。” 云栖仙尊眼神幽深,定定地凝视着眼前的人。 一只手挖着他的魔丹未松,另一只手温柔地抬起,为白衡擦去满脸的泪痕。 -- 第74页 “傻徒儿。” 将他拥入怀中,冰冷的体温传递过去,却让白衡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云栖在他耳边轻声说,抬手将他发丝揉皱:“你走错的路,我都为你修正。你犯下的错,我也替你偿还。可是阿衡,你必须活着,你不能死。” 从天而降的破渊剑划破夜空,宛如一道流星坠落,伴随着一声惊怒的低吼:“阿栖,别!” 可云栖染血的手一个翻转,将魔丹彻底拽出。 战神脸色沉如幽潭。 九重天劫,瞬间劈落。 破渊剑千钧一发之际护住云栖,剑身被天劫击打得嗡声一响,传来脆声,像是有些裂了。 若再降下一道,破渊剑就会被折断。 白衡感到身上的魔气瞬间消逝,整个身体变得沉重而乏力,登时站都站不住。 云栖稳稳地搂住了他,靠着师尊冰冷的胸口,白衡浑身发着抖,紧紧揪着他的衣料,一边大口地吐着血,一边虚弱地问:“为什么……为什么,师尊……您不是说,永远不会丢下阿衡吗……” 九重天劫再降一道。 破渊剑果真应声而碎。 “水月秘境只能重塑您魂魄一次……如果这次,您再魂飞魄散,我就……真的再也找不回您了……不要,求求你……” 作者有话要说:  2020最后一天啦 大家元旦快乐喔~ 第41章 伴生劫 仙尊抬手, 将太行山下灵骨召出。幽微的光芒接触到正主,如暄阳明亮。灵骨闪烁于胸前,加之七重天劫后逆天的法力被唤醒, 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将续未续的仙陨, 一个弹指后将它碎得四分五裂, 从山崖抛了下去,加上重重禁制封杀剑灵。 好生强劲的法力。 将阿衡的魔丹攥在手心化去戾气, 抛入湖底, 再将灵骨随之沉入湖心, 镇住那颗丹元。 做完这一切, 再抬头看一眼天色, 知道天劫将要落下。 云栖神色肃穆,一双清贵如凌霄花的瞳眸印着那沉沉下压的乌云,眼光低垂, 望着那一汪泠泠的湖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此神情,徒弟一下抓紧他的衣角。 像是害怕他, 顷刻间就会消失在面前。 云栖察觉,眼光一转看向被揪的右袖, 神色松泛了些,声音笃定道:“阿衡, 别怕。不用你来找我,不管多少次, 我都会先找到你。” “真的……吗。” 云栖眼底静谧如幽谷。 “为师从不骗你。” 天雷骤响。 云栖眼中的温润刹那间敛起,眼底寒光掠过, 眉头轻蹙下将徒弟猛地一推。 一股强劲的法力将徒弟抛起,他指头一挠,与那人一缕青丝相触即离。 师…… 一片白帛削下, 正巧盖住他的眼睛。厚重的法力为魔丹被挖的他支起一道仙障。 轰隆隆—— 一声巨响,风沙四起,湖水汹涌。 只刹那,仙障消失,白帛落地。 眼前已无那人。 九离和凤凰彻底懵了。 三人定在湖边,许久都没能说上一句话。 九离直接抄上家伙就要把白衡削成两半,剑柄刚砍断一个头发丝,就听到那孽障要死不活地语气问着。 “他说他会回来,不是骗我的,是不是。” 想到那九重天劫劈下之前,云栖的确是与那小孽障说了几句。 九离与凤凰对视一眼。 凤凰咬牙切齿地冲着白衡扑腾了一下被烧焦的翅膀:“砍了他,不砍不是天界人!” “他会回来的,是吗。” 白衡又问。 “他是玄仙,他是这三界最厉害的仙,他怎么会死呢。” 凤凰气冷抖,化了原形,自己将断了个的脚踝咔嚓一声接上。 “我刚刚不就差点被你烧死吗?!” “你岂可与他并论。” 凤凰一个尾翎扫来,白衡登时被打落湖中,冰冷的湖水灌入口鼻。 弥落:“魔丹都没了,还敢在这放肆呢!谁给你的胆!” 又咦了一声。 将小魔种捞了出来,白衡上了岸扶着地咳着,九离顺着凤凰的眼神看向清澈的太行山湖底。 云栖的灵骨尚在,且在牢牢地镇压着白衡被挖出的魔丹。 若有所觉,九离偏过头,发觉地上的却湮剑也还在。 “也许吧,他会回来。” 九离道。 “你也疯了?”凤凰捂着自己被烧伤的一只眼睛,“魂魄不全,灵骨未归。这种情况下遭了九重天劫,怎么可能回得来。这次真的没有了,秋冥仙尊,不会再回来了。” 白衡浑身湿哒哒地。 本是在虚弱地咳嗽,听到凤凰一大段气儿都不喘一口的话,咳着咳着,咳出一滩血来。 指甲深深抠进泥土里。 “是你们削了他的灵骨。”指缝里渗出鲜血,指节青白,“是你们……害死了他——两次。” 九离反问:“阿栖灵骨之事,你如何得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凤凰见九离拖拖拉拉,自己召来了霜绫就想结果了白衡。 可白绫缠绕,勒住那人脖子的时候,湖底的魔丹和灵骨都散发出青蓝的光芒,凤凰感到一股阻力。 真是邪门。 又试了几次,发觉的确是有一种奇异的禁制环绕在那小孽障身上,让他轻易下不的杀手。 -- 第75页 “算了算了,弄死你,还脏了我的手。”凤凰悻悻抱怨,看了眼九离,又撺掇了两句,“战神,这小孽障害得云栖仙尊再次魂飞魄散了,您就这样将他放过?” 九离思绪却在别处。 过了四百年,白衡似是又长高了些。有凡人十七八岁少年模样了。 他总觉得,他看着这小孽障的眼眸,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认识云栖之前,你可曾修过仙吗。” 白衡却没有答他。 一双眼中满是桀骜与憎恨。 凤凰疑惑:“他四百年前才化作的仙灵,过去怎么可能修过仙。” “上仙堕魔,可纵红莲。玄仙堕魔,方持极狱。”九离蹲下,抬手扣住白衡下巴,仔细打量着他的长相,“你曾是玄仙?” 曾经被屠杀的四十七位玄仙里,难道还有神魂未灭的。 转世聚魂,因怨念过重,化作了白衡? 九离不由得如此推论。 再探他识海与灵脉。 他感受到了绵绵细雨一般的潮湿。 再探他原身,可依旧什么也探不出来。 太蹊跷了。白衡这个人,来得太蹊跷了。 他就像是云栖的劫。 且是个解不开的死劫。 九离望着他仇怨未消的眼神。 解不开么。 倒也未必。 “你总说仙家伪善,那你说说,何处伪善。” 凤凰惊愕:“战神要同他讲道理?!” 难道因为天界痛失了一位仁爱的云栖仙尊,战神现在痛定思痛,打算云栖附体? 九离:“你没发现吗,弥落。这个白衡,只怕是云栖的一个死劫。” 凤凰闻言琢磨了一下,发觉可能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这死劫将至,云栖仙尊察觉不到吗?他怎么不躲呢,怎么不破呢?”凤凰问。 九离眼神一黯。 声音低沉了一些,“有些劫,躲不开,破不了。” “我方才仔细探过他的识海和灵脉。有种阴冷潮湿的感觉。你忘了,阿栖第一次一度三劫飞升上仙,便是当了南海水神。后来不消千年再一次渡劫,这才成了天界的仙尊。” “您是说,这小孽障和云栖仙尊果真命理相连,同脉同根?”小凤凰一拍脑门,陡然醒悟,“您怀疑是伴生劫?!” 九离点头。 天道公允,向来大能降生时,命数几劫是天意注定。越是显贵的命数,天劫越奈何不了。因此,会有许多旁的劫难,八苦七欲,都可成劫。 能飞升成仙的,大多不会只受天劫。 若是命格千万里无一,注定要飞升玄仙,那样强大的魂魄降生时,也许劫难会一同诞生。 这种伴随魂魄而生的劫名为,伴生劫。 以云栖飞升之迅速,法力之强大来看。 有伴生劫,不足为奇。 “伴生劫最是难渡……云栖他果然,果然还是逃不过。”九离不免想到许多难以为外人道的往事,“天道之子,命格显贵。哪就有这样的好事。伴生劫最为凶险,渡得过,便是三界之主,渡不过,万劫不复。” “您对此劫倒是了解。” 凤凰没有察觉九离语气中的些许失落。 “我渡过。” “……什么?” “伴生劫,我渡过。”九离转眸往向湖底的碎剑,像是望着尘封数万年痛苦的记忆,“我是十七佛莲。可天界甚少人知,当年那九天仙池里所生佛莲,本是花开并蒂。” 九离看着白衡,像是看着万年前一般岁数的那个瘦弱的少年。 他松开钳制白衡下颚的手。 “一株是我,一株,是我的伴生劫。” “?!”凤凰吃了个大瓜,差点没噎着,向来想象力丰富又八卦地凤凰顿时眼睛也不疼了,腿也不伤了,蹦跶着坐在前排,追问,“那劫是什么样的。” “那也是死劫。”九离幽幽地说。 凤凰想,能当九离死劫的,那得是多厉害的人物啊。于是问:“那劫很是凶猛?你打不过他?” “不是,他是无心修仙,好几万年了,都只是个最弱小的仙灵,徘徊在幽都山下,当个山鬼混日子。” 凤凰没听懂:“那他怎么能杀得了您……这劫也太好渡了。” 九离若有所思地看着白衡,像在说眼前这孽障,也像在说更遥远的某个人。 “不是他要杀我。是我要杀他。自我魂魄诞生产生意识我就知道,只有杀死我伴生的这株佛莲,我才能成为真正的天界之主,仙族之尊……” 破渊剑嗡地一声响动,昭示着他主人此刻心思沉痛。 白衡似懂非懂,恰在此时抬眸,望见九离剑眉凌厉,下颚紧绷。 “可我……如何舍得杀他。” 白衡瞳眸一缩。 “我不忍他作为区区一个劫难出生,不愿以他的鲜血铺就我成仙之路。甚至妄图改他注定为我而死的命运。” “就像阿栖无数次地想救白衡,我也曾无数次地,想救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30 16:46:46~2021-01-02 23:3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钢铁侠家的阿瑾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青鸾镜 -- 第76页 凤凰破壳才几千年, 断然不可能知道几万年前的旧事。 故而追问:“那最后,您救了他吗。” 九离没有再谈旧事。而是居高临下地斜睨着白衡,“回答我, 在你看来, 仙家何处伪善。” 云栖那小徒弟浑身湿透, 黑发挂在脸庞和脖子上,阴鸷着颜色不发一言。 “云栖灵骨被削, 只有五位玄仙知情。你是从何处听说的。”九离余光扫了下凤凰, 凤凰立刻将头摇作拨浪鼓:不是我。 战神眼微微一眯。 无形的风遏住白衡修长的脖子, 往山岩上一摔, 砰地一声砸碎了岩石。那具颀长的身子随着碎石滚落到地上。 被飞起的烟尘呛住, 小徒弟咳嗽了两声,爬了起来。 “什么死劫,什么伴生……你们仙族说话, 总是一套一套的。”他用袖子狠狠擦去嘴角的血,“你们至高无上, 所以做什么都是对的。杀戮是对的,践踏是对的, 残忍是对的……你们的道就是天道,你们的意, 就是天意。” 手指戳着心口。 “那我们呢。魔呢。” “碰了你们一根手指就是十恶不赦,贪恋一点温柔, 就是痴心妄想。你杀了四十七位玄仙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成为众人瞻仰的战神。而我只是执念于一人, 却要被天道一次又一次地惩罚……” “我的师尊,是凡人修上来的仙。而你们四位,都是天生仙骨……你们期待他, 瞻仰他,可是你们也惧怕他。你们怕区区一个凡人魂魄凌驾于上古仙族之上,所以在他飞升玄仙时,四人合力——削了他的灵骨。” 白衡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冷漠而恣意。 “我的师尊心思纯净,他眼里没有这些个阴暗的东西,自然也看不透你们的手段,猜不透你们的忌惮……可我是从泥泞里爬出的恶鬼,我能看懂,且看得清清楚楚。” “——你们,怕他。” 凤凰一跃而起:“你满口胡诌些什么呢?!” 一道薄薄的气浪拦住暴怒的凤凰。 九离明白了。 他幽蓝色的瞳色渐深,看向白衡:“你说的不错,三万年前,是我与织羲合力,趁着云栖斩杀孽海白龙后重伤,将他灵骨削下。” 瞳孔一震。 “你承认了……好啊,你承认得倒痛快!” “白衡,你一定是云栖的死劫。如若我不帮他渡过此难,就算他真的回得来,早晚也得折在你手里。”九离起势,为了能够让这个已失元丹的凡人能够看到过去发生的一切,不得不召青鸾镜下太行山。 掌心大的镜面落在手心旋转着。 将镜推向白衡,镜面瞬间增大数百倍,足足有三丈高。 白衡看到镜中自己,殷目金纹,周身都是黑气缭绕,极狱业火缠身,嘴角微勾出残忍嗜杀的冷笑。 青鸾镜中照出自己魔族的真身。 “既然这是你的心结。那今日,我便破了这天界的规矩,解了你这几百年的妄念。” 镜面里的自己消失了,成了一片茫茫白雾。 白雾散去,那是无垠的碧海蓝天,礁石岛屿上立着一位白衣少年,青丝如柳,远山淡眉。此刻的云栖长得特别像秘境中谢云栖十七八岁的样子,就是少了一颗泪痣。 那琉璃似的眼眸极是疏离孤傲。 他好像不会笑。 “那是阿栖。”九离说,“白衡,你见过吗。三万年前,刚刚飞升为水神的阿栖。” 这位新晋南海水神,由凡人魂魄直渡上仙之位,震动九天。 “你知道凡人飞升有多难吗。云栖以凡魄入俗世,近两万年间,渡了不下百劫难。那是天道的考验。爱别离,贪嗔痴,生离死别,求不得……三百九十二世轮回转生里,他没有一世不苦,可也没有一世,做过恶人。” “灭六欲,绝七情,尝八苦。终于功德圆满,白日飞升。” 微风吹起海面褶皱,粼粼光芒映在那人脸上,细腻的肌肤纯净无暇,面如梨花。 师尊他,竟在凡世吃过那样多的苦。 如此这般,终成上仙。 “三万年前,他是如何飞升的玄仙。你给本尊好好地看清楚了。” . 镜中。 一只通体雪白的九尾狐从天而降,一步一朵祥云,落在海面的瞬间足尖点水,化为人形。此人上身着厚厚的雪色皮毛,下裳为月白色,眉心缀着一羽太行苍蓝花。 耳下珠玉琳琅,随风而动。 好生精致的一只九尾白狐。 眼眸是极好看的冰蓝色,似海上山川未融。 那是织羲仙尊。 “秋冥,功德将满,你怕是又要飞升了。” “嗯。” “你自己也有所察觉吧。”织羲长扇遮面,“如今天上只有两位玄仙,而九离仙尊并不待见你,上次我还听到,他说要想法子将你丢去魔界,同那些个魔族厮混,损损你的功德。” 云栖颔首,“我便是去了魔界,也损不了多少功德。迟早都要飞升。” 此话听着狂傲,可没有水分。 千年前他刚飞升时,他并不中九离的意。 因为这个新上仙一度三劫,又好一袭白衣。 和那人太像了。 九离执意不将他留在九重天,下放到边境南海,成了一方水神。 除去山鬼,地仙。水神是最难攒功德的。 -- 第77页 可是云栖只花了千年,就又功德圆满,将迎破镜之劫。 狐狸笑道:“这么快就当腻了水神?我看你性子清净,以为你在这南海守个万八千年的不是问题。” “我并没有嫌弃南海水神之职。”云栖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打趣,认真地答,“我只是想飞升玄仙。如果飞升后九离还是不喜我,我可以继续来南海,不呆在九重天上。” 看着他板起脸认真解释的样子,狐狸噗嗤一声笑出来。 “九离原先不是那么个性子,你倒是也别误会他。他呀,也是还没缓过劲来。一万多年前的仙魔大战,他两个至关重要的人都陨没了,才让他成了如今这古怪暴躁的性子。他原来也是很体己温柔的……” “我并不在乎他本是什么样的。你也不必同我解释。”云栖始终都是淡淡的,好似什么都提不起他的兴趣,“我对他,也没有什么误会,并未觉得他古怪暴躁。” “好,我们不说他。”织羲从怀中掏出两颗蛋来。 分了一颗到云栖手中。 这是一颗凤凰蛋。 他最后一世凡尘历劫,曾误入霰夜梅林,从一只三头蛇手里救下这颗蛋。 “别看它还没破壳,自千年前意识苏醒,壳里的小东西已经实打实的是位小上仙了。只怕是破壳当日,就要飞升玄仙呢。” “那你把金贵的蛋给我做什么。”云栖指腹摩挲了下,想还回去。 “九离是个甩手掌柜。天界快两万年了都没有玄仙飞升,如今一来就三位有资质的。九离不管你们,我得管着呀。只是我一人管不来两枚蛋,你虽还未飞升,迟早也是玄仙,不若替我分担分担?” 云栖看了眼织羲怀里的,是一只玄龙。 比起张牙舞爪的小龙,还是霜雪凤凰好些。 云栖将凤凰收入袖中。凤凰蛋往他怀里滚了滚,靠着他的胳膊取暖。 见他收下了,织羲才带着他上了九重天,去往如幽湖畔拜见九离仙尊。 “你要飞升了?” 九离皱眉。 “嗯。” 九离是个冷硬脾气,云栖又是个寡淡性子。 气氛瞬间就僵了。 “这是好事,好事的呀。”织羲拦在二人之间,打断九离剜刀似的落在云栖身上的眼神,“仙尊,都两万年了,天界有玄仙飞升,难道不是好事吗。” “那也得是玄仙才行。”九离幽蓝色眼眸像是冰窟,起身打量云栖,“一个凡人飞升玄仙,可能么。” “我已经是上仙了,仙尊。”云栖不卑不亢。 “上仙那么多,凭什么就你能飞升。” 云栖抿着嘴。 “骨瘦如柴,中看不中用。怕是个绣花枕头。回头一道劈死了倒是也清净。” “我可以飞升。” 漆黑如墨的瞳眸,隐隐透着些少年人的倔强。 “不会被劈死,我会成为天界,第三位玄仙。” “好大的口气,如此急功近利,谁知道你肚子里藏的什么心思。若你口蜜腹剑,内里阴鬼,岂非要在九重天劫里堕成天魔,那到头来……” 织羲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笑眯眯地说:“这孩子心思纯净,实不相瞒,我也觉得他能飞升。” “飞升?飞升了更糟糕,若他成功飞升玄仙后再堕魔……” 织羲咳得更厉害了。 “快两万年了,九离。”狐狸眼波流动,“仙界马上就要有新玄仙了,是时候放下了。” “织羲,不是我有心结。而是——” 九离话没说完,但织羲明白他的意思。 此人一渡三劫,那两万年前的若元,太像了。 “而是什么。”云栖在飞升问题上,总是十分较真。 “有些披着仙身的魔,惯会践踏天道。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再发生第二次。” “你怀疑我是魔。”云栖的声音低沉些许。 “诶别生气别生气。”织羲摆摆手,将两万年前若元的事情同云栖解释了一番。 原来就在两万年前,也曾有个一渡三劫的少年飞升玄仙。可他是披着仙身的魔鬼,转头就屠杀了整整四十七位玄仙,血洗了九重天。 而就是因为九离当年的心软,没有在少年未成气候时将他杀了。 才酿成这般大祸。 清楚了因果,云栖眼中的暗色尽皆消散。 “怪不得整整两万年,天界都再无玄仙飞升。你们是不是把有资历的上仙都放下界去消磨功德,以防飞升。” 织羲点头。 “仙尊。这样的天界,正常吗。”云栖下颚轻抬,“不敢让上仙飞升,害怕有资质的新仙攒满功德。上位者无端地沉湎于两万年前的旧梦,剖腹藏珠,因噎废食。” 这上仙看着文文弱弱,谈判起来一针见血。 难得,九离并未暴怒而起,只是眼睛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云栖:“你懂什么。” “仙,竟是怕仙。难怪这九重天上,万年来暮气沉沉。” “混账!”九离怒声喝道,“你不过是个飞升千年的小仙,你什么都不知道!” 少年倏然抬眸。 薄唇微启。 “你如果害怕,就让我来。” “……” 白衣上仙气缭绕,衬出少年一身铮铮傲骨。 “让我飞升,放我渡劫。”少年云栖握指成拳,嗓音清淡而平缓,“我会给仙界,带来全新的希望。我会为九重天,重塑勃勃的生机。若你不敢,就让我来。” -- 第78页 作者有话要说:  还差一章 写到削灵骨真相(火葬场)二周目正式宣布还是失败。 走完这个剧情进入三周目:人间正道小仙修×他的怂包白月光。 最喜欢的一世,双向奔赴。 伏笔都会在三周目解释清楚,最后直接打出HE结局~ 请不要养肥我呀呀呀呀 第43章 飞升 “我一定要飞升玄仙。” 云栖秀美的眉头紧蹙着, 字字铿锵,不容置辩。 若元和眼前人还是不大一样。云栖外柔内刚,看似温雅, 实则刚强。如是那人, 是断断然说不出来这样的话来。 九离不由得想到, 若元素来最怕吃苦,也十分恐惧飞升。 若元, 若, 元。 思绪沉向更远的地方。 直到云栖清朗地一声“仙尊”, 将他拉拽回来。 “云栖, 你为上仙便够了。三界有本尊在, 绝不会乱。”九离难得地放下身段,喊他名字,好言相劝道, “仙界不需要新的希望,它需要的, 是长久的稳定。” 如画的眉头皱得更深。 长如鹅羽的睫毛垂下,在少年瓷白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可我, 必须飞升玄仙。” “为何。”这次,倒是织羲先问, “你可知那九重天劫有多厉害,为什么一定要飞升玄仙。” 云栖下颚紧绷着, 微微颔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九离和织羲都盯着自己。 “也许是一种感觉吧。九离仙尊,织羲仙尊, 我能理解你们的顾虑,也可以明白个中的厉害。我甚至十分清楚,凡人飞升, 大多都止步于地仙,亦或仙君。因为凡骨杂念多,欲念重。极易渡不过那七重天劫……” “你知道便好。”九离漠然道。 云栖膝盖一曲,半跪在地,实打实地对着天界两位尊神行了一礼。 “我知道仙尊也是为我好,怕我急功近利,也忌惮于梁万年前的旧事,担心我堕仙入魔,危害苍生。” “这些,我都能明白。” 织羲眼光异动:“你有主意?” 他轻微地一点头。 “且说说。” “不若,”云栖一直低垂的眼眸一抬,带着锐光直视殿上的九离,“削下我的灵骨。” “……”织羲大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九离已经先行一步,一掌隔空拍在他的心口,将他打出殿外,落在如幽湖畔。 忍着心口撕裂般的疼痛,云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 “你就这么想飞升玄仙?你觉得天界至尊的位置,很好坐是不是?!不用飞升,来,你想站在我头上,我把位置给你……你试试!”九离压不住暴怒的脾气,腰侧的破渊剑轻轻拍他的腰侧,表示劝阻。 可哪里劝得住。 九离一掌炎火往云栖头顶疾驰打去,偏在此时,霜风从云栖袖口吹出,将那炎火熄灭。 怀中的凤凰蛋滚了一滚,贴着云栖,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织羲忙赶了出来,亘于二人之间,“你知道的,他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威胁本尊是吧,你一渡三劫,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天道之子了?你爱削灵骨就削,本尊成全你,天界多你一个上仙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织羲见九离说话越发戳人肺管子了,忙不迭地先顾全云栖这头:“九离仙尊也不是那意思,只是天界唯有二十四上仙位,如今你居首位,怎么样也不该说出如此置气的话来,平白辱没了自己。” “我并非妄自菲薄。” 云栖站起身来:“我说削灵骨,不是在威胁你们——不得飞升便要自毁前程。” 眼神烁烁。 光芒久久不熄。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你们不要阻拦,放我飞升。” 狐狸一点就通,明白过来。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在降下九重天劫前,将你灵骨削去。” 九离冷哼一声:“痴人说梦。” “玄仙堕魔,是为神魔。极狱业火,撕魂裂魄。” 云栖:“凡人飞升玄仙,法力将凌驾众玄仙之上。若我无端入魔,将无人可再制衡我。九离仙尊,这不正是您最担忧的么。” “削下我的灵骨,镇压封印。若我成功飞升,却堕仙入魔,你们便合力诛杀我,定有胜算。” 凤凰蛋从袖口滚了出来,往云栖手背上蹭了蹭。 像是劝慰。 “没有灵骨,你怎么可能挨得过九重天劫。你一定会魂飞魄散。” “若是散了,倒也清净。”云栖拿先前九离的话堵回去。 “我不愿为祸苍生,但我,也必须飞升玄仙。那只好以命为押,请二位仙尊,陪我赌这一场。” 如幽湖下隐隐有怨气的怒吼传来。 九离与织羲对视一眼。 二人皆是沉默。 许久,九离才松了口:“孽海药物作祟,是白龙堕魔。你去吧。” 云栖眼底光芒乍起。 “多谢仙尊成全。” 转身欲去时,他听到九离一声幽微地叹息:“云栖,活着回来。” . 画面一转。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落于孽海之上,织羲主要是领个路,外加坐个阵。 在那腾腾雾霭中与一条通体雪白的魔龙厮杀狠斗的,正是上仙云栖。 -- 第79页 剑身化千影,卷成一个环将龙身困住,龙身因挣扎而被削下无数细碎的伤口,却能以极快的速度愈合。 如此这般缠斗,极是耗力。 待到将这条恶龙打得半死不活时,云栖没有即刻下死手,而是转头调动所剩无几的法力要行度化术。 九尾狐眼疾手快地替云栖抗住隔空扫来的龙尾。 他说此龙怨孽已深,难以度化,不若直接杀之。 可云栖执意将龙魂洗清怨气,再度化戾气。最后将龙身杀死,送魂魄镇于海底安息。 织羲说,你这是多此一举。 这条龙即便被你抽出魂魄,也永不得翻身了。和魂飞魄散没有区别。 云栖却说,有区别。 希望再是渺茫,总有重见天日的期许。 好过于魂魄散尽,寂灭于世。 沧海桑田,再无希冀。 织羲的眼光很深,他望着云栖:秋冥,你如今法力亏空,你要我削你灵骨之言,可还作数? 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九尾狐化出原型,身形巨大,俯瞰着云栖普通睥睨蝼蚁。九条尾巴雪白,在孽海中倒影清晰,你反悔了吗。 不悔。 云栖弃剑。 你刚才说过,只要是活着总会有希望。可若是魂飞魄散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会魂飞魄散。云栖眼神静谧,抬眼望向九重天,我能飞升。 即便没有灵骨? 是。 织羲冰蓝色的狐狸眼轻眨。 有些意思。 一股强劲的法力侵入他的后脑,剧痛使他面色陡然苍白,整个人跪跌在孽海湖面上。 秋冥,我信你。 云栖几乎疼得要晕死过去,耳边嗡嗡作响,只能隐约听到狐狸的呢喃。 冷汗一滴滴落下,双指收拢,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破境之劫一旦开始无法中止。我会削下你的灵骨,如果你能熬的过这一次,且不重蹈当年覆辙,从今往后—— 九重天上雷劫声顿起。 云栖的功德,已是圆满。 天劫将要降下。 你便是九重天上,众仙之首。 灵骨离体的刹那,九重天劫应声而下,引万钧之势,像那苍白瘦弱的身体劈落。 轰隆—— 整片孽海被雷电笼罩。 . 镜外。 白衡看到巨大的镜面只余下一片苍茫的雪白。 待到电光尽皆消散,已经是九重天上,飞升玄仙的云栖被众仙朝拜的一幕。 刚刚经过三重天劫,成为一位小小仙人的重明鸟跟在新仙尊身后,又羞怯又大胆地拽了下仙尊的衣袖。 朱红色的翎毛十分漂亮,小重明鸟声音怯怯地问:“仙尊,我可以拜你为师吗。” 白衡的心吊起。 却听镜中人淡淡然道:“你知道,我不收徒的。” “就破例一次……可以吗。我是世间最后一只重明鸟,我的亲族们都是为天族战死的……我,我会很努力,很努力,我……” “你很好。”云栖温文尔雅,却也冷漠疏离,“只是,我不收徒的。” “我会等您的。仙尊。我会比谁都勤勉,我会飞升仙君,上仙……仙尊,请一定要收我为徒……” 声音渐渐远去。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凤凰玄龙相继破壳,飞升玄仙。 天界有了第四第五位玄仙。 九尾狐放养了这条龙,下界历劫去了。而龙却窝在霰夜梅林,替凤凰看起了家。 千年万年,那个瘦弱的少年做到了当初他许诺的。 给仙界带来新的希望,予九重天以勃勃的生机。 只是云栖,始终是那个淡漠疏离的仙尊。 青鸾镜缩小,重回九离手心,悬着转动,不知道自己刚刚映出的是多么惊天动地的一段往事。 而白衡却痴了。 “如今,你可是清楚了。”九离问。 小凤凰难得地沉默了,他瞧见白衡如今聋拉着的失魂落魄模样,觉得他其实也挺可怜的。 万把年了,小凤凰见多了仰慕云栖仙尊的,如此痴狂的,倒真是头一位。 “九重天劫,打在身上……是什么感觉啊。” 白衡问。 “你们都是玄仙,都经历过,我没经历过……所以不知道。”他的声音有些怔然,“那雷劫劈在身上,是不是很疼啊。” 凤凰和战神对视一眼,相望无言。 那小孽障渐渐地缩成了一团,像是冷极了。怀中还紧紧圈着云栖那件破旧的外袍,通红的眼睛抵着那衣领,哽咽着,像极了一只被抛下的幼兽。 既迷茫,又绝望。 可九离并不允许他逃避。 他声音凛冽如寒风,刺进白衡的脑中。 “天界没有人要害他的命。一次又一次杀死他的,是你。” 白衡将头埋入衣服里,整个人抖如筛糠。 他反驳不了。 “西天灵姻缘树上,从不曾牵起你与他的红绳。忘川河三生石上,未曾结过你们的红线。白衡,你要他死多少次,才能明白——” “他根本,从未,喜欢过你。” 凤凰看到白衡这落魄模样,想着他又刚刚被挖了魔丹,死了师尊。 于是拽了下战神的袖子,要他先别说了。 -- 第80页 可九离并不打算就此收手。 “他救你,是因为你是天生魔种,因为你终将为祸苍生。你与西北火螭,孽海白龙,甚至于霰夜梅林的那只三头蛇魔……本无分别。他对三界都极是慈悲,包括你。” “别说了……” “他要救的不是你,是三界!他可以为了三界削灵骨,渡九重天劫。自然也可以为三界,豁出性命,百死不悔地去渡你!” “别说了!”白衡紧紧地捂住耳朵,状若癫狂,“住口!” 可九离却将他手拽下,一把扯起来,逼着他不得不听。 “你烧了崇明大殿,他废了千年功德为你修补;你劈了三生神石,他替你挨了三千雷击,倒在云海里爬都爬不起来;你烧了曲宁的魂魄,他祭下血术遭了反噬为他聚魂,减轻你一身孽债;你惊动了如幽湖邪灵,他自损万年法力将之折断……” 九离手越握越紧。 几乎要将白衡的手腕生生折断。 “可那时你做了什么,你为他引来一道九重天劫,让他几乎魂飞魄散!” 第44章 投生 “你是他的劫……白衡, 你一定,就是他的伴生劫。” 九离幽蓝的眼眸看着白衡,又像是透过他, 在看着一个更遥远的人。 “伴生之劫, 最是凶险……你放过他吧。” 放过他。 如何……放过。 遥远的天际灵惊起, 天边的云霞染成异样的绯红。 九离隐隐察觉到什么,望向青鸾镜中, 只见西天灵河畔芳菲渐盛, 桃花满地。 接连着忘川河水涌动不息, 婆罗花从西天灵的蟠桃树下, 一直蔓延到忘川河畔的三生石上。 一切都和三万年前, 云栖一度三劫时一模一样。 是他。 凤凰顾不得受伤的翅膀,脚踩祥云瞬间展开羽翼,往东南方向飞去。 掌心的青鸾镜被注入法力, 追着那天际的祥红,寻到了那瑞光的出处。 镜中传来一声孩子啼哭。 九离眼色一变。 镜中方才降世的孩子, 有着完整的魂魄。 睁开眼,那婴孩漆黑的瞳仁正望向镜子的方向, 竟如同和自己隔空对视。 九离的手背青筋顿起。 云栖凑齐了魂魄,就在刚刚, 作为下界的一位凡人降生了。 这孩子生带仙元,没有多久, 一定会被仙门百家收入宗下,悉心教导, 不日便可飞升。 长吁出一口气,九离的一颗心放回原处。 将青鸾镜收回袖中,转眸看向白衡:“阿栖降世了。他没有死。” 白衡原本心如死灰, 听到这句话后,大悲大喜之下,手撑着额头不知是哭是笑,只轻轻喊了声:“师……尊……” ‘为师,从不骗你。’ 两行泪水从手掌阴影里流出,顺着脸颊滑下,啪嗒啪嗒砸在地上。 他没有骗他。 他真的回来了。 . 山脚下一户普通的樵夫人家,生出了一位眉眼清秀的娃娃。不日便有好几位道长上门来,说这个孩子并非凡骨,要送去仙门教养。 没过几个月,仙门数家都来了人,围观这个分外安静的孩子。 最后,还是帝都山下的天道宗收留了他。 他出生在深秋,便取了掌门之姓谢,单名一个秋字。 谢秋。 这便是云栖在凡尘的姓名。 他被天道宗接走的头天夜里,寂静的山林间下了一场初雪。有谁踏雪而来,扶着篱笆透过半掩的窗,凝视着襁褓内的一团温软。 雪越下越大。 将一袭玄衣,盖成半身霜白。 门口犬吠,母亲披上蓑衣出门查看。 一片漆黑里,白衡现身,站在那孩子前,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手指凝住,苦笑着又要收回来。 可那孩子却醒了。 摇晃着白净胖乎的胳膊,摇摇缓缓地抓住了他正往回撤的尾指。 软腻的触感,不由得将他心煎化了。 眼神温柔了些。 那孩子咿咿呀呀地,竟笑了起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白衡将手一抽,隐没于黑暗。 母亲端着烛火进了屋内,却听到孩子猛地哭起来。放下烛火跑去哄他,可怎么也哄不好。 这孩子平日里很乖的,怎的忽然哭闹得这样厉害。 难道是知道明天天道宗的仙师门要来将他接走。 这孩子果真有灵性。 一双小手在空中伸着,压下去,又伸出来。 白衡隐身于黑暗里,凡人看不见他。可那孩子眼光直直地却只盯着自己。 手也伸向他所在的角落。 他狠下心来,不再看他。 见过一眼,亲眼确认过他还活着,就够了。 师尊。 云栖仙尊。 没有我,您的一生都会顺遂,平安。 青云直上,扶摇万里。 而我。 可以从此烂在阴沟里,沉入最深的泥泞,腐朽,溃烂。 师尊。 这一次,阿衡不再打扰您了。 次日清晨。 浩浩汤汤来了许多仙门弟子围观,谁都知道首屈一指的天道宗门主谢宗师,从山野里抱来一只奶娃娃。 要收为亲徒。 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谢宗师白须颤动,眼含热泪。 直道:生而凡胎,却带丹元。此等资质,百年一遇啊。 -- 第81页 百年一遇? 万年也难遇。 白衡隐在林间,一只手扶靠树干,看着那一伙仙风道骨的仙修像得了什么要紧的宝贝似的,将那孩子抱回了天道宗去。 那娃娃很乖。 不哭不闹的,极是安静。 他是谢门主的关门弟子,一入宗门,年纪虽小,辈分却极高。 转眼春去秋来七载过。 小谢秋将要满七岁生辰。 若要问知不知天道宗问剑山秋师叔,那就是将上下十九山问遍,也无人能站出来称一声不知。 三岁入结丹,七岁至元婴。 小小年纪,已是问剑山的名副其实的一把手。 秋师叔! 一群后辈们呼哧呼哧地跳去后山水里,扑腾了几下,招呼这岸上的谢秋,这水好清,快来呀。 喊他师叔的,都是些十一二岁的,此他还大几岁。 我们来后山是来修炼的,怎可如此贪玩,耽误修行。小谢秋横眉批评。 要你别叫上秋师叔! 不叫被抓住更惨! 谢秋听到远处山林间有异响,脸色微变。 快上来。出声催促间,手握上腰侧剑柄。 好……这就上来!小师叔别拔剑! 一群毛头小子赤条条地上了岸,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就听到后山上一群鸟雀惊死,一片树木被撞倒。 山脊背阴处秃了一大片。 怕是一只魔物。 可问剑山后,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会出现魔物。 秋师叔! 莫要做声!谢秋打量了周围一群还未至结丹期的后辈,我先去将那‘东西’往西引去,你们速速请三师叔来助我! 绕至林间,却只感到周遭寂静得不像话。 隐约间有魔气夹在风里迎面而来。 谢秋不敢松懈,屏住了呼吸眼观六路,在听到一声尖锐的嗷呜一声后,感到有什么飞快地贴着自己的脸擦过。 脸颊一疼,一道半指长的伤口正殷殷流血。 他看清了,那正是一只山猫化形的邪物,长着三条尾巴。 它的原形应当更大许多。 此种山猫魔物灵巧多变,最擅化形,魅惑人心。 他布下一道困厄阵,将那猫逼出了原形,再将它捆住先离开后山,飞身十数里后才将那身形巨大的猫妖困在一处石窟中。 他的法力只够困住它片刻。 但愿三师兄能尽快赶到。 可事与愿违,他等了约莫半刻钟,依旧没有感受到有人赶来。 更糟糕的是,秋雨绵绵地下起来。 隐约间,他感到困厄阵法力渐消,正纠结于如何的时候,瞧见雨里有个隐约的身形。 “谁。”谢秋问。 是很陌生气息。 “出来。” 他的声音有些软软的,带着些稚气。语气却十分老成。 林间树影里走出一个身影。 是位玄衣少年,看上去十七八的模样。秋雨打落在他身上,将他一身淋得湿透了,琥珀色的眼眸暗暗的,带着几分愁怨与可怜。 谢秋第一次见这个人。 他的下巴削尖,皮肤冷白,鼻梁高挑,眉色细而浓黑。 雨水顺着他下巴一滴滴砸下。 谢秋看得愣住了。 “你是山下的人吗。”谢秋的声音软和些,想要走过去,却想着自己身后还有困厄阵要守,便道,“快些回家吧,山里……山里不是很太平,这几日都不要出门。” 少年没说话。 招招手要他过来。 谢秋看到他湿透的衣服,皱着眉,解释说:“我是天道宗的弟子,不能跟你一起下山,你自己走吧。” 少年没开口,还是在招手。 那眼神似是祈求。 谢秋禁不住踏出一步。 身后猫妖尖锐的怒吼声破阵而出。 遭了!上当了! 面前少年果真化作云烟消失,一切不过是猫妖的障眼法。 谢秋反手一剑拦住石窟中冲出的巨大魔兽,被震得连退几步,数丈高的妖猫甩着三条如椽的尾巴,将一大片树木撞倒。 再欲行困厄阵,可法力却被透支得厉害。 他被大尾巴一扫,远远抛起,眼看着要落下山崖去。 紧紧闭上眼,却感到身下风声呼啸,一件墨色衣物将他整个身体盖住,紧接着他被拦腰截住。 衣服上是陌生的气味,清冽好闻。 他想拽下衣物,却听到那人声音:“别动。” 紧接着听到猫妖几声怒吼嘶叫,皮肉撕裂的声音响起后,他感到周遭树木簌簌倒落。 一片凌乱后,世界重归寂静。 只剩下秋雨打在身上的声音。 他被放下来,稳稳站在地上,身上还披着那件玄黑的外袍。 想抬头,看看是哪位高人救了自己,可是头抬起一点,头顶的衣袍便被那人扯出一些,正巧挡住他的视线。 他甚至都没听到那人的声音,一个扎眼,眼前人就不见了身影。 “等等!” 谢秋披着那外袍,往前走了几步,“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救命之恩,来日定当……” 山雨湿滑,他有些急了,一下摔在地上。 一只指骨匀停的手伸向自己,将他扶起。 他别过了脸,小谢秋只能看清他的侧脸。 -- 第82页 棱角分明,鼻翼高挺。有些熟悉。 不正是刚刚猫妖的障眼法化作的那个少年吗。 谢秋一下警惕起来。 “我送你回去。” 玄衣少年将他抱起来,可谢秋却猛地一挣,少年怕伤着他没有硬抓,他跳下地面后连退几步,稚气的眉眼里满是怀疑:“你是那魔物!” 雨越下越大,山林起雾。 连退几步,却没看到身后是断坳,脚下忽的踩空。 黑衣少年眼疾手快地闪来,一手拎着他的后领。 这下,谢秋近距离地看清了他的容貌。 这人骨相极好,端正又清朗。 一双眼里似是藏着无尽的湖光山色,他的心猛地一跳。 “你,你也是位仙修吗。” “我不是。” “那你是……” 将他放下后,少年捡起落在地上的玄色衣袍,甩了几下后再次套在谢秋身上。 仔细地为他系好脖前的系带。 这衣袍竟能挡雨。 “有人来接你了。”少年指尖一顿。 说完这一句,又是一个眨眼,眼前人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小谢秋才听到的确有凌乱的脚步声踩着风赶来。 “小秋,小秋!”三师兄远远地喊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04 16:26:40~2021-01-06 16:5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席白 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3361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救命之恩 再次回到问剑山, 解下身上玄色的外袍,众人才瞧见谢秋身上星星点点的妖血。 应当是那只三尾妖猫的。 三师兄脸色微微一变,再看向大师兄, 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立刻为谢秋求情:“小师弟他年纪尚小……” “谢秋, 你杀了这只妖魔?”大师兄却持疑,“你为何杀它。” 谢秋抿了下嘴, 实话实说:“那妖兽并非我所杀。” 大师兄瞥了眼老三, 老三摇摇头表示此事与我无关:“我去的时候倒是只看到小师弟在那处。” 大师兄叹了口气。 那猫妖生而为邪灵, 非元婴期之上的不可能将它诛杀。 目光再次落到自家小师弟身上。 “谢秋, 我是不是教导过你, 凡遇邪灵,镇压为上,诛杀为下。” “……是。” “那你因何杀它?” 谢秋抿着嘴, 重复了一遍:“不是我杀的。”又犹豫了一下,补充道, “虽非我亲手所杀,但……的确也是因我而死。” 大师兄沉默了许久, 眼光紧紧盯着谢秋,但从他脸上只能看到一派坦荡, 不像有丝毫逃避隐瞒。 且他才七岁。 就算再如何天赋异禀,一个七岁的孩子, 心思能有多深。 “近期问剑山的确不太平,小师弟一个人怕是应付不过来, 兰卿,你也留下吧。” 三师兄抱剑作揖。 待到大师兄嘱咐了一堆东西后离开,三师兄才用剑柄顶了一下小师弟, 松了口气明快地说:“小子,算你走运。师兄他们最近为了幽都山的事情忙得很,没空追究你滥杀邪灵的小事儿。” 谢秋:“幽都山最近怎么了。” “害!别提了,约莫十几年前起幽都山就有些乱了,听说,有个东西的封印松动了,快出来了。” “何物?” 说道这个,兰卿也是撇了撇嘴,忧心忡忡:“十二天魔听说过没。” “没。” “唉,你还小,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 小谢秋皱着眉,抓住了三师兄的的袖带,仰着头追问:“三师兄同我讲讲,我们同为师尊的徒弟,天道宗的弟子,是应当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力的。” 兰卿感动的要哭了。 心想师尊七年前这是从哪里捡来这么个正道之光小徒弟。 “小秋,你还是孩子。” “我会长大。” 看着他倔强笃定的眼神,兰卿哭笑不得,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吧我的小救世主。那我就来同你解释解释。三界有正道,自有邪道。正道仙修,邪道魔修。有灵化物,也分仙魔。这你是知道的吧。” “是的。” “仙修分六期:筑基,辟谷,结丹,元婴,分神和渡劫。渡劫期成功飞升,便是得道的仙人了。那成为仙人之后呢。” “师兄没教过我。” 兰卿竖起一根手指:“听好了,飞升后的大能大多都能在人界或天界谋个仙职或司一方水土,继续修炼,地仙,山鬼,水神,命君……但能呆在九重天上的,只有仙君以上级别,也就是说,还得继续飞升,成为更厉害的仙官才行。” “我明白了,飞升之后,还得飞升。可这些和魔有什么关系。” 兰卿抛出去一个‘小子悟性可以嘛’的眼神,拿着手中剑柄在泥地上画了一道杠,一边写上仙字,一边写上魔字。 然后才说:“仙既然可以一升再升,魔自然也分等级。” “仙有仙人仙君上仙之分。魔也有散魔地魔天魔之别。” “魔也像是仙,是一阶一阶修炼出来的吗。”谢秋问,“既然是可以修炼的,那为何魔并非正道呢。” 问到点上了。 -- 第83页 “小伙子,你不懂拉。”三师兄戳了下他的眉心,“的确有魔灵可以彻底修炼入魔,但那也只会是普通的散魔。无法通过修炼进一步成为地魔,和天魔。” 那那些天魔地魔,是从哪里来的。 谢秋疑惑极了。 兰卿没有继续卖关子,凑到小谢秋耳边咬耳朵道:“地魔和天魔,都是上头的仙堕成的。” 声音很小,可是天上却轰隆隆阴沉了几分。 兰卿急忙收了口。 九重天上有许多事凡人不可置喙,犯了忌讳了。 话虽还没说完,但是谢秋已经差不多能领悟到了。 只怕是仙人仙君,堕为地魔,上仙则堕天魔。 方才提到的,令大师兄和师尊都分外忌惮的幽都山十二天魔之一,应当也是很多年前,天上某位上仙堕成的。 “怎么脸色这么凝重?”三师兄拍了一下小谢秋的脑门,嘻嘻然笑道,“你也别怪师尊和师兄对你如此苛刻——师兄说,咳。以小秋的资质,迟早是要飞升成仙的。无比将他心性教好,切不能让他无端生了妄念,堕仙入魔。” 兰卿学起大师兄那古板的语气,活灵活现。 谢秋被他逗笑了。 “你别说,我一开始也很担心。你修炼得太快了,不像我都一百多岁,还在辟谷期,飞升更是遥遥无望。师兄和师尊说,照你的修习速度,十八岁前飞升不是问题。怕的不是修为法力不够,怕的,是你没看够这人世间的山河繁华,就教那些个乱花呀,迷了你的眼!” 谢秋疑惑:“什么是乱花。” “那这可海了去了。” 三师兄如数家珍:“月阳门几十年前出了一个,跑去山下说是体验百味,入俗方可脱俗。结果混成了人家的国师,被权欲蛊惑了心神。三百年前好像还有个古灵庄的,那时候古灵庄百年飞升三位仙人,好不得意。可是呀出了个情圣,飞升时候心志不坚,说什么……呃,只羡鸳鸯不羡仙!这下可好,飞升时执念过重,直接就染了魔气,被赶出庄门去……” “还有还有,听说约莫四五百年前还有一个。修了仙却没修心性,在人世间就背负血海深仇的,得了些本事就跑去杀光了人家后代四百多口人……这个更遭,直接堕仙入魔,当场被诛杀了。” 竟还有这些事。 “仙魔呀,本就一念之间。凡人修仙,最怕的不是修为不够,而是欲念过重。” 三师兄感慨道,又看着谢秋,笑了起来:“不过我看你呀,倒果真是个好苗子,欸,我这说的不是你的修为,是心性。你天生淡泊名利,也从不曾怀揣什么私欲。小师弟,这些事情你就不用担心了。” “假以时日,你是一定能够位列仙班的。得了个一官半职,可要记得这一段尘缘,照拂照拂你师兄我呀。哦对了,你是不是快过生辰了。” 谢秋差点忘了。 他在深秋出生。故而名字里有个秋字。 一场秋雨一场寒。 他望着远处山上雨雾弥漫至半山腰,不知缘何,眼前忽地闪过那雨水下,少年削尖的下巴,一滴水还从下巴处滴落,像是砸在他心口。 在死水里,荡起一圈涟漪。 “师兄,有一个人救了我。”谢秋说,“若我十八岁将会飞升,在那之前,我一定要找到他,报了这场恩情。” 偏在此时,大师兄去而复返,站在山门口送来一纸传音符:小秋,小卿。 你们二人,留下一人守在问剑山,另一人跟我走。 三师兄:去哪儿。 幽都山。 兰卿怂了,推了一把面前的小娃娃:快去,大师兄叫你呢。 …… 谢秋背上剑,向师兄俯首告别:三师兄保重。 传音符上又补了一句:带上轻水剑。 为何要带轻水?兰卿耳朵很尖。 ……师妹要用。 我去我去!兰卿来了精神,将小谢秋扯了回来,师弟还小,怎么能受得住那些场面! …… 过了一会,才听到那边传来恨铁不成钢地一声怒斥:两个,都给我过来! 谢秋和兰卿对视一眼,师兄耸肩摊手:走呗。 第46章 三尾烛芯 幽都山外。 这是谢秋第一次看到邪气如此积重的山。大师兄带着两位小师弟在幽都山脚下的一处竹林里暂且歇息一夜。 并嘱咐了二人, 只浅憩不得深眠。 越靠近幽都山的地方,魔物越是盛行。不可掉以轻心。 入夜后。 谢秋隐隐听见远山传来狼嚎,便伸手推了下师兄:“师兄, 好像有狼。” 可兰卿睡得极死。 谢秋在周围一圈烧出火把, 本意是驱走狼群, 没成想照到一截来不及撤走的尾巴。 “谁!” 一团小小的三尾猫踏进光芒里。 ——怎的又来一只三尾猫。 谢秋面对着那只猫妖,抬脚踢了一下三师兄。可三师兄转了个身, 依旧睡得很死。 不对劲。 三尾猫舔了舔爪子, 发出了人声:“他被幻梦困住, 一时半会醒不来的。” 瞳孔缩成一条细线, 一边打量着谢秋, 一边来回踱步:“你身上有我阿姊的血腥味,是你杀了它。” 猫尾因愤怒而炸毛,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 三尾猫停步正坐着,身后影子被越拉越长, 最终妖身化为一只庞然巨兽,黄褐色的眼睛怒视着眼前的七岁小儿, 尖锐的爪子上缠绕出浓浓的魔气。 -- 第84页 “不是我。” 谢秋立刻说道。 又顿了一下,说, “再者,是它闯入我问剑山在前……” “可它没有害过人!”三尾猫尖锐的声音咆哮着, “你们凭什么杀了它!” 整个林子都跟着震了震。 谢秋眉头一抬拧,好不尴尬地摆手:别生气, 它死时只损了魔身,没损魂魄。这样,我为你将它聚魂可好…… 就算聚了魂又如何?!没有魔身, 我阿姊…… 小猫说着说着气势没了。 又化作了小小的一团,声音也奶了不少,见维持不住巨大身形,觉得自己无用,竟又哽咽起来。 原来刚刚化形已经耗费它所剩无几的法力。她只是个成灵没多久的三尾猫而已。 你别哭呀。 它不是故意闯入你们问剑山的,实在是近期幽都山不太平,它说要为我们寻一个更妥善的地方安置……它不坏的…… 对不起。谢秋走近一些,就遭到喝止。 别过来! 你杀了我它也回不来。况且你也杀不了我。后半句谢秋没说出来。 三尾猫走近了,再仔细闻了下谢秋身上的气味:你身上只有我阿姊的血味,没有她的魂气。 魂气? 谢秋想起来,修仙小百科三师兄曾经跟自己说过。三尾猫生来邪灵,是因为它们的祖先诞生于怨气沉沉的忘川河。 他们本是三生石下的灵猫。 和三生石一样,三尾分别代表着前世,今生,来生。 灵猫有着魂气,魂气可缠绕有缘人前世今生。 灵猫最是记仇,杀了它,怎么可能不被魂气标记。 如此也好,可证清白。 你刚刚说肯为我阿姊聚魂,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待到我日后飞升,一定为它聚魂…… 还要等你飞升? 三尾猫哭得更大声了:凡人最会骗人!阿姊说了,没有几个凡人能飞升的……等你飞升,我阿姊都转世了,这是她最后一世当三尾灵猫,再转世一次,她就不是我阿姊了…… 谢秋不知所措。 到底是他理亏,憋了好一会,他看小团子哭得厉害,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耳朵,说:别担心,我会飞升的。只要十年,我一定飞升。 三尾猫停止抽噎。 你不骗我? 我从不骗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子里陡起了一阵凉风,卷起刚刚被震落的树叶,向一人一猫扑来。 谢秋往林子深处的望去,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陌生的气息好像又消失了。 是错觉吗。 嗯。为何如此安静。 谢秋意识到。 刚刚吵醒自己的狼叫声,没有了。 没等他细想,三尾猫割下自己中间那只尾巴上的一撮深褐色的毛,拧成了一根灯芯,叼着给了谢秋。 这是我三尾灵猫尾巴毛制成的灯芯。如若它遇见了那个杀死我阿姊的坏人,感受到魂气,就会自燃烛火。从那个人身上,定可寻到我三尾猫妖的一魄。 尾巴晃动几下,三尾猫往黑暗里退去。 小仙修,你一定要记住你的承诺。为我阿姊重聚魂魄。 三尾猫窜进了黑暗里,几声沙沙足音后,周遭重回安静。 将灯芯踹入袖中。 又听到一声喵呜声,回头又没看到它,只听到声音在林子里回荡:小仙修,你一定要飞升哦。 谢秋笑了:嗯,我答应你。 你要仔细……我刚刚在你身上闻到了潮湿的水气,少和水里的灵怪打交道…… 谢秋愣了。 这是三尾猫最后的话。 他忽然想起了,在林子里遇到它阿姊时,那只灵猫曾幻化出一个少年的模样蛊惑自己。 那少年有些一双很好看的琥珀色眸子。 他被秋雨淋得浑身湿透,滴滴答答。 就这片刻的怔神。 怀里的三尾灯芯忽然扑闪了一下。 他忽的看清了竹林深处那个身影。 少年阴暗,潮湿,周遭绕着仿佛散不开的水雾。 . 兰卿再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昨夜做了一晚上的美梦,醒来瞬间又都忘了。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打着哈欠头也不回地说:小秋,一下睡死了真抱歉,你昨晚没怎么睡吧,要不现在你眯…… 一声清脆的声音将他打断。 小秋呢? 兰卿一个激灵做起来,回头看见一位妙龄女子身着藕色长衣,披着竹青的轻纱,朦朦胧胧地可见窈窕身形。 正是二师姐。 他……大概是打水去了…… 大概?师姐皱眉,你就是这么看孩子的? 兰卿一笑,挠挠头。 我那是被孩子看。 没皮没脸。 师姐环顾了四周:昨夜有狼? 没有吧。 她指着一圈已经灭了的火堆。 没有为什么将火堆摆成一圈。 那就是有吧。 …… 大师兄跟着来了,觉着隐隐还能闻见一股邪灵残留的气味,不由得问:你小师弟呢? 兰卿一个头两个大。 一边四下看着,没见到人影就狠跺了下脚:他……他指定贪玩去了! -- 第85页 混账东西,你昨晚是不是睡死了?大师兄怒然质问,这里可是幽都山脚,仙灵邪灵遍地都是,你竟也能…… 凑近了闻了闻。 是野兽的气味。 师姐看了下踩着木灰的脚印。 猫。 幽都山离忘川近。神出鬼没的还能是什么猫。 三尾猫。 此类灵猫乃是生来的邪物。嗅觉灵敏,擅长幻境魅术。 最能窥探人记忆深处的秘辛。 可探听魂魄三世因果,天生灵物。 极惑人心。 糟了,你小师弟年纪尚小,一定是被三尾猫拐骗走了。 . 竹林深处,脚踩过枯枝,咔嚓一声。 玄衣少年走在前头,七岁稚子紧跟其后。 你回去。少年停下脚步。 你将名字告诉我,再说是哪里人氏,我就不跟你了。 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声音很是淡漠。 为何你身上既无法力,又无魔气。你是人吗。可是普通人,怎么会在幽都山下出现呢。谢秋跑到他跟前,打量着他,你是仙修?你想拜入天道宗? …… 这可真是个不爱说话的人。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 不想说就算了,这林子很危险的。谢秋踢开一块石子,漫不经心,我送你出去吧。 我可以…… 我可以保护你。 少年身影一滞,僵着脖子问:你说什么。 七岁的小谢秋,眼睛黑白分明,咧着嘴角,笑容纯真:我是问剑山的仙修,你别怕,我保护你。 小谢秋本以为这么说对方会感动。 可并没有,那位小哥哥脸色忽然变得很差。 我……不要你保护。 我很厉害的,上次那是意外!谢秋有些急了,绕到他面前,伸出小小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袖子,真的! 我,不,需,要。少年紧了紧牙,一字一句。 啊,真不近人情。 那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吧。不知道名字,我以后怎么找到你。 “你找我做什么。” 谢秋脸上浮出笑意,曜石似的瞳仁如水墨。 “报恩。” 少年沉默了很久。 “我是天道宗门主亲徒,也是问剑山山主。虽然我才七岁,可我总会变强,也会长大。你救了我一次,我可以承诺,不论你有何所求,但凡我能做到,上天入地也会为你达成。” 谢秋怕他不信,走近了些,怀中的三尾灯芯立刻就要烧起来,察觉到一点热意的他将火光捏灭。 “我没有任何心愿,也无需你保护。”他的声音极淡,像是快要融在日光下的霜花,“谢秋,我与你,没有任何瓜葛。” 在再踏出一步前,这孩子抓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温软,还透着暖意。就像是它刚出生时那样,只握住了他一根尾指。 “是我惹你讨厌了吗。”谢秋语气里像是有些失落,“对不起,我以为……你会很开心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 他低下头,看到那孩子正歪着脑袋嗅着什么。 然后将他的手往下一拉,令他不得不弯下腰来,一只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被他握着摊开。 手心的确是有一道伤口。虽已愈合,但妖狼的唾液有毒,邪气还在侵蚀着里层的皮肤和血肉。 谢秋将一丝法力渡在掌心。 察觉到他想抽手。 “别动。”待到将毒气都快清完了,他才念念叨叨,“不疼哦,很快就不疼了。” 待到恢复如初,他才松了口气,笑意再次爬上眼角。 “谢谢大哥哥,为我驱赶了狼群。” 第47章 五万年前 他握住少年的手, 天却下起了一场瓢泼大雨。 那人抬手,支起一道无形的屏障,雨水打在上头, 似一倒扣的大碗定在那孩子头顶。 没关系, 我早已过了辟谷, 寒暑不忌。 他朝着少年走近,那屏障便一道将二人都护住。 明日是我生辰。 谢秋声音柔软, 你可以陪我一起过吗。 明天么。 白衡算过他的命数。这个孩子年满七岁那天, 会遭一道大劫。 逃不掉的。 指骨匀停的手指捏了下那孩子肉乎的脸蛋, 难得地收敛了身上冰冷的气息, 说:“谢秋, 你一定要飞升。不论将来遇到什么事情,一定要抗住,不要忘了你的本心。这便是我的心愿。” 小孩愣了下。 过了一会儿, 用力地点头。 看着那张稚嫩的脸庞,白衡眼中浮现一丝忧虑, 但很快又隐没。 他是天道之子。 是被天意眷顾的神子。没有了自己的阻挠,他一定能飞升。 是的, 只要自己能忍住,再也不去干扰他的人生。 他一定能成功飞升, 变回曾经的云栖。 想到此处,他毫不犹豫地转身, 身体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昏暗的竹林中。谢秋下意识地一抓,却只摸到湿冷的雨雾。 小孩在竹林里站了很久。 怅然若失。 腿都快麻了, 雨也停了,才有一纸传音符飘到他的掌心。 “小秋!可算找到你了,你在哪儿呢。” -- 第86页 “幽都山西北方向三十里的竹林。” “师兄师姐都急死了, 还以为你被三尾猫拐走了。”兰卿压低了声音,“你小子,弄得我挨了好一通骂!” “哦,对不起。我现在就回来。” 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少年化作烟雾飘散的位置。 “磨蹭什么呢!”传音符里听到没了动静,催促道,“赶紧的!” “哦。” 跟着符纸指引,谢秋快速往回走去。 . 九重天。 “阿栖的劫,确定就是那只湖蛟吗。”九离看着青鸾镜,问着蟾穆仙君。蟾穆为命君,虽是还未飞升上仙,但命理推演炉火纯青。 只有不可道说的天机,还未曾有算错的卦数。 “的确是幽都山底深眠的那只湖蛟。”蟾穆羽扇一挥,青鸾镜深入幽暗的地下,依稀可见湖蛟的一角,龙鳞如铁片包裹着,锋利无比,“小仙很确定,就算不是将其斩杀,至少也与它有关。还有一日便是那谢秋七岁生辰,而他先下已经在幽都山附近了。” “嗯。” “但是,事情有些不对劲。”蟾穆仙君手中羽扇往青鸾镜上一挥,镜中闪现三万年前云栖仙尊第一次飞升成仙,一度三劫前的景象。 那时他正在封印地北苍山的妖兽火螭。 “火螭,湖蛟。”蟾穆说,“为何云栖仙尊总是和这些个仙不仙,魔不魔的畜生扯上关系。” 火螭天生妖兽,后曾被上仙问杀驯服收为坐骑,洗清魔气尊为灵兽。可惜五万年前再次随着问杀一同堕魔。 而湖蛟。 是当年若元仙尊带上九重天的灵宠。 若元寂灭后,便一直长眠于幽都山,仿佛在等待着主人归来的那天。 “不仅如此。”九离显然也在这方面思索已久,“火螭,湖蛟,都和五万年前的那场大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婆罗花,原是忘川河底开出的仙花。而白衡生于婆罗花下。三尾猫为三生石下灵物,偏偏那谢秋,命中第二劫,便是同那三尾猫息息相关。” “蟾穆,去将曲宁上仙唤来,还有竹陵。本尊有事问他们。” 曲宁原本就十分在意云栖凡尘历劫之事,一听召唤,立刻开了仙阵直达如幽湖畔,还以为是历劫有了什么变故。 听了九离仙尊的一番话,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还是一边的竹陵上仙提点了一下:“仙尊的意思是,认为云栖仙尊……许是和五万年前的仙魔大战有关?” “不可能。当年被杀的玄仙里,没有凡人修成的。也没有谁是云栖仙尊的模样。” 竹陵也觉得有道理。 “且如若被极狱业火灼烧殆尽的魂魄还能归来,那么,当年被斩杀得魂飞魄散的若元仙尊,是不是也可能活着。” 曲宁揶揄着反问,本是玩笑话,却语惊四座。 九离登时便背脊僵住。 “他不是仙尊。”九离道,“不要叫他仙尊。” 九离撑着头,像是有些疲惫了。 早在云栖飞升时,他便怀疑过他是当年仙魔大战的旧人。可他探过他的仙元,试过他的魂魄。他的确并非那四十七位被残杀的玄仙之一。 “如果我们的思路错了呢。”竹陵上仙脑子最为灵光,一个急转弯,“若说和五万年前有关,谁说一定是玄仙?也许,只是位上仙呢。” “极有可能飞升玄仙的上仙。当年九重天上,应当也是有几位的吧。织羲仙尊不就是那一场大战中飞升的吗。” 越说越像那么回事。 的确有些道理。 水神。云栖飞升后,偏偏是成了水神。 九离脸色倏然一变。 “可是有些思绪?”曲宁上仙忙问。 清夷。 神川君,上仙清夷。 五万年前,修为甚至高于九尾狐织羲,离玄仙飞升只有一劫之差的忘川河神。 当年,正是九离,织羲与清夷将若元诛杀在忘川河畔。 若元死后,织羲飞升玄仙,而清夷,魂飞魄散,寂灭于天地。 “难道是……”一提到上仙,曲宁立刻也想到了神川君,“上仙清夷。” “不可能的。”九离摇头,“阿栖不会是清夷。” “仙尊何以笃定。” “整整四十七位玄仙,都死在他的手里。四十七位啊……你们不会知道,当年诛杀那恶鬼时,我们三人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清夷不可能回来。” 那是实打实的噩梦。 困住九离整整五万年。 因他的一念之差,因他从来都舍不得杀了若元,因他疯狂的执念与眷恋—— 他害死了仙界下一任君主。 忘川河神,上仙清夷。 只是上仙的清夷比任何一位玄仙都更特别。 只因他是除了仙尊九离之外,第二个带着伴身劫诞生于世的仙魂。 诸仙默认,神川君必为下一任三界之主。 ‘清夷,伴身之劫,真的不可破吗。若元是好孩子的,我知道他。让他一辈子呆在幽都山,司山鬼闲职,永不上九重天……不可以吗。’ ‘九离仙尊,您才是仙尊。觉得怎样好,便怎样去做。’ 五万三千年前的一切,清晰在目。 那时候的九离刚刚飞升玄仙,得到清夷的默认后。他隐瞒了自己的伴身劫,为保一胞所生的弟弟,将若元藏在了幽都山下。 -- 第87页 三界都只知九离为十七佛莲。却不知,莲本双株。 见他成功飞升,以为是破了半生劫,纷纷赶来道贺。 那是九离一生中最大的秘密。 他将自己的伴生劫保护起来,在心底暗暗许下誓言,他可以不成为三界至尊,但他不要无辜的若元死去。 反正三界还有清夷。 只要清夷破了伴生劫,飞升玄仙,他就将整个天界交给他。 他便可以下界,永生永世陪伴那一株脆弱的佛莲。 若元生来体弱,别说飞升,就是修炼都难。要不是九离时常渡一些法力给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法力消散,神魂难拢。 他经常说:“哥哥,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呢。杀了我,你就是三界最强的仙。” “我不会杀你的。”每一次,九离都笃定。 “可是你看到了对不对。伴生劫,伴生……你能看到我的结局,我也能看到你的。”若元唇色苍白,“哥哥最后一定是杀了我的,因为我的预言里,你成为了真正的三界之主。” “没有关系哦。反正我的出生,就是用来被杀死的。” 若元这么说的时候,九离心痛到无以复加。 他握着弟弟冰冷的手,再一次郑重地承诺:“若元,你听好了。你要好好活下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你活着。我不想当什么天地之主……去他娘的什么伴生劫,若元,你的降生——绝不是为了去死,你给我记住了!” 若元骨瘦如柴,手指干瘪,指节明显。 他抓着九离的衣袖,将头埋在他胸口,禁不住抽泣着。 他红着眼,说:“哥哥,只要我活着,你就成不了三界之主。” “别说了,我绝不让你死。” 可后来,事情渐渐不对劲了。 九离很清楚清夷也有他的伴身劫。但就连他也不知道,那人的劫是谁。 他恍若有种预感。 清夷也将自己的劫—— 藏起来了。 谁也不许碰。 看着沉稳似水的神川君,心里藏着了不得的心事。 上万年来,不曾与人说过。 时光很平稳地过了又近千年。 也不知道究竟是从哪年开始,三界有了微妙的变化。 魔物丛生,四处作恶。诸仙正道,短短数百年内,竟有上千位仙人飞升。其中,相继飞升十几位玄仙。 这还没完。 二十四上仙位占满。 每个隔不到百年,就又会有一位上仙飞升成玄仙。 久而久之,两千余年的光阴,天界足足有了四十七位玄仙。 而因天界仙人甚多,渐渐地,仙人们都潜心修炼,已极少有仙过分关注九离与清夷。 仙界,好像要更新换代,拉锯成一个新的场面。不少新晋仙人都在心底渐渐改变观念—— 玄仙不再稀少。 天道之子,也未必那样珍稀。 而若元,也是在那时候,悄悄地发生了转变。 “哥哥。”有一日,若元抱薪而来,像是有些心事,坐在火堆盘靠着九离的肩膀,问,“你说天道,是靠什么辨仙魔。善者成仙,恶人堕魔吗。” “怎么了,你遇见魔了?”九离反问。 “不是。我遇见了仙。” 九离一下紧张起来,害怕若元的存在被天上的仙家察觉:“是哪位仙家。” “是位上仙,名为问杀。” 朱雀火神,上仙问杀。 是位杀伐决断的冷酷上仙。天界镇守天南的一员大将。 人狠话少。 “以后见着他记得避开。最近三界都不大太平,许多仙家都下界平息魔乱,你就好好呆在幽都山,哪儿也不许乱跑。”九离嘱咐道。 “平息魔乱。” 若元咀嚼着四个字。 “最近天界,飞升了很多新仙是吧。”若元的声音柔柔地,有些发凉,“他们都能飞升,真好呀。” “天上的事情,你怎么知道得那样清楚。” “问杀告诉我的。”若元答。 “你和他交谈了?” “是他找我聊天的。”若元拨弄了一下篝火,“因为你我气息太过相似,他一开始将我认作了你,后来才发现不是。也是,我法力这样薄弱,怎么能与你相提并论。他问我既然生来仙骨,为什么不勤勉修炼,要龟缩在这破败的幽都山里,百无聊赖地混着日子。” “那你……” “我没答他。我知道伴生劫之事只能烂在肚子里,不能随便跟人说的。所以我只是笑了笑,然后问他,生来仙骨,为什么就非得勤勉修行。不是哪位仙都生来心怀苍生,满心满眼的大道天意,同理,也不是所有魔,生来都是恶贯满盈。” 九离总觉得这一番话说得有些它意。 像是话里有话。 “你是遇见什么事儿了吗。” “我成日缩在这寸草不生的幽都山里,能遇到什么事儿啊。”若元笑了下,“只能看看天,猜一猜,神仙在天上都是过的什么日子。” 原来是闷坏了。 九离捏了捏若元的鼻子,说:“等下次,我给你带只仙宠来陪你可好。” 若元眼里闪过一点光芒,手中拨火的动作都停了:“果真?” 一扫之前的阴霾。 九离点头。 若元喜笑颜开,一下扑进他的怀里:“谢谢哥哥!” -- 第88页 可是九离刚回天界没多久,天界一连飞升了三位玄仙,整个九重天忙得不可开交,一时间也就将仙宠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一转眼又是两百年。 九离再一次踏入幽都山,隐隐觉得山底有魔气环绕。 吓了一跳,忙地入了洞府一探究竟,却看到若元捧着一条手臂粗的湖蛟正咯咯地笑着,逗弄玩闹。 “若元,这湖蛟何处得来?”九离惊住,“它可是邪灵啊!” 若元没理他。 直到九离将那条蛇不蛇,龙不龙的东西从他身上拽下,若元才幽幽地望向他:“可我喜欢它。他能陪着我。” “听话,将它丢出去。我给你找更好的仙宠……” 若元眼神幽深:“就因为它生来邪灵?他就是没有天上那些仙灵好?那哥哥,我呢……我身为你的伴生劫,不也是该被你杀死的吗。你怎的不杀我。” 九离觉得若元的性子越发有些乖戾了。 只能温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它伤到你。” “是啊,我太弱了。真是让哥哥操心了。对不起呢。” 九离有些头疼。 他拿这样的若元没有办法。 他只能先封印了这只湖蛟,可手势刚起,若元一下扑到湖蛟身上,挡住那一道仙力冲击。九离收势不及:“若元!” 那时,若元气急了。 他捧着怀中的湖蛟,咬紧了牙关,问九离:“天上的仙,都是这样的……自以为可以审判世人,封印,诛杀,镇压……都是你们说了算。生为邪魔,就只配苟延残喘……” “我又看到仙人杀魔了……一批一批,血流成河……尸体就堆在那幽都山脚下,有些凡尘俗物误食了那些残骸,承受了怨气,又成了新的魔物,引来新一轮残杀……” “那是因为那些魔,杀了无辜的人。”九离不厌其烦地解释。 “都是残杀,魔杀了,便是罪。仙杀了,便是功。这就是天道。天道的残忍,只有不被眷顾的人,才能看清。” 九离怔了。 他最终还是将那只幼小的湖蛟留给了若元。 九离觉得,若是他再抢走这只小蛟龙,若元可能真的要崩溃了。 但直到这一刻,九离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只以为若元天生性格脆弱,看不得这些杀戮景象,这才怨天尤人。 以为过些日子便好了。 没成想,十年后,若元飞升了。 飞升成了一介地仙,身子骨也像是比从前好多了。 只是,弟弟的眼里没有了温度。 第48章 山鬼 九离很开心。 他以为他破了宿命的桎梏, 以为若元得到了天道的认可,终于飞升成仙。 可忌惮于伴生劫羁绊的他,还是不敢轻易向众仙明说若元的身份。他为若元造了一片莲花瓣面具要他时刻戴着。 若元向来都乖。 九离要他做什么, 他便做什么。 很快, 天上飞升了整整四十七位玄仙, 加上九离,一共是四十八位。 诸仙都在猜想, 织羲和清夷, 哪位上仙会是第四十九位玄仙。 猜来猜去, 谁也没想到。 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山鬼, 一渡三劫。 成了第四十九位玄仙。 比起惊喜, 九离更多的是惊惧。若元的底子他很清楚,他不可能能飞升玄仙的。他是怎么做到的,竟还能一渡三劫! 飞升当晚, 九离便找到了若元。 那时的弟弟,已是三界闻名的青霂仙尊。 “若元!”九离看着那缥缈仙云中的弟弟, 不知为何,竟有些惊惧, “你……你是如何,如何飞升玄仙的?” “我只是试一下……”若元望着自己白净的掌心, “没有想到,真的能飞升……而且, 一下就成了和哥哥一样的玄仙。” 他笑得很是晃眼。 “你做了什么?”九离不论其他,只追问这个。 “活了几万年, 没有想到,我也有看破天道的那一天。”若元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走到九离面前, “知道了天道喜欢什么样的仙,我就成为了什么样的仙。所以,我飞升了。” 天道,喜欢什么样的仙。 这话太古怪了。 不对,若元整个人,都太古怪了。 “哥哥,我才发现。自己曾经如此惧怕的道法天意,原来也不过如此。”若元笑着,可嘴角没有一点温度,甚至透着森森的寒意,“不过是个狗屁玩意罢了。” 嗓音喑哑至极。 “真是令人……恶心至极。” 掌心一握,眼底暗光消散。 声音又恢复了轻灵。 “哥哥,玄仙现在有多少人啊……一个,两个,三个……” 他折着手指,折了一轮又一轮:“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 “是不是太多了。” 身侧的仙陨嗡地一声,像是在附和他。 “全都……杀掉好了。” . 忘川河畔。 清夷以神血画下困厄阵,借助这忘川神河的庇佑,这才堪堪以以上仙之力,困住已成魔神的那位仙尊。 九离已经是这世上最后一位玄仙。 只有九离能杀了此人,拯救三界。 阵法以神魂催动,忘川河水沸腾似的涌动,人间下了一场绵绵不绝的雷雨,连带着九重天的仙云都被震散。 -- 第89页 织羲将法力不断渡给画阵的清夷,能够察觉到他仙元已裂,神魂不全。 终于,九离一剑贯穿若元的心口,将他挑得神魂碎裂。 可已经晚了,清夷的血源源不断地涌向忘川。魂魄也一点点消散。 九离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清夷,不要…… 清夷仙尊拖着将散未散的残魂,去往西天灵河畔。 而面前的若元紧握着那一柄剑,如他愿意,本也还能殊死一搏。他嘴角溢出鲜血,那殷红将他嘴唇染得分外鲜艳。 滴答,滴答。 血流进忘川河里。 引着数以万计的魔仇仙怨,混入本是清澈见底的忘川河中。河水顿时变得浑浊不堪,可听见河底无数冤魂嘶吼着,将仇怨化形为枯槁似的双手,往天上抓挠着。 九离说:“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恨仙,这么恨我。若元,你我本不必如此的。” “是……啊。” 若元抓着破渊剑,犹在笑:“为什么我是被抛弃的那个。” “我从没抛弃过你。” “抛弃我的,不是你。” 若元走近了,伸出手:“哥哥,我马上就要死了。抱抱我,像小时候一样。好不好。” 九离没有动。他不知道若元是不是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他发现,他已经完全不了解这个弟弟了。 他就是恶鬼。 得不到回应。若元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但那种失落只维持一瞬间,很快他的眼神又变得平静,如一潭死水。 薄唇微启,弟弟像是在说什么。 九离没有听清。 然后就看到眼前人像一阵雾一样散开了。 九离的心很疼。他回想着若元刚刚的口型,却始终猜不出他刚才最后一句是什么。 若元死了。 以神魂设下困厄阵的清夷,也死了。 忘川河,被染成了一条邪气四溢的河,堕入了魔界。 河畔所有的婆罗花谢尽。 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块三生石从西天灵河畔滚落至忘川,陪着一座望不到头的奈何桥。 千年万年地,守在这不再被神庇护的怨河边。 . “原来,当年是清夷上仙神魂血祭,才终将那孽障斩杀。” 曲宁脸色因气愤而扭曲,可惜了!天界的下一任尊主,竟这样殒没在那孽障手里。 九离和曲宁想的一样。 这么多年了,他心中一直过不去这道坎。 他亏欠清夷太多了。 是他一时头昏,才害得清夷葬送了性命。 可是听完了来龙去脉,年纪最小的竹陵上仙欲言又止,像是有些别的看法,又不知当说不当说。 曲宁是个直肠子,当即说:“不说拉倒,扭扭捏捏。” 竹陵上仙回想了很多事情,追溯到他许多年前那经历的无数次情劫,他琢磨了好一会儿,才一拳砸在手心里,说:“仙尊,其实当年清夷仙尊有另一条生路可走的,可他偏偏选了死路。” “生路在哪儿。” 九离又想了一遍,还是没想明白。 竹陵心想,这九离也好,曲宁也罢,乃至云栖。 三个人看着都很聪明,打起架也牛逼得很。 可偏偏是对于哪种方面,一窍不通,没有丝毫联想力。 加上下凡的云栖和只知道看家的墨栩,堪称仙界四大直男。 若是凤凰在就好了,一定一点就通。 竹陵上仙没有了唱双簧的,只好自顾自将话说得更开些,给二位掰扯清楚了:“当年天界飞升了四十七位上仙都没轮到清夷上仙,可见他差的不是修为和功德,而是他过不了那道伴生劫。” “上仙与玄仙之力,那可是云泥之别,想要以上仙之身困住比玄仙更难对付的魔神,更是无异于找死。所以他当年只能以神魂血祭,催动困厄阵法。可是,若小仙易地而处,必不会教自己死得那样冤枉。” 曲宁还是不懂。 竹陵言简意赅。 “若是我,一定杀了那伴生劫,说什么也先将自己渡成玄仙。” 九离一震。 确有道理。濒死之际,清夷还是没有杀死他的伴生劫。 曲宁却还未完全想通:是清夷上仙没有找到自己的伴生劫吗。 竹陵怕他们还没捋清楚,补充道:清夷上仙并非死于若元,而是他没有渡过自己的伴生之劫。 曲宁这才懂了。 生死之际,他选择了自己死,让那个‘劫’,活了下来。 . 幽都山。 谢秋与几位师兄师姐钻了仙障的空隙,深入腹地。 师尊说,里面有个了不得的东西松动了。要他们务必探个清楚。 他们刚刚到洞口,便听到细微的摩挲声。像是有什么在地底下钻动。 忽然一张血盆大口破土而出,险些将师姐叼了去。 谢秋立刻被冲散了,跌入一个山洞里,外头沙石倾塌,将洞口堵住。 啊这。 今天可是我生辰呢,怎的运气这样背。 他只能拍了拍身上的灰,继续往里走去, 却看到里头隐隐透出光芒来。 朝着这点光源走去,七拐八绕后,柳暗花明。 一株莲花。 山洞里怎么会有一株莲花。 方才洞口那只大蛇,是在看守这株莲花吗。 -- 第90页 这莲生十七瓣,光芒如萤,像是风中残烛,将要熄灭。 他走近了些。 那莲的光芒便隐去,伸手一抓空荡荡的,仿佛刚刚只是自己的错觉。 外头传来妖兽的嘶吼,以及三师兄的一声惨叫。 谢秋追着声音敲打着墙壁:三师兄!三师兄你没事吧! 一墙之隔的地方传来呼救:小师弟救我! 谢秋召来佩剑,找了处石壁较薄的地方,三两下击碎壁垒。 兰卿连哭带爬了抱紧了谢秋:幸好有你!我跟大师兄二师姐走散了呜呜…… 幽都山既为山,为何没有鬼神坐镇?竟然落魄至此,被一只邪灵占山为王。 话音未落,那只蛇再次冲着二人追来。谢秋拉着师兄狠命往前跑,又回到方才看到莲花的洞穴里。 那条蛇追了过来,可是却守在外头,没有再进来。 谢秋这才看清,那不是蛇。 那是一只蛟,长着爪子的。 那蛟还化了人身,只是脸上都是鳞片,他说:你们别碰我主人! 主人? 兰卿左顾右盼什么也没看到。 谢秋却知道,这蛟说的只怕就是那朵若隐若现的莲花。 你主人是谁。 那只蛟不说话。 你不说我就碰了啊。谢秋伸出手。 你竟能看到,你是什么人!人身湖蛟突出芯子威胁,别碰! 你先答我。 那湖蛟沉默了会儿,怕极了谢秋当真去扯那株莲花,只得说:我主人是此处的山鬼。五万多年前他离开了这里,就再也没有回来。 五万年。 这怕是回不来了吧。 山鬼为仙人,仙人的话会养一只魔物在洞府里吗。怕不是在骗人。 你主人是仙是魔。 怕不是一只魔占了山,硬说自己是山鬼。 他是仙。那湖蛟好似知道谢秋想什么,立刻辩驳,我的确是邪灵。可是我的主人,生来仙骨。 求你了,千万不要伤害他。是我刚刚要杀你们,要诛灭的话,请诛灭我吧! 三师兄:谁说我们要诛灭你了。 仙,诛杀魔物……不向来如此吗。他真的不是魔,求你们了……不要杀他…… 第49章 双眼 三师兄还在和那湖蛟对峙, 谢秋的注意力却被旁的引走了。 一则,是眼前这朵忽隐忽现的莲花。 是空的。 里面没有丝毫魂魄的气息。 怕不就是眼前的湖蛟用了什么法子保住了这脆弱的莲花数万年绽放不谢。 没有魂魄的残壳的确一碰就碎。 二则,是脚底下冲天的怨气。 谢秋看到这湖蛟的第一眼, 还以为是这邪灵散发出的。 但这邪灵还未完全堕成散魔, 修为魔气都不够。看着虽吓人, 也只是占了血脉的便宜——湖蛟天生邪灵,且为上乘灵脉。 可惜数万年来它根本没怎么修习过。 外强中干。 那这地下滔天的魔气, 是哪里来的。 三师兄酷爱套话, 趁着他与那湖蛟交谈。谢秋捏了个出灵决, 将神魂暂且抽出一部分化作一只萤虫, 穿过脚下厚厚的泥土, 往山底下探去。 山底下有巨大的一片空洞,还有一根锥状的石柱,一看就是那湖蛟休眠时附身的。 更底下是一汪不足半亩的深潭。 潭下一片漆黑。 谢秋将一丝法力打向幽潭, 瞬间被潭水反弹回来。 正欲再打。 漆黑的潭水深处,一只猩红的眼睛陡然睁开。 谢秋吓了一跳, 顿时神魂归位,吓得本体踉跄着了两三步。 三师兄立刻扶住了他, 问:“小秋,你这是怎么了。” 谢秋知大事不好, 立刻抓住兰卿:“大事不好,我们必须赶快从这里出去。” 那瞳孔饱含着杀意与怨气, 瞳孔颜色红得发黑。 只是看上一眼,便教人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 兰卿察觉有异, 立刻揪住了那只湖蛟,问:“幽都山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快说!” “什么也没有……只有我啊。”湖蛟无辜极了, “真的,几万年了,没谁来过幽都山……” “那山底的幽潭里,藏着的是什么。”谢秋开门见山。 “幽潭?”湖蛟似是在认真回忆,“潭里什么都没有啊。真的,我还经常喝那潭内的水呢,真的什么都没有。” 谢秋不再说旁的,立刻在剑尖凝了法力,双手结印,将一面墙壁炸开一条缝隙。 这幽都山的石壁都有魔气庇护,分外坚固。 谢秋再次凝聚法力,这一次,开出一道三尺宽,五尺高的口子,刚好够一人钻出。 “师兄,你先出去。” 兰卿有点没底,推让了一下:“小秋,要不你先?” 谢秋直接钻出来。然后便感到幽都山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 ,兰卿吓得一阵鬼叫,呲溜一下钻了出来,抓着谢秋的衣袖问:“什么动静!” 幽都山由山底震动,发出石破天惊的轰鸣声。 巨大的烟雾以山体为内心,迅速向往扬起一圈沙暴,方圆数十里内顿时烟尘弥漫,难以视物。 谢秋踩着剑,一手抓着三师兄飞上半空,由上而下地看着那座山。 只见山底稍稍塌陷下一块。 -- 第91页 那塌陷下去的位置,长出无数条猩红的血色藤蔓,在沙尘内游荡扫动。 谢秋开了灵视,透过沙尘,看清了那山顶伸出藤蔓的那个东西。 是一只眼睛。 那眼睛似乎知道有谁开了灵眼在窥视它,一瞬间瞳孔一转,与谢秋直直对上视线。 “不好!” 御剑一偏,躲开一道血藤的鞭打。 空中传来师姐的声音:“小秋,是你吗?” 谢秋心下一松,将手中紧紧拉住的兰卿往师姐那边抛去,顺势再躲过一条血藤,说:“师姐,安顿好三师兄,我先引开这魔物。” 师姐声音里有些惊慌:“小秋,千万不要和他对视!” “……已经对视了。” 莫非,师姐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又将一道传音符递到师姐手里,追问:“师姐,这到底是是个什么。” “我们天道宗世代看管的东西。听说,是几万年前,一只天魔的眼睛。它应该要百年后才会动荡的,此事很是蹊跷,小秋,这不是我们小小仙修能压制住的,你和兰卿还小,不该被卷进来,快逃!” 此情此景,叫他怎么逃。 别开玩笑了。 谢秋被缠得很死,风沙越来越浓厚,视线受阻,根本什么也看不清,只能依靠声音躲避血藤。 为了提前预判血藤,不得不再次打开灵视。 而刚打开,便看到血丝猩红的瞳孔,竟就在几尺之前。 谢秋身形瞬间僵住。 森寒的恐惧攥紧他的心脏。 高三四丈的眼球,正在近距离地凝视,打量着他。 周围风沙的声音忽然就听不见了,寂静无比。 就这么瞬间地呆愣,无数血藤从四面八方袭来,缠绕住他的手脚,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开。 那些血藤竟然是又滔天的怨念聚成,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就开始侵蚀他的皮肉,将源源不断地黑气渡进他的体内。 无数嘈杂怒吼,灌入他的耳畔。 ‘别杀我,别杀我’‘放过我吧’‘求你了’‘好疼啊’…… 在一片哭嚎声渐渐化作蜂鸣前,他听到一个很不一样的声音。那是个少年的声音,有些安静,也有些虚弱。 ‘把你的眼睛挖给我。’ 唰—— 在神魂被藤蔓的怨气彻底撕坏之前,藤蔓被瞬间砍断。 谢秋落入一个有些冰冷的怀抱。 脑中的阵痛在瞬间似乎得到缓解,他昏昏沉沉地闭抬起手,竟是想挖下自己的眼睛。他的手腕被瞬间扯下,听到一声震怒:“你做什么?!” 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再抬头,看到自己已经出了风沙,被玄衣男人抱着悬枝头,眺望着不远处一片混乱的幽都山。 那人眉头皱得很紧。 “谢秋,逃吧。这个……你没法解决。” 这是天魔。这个劫,你不可能渡得过。 可这孩子已经眼尖地看到二师姐,大师兄还有师尊三人在幽都山顶布阵,意图暂且困住那魔物。 但饶是师尊,天道宗门主,也不过是渡劫期的仙修而已。 只怕是难。 “幽都山往下一百五十里便有村落聚集,大哥哥,你能暂且困住它吗。”谢秋反手抓住了白衡的手腕,焦急地问道。 “我……不能。” 他的魔丹被挖出,镇压在太行山颠。就算是谢秋这样请求,他依旧无能为力。 且这个劫是谢秋的,若非他自己甘心逃离,他无法干预。 “那没有办法了。”谢秋挣脱他的怀抱,跳上自己的剑,再次往幽都山去。 白衡伸手一捞,将他拉住:“你果真要去。” “我是天道宗的嫡传弟子,护佑苍生,是我的责任。” 谢秋微笑,眼里没有丝毫惧怕:“大哥哥,如果我能活下来,必不忘记曾给你的承诺。” 白衡不死心,追上两步问:“有什么苍生,是需要一个七岁稚子去维护的!” “我不是寻常的七岁稚子。”谢秋此刻的眼神,竟和当年秘境中温柔的谢云栖,以及四百多年前孤傲的秋冥仙尊,有刹那的重叠相似。 “我是可以飞升九天之上的人呢。相信我。” 白衡的手不知觉地松开。 这孩子离去的背影,和当年谢云栖抛下自己以身祭剑时一模一样。 空空的掌心,终究什么也没抓住,也什么都留不住。 从始至终。 看着指缝里渐渐远去的背影,他的眼眶里积起热泪,模糊了那苍茫的邪山。 放手吧。白衡。 他的劫,他的人生,他的愉悦,他的痛苦,他的信仰,他的抉择。 都跟你半点关系也没有。 别插手,别拦他。 他弓着身,额头沁出了冷汗。 可偏偏在这时候,一丝法力从他天灵盖渡入,他惊愕地抬头,看到谢秋去而复返,因看他太难受了,正运用灵力为他调息。 “你……”白衡错愕极了。 小小地谢秋牵起了他的手:“大哥哥,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 “实话告诉你,我的确有可能会死在那座山里。”谢秋指着幽都山,“我师尊说过,人之将死,勿要存执念。否则,可能会被其所困,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 第92页 “所以,请告诉我你叫什么,好吗。” 这孩子声音像风一样轻柔灵动。 直吹进人心窝。 “白……衡。” 谢秋咧开嘴笑了。 “你的名字真好听。我记住了。” 看着眼前粲然的笑意,白衡忽然心绪宁静了:他依旧不知道他的师尊将会怎么渡过他的劫难。但他相信,他可以办到。 再次归位后,四人布出一道庞然的困厄阵,往山顶那巨大的眼珠压去,竟果真困住那魔物。 不愧是师尊。 不愧是谢秋。 白衡释然。 果然,只要他肯放手,就绝对没有师尊办不到的事。 天上陡然传来雷鸣,是一道预示。要他上天去。 他眼神一暗,看到不远处愈发被镇压下去的那只邪目。 没关系的。 谢秋是天道之子。 要相信他。 白衡转身消失在幽都山,往九重天上而去 然后他没有看到,就在他离开后。 然而不消片刻,一条猩红的血藤挥出,缠上二师姐的腰,将她瞬间抛向山下万丈深渊。深渊里,血色涌动的藤蔓带着片片利刃,几乎片刻就要将她削成肉泥。 困厄阵迅速出现一片裂痕。 一道青色身影掠过,将师姐险险救下。 兰卿松了口气,瞪大了眼睛:“师姐!你怎么把我放下就跑了,我们同为师尊的徒儿,自然有难同担,你怎么能……” “小心!” 一个翻转,滚落,跌倒。 鲜血溅上兰卿的脸。 师姐的腹部被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鲜血和破碎的内脏被急速的血藤带出。 “你走……快逃,带着小秋……” 修为尽数被那只眼睛吸收,一瞬间,空中的师尊修为耗尽,也瞬间化作一团血雾。他飞升掠上,却没来得及拦住那如刀削向大师兄的血藤。 噗嗤一声,鲜血四溅。将他一臂斩下,随即一藤入腹,吸取他的法力。 困厄阵愈发脆弱,扛不住更多想要钻出来的血藤。 兰卿没时间思考,只能往唯一幸存的小师弟谢秋那奔去。 快要触到谢秋时。 一道藤蔓缠上兰卿的脚将他狠狠拽下。 “不——” 眼看着一道藤蔓穿过谢秋的肩胛,兰卿的眼前一片发黑,耳边却响起了许多怨哭与嘶吼。吵得他头颅几乎要裂开。 小秋,小秋! 那嘶吼声吵得兰卿感到仿佛魂魄都要被撕碎。 只能看到藤蔓化作利刃,一下将谢秋一双眼睛刺瞎。 啊! 那孩子捂着眼睛从高空坠落,直直坠向无尽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将于1月21日周四倒V,倒v章 节从35-49,看过的小可爱请勿重复购买哦,入V将三更奉上。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往后也请继续支持~】 接下来两天捉虫前文,如果有大改动的章 节会挂文案跟大家说~啾咪~感谢在2021-01-13 15:01:12~2021-01-18 17:1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席白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倒V结束 兰卿被脚上的藤蔓扯进山顶凹陷处满是腥气的泥沼中, 越是挣扎,越是下沉。眼泪不自觉地滑落,颤着声音:“师姐……小秋……” 一条血藤朝着他的脸挥来, 劲风刮得脸颊都生疼,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 可藤蔓却瞬间被一只手拉住。 没有将他头颅拍碎。 藤蔓上细小的倒刺扎入那细嫩的小手,很快延伸出新枝, 顺着那人的手背攀上他整条胳膊, 又往下绞上他右侧的大腿。 孩子的整只右腿因失力而跪下, 左手撑着泥沼上立身的阵法, 艰难地大口喘着气。 “师兄……” 是小秋。 鲜血顺着谢秋紧闭的双眼流下, 滴入阵法里。 他什么都看不见,用手向前摸索着想要将兰卿拉出来。可沼泽涌动,更迅速地将师兄往下拉。 谢秋几乎是瞬间俯冲往地下, 凭借声音握住了那血色泥沼中最后还没被吞没的那只纤细的手。 那是兰卿的手。 鲜血顺着手臂滴落,肩胛处皮肉撕裂。 “三师兄——抓紧我!” 谢秋怎么也不肯相信, 师门五人,竟然就转瞬间折损在此处。他已经重伤, 邪气侵入肺腑,怕是活不了了。 那么至少是三师兄。 至少让他活下来—— 满身血污的兰卿被一把拽出沼泽, 人已经昏死过去,整个身体顺势耷拉在谢秋身上。 谢秋已经失血过多, 再也没有一点力气,在藤蔓铺天盖地包围二人时, 不顾被侵染的仙元碎裂的危险,透支了体内最后的灵力,画出传送阵。 藤蔓切下的最后一刻。 两个鲜血淋漓的身影化作一道亮光消失在包围里。 二人终于逃离了噩梦一般的幽都山。 夜幕降临, 幽都山外,狼群嚎叫从林子深处传来,且越来越近。 兰卿被惊醒时,敏锐地听到了被包围却又极轻微的野兽脚步。月色西斜,云翳半遮,深秋的夜雾里裹挟着愈发浓厚的魔气,环绕在这片无人的林子里。 “唔……” 伤口的疼痛让他愈发清醒,放下手摸到一片滚烫。 -- 第93页 “小秋!”他忙不迭地抱起旁边的单薄瘦小的身子。 好烫。 已经不省人事了。 “你醒醒……小秋!” 撕下身上几块干净的布料,将小秋受伤的眼睛缠上,再摁住还在不断渗血的肩胛处的伤口,紧紧包扎好。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手都在发抖。 他背上重伤未愈小师弟,正打算逃出这片林子,回去问剑山好好疗养。 脚步戛然而止。 几道绿光潜藏在灌木后,妖狼贪婪而邪恶地凝视着二人。 兰卿咬紧了牙,将背上人背得更稳了些,准备冲出去。 可妖狼动作更快,纵身一跃往他身上扑去,张开的獠牙足足三寸长,一口下去就可轻易咬断人的喉咙。 兰卿一个避身,四面八方的狼群起攻之,几番缠斗之下,他也渐渐失了力气。 兰卿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泛着黑气——被妖狼咬伤抓伤的地方会被毒气侵染,从内部腐蚀溃烂。 兰卿从未如此后悔自己修行散漫。 自己不过是个区区辟谷期的仙修,如何才能带着小秋逃离着危机重重的林子,回到问剑山。 师尊,大师兄,师姐都死了,小秋也危在旦夕。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废物一样的自己活了下来。 都怪自己,平时软弱,爱偷懒,习惯了依靠别人。 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不行,不能绝望。兰卿抹了一把眼泪,用力吸了一下鼻子。他再绝望下去,他和小秋就真的只能死在这群妖狼的口下了。 他死了没关系,小秋不能死。 修为不够杀死妖狼,也不够施法传送。但是至少传音符是够的。 是的,不管来不来得及,传音十九山,自己只要拖足够久的时间,小秋就能被救下。 掌心凝出十九张传音仙符,金色光芒在深夜里分外亮眼,照亮兰卿秀气的眉眼,尔后犹如离弦之箭,分别往天道宗十九山掠去。 快点吧…… 救救我们。 他想起小秋做的,暂且以灵力烧起一圈火焰,暂时抵住妖狼的靠近。 可他的法力最多坚持半个时辰。 如果天道宗的弟子来不及营救,他该怎么办。 师尊,师兄,师姐! 教教我,这时候该怎么办。 **** 九重天。如幽湖畔。 时隔七年,白衡再一次踏上这九重天。看着数百年没有变化的清幽景致,他却总是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如幽湖里没有了邪剑仙陨的镇压,如今九离费了不少心思,引了忘川的部分怨气来对冲,同时下了足足六道禁制。 可饶是如此,每次经过如幽湖,依旧让人感到无比的森寒刺骨。 “九离战神,何事唤我。” 战神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白衡,你又下去寻他。他如今渡劫在即,你是把本尊的话当成耳旁风了么?!” “我没有干预他的人间劫难。你唤我来九重天,就是为了这么无聊的质问?” “无聊?”九离拍案而起,“你再说一句?” 白衡冷着眼。 “无聊。” 唰地一声 ,破渊剑祭出,直指着他的鼻尖。 “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他平安飞升。九离战神,大可不必如此时刻提点。” 九离额角青筋暴起。 竹陵上仙连忙插入二人之间,背对着白衡,低声提醒九离:正事儿,仙尊。 九离压下心中不快,看着底下那一抹玄衣,只觉得跟仙界格格不入,道,秘境给你带来的记忆混乱是否已经全部恢复。当年这水月秘境,你为何选择铸在忘川河边。 至少扯到正题上了。 竹陵欣慰。 有效沟通最重要,吵架多伤和气。 没准将来是一家人。 我想铸在哪儿,就铸在哪儿。 …… 竹陵忙不迭支起一道仙障,拦住了正打算砍人的破渊,回过头赔着笑脸:仙尊,小仙来问,小仙来问…… 我们并非针对你,而是在疑心云栖仙尊的身世。白衡,事情可能牵扯很广,你如实答来,这都是为了云栖仙尊着想…… 白衡神色有所松动。 默了好一会,才勉强答道:当时我刚堕为天魔之君不久,一身魔力自己也不大能完全控制。那忘川河至阴至邪,有利于我汇集怨气魔力,我如此想着,才去了那儿。 也有道理。 竹陵和九离对视一眼。 水月秘境中影子的正主,你作为秘境主人,能探查其中联系吗。 什么意思。 竹陵又瞄了一眼九离,见他神色没有异样,才继续问道:元景。这个人,你可能追溯出是现世中谁投出的影子吗。 不能。 破渊剑十分有威慑力地再近一分。 白衡竟然转身就想走。 站住,我还没问完! 可我答完了。白衡静默着声音,躲过身后破渊一道凌厉的剑风,微微侧首,九离,不要跟我摆你的臭仙人架子。我对不起的是我师尊,我亏欠的也只有他。我的一切罪过,都只向他交代。 白衡眼底微红,缭绕周身的魔气并未完全消散。 当年的云栖只是镇压了他的魔丹,并没有捏碎。 -- 第94页 堕仙入魔,屠戮九天。除却那个人,无人可审判我。 九离霍然而起,破渊一声嗡鸣。 这下,竹陵的脸色也变得分外难看起来。 白衡眸光深邃,此时望着九离,又像是透过眼前这位九天玄仙,在端详着另一个人。 “九离仙尊,你说我是他的伴生劫。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他最后一一定会杀了我。”白衡声音没有起伏,不像是谈论自己的生死,“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被他杀死。是这个意思吗。” 九离的幽蓝的瞳孔骤然一缩。 白衡错开目光,望向一侧。 “杀了自己的伴生劫后。” “——会是,解脱的感觉吗。” 白衡低垂的眼眸,一点点抬起,眼风不痛不痒地扫过长阶之上高坐于顶的尊贵神君。 如幽湖畔冰冷的风吹进大殿。 拂开如纱的仙雾。 竹陵上仙缄默许久,目光不知该往哪儿放——看九离也不是,看白衡更不好。 “你……” “可以的。”白衡捂着心口,“只要他能飞升,只要他,永远都是原来那个云栖仙尊。我可以去死,可以挫骨扬灰,可以沉入地狱永不翻身。你们不用担心我,也大可不必忌惮我……我只想守护着他,想看到他成功飞升那一日。” “然后,了无牵挂地去死。” 竹陵神色惊异,微张着嘴半晌没说出话。 九离却是将信将疑,他始终觉得,天生恶鬼之人,总是包裹着一层美丽的谎言,乍一看之下会让人心生怜悯,不忍。 可谎言之下,是万恶之源。 “这个劫,他破不了。我帮他破。” 九离眉头微沉,幽蓝的眸光闪烁一瞬。 “好。我信你一次。你最好说到做到。” 这次,白衡要走,九离没有出声拦他。只在他将要踏出殿门的刹那,沉着声音回答他刚刚的问题。 “……并非解脱。” 脚步一顿,尔后没有迟疑地踏出。 “如果可以,不要死在他面前。”九离的声音极是疲惫,整个人好似要失去神君该有的光辉,周身仙力都变得黯淡无色,“不要让他的手,溅上你的血。” 白衡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如幽湖边。 . 那一圈围住二人的火光将要熄灭的时候,兰卿终于感觉到手里的十九道传音仙符有了动静。 十九道仙符排开在眼前,他要看是哪座山先回应。此等救命之恩,定是百年当牛做马也要报答。 可是。 十九道仙符几乎是在同时,被一股极强大的仙力焚烧殆尽。 化作一团烈焰,烧成了灰,散在兰卿面前。 是谁—— 谁烧却了他的传音仙符。 而且是十九张同时毁掉。 讯息传达不到天道宗,他该找谁来救自己,救小秋? 兰卿一瞬间懵了,直到那一圈火光闪烁一下,终于熄灭。没有了仙火护住,围住自己的那一群妖狼兴奋地发出低低的吼声,像是在互相之间传递什么讯息,预备一拥而上,将二人撕扯成碎片。 兰卿一下用手托住了身后的小师弟。 “小秋……小秋你快醒醒啊!” 再不醒,师兄护不住你了。我们俩……真的都要死在这里了。 仿佛是回应他此刻绝望的心声,身后的谢秋像是稍稍瑟缩了一下。他听到一些细微的动静,连忙将他放下,喊道:“小秋?” 谢秋手指一动醒了过来。这孩子双目被缚,洇出些鲜红的血印,他伸出手,摸了一下脸上的白帛。 默了好一会儿,整个人微微发颤。 看不见东西,让他的听觉更为敏锐。他察觉到狼群的低吼喘气,皱着眉伸手推了一把三师兄,虚弱地说:“师兄,离我远一点。” 兰卿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的法力已经用完了,不能带着你逃跑了,对不起。”谢秋一边说话,一边捂着肩胛处深可见骨的伤口,踉跄着站了起来,“我会帮你镇压这一群妖狼,护你安全。” “你法力都用完了,如何镇压妖狼?” 谢秋抿着嘴。 “小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那血藤夺去我的双眼时,将怨气灌满了我的身体……虽然我身上没了法力,可还有……魔气。” 兰卿脸色倏然变了:“你要借用魔气?你疯了,你的仙元也会因此被魔气侵染的!” “三师兄。活下去。代替我,代替大师兄,师姐,还有师尊。”谢秋咳了两声,脚步虚浮,“回天道宗,回问剑山。去寻仙门百家,一定要阻止那魔物继续肆虐人间,如若不成,还可……” “谢秋!”兰卿一下拽住他的手腕,“我不听,你别说了……师尊他们最看重你,天道宗要主持大事也该是你来……我……我什么也是,如果我和你只能活一个,那也应该是你活下去!你才是师尊最给予厚望的徒弟,你不是说过吗,你一定会飞升的,怎么可以死在这里,不是太亏了吗!” 说着说着,泪水爬满了他整张脸。 “我的身体已经被魔气侵染得很厉害了……” “那我来帮你引渡魔气!”兰卿二话不说,双指抵着他的眉心,一缕魔气被他硬生生抓出的同时,谢秋脸色猛然一变,将他用力往远处一推。 -- 第95页 食指中指交叉,在掌心捏出一道玄黑的魔气。魔气化作丝缕往外扩去,紧紧缠绕住离得最近的几只妖狼。 兰卿肉眼可见,谢秋身上顿时被一团黑雾笼罩了,魔纹爬上了他的脸。 因调动体内的怨气凝结成印,魔气压住了他所剩无几的灵力,开始侵入他的仙元。 百年一遇的,天降灵子—— 竟然要堕魔了。 就是为了救自己。 谢秋连死都不能死。 这孩子不得不放弃高傲的仙修自尊,任由魔气霸占仙元。 兰卿无力地摇着头。 几只妖狼被魔气直接镇压了魂魄于当场,剩下几只看势头不对,立刻掉头就跑。 兰卿朝着谢秋走去:“小秋……没事了,现在……没……” 话越说越慢。 谢秋他。 指甲变成了黑色,指尖锐利如刀,有赤色魔纹爬上掌心。 “三师兄。”谢秋声音压抑,“别再过来了。回天道宗去……” “我带你一起回去,让师伯他们想办法……一定还有办法的,让他们救救你……” “他们不会救我。我已经染上魔气了。”谢秋退了两步,与三师兄保持距离,“从今往后,我也不再是天道宗的弟子……” “不是的,不是的!你是问剑山的山主,是天道宗最得意的徒弟,你才七岁就修炼至元婴境,你是修仙奇才……你怎么会堕魔呢……小秋,你别担心,你跟我回去,我……” “没用的。仙就是仙,魔……就是魔。” “而且我已经失去了眼睛,再也不是以前的谢秋了。三师兄,你就当我死在了幽都山,把这一切都忘了。” 忘了。 怎么忘。 兰卿看着眼前的小师弟,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小师弟面前,将他拥入怀中,在他耳边说:“小秋,你别怕。” 然后,在一瞬间调动浑身的灵脉,将怀中谢秋的魔气尽皆引渡到自己体内,察觉到他想做什么的谢秋立刻激烈挣扎,可是兰卿利用吸收的魔气反向镇压了他,进一步攫取他体内每一丝魔气。 如若要堕魔,那也是让我来堕。 谢秋身子逐渐发软,因体内的魔气迅速流失而陷入了昏迷。 兰卿咬紧了牙,一颗眼泪落入谢秋的脖子。 “小秋,你一定要成仙。” *** 谢秋再次醒来时,身上一丝魔气也没了。 应该是兰卿,兰卿吸取了他还未完全吸收的那一份魔气,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眼前还有些发晕,以灵力探入地脉,辨认着周遭的灵力分布尽力判断自己的位置,发觉竟是在离天道宗不算大远的一处荒山。他现在灵力受损,又身受重伤,无法开启传送阵。 兰卿到底哪里去了。 谢秋将最后一丝灵力传入地下,搜寻着附近的仙灵仙修。 一无所获。 仙元曾被魔气侵染,竟出现一丝裂痕。还不知道要养多少日才能恢复。谢秋走了三天三夜才走出这片荒山野岭。到了镇上,又发觉自己一点吃的也没有,便只能先将唯一值钱的束发玉带当了,换了些吃食。 摘了些树皮,编成了细绳,就着树枝将头发松松地挽起。 整个人看上去落魄极了。 路过茶馆,听到里头的人谈笑风生:“诶,你听到没,天道宗的一支啊,被一个入魔的弟子屠得师门尽灭!” 什么。 谢秋背脊发寒。 “就是谢宗主那一脉,听说弟子里有个堕魔了的。师门一脉十七人,全都没了!那个魔头已经被抓住了,苍连山山主抓着的,说要杀了以告慰谢宗主的在天之灵。” “你说什么!”谢秋一下扑到那街边茶摊上,装得木桌一震,杯杯盏盏都倒了,茶撒了一地。 “诶!哪里来的小瞎子,去去去,别砸我摊子!”摊主人将谢秋推搡了出去。 “死了十七人,哪十七人?”谢秋摔在地上,回过头却只是追问,“告诉我,拜托你们!” “还能哪十七人,喏,谢宗主和他余下三个弟子,临渠山那个两个徒弟,薛璩放在问剑山的六个弟子,还有那穆斓的五个徒儿……还好,那谢宗主关门弟子谢秋还没来得及收徒,不然啊,肯定也惨遭毒手!” “临渠山的也死了?”另一个人惊讶极了,“那姓兰疯了不是,连自己两个徒弟都杀啊?” “都堕魔啦,你还指望他心慈手软不成。” “也是也是。” 谢秋整个人抖如筛糠。 来不及发懵,他怀中揣着司南,往西南方撒开腿奔去。 好容易赶到苍连山,却又被看门人拦在了门外。谢秋一怒之下一个挥袖将那那人打落石阶:“尔等放肆!连我也不认得了吗?!” 那些人好一阵打量,才发现眼前这个一身褴褛,双眼被缚的孩子正是问剑山山主谢秋。 “秋师叔!是我们冒犯了!”赶忙行礼,又将他好一阵打量,“我们都以为您被——” “滚开!兰卿呢?我三师兄在哪里!” 谢秋怒而叱问。 两位看门人面露难色:“这……” “我师尊和师兄师姐不是他所杀,我相信,那十多位弟子也不是他杀的……这其中定有误会,你将他交给我,我会将此事——” -- 第96页 “哟,我以为是谁,原来是谢山主啊。” 一声清朗的招呼打断了他。 谢秋听到有人走下石阶,站定在自己面前。这人声音他记得的。 “莫山主。听说你们扣押了我的三师兄,我是来要人的。”谢秋不怒自威,纵然一身破落衣物,也挡不住他周正的气度。 “兰卿堕仙入魔,屠杀了宗门十七人……哦,谢山主还活着,那就是十六人。罪无可赦,谢山主难道要包庇一个魔修不成?” “他不是魔修,他只是染了魔气。他还有机会褪魔成仙!”谢秋急了,上前一步怒然道,“把他交给我!” “哈哈哈,他?一个修炼了近百年,都只到辟谷期的废物?你还指望他褪魔成仙?” “莫尽染!” “呵,谢秋。论辈分,你是要喊我一声师伯,论年纪,你怕是唤我声祖宗都不够……你敢堂而皇之来我苍连山要人,你算什么东西。” 莫山主挥挥手,将身后人支开。 “你能有命回来,的确是有本事。但是晚了……你不会以为,你回来了,就能当宗主吧。” “我没有那样想。”谢秋一愣,退了半步,俯首朝着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师伯,此事三师兄的确是冤枉的,就算您不能把人交给我,也请你们不要杀他。” 未曾想,莫山主却低低地笑了起来。 “好啊。我不杀他。” 谢秋松了口气。 “那你替他去死,好不好。” 察觉到一股疾风刮脸而来,谢秋往后仰去堪堪躲过一掌,连退了好几阶,还未站定,又闻风声逼来。 带着杀意,招招致命。 谢秋目不能视,且法力亏空,又身受重伤。几招下来光是躲避已经很吃力,更妄谈反击。 “兰卿堕魔了,我看,你也未必就干净。”莫尽染冷笑一声,将腰侧长刀抽出,“你这么舍不得他死,不如陪他一起上路?” 谢秋极是聪明,立刻悟到了什么。 莫尽染在乎的是天道宗宗主的身份。 所以师尊的亲传子弟,都成了他的眼中钉。他根本不在乎事实真相如何。 “你把兰卿交给我,就当我们都死了。我承诺,我与他再不回天道宗!莫尽染,我说到做到!” 长刀还是不留情地劈下,他来不及躲避,只能凝了法力在掌心,一只手抓着刀刃。法力相抗之下,刀刃还是划破了皮肤。 “好狼狈啊,这就是谢璇视若珍宝的小徒弟,这就是正道的希望?” “莫山主,不要逼人太甚……” 莫尽染一声轻笑。 “他们把你说得那么玄乎。怎么,你们连一颗眼珠子都搞不定呢?” “?!” 嗤地一声,长刀划过掌心,谢秋连退数步,愕然抬头:“是你!” 长刀转向,猛地刺入谢秋心口。他只觉得胸前一凉,嘴角立刻沁出血丝:“莫……尽染,原来是你……解开了幽都山邪眼的封印,你……” 莫尽染话说得明白,便也没有留活口的打算。正欲一刀劈向谢秋的脖子了结了他,蓦然天色变暗,阴风四起。 再一转头,面前竟多了一人,横在谢秋与自己之间。 这人连呼吸都听不到。只刹那便悄无声息站定此处,如墨的黑发挡住他的眼,下颚紧绷,神色晦暗不明。 只是身后厚重的积云黑沉沉地压下,山雨欲来,狂风不止。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没来得及更,今天补更炒鸡肥的一章 明天三更合一吼~ 第51章 三合一 那人握着自己的长刀, 而这把跟随了自己上百年的灵刀竟然熔断在那指骨匀停的手心。 再抬眼一看。 那人眼底生红,是魔。 莫尽染一时间不敢动弹。 谢秋什么都看不到,只伸手捂着心口处的新伤口, 鲜血染红他整个手掌。口鼻里也全是鲜血的腥甜, 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盘旋。 “莫……尽染……” 谢秋身子如风中枯叶, 即便没有遭受最后一击,也是强弩之末。 整个身子后仰, 那孩子眼看着就要从长长的石阶滚下。 一只手绕到他身后, 将他撑住捞起, 手掌卡在他膝窝, 谢秋双脚离地, 意识坠入黑暗的前一刻感到自己被单手抱起,顺势蜷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白衡目光一滞,落在他缠满白布的脸上。 尔后, 眸中朱红加深,染成了墨一般的黑。 抬起一只手, 甚至没有结出任何魔印,也未借助任何阵法。只是单纯地, 将魔气凝成一团于掌心。 风云搅动成一个漩涡,雨水瓢泼而下, 又旋成巨大风卷,将整座山困在这飓风之中。 手心的魔气爆破的瞬间, 整座山裂成无数片,分崩离析。 时间好似在瞬间凝住, 白衡和怀中的云栖被拉入一片虚空。虚空里一只玄龙盘旋于前,长须散开,竖瞳泛着金光。 “白衡。” 玄龙墨栩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虚空, “你胆敢插手天界玄仙的人间劫难。” “是他们该死。” “你魔怔了。白衡,命君刚刚才推演出仙尊的第一劫——怨憎会。这是八苦之劫,他必须抗过憎恨之苦,才能回归仙位……” “憎恨之苦。你的意思是,要他原谅这个畜生。” “自是有其天意,天意不可测,天命……不可违。”玄龙的声音浑厚疏朗,“放下你的执念。你还要再害他一次吗。” -- 第97页 白衡:“害他的不是我!刚刚我若不救下他,他就已经死了!” “他作为凡人,未染魔气,不生怨念。即便死了,也能安然进入下一场轮回。继续历他该历的劫难。” 继续,这还要继续? 简直是疯了! “这只是他的第一道劫。他本就是凡人修上来的仙,飞升前凡尘轮回数百世,世世都成劫。像这样的事情,他已经经历了成百上千次。” 成百,上千。 拳头渐渐攥紧。 “为什么独独对他这么残忍。他不是天道之子吗,天道为何不护佑他?!”白衡仰起头,质问着眼前生来仙骨的玄龙,“这样千劫百难修来的仙……有什么意思,还没有做个人淋漓痛快!” “你以为什么是天道之子。你以为九离为何让他三分。你以为,天界何以认他为尊。白衡,你以为,什么是仙。” 玄龙垂下头,金褐色的龙角看上去像是镀了一层鳞粉,碎芒细闪,在黑夜里晕出一圈淡光。龙须凑近了白衡,近在咫尺眼神里满是漠然。 “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安安静静地待着,什么也别做,看着你怀里这个孩子。” “看他的一生,看他的选择。” 白衡摇头:“我不想看……这样的事情,我一次都不想看。我知道,九离说过,飞升之前他流离人间世上万年,断六欲,绝七情,尝八苦……可没有一世做过恶人。可是……我不要他那样……” 他抱紧了怀中的谢秋。 如同护着一团火光。 “如果这就是仙,这就是高高在上的仙。我宁愿他只是个凡人。我不愿他吃这些苦,受这些罪……他才七岁,可他的双眼已经瞎了,他还有漫长的一生,但春华秋实,夏雨冬雪,他都看不到了。他的师门被灭,只有他活下来。可他还得天天面对这份仇恨,与那恶人纠缠半生……” 玄龙沉吟片刻,才说:“诛心之劫,都是如此。他可以熬过来。” 他神色执拗:“不。我要为他杀掉那些人。因此所带来的任何天劫我都能承受。” “白衡!” 玄龙一声震慑的吼叫,在整个虚空回荡着。 “如果你想不通这些,我只能将你暂且困在虚空里,待到云栖仙尊劫满归来,你与他的帐,二人之间再好好清算吧。” 龙身化形成人,白衡手中孩子瞬间化作一团云雾,一转眼到了墨栩手里。 “师尊,师尊!” 墨栩一个转身出了虚空。 时间放慢到几乎一动不动,墨栩长手一挥,衣袖翻飞。 转瞬之间将裂未裂的山峰被瞬间拼凑,漫天的乌云也散开,山体的魔气都被净化。 夕阳的暖意照耀群山。 一切回归原位。 墨栩将二人的记忆动了些手脚后,将谢秋放在冰冷的石阶上。没有回头看他一眼,转身化为龙,隐没身形于云霄之间。 时间回归正常。 几滴雨落在莫尽染额头,他伸出手摸了下,又疑惑地看着远山的落日。 觉得有些怪异,但这种情绪很快就就被抛在脑后。 他望着倒在地上的谢秋,眼底的怨毒不断加深。拎起他的后领,将他带回了临渠山一座偏僻的院落,关押起来。 与兰卿一起。 谢秋不是与此人感情深厚吗。 那就好好与这只完全堕魔的怪物待在一起吧。 谢秋饥肠辘辘地醒来,便听到一阵锁链拖地的声音,还有几声低哑的嘶吼。他伸出手往那声音的源头摸过去,而后被猛地挠了一爪子。 手背一疼,这才感到面前魔气深重,扑面而来。 铁链紧绷,谢秋几乎能感受到面前人的呼吸声,以及挥舞的手臂只差分毫便可以抓伤自己的脸。他蹬着脚后退两步,摇了摇头,试探性地喊了声:“三师兄,是你吗。” 回应他的只有野兽一般的嘶吼。 他身上所剩法力不多,再次开启灵视可能会加深仙元的损耗,可此刻他的心跌入谷底,几乎没有多加思考,便调动了周身法力,再一次开了灵视。 是兰卿。 他周身怨气环绕,已然彻底堕魔,成了实打实的魔修。 且积怨颇深。 谢秋不顾丹元处裂隙扩大的疼痛,再一次施以灵咒。 他看清了缠在兰卿身上的怨气,是那些弟子们的。师门三人的确是被那邪眼所害,但余下十三位无辜的亲传弟子,的确是兰卿亲手所杀。 他已冤孽缠身,不得解脱。 怎么会,兰卿怎么可能会杀人。 谢秋想不明白,染上魔气的仙修是有意识的,只是思想会禁不住往恶处堕去。兰卿心思本就纯净,即便是染了魔气也不该无端残杀整整十三人。 “三师兄,你醒醒。”谢秋法力耗尽,被一片黑暗笼罩,“你再等等,等我法力恢复,给你渡灵力……你先清醒过来,师兄!” 他的魔气已经被怨念勾动得暴走。 失去了所有理智与意识。 门扉被瞬间推开。 “哟,醒啦。”来人正是那莫尽染的两位亲传弟子,他们不由分说地将谢秋摁着往兰卿的方向抛去,“你不是要救他吗,过去救啊,怎么,小毛孩怕了?” “放开我!” “元婴期的仙修死于他手的话,这只魔身上的业障就更为深重了吧。”一人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将谢秋的头推得更往前些,方便那只邪魔动手。 -- 第98页 那一掌即将拍下,又生生刹住,那只魔像是犹豫挣扎着,捧着头低吼了几句,模模糊糊地喊:“小……小……” “是我,我是小秋!三师兄,我……” “小……” 两位弟子交换眼色,将施加在屋子内的御邪阵削弱了些,霎时间兰卿身上魔气四溢,攫取了他最后的理智。 长指尖利,眉心魔纹明显,睁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怒视着面前三人。 狂怒着吼叫。 好……强大的魔气。 是因为杀了十三位仙修吗。 “来,杀了他。”其中一人再次将谢秋摁到兰卿面前,“杀了他,你就能堕成散魔了……到时候师尊再杀了你,他就能功德圆满……” “咳!”另一人用力地咳嗽了一声,用手肘顶了一下对方。 知道话说得过了,他收敛了些脸色,嘀咕一声:“反正他都要死了!怕什么!” “谨慎为好。” 谢秋浑身僵硬了。 什么意思。 三师兄杀了十三位仙修彻底入魔,却被莫尽染控制着。如今,他还要让兰卿亲手杀了自己,以加重兰卿身上的孽债怨气。 他要养出一只散魔。 然后,屠魔正道。 谢秋背脊发冷,整个人开始剧烈挣扎:“莫尽染你这个畜生!你残害同门,你竟然妄图以此等令人发指的行径堆积功德……你简直……放开我!放开我!” “呵呵。谢秋,仙修杀魔正道,有什么错。反而是你,与魔族厮混,助纣为虐,岂不是是非不分?” “不是的,才不是这样的!”谢秋手臂被扭得发疼,肩胛骨的伤口再次裂开,“三师兄不会杀人的,是你们,你们以邪念蛊惑,诱引了身负魔气的兰卿,放大了他的恶念……” “若他没有一丝邪念,又怎么会被邪念引诱。苍蝇不叮无缝蛋嘛。” 谢秋被这一番强词夺理惊住了。 他这才意识到,天道宗宗主的身份并不是莫尽染最后所求。他行事胆敢如此猖獗,就是因为他笃定自己一定能得道飞升。 所以他刚刚没有亲手杀了自己。 只因他必须保证他的手是干净的,没有沾上半点孽债。如此才可在三重天劫降下时不因天道审判而堕魔。 如今肮脏的只有兰卿。 而那个人,只需要斩杀冤孽深重的兰卿,就可以攒到逆天的功德。 可是,一旦兰卿以魔的身份被仙法斩杀,冤孽不散,连投生都做不到。生生世世都要就此困顿毁掉。 怎么办。 这是谢秋,第一次哭。 泪水沾湿包裹着半张脸的素帛,混着淡红的血色,一点点晕染开来。 那份魔气本是在自己身上的。是三师兄为了救自己,将魔气引渡了过去。 本该万劫不复的是自己。 ‘小秋,你一定要成仙。’ 三师兄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响在耳畔。 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心口翻涌着一口血气,半天呼不出来,哽在胸腔内剧烈地疼着。 “来啊,杀了他!杀了他!”谢秋被摁着送到更近的地方,然而暴怒的邪魔没有先斩杀被摁在地上的谢秋,而是一跃而起握住其中一人的头颅,邪气侵入那弟子的灵脉。 咔嚓一声,头盖骨被生生捏碎了,鲜血从指缝溢出。 另一个人吓得赶紧放开手,连退几步保持到安全的距离。 又杀了一位仙修。兰卿身上的魔气更重了。 “师兄……”谢秋绝望极了,哽咽着爬到那只魔脚底,抓住他的脚踝,“别杀人了……师兄,你不能再杀人了……” 一掌将要拍下,又生生停在谢秋头顶。 “我……现在还救不了你,等我成仙了,我一定能渡化你……你不要再杀人了,师兄……” 满是魔气的手停在那孩子头顶。 他听到谢秋在哭。 魔气渐渐消散了些。 “小……秋……” “是我,师兄……是我。”谢秋抬起头,抓住他的手,“师兄,忍住杀欲,不要受魔气诱导……” “小秋……”兰卿捡起脚下尸体身上所佩的仙剑,放在了谢秋手心,“杀了我……” “你说什么……” 兰卿好不容易找回些许意识,只能言简意赅:“杀了我!” “不……” “快!” 谢秋笃定地摇头:“不。我现在杀你,你就是作为魔修被仙修诛杀,你所犯下的杀孽将使你的魂魄将被打上永生的烙印,即便还有机会转生也带着无穷尽的冤孽……师兄,不要绝望,我会飞升,我一定能飞升……飞升后,我渡——” 兰卿握住谢秋的手,将他手中的剑抵着自己的心口。 声音断断续续地,却满是坚定。 “杀了……我,你就能……飞升……” 小秋,你是元婴期即将破镜的大能。而我如今一身罪孽难偿。莫尽染杀我能飞升,你也能。 “你不杀我……他也会,杀死我……小秋,你一定要……飞升成仙……为我,为师尊,为所有人……报仇……” “不要妇人之仁,杀……了我!” 谢秋的手剧烈震颤,双腿无力地跪跌至地。 怎么会—— 变成这样。 -- 第99页 谢秋握紧了手中剑,用最后的力气,将剑从兰卿手中夺了下来,抛掷在地上。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响彻在幽暗的屋内。 他眼神坚定地从地上站起来,抬起小小的掌心,覆在兰卿的手心,一字一句郑重承诺:“师兄,我会成仙……我会堂堂正正的成仙。我不是莫尽染,绝不会用他卑劣的方法走任何捷径。万物生灵生而平等,没有谁该成为谁垫脚石的道理!” “就算可以成仙,我也不要成为那样的仙。如果师尊还在,他也会认同我的决定,他也会一如既往以我为傲。师兄,你也是的,对不对。” 兰卿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屋子内的御邪阵被彻底解除。 冲天的魔气再次在三师兄体内横中直撞,攫取最后一丝理智。 “是的……我永远为你,骄傲……” 说完这句话,兰卿彻底失了神志,堕为一只罪恶滔天的魔修。 而一柄长刀,在他彻底被魔气侵蚀心智的刹那,贯入他的心口。 “你不杀正好,我杀!” 谢秋看到兰卿的魔身被那一柄灵刀镇压,腐蚀,谢秋手触碰的掌心渐渐化作云雾消失。 瞳孔猛烈震动。 三师兄,被彻底诛杀了。 手心空落落的。 好像也有什么,从心口被剥离一样疼痛。 谢秋捂着胸口,失声恸哭。 师门五人,真的只剩下他了。 魔气消散,而怨气并未就此消失,随着他罪恶滔天的魂魄,飘往了人世间不知道哪个角落。 而身后的莫尽染,因为诛杀了一位罪孽深重的魔修,积累的功德成倍增加,眼看着便从元婴期直升为渡劫期,只差一道三重天劫便要飞升。 暴涨的法力在他丹田内聚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谢秋,你就是迂腐。跟你师尊一样,迂腐不堪,难当大任。”莫尽染踏过门槛,走近昏暗的室内,“机会摆在了你面前,你却抓不住。到现在,落得只能任人鱼肉的下场。” “你不会杀我。” 谢秋冷着声音,觉得心口和四肢,都已经痛到麻木。 “哦?” 那孩子声音如秋叶透着死寂。 “我没有堕魔。你飞升在即,此时杀我,惹得一身孽债,就一定渡不过三重天劫。” “你说你那么聪明,怎么就这么不知变通。”莫尽染眼底闪过几分欣赏,“也对,你还只是个孩子,七岁便至元婴。你怎么知道这世间之事多么复杂,道理又是多晦涩……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恶人。不是哦,如果我是恶的,天道早就降下天劫惩罚我了!是你不懂,你参不透,魔本来就是该死的,就算你千百次地去渡,去感化,他们中绝大部分依然会再次屠杀无辜的人……” “结局早已注定,而我,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提前走到了这个结局,给了他们一个解脱。” “你胡说!”谢秋嘴唇发白,声音中有及不可见地颤抖,“你这是谬论!” “孩子就是孩子,想事情太单纯了。”莫尽染走进了,甚至还温柔地揉了揉谢秋的头,“谢秋,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稍稍退一步,放过自己,你才能更适应这个世间的道法……” 啪。 他将那只看似干净的手彻底打下。 “我们所做的都是惩恶扬善,过分地考究细节,只会影响大事。小秋,你资质的确上佳,如今你看懂了我的行事,我也吓唬不住你——也如你所言,我并不能杀你。如果你愿意改拜入我的门下,我保证,你我二人定能一同飞升!” “不仅如此,地仙,仙君,上仙……” 莫尽染凑在谢秋耳边,低声说:“我们都会一步一步爬上去。” “你!” “我知道你善良,我也是。但只有爬得够高了,你的善良才能荫庇人世间——只有更果断地诛杀该杀的魔,才能换取更大的力量,去护佑该护的人与仙。” “胡说!你这些……都是胡说!” “我是胡说吗?”莫尽染低笑一声,上指苍天,“我如果错了,天道为何不罚?” “人要护,仙要护,魔也要护。”莫尽染扶着谢秋受伤的肩胛,替他医好伤口,“什么都要护的人,往往什么都护不住!就像你的师尊,就像你的师兄师姐!谢秋,你要跟他们一样以身殉道,维持着你所谓的绝对高尚去死吗?!” “莫尽染!”谢秋足尖挑剑,将剑架在对方脖子上。 可对方轻而易举地夺下他的剑,命人抬上了一个笼子,笼子里是一只凶恶的邪兽。 他将剑再次放到谢秋手里:“杀掉它。” “不……” “杀掉它,你就能破了元婴境。谢秋,杀了它,我就跟你一起去诛杀那只邪眼,让无辜的人们免遭它的侵害。” 谢秋背脊一僵,转过头看向莫尽染,眼底有了一丝松动。 莫尽染语气里带着几分诱哄。 “你看,只要杀了这只邪物,就能攒到更多的功德,纵使天道判它罪不至死。可你足够的法力和功德傍身,即使降下个一二重天劫也很快就能恢复……最重要的是,你强大了,才能去保护更多的人。”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是我那傻师弟一样,怎么都不明白呢。” 谢秋却好似沉入了别的思绪,他转身立刻揪住莫尽染的衣袖,莫尽染眼神一亮,回过头颇有些期待地看向谢秋。 -- 第100页 “求求你……救救那些村落里的人吧……” 他眼底的光芒熄灭,将袖子从那孩子手中抽出:“你不破镜,我是不会去的。我虽已至渡劫期,可若无你襄助去了也是找死——不是所有人都像谢璇那样,急着去送死。” 不…… 谢秋终归摇头。 镇压为上,诛杀……为下。我不能无端屠杀一只邪灵。 “谢秋,我话已经说得够多了。如今我是天道宗宗主,我宣布,你不再是天道宗的弟子——” 他转身离去。 “若你有改变主意的一天,再回来见我吧。” *** 白衡在虚空中陷入了沉寂的思索,他想要不要直接呆够十一天,那样谢秋十八岁得道飞升就可以直接看到师尊。 沉寂了整整五天,他还是决定出来。 “你这次确定,绝对不再干扰云栖仙尊凡尘渡劫?” “……确定。”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五年倏忽已过,人间变化万千。 白衡再次入了凡尘,却发现仙门百家都没有谢秋的身影。如若不是墨栩明确地说,谢秋并未被杀死,他险些就以为他再次转世投胎了。 他不似天上的命君,有推演命数的本事。谢秋一旦消失在茫茫人海,且只是个凡人,他根本找不到他在哪里。 就这样,他又在人世间,晃荡了整整三年。 这三年里,他找寻着谢秋,也品尝这人间的烟火气。 降世四百余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入人间生活。 他想,他和师尊大抵还是没有缘分的。 若是有缘,早就该遇见。 也许他就该呆在那虚空里,呆够十一日,便能再次见到师尊。墨栩说得对,那才是最好的方式。 可惜,他放不下。 所有的苦,他就想与之同担。 又是深秋季节。 白衡看着满山霜染红叶,如晚霞明媚夺目,便知道,下个月谢秋又要过生辰了。 他将满十五。 终于在谢秋生日半个月前,白衡找到了他。 令白衡意外的是,现在的谢秋看上去像极了普通人,他成了一位隐居的仙修,就住在幽都山后不远的竹林中。 竹林深处有一片小湖泊。几块巨石坠在湖边,踩着石头过去,便是他架起的竹屋。 这幽静的住处,倒是和他的性子颇为相合。 白衡观察他,每隔十天都会砍竹子做些小玩意待到镇上去卖,换了些钱财置换衣物。 寒暑不忌,早过辟谷的他本也不需要做这些,都是打发时间而已。 十五岁的谢秋身形已有六尺半,还是好穿一袭素衣。双目被缚,飘带与青丝同长,缀在身后,风一吹便飘摇飞动。 瘦削的下巴尖得过分。 整个身体也好似没有重量似的。 白衡发觉,竹屋不远处便是四座土包坟墓。谢秋每日清晨都要去那里拜上一拜。看到石碑上刻的兰卿二字,他才明白,原来八年前,他的三师兄也死了。 谢秋养了一只成形未久的三尾猫。 他的世界只有一人一猫,空荡荡的,好像什么也没剩下,什么也不需要。 于是,白衡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里找上了他。那天夜里电闪雷鸣,谢秋怎么也不敢相信子时会有人在这深山老林里迷了路前来求助。可当他听到敲门声时,还是毫无戒备地开了门。 冰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您是……” “我,我迷路了……看到这里有房子,想,借宿一宿,不知道是否方便。” 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谢秋默许他进来,将门扉关上,同时将怀中若隐若现的火光掐灭。 “你冷吗。” “有点。” 谢秋拿出自己的衣物:“换上吧。”又在墙壁石砌的火栏中生了一堆火。屋子里亮堂起来,白衡这才能近距离地看清谢秋如今的模样。 皮肤白净得几近透明,如玉似的皮肤没有什么血色,如月光清冷。 高挺的鼻梁上,是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白帛。 “你的眼睛……” “哦,已经这样许多年了。不妨事,不必在意。” 拿着木棍,将火拨弄得中空,这样能烧得更旺些。将换下来的衣物挂在竹架上,放在火旁烤出一片白汽。 白衡忍不住伸出手,而指尖还未碰到他的脸颊,便听他问了一句:“你明早就走吗。” “嗯,是吧。” 他随便应付着,心乱如麻。 谢秋默了很久,火堆里燃烧的竹子噼啪一声响动,打破寂静。 “是这样的。明日是我十五岁生辰,你可以……陪我一起过吗。” 声音如泉水温柔。 却听得白衡喉头发干:“……嗯。” 谢秋站起来,将衣服翻了一面:“哦,是今天。你刚进来的时候恰好是子时……今天便是我的生辰。” “嗯,生辰快乐。愿你一生平安顺意……” 自己到底再说什么。 平安顺意。他明明知道,谢秋这辈子不可能平安,更妄谈顺意。 “嗯,谢谢你。” 窗外雨不见停歇,谢秋将窗阁也关上,转过头说。 你一直一个人住吗。 嗯。 你…… -- 第101页 谢秋解开外裳,只穿一件里衣,躺在了竹塌上:早些睡吧。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白衡听到外头三尾猫在数落谢秋。 前几日一共就换了这么点钱,我还想吃陈记的白雪桂花糕,你都拿来买米了,我…… 好啦好啦,先别生气。家里有客人,总不能匀不出一碗粥不是…… 那你买这么多!整整十斤!就知道买米,也不知道那人走了,是你吃这米,还是我吃啊! 他稍稍一动,就听到外头嘘了一声:小声点,他醒了。你快化个人身,他很讨厌邪灵,你别招他烦了。 ……哦。 白衡一出门就看到院子里谢秋细胳膊细腿的在砍柴,还有一个十岁模样的小孩做在一边烧火。火上架着个土陶锅,咕噜咕噜地熬着白粥。 七八年没做过饭了,难免生疏。 还好白粥一锅,还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 喂。小孩儿语气不善,你是做什么的。 三尾猫化形术不怎么样,白衡看着它后面那一团因生气扫来扫去的褐色毛绒,说:尾巴,有一条没藏好。 ‘咻’地一下,尾巴不见了。 三尾猫恼羞成怒:你找我哥哥做什么?! 小冬,要有礼貌。谢秋皱眉。 请问你找哥哥有何贵干? ……好像并没有更礼貌。 白衡长长睫羽一落,说:昨夜是我迷路了,误闯了这里,才知道今天是他生辰。 你算什…… 诶,小冬,你过来。谢秋在他说出更过分的话至少截下话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糖糕,给他顺了顺毛,给你,别生气了。下次给你买更多。 看到了桂花糖糕,三尾猫总算开心了。 谢秋扶好了木头,摸准了位置,再次抬起斧子,准确地将其一劈为二。 我来吧。 不由分说,白衡接过那人手里的斧头。 碰到了他手背。 像秋雨一样凉。 白衡劈过一根木头,冷不丁地问了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啪。又劈开一根木头。 谢秋倚靠在一根碗口粗的竹子上,双手圈在袖子里,一片竹叶落在他发间。 你是位仙修,是吗。 他嘴角几不可见地上扬些许:是。 又补充了一句:我叫谢秋。花谢的谢,深秋的秋。 很好听的名字。 他抿了下嘴,道:谢是我师尊的姓氏。秋,是因我在深秋出生。 湖水倒映着一玄一白两个身影,偶有鸟雀掠过湖面,划开一片波澜。 模糊了二人的神色。 谢秋,你一定要成仙吗。 他下颚微抬,先是怔住了,然后嘴角才由僵硬变松泛,依旧扬着笑意:嗯。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白衡:“是为了……庇佑三界生灵吗。” “……好像,也不是那么伟大吧。”谢秋摩挲下巴,扑哧一声笑出来,“非要我说,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我能飞升,我要飞升。” 说完这句,他整个人又消沉了些:“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什么是天道,什么是魔,什么是仙……可能我半点都没想明白。居然就在这里妄谈飞升……哈哈,我好像想得有点太远了……” 可是对方没有一点要附和他自嘲的意思,反而一字一句反驳道。 “谢秋。你想飞升就一定能飞升,我相信你。” 湖畔涟漪平复,再次如镜面倒映出二人身影。 “可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有的时候,午夜梦回,我也会想自己到底是对是错。我的一些坚持到底有没有意义,天道的准则,道法的规律……我想了好多,万物生灵,是非对错……我想不出一个结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好像变成了一个人……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但我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无比地平静。甚至嘴角还噙着淡淡的笑意。 可白衡只觉得冷。 “就好像走在一条路上,你坚定那是对的,可迈出的每一步都那么痛,那么难。一个人在旷野走了很久,很久,始终都只听得到自己的足音。我甚至再听不到任何人跟我说——” “小秋,你是对的。”白衡接过他的话。 呼吸刹那凝住。 谢秋喉头一动,不发一言。 过了很久他才找到呼吸,抬起手撑着自己的头:“是的吗。我是对的吗。” “你是对的。我很确定。不要怀疑自己,更不要动摇。” 谢秋鼻尖有些红。 “谢谢。” 九天玄仙,秋冥君。君子如玉,白衣无暇。 这个人的温柔里,藏着他百劫难渡的剧痛,和踽踽独行的孤勇。 第52章 十七佛莲 三尾猫吃完了那块糖糕, 一脸餍足,禁不住化了原型。忽然闻见一丝怪异的气息,凑近了些, 忽然炸毛。 竟炸成了一只巨兽。 谢秋动作十分迅速, 立刻拦在了白衡面前:“小冬, 住手。” 是他! 白衡不知所以,却见到谢秋心口处烧出一团火焰, 正是那猫尾制成的灯芯。 灯芯再次被掐灭。 -- 第102页 谢秋神色肃穆:小冬, 你阿姊的魂魄我一定会为你拼回来。我保证, 会将一个完整的阿姊还给你。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替他向你道歉。 谢哥哥, 你早就知道他杀我阿姊的人。三尾猫竖起了全身的毛,也对,早在他昨夜敲你门时, 那灯芯便亮过了是不是! 谢秋笑得有些尴尬:“我那只是……” 原来你是当年那只三尾猫的妹妹。白衡手搭在谢秋肩上,轻拍了两下示意不用担心, 你阿姊当时魔气肆虐,我也是一时情急, 出手重了些,抱歉。 骗人, 我阿姊温柔得很,怎么会控制不住自己的魔气。 三尾猫眼光在谢秋和白衡之间反复跳转, 最后狠狠一跺地:“你们是一伙的!” “哪里哪里,我与他也只有过两面之缘, 这是第三次见面……” 其实是三面。白衡抿着嘴没打断他。 “两面之缘?两面之缘你拿我们最后压箱底的钱给他买米吃?!”三尾猫炸毛成刺猬,气急了一口就要咬过去,谢秋眼疾手快地拾起一块未劈开的木头挡住那一口尖锐的牙齿。 是真的。真的是第三次。而且你阿姊很奇怪, 我当时施的困厄阵已经将它困住。但是,它依然能洞察我的内心,制造幻象迷惑我。幽都山上魔气那样深重,没准你阿姊就是受了那魔气的侵扰,所以才忽然性情暴烈……小冬,你先别生气呀。 法力用尽,三尾猫又变成小小的一团。还维持着啃住木头的姿势,整个猫身挂在了木头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我阿姊不会回来了……她回不来了……” 谢秋将他放在地上,蹲下一手抱膝,一手为它顺着毛:“你别哭呀。”又压着嗓子无奈地说,“你明明知道,我最见不得人哭了。” 闻言,白衡一愣。 “小冬是个乖孩子,是不是。”谢秋白皙细长的手指揩去那孩子眼角积蓄的泪水,“听话。” 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场面有些熟悉。 只是。谢秋面前的那个人不再是自己了而已。 白衡喉咙忽然发干,瞳眸渐深。白衡凝视着谢秋的背影,像是要将他雪白的衣袍烧出个窟窿来。 那三尾猫性子绵软,一哄哭得更厉害了,直接往谢秋怀里钻,眼泪鼻涕都往他身上蹭。谢秋倒是也不嫌脏,还揉着他的背:“别气,我给你买糖糕——” “粥。” 白衡斜睨着二人,指着不远处简陋的炉灶,声音懒散。 “糊了。” “呀。”谢秋放下了怀中的猫咪,摸索着到了那陶锅旁,着急地用木勺搅弄几下,果真闻到一股糊味,懊恼地想,果然是七八年没做过饭了,这下可好。 耳朵灵敏地听着那边的动静,却听到猫咪充满惊惧地嘶哈一声,急忙制止:“小冬,要有礼貌。” 三尾猫的嘴巴被摁上,张牙舞爪地却无法抓挠到对方,急得摇头晃脑的。想要再次化形出来,无奈被一股强大的威压制住。 吓得他由内而外地感到恐惧,身体很诚实地不再针扎,耷拉下尾巴不敢再动。 谢秋端着锅,在心里叹气。 ——这次丢人丢大发了。 “我……我给你重新做吧。”谢秋拿着抹布将锅端着倒在篱笆旁,“这次是意外,其实我煮粥挺好的,真的……” 白衡将猫放开,那家伙一溜烟地窜进了林子里,说什么也不肯靠近他了。 他拍了拍手,回头望着谢秋的背影,微微一笑,道:“我粥煮的不怎么样。不过今天是你生辰,还是我来吧,小寿星。” *** 仙魔交界,忘川河畔。 战神九离与命君蟾穆分立长河两畔,遥遥相对,目光都落在二人之间的长河上。 是不是变清澈了些。仙尊,地仙同我说时我还不信,可是您看,奈何桥头怨魂都少了三四成…… 的确如此。 九离拘捧忘川水,的确觉得其中怨气少了,河水也比以往澄澈良多。 难道说。 是这条河水将有新的河神降临?蟾穆仙君引来一滴河水,捏诀试探。嘭地一声,那滴河水如烟花炸开作白雾。 雾气里,一丝微弱的仙气游走后消散。 那一缕仙气里,带着细腻的潮气,干净澄碧。 她惊喜极了,忙地向对岸传音。 此水当真有灵!忘川河里有灵!难道是新仙灵?亦或者……是新的忘川河神将要降世? 对岸的九离一言不发。 蟾穆难以置信地喃喃:这河引渡怨孽五万多年,早就划入魔界,没有想到,还有重新得有神君庇护的一天…… 九离方才不曾接话,到这时候,才无声长吁了一口气:也许,不是诞生新神,而是…… 而是当年的清夷上仙,要回来了。 蟾穆仙君愣了会儿。 九离仙尊说的,可是五万年前的那位忘川河神? 五万年了,那人还能回来么。 仙尊,不对劲啊。 怎么了。 您看那儿。蟾穆仙君指着忘川河边巨大的结界,正是白衡那孽障铸就的水月秘境。 九离眼神微变,尔后带着几分凌厉地扫过秘境边缘。 的确不对劲。 秘境主人是白衡,秘境结的魂魄是云栖。现下分明白衡和云栖都出境了,怎的那秘境还在不断扩大。 -- 第103页 没有魂魄支撑的水月秘境,应当会日渐式微才是。 难道是云栖魂魄还未聚齐。 不可能。 谢秋出生时,他探过那孩子魂魄,是齐全的。 由此深想,他隐隐觉得还有更诡异的地方,不由得飞身而起,离秘境更近了些。 仙尊!在九离距那秘境半里之遥时,蟾穆手中掐算命理的羽扇仿佛受到什么惊吓,倏然片片散开,化作羽毛飞向九离,惊得蟾穆仙君立刻惊叫,仙尊快回来! 九离一时间只觉得眩晕,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便感觉登时要被拉扯进那秘境中去—— 且是以神魂入境。 幸而那羽扇一拦,拦住那神魂的去路。 九离魂离仙体,原身便顺势沉睡在忘川河边。蟾穆以羽扇护着九离神魂远离那诡异的秘境,想到刚刚的千钧一发,现在还要冒冷汗。 仙尊,怎么回事。刚刚您差点就坠入幻秘境了。蟾穆仙君以仙法护住他的魂魄,道,真是危险极了。 此话怎讲。九离反问。 倒不是坠入秘境会如何。而是在您靠近那秘境时,我的羽扇破碎了——这意味着,仙尊有一大劫在即。 大劫。 九离眉头一挑。 那秘境里? 怎么可能。 再近两步,忽见那结界中隐隐约约传来熟悉幽雅的莲香。 九离顿时眼光如针。神魂悬在半空中竟果真没有再靠近半步。 他看到,几颗细小的魂魄碎片往秘境中坠去。 水月秘境,上古禁术。 它可倒映世间于境中,隔绝出与现世毫不相干的幻世。 可是。 一个秘境只能为一人聚魂。 一人魂魄,只可被秘境重聚一次。 这个秘境已经为云栖聚过魂了。怎么可能,还有细微的魂魄碎片往里坠。 九离隐隐察觉,似乎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被他忽略了。很快他抓到些苗头—— 对。是云栖第一次坠入秘境时。 蟾穆仙君不明白九离想到了什么,忽地一下重归仙体,起身后手持破渊,猛的往那秘境阵眼狠狠斩去。 闪电掀起一片云雨,在一道金色光芒中化作细小的利刃,顺着疾驰的风密密麻麻打在那秘境结界处。 声势骇人。 与此同时,忘川河水被破渊斩出一条巨大的横沟,昏黄的河水往里灌入,惊动了河底的怨气后周围变得阴森恐怖起来,就连脚下的泥沼都带着一股腥气。 怎么了,仙尊,到底怎么了?蟾穆仙君吓了一跳,不懂九离为何突然发难。 顺着他阴鸷冰冷的目光往那被斩开的秘境一角看去,细如筷子的缝隙里隐隐可见半片雪白的花瓣。 缝隙在迅速合并。 不愧是上古秘境。被九天战神一刀劈下,竟还能岿然不动。 刚刚秘境里面是什么。 好像是…… 莲。 秘境中,怎么会有莲瓣。 蟾穆疑惑极了。莫非这新晋忘川河神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仙灵? 怎么回事……九离看清那莲瓣一角,脸色顿时阴沉到无以复加。 他为什么没有早点意识到。 那个时候。 云栖第一次坠入秘境的时候! 他已经是足以惊动仙族结界的残魂,而不是像这样如细末的碎片。 就像竹陵和凤凰神魂入境,就像他刚刚靠近后,魂魄也险些被拉扯进去。 云栖的魂魄。 也是被秘境拉进去的。 云栖的魂,是他流离三千世界自己补回的。 那眼前这个秘境—— 聚的谁的魂魄。 四百多年了。 它把谁的残魂,一点一点拼出来了。 惊鸿一瞥的花瓣,清淡幽雅的莲香。 九离的眼神越来越可怕,手中的破渊都在不停地抖动,发出嗡嗡低鸣。 他早就有一点预感的。 原来,竟是如此。 怒极反笑,破渊剑携风带雨,再一次以雷霆之势将秘境还未完全复合的口子狠狠斩下。 蟾穆仙君险些被那道势如开天辟地的锋芒三魂震出七魄,踉踉跄跄地支起一道仙障先将自己从那呼啸的风雨里护住,弱弱地呢喃了声:“仙……仙尊,小仙只是个小小仙君……还望您……稍稍顾念些……” 太可怕了。 仙尊的法力名不虚传。 九离无暇顾及蟾穆,死死盯着那秘境新斩开的口子。 这一次,缝隙中的莲花清晰可见。 是十七佛莲。 所以,秘境的国姓的是元。 竟然是这个道理。 这个秘境,从一开始,聚的就是若元的魂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20 17:07:39~2021-01-22 18:0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钢铁侠家的阿瑾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红绳 ‘哥哥, 伴生劫……是什么。’ ‘生来就是上仙,真好啊。哥哥,应该是最厉害的仙了吧。’ ‘没关系, 飞升不了就不飞升, 我上头有厉害的神君庇佑, 就算只当个小仙灵也没人敢欺负我。’ ‘哥哥,我又做梦了……我梦到——’ -- 第104页 ‘你杀了我。’ 哗啦啦—— 忘川河水倒灌入沿岸的沟壑, 万年寂静的河畔新添几道数丈深的刃形痕迹, 奈何桥旁三生石半截浸入河水, 几缕怨气化作长爪爬上神石, 尖利的指甲挠刮着, 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紧接着,那怨气被灵力灼伤,悻悻退下。 九离脑海中的声音还在不断回荡, 少年的声音就像是眼前这条永远奔腾向前的河水,在眼前毫无止歇地呼啸而过。 洗刷着他最后脆弱的心神。 他又想起了一剑贯穿他胸口时, 那温热的鲜血溅上双手的触感,和破渊剑锋撕裂皮肉的声音。 九离望着自己的右手。 明明死了。 若元明明死透了的。 怎么会。 “弥落怎么样了。” “别的倒还好, 就是那只眼睛伤得不轻,没个千八百年怕是没法看东西。魂魄也烧伤了些, 不过都不大要紧,现下倒是窝在霰夜梅林不出来了。” “云栖渡到第几劫了。” “只过了一劫。” “织羲呢, 三千多年了,这劫还没渡完?” “……没呢。转世太多回了, 命君们也都没给他掐算,还不知道他这辈子投生在哪里……” 每一次的回答,都让九离的脸色更黑几分。 玄仙位残缺, 只有自己和墨栩是顶用的。 凤凰伤了,云栖渡劫,织羲更是三千年未归位。 上一次是祭上了清夷一条性命才将他杀死。如果若元当真回来,还有谁,能帮衬着自己再一次杀死他。 “传音竹陵,响天雷,召白衡上九重天!” 还是只能从白衡那处下手,最好是能将若元扼杀在秘境中。 ——不给他回到现世的机会。 九离收起破渊,思绪又转了下,看向蟾穆仙君:“快打开命盘,推演织羲仙尊所在,最好能推出他的劫数。还有云栖的第二劫,还算不出来吗?” 蟾穆仙君刚刚将命盘掏出来,便尴尬地笑了下:“小仙……小仙虽是命君,可只是仙君阶品。上次算云栖仙尊的第一劫就没算准,可见要越上两级去算二位仙尊的命数,还是……还是有些困难的。” 九离二话不说,渡了些许法力往那命盘。 “我知道,但你已是阶品最高的命君,若你都算不出……那就更妄谈其他人了。你尽力便是。” “……好。” 命盘在九离法力的支撑下咯吱咯吱转动起来,一点点挪动着方位。 蟾穆全神贯注地推演着,没一会儿,命盘咔嚓一声,裂了道巨大的缝隙,碎成两半。 哐当一声跌在地上。 “这……”蟾穆长叹口气,“织羲仙尊向来最不喜人干扰他的命格,推演他的劫数……且九尾灵狐本就精于命理推算,天生命君,生来便是上仙阶品,飞升玄仙五万年……那是小仙的祖师爷的祖师爷,小仙实在……” 是在是吃不住这位。 “还带了别的命盘吗。” “带是带了……” 九离沉吟片刻,抬了抬下颚:“算云栖的。” “云栖仙尊的……算了有什么意义吗,反正都注定了是十八岁飞升……”蟾穆仙君挠挠头,还是从袖子里掏出另一块命盘,有些心疼地摩挲了下。 心里想:云栖仙尊向来脾气好,也不是九尾狐,稍微算算,应该不至于毁了我的命盘。 九离往命盘里渡着法力,命盘再一次咯吱咯吱转动起来。 转了许久,都没停下。 蟾穆仙君松了口气,算不出就算不出,好歹这块命盘是保住了。 咔嚓。 转动的□□陡然停下。蟾穆仙尊赶忙凑过去一看。 只见命盘缝隙里闪烁着清亮的微光,仙气逼人,几乎难以窥得天机。 九离施加法力将这迫人的仙力镇压下去,又仔细着力道,不至于毁坏这块命盘。蟾穆仙君捏了个决,法力结成光圈将命盘拢在双掌之间。命盘迅速旋转翻动,在忘川河畔掀起一小片风浪。 “是……” 蟾穆擦了擦眼睛,又确认了一遍才转头看向九离,似乎产生了自我怀疑。 “是什么?” “呃,小仙可能算错了。我再算一遍吧……” “你且先说。”九离的声音压低了,没有耐心地催促。 她有些尴尬地说。 “是,是情劫。” “……” 九离朝着命盘挥动一下。命盘停止转动,再次回到蟾穆仙君手里。 长叹口气,捏着眉心对眼前这位天界第一命君说。 “再算一次吧。” 情劫。 云栖不可能有情劫。 果然让仙君阶品去推算一位仙尊的命数,还是太勉强了么。 要是织羲在就好了。 正要再算一次,竹陵上仙从天而降,神色急切。 “怎么了?” 竹陵抚着胸缓了口气,才指着后边说:“白衡那……那不知死活的,明明听到了小仙打的雷,却说什么也不肯上那九重天。” “他不上来,上仙去找他啊。”蟾穆一边催动命盘一边说。 “我去找了!”竹陵一脸悲愤,“他说他要煮粥,没空。” “你说他在干什么?”蟾穆仙君一脸问号。 “煮,煮粥。”竹陵挠头,对九离说,“小仙和他说了,九重天发生了要命的大事,要他一定上一趟。他就说让我带句话给九离仙尊。” -- 第105页 “说。” 竹陵掏出一张传音符。 里头传来白衡冷淡慵懒的声音。 “九重天的死活,关我屁事。” 竹陵脸色一白,瞪大了眼睛看着手中化为灰烬的传音符,又转过头去看向同样一脸震惊的蟾穆仙君,差点没一下腿软跪下。 “我我我……我真不知道他要我带的是这句话……”竹陵哭丧着脸,“仙尊,眼下怎么办啊……白衡不肯来结果了这水月秘境,云栖仙尊尚未渡劫归来,织羲仙尊又还不知道在哪儿。若是若元仙尊真的回来,那我们可不就……” 九离冷着声音打断他:“说了多少遍。” 幽蓝色的瞳孔里,映着那犹在散发光芒的水月秘境。 “若元,不是仙尊。” 忘川河水洗刷着秘境边缘,仿佛将什么东西,推向了更深的黑暗里。 九离凝视着那秘境深处,缄默良久。 尔后,缓缓合上眼睛。 “竹陵,你必须跟我一起,再进一次这个秘境。” “哈?” 竹陵想不通,为什么每次都是自己。可仙尊没有打算多做解释的样子,只对蟾穆仙君又道:“你去找弥落,要他渡法力给命盘,接着推云栖的劫数,要墨栩盯着白衡,务必要让云栖准时渡劫归来。” 人间三年,忘川三月。 就忘川而言,不足百日,云栖就会回来了。 云栖在的话,即便若元当真能脱离秘境,回归仙体。预制对抗时,胜算也会大很多。 所以,再怎么说,也要拖过这三个月。 “仙尊!”竹陵还想再抢救一下,“可不可以不去,那可是魔神……” “你之前不是进去过一次么。”蟾穆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不是也没把你怎么着吗。” 仔细想想。 原来当初自己第一次进秘境的时候是如此英勇,他感动得恨不能痛哭流涕。 两位弑神的魔族可都在里头呢,他竟然就这么不知无畏地闯了进去。 可这样的胆量,没有第二次了。尤其是在知道了五万年前的仙魔大战之惨烈后。这回竹陵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怎么,你敢陪一个神魂不全记忆尽失的云栖仙尊去对付白衡,却不敢跟着我进去制衡若元?”九离冷笑一声。 “这,这哪里能一样!” 竹陵禁不住后退两步,心想仙尊您可真是不开窍。 这如何能一样,怎么可能是一样。 蟾穆仙君跟九离一样完全不明白这有哪里不一样,于是追问:“哪里不一样?” 竹陵梗着脖子,吞吞吐吐地将心里实话说了出来。 “那白衡对云栖仙尊……那是天地可鉴一片痴心,云栖仙尊就是白衡的死穴。云栖仙尊又向来脾气好,讲道理,我只要抱紧了他的大腿,那白衡肯定是不能把我怎么着……” 九离重点有点歪了,破渊剑往前一拦,声音冷硬:“你的意思是,我脾气不好,我不讲道理。” “不不不……” 竹陵冷汗涔涔。 “小仙怎么会是这个意思。小仙的意思是,若元仙……呃,若元和战神您,那可是实实在在地将对方恨之入骨,都想要对方的命。那能和云栖仙尊那一对能一样吗……小仙,委实不想去……” 被他这一梳理,蟾穆仙君也觉得有些道理。 蟾穆飞升之前正是人间女将军,心里还是有些铿锵胆色,也比竹陵更秉持些仙家大义。听闻此言,便对九离说:“仙尊,不若我跟您去。反正小仙大抵也是推不准云栖仙尊劫数的,留在外面也没什么用。” 竹陵十分羞愧然后恭送了他们。 看到二人神魂入境后,竹陵将那二位的仙体带回了九重天,沿着忘川河一路往上便是西天灵河畔。 经过河畔那颗巨大的姻缘树时,竹陵忽然停下了脚步。 将二人仙体暂且放下,他跳上姻缘树最顶端,仔细端详着新生出的红布。 上面模模糊糊地透着两个字—— 谢秋。 吓得竹陵一下就姻缘树上跌了下去。 怎,怎么回事。 竹陵瞪大了眼睛,看着满树飘红,掌管着人世间姻缘的灵树顶端。 写着谢秋名字的红绸下结出一根细细的红绳,不长,沿着树干盘绕,却不知道要伸向什么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织羲:故事都过半了,我踏马这劫还没渡完呢。(摔剧本~)有比我更惨的吗! 问杀:有,我还只是个眼珠子呢。(淡定地翻剧本)接下来还得天天看着两魂淡在我眼皮底下处对象。 第54章 哥哥 “我真是活得太久了。”竹陵擦了擦额角的汗。 怎么什么事儿都能被我碰上。 双手捏诀, 将那月下仙人召了出来。老头子被打搅了很是不耐烦的模样,连连咳嗽着从树干里出来,捻着白须打量着面前的后生:“仙友何事啊?” “这这这……”竹陵指着那红绸问, “这是什么意思。” 老头儿瞄了一眼, 说:“哦, 姻缘树结红绳,自然是人间凡尘里, 哪位凡人动了心。” “这怎么……这不可能, 谢秋可是云栖仙尊, 云栖仙尊怎么可能会动心呢?”竹陵觉得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扶着那小老头的肩膀, 说,“他不可能会动心的,他是凡人修上来的仙, 早在三万年前便绝六欲断七情,他——” -- 第106页 “唉, 这事儿你去找个命君算算不就是了。”月下老人被晃得一身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忙着退了两步, “谁说仙人就不能有凡尘缘分了,这世上哪里有人是绝对断情绝爱的, 秋冥仙尊他老人家修的又不是无情道。” 真.老人家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摇着头钻回树里睡觉去。 事情大发了。 万年清冷的云栖仙尊竟然生了情根, 在姻缘树上结了红绳。 他喜欢谁了。 竹陵不敢一个人揣着这秘密,想着九离进了秘境, 墨栩仙尊行踪不定,这时候天界唯一找得到的玄仙是霰夜梅林那只受伤的凤凰。 于是二话不说去找弥落仙尊。 哪里知道刚进霰夜梅林,就被一阵迷雾拦住去路, 听到凤凰的声音从头幽幽传来:“竹陵?” “是小仙。” “哦,找我什么事。” 竹陵作揖,恭敬道:“是云栖仙尊的事。” “云栖仙尊?”凤凰声音闷闷的,“去去去,别找我,我再不管他和那孽障的闲事了。”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凤凰声音尖锐了些,“我眼睛都废了!这个仇我至少要记五千年,白衡那孽障的事情别在我面前再提一句!” “……” 竹陵悻悻然离去,又听到那边幽幽来了句:“你去如幽湖找战神啊。他不是对云栖仙尊的事情最为上心了么。跑来我这做什么。” “战神……”竹陵尴尬一笑,“神魂入了那水月秘境。” 迷雾陡然散去,遥遥可见凤凰翎羽在梅树枝桠间飞快掠过,化作人身定在竹陵面前,凤凰的眼睛已经长好了,只是还留着一条淡淡的火烧疤痕,看东西也有些模糊。 他怒然问道:“是那小孽障把战神弄进去的?!他真的反了天了?!” “不,倒不是这样。”竹陵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说,“战神自己进去的。” “……” “而且,他还把蟾穆仙君也带进去了。” 凤凰快被绕晕了。但人出都出来了,好歹把事情问清楚再说。 “那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事关云栖仙尊。”话将说出口,竹陵又有些犹豫。凤凰是出了名的八卦加咋呼,整个人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仙尊阶品。 可如今除了他,也没人能拿主意了。 还是说吧。 “云栖仙尊在凡尘渡劫,化名谢秋。我方才途径那西天灵姻缘树,发现……” “发现什么。” “发现谢秋,在那红绸上有了名字,还结出一根红绳。” “?!” 凤凰瞬间来了精神,浑身抖擞一下,瞪大了一双眼睛:“他在哪儿渡劫,我去围观一下!” “诶仙尊!”竹陵上仙忙不迭地拦住他的去路,劝阻道,“我将此事告诉您,是希望您能找一位合适的命君掐算一下云栖仙尊第二道劫到底是什么,我看事情并不简单,九离仙尊还等着云栖仙尊渡劫归来呢,如果此事出了岔子,那可是牵涉到三界的大事!毕竟现在织羲仙尊还未归位,九离仙尊和墨栩仙尊二位想要应对那……” “哎呀罗里吧嗦的,太长了不听。”凤凰扬起一抹笑意,化了原身展翅飞上青空,声音带着些兴奋,“等我看看云栖仙尊相中了哪个凡人,再跟我说这些吧。” 凤凰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天空中。 留下一道传音符。 “你还没说,他在哪儿呢!” 谁叫您走得那么急。 竹陵上仙心里嘀咕,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说:“在幽都山西南角湖畔。” *** 水月秘境。 东都皇城。 蟾穆仙君想过千万遍自己进到秘境里是何等怪异的景象,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是真的身临其境时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瞠目结舌。 锦缎衣,金步摇,凤冠于顶,朱唇红颊,眼如春波。 她看着镜中熟悉但是又不熟悉的脸:这谁啊?! “娘娘,您怎么了,不舒服么。” 坠入秘境后,秘境中循环的一切开始灌入她的脑海。 她是皇后穆娉,跟赵屈宁两小无猜,却被他送进了皇宫当做争权夺利的工具。在自己的帮扶下,赵屈宁官至丞相,坐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成了前期朝堂真正的掌权者。 我踏马为什么拿的是这种奸夫□□剧本。 蟾穆看了看镜中打扮得贵重又华丽的这张脸,只感到无比窒息。 “洗了洗了,快点都给我洗了!” 怪不得进秘境前,竹陵上仙 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还说什么“秘境中的一切都是与现世相反的,不管发生什么,仙君千万不要生气”之类的话。 赵屈宁,赵屈宁。 这厮该不会是—— “娘娘,赵丞相来了。” 穆娉看到一个身着官服的人掀起帷幔,看上去年纪虽然近四十,可那张脸,分明就是曲宁上仙!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都要气笑了。 对了,九离仙尊呢。 蟾穆不得不融入她本身的人设,假装无事地问:“元离呢。” “不是被你禁足到西京吗,你忘了。二十岁之前,元离和元景两兄弟是不得出封地的。” “哦,那先解了这道禁足令吧。”穆娉话音刚落,立刻赶到周围冷了好几度。 -- 第107页 赵屈宁伸出手环住她的肩膀,害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听到他在耳边问:“怎么,想换人?元衡不够听话吗?” “也,也不是。”穆娉咳了一声,“怎么,我贵为一国皇后,解一道禁令都不行吗!” “当然可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尊贵的皇后。”赵相立刻拟了一道旨意,往西京发去,只想哄得穆娉高兴高兴,可不知为何一转头,只看到她坐立不安的模样。 “你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 “哪……哪里。”穆娉擦了下额头的汗,她飞升之前是武将,实在不擅长逢场作戏,“你先出去吧,我有些乏了,想歇一下。” 赵屈宁还算是听话的,立刻就出去了。 蟾穆松了口气,继续捧着水洗脸,换了身利落衣服。还没完全收拾好,就听到门口人慌慌张张地说:“娘娘,国师来了。” 国师。哪个国师。 蟾穆脑子一下没转过来,等到已经听到那脚步声在门口响起,才忽然想到了。 是是是是—— 是云栖仙尊在秘境中的影子,妖师谢云栖! 蟾穆有些慌张地一下跌坐在床上,就看到‘谢云栖’已经登堂入室,好似这里是他自己的宫殿一般,毫不避讳。 果真和云栖仙尊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眼下多了两颗泪痣。 鬓发高束,脖颈细长。眼尾也不知缘何微微上翘些,嘴角带着诡谲的笑意。 整个人都透着阴冷的气息。 “皇后娘娘,为何要解了西京的禁令。”‘谢云栖’从袖中拿出的正是方才赵屈宁写下的那卷诏令,他走到蟾穆面前,握着诏令的一端将她下巴稍稍抬起,细长的眼微微眯起打量着她,还没等她说话。 ‘谢云栖’冷冷说道:“莫非你忘了和我之间的约定。” 约定,什么约定来着。这个剧情太多,蟾穆一下没捋过来,只能先含糊应付着:“怎,怎么会。” “皇后娘娘。”国师微微弯下腰,眼神森寒,在她耳边轻声道,“弃了元衡这枚棋子。是你的主意,还是赵屈宁的。” “是……” 声音陡然低沉。 “你敢玩我。” 噗嗤一声,周遭的帷幔都被烧起。映着‘谢云栖’邪气四溢的脸,一切感觉是那么不真实。 我的天。 云栖仙尊的影子竟然是这么个性子! “我,我知道了!”穆娉装作被吓得哆哆嗦嗦的样子,缩成一团,“国师,我不敢了。是我莽撞了。” “哼。” ‘谢云栖’冷笑一声,灭了火焰。 “不要在我面前玩什么花样。大燕国,还不是你姓穆的说了算。”国师眼光如刀地剜着她的皮肉,“再敢乱动,就杀了你。” 待到那要命的国师走了以后,蟾穆仙君可算是松了口气。 接连两次暴击已经让她难以缓过心神,半个身子倒在床上,尝试着凝了下法力,谁知道秘境中的太后穆娉是个根本不修仙的。 ……这是自己仙缘很差的意思呗。 所以受到限制,她如今法力低下,连一张传音符都无法布下。 也不知道九离仙尊那头,是个什么场面。 同一片青空下的西京内,完全是另一派闲适模样。 九离刚刚睁开眼,便听到头顶鸟雀啁啾,闻见一股淡淡的青草响起。他手肘撑起身子,看到自己竟然是躺在树荫下小憩了一会儿。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推算着此时‘元离’应当约莫十六七岁。 起身整理好衣物,正打算画下传送阵先去与蟾穆会合,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朗又熟悉的喊声。 “哥哥。” 整个身形登时僵在原地。 身后的元景……不,若元,正捧着一怀的枇杷果朝着他跑来,就这一会儿发怔的功夫,他已经绕到自己面前,将手中的枇杷果都一股脑推到自己手里:“我刚摘的,尝尝甜不甜?” 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眼角弯弯。 微风徐徐,吹散怀中酸甜的香气。 可少年的笑容,比那熟透的果子更甜。 恍若一瞬间,将他拉回了五万多年前。九离踉跄两步,脸色刹那苍白。怀中果子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哥哥,你不舒服吗。”少年一下拉住他的手臂,伸出手在他额头探了下,皱着眉头,“好凉啊。这样不行,我带你去看大夫吧。” “放手!” 九离回过神来,怒然甩开那只温暖的手。 若元愣了下,然后才好脾气地又蹭了回来,捏了下他的脸:“好哥哥,这种时候不要发脾气。身体最重要,我保证,不会让大夫给你开太苦的药,好不好。” 九离手撑着额头,一时间混乱极了。 五万年。 太久了。 他放下手,再次一寸寸自下而上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久到他好像完全忘记了,若元的声音,神情,还有他掌心的温度。因为太过模糊,他又不太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真正的若元,还是秘境中,那个名为元景的影子。 亦或者,都是。 “哥哥,你发什么呆呢。”若元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捧着自己的脸,凑近了打量着他,呼吸撒在他脸上,九离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瞳孔中映着自己有些慌乱的脸色。 -- 第108页 别开脸,一连退了好几步。 若元的指尖很温暖,他的眼神,和五万年前一模一样。 他不是影子。 九离很确定。 他就是若元。 他就是魂魄结于秘境而陷入轮回,记不起五万年前一切往事,还单纯地以为自己只是元景的,若元。 真是可笑啊。 九离窥见了秘境的结局,每一次,十九岁的若元都会被九离杀死。 竟然是被杀死。 秘境与现世的爱恨相反,这意味着什么。 五万年了。 他投出的影子依旧在不断地提醒着他。 自己内心深处竟然——还是想救他! “不可能!”九离怒吼出声,抽出腰边的佩剑,唰地一声剑光直指若元,对方脸色登时变了。 九离,你枉为九天玄仙,枉为天族战神! 他是天生恶鬼啊。 你是来杀他的,不是来救他的。 是水月秘境出了差错,是秘境投的影子有问题!他早已对若元心死,他早已将他恨之入骨! 他屠杀了仙界四十七位玄仙,他手上沾满了鲜血,他惹得三界多少怨气堆积在忘川河中,他—— 害死了下一任三界之主,神川君,上仙清夷。 这次也是一样。 如果不趁早杀了他,如果不是尽快将他斩于刀下。 他一定会犯下更深的罪孽。 若元,不该回来。 “哥哥,你现在,连我都想杀吗。”若元红了眼眶,望着面前这一柄寒光肆虐的长剑,眼底浸满了担忧,“不该是这样的,哥哥。你仙缘那么好,为什么总是杀欲如此之重。” “放下吧。哥哥,你的手应该是干净的,你应该飞升成仙的,我相信只要你成功飞升,一定会是荫庇一方的好仙人……” “住口!”九离脑中一疼。 模糊的场景在眼前重现。 黑暗的岩洞中,少年拨弄着面前的篝火,嗓音静默。 ‘哥哥,我相信,如果你能成为天界之主,一定可以让这九重天和人世间,更加澄澈,光明。’ ‘是不是。’ 少年凝视篝火的眼神,和现如今眼前人重叠。 无论是在黑暗里,还是在日光下。 若元幽蓝的眼眸永远这么静默,如一汪深邃的潭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22 22:51:19~2021-01-24 23:1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钢铁侠家的阿瑾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问杀 幽都山西南角。 竹排在如镜的湖面划出微波粼粼, 一玄一白两道身影分立竹排头尾,二人在山环水绕里静静前行。 那只三尾猫当时就是在这座山的背面。谢秋怀里还揣着那只小猫,指着那其中一个山头道, 我记得当时忽然之间就感受到了魔气, 看到一大片树倒了。所以我才想, 也许我们可以再回这座山看看。 唔。小冬瞥了一眼白衡,往谢秋怀里躲去。 别担心。一定能找到些线索。 二人一猫再次进入问剑山地界, 郁郁葱葱的树木比八年前更茂盛了。 日光从树叶缝隙里漏出。 照在地上一片斑驳。 你可以不用来的。白衡一手为他抬起枝桠让谢秋从手底下钻过, 一边慢悠悠地说。 谢秋好似毫不在意。 没关系的。问剑山而已,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谢秋越是靠近山头, 越感到一股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 看来这里的确有什么。 小冬有些按捺不住地炸了毛, 耳朵四向转动。谢秋观察到它的动作,眼神也凝重了些。 小冬,白衡, 你们先退后。 谢秋将他们拦在身后。 风卷绿叶,经过他手指拨弄, 旋转着环外手腕处,一个灵诀捏成, 迅速往前方飞扑而去。 几片绿叶带着灵力布下阵法。谢秋以手结印,开了灵视窥探周围的魔气分布。 果真看到前面有一处暗色。 还有。 谢秋一愣。 白衡上前一步, 阵法瞬间破灭。 谢秋微微回头,未收灵视, 若有所思地用余光打量了下白衡。 找到位置了就走吧。白衡越过谢秋,走在了前面。 还没走几步, 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自地底而生,由从脚底直接刺入身体,冷得让人骨血发颤。 谢秋猛的伸手拽住了前面一角玄衣。 怎么了。 你别往前走了。 白衡挺住脚步。三尾猫将身体缩得最小, 跳到了谢秋右肩,收拢了爪子开始慌张地四处张望。 谢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有东西在这里。他指尖绕着法力,化作一缕云烟往前探去。 那云烟好像碰到什么脏东西,立刻染上玄黑,蒸腾消失。 而面前巨大的榕树林深处,隐隐约约可见一人身影。 白衡脸色微微一变。 那黑影躲在榕树林深处,没有要靠近的意思。 谢秋压下白衡的手,兀自向前走去。肩上的三尾猫吓得瑟瑟发抖,在快要踏入那片榕树林底下时,低低喵呜一声。 别,别再靠近了。 -- 第109页 小冬在他耳边提醒,那是—— 我知道。 谢秋揉了揉它的脑袋,“那是邪魂。” 且不是一般的邪魂。 而是一缕天魔的残魂。 谢秋一脚踏入阴影,霎时间戗风拂面,吹动他缚眼白帛身后飞扬舞动。雪白的长靴踩上潮湿滑腻的青苔,踏着裸露在外的树根,一步步往深处走去。 谢秋再次打开灵视,的确看清,这是一缕被浓浓怨气困住的魂魄。怕是在幽都山游荡了不下几千年,甚至更久。 因为那缕残魂,已经脆弱得随时要随风化去。 谢秋走进了些,看清那人的容貌。 他没有右眼。 谢秋瞳孔骤然一缩。 化作刀刃的邪气迎面削来,他来不及结印拦住,一时间只能连退几步,又被身后的树根绊住脚,整个身子往后倾去。 唰—— 一道薄薄的魔障在自己身前支起,将他护住。一双有力的手从在身后撑起,语气里似是有些压抑:“没中?” “嗯。” “你退后。”白衡并未有多余动作,只是将手缓缓抬起。 谢秋鬓发浮动,感到他手心结出一团骇人的魔气。猛地一下拽住他的手腕,以法力消解了些许魔气,道:“等等。” 他在那化刃的魔气里闻到了一缕很熟悉的味道。 是莲花的香气。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在幽都山岩洞里曾经看到过的那株十七瓣莲。 “你和那只湖蛟一样,是在守着那朵莲花,是不是。”谢秋抬声问道。 那一缕残魂未曾作答。 “那是一株仙花。真是奇怪,为什么一位邪灵,和一只几乎魂飞魄散的天魔,要守着一株仙花。” 谢秋见那影子似是动了动。 便再淡淡然道:“你难道不知道,那株花只是个空壳,里面已经没有魂魄了吗。” “他会回来。” 残魂终于开口了。 谢秋想到湖蛟说过的,冷着声回应:“五万年了,要回来早就回来了。别痴心妄想了。” “他会回来!” 感受到那魂魄灵识不稳,谢秋见缝插针,立刻将手下半成的灵决刹那捏就,登时便要入那天魔的识海里去。 可凌空一道红莲业火沿着榕树根烧来,白衡立刻将谢秋身子一个拽回,拦腰一抱飞升掠起,站在枝头。 白衡仔细探过谢秋魂魄,心有余悸,就在刚刚他险些神魂受损。 水月秘境只能结他魂魄一次。 如果谢秋再一次魂裂,他将永远地失去他。 白衡周遭激起浓烈的魔气,眼睛也堕成如墨的深红。没有魔丹的他犹然压制住了眼前这只魂魄虚弱的天魔。 戾气成丝,将那缕魂魄由下至上缠绕,拉紧。 将要撕裂。 谢秋却好似意识到什么,立刻揪住他胸前的衣领,猛地喊道:“白衡!” “嗯。” “镇压为上,诛杀……” 丝线还在进一步收紧,谢秋听力敏锐,能够清晰地听到魂魄被割伤的声音。 “我还有话要问他!你别杀他!”谢秋声音愈发尖锐了,“你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吗?!” 周遭骇人的戾气终于消解几分。 “嗯。” 白衡声音始终很淡漠。 “放我下去。”谢秋挣了一下,却发现他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有什么话,就这样问吧。” 谢秋耳根有些红,但他也知道对方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不想那只天魔伤害自己而已。他的手很凉,呼吸声近耳畔。身上还是带着初遇那一日凉薄秋雾的味道。 “你这样,我,我不太好问。”谢秋还是扶着树干,站在了白衡旁边,别过脸去尽量不让对方听到自己陡然失拍的心跳。 “那你扶着我。”白衡贴近了些。 “我,我虽然瞎了,但也不是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必,必要的时候,我是可以开灵视的。”谢秋攥紧了拳头,硬是要和对方保持一点点距离。 “你是谁。”谢秋问那一缕残魂,“告诉我的话,我就为你解开此处的禁制,带你离开这里。” “我是甘愿留在此处的。”那残魂道。 谢秋眉头微蹙:“天魔……是仙堕的,你曾为九重天上的仙人,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甘愿被困在这幽都山数千年……” “数千年……不,是五万年。” 那缕残魂似是一声叹息。 缓缓地从阴暗处走出,一只眼窝处空洞漆黑,另一只近乎玄红。他打量着面前的谢秋,轻声说:“邪魔护一株仙花,有什么奇怪。” “你身为正道仙修,还不是护着一只邪魔。” 白衡想起来,他在秘境中见过这只魔。 “问杀。” 他喊出了这天魔的名字。 这名字,谢秋曾在三师兄口中听过。天道宗世代守住的幽都山邪物,正是天魔问杀之眼。 “幽都山上那只眼睛,是你的。”谢秋厉声发问,“你为何要纵容一只眼睛四处屠杀仙修?!” 问杀始终隐匿在那榕树下,声音也如脚下软泥一般,低哑中透着枯朽的气息。 “那只眼睛,曾经是我的。但后来,有人挖走了它。它便不算是我的眼睛了。我也控制不住它。” 谢秋想着,那眼珠里滔天的怨气的确非比寻常。 -- 第110页 也许令之染上这怨念的并非问杀本人,而是挖去问杀眼睛的那人。 于是再次追问:“是谁,挖了你的右眼。” *** 水月秘境。 若元幽蓝色的瞳眸映着青空云翳,烂漫而透亮。 九离连退数步,背抵在粗糙的树干上。他看着若元,心却止不住地发着颤。还没完全意识到,手中剑已经再一次往前挥去。 若元险险地避开那一剑锋芒,眼光逐渐变深。 他夺下九离的剑后将他反制在湖畔树下:“哥哥,为什么我觉得今天的你有一些奇怪。” 九离眼神复杂,正欲反击,却听侍从行色匆匆而来:“二位殿下,东都传来旨意,命小殿下三日内启程去往东都。” “我?”若元指了指自己。 “是。” “是谁下的旨。”若元问,“是太后?” “不是,是国师。” 九离眼微微一眯。 剧情被改写了。若元应当从未被召入过京城,十九岁那年直接死在了西京才是。 难道是蟾穆仙君在东都做了什么。 但总归,这是个和蟾穆仙君见面极好的机会。九离立刻端着脸色,望向他:“我替你去。” “嗯?”他仿佛更疑惑了,“哥哥想去东都?” 与此同时,远在东都的蟾穆冷汗湿背,她安坐在大殿金椅上,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只要一看到殿上所站的那位国师大人,她就禁不住膝盖发抖。 先别说西京的若元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蟾穆仙君觉得,眼前的这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国师大人,才是眼下最棘手的大问题。 “如果你怀疑我和西京的两位小殿下勾结,为什么你只召元景进京。”蟾穆努力使自己说话气息平稳,不要露了怯意。 云栖仙尊—— 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渡劫回来啊。 蟾穆一个头两个大。 看到面前的国师大人慢慢悠悠地抬起修长白皙的手指,仔细看了看指尖,擦去些许污秽,嘴角才几不可见地一勾。 “无妨。召哪个不重要。” 国师目光逐渐冷厉,声音却始终散漫诡谲。 “谁来了,谁就是想夺江山的那个。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啊。” 真……他娘的…… 难搞。 蟾穆仙君自从飞升,已经好几千年没有说过脏话了。 这次实在忍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是快乐不更日,还是放出一章 吧~存稿不多了加紧码~ 原版谢云栖是实打实的酱油反派哈,不要对他产生任何感情~ 大家晚安~ 第56章 反派国师 别说蟾穆仙君这位不足万岁没什么见识的小仙君了。 九离作为堂堂仙尊, 第一次看到妖师版本的谢云栖,也是一副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 这秘境……真的。 如果都相反,能不能把容貌也变一变啊。 看着难受。 好在国师大人本人并不难受, 甚至很快乐。他将这位小殿下摁在地上, 抬脚踩着他的手, 转过头挑衅一般地看着皇后。 太后娘娘,你相中这个孩子了? 国师一声冷笑, 太后当腻了, 想换太皇太后的位置坐坐? 我…… 蟾穆词穷, 不知如何接话。 只是看着九离默不作声地被国师踩着手, 顿时觉得画面惊悚至极。 您, 您先放开这孩子,有话好…… 哼。国师冷笑一声,手中凝出一柄短刀, 二话不说往脚下人心口刺去。 同时目光阴冷,嘴角带笑地将余光扫视着在一旁始终未曾言语的赵丞相。 仿佛是一种示威。 谢云栖这个疯子! 她倒吸一口凉气。 妈呀要是九离仙尊死了魂魄出境她可就是一个人在秘境里了, 不要啊! 看到她脸色巨变,谢云栖好像愈发痛快了, 眼底的残酷越发明显。 妖师住手! 一声怒喝,将要没入心口的刀被瞬间打下。 国师看着破窗而入的弟弟, 又看着踩在脚下的哥哥。 眼底锐光不减。 原来,你们两个都有份。 嘴角一勾。手心燃起火光。 正好。那就一起死吧。 怎么回事。元婴期的国师怎么法力会如此厉害, 竟死死压制住两位近乎渡劫期的少年。 蟾穆一脸懵逼,仔细捋了下剧情。找到了原因, 同时陷入更深层的震惊。 我的天,谢云栖为了提升修为,竟然不惜去偷仙草菩提玄叶。 云栖仙尊是何等正直的人, 修习飞升一丝不苟,最是敬畏天道。而这位妖师简直了,像是不逆天不作妖就活不下去了一样。 明明正道这么好走,仙缘如此之重,非得作死。 等等。 此乃秘境啊,这不过是一个影子而已,不可较真。 认真就输了。 蟾穆仙君刚刚调节好心态,面前已经打起来了。 乱成一锅粥。 她忘了自己是个几乎没有法力的人,刚想掺和进去,就被国师趁乱掐住了脖子。 另一只手烧起三尺熊熊火光。 原来他们都已近渡劫期,怎么,你以为两个渡劫期仙修,就能杀了我? -- 第111页 等等!弟弟一声惊呼未落下。 咔嚓一声,年轻的太后已经被拧断了脖子。 ***** 啊! 大口喘着气从床榻上腾然坐起后,蟾穆仙君禁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脖子。 还在,没断。 冷汗涔涔地环顾四周,她发现曲宁上仙正在不远处整理书籍,此刻正远远望着自己。手碰到一角衣料,才发觉自己身侧真躺着的正是九离仙尊的仙体。 呃,曲宁上仙。敢问竹陵上仙呢? 他去霰夜梅林了。把你和仙尊的仙体托付给了我。 曲宁走了过来,看了眼仙尊,又看着神色狼狈的蟾穆,皱着眉头:到底怎么了。竹陵什么也没跟我说,你们怎么就神魂离体了,九离仙尊哪儿去了。 蟾穆一五一十地把水月秘境的事儿说了,就看到曲宁的脸色越发沉重。 那你怎么出境了。 我……蟾穆仙君有些难以启齿,绞弄着手里的衣袖,我不小心被杀了。 没用。曲宁一声冷哼,区区仙君阶品,果然不行。 被嫌弃了。 蟾穆撇了撇嘴,道:所以说,竹陵上仙哪里去了,果然我还是帮不上忙,还是请他入境吧。 曲宁上仙斜睨着她:怎么,九重天上上仙就他一位是吧。 蟾穆仙君立刻正坐起来:不是。是上仙您只怕搞不定那个情况…… 若元恢复意识了?曲宁声音有些紧张。 那倒还没有。可是…… 曲宁松了一口气,正坐在塌上,摆好坐姿后说了句不必找竹陵,我去襄助九离仙尊便是。然后神魂瞬间离体,蟾穆拦都拦不住。 想不久之前,自己也是这么血气方刚地要进去。 蟾穆仙君叹气。 天真。 在一旁数着时间。 果然,不到一炷香,曲宁上仙神魂归位,醒了。 只是面如死灰。 二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过了好一会,还是蟾穆先开口打破尴尬。 你是被…… 曲宁脸色难看地点了头,反问:你也是…… 蟾穆点头。 二人又沉默了很久。 蟾穆仙君起身:要不,我还是打个雷鸣让竹陵上仙来一趟吧。 ……言之有理。 竹陵上仙正追着凤凰去往幽都山方向,猛然听到九重天传来雷鸣,心里嘀咕着这又怎么了。 雷鸣一道比一道急,催命一般。 他只好调转方向。回了天上。 刚刚踏进殿中,便看到二人异常沉默,像是受到什么了不得的冲击。 怎么了?竹陵踉跄一下,难道是若元意识苏醒了? 二人同时摇头。 竹陵上仙,您自己去秘境里看看吧。 到底怎么了。 竹陵看向曲宁,曲宁却抿嘴不说话。 他又转向望着蟾穆。 现在的问题不是若元。 ? 竹陵试探性问:白衡入境了? 是‘谢云栖’。云栖仙尊在秘境中的那个影子,妖师谢云栖。 …… 竹陵揣摩着他们神色,感受到二人之间尴尬的气氛,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们俩都入境了? 二人点头。 你们俩,都被那影子杀了? 二人艰难地再次点头。 竹陵记得蟾穆是太后,曲宁是丞相。 一下拍大腿,我勒个去。 行不行啊。 竹陵上仙,您看不要还是您…… 我不去! 竹陵坚决摇头。 秘境里的剧情他是知道的。原本勉强可以和妖师分庭抗礼的太后和丞相双双被杀,眼下他进去,不更是只有一个死字。 上仙,我被杀之前,九离仙尊传音于我。要您入境。曲宁郑重然道。 不是我不愿意,我留下时九离仙尊也命我去寻弥落仙尊,云栖仙尊那边…… 云栖仙尊那边我和曲宁上仙看顾。上仙您就快去襄助九离仙尊吧……主要是那位,我们真的…… 二人又对视一眼,抿着嘴没再说话。 一切尽在不言中。 竹陵上仙犹豫了一下。 九离仙尊,还是云栖仙尊。他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入秘境。 “蟾穆,你听好了,现在去幽都山西南角湖畔找弥落仙尊和云栖仙尊,带上你的命盘,立刻去算云栖仙尊的第二道劫……你试试看,会不会是情劫。” 曲宁脸色一变。情劫,不可能,云栖仙尊怎么可能会渡情劫。 “我……我入境前算过一次,的确算出了云栖仙尊的情劫,当时我和九离仙尊都不相信,以为是我又算错了……” 竹陵心想这可真是要命。 云栖仙尊这边的伴生劫还没渡过去,九离仙尊又再次陷进去。 怕不是要重蹈五万年前的覆辙。 五万年前好歹还有一位九离仙尊活下来。 这一次呢。 若两位仙尊都折损在这该死的伴生劫上呢。 “我现在入秘境。弥落仙尊那边蟾穆仙君你好好同他说,千万别扰了云栖仙尊渡劫。这只是第二道,三年后,还有第三道劫。如果他渡不过去的话……” “事情就真的很麻烦了。” -- 第112页 曲宁和蟾穆双双点头。 竹陵上仙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榻上,神魂离体而去,坠入忘川河畔的水月秘境中。 再次睁开眼,他还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差点一翻身就要吐出来。 好容易适应了这个身子,他赶忙看了下现在的年份,时间。 哦,正是他要高中状元那年。元衡十二,宋陵十五岁,元离二十。 眼下绝对不能轻举妄动,最好的方法是先按照旧剧情走,先且考上新科状元…… 嗯? 竹陵看着城墙上飘扬的朱色旗子。 我穿错国家了吗。为何旗上赫然写着‘晋’字。这不是大燕吗。 等一下,该不会。 竹陵嘴角扯了下,拉住一个路人,问:“我刚从山里出来,请问下现在是谁当皇帝啊。” 那人讳莫如深,看了几眼周围,才说:“唉,三年前国师谢云栖算出紫微星西沉,说大燕气数将尽,而后就……” 就。就什么。 好吧。 竹陵撑着额头,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大反派‘谢云栖’竟然就给改朝换代,自立为君了。 话说一般前朝皇室好像都没什么好下场,九离仙尊该不会已经被杀了吧。不会,神魂入境的时候仙尊并未醒来。 竹陵一面要自己镇定下来,一面狠狠地指天骂地:这都什么事儿啊! 还没纠结完,就看到一纸仙符飘在自己手边,他抬手抓住渡了一缕仙气,听到九离仙尊少年版的声音从纸符里传来:“竹陵?” “是我,仙尊……”竹陵捧着纸符喜极而泣,“您还活着,太好了……” “……” “仙尊想要拖住他,其实也不难。秘境重置时神魂最易动荡苏醒,虽然现在是谢云栖那妖师坐上了皇位,可是只要仙尊带着若元仙……若元远离世事,秘境中差不多四五个甲子后,云栖仙尊差不多也就渡劫归来了……” “四五个甲子?” 九离声音有些冷硬。 意思就是,他还得和若元在这秘境里蹉跎两三百年? “是,仙尊您就先忍耐……” “现在的问题不是活几个甲子的事儿,而是……糟了!” 竹陵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符纸陡然烧成一片灰烬,烫得他手心发疼,还没转过身去,便感到身后凉风习习。 熟悉的声音,不熟悉的语气。 “小师弟,好久不见啊。” 竹陵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挤出一个微笑,看着身后身形颀长,逆光而立的人。 “真想不到,你还和元氏有些牵扯。果真好本事啊。” 大反派‘谢云栖’手生烈火,脚底寒风肆虐,掀得衣袂飞扬。正皮笑肉不笑地在一丈之外打量着自己。 恍若鬼魅临世。 第57章 游戏 濒死之际, 竹陵脑子转极快,立刻收住脸上的惊恐,作揖奉承:“陛下。” 哼。妖师手中的火焰并未熄灭, 反而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你何时出山的。 我听闻师兄在人世间混得这样好, 这不得来,好好巴结巴结吗。竹陵舔着脸凑了过来, 眼睛亮晶晶的, 仿佛一点也不怕他。 那妖师冷笑一声, 可手里的火光好歹是灭了。 ‘谢云栖’个极高, 竹陵又是个六尺不到的小矮个, 此刻走得近了不得不抬起头仰视着对方。 他打量着面前这位许多年不见的小师弟。 你竟也对人间繁华有兴趣? 那倒也不是。竹陵又拽了下对方的袖子,师兄,我是对你感兴趣。 那影子倒也没有被他腻到, 反唇相讥:哦?对我感兴趣,却结识了元氏。 哎呀, 这你就搞错了!竹陵一跺脚,在那影子身边饶了一圈, 我就知道师兄误会了,我去打探那元氏, 是害怕他们帝王气数未尽,师兄毕竟强占了他们的皇位, 怕会损了师兄的功德。 哦,原来是我‘强占’了皇位。 那可不。 闻言, 妖师脸色一沉,动作却并无异样,只是眼底的光芒瞬间阴暗。 却听竹陵又道:这世间除了我师兄, 还有谁有这等本事,皇位都可霸占了去。而且,若非强占,这皇位得来未免也太没趣味了。 话刚出口。明显察觉到那人的戾气消解下去几分。 提到嗓子口的心落回些许。 那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他口气缓和不少。 竹陵搓了搓掌心:我在山林里待腻了,想体验体验人世繁华,不知道师兄能不等行点方便…… ‘谢云栖’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 要多少银两。 我不要钱。竹陵眨巴了一下眼睛,我要权。 哦?对方好像生了些兴趣,摩挲了一下下巴,凑近了凝视着他的眼睛,竹陵稳住眼神,没有露出分毫破绽。 那你要多大的权。 师兄能给我多大,我就要多大。而且,我也不白拿,我有送您的东西。 ‘谢云栖’眉头一挑。竹陵知道自己这条命暂时保住了。 什么东西。 菩提玄叶。 妖师嗤之以鼻:你滚吧。我以为是什么,这东西我几十年前—— 不是您用啊,师兄。竹陵身高不够,踮起脚凑近了些,‘谢云栖’下意识地微微侧耳倾听。 -- 第113页 我都打听清楚了,那两位元氏双生子不是修为已至渡劫吗。让他们吃,然后,再将血渡给您…… ‘谢云栖’恍然大悟,一手指在竹陵额头一点:不错嘛,费了些心思哦,师弟。 应当的,应当的。那您看看,我偷菩提玄叶这份功劳,能不能抵得上一位状元的位置?竹陵见他心情好,立刻顺杆上爬。 ‘谢云栖’笑意慵懒:那得看你偷不偷得到了。 好在找药草对于竹陵而言并不太难,早在第一次进秘境时他就摸清了全部地图。 成功找到这种药草后,他匆匆赶往东都皇城,着急地向那妖师献宝。 三日后。 竹陵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九离,只不过。是跟在在‘谢云栖’的身后。 九离和若元果真被软禁了。 你这妖师,这次又要出什么新招数。若元被捆仙绳束缚着,又困在阵法里,法力削弱了七八成。 ‘谢云栖’是个有怪癖的人。觉得有些意思的人反而不喜欢迅速杀掉,就喜欢囚禁起来慢慢折腾。 没折腾够还不许死。 九离一眼看到了谢云栖身后的竹陵。 却见竹陵眯着眼笑,给‘谢云栖’大老远搬来一张红木长椅,铺上一块软乎的白狐绒垫,扶着他悠悠坐下。 “……?” 竹陵又笑眯眯地在‘谢云栖’身后打量着眼前的双生子,给他打着一把折扇纳凉,好似很疑惑地说:“听说当年贵妃生了一对双生子,相貌毫无分别。果然如此。我都分不清哪个是兄,哪个是弟呢。” 这话说得很妙,暗示了四个大字。 我们不熟。 九离虽有些疑惑,但是也大概知道竹陵一定有些什么后招了,便也只是抿着嘴不做声。 可若元就不一样,立刻呸了一声:“你还敢提我母妃!” ‘谢云栖’狭长的眼睛微微一眯,一道风刃立刻在若元右脸划下一道见血的伤痕。 “这样就能分清了。”他勾起嘴角,“这个是弟弟。” 折扇唰地合拢在掌心,竹陵恍然大悟,“若来如此,分清了分清了。” “东西拿出来吧。” 竹陵从袖中掏出一把荧光闪闪的仙草,在双生子面前摆了摆:“可知此乃何物?” “菩提玄叶!”若元先认出来,脸色倏然青白。 “怎么才一株。”妖师像是有些不满。 竹陵倒是也不急着解释清楚,只煞有介事地拖着音卖了个关子,狡黠一笑:“师兄,一株——才,有,意,思。” ‘谢云栖’好似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阴冷的笑意。 “的确。” 若元和九离都不明白眼下是什么情况。只看到竹陵捧着一株仙草蹲在二人面前,看着二人被捆得结结实实地,连连摇头:“唉,二位前朝殿下,不若我们来玩一把吧。” “玩什么。” “一个吃,还是不吃的游戏。” 竹陵笑得十分恶心,将仙草先递给九离。见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自己一眼,又将仙草递到若元面前。 “听说双生子心灵相通,不知能通到什么地步。如果其中一人修为全无,仙元尽失,另一个……也会跟着疼吗。” 若元脸色一白。 ‘谢云栖’再竹陵身后低声笑了起来,那是觉得很有趣的意思。 “那么二位殿下,如果有一人必须吃下这株菩提玄叶,将修为都渡给我们陛下,不知道,谁会更愿意做出这个牺牲呢。” ‘谢云栖’眉梢微挑,显然对这个游戏满意极了。 九离却只是凝眸,望着面前的竹陵不做言语。 竹陵的眼睛极为缓慢地一眨。 九离看懂了这个暗示,立刻道:“我……” “我来!” 若元苍白着脸,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可固执地扬起声音:“我……我吃。” “你确定?” 竹陵将菩提玄叶放在若元面前,沉声道:“小殿下可知道菩提玄叶是何物。那是一种仙草,虽为仙草却有剧毒,可在七日内迅速提升修为,但过程如万蚁噬体,痛苦不堪。更重要的是,吃下它后,如若行渡血之术,那么食用仙草之人的修为将会尽数渡到另一个人体内,仙元尽损,永远成了废人,再不可修仙。” 若元的脸色更白了。 九离靠的很近,他能听到他的呼吸都不稳。 九离道:“我……” “我来。”若元一听到哥哥的声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抢在了他的前面,用力地闭上眼,不管不顾地喊道,“给我吧,我吃。” 竹陵动作稍稍一顿。 ‘谢云栖’在他身后催促:“师弟,怎么了。” “哦,没事。”竹陵道,“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我就——” 意味深长地朝着九离缓慢眨眼。 那眼神已经是□□裸地明示:仙尊,快吃! “我吃。”九离立刻答道,“别给他,给我。” “真是兄弟情深,你们到底谁吃。”竹陵将仙草挪向九离的方向。 身后吱呀一声,那妖师起身了。也想靠近些,就喜欢看二人痛苦纠结的表情。 若元眼眶发红,眼神如看一条毒蛇一般,怒视着面前这无恶不作的坏人:“谢云栖!你会遭报应的!” “哦?”他笑了声,拿过手里的仙草,作势要塞进九离的嘴里,“那就给他——” -- 第114页 “不!”若元剧烈地挣扎起来,整个人栽在地上,朝着那妖师脚底挪去,“你敢!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谢云栖’低低地笑了,一脚将若元踹倒在地上,加重他身上的缚仙绳的法力,立刻听到若元一声惨痛的惊呼。 霎时间冷汗浸透衣物。 他笑得恣意又张狂,显然喜欢极了这种将人慢慢凌虐的快感。 “行,我就看喜欢你想杀,又杀不掉我的样子。” 眼看着那株仙草要送到九离嘴里。 若元一声绝望的嘶吼,让妖师停下动作。 “我求你!” 竹陵着实有些愣住了。 若元并非影子,他是真正的若元。 为什么,他这么拼了命地想救自己的双生哥哥。 “你说什么。”那人恶趣味地低笑一声。雪白的鞋履抬起,踩在若元脸上,稍稍用力,极尽羞辱之意。 “我说……我求你。” “求我什么。” “求你……不要伤害他。”若元跪伏在地上起不来身,声音哽咽了一下,“你要修为……就拿走我的。” ‘谢云栖’蹲在了若元面前,再一次问:“吃下它,你这辈子,永远只能是个废人哦。” 若元脸色苍白,显然是怕极了。但却没有要退缩的意思。 “嗯,我知道。” ‘谢云栖’伸出一双修长冷白的手稍稍抬起若元的下巴,另一只手指腹擦去他脸颊上的血迹,动作竟然带着几分温柔。 但他说出的话无比残忍,带着森寒的笑意:“好,那就你来下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  竹陵:活得像个反派。甚至混上反派的高层。 曲宁/蟾穆:…… 第58章 宿命 *** 幽都山西南角。 问剑山后山。 “是我一位朋友。” 朋友。 你居然将挖了你眼睛的那个人, 称为你的朋友。 “既为朋友,他因何挖你的眼睛。”谢秋继续追问。 那一缕魂魄却不愿再答了。 白衡若有所思,换了个角度提问:“你那位朋友——魂飞魄散了吗。” “……是的。他被玄仙和二位上仙联手诛杀, 死在了忘川河畔。” 谢秋想, 这都魂飞魄散了, 肯定是回不来了。倒是也不急着安慰他。 “你知道,有一种上古秘术, 叫水月秘境吗。”白衡倏然提及秘境, 让那缕魂魄猛地激动起来。 “你是天魔?你能开启水月秘境?”那魂魄倏然前行几步, “你, 你……” “你先答他所问, 我再答你。” 诶,厉害。 这就撬开他的嘴了,那个什么秘境到底是什么玩意, 这么好用。 “那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小少年,你回答了我, 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我的故事。”问杀语气冷漠,“七年前, 天道宗又有一位仙杀死同门堕魔的弟子,一跃至渡劫期, 这你知道吧。” 知道。 谢秋缓缓垂头。 是莫尽染。 问杀眼睛微微一眯,“你觉得, 他是对的吗。” “不对。” 谢秋几乎是立刻回答。 “为什么不对。” “你这都好几个问题了。”谢秋笑然。 问杀不再说话。只默默地凝视着谢秋。 谢秋从树上一跃而下,脚底踩着青苔与软泥, 向那片黑暗走近。 “三界万物,生而有灵者,皆是平等。仙灵修仙, 邪灵堕魔,各自都有各自的造化。不能因为邪灵更易生杀戮之念,更易被邪念所诱导,就加以利用——使邪者更邪,仙人成仙……这不是我所信仰的天道。” 问杀神色微微一变。似乎是没想到少年能说出这样一番见解。 复而再问。 “若有违天道,为何天道不诛杀那样的仙。” 谢秋脚步停下。恰恰停在光影交错的位置。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那是错的。所以,我不会那样去做。” 问杀眼光深切地盯着这位盲眼的小道士。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九重天上所有飞升的仙,都是你这样的。”缄默良久,终归自嘲一般地笑了笑,才说,“你要问什么,就问吧。我愿意将一切都告诉你。” 清了下嗓子,谢秋终于可以将话题引到正路上,开门见山地问:“你朋友为什么挖你眼睛。他用那只眼睛做什么了……竟惹来如此大的怨念和戾气。” “说来话长。” “没事儿,我们有的是时间听。”谢秋淡然一笑。 ** 这个故事,果然很长。 五万三千多年前,那时候,问杀还是九重天上赫赫有名的战将,二十四上仙位面,排名第三,仅次于忘川河神清夷,和九尾神狐织羲。 他和那二位生来仙骨不同。 初降于世时,只是位法力低微的仙灵。 修炼了上万年,才终于到了上仙阶品。 独来独往,孤僻,冷漠,且能打。 在一次去幽都山附近镇压邪魔时,他遇到了一位瘦弱的少年。少年堪堪仙人阶品,法力甚至还不如厉害些的邪灵。 可这股气息很熟悉,惹得这位上仙的注意。 幽都山作为下界不起眼的一座荒山,竟然还有人会在这里设下仙障。 -- 第115页 靠近了,问杀闻见淡淡的花香。可他分辨不出是哪种花。 守住幽都山的法力十分熟悉,问杀只放出一丝灵力探了下仙障的虚实,便发觉这是九离仙尊设下的。 九天玄仙,为什么要在下界设下仙障。这里面有什么。 而感受到仙障被破开一道口子,那少年开心地从山顶岩洞里跑了出来,赤足,单衣,刚睡醒的一样子。 一边披着外衣,一边揉着眼睛:“哥哥,你来……” 发觉认错人了,少年怔在当场。 “你不是九离仙尊,你是谁。”问杀惊异于眼前少年与那位九天玄仙一模一样的容貌。 可他周身的法力如此低微。 “你走吧。哥哥不让我跟天上的仙人聊天。” 问杀皱眉:“你哥哥是谁。” 少年不说话了。 “是……九离仙尊吗。” 他还是没说话。 怎么回事儿。九离仙尊怎么会有个一胞所生的弟弟藏在人界凡尘。守着一座不起眼的荒山,当个无所事事的山鬼。 最奇怪的是,偏僻山林之上,竟有重重仙障。 他进了那岩洞,发觉山内果真什么也没有,魔,仙,人,都没有。偌大的一座山林,只有这个少年守在此处,也不知道守了多少年。 “我法力低微,借着哥哥的荫庇才能飞升一个小小的地仙,成了山鬼。你们都是九重天上厉害的仙君,不用在我这里浪费时间的。” “若元,你既为九离同胞弟弟,应当仙缘深厚才是。为什么不好好修炼呢。” 少年烧起一堆篝火。 将幽黑的洞穴照出些许暖意。 “没用的,我身体不好,没办法再往上飞升了。这样就很好。”若元很乖巧地回答。 “你一直在这里,没有出去过吗。” “没有,我已经在此处三千年了。没人知道我,也没人……找得到我。你是第一个闯进这里的。” 问杀看着他单薄瘦削的背影,感到少年身上笼罩着一片化不开的孤寂。 火上烧着一锅水,少年用竹筒盛了一杯,放上些花叶,递给问杀。 “你身上有血的味道。” 问杀接过那杯花茶,看着茶杯水面上倒映着自己染血的发丝,答道:“嗯,我受九重天诏令,镇压幽都山下暴起的邪灵。” 少年若有所思,抬头看着天上。 “说什么镇压,其实,全都杀掉了吧。” 问杀惊愕地抬头:“镇压就是镇压。就算是仙,也不能随意杀魔的。” “是吗。” 一声,明显是不信的样子。 少年像是忍了很久的样子,最后还是不能保持沉默,低声说:“可是我听到了。” “听到了什么。” 他起身,俯瞰着这位法力强大的上仙,却没有丝毫惧怕退缩:“九重天上的上仙们,不断地杀死邪魔。” 问杀豁然而起,手中滚烫的水洒了一地:“不可能。” “不可能,怎么不可能。” 天色渐黑,若元手下的篝火显得愈发明亮,篝火前的少年面色漠然,像是在讲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这就是你们的天道吗。上仙。” “魔的存在,就是为了成为你们飞升的垫脚石。他们的恶不值得救赎,他们的命,永远只能被践踏。是这样吗。” 少年的嘴角甚至带着些许的凉薄的笑意。 “我觉得,你对仙有所误解。”问杀没有喝他的茶,而是蹲在着破败的岩洞中,与他说了很久。 那是问杀第一次和人说那样多的话。他从人间世讲到九重天,从仙界讲到魔界,将他万余年的所见所闻,飞升之路,都细细说与面前这小山鬼听。 小山鬼听得很认真。 当提到仙人对待有恶行的妖魔,都是镇压为上,诛杀为下时。他发觉那少年稍稍抬眸,凝视着自己。 他还没讲完,但是九重天上响了雷鸣,他必须离开了。 “上仙,谢谢你和我说这么多。你是一位好仙。” 少年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 他困在幽都山三千多年,第一次笑得如此轻松。 “你还会来找我吗。”少年幽蓝色的瞳眸似一汪深潭,“你能记住我的名字吗。” “若元。”问杀笑道,“我会记住你的名字。如果你愿意,我会再来找你。你要记住,不要因为你暂且被困在这荒山里,就觉得三界都只有这么大……不是的,世间之广袤,那是几万年都看不尽的……” “嗯,我知道了。” 少年和上仙成了朋友。 彼此,唯一的,朋友。 这样平静的时光,只过了约莫两三百年。 少年并未走出幽都山。可幽都山近魔界,他总是能在半夜听到那些残酷的哀嚎,那是邪魔被杀死的哭泣。 不是。 九离说过,只要有他在,三界就能太平。 问杀说过,天下之大,不止一座幽都山。 要相信他们。 那是一个漆黑的深夜。初一无月,星辰隐没在乌云下,伸手不见五指。 若元被那些仙障外刺耳的哭喊惊醒,第一次走出了幽都山。 *** 故事讲到这里,那缕幽魂顿住了。 谢秋隐隐觉得这里有重大转折,可又觉得不能轻言催促,只能等待着问杀自己平复好心情,继续讲述。 -- 第116页 “他走出幽都山,看到了什么。” 白衡却没有耐心,左手扶着树干居高临下地问。 那一缕幽魂近乎透明,神识的不稳让他似乎下一刻便要彻底魂飞魄散。他只能躲在晒不到日光的茂密榕树下,蜷缩往更深的树影里。 “他看到了,仙在杀魔。” 谢秋脸色一变。 白衡却微微眯眼:“亲眼看到?” “亲眼。” 白衡从树上跳下,他和谢秋不同,直接走进了那一片黑暗里,与那一缕残魂近在咫尺地交谈:“所以他认为天上仙人该杀,堕仙入魔,杀死了四十七位玄仙?” “你知道他。” 问杀退了两步,眼神警戒起来,“你是谁。” 白衡想到自己最初也是以为九离残杀仙人,以为织羲迫害师尊。 原来,神君的伴生之劫,真的是天生恶鬼。 白衡如此,若元也是如此。 总是会不断地将恶念拉深,放大。总是会怀疑天上的仙人,质疑天道。总是会手染鲜血,犯下不可饶恕的杀孽。 “他看错了,是不是。”白衡想起往事,只觉得一切都像命定,不由得眼神黯淡,“一切都是他搞错了,到头来,这个世界没有谁对不起他,也没有仙人有过什么恶念,只不过是他过于偏执的臆想而已。” 自己与若元结局的差别。 可能就在于九离和云栖。 白衡转过头,看着站在日光下的谢秋。 九离没有救下犯错的若元。而云栖,舍弃了自己的性命,一次又一次救下罪恶滔天的自己。 他的神君。 如此温柔。 “不是。” 问杀的回答,让白衡倏然僵在当场。 他将头一点点扭过来:你说……什么。 “我之前和你想的是一样的。认为若元因为过于孤寂,性格逐渐乖戾,而导致他变得扭曲黑暗……但不是的。我也好,九离仙尊也罢,久居高位之上,的确有很多东西根本看不到……而看不到,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有一些错误,若元在很早就跟我说过,也跟九离提过。但是我们都没有相信他。于是那个错误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带来了灭顶之灾。” 白衡愣在当场,还没听明白问杀的言外之意。 但是谢秋很敏锐。 他懂了。 “你的意思是。天上真的有仙,是屠魔正道青云直上?” 问杀点头。 谢秋踉跄两步。 “你也曾是问剑山的弟子,是不是。”问杀沉声,“你难道不知道,那位莫尽染莫仙师,三个月前飞升成仙了吗。” 谢秋仿佛血液都逆行,手脚也瞬间麻木冰凉。 心口更是如锤击似的疼起来。 他躬下身捂着胸口,思绪又被拽回八年前那不堪回首的回忆里,挣扎在泥沼中难以求生。 ‘我知道你善良,我也是。但只有爬得够高了,你的善良才能荫庇人世间——只有更果断地诛杀该杀的魔,才能换取更大的力量,去护佑该护的人与仙。’ 莫尽染八年前的话,再一次回荡在耳畔。 混着那邪眼刺入身体嘈杂的嘶吼,吵得他脑袋像是要裂开。 这是对的吗。 莫尽染那种方法,难道才是真正的修仙之道。 “小秋!” 白衡眼疾手快,冲到他面前一手托住他的胸前,才没让他踉跄之下跪跌倒地。 谢秋手指紧紧揪着白衡的玄色衣袖,喉头冒出一丝血气。 ‘我是胡说吗?’ ‘我如果错了,天道为何不罚?’ ‘人要护,仙要护,魔也要护。’ ‘什么都要护的人,往往什么都护不住!就像你的师尊,就像你的师兄师姐!谢秋,你要跟他们一样以身殉道,维持着你所谓的绝对高尚去死吗?!’ 哇地一声。 一口鲜血喷在白衡手臂上,将玄色染得更深。 “他飞升了。” 谢秋双目尽失,此刻竟连哭都哭不出来。 践踏了他师门十几条性命的莫尽染,竟然能不被天道惩罚,成功飞升。 “他……他飞升了。”谢秋抖如筛糠,整个身体失了最后的力气,倒在白衡怀中。 初冬的竹林里,再一次下起瓢泼大雨。 淋湿了那一身白衣,将血色洗净。 白衡将他抱得很紧,好像害怕他下一秒就要断气。 不是七岁的劫吗,这个劫怎么这么久,还没渡过去吗。 “小秋,你看着我,看着我。”白衡撑起一道魔障,又将谢秋一身潮湿吹去,将那瘦若无辜的身子摁在怀里,“不要想了,小秋,我们不想了……” “忘掉好不好。没关系,我们忘记吧。” 手捏了个决,意图将谢秋的记忆抹去。 再这样下去,他会被这道怨憎会的劫难拖到死的。 他渡不过去。 真的渡不过去。 可是手上决刚刚捏成,便听到云雾里传来玄龙的低吼警告。他不能插手云栖的人间劫难。 云栖仙尊,必须熬过三劫。 手中成决的光芒渐渐熄灭。 他只能紧紧地抱住他,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贴着他的额头,一遍一遍地说:“小秋,你没有错。你不是说过你一定能成仙吗,怎么能在这里倒下。” -- 第117页 “可是他们都死了。”谢秋声音很低,“三师兄死了,莫尽染……却能飞升。他真的渡过了三重天劫,他真的……飞升了。他明明有罪,为什么……” “为什么天道,看不见。” 谢秋一个翻身,轻咳着,斑斑点点的血洒在青苔上。 白衡住了谢秋,手心魔气渐渐盛,琥珀色的瞳孔渐渐染上深红,他紧着牙,一字一句沉静得过分:“没关系。天道不杀他,我杀。你放心,我现在就去替你……” 闷雷顿起。 没事的,莫尽染不过是一位小小的仙人。杀了他也不过是挨一道三重天劫。杀了他,他的师尊才能渡过这道劫。 杀了他吧,杀了他。 反正他也该死。 天上闷雷愈盛,像是在警告白衡,不要再次做出逾矩的行为。 问杀看着面前的谢秋,仿佛看到很多年前的若元。 一样的通透,也一样的善良。 可是这样的人,往往背负的是最沉重的命运。 雨势渐大,遮住刺眼的日光。 “你听过伴生劫吗。”问杀嗓音喑哑。 白衡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将目光投向问杀。 “我的这位朋友,就是赫赫有名的九离仙尊,那位三界之主的伴生劫。” 问杀眼底的沧桑被睫羽掩盖。 “九离仙尊是不是一直以为,伴生劫,伴神而生,是为恶源。必须将其斩杀,才能飞升九天。伴生劫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试炼。” “不……是吗。”白衡望着怀中的谢秋,他已经完全昏死过去,并未听到现下问杀所说的话。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这样。直到我遇到了这个孩子。我才发觉并非如此。” “神君降世,福庇苍生。但他的飞升注定艰难。天道之子的伴生劫,是天道赐予他唯一的一道保命符。” 问杀的手指微微颤抖着,魂魄忽明忽暗,像是随时要碎裂。 “在某一场浩荡的劫难里,伴生之魂坠入万丈深渊,将神君送往九天之上。” 白衡浑身抖动,抱着怀中的谢秋,踉跄着站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五万年前的仙魔大战,就是那场大劫。九离的伴生劫为他而死,所以九离活下来。清夷相反,没有动用这张保命符,所以,他死了。” 伴生劫,根本不是劫。 作者有话要说:  爆字数了但是还是没写完这个剧情。 下一章 继续,等明天吧~ 感谢在2021-01-26 21:46:54~2021-01-28 16:2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别枝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因缘 “你是说 , 这株菩提玄叶是假的?” “嘘!” 竹陵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怀中真正的仙草塞入九离的手中。趁着‘谢云栖’朝堂上有事走远了才敢将一切都告诉九离。 “小殿下吃下的那一株是假的。我手里的这株,才是真的。元离殿下, 您必须吃下这一株真正的菩提玄叶, 然后将修为尽数渡给元景殿下。这样二位渡劫期法力叠加, 再加之菩提玄叶的作用,才可破开那妖师的禁咒和法阵。” 九离可算知道为什么刚刚竹陵一直在给自己使眼色了。 他的本意是让九离吃下那株假的, 佯装渡血给那妖师。再让若元吃下真的, 渡血给九离。 这样借着一计, 可在扳倒‘谢云栖’的同时, 夺走若元在秘境中的修为。 一石二鸟, 妙。 可惜,竹陵实在没有想到若元会愿意抢在九离面前,铁了心吃下那株菩提玄叶。 事到如今, 只能事急从权,让九离渡血给若元。 九离有些顾忌, 竹陵开导他:“眼下更棘手的是谢云栖,仙尊。虽说你我知道若元天生恶鬼, 可他自己不知道呀。我们可以先将他推上皇位,借用他扳倒那国师。后面的事情, 我们还可以再谋夺。” “也只能这样了。” 九离吃下那菩提玄叶,割下手腕, 放出第一碗血给若元喝下。 若元不知道原来那株仙草是假,如今这株才是真。 现在要害得兄长真的没了修为, 只觉得这碗血无比沉重。 “快喝吧,小殿下。”竹陵催促道,“七日后, 元离殿下的修为就尽数融合在您体内了,您一定要杀了谢云栖,夺回皇位。” 若元将手中血饮尽,看着九离:“好。哥哥,从今以后我来保护你。我会杀了谢云栖,助你登上皇位。” “……” 竹陵觉得若元这孩子脑子像是不清醒。得了修为的是他自己,为什么他反而要将九离推上皇位。 怕只是说说而已。客套客套。 七日时间很快。 ‘谢云栖’饮下若元第七碗血,却察觉身上修为无异,登时脸便阴沉一片。 手中的碗狠狠砸向地面:“宋陵,你敢骗我!” 然而还未踏出千机塔,倏然被一道雷电砸在脚下,整个下半身都失了知觉,一下从塔上滚落十几阶。 若元夺走了九离的法力,顿时破了渡劫期,天上雷劫阵阵,只怕当场便要降下三重天劫。 渡化术和镇压术齐双阵齐下,将谢云栖困在塔顶,肉身尽毁,魂魄镇压。 将这一切都完成,天上响彻的雷劫未曾降下。 -- 第118页 也许还是时候未到。 若元耗费了许多法力,脚步虚浮地回到玄机宫,将从那妖师手中夺回的传国玉玺交到九离手上,说:“给你。” 九离没有接。 “你当真要给我。” “嗯。你将法力都给了我,我将皇位交于你。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竹陵看到九离始终不动,忙不迭地从若元手里接过传国玉玺,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 *** 幽都山西南。 湖畔。 “诶,来了来了来了!”弥落低呼一声,压低了身子,敛起仙气。为免动用仙气被谢秋发现异常,三人摘下几片湖边的大荷花叶子拦在头顶。 还是被浇得湿透一身。 “这雨怎么这么大。都入冬了,不应该啊。”蟾穆仙君抬头看了眼天空。 “云栖仙尊三万年前,曾做过水神。”曲宁解释道,“我猜应当是因为他有情绪波动,影响了降雨。” “哦,原来如此。曲宁上仙对云栖仙尊果然是了解颇深。” 只可惜没有师徒缘分呢。 “诶,别吵。”凤凰将两只头摁下,自己却伸出脖子去看那小径上的人影。 穿过竹林的遮挡,只见一个玄衣黑发,身形颀长的男人背着云栖一步步上山。雨水打在二人头顶就被一片魔障挡下。 这人—— 不是白衡么。 弥落险些直接跳出来,还好曲宁眼疾手快地拉住他胳膊喊了声:“仙尊!” 怎么回事。 云栖仙尊的第二道劫是情劫,凤凰眼巴巴地不顾一身伤跑过来看热闹,想开开眼到底是哪个凡人如此有福分能和堂堂仙尊结下情缘。 却不想看到了白衡。 凤凰往蟾穆手中的命盘上渡着玄仙精纯的法力,说:“快,快,现在给我算!” 因法力波动,白衡似是若有所觉,往三人的方向瞥了一眼。 然后又因无暇顾及,快步背着云栖回了竹屋。 曲宁发觉些许不对劲:“谢秋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他摁着蟾穆的肩膀,“先算一下,他最近是否有小劫。” 蟾穆仙君翻了个白眼。 一个个的都嚷嚷着绝不干扰云栖仙尊渡劫,人家投生十五年了也从没下来看过一眼。 现在见到人了,倒是忽然担心得不行。 “别急,我一个一个算……唔,是他七岁的那道劫,渡了八年,就在今天,终于过去了。”蟾穆仙君看着不稳的命盘咯吱咯吱转动,将自己的法力也渡入,小心翼翼地开始算仙尊的第二道劫。 命盘光芒式微。 咯噔一声,不再转动。 “怎么,卡住了?”弥落眉头一皱,“什么劳什子,破落玩意,我给你造个新的。” “不是,仙尊。” 蟾穆指了指竹屋:“是屋子里的那位魔君,他施下魔阵,削弱了小仙的法力,压制了手里的命盘。” “是吗,我怎么没感觉。” 蟾穆有些尴尬地说道:“您是仙尊,您又是上仙。阶品皆高于小仙,故而……只有小仙受了影响。” “区区仙君位,果然不行。”曲宁摇头,“我去找白衡。” “诶,别动,算出来了。” 三张脸挤在一起,往那命盘顶上一凑。 “看不懂啊,这上头说什么。”弥落皱着眉。 “仙尊现在,已经开启了第二劫……这意味着他情劫对象已经出现过了。我看一下……八年前,噫,好生奇怪,八年前便出现过了。” 天上轰隆一声,一只玄龙化形入林,正立在三人身旁。 感到一股强劲的威压近身,命盘咔嚓一声灭了光。 “墨栩?” “仙尊。” 墨栩看着命盘定格的方位,又瞥了一眼屋内。说:“白衡就是云栖仙尊的第二道劫。” “……”弥落撇着嘴,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你可别说了,折腾了这么久就没能喜欢的人,这一转世投胎就喜欢了,你觉得可能吗。” “八年前。谢秋在幽都山竹林里遇到了白衡。时间刚好对上。”墨栩冷静地摆出事实。 “那也不可能。”弥落一脸不耐烦,一副‘我家白菜不可能被猪拱了一定是你想错了’的表情。 “这场雨,也并不是云栖仙尊心绪波动降下的。”墨栩抬头看着阴沉的天色,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这雨水里,带着一股浓浓的怨气。” “怨气?”蟾穆仙君挠头,“雨水里还能有怨气。” 曲宁上仙却想到了曾和九离仙尊谈论过,云栖可能会是清夷的事情。 于是试探性地问:“是忘川河里的怨气吗。” 墨栩像是忽然被点醒一样,点了点头。 “是的,就是忘川河里的怨气。” “不仅仅是忘川河,我去太行山也看过。自云栖仙尊生挖白衡魔丹,以灵骨镇于太行山巅后,山巅湖水已经很久没有那样清澈过了。” 曲宁伸手,冰凉的雨水砸在他的手心,是刺骨的寒凉。 忘川河水怨气外渡,净化。 难道当真是,忘川河神要回来了。 寒风刮过,竹林飒飒作响,几棵被冰霜压弯的竹身反弹挺起,冰雪簌簌在四人头顶。 “怎么起这样大的风……” 蟾穆话音未落,感到脚下风卷残叶,湖面生雾,以竹屋为中心,湖水旋转成涡流,好似要将那小屋吞噬下去一般。 -- 第119页 残叶坠入湖里,风势渐大。 “愈灵阵。”墨栩放出一缕仙气坠入湖中,“是白衡。” “愈灵阵只有仙法可布,他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彻底堕仙入魔,怎么可能还能就驾驭仙力……”弥落感到一股陌生又熟悉的仙气卷在风里,话陡然哽住,“怎么回事,真的是白衡的仙力。” 这小崽子难不成还真能随意使用仙力和魔气吗。 “我明白太行山湖水为何日渐清澈了。”曲宁忽地说道,“白衡他怨念渐消,已经开始褪魔成仙了……” 四人面面相觑。 这白衡真的好生奇怪。 堕魔堕得莫名其妙。 褪魔又褪得毫无道理。 “我懂了!”蟾穆仙君竖起食指,发挥了她作为命君应有的想象力,“白衡的执念是云栖仙尊,前两世因云栖不爱他而堕魔。而今生他刚好成了云栖仙尊的情劫,仙尊终于喜欢他啦,所以他自然就散去邪气,慢慢地被渡化了……” “荒唐,他怎么可能被渡化……”曲宁脸色发青地反驳,望着那湖畔竹屋,感受着周遭强劲的仙力,鬓发被风吹得凌乱,遮住双眸,“他就像是当年的若元,是天生恶鬼,只能被杀死,不可能被渡化。” 弥落却只想到云栖那头,追问蟾穆:“可是,两世都从不曾动心过的人,真的有可能会忽然就喜欢了吗。” “这个……”蟾穆也答不出来,只讷讷道,“这不是情劫嘛,可能也不是自然而然喜欢的,就是天意凑成一对吧。” 凤凰又问:“那为何这情劫又正好落在白衡身上。” 蟾穆苦思冥想,晃了晃手里的命盘:“仙尊,这我真不知道。可能他们很早之前就有缘分?” 越说越没边。 弥落用手肘推了推身边一直不说话的玄龙,问:“你怎么看。是不是老天忽然瞎了眼,给了白衡一个天大的馈赠。” “这是馈赠吗。”墨栩道,“情劫,重点是劫,不是情。不管多相爱,最后一定会分开的吧。” 又补了一句:“我倒是觉得,云栖仙尊一直都挺喜欢白衡的。” “……?”弥落整张脸都皱起来,“怎么每次就你想的跟别人都不一样。三生石也好,姻缘树也罢,可是从没结过云栖仙尊的红绳……哦当然,除了这次。” 墨栩:“三生石上没有名字,已经可以为那人魂飞魄散两次。我说他挺喜欢白衡的,有问题吗。” 风声渐大,将四人衣袖吹鼓,青丝飞扬。 曲宁和蟾穆面色一凝。 “你们总觉得一路来都是白衡痴缠着云栖仙尊。现世也好,秘境也罢,还是这次投生人间。”墨栩看着脚下仙光四溢的阵法,字字珠玑。 “可是明明三次,都是云栖,先找上的白衡。” 云栖仙尊在婆罗花下捡起的小仙灵。 国师谢氏,选择了救下孤苦无依的小皇帝。 这一次,也是谢秋,先抓住了白衡的手。 第60章 眷恋 蟾穆手中的命盘因没了白衡魔阵的压制, 又开始疯狂地转动起来。 “谢秋要破境了。他马上就要到渡劫期了。”蟾穆仙君喜极而泣,捧着手中命盘,“到了渡劫期就好, 只要降下三重天劫他能飞升——九离仙尊还等着云栖仙尊帮忙呢, 太好了!” 曲宁一掌拍在她额头:“高兴得太早了。” “云栖仙尊的问题不是破镜和三重天劫, 而是那两个要命的劫数。” 与此同时。 不远处的竹屋中。 阵法中的仙力不断往少年身上涌入,治愈他身上的伤痛。 实际上, 对于一位刚破元婴期的仙修而言, 这样的阵法, 有些太过奢靡浪费——这已是能补仙人重伤的阵法。 当初还是师尊手把手教他的。 谢秋幽幽转醒, 感受到逆卷不歇的仙力灌入身体。 那法力凝在他内海, 聚于仙元,如浪潮洗刷着每一寸血骨。身体渐轻,隐隐竟有破镜之感。 上一次破镜还是六岁半。 他的手指微曲, 任由着仙元吸收着阵法霸道的仙力。 竹屋外的雾气陡然被一扫而空,就连远处的墨栩四人, 都感到了一股纯净的仙力从竹屋内迸射而出。 谢秋破镜了。 连破二境,已至渡劫期。 “小秋, 你感觉怎么样。”白衡上前一步扶着他坐起,指尖一缕仙气渡入他的识海, 感觉到他神思并未有不稳,才松了口气。 “我没事, 谢谢。”谢秋坐起身,感受到白衡身上透着的仙力, 眉头轻蹙,“你到底是魔修,还是仙修。” “我……” 白衡不知如何解释。 “我以前是仙修, 后来……不慎堕仙入魔。” “哦。”谢秋轻轻应了声,“你的性子……是有些许执拗。不过问题不大,只要肯放下执念,咳……咳咳……” 他三步并作两步将窗阁合上,屋里少了些冷风呛口,谢秋不再咳了,才将后半句说完,“定能飞升。” “那你呢。”白衡坐在竹塌边,将厚重的外衣披在他肩上,“你七岁那年,曾许给我一个愿望。现在还作数吗。” “嗯,你想要什么。”少年笑如春风和煦。 白衡手指摩挲着谢秋缚眼的白帛,声音一哑:“我要你飞升。” 谢秋背脊一僵。 -- 第120页 “平安地,顺利地,飞升成仙。”手指从布帛挪向那双伤残的眼睛,轻柔无比,“可以吗。” “白衡。” 谢秋低下头,清癯的面容看不出悲喜。 “我去找那只眼睛,不仅仅是为了查出小冬阿姊的死因,也是为了你。你毕竟手上有一条性命,我想为你赎清罪孽。”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魔。” 谢秋的笑容很淡,手指在床沿上划了一道又一道,“我没想到,原来你是仙修堕魔。你别担心,不管我是否飞升,从今往后我会帮你。再多邪念,我都渡你……” “没关系,我不用你渡。只要你能飞升就可以。” 窗沿上的水滴入湖面,打破无端的寂静。 雨还是没停。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跟我说同一句话。” “谢秋,你一定要飞升。” 他拢着身上的衣物,下榻,将门扉推开,感受到外面冰雪渐融的冷意。 “从我出生起,就被抱给了师尊。我还没学会说话,便听懂了一句,你要飞升。三岁辟谷,七岁元婴。我是天道宗最有望飞升的弟子,我知道的。就连我自己也不断地坚信着,我能飞升,我要飞升。” 谢秋伸出手,漫天的雨滴,刹那间化作鹅毛大雪。 雨声停歇,万籁俱静。 一片雪落在他鼻尖,却没有融化。 “三师兄告诉我,飞升之后,还有飞升。仙人,仙君,上仙,玄仙……无穷无尽,无休无止。到底到哪一步才是尽头,到底要往前走多远,我才能停下脚步。” 谢秋赤足踏出竹屋,踩上湖面。 每踩一步,湖面结冰一寸。晶莹的冰雪在他足尖凝结,延伸向远方的山脚。 渡劫期的仙修,法力竟如此深厚,几乎不亚于任何一位地仙。 “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雪白的飘带被寒风带起,纠缠着青丝,拂动在迷离的大雪里。 “小秋……” 白衡在他身后喊他,可这是第一次,他并不想回头。 “我也想飞升。可我现在,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成为真正的仙人。我觉得……很累,也有些害怕。” 白衡愣住。 谢秋瘦弱单薄的身形在风雪里伫立,纹丝不动。 “白衡,为什么我一定要飞升。” 双眼明明被缚,可白衡却感觉到仿佛有一道静谧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谢秋开了灵视。 “有些人,是注定要飞升成仙的。譬如你。”白衡站在湖畔,声音抬高,“你别害怕,不管将来你遇到什么,不管这条路有多长,我都会陪着你。” 不管要我当垫脚石,还是拿我当保命符。 都可以。 唯愿我的神君,可以青云直上,扶摇万里。 谢秋的脚步停下。 感到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脖子被轻轻圈起,呼吸刮着他的耳畔。 一股山雨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想你成仙,是因为你值得。谢秋,你正直,善良,温柔,隐忍,你值得这世间的所有的美好。你总是想要去渡万物生灵于苦厄困顿,成仙吧。那是你最好的归宿。我希望以后长久的岁月里,你都能安宁,快乐地活着。不再迷茫,也不再害怕。这才是我最大的愿望。 腰间的手猛然收紧,缱绻万分后,渐渐松开。 谢秋静默半晌,才喑哑着声音,道了一声:谢谢你。 那你—— 那你呢,你会陪我一起成仙吗。 谢秋想这么问。 可是白衡松开怀抱,将他转过来,牵着他的手走向岸边:跟你说个故事。很久很久之前,曾有一位国师救下一位小皇帝。那小皇帝又弱小,又懦弱。可国师将他扶上皇位,告诉他—— 你的眼睛,不能只囿于一方皇城。樵夫山野里的茅屋,兵卒荒漠中的战马,牧民风雪下的蓑衣……你要看得足够多,因为你是皇帝。 这样的话,我如今也送给你。小秋,相信我。你三年后一定,一定,一定能飞升。不要沉湎于一时的苦痛,要扛过来。不要只看到你这十五年多么艰辛,以后你还有几千年,几万年,十几万年……你是仙,你是…… 你是秋冥仙尊。 是九天玄仙。 别怕。小秋。 他擦去谢秋鼻尖的雪花。就像当年云栖对自己那般。 眼角落下一片潮湿。 谢秋伸出手摸了下脸颊,才发觉,刚刚的愈灵阵竟将他眼睛生出。虽然还是看不见东西,可时隔八年了。 他终于拥有了眼睛。可以再一次流泪。 “对不起,是我太软弱了。我根本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好……对不起……我太害怕了,如果莫尽染是对的,如果……我才是错的……” “三师兄怎么办,作为魔族,被莫尽染诛杀的三师兄,他该怎么办……” “不会。谢秋,你是对的。你一定是对的。”白衡蹲下,看着谢秋单薄的脚踝和赤足,伸手一握果真是冰霜一般。 起身,不言片语,将之拦腰抱起。 回到竹屋内,才发现谢秋只有一双鞋履。一件外裳,一件内裳,都在身上。 还有一件玄色的披风挂在床头——是七岁那年,自己给他的。 这八年,过的太寒酸了。 -- 第121页 他握住那只纤细白皙的脚踝,为他仔细穿好了鞋袜。 “对不起。”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一直道歉。” 将双脚都穿好了,白衡在一旁生起一团篝火,整个屋子里顿时暖和不少。 “我也曾是道法难赦的邪魔,但天道不仅容我,还赐予我一位渡我的仙人。我所知的天道,并不是残酷的,冷漠的。它像那位仙人一样,宽厚温柔。” “所以,我知道,你是对的。我们走吧。” 谢秋抬头:“去哪里?” 白衡抓住他的手腕:“去镇上,去有人烟的地方。” *** 谢秋身形颀长,穿上那件绛红的外裳时,没有显出艳丽的俗气,反而多了几分深秋霜染红枫似的清寂。 师尊总爱一身素白,白衡偏偏喜好给他买绛色衣料。 布料殿看店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丰腴女人,她打扮得花枝招展,难得看到这么一对清隽的兄弟来采买,忙地拥上前来,看着谢秋面上缠的一圈一圈白帛问:“这是……” 谢秋别过脸去:“哦,儿时便是如此了。” 白衡看了会儿,想起来他的眼睛应当是被愈灵术恢复其形,只是眼瞳被怨气灼伤,不能视物,便将他身子扳过来,将缠布一圈一圈绕下。 ——那是一张和秘境中少年谢云栖一般无二的脸。 眼睫眨动,缓缓睁开。 原该如墨漆黑的瞳眸变成雾蒙蒙的暗灰色。 如今着一身绛色长裳,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眉若远山。 惹得旁人一声惊叹:“哟,好生俊俏的小公子。” 谢秋有些窘迫,毕竟他已经有八年多不怎么混迹人群中了——自从师门被灭后,他几乎都是隐居深山里,只极偶尔才会出门采买些物品。 他都没怎么跟人说过话,更别说像现在这样被簇拥围观。 他有些急迫地拽了拽白衡的袖子:“可,可以了吗。我们……走吧。” “不急,再多挑挑。” “是呀,小公子生得如此俊俏,什么料子穿着都合适。” 谢秋想到了幼年时候,三师兄兰卿也是这么带着自己去集市里买东西,听着周围嘈杂的人声,他的手竟微微发起抖来。 再次拉住了白衡:“那我,我去那边等你。” 他去往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一个人守在青瓦白墙下,抱住双臂缓缓蹲下。 天正在慢慢变黑。 兰卿被杀那一天,就是这样的傍晚。 如果那个时候。 谢秋望着自己的手,如果那个时候,他杀了三师兄。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至少他能飞升。 飞升之后,他可以立刻修补三师兄的魂魄。其实那才是最好的方法吧……他可以救下三师兄的。 可他为了自己愚蠢的坚持与底线,害死了他。 如果当时杀了他的是自己的话。莫尽染也不会飞升。而现在三师兄是不是还可以带着自己,像这样去买衣服。 错了,都错了。 黑暗里,陡然升起一束光芒。 “小秋!” 一声急切的呼喊在巷子里回荡,紧接着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起来,猛地抵在了墙上:“你……” 白衡深深呼吸好几口气,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缓一些。 “你不是说好好等我吗。你蹲在这里做什么,这里这么潮湿,又脏得很。” “……” “我找你很久。谢秋,我很担心你。” “对不起。” 白衡心头一窒。 终于忍不住怒吼出声:“谁让你道歉了!谢秋,你要我说多少遍,你没有错,不要道歉!”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我不喜欢这里……我,我……”谢秋被吼得一惊,紧紧地闭上眼,捂着脸,“我……对……对不起……” 还是在道歉。 白衡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掐出一片殷红。 他紧紧地抱住谢秋瑟瑟发抖的身体。 扶着他的肩膀,抬起手擦掉他脸上冰冷的潮湿:“你再这样,我就……真的要疯掉了。” 额头抵着他的头顶,死死将他摁在怀里,这样的拥抱几乎让谢秋难以呼吸,但却得到片刻的安宁与解脱。 他抬起手,回抱着面前的男人。 “八年前,你不是说陪我过生辰吗。为什么那个时候,你没有来找我……” 白衡身形僵住。 “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认为师尊强大,温柔,可以面对一切困厄。 可是眼前这个孩子。 不是他的师尊。 他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凡人。 贪嗔痴念,喜怒哀乐。 如此鲜活,如此脆弱。 他屈膝半跪在谢秋面前,将头微抬起,凝望着谢秋:“你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吗。” “我一直,一直,一直在找你。可我找不到你。小秋,对不起,我没有早点找到你。我以为你可以自己渡过去,我以为……你是无所无能的。我不知道你也会这样难受,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完全化作凡人的师尊,原来是这样的。 是我对不起你。 从今往后,我保护你。 第61章 桃花 哗啦。 -- 第122页 几棵竹子应声倒下。谢秋在不远处用藤绳绕着篱笆, 刚打好结就听到脚边又滚过来几根粗细长短均匀的竹子。 弯下腰去拾起几根一手抱着,另一只手扶着篱笆,继续将藤绳绕在新的竹子上。 不到两天, 新的篱笆就围成了。 白衡去镇子上买了些种子和一把锄头。将土翻松了, 跟着谢秋蹲在地上扒拉着湿润的泥巴, 种下几排红薯。 “喏,这样就好了。”白衡拍拍手上的灰, 冬去春来, 已经有些野花含苞待放, 他飞升掠上山顶草甸, 采了几束芬芳的鲜花装点在篱笆和门扉上, “这样才像人住的地方。” 谢秋眼底带笑,指着剩下的一堆竹子问:“砍多了,这些怎么办。” “这个简单, 做些小玩意,拿到镇子上去卖。” 谢秋笑意减淡。 白衡将几根竹子递到他手里:“来, 将两头削尖。钱也快花没了,我还想吃山下的许多吃食呢, 我们多赚点钱,然后去吃好不好。” “……好。” 谢秋文雅地答道。青葱般的手指握着竹子, 坐到一边开始削起来。 白衡做了几张漂亮的竹椅,剩下的残余做了几个漂亮的杯子, 还有酒勺。 谢秋指腹摩挲着那一对竹杯子,眼底泛起柔光:“你手艺还挺不错。” “你喜欢?喜欢就留着。” “嗯, 那我留着了。”谢秋将两个竹杯拿回竹屋内,放在空荡荡的桌案上。离开前,有伸出手摩挲了一下杯口。 时隔三四个月。谢秋已经不止一次下山, 自从那一夜在白衡面前十分丢脸地恸哭一场之后。心底深处的抑郁与惆怅好像找到了一个出口。 那天白衡在青瓦白墙下守着他到很晚很晚,月沉西头,才背着他回了竹屋。 谢秋哭着得没了力气,竟然就趴在他背上睡过去了。 八年里,好像很久都没有睡得那么沉过。 一夜无梦。 自那一次崩溃以后,他终于从漫长的黑夜里走出了。他也会跟着白衡去镇子里,经常都是为了买些有趣的玩意或者吃食——白衡好像非常喜欢这些。 家里的钱很快就花光了。好在他也勤快,三两天的又能想办法砍柴,捕鱼,又能换些钱来。 谢秋的生活,在这个人的陪伴下多了些烟火气。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是从未有过的安宁日子。 清明时节雨纷纷。 谢秋又开始斋戒扫墓,每年这个时候谢秋都会格外沉默,但是今年比往年能好很多。 因为他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拉着白衡一起跪在师尊的坟前,柔声道:“师尊,从今往后,小秋会好好的。定不负过往所寄厚望。” 他俯身磕头,却察觉身旁人也跟着拜下。 白衡一连叩首三次,道:这些你们,把小秋教养成这样的好孩子。 谢秋鼻子一酸,几不可见地别过了脸。 *** 镇子上。 白衡说想去换东街老酒楼里的桃花酒喝,救下谢秋一人守着摊子。 他有些无措,一直以来每次到镇上,白衡都是会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的。 如白衡所料想,谢秋只是脸色微滞,尔后便点点头,说好。 谢秋这孩子自小的性子是这样的。 不喜欢依靠别人,也很少将真正的情绪表露在外。十五六岁的年纪,过分地独立。 除了得知莫尽染飞升后那一次,实在崩不住了。 还没看他有过别的什么情绪波动。一起相处了近半年,就觉得他极好说话。 不要求,也不拒绝。 白衡藏在茶馆二楼,扶着栅栏将视线投在斜对面的小摊上。 将手中一杯滚烫的茶水端得都凉了。 谢秋偶尔会有些慌张的四处张望——大抵也是用听的。不过也没有别的过分不适应的举动。 随着夕阳西斜,熙攘的街道也渐渐变得冷清一些。 白衡放下心来,正准备下楼去带他回家。 缺看到一个小姑娘蹲在了摊边,指着其中几样东西问:哥哥,这个怎么卖呀。 一挂铜钱。谢秋微微一笑。 那这个呢。 半挂。 你看不见,怎么知道我拿起来的是什么。女孩打趣着问道。 有声音的。谢秋抿着嘴垂眸,其实只是习惯性动作,可看上去像是有些失落。 你别伤心,我开玩笑的。女孩拉住他的手。将一块金子塞进他温热的掌心,这些,我都买了。以后你还有要卖的,去东街十七号那家天字酒楼寻我。 谢秋抽回手,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怜悯了。 不禁莞尔:小姑娘,买下这所有东西用不了这么多。谢谢你的好意,这个,我不能收下。 女孩想这小瞎子还挺有几分傲骨。低下头凑近了,仔细看着他那双瞎了的眼睛。 目光空洞,毫无光芒。真的是个实打实的瞎子。 可惜了,生得这样好一副样貌,这样年轻。 这样吧,你去酒楼里,我给你找个活儿干,不累,比你这样挣得多…… 真的不用了,谢谢你。你是个善良的姑娘,会有福报的。谢秋将手中半锭金子塞回姑娘手里,姑娘又强行摁回他手中。 我送出的东西,哪里有要回来的道理。 -- 第123页 谢秋面露难色,过了好一会,想起这姑娘提及酒楼,忙不迭地问:小姑娘是东街一字号酒楼的少东家吗。 哼,算你有些眼力见。 谢秋清浅一笑:不若你送两坛桃花酒给我罢。我朋友很喜欢你家的酒。 你朋友口味倒是很刁啊。小姑娘环顾四周,你有朋友在,怎么还一个人被扔在这。 他有些事。 好吧。你们把东西都包上带回去,你,跟我走。前面这句话是对身后两个随从说,最后一句是对谢秋说的。 还一把拉住了谢秋的手。 原本谢秋是想挣扎一下,却想到白衡总会也是在那酒楼里喝酒,这样过去也好。 便也就顺着她的拉拽踉踉跄跄地跟上去了。 白衡急匆匆从茶馆里赶出来,便看到摊也收了,人也不见了。目光一扫,看到原来是被个十五六岁漂亮的小姑娘捡走了。 眉头微拧。 怎么忘了,他师尊向来桃花很旺,极招女孩子喜欢。 酒楼里谢秋被推搡着上了雅堂。 一盅酒摆在面前。 喏,喝吧。送你的,不收钱。女孩摆出一副阔绰模样。 这……喝酒的是我朋友…… 欸,无中生友是吧,懂。不就是想多带点回去嘛。再去拿两坛来给他拎回去。 谢秋尴尬地一笑,酒已经被推到面前。 酒香馥郁而不浓烈,在人间,已经算得上上好的佳酿。难怪卖这么贵,也不知道白衡那点钱够不够喝几小口的。 我不喝酒的。谢秋摆摆手,将酒推远一些,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天色已晚,我得找到我朋友,快些回家了…… 回家,你家在哪儿。我送你。 沿着官道往西北走十几里,再翻两座山就到了…… …… 姑娘自酌了一杯,道:那你还是先住一晚吧。 谢秋站了起来,那小二刚好上了两坛酒。他又觉得气氛有些怀疑,不大好意思拿了,便抱拳道:此番是我打搅了,我想我还是现在就走吧。 只见小姑娘咚地一声将酒杯放下。有些生气的模样,叫人关上了门,将人拦在里头。 你这人怎的如此不识好歹。我就请你喝杯酒都不行,这么着急忙慌地要走? 谢秋不擅长处理这些,只摇着头说:抱歉。 小瞎子。我对你没有恶意呀。小姑娘拉着他,摁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我就是……就是…… 就是了半天。 居然脸有点红了。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挺喜欢你的。 她大胆地说了出来。 你放心,跟我在一起,我不会再让你回山里去吃苦。我很有钱,你也别怕眼睛不好被人笑话,我会找最好的大夫治你…… 杯子被撞倒,谢秋慌慌张张地擦桌上的酒,道歉:抱歉,我没有以为你是坏人。只是我真的要要走了。 哼,还挺害羞。 小姑娘下定了决心,一把抓住谢秋的手:我是辛未年八月生,你多大了? 辛未年十一月……谢秋讷讷答完,又像想到什么,将手抽回来,我…… 啊,你还小我三个月呢。 小姑娘欢欢喜喜,毫不在意地将酒往他面前一推,喝吧,先当朋友总可以吧。 谢秋推拒不得,只能先喝一杯。 可这姑娘劝酒的功夫厉害得很。一杯之后又一杯。 喝得谢秋整个人脑袋有些发晕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孩叫差不多了,终于开始套话。 谢,谢秋…… 做什么的。 今天刚,刚种了红薯……很甜,秋天,就可以……可以吃…… 啊,好可爱。 你可曾许亲? 未,未曾…… 谢秋脸颊红扑扑的,浑身都透着香甜的酒气,踉踉跄跄地想要站起来,脚却有些发软。费大劲儿站起一点又跌坐回去。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高,高一点…… 要那么高干嘛。 手掌很宽…… 匪夷所思。 力气得大……能,能砍竹子…… 女孩噗嗤一声笑了,捏着他的脸:放心,跟我在一起,你永远都不用砍…… 我不跟你在一起…… 谢秋终于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我……有喜欢的人。 第62章 心悦君兮 他喃喃低语, 说出口了又似在咀嚼着,过了半晌才再次重复:“是的,我有喜欢的人。” 问剑山下。 九年前。 有一位少年在化形巨大的三尾妖猫手下救下自己。那个人的身上带着薄雾一般幽寒的气息。 他喜欢那个少年。 第一眼就喜欢。 第二次见到他, 他便执拗地尾随着少年走出十几里, 越过山坳, 穿过树林。他知道少年装作看不见自己,那他就一直跟, 跟到他愿意同自己说话为止。 玄衣少年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可他还是不愿告诉自己, 他的名字。 谢秋许给他一个愿望, 问他愿不愿意陪自己过生日。他想要与他有更多的牵扯, 他想靠近他, 守着他。 尔后,问剑山邪眼被惊动,四处屠杀。 -- 第124页 少年再次救下他。 谢秋曾无比确定, 他和这位少年有缘。 所以承诺,如果能从那只邪眼手中活下来, 一定会去找他。 可他食言了。他不是故意的,可是变故来的实在太快。他不再是从前天之骄子谢山主, 他失去了双眼,他被驱逐出天道宗。 他什么都不是了。 九年后, 曾经的少年于深夜漫漫而来,扣开竹屋的门。怀中三尾灯芯灼烧胸口, 滚烫了他心口的跳动。 只可惜,少年还是那个少年。谢秋却不再是那个谢秋。 他沉入无尽苦痛的泥沼, 等了八年,终于遇到一个将他拉出深渊的人。 “我很喜欢……很喜欢他。”谢秋拎起面前的酒,“没有他的话, 我可能都没有办法这样继续活下去……” 灰黑的瞳孔涣散无神,可眼眶却有些湿润,像是在眼底洒下一把星辰,熠熠生辉。 女孩瞥了瞥嘴:“她长得好看吗。” “好看。” “你是个瞎子,怎么知道她好不好看。” 谢秋坐得很端正,低着头:“就是很好看。” 女孩也有些醉意,大着舌头噘嘴:“肯定,嗝,没我好看。” 谢秋颇有耐心地摇头,身子微微前倾,很是认真地摇头:“不,比你好看。” 砰。 紧闭的窗户一下被推开。 入眼可见,便是谢秋被酒熏得绯红的双颊,还有面前几坛刚打开,整个屋子里酒气香浓,美人在前,二人皆是醉意朦胧。 “小秋,你!” 从窗台上跳下,冷风吹淡屋子里的酒味,带来熟悉的水雾似的气味。谢秋咧开了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朝着白衡摸索过去。 没走两步,膝盖一软,幸而对方眼疾手快长脚一跨,将他兜入怀中,抱了个馨香满怀。 “你喝那么多酒做什么。” 他将头埋在对方胸口里,借着他手臂的力量整个人软在他身上,手臂挂住了他的腰。 这种无意识的依恋,让白衡的心不由得狠狠地跳动几下。 手抚着他的后脑勺,声音也软了几分:“我们回家吧。” “你背我,好不好。” “好。” 我说过,一千次,一万次。 我都背你。 女孩好像是喝醉了,不然怎么一眨眼,两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不见了。她揉了揉眼,走到窗边被冷风吹得清醒了些。 这里可是六楼。 怎么可能有人从窗口跳进来。 拍了一下脑门,哎,又喝多了吧。美梦里竟还有两位如此貌美的少年。 月明星稀,山色如墨。 白衡背着谢秋在山间小径缓步慢走,听到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白衡眼底一片柔软。 恍然好像回到很久之前,他背着修为尽失的谢云栖一步步登上千机塔。 山间清风过隙,竹叶的清香扑鼻而来,清泉流水潺潺而下,白衡将谢秋放下,脚尖只稍微着地,再用右手一拖,扶着他坐在自己右膝上。 将里袖的一块浸入泉水沾湿,耐心擦拭着谢秋绯红的脸。 接触到冰凉的布帛,他下意识地偏头躲着。 指骨匀停的手指捏着他的脸再转过来,继续擦拭。 谢秋悠悠转醒,将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了一条缝。 明知道他看不见,白衡还是被那潋滟的眼光烫了一下心口。 “你醒了?作什么喝那么多酒,你又不能喝……” 他好像没听到。 还在发着呆。 “下次可不能再去酒楼,你才十六岁不能这样喝……” 声音越来越小,白衡错愕地看着谢秋握住自己的手,将被泉水浸得微凉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像是要降温的意思。 对方脸上的灼热,从手掌一直蔓延到他的胸口,肺腑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满胀着,快要喷薄而出。 那张脸在自己掌心还轻轻蹭了一下。 是细腻而温暖的触感。 白衡喉咙一下烧起来,他借着手掌,将头缓缓压低。 能清晰地闻到谢秋呼吸里香甜的酒气。 几乎是瞬间便狠狠碾上那两片唇瓣,攫取着怀中人满是酒气的呼吸,谢秋像是一下被惊动了,在他怀里挣了几下。他却将他抱得更紧,将他的挣扎制住。 “唔!” 长长的睫羽在他脸上刮了几下,是痒痒的感觉。白衡松开谢秋,呼吸已经有些不稳了,他慌乱地站起来,将谢秋推开些许。 “你……我……” 谢秋没有如他所料地暴跳如雷,而是如旧地抓着他的衣料,贴着他胸口扑进了他的怀里。 那种疯狂的执念被强行压下后,白衡心上涌起的更多是愧疚。师尊总是这样全心全意地信赖,包容着荒唐的自己。 就算是什么都不记得的小秋也是这样。 他对自己完全没有戒心。 白衡扶着他,背对着他慢慢蹲下,哑着声音说:“小秋,我们回家。” 可是他没有趴在自己的背上,而是拉住了自己的手,问:“白衡,你刚刚……” “……” 原来并没有醉迷糊。 “你是喜欢我吗。”那声音放得很缓,像是欲休还语的试探。 “不是。”白衡立刻便否定了,“你别误会了。” -- 第125页 身后人沉默了一会儿。 久到白衡有种被看透的难堪。 然后被握住的手才缓缓松开:“哦。” “走吧,我背你……” 谢秋摇摇头,脸上的绯红已经褪去些许:“不用了,我现在好多了,我……可以走回去。” 一路上谢秋都很沉默,那种异样的安静让白衡有些不自在,便不由得欲盖弥彰地解释:“刚刚的事情你勿要记挂在心上,更别误会了,我其实……” 谢秋一直没怎么说话,现在声音更冷清了些:“嗯,我知道了。” 月光将二人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隔着些距离。 可是我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一句。 谢秋的脸还是红如云霞,细眉弯成新月,眉头微拧着,像是有些委屈。 白衡怔着,什么话都没说。 谢秋却几大步跨到那人身后,紧紧拽着他的手腕,说: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喉头上下一动。白衡整个人僵在当场。 你…… 如果你暂时还不喜欢我。谢秋声音里带着些绵软,犹豫了一下,似是生出几分羞赧。 喘了好几口气,才抬起头。 他开了灵视。 在观察自己的表情。 可不可以试一下,试试看,能不能喜欢我。 竹叶飒飒,夜晚的蝉鸣格外喧嚣。 谪仙一般的少年,伸手抓住了眼前的人,小心,果断,且勇敢。 你很好,可是,我也很好。我们很……般配。 他醉话里带着几分清明,灰黑的眼眸轻轻眨了一下,很紧张,又很笃定。 葱白的手指始终没有放开那一截手腕。 白衡微微躬身,线条嶙峋的背脊处深深凹下一块阴影,向来高大的身影也在这一刻显得几分单薄。 谢秋听到他的呼吸不稳,像是有些颤动。 等了很久未曾等到回应。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随着醉意淡去。谢秋一点点松开手指,手从他的手腕处滑落下来。 却一瞬间被攥住,勒得他指节发疼。 怎…… 白衡的声音极是喑哑苦涩:你确定,你对我,是那种喜欢吗。 谢秋莞尔:我确定。 白衡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手一点点放开。 不是的。小秋,你不是喜欢我。 嗯? 白衡终于转过身啦,谢秋一直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可却发现自己活了十六年,从没在谁眼里看到过如此深重的愁怨,那眼底沉寂的光芒就像是死水无澜,毫无生机。 我不能骗你。小秋,我,好像是你的一个劫。我是天生恶鬼,你并不是喜欢我,而是你天生悲悯众人,你想渡我。 你误以为那是喜欢。可,那不是的。 谢秋一时没能明白,什么叫白衡是自己的一个劫。 什么又叫,这不是喜欢,只是想渡他。 他天天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谢秋嘴角一扬,这一次,更为自然地牵住住了白衡的手,于眼前十指相扣。 不是。我是想渡你,可是我也喜欢你。这不冲突。我对你—— 就是那种喜欢。 白衡闻言却只是退了更大的一步:你不懂,谢秋……你天生性格温柔,所以总是对我很迁就……你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只是…… 白衡。 谢秋打断了他凌乱的解释。 白衡看着他静谧的笑意,不知缘何纷杂的心绪就瞬间平复了。 “你信我,我从不骗人的。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前期):我不喜欢你。 徒弟:不,你喜欢。 师尊(后期):我喜欢你。 徒弟:不,你不喜欢。 师尊:MMP…… 第63章 命数 西天灵河畔, 姻缘树。 月下仙人虽名为仙人,实际却是现如今天界唯一的一位上仙命君——奈何上了年纪,五万年前某位仙尊堕仙入魔屠杀九重天时将他一脉灵力供养的蟠桃树林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自此修为损耗□□成。 从此睡了整整五万多年。 每回都是睡几千年, 醒半个时辰, 然后换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 之前被竹陵上仙吵醒了拉出来,刚翻了个身, 还没消停多久, 这次更甚, 直接被凤凰一条霜绫白缎抽了出来。 从姻缘树根里打了个滚, 脸朝地趴在草甸上, 看着面前四个人面露愁色。 站起来后用力拍打身上的灰尘,又被仙雾呛得连咳嗽好几身,好一幅老态龙钟的模样。 “二位仙尊, 不知找小仙有何事?” 月仙虽是阶品低了些,可年岁够长, 是天界实打实的老人。故而玄龙对他有几分敬重。 “叨扰上仙安睡了。”墨栩一道洁净术将其一身尘灰扫去,“我与弥落此番来寻上仙, 乃是有一世相问——是有关于姻缘树的。” 月仙拄着拐杖手背在身后,佝偻着脊背转过身去。 看到那巨大的姻缘树几乎要被一团红线缠满了, 吓得拐杖咚的一声掉在地上,三两步上前, 枯瘦的手指摸着心爱的树干,哆哆嗦嗦地问:“怎么回事, 啊?老夫的树……谁啊,谁将红线缠满了老夫的姻缘树!此等玩笑不得乱开的……” -- 第126页 蟾穆仙君解释了云栖仙尊下凡渡劫的事情后,月线捋着白须, 眯起了眼:“那位玄仙从没渡过情劫?” “是。”曲宁笃定地答。 月仙又看向墨栩,问:“可你们来寻我有何用,老夫法力至今也就恢复了六七成,不中用,不中用啊……” 凤凰握紧手里霜绫,防着老头儿一下又要钻回姻缘树里睡觉去。 墨栩道:“并非是要月仙挪改云栖仙尊的命数,而是希望您能推算一下,我们想弄清楚,云栖仙尊的第二道劫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推出来了又如何,劫还不是得自己渡。”月仙反问。 弥落不大耐烦地挥动一下霜绫:“啰嗦!要你算你算就是了!” 还是曲宁上仙再次跟月仙解释了,九离仙尊和竹陵上仙都对云栖仙尊的身份存疑之事。尤其是竹陵,不知缘何他总是觉得云栖许是当年魂归天地的忘川河神,清夷。 可九离却断定忘川河神不可能回来。 这里面便牵扯到一个伴生劫的问题。如若云栖当真是当年的忘川河神清夷,那么他应当也是带有一个伴生劫的。 那个劫,毫无疑问是白衡。 而他此刻所渡情劫又是白衡,事情就会变得无比复杂。 “所以还望月仙帮忙算上一算,这第二劫,到底是普通的情劫,还是和伴生劫有关。” 唉,以上仙阶品去推算一位仙尊的命数,是很耗费法力的。月仙本想找个由头随意推拒了此时,但听到清夷上仙四字时,微妙地身形一顿。 “清夷上仙死了?” 凤凰翻了个白眼:“老头,你是睡了多久。忘川河神都死了五万多年了。” “哦,原来仙魔大战都过去五万多年了……” 凤凰低声问墨栩:“你确定要他算?他连今时今日哪一年都搞不清楚,怕是老糊涂了吧……” “您认识清夷上仙?”曲宁对云栖仙尊格外上心,揪住些苗头便往深处追问,“他当年的伴生劫,到底是谁。” 是不是白衡。 如果是的话,云栖就是清夷无疑。 “咳……咳……”月仙一副半身入土的模样,捻着胡须说,“忘川河与西天灵河相连,我自然是认得那位忘川河神的。只是他的伴生劫……我不能说。” “为何。” 月仙指着自己的喉咙:“这位上仙将他的伴生劫藏得极好。我若非无意撞见……唉,不是我不愿说,只是我被清夷上仙下了禁言决,有关于他伴生劫的秘密,永生永世不得说出。” “可他都死了五万多年了……” 凤凰不信这禁言决有多厉害,抬手便要解了。 奈何瞬间被法力反弹,一道灵光激得西天灵河水翻涌起来。 难以置信。 一位上仙的禁言决,竟然连弥落仙尊都破不开。 “清夷上仙的决,谁也破不了。就是九离仙尊也未必能做到。”月仙却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 气氛一下僵持了。 墨栩退让一步:“好,我们不问当年清夷上仙之事。只论如今的云栖仙尊。” 将蟾穆手中的命盘交到月仙手中,说:“烦请月仙,先推算一下云栖仙尊的第二道劫。” 月仙拿着命盘犹豫了。他实在不想去耗费法力推算上位者的命数。于是问:“同样是上仙阶品的命君,不是还有那只狐狸吗。九尾狐织羲,你们怎的不去寻他,非得要为难我这老头……” 弥落又翻了个白眼,他怀疑这老头是个假的命君。 “织羲仙尊早在五万多年前就飞升了,老头儿。而且他现在下凡渡劫三千多年都不知道在哪个村哪个观了,哪里找得回来。现在九重天上上仙位里,只有您一位命君,再往下就是我身后这位小仙君,他已经算坏了两个命盘了,所以,你不要废话,赶快算。” 避无可避。 月仙不得不接过那命盘,捏决成灵。 命盘咔嚓一声,缓缓转动起来。 才转了几下,月仙立刻道:“不错。是情劫。八岁到十七岁,劫日是十七岁那年盛夏,中元节。” 嘿,还有些本事。 弥落眼睛一下亮了,问道:“成为他情劫的是谁,是白衡吗。” “容我算算。” 命盘缝隙投出亮光,光芒渐盛,命盘的转动像是被什么阻拦,卡住了一般。 “嗯?”月仙懵了一下,收了法术,“谢秋的生辰八字给我,我先算算他这个人吧。” 命盘再一次转动。 这一次,散发出的光芒微弱,精巧的□□一直咔嚓咔嚓地转动着,一圈又一圈,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到底行不行啊。 “上仙刚才说,这位三万年前飞升的玄仙,名唤云栖。”月仙本就满脸褶子,如今一拧眉头更是脸上沟壑层叠,皱得眼睛都看不着了。 “是。” “这名字,是织羲取的吧。” 四人面面相觑。云栖仙尊的名字不是他从凡间升上来时自带的吗,怎么会是织羲仙尊取的。 “云游三千,四海为栖。等等,此人命数……” 命盘还在转动,却自手握催生法力的位置,突兀地裂出一道细缝。 月仙脸色微变。 四人也惊讶,想不到向来脾气最好的云栖仙尊,也会有因被掐算命数而怒破命盘的时候。 -- 第127页 月仙算到了什么。 他们不敢打搅,只能静守在一旁屏息等待。月仙稍稍收着法力,命盘的裂缝没有进一步裂开。 咔嚓,咔嚓。 “他可是一渡三劫,自人间世,直渡上仙位。”月仙肃然问道。 “是。”曲宁答。 诶,有些本事。 弥落瞥了眼蟾穆,唉,上仙和仙君果真还是不能比。 命盘犹在转动,只是速度越来越慢,似乎每每往下算一重都无比艰辛。 感到月仙有些艰难,墨栩默不作声地往那命盘里注入自己的法力,命盘终于又亮起来,□□转动几格,可缝隙都随之深了几寸。 “不对,不对……” 月仙额头忽的沁出冷汗。 “云栖仙尊,和谢秋的命数不一样。云栖仙尊命里无情无爱,没有半点姻缘,是实打实的凡人。可是谢秋……他姻缘极重……而且,而且他并不是个凡人的本源啊!怎么回事,他们的命理很是相似,可本源又极其不同,这是为什么,他被谁改过命吗……” 改命。 谁能改一位仙尊的命。 曲宁脸色愈发凝重,刚刚月仙提到,谢秋的命数,不是一位凡人。 “拜托了,算一下——云栖仙尊,到底是不是清夷上仙。” 月仙将更多法力推往手中命盘,开始捏仙决,而决未过半,头顶仙云聚集翻涌,天色忽暗,九重天劫在五位头顶盘旋不下。 是警告。 手中命盘倏然被三道猛烈的仙法反向制约,刹那间碎成齑粉。 头顶黑云渐散。 五人都懵了。 月仙被仙法反噬,顿时又失了半成法力,一屁股跌在仙云里:“不算了,说什么也不算了。” 不怪月仙惊吓过度,方才三道锐利的仙法,均是来自上位者的震怒。 一为云栖。二为织羲。三为清夷。 云栖仙尊不喜外人推算自己命数不难理解。可是为何织羲仙尊和清夷上仙,也会因拆解掐算云栖的本源命数而震怒。 方才三道凌厉的仙力反制,差点没直接要了月仙的命。 但是,并非一无所获。 “你刚刚算到了什么。”墨栩看出来,趁着他还未盾离,立马问道。 “织羲仙尊,我在云栖仙尊的魂魄命数里,感受到了织羲仙尊的法力残留。” 凤凰说:“织羲仙尊曾削过那位仙尊的灵骨,你说的,大抵是这个吧。” “不是。不是灵骨。”月仙抬头看了眼天,见没有异常才敢说出口,“谢秋与那位仙尊命数如此不同,是因为之前那位仙尊的命理,是被织羲仙尊逆改过的。” “……?” 云栖仙尊的命理,曾经被织羲逆改过。 什么时候。 “现在谢秋的命数,才是那位名唤云栖的仙尊真正的本源命数。我可以被允许推算云栖仙尊的劫难与命理,可是,一旦开始深入推算谢秋的,就会遭到三位上位者的强烈反制,以及九重天劫的震慑……我只是一位上仙,不能再算下去的。如若想知道更多的,便去人间寻找织羲仙尊吧。” 月仙声音有些虚弱了,眼巴巴地只想滚回姻缘树里继续睡觉。 “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人能算出谢秋的命数,那一定,只能是玄仙阶品的命君织羲。烦请诸位,不要再为难老夫这区区一位上仙了。” *** “我的师尊和师兄都跟我说过,我十八岁那年一定能飞升。” 一片竹叶坠在潭水里,泛起涟漪。 “明年。白衡,明年我一定能飞升。我知道你的顾虑,等我成功飞升,将你渡魔成仙,你是不是就会相信你根本不是天生恶鬼……” 白衡面露难色,只能回避谢秋的提问,将话头引到别处。 “你功德攒够了?” “应当是差不多了。” 堪比仙人的法力自指间流淌而出,化作清风在幽静的山林间穿梭而过。 “你看。你别害怕,你曾堕仙入魔也没关系,我一定能渡你。” “谢秋,别再渡我了……我犯下的错太多了,你渡不了我。我天生成不了仙的……天意,道法,都容不下我这样的邪魔……只要你能成仙就可以。小秋,只要你……” 谢秋收了手心的法力,将背脊挺得笔直,透着几分不屈的决意。 山林间风卷尘土,喧嚣不已。 谢秋生气了。 他竟然也会生气。 “我喜欢你,就不会放任别人伤害你。哪怕是天道。你别担心。前路的一切坎坷我都会为你铺平,你只要告诉我,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 “我……” 白衡几乎要被谢秋的坚定撼动了。 可是前两次惨痛的经历告诉他,不能答应他。 谢秋真的渡不了他,他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谢秋好似能看透他此刻的动摇,轻抿着薄唇,一字一句。 “天道诛你,我救。道法……” 天道诛你,我救。道法灭你,我挡。 你走错的路,我都为你修正。你犯下的错,我都替你偿还。 白衡一瞬间如芒刺在背。 不周山寒冰岩洞,天行山仙池湖畔。 说完这些话,师尊便死了,两次,都死在自己面前。 难道如今,还要再重来一次吗。 “我不喜欢你。” -- 第128页 白衡将牙咬的发疼,鼻尖酸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手指禁不住摩挲了一下食指指腹,竟有些结巴了:“我……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谢秋很久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用一双早已瞎了的眼睛。 可白衡觉得那眼神极具穿透力,就像是当年的师尊一样,似是一眼就可以轻易拆穿自己所有谎言。 啊,虽然是个脆弱的凡人。十七岁的凡人。 但是谢秋,果真还是他的师尊。 过了一会,那要命的目光才挪开。 “既然你说你不喜欢。” 意外地,谢秋的声音并没有想象中的落寞。 “那我们道侣结印吧。” 白衡怔忪:“什,什么。” 谢秋的鼻梁高挺,侧颜清隽秀美。他薄唇微启,声音温柔却不容拒绝,游刃有余的在手心结印。 “不是不喜欢吗。若非两情相悦,道侣印是不会真的结成的。” 手心的光印渐盛,衬着谢秋不辨悲喜的面容。 “来吧,试过我便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  徒弟:你不可能不喜欢我!!! 师尊:……真不喜欢。 * 师尊:你不可能不喜欢我。 徒弟:是的,不可能。 第64章 相许 道侣……印。 嗯, 道侣印。 谢秋嘴角轻扬,眼底泛着温润的光芒。他往前迈一小步,听到白衡不自觉地退了半步, 便停在原地。 他不知道, 白衡此刻想的却是。 这个道侣印, 一定结不成。 因为师尊从未喜欢过自己。谢秋……也不会。 在秘境中,谢云栖也曾说过模棱两可, 会努力喜欢之类的话。可到头来——根本不可能。 这个人, 不可能会爱我。 想到此处, 白衡心却宁静了。好像等待着提前处刑的犯人, 面色青黑地说:好啊, 结吧。 两手伸过,十指相扣结印后,二人掌心都捏着灵印, 开始对天起誓。 仙修谢秋。 魔族白衡。 异口同声。 今,起誓四海, 上达天听。自此,道侣结印。生不离, 死不弃,永生永世, 绝不相负。 每一个字,掷地有声。 竹林里狂风顿起, 远方隐隐传来雷声,不过眨眼间, 乌云盖顶,倾盆大雨落下。 闷雷顿起。 那是九重天上的雷声。 二人脖颈后烫上一道赤金法印。 漆黑的深夜里,那印记的光芒耀眼灼目, 刺入白衡的瞳眸。 道侣印—— 结成了。 怎么可能。 他满眼震惊如见鬼一般连连退去好几步,隔着一些距离才敢仔细打量着谢秋。 这个人,是他的师尊啊。 怎么可能。 与白衡脸色一片惨白相反。 谢秋是一副微微松口气的模样。虽说有七八分把握,可刚刚起誓的时候,手心还是沁出了些冷汗。 幸好。 他果真还是对自己有过动心的。 你看。 谢秋轻缓地眨了下眼,强压不住雀跃的笑意,眉梢微抬。 白衡还在发懵,谢秋已经走到面前,醉醺醺地踮起脚,圈住了那人脖子。 那一刹那仿佛心脏骤停。 谢秋将头埋在他的颈窝。 没力气了,白衡,抱抱我吧。 声音依旧是那个温润的声音,也没有故意黏腻娇气。 可这句话却直接烧着白衡的耳根。 他挨不住。 半分都挨不住。 谢秋的一点点撒娇,都足以让他整个人自下而上彻底溃散,脑中的任何抗拒与顾虑,彻底融尽,连一点渣子都剩不下。 将怀中人打衡抱起,他沙哑着声音:叫我……阿衡。 嗯,阿衡。 嗯,师尊。 抱稳了怀中人后,一道传送阵法,二人直接消失在竹林中。 竹屋外水汽萦绕,水面倒映着一轮满月,皎洁明亮的银光撒在水面波澜上。 颀长的玄色身影立于湖畔,手臂上垂下层层叠叠的素白布帛,那是怀中少年似月淡雅的罗裳。 他抱着谢秋,像是抱着一件绝世珍稀的瑰宝。 但更像,野兽紧叼着鲜美的猎物。 焦躁,又隐忍。 谢秋已经过了醉酒的亢奋的时期,现如今有些困了。呼吸绵长又均匀,撒在他脖子上。 将他仔细安置在竹塌上,借着湖面反射的幽幽月色,他目光像是要面前的少年生吞活剥一般露骨。他坐了很久,原以为要这样僵硬着直到天亮。 可少年翻了个身,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拉扯一下,攀着抱住小臂。 脑中的那根弦绷断了。 白衡顺势将身子贴上去,将那清瘦的身体牢牢圈在怀里。 拉住腰带,解开。 谢秋一个哆嗦,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白衡?” 惊觉他在做什么,他顿时睡意全无,一下便要坐起。却被翻身压制。 白衡冰冷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声音低沉:“谢秋,我对你的喜欢,就是这种喜欢。” 手指一路往下,划过白皙细嫩的脖子。 “我可以忍受你无数次拒绝我,甚至丢下我……可我绝对,绝对无法接受——” -- 第129页 “你曾选择过我,但是最后,还是要离开我。” 谢秋还有些懵,可那人已经将腰带抽出,抛在一旁,嗖地一声划破寂静的夜色。 “所以,如果你喜欢我,就成为我的……好吗。” 他太着急了。 急于确认这的确不是梦境,急于确认,这个人……真的是他的。 那种情绪就像是以往从来都紧闭的堤坝,出现了第一条裂缝。 迅速,溃堤而下。 “小秋……师尊……” “等……等一下……” 白衡喉头上下一动,幽深的瞳眸里闪烁过狠戾的光芒,却又裹挟着蜜糖一般的缱绻,将他翻整个人翻了过来,一边摆弄着他,一边温柔地低哄着。 “我等不了,对不起。” 谢秋瞪大了双眼,一片绯红顿时从双颊蔓延到耳根,还没来得及说出完整的一句话,出口便只剩下被撞得破碎的声音。惊得他瞬间捂住自己的嘴巴。 可是闷哼声更加挠人,入了身上那人的耳,劲儿更大了。 “停……你慢点……” 他细白的手指紧紧揪着被褥,声音都被一下下击溃,难耐地哽咽着。 白衡又将人翻过来,呼吸更深重几分,手上却很是轻柔,不忘抬手揩去他眼角的潮湿。 “对不起……” 只会道歉,不会收敛。 谢秋浑身都发着抖,这一次白衡伸手安抚一般扣紧他的五指,摁在耳畔——这手势,就像是道侣结印时一样。 郑重而决绝。 谢秋有一瞬间的怔忪,很快又神志又被撞得破碎。 这个家伙真的—— 太任性了。 他咬着牙,生生地将那撕裂的痛楚忍了过去。罢了。这是他的阿衡,他自己一眼相中的心上人。 可白衡食髓知味,仿佛知道对方的心软与退让,惯会得寸进尺,在谢秋忍耐的极限上反复试探。 谢秋一开始还能自己捂口隐忍,可后来不知怎的,白衡非得听他的声音似的,可又不明着说,而是暗劲不止。 可他的师尊向来是个孤傲的性子,偏偏在这方面不肯让他如愿。 “小秋,你喜欢我,喜欢我是不是……” 谢秋没有说话。 他便再问。 “你说的对,我喜欢你……你都不知道我都喜欢你……否则你怎么敢这样招惹我……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对你多么……多么……” “你……你这个疯子……” 这是他一整晚说出来的唯一一句完整的话,闻言,白衡便更是疯了一般地折腾着他。 到最后,怀中人终于呜咽出声,昏睡过去。 漫长的一夜过去。 谢秋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荒唐的梦,更荒唐的是,醒来后自己浑身如同拆解拼凑一般哪儿哪儿都发疼。 脖子上竟然结下了道侣印。 不是梦。 他稍稍动了下,便一声闷哼溢出口。白衡立刻推门进来,二人四目相对。 想到他昨夜的疯狂,谢秋的脸色不由得发青。卸了灵视,闭上眼睛,装作还未醒的模样一动不动。 白衡也知理亏。 带着几分怯意的走到谢秋身边,用手中拧干的帕子想要擦他的额头,被他一下避过。 那手就顿在空中,再靠近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我……” 白衡眼睛往下一扫,正巧看到谢秋细长脖子上的一块乌青,不由得又感到火撩喉头。 “还疼吗。” 这句话不知哪里惹到了谢秋,昨夜还神采奕奕地死拽着自己的少年,此刻面如死灰地装着睡,一句话也没有搭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嘘~低调~ 第65章 相知 白衡伸手掀起被子, 也钻进了被窝里,下巴靠着少年的肩窝,手圈着他精瘦的腰身, 将他往怀中一带。 “别不理我, 好不好。” 谢秋眉头皱起。 “对不起, 我下次……下次一定不这样。” 还有下次。 谢秋终于没忍住,伸手抓着腰间乱动的手往边上扔去:“你滚。” 白衡见他说话了, 更是挨挨蹭蹭了好一会。 “你喜欢我的呀。喜欢的话, 不是要做这种事情的吗。” 谢秋又不说话了。 抿着嘴, 可耳根子却有些红了。 白衡得寸进尺地再拿鼻子蹭了蹭谢秋的脖子, 不意外地察觉身边人忽然僵了, 往旁边挪了几寸,又像是扯到了哪儿,惹来一声闷哼。 “别乱动。”白衡立刻老实了, 摁着他的肩头,脸色紧张地往下撩着他的单衣, “是不是伤到了,你等下, 我看看……” 谢秋终于忍无可忍,支起一道仙障, 白衡猝不及防地被一下推到床底下,打了个滚才爬起来。 “你有完没完!现在, 马上,滚出去。” 这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很是迷人, 脸上还有藏都藏不住的窘迫与恼怒。白衡看着美人恼羞嗔怒的神态,脑子里连带又想到了昨夜翻来覆去的旖旎景象。 好想再将他摁在身下,非得要将他的矜持与骄傲全部搅碎, 反复地占有,撕咬,消磨。让他含泪婉转于情念之下,满心满眼完完全全的都只有自己,在灭顶的纠缠里明白—— 自己到底有多爱他。 -- 第130页 面上还是一派正经模样,毕竟他现在要是再多做些什么,谢秋好像真的几个月都不会理自己了。 唉,师尊脸皮真薄。 可是他也的确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谢秋的心意。 他昨夜的迁就,包容,退让。 这就够了。 剩下的这些,可以慢慢来。 师尊是个骄傲又冷清的人,逼得紧了说不定真的会讨厌自己。白衡打定了主意,便故意喊了一声疼,跌在地上揉着自己的手肘。 谢秋果真偏了半分头过来,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都磕青了。”白衡抱怨着,声音委委屈屈的,“我以为喜欢一个人,就是要那样的意思。你跟我说的喜欢我,怎么到现在又不认账了。” 话题一转,谢秋的注意力果真跟过去了,立刻反驳。 “我那时喝醉了。我……我有些糊涂了。而且我说的喜欢,是……是……” 想了很久,似乎也没想明白怎么说。 白衡心里浸满了甜蜜,面上却依旧是不解,甚至是疑惑:“是什么……你说你喜欢我,我以为,就是想要我这样的意思。” “不是!”谢秋见自己被误会了,立刻翻身支起身子,可是牵扯到了,要命地一阵发疼让他眼前一阵发黑,眼前人倏然一下从地上跳起扶住他,温柔有力的手臂撑着他的腰。 “好,不是就不是。是我误会你了,你先别动。” 凡人就是凡人。虽然近乎渡劫期,可这幅身子果真脆弱不堪。白衡念在是初次,昨天已经十分克制,可是看样子还是做得有些过火了。 向来昨夜谢秋也是忍得很辛苦,最后被逼出了哭腔,直接在怀里睡死过去。 可能真的伤到了,可他又不肯自己查看。 想到此处,白衡手心成决。 “你干嘛!你不会为了这么点事,就要启动愈灵阵吧!”谢秋感到这一次白衡的仙力好似比上次更强了,那淳厚的法力将要成阵,那股威压几乎让他有些承受不住。 “你的事,不是小事。” “我没事,我没事!”谢秋立刻抓住他的手,熄了他手里的发光,忍着尴尬与羞涩解释道,“我躺一躺就好了,没有那么严重。你别浪费法力了。” “真的吗。” “……嗯。” 白衡转用治愈术,往谢秋身上渡着仙力。 谢秋借力运转着,顿时感到身上轻松很多,那浑身拆解一般的痛楚也消解不少。 白衡还想看一下他身上旁的地方不适,可谢秋还沉浸在刚才的误会里,身子轻快了些就立刻抓着白衡,认真地解释:“我说的喜欢,不是这种意思。” “嗯。”白衡看似认真,实则敷衍,灵力在谢秋身上游走一圈,仔细查看他身上有无别的伤痛。 “我喜欢你,不是那种方面,并非看上你的身体,并不是想要跟你做这种事情。你知道吗,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对于我而言是特别的……” 白衡怔了,眼神渐染深意,呼吸再一次变得粗重。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个人总是这样,不自觉地撩拨自己。总是喜欢用单纯无防备的语句,将一句又一句温柔许诺烧铁成红,狠狠烙印在自己的魂魄里。 “嗯。” 白衡站起身来,脸色僵硬地想要离开。 ——再待下去,他可能又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谢秋不明白他脸色为什么忽然不好看了,想来是自己说错了话。 可到底是昨夜自己先让他误会了,他纵然做了过火的事情,可第二天自己这样给他甩脸色似乎也不大好,可能还会伤他的自尊。 其实……其实也不是真的不能做,就是不要太……太…… 谢秋又在心里为白衡开解。 开解着开解着,脸又红得像是要滴血。 好一会,白衡都走出好远了,到了一泉幽潭旁,刚拘起一掌冷水从头浇下好克制一些不大好的念想。 冷水刚浇下,刺骨的冰冷让他找回理智。 却看到一纸传音仙符飘入自己手中。 注入灵力后,听到里面传来谢秋有些忸怩的声音,那语气分明是极力忍着羞耻,尽可能平静地解释着。 “也不是……不能做那样的事情。就是,就是我要你慢点的时候,你能不能——” 慢点两个字出来的时候,白衡脑子里轰地一下又烧起火来。 还没听完,符纸一下被白衡的法力燃成灰烬。 满潭的水升起大半,哗啦一下将他浸个湿,才稍稍将刚刚瞬间骨子里焚起的欲念压下些许。 这个人真的。 就离谱。 压着邪火长叹口气,他转头,沉着目光,透过密密麻麻的竹影,看到湖畔竹屋外,倚在门口眼里满是担忧的谢秋。 又一张符纸传来。 没完没了了还。 犹豫了一下,还是注入一丝法力。 “我没有讨厌做那种事情,你不要想多。但是昨晚那样,真的太疼了,我觉得……” 要命。 再次将符纸烧灭。 此刻白衡恨不能跳进那一汪寒潭里,看到谢秋手心还在画着仙符,立刻一道仙符先送他手里。 “我知道了。没生气。” 谢秋终于没有进一步‘解释误会’。 -- 第131页 *** 九重天。 西天灵河畔。凤凰和墨栩察觉忘川河有一样,留下曲宁上仙和蟾穆仙君守在此处决定先去查探一番,二人之间气氛一度十分凝重。 主要是曲宁上仙凝重。 静坐了好一会儿,蟾穆问:“曲宁,你跟了仙尊三万余年,他也没收你做徒弟,你讨厌不讨厌他。” “说什么呢。仙尊愿意收谁就收谁,我怎么会因此而讨厌他。” 蟾穆揉了揉鼻子,十分八卦地继续追问:“那你现在还想当他徒弟不。” “自然是想。” 也是,不想的话,怎么会对云栖仙尊如此上心。要知道但凡提到云栖的事情,曲宁上仙都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刨根问底不休不眠。 真是感天动地,可惜没敢动云栖。 “你说,白衡怎么就能当云栖仙尊的徒弟。论资质,论品性,跟上仙您都是云泥之别啊。” “不知道。还不是因为白衡是云栖仙尊的伴生劫。” 蟾穆十分纠结地拧起眉毛,像是在思索着,“可是白衡并不想当他徒弟,我看,他倒是很想嫁给云栖仙尊……诶,你说白衡要是嫁给仙尊,是不是就不算他的徒弟了,曲宁,好机会啊!” 曲宁上仙额头青筋暴起。 “谁,嫁给谁?你脑子不清楚了吗?堂堂仙尊,会和魔界的一位宵小之徒结道侣?你不要在这里给我——” 轰隆隆。 九天之上忽然闷雷阵阵。 蟾穆仙君脸色登时一变。 道侣印。 云栖仙尊在下界,结了道侣印。 这次不是在秘境里,也并未有什么魂眠邪术,是实打实的道侣印。 曲宁上仙都被这雷震懵了。 还是蟾穆仙君先回过神来,竟然惊喜地抓紧了曲宁的胳膊:“你看,你看!曲宁上仙,恭喜你!” 恭喜我,你踏马为什么要恭喜我啊! 曲宁脸色铁青地甩开蟾穆仙君,正欲下界查看一番,凤凰和玄龙化了原身又回到西天灵河畔。 抬头听着那雷声阵阵,凤凰和玄龙脸色都十分精彩。 “忘川河怎么样?” 弥落十分笃定地点头:“不用等那老狐狸了,我很确定,云栖仙尊就是当年的忘川河神,上仙清夷。” “此话怎讲。”曲宁问道。 “谢秋马上十八了,飞升在即。偏偏在这时候,忘川河水——” 弥落和墨栩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一字一句,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肃穆。 “变清了。” “变清了,多清?” 墨栩答:“非常惊人的速度,预计最多半月,河水将彻底清澈。” 魔界半月,人间半年。仔细算来,差不多果然是云栖飞升的时候。 第66章 二次飞升 所以云栖真的有伴生劫, 所以白衡,当真是云栖的劫。 一切好像都对上号了。 蟾穆仙君想,怪不得白衡就像当年的若元一样, 是一只十恶不赦的疯狗。他们都是伴神君而生的伴生之劫啊。 “上头那声音怎么回事。”凤凰指了指头顶。 “九天玄仙, 结道侣印了。” “哪位玄仙。”凤凰跳了起来, 看着墨栩无语的眼神,反应过来, “不是吧, 不可能!云栖仙尊跟那个魔界杂种结道侣印了?!” 东南方向, 太行山巅迸发出一阵亮眼的光芒。 是湖水再次变得清澈了。 镇压着白衡魔丹的湖水, 竟然也逐渐褪去魔气, 灵法冲上云霄,直透九天。 而被湖水的光芒照亮的那一片云霞,浅橘的色泽由里向外润泽, 渐渐蔓至云雾的尽头。西天灵湖水仙力如璀璨的星子耀眼,婆罗花再次开满河畔, 蔓延到忘川河边。 蟠桃花满开。 馥郁花香弥漫。 许多仙灵都跑出来凑热闹,表示西天灵河畔许久都没有生出这般妙曼的景致。 墨栩却望着姻缘树对面的一个巨坑, 探着里头残余上万的陌生法力,忽的问道:“这里曾经有过什么吗。” “你是说这个坑?”蟾穆仙君也凑过来, 摇头表示不知。 四人中,唯有曲宁上仙年纪最长, 五万多岁。曲宁打量着这个坑位,一边回忆一边说:“我记得, 很久很久之前,大约是我破壳没多久的时候,西天灵河畔不是这样的。” “哦, 对。”曲宁想起来了,“三生姻缘石,最初的诞生地是这里。” 三生姻缘石为上古神石,本是在西天灵河畔末尾,接壤着忘川河的位置,为两条仙河的交界处。 姻缘树掌人间情爱,根连蟠桃林。 三生石刻仙魔姻缘,石伴三尾猫。 大约五万多年前,忘川河还未划入魔界时,这块神石自己滚落到了忘川河畔。 随着五万年前仙魔之战,忘川河染上无穷怨气,从天界割离,划入魔界。 三尾猫也从仙灵堕为邪灵,三生石长久驻守在河畔。 “嗐,事情已经够清楚了。云栖仙尊就是当年的忘川河神,他回来的话,忘川河一定会再次划入仙界。等着就好了,我们就在这河边等,不足半日,云栖仙尊就飞升归来……” 话音未落,头顶雷劫再次轰隆隆响起。 “不是吧,谁又结道侣印了……” 曲宁眼微微一眯,透着几分危险的气息:“不对,这是飞升之劫。五重,七重……不,好像更高……” -- 第132页 是九重吗。 那劫盘旋在忘川河之上。 不是云栖仙尊的劫。 墨栩也想到了,脸色忽的青黑一片,将凤凰往北方用力一推,语气难得有些急切:“弥落,回霰夜梅林去!支起仙障,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啊?为什么,怎么了……” 曲宁听着那盘旋于斜上方,不时便要降下的九重天劫,手背微微发起抖,握上腰袢的长剑:“弥落仙尊,您还看不出来吗。这道天劫不是云栖仙尊的。” 它盘旋于忘川河上。 九离已是仙尊,自然也不可能是战神。 是若元。 他魂魄将要凑全,马上就要从秘境里出来了。 九离仙尊和竹陵上仙,到底还是没能拖过若元。 凤凰觉得自己被灼伤的眼睛隐隐作痛,那烈火的滋味他是万万不想尝试第二遍。在心里不断默念:云栖仙尊,快点吧。快点飞升!若元那个怪物,马上就要出来了啊! 雷声震耳欲聋,近在三尺。 蓦地,往忘川河上狠狠劈去。 *** 水月秘境。 秘境中时间流速缓慢,人间世不过十八年,秘境中已是沧海桑田。 一百多年,蹉跎挣扎。 百年前的若元,怎么也想不到,药谷半仙之徒会是宋陵。更想不到宋陵竟蛊惑了哥哥,让哥哥对自己生出忌惮之心,竟以一杯毒酒散去自己全部修为。 刚至辟谷的宋陵,成了大燕帝国的新国师。就连哥哥都成了他的傀儡。自己被锁在高塔之上一百七十多年,日日夜夜,生不如死。 宋陵成为国师近两百年,修为也近渡劫。 对自己的禁制更强,不知道为什么,他好似就是要折磨自己,就像当年的谢云栖。不让他死,也不给他任何自由。 他时时刻刻都渴望着哥哥能看清宋陵的真面目。 可是近日来,他却开始反复地思绪混沌。 一场又一场醒不来的梦境,将他生生困住。 梦境里,他经过无数次轮回,每次,都在二十岁那年,被野心勃勃的元离一剑所杀,成为他王座下一具森森枯骨。 但是,有一场轮回不同。 那场轮回里,谢云栖是好人,他救下了小皇帝元衡,还和自己一起施阵救人。而自己逃过了死亡,攒够了修为。 在一场九重天劫到来前,将所有的功德渡给了哥哥。 冥顽不灵,始终都心存恶念的哥哥飞升了。而他,因修为尽失,再一次死去。 临死之前,谢云栖告诉他。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这是一场名为水月的幻境。幻境中的一切皆为现世的投影,爱恨,善恶,秉性皆是相反。 原来,哥哥是假的。 真正的他,在外面。谢云栖说过,他是一位众人瞻仰的战神,是天界赫赫威名的玄仙。 假的。 都是假的。 他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可却觉得自己的神志,从未如此清明。 这里——不是现世。 漫长而无边的囚禁还未结束,他已看破虚实,不再苦苦地熬着,将一柄长剑刺入自己胸口。 而百余年从未见过的哥哥,竟然在他气绝的前一刻惊愕地闯入塔中,摁着他的伤口。宋陵也在一旁,一脸苍白地施加治愈术。 深可见骨的伤口竟然愈合了。 若元险险捡回一条性命。 他冷冷地看着面前二人,不懂他们为什么不让自己死。 明明他们和上一场轮回的谢云栖一样——是来自现世的魂魄。 若元满是鲜血的手弄脏了脸,他目光游离在二人之间,目光渐生寒意:“玩得开心吗,二位仙人。” 竹陵脸色一白。 若元神识已经清醒了。 可是九离的破渊剑灵还未带来消息,云栖也好,织羲也好,都还未飞升。 拖不下去了。 若元站起身来,九离作为玄仙,可隐约听见秘境结界外九重天劫的闷响。 此人的魂魄,已经凑齐。 突破秘境的瞬间,九重天劫落下,他将拿回记忆与法力,变回五万年前的神魔。再一次掀起三界混战,平添无数血债冤魂。 九离单手召剑,先将破渊引入秘境。 若元看到他这个动作,低低地笑了起来。随着秘境中的记忆涌入脑海,被夺走的法力也一缕一缕地重回体内,秘境结界开始薄弱,溃散。 “你看到了吧,秘境中循环的一切。”若元抹去脸上的鲜血,失血过多的身体走路不稳,拖着脚步行至九离面前,“你的影子,一次又一次的杀死我。九离,原来……你还是想救我啊。” 那声音干涸喑哑。 是少年独有的空灵。 他刚刚叫的是什么,九离。 九离眼微微眯起:“你的记忆……回来了。” “外面的记忆不多,秘境里的,全都想起来了。九离,你知不知道,这个秘境的循环不是第一次被打破……上一次,谢云栖的原身也入境了。” 若元扶着九离的肩膀,凑到他的耳边:“他打破了秘境的循环,让我,没有死于你的刀下……你可知在那之后,我做了什么。” 扶着九离肩膀的手,不断将记忆捏成灵决,侵入九离的识海。 那精纯的法力,熟悉到令人震颤,让人一时间无法阻拦。 -- 第133页 九离脑中灌入若元上一场轮回中的记忆。 被云栖干扰后,元景没有被元离一剑杀死,侥幸逃生后成为了国师。他拼命攒了十数年的功德,不断地想要将心生恶念的元离拉回正道。 最后,还将自己一身的功德,在三重天劫到来前,全部传给九离。 ‘那我呢。我也是假的吗。’ 弥留之际,元景的眼泪温柔而宁静。 ‘原来,哥哥是善仙,我才是……那个恶鬼。真好……’ 九离愣住。 若元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真可笑啊……我竟然,还是救了你……太可笑了,真的,太可笑了……” 若元身上法力成倍地灌入,飞快地凝丹,破镜,神魂之外的身体被滔天的法力融尽,重塑,再融尽。 秘境彻底溃散。 忘川河畔,冤魂喧嚣狰狞,吵得人耳朵生疼。 若元脚点奈何桥上,与九离别无二致的面容却更加清瘦柔美,浑身透着莹莹仙光。 三重天劫降下,将他一生骨血劈散,迅速重聚仙体。 “仙尊,来不及了,先别靠近!”竹陵上仙暂且拦住九离,“他不一定能渡过那道九重天劫,咱们先等等。” 很快,五重,七重,接连劈下。 九离屏息以待。 一时间竟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希望那道九重天劫劈死对方,还是更企望天道饶过对方。 轰隆隆—— 九重天劫狠狠劈下。 若元一身血肉化尽,只剩一朵圣洁的十七佛莲在光晕里渐渐盛开。人间幽都山散发出异常的暗光,一只染血的眼珠破山而出,蠢蠢欲动。与此同时,眼珠之上,一株雪白的莲花十七花瓣片片散落,飞向忘川。 那是若元真正的仙体。 竟是藏在人间幽都山。五万年了,竟无人发觉幽都山下埋藏着一株无魂无魄的十七佛莲。 人间不知缘何,猛地怨气滔天。 一只恶念丛生的眼珠,开始四处屠戮。 与此同时,那仙体与奈何桥上虚幻的花影一瓣一瓣聚集重合,一圈精纯的仙力怒张破势,惊动忘川河水滔滔奔涌向西,逆流至仙界西天灵河畔。 邪气,仙气,戾气,灵气。搅成一团。 入目皆是混乱不堪。 他扛过来了,九重天劫没有劈死他。 他得到了天道的认可,再一次—— 飞升玄仙。 九离浑身血液逆流,手脚一片冰凉。 若元在莹莹光芒中,睁开一双幽蓝如冰川的双眼,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倒映在平息下的忘川河面,画面诡异至极。 若元伸手召剑,碎在太行山底,被云栖彻底折断的仙陨破水而出,回到他的身边。 “谁折断了我的剑。” 若元俯瞰着断剑,想要接上,触摸到剑身却感到一道锐利的仙法护持,将他的手弹开。 “呵,几万年不见,天界竟还能飞升这样厉害的玄仙。”眼神低垂,暗光流转之下,手中法力凝结,强行破开禁制,握上剑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05 23:47:40~2021-02-06 23:3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席白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无所不能 “若元, 五万年过去了。你还要再执迷不悟吗。” 他恍如未闻,只专心消解着手中断剑上加持的镇压禁制。 “是谁设了水月秘境,是谁召我魂魄回来, 是谁——” 幽蓝的瞳眸, 迸发出碎裂而寂静的光芒。 “还在执迷。” 嘴角轻勾。 “想救我的, 不是你吗。” “谁想救你!你这天生的恶鬼,就算你成仙一千次, 一万次……我也会, 再一次将你斩杀!” “呵, 骗子。你若不想救我, 秘境中, 元离怎会一次一次地杀死元景。九离……都五万年过去了,为什么你还是这么天真。” 语气清淡。 “是你吧。是你让天魔铸造这水月秘境,是你, 又硬生生将我魂魄拼了回来,将我重新拽回这三界……” “不是!没有人想你回来。若元, 你早该死了,在五万年前, 就该彻底死去!水月秘境是个意外,谁都没有想到它聚的是你的魂魄……若早知如此, 我一定会早早毁了这个秘境……” “那你毁啊!” 少年的声音陡然锐利,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 他伸出手捂着自己发疼的左眼,肩膀发着颤, 又低低笑了几声,“为什么要让这个秘境重塑我的魂魄,为什么还要将我再次拽回人间!” 九离一怔。 “我根本……一点也不想回来。” 发丝凌乱地飞舞着, 若元的声音浸满了沉郁的气息。 “杀了我。” 若元终于破开云栖的禁制,手中邪剑的怨气滔天,与脚下忘川河的的戾气交相呼应。 他一手握剑柄,一手握剑身:“不然,我可就将这柄剑……合上了。” 他紧咬着牙,仿佛有某种歇斯底里的情绪将要将要按捺不住,字字泣血:“杀了我,九离!” 九离犹豫了一下,若元便一声冷笑:“你不杀我,我可就要再一次杀光九重天上的玄仙了。” 战神这下下定决心,目光如炬,再一次握紧手中的破渊,正欲提刀而上。一直在观望的竹陵却猛然横插进二人之间,伸出双臂勉力将九离拦住:“战神且慢!” -- 第134页 “竹陵,难道你也被他蛊惑了吗?!”九离怒斥一声。 “不对,仙尊,他现在可是玄仙啊!” 九离冷哼一声:“玄仙又如何,玄仙难道我就杀不死……” 话语猛地哽住。 不对,不是杀不死。而是不能杀。 复杂的目光投在竹陵身后的若元身上,只见他眼若悬珠,明明是和九离一样的脸,整个人却透着死气,像是一株不堪摧残的枯枝。 暮气沉沉,了无生机。 诚然,若元刚刚经历了九重天劫,并未堕仙入魔,他是个实打实的玄仙! 仙可斩魔,却不能屠仙。 九离如若动手杀死玄仙,只怕九天战神就要染上一身罪孽,因此堕仙入魔了。 为什么。 为什么他可以接连飞升两次,为什么天道会站在他这一边。 “此事很是奇怪,其中怕有蹊跷……”竹陵上仙拦下九离,遥望着奈何桥上的若元,“若元再一次飞升,却没有堕魔,而是成仙。实实在在的仙,仙尊可能想透其中的蹊跷?” 九离摇头,眼光晦暗不明。 若元见九离毫无动作,只是抿嘴,眼中决绝。 手影一动,那柄断剑刹那合而为一。 灭顶的邪气自他手中呼啸而出,一团黑雾顷刻间铺满整片河面。立刻听到噗嗤一声,那是剑身穿透身体的割裂声。 九离即刻便握紧手中破渊,凝起仙力逆卷黑雾,一剑斩下破开魔障。 谁受伤了,谁被若元刺伤了? 他着急地四处张望。 眼前渐渐清晰。 滴答,滴答。 鲜血顺着奈何桥身往下滴落,溶在忘川河里。 仙陨邪剑,刺入了若元的胸膛。他握着那剑柄,还在将剑身往里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我为你赐名仙陨,便是要用你……斩杀九天玄仙。” 鲜血顺着嘴角留下,他温柔地抚摸着那把戾气肆虐的邪剑,用自己温热的鲜血将它浸透。 没人知道那把剑和他说了什么。 剑灵的声音,只有剑的主人能听见。 令三界闻风丧胆的邪剑仙陨,就这样在少年一下又一下的抚摸之下,渐渐收敛戾气,安静下来。 “你放心,我会是你……杀死的最后一位玄仙。” 邪气入肺腑,若元以血祭阵,张开一道渡化阵法。 九天玄仙以命为祭的阵法。 迅速将忘川河里最后的邪气驱散,连带着天界如幽湖里四十七位玄仙的怨念,以及手中的邪剑仙陨,彻底渡化。 仙陨散发着莹莹的仙力,已经被渡化成它原本的模样—— 它原就是九天之上,不亚于破渊的仙族名剑。 于五万年前追随他的主人,堕仙入魔。 五万年后,还是在若元的手里,退魔成仙。 仿佛宿命一般。 忘川河畔的诸仙,邪魔,都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这便是凝聚上古洪荒之力的法阵。 玄仙之力,果真惊天动地。 九离手渐渐松了,破渊剑滑落,坠入清澈的忘川河底。九离踏云而上,接住那飘摇欲坠的仙体,入手一片黏腻湿润。 那是若元的血。 他为何要将仙陨刺入自己胸口。他为何要渡化忘川河与如幽湖的怨气,他为何……刚刚回到这人世间,丝毫不看自己一眼,就想匆匆自尽。 九离想不明白。 他是想偿还自己的孽债吗。 “若元,若元……” 九离猛地慌了,催动愈灵阵,可若元胸口的那道伤痕却无法凝血。 “你看,你还是想救我。”若元语气恬淡,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满掌的鲜血,感到生命流逝的同时,竟然露出松了口气的和缓,只是双眉依旧疼得紧锁,“可是我,并不想要活下去了,九离。” “为什么,为什么啊。”九离浑身闻着入鼻的腥气,只觉得眼前渐渐模糊,不由得将他紧紧拥入怀里,任由那鲜血浸湿了自己的胸口,“只要你不再存恶念,只要你,只要从此以后可以向善,你可以活下去的……你可以……” 那血,和五万年前一样温热,灼痛他的每一寸魂魄。 若元快死了。 他再一次死在自己面前。 当年一同降生于世的一株并蒂莲,为什么总是要凋落一头。 若元的声音始终平淡如水,就像很多年前,山洞里孤寂地数着星星的那个少年,“我成过仙,杀过仙,最后为仙所杀。我堕过魔,救过魔,最后也为渡魔而死。” 九离从没有哪一刻如此绝望。 水月秘境只可重塑若元魂魄一次,如若他再次死去。 将永无归来之期。 “忘川河,如幽湖,还有仙陨。我都渡化了。这一次,我真的要走了。九离,我对活着没有欲望。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再一次醒来,在在这世上活一遭。这一生太疼,太苦了……” “所以这次,放过我,让我安息。” 若元满是鲜血的手抬起,始终不曾跟九离解释过一句五万年前的事情,“抱一抱我,好不好。” 那血擦过九离的脸颊,留下刺目的痕迹。 若元的声音几不可闻,如同细雨绵绵,入地无声。 就像五万年前一样,他留下了一句话。 但是不同的是。 -- 第135页 这一次,九离听清楚了。 他说的是。 “送给你,澄澈明亮的九重天,与人世间。” 怀中的十七佛莲消散成细碎的星芒,终究化为一片虚无。 *** 自那一夜,跟白衡道侣结印之后。 谢秋陷入了一场循环的噩梦里。 梦境里,谁将重重锁链将自己困在不见光芒的黑暗里,稍稍一动,只能听到耳畔清脆如银铃的仙锁碰撞声。 他听到自己泣不成声的哀求。 可听不见究竟在求些什么。 面前始终有个漆黑的身影,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自己,加深禁咒,法力压制得他半点不能挣扎。 那黑影靠近,竟是一只指骨匀停,白皙修长的手。 那手指捏着自己的下巴,逼迫自己抬头看着他。 可梦境里那人的脸是模糊的。 那男人说:“你就呆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然后谢秋便醒了。 醒的时候冷汗涔涔,那被禁锢的感觉实在太过真实,被镇压得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被迫囚困的绝望扑面而来,让他醒来后很久都只能瑟瑟发抖。 睡在旁边的白衡察觉到他的颤抖,半梦半醒地将他往怀里一捞:“怎么了。” 谢秋感受着温暖,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气息,感觉那种战栗恐惧的感觉渐渐消退些许,只说:“我做了个噩梦。” “什么梦呀。” 谢秋不想跟白衡撒谎,也不愿意敷衍他。 “梦到有人把我关起来了。” 白衡一下醒了。 “关在什么地方。”白衡的声音依旧平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一百多年前,他的确曾经将师尊掳下不周山,关押起来。在水月秘境里,失去记忆的他也曾将师尊困在魔障里。 “很黑的地方,很多锁链,仙法禁制极强……” 很多锁链,仙法禁制。 不是他。 白衡松了口气。 但是细想之下,又觉得愧疚。 师尊只怕是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明明都转世重生了,竟然还会做被人囚.禁的噩梦。 是自己以前太过分了了。 为什么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会把师尊囚禁起来呢。 “只是一个梦而已。”白衡拍背顺气,像哄孩子入睡一样耐心,“别想了,没事的。有我在。”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谢秋在白衡的安抚下再次入睡。 可是他又一次沉入这个梦境。 并且这一次,景象更加清晰。 他的脖子上被锁链圈着,狠狠地往前一扯,他跌入一个冰冷的怀抱,那人像是要将他勒到断气一般将他死死箍住。 “好,你够有能难耐。竟还能破了我的禁制。可你想过没有,就算你从这里出去了,又能逃到哪里去,嗯?” “非得要我将你一身法力卸个干净,你才死心是吗。” 能感到体内的法力被抽离,剧痛之下,他忍不住惊喊出声。 “小秋……小秋?!” 谢秋再一次醒来,天已大亮。白衡在床边着急地喊着自己。谢秋看着白衡,痴痴地问:“怎么了……” 一开口才发觉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才抬手一摸,自己竟然泪流满面。 “你刚刚在梦中一直在哭。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 谢秋身体细细地发着抖,像是没有听到白衡说的话。 白衡察觉有异,还未来得及细想,听到幽都山地动天摇一阵山塌的动静。 谢秋亦是一惊,匆匆推开门扉,看到一只巨大的邪眼漂浮在天空中,几丝云翳缀在夜空,月色如水,眼珠染血,窥探人间。 方才的噩梦瞬间抛之脑后。 再一次亲眼看到这颗眼珠。 谢秋浑身剧烈震颤,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 眼珠之下,还有无数条血藤挥舞着,怨气,邪气,爬满整个山头。 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只维持了片刻,谢秋踏云而上,却被白衡拉住了手:“小秋,你……”顿了一下,似是明白他根本拦不住,只说,“你要小心。” 谢秋回顾,凝视着白衡,足尖悬浮数存,捧着白衡的头,在他额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别怕,阿衡。我不是十一年前的我了。” “小秋,你一定要飞升。” 谢秋莞尔一笑,笃定而温柔:“为了你,我必将——无所不能。” 第68章 清夷(二更) 天空中的邪眼张牙舞爪, 已是渡劫期的谢秋飞升掠上云巅,踩着数根藤蔓跳到那邪眼上,双手结渡化阵, 将那只眼睛狠命地地下压去。 那邪眼被灵力灼伤, 怒吼一声暴走起来。 几条藤蔓抽打过来, 谢秋避开一侧,脚踝却被另一条缠上, 邪气腐蚀衣物, 侵入他的皮肤, 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他也再次听到那怨念丛生的哭喊。 ‘别杀我……别杀我, 好疼……’ ‘放过我吧, 求求你了……’ 那吵闹声几乎要侵入识海,谢秋抬剑一斩,将藤蔓斩断。 斩断的刹那, 谢秋再次听到当年听过的一句。那是个少年静谧的嗓音。 ‘把你的眼睛,挖给我。’ 但是这一次, 他听到了后半句。 ‘它将会成为我的眼,亲眼看着——那一群罪恶滔天的玄仙, 是如何被屠杀殆尽。’ -- 第136页 怎么回事。 那声音怎么如此清晰。 镇压法术之下,邪眼果然动弹不得, 坠落山底。 渡劫期的谢秋法力本就不亚于任何一位已经飞升的仙人,邪眼纵然邪气冲天到底也不过只是一只眼睛。 谢秋再次施加渡化术, 意图将那滔天的怨气清除。 可是他能镇压这股邪气,却渡化不了这滚滚怨念。 里面的仇恨, 怨怼,不甘,憎恨, 太过浓厚。 谢秋不得划破手掌,加重法阵的压制,再施以更厉害的灵决加以渡化。 而怨气渐渐缩回那眼珠内部。血藤也都收了回去,那只眼睛安静下来,缩成正常眼睛的大小。 终于结束了。 谢秋松了口气,拾起那只还在转动的眼睛。 “你是玄仙,小子,你竟然是玄仙下凡历劫。” 眼珠说话了。 “你别担心,也别再作乱,我一定会将你彻底渡化。” “渡不了的,没人能渡我……我看过仙屠魔,也见过魔屠仙……我身上交叠了太多的怨念,没人能渡我的。” 谢秋皱着眉头,不明白这只眼睛说的是什么。 “你是玄仙。真正的玄仙。并非那些以邪道飞升的,自诩正道却手染血腥的仙人。我能看得清楚。你魂魄无比纯洁干净的……少年人,你说你要渡我,那你要不要看一眼,五万年前的三界……” 五万年前的,三界。 “你看过那样的三界,你看过那样的仙人,就会明白。” “我不可能被渡化。” 那只眼睛渐渐飞来,融入谢秋的右眼。 谢秋用那只眼睛,如走马灯一般,看到了五万年前发生过的一切。 *** 五万年多年前。 便是在那个深夜,若元第一次踏出幽都山的那个深夜。 上仙问杀行至幽都山脚下,撞见了上仙巳东杀死十数位冤孽并不十分深重的魔族,其中有一只不过百来岁,对于魔而言,只是个弱小的孩子。 问杀简直不敢相眼前看到的一片尸山血海。 因惹了冤孽,巳东上仙遭了上天的惩戒,挨了好几道三重天劫——可是这种程度的天劫,对于一位上仙而言,微不足道。 而肉眼可见的,却是巳东上仙身上暴涨的法力与功德。 “噫,原来是问杀。”巳东上仙甚至还能语气轻巧地和问杀打个照面。 “镇压为上,诛杀为下,你……” 问杀话音未落,巳东上仙已经轻笑出声。 声音却冷漠而嘲讽。 “魔就是魔,仙就是仙。怎么,问杀上仙手里沾染的魔族鲜血还少吗。竟然跟我说出这种话。” 问杀气得几乎发抖,立刻反驳:“我杀的都是罪孽深重的,但凡能镇压的,我都……” “少说这种道貌岸然的话了吧。十二上仙位你排第三,仅次于清夷和织羲。你这位子怎么来的,你比我更清楚……”巳东上仙皮笑肉不笑,“行啦,不要废话了。我们都是仙,何必起内讧。个人有个人的道,斩妖除魔,就是我的道。” “如果天道认为我错,大可将我诛杀便是。” 巳东上仙耸了耸肩,飞升再上九重天。 问杀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正欲再追上辩驳一番,却听到那魔族尸体堆里有些异响——难道是还有活口。 问杀扒开那一堆血淋淋的尸体,看到一个小少年蜷缩在后面。 是上次遇到的那个孩子,他记得他的名字。 “若元。你怎么走出来了。” 若元抱着膝盖,不断往暗处缩着,像是吓得不轻。 “我带你进去。”问杀拉着若元的胳膊,扶着他进入到九离布下的仙障里。 若元回过神来后,反手扣住问杀的手腕,呼吸极其不稳:“我不是在做梦是不是……我上次就说过,我说过的——” “仙,在屠杀魔族。” “嗯,是的。”问杀沉吟片刻,不敢把话说深了,怕吓到他,“你别担心,这样的仙是极少数,我会跟他们好好说道理的。” “嗯……” 少年满是担忧地点头。 后来,没过多久。 问杀因杀死上仙,堕仙入魔,遭到了整个九重天仙族的追杀。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除了若元。 因为问杀重伤时,坠向幽都山,是若元将他藏起,借着九离的仙障护住了他。 为他擦拭这满身鲜血时,若元的手不停地发着抖,眼眶通红着,色厉内荏:“你怎么会堕魔……你难道不知道,仙是不能杀仙的吗?!你为什么要动手!” 问杀始终没说话。 问杀杀了三位上仙。三位修邪道迅速飞升的上仙。 因此得罪了整个九重天,被人弃如敝履,成了人人喊打的魔族败类。 都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带领这问杀发现了真相,才会让正直的他落得如此下场。 而因此,仙魔之间的矛盾被进一步激化,越来越多下界的邪灵暴起反抗,却被天上的仙族更为强力地镇压,屠杀。 事情陷入一场恶性的循环。 果真是,大劫将至。 再这样下去,三界都会分崩离析。 若元正为他施加微不足道的愈灵阵,却猛地像是察觉到什么。 “马上,就会有一位玄仙过来了。” -- 第137页 问杀微微颔首,问:“你会预知,是命君吗。” “是的,我虽法力低微,但的确是一位命君。”若元加强愈灵阵,问杀身上的伤痕渐渐恢复了,他的额头却沁出一些冷汗,“你别担心,在他到来之前,我能治好你七八成。到时候你敛起魔气躲起来,我会掩护你。” “你可能算出是哪位玄仙。” “反正……不是九离。嗯……不对,又像是一位上仙。对不起,我法力太弱了,可能算得不够准。最多半盏茶时间,他马上就要到了。” 问杀沉默片刻,伤口逐渐愈合。他敛起周身魔气,藏于幽都山底。 果然时间分毫不差,恰是半盏茶,仙障被一道凌厉的法力破除。 这个人,若元未曾见过。 长发如墨染,将一片阴影投在脸上挡住眉眼,只能看到鼻梁极高,下巴削尖,轮廓看上去有几封清冽冷峻的意味。 因仙障被破,山脚下怨气长驱直入,嘲哳难忍。 不然纤尘的白靴裹着长腿踏入岩洞的瞬间,一道仙气自足下而扩散,幽都山外的戾气与怨气瞬间净化。 好强大的仙力。 若元虽所见仙人不多,可此人的法力并不低于九离。 可他……好像是上仙阶品。 好奇怪。 指尖仙气凝成丝缕,渗透进这座山的每一个缝隙。强烈的禁制压迫之下,若元下意识地不敢挪动分毫。 “你是位命君,为何要当山鬼。” 这位仙人薄唇微启,语气冷漠。 一缕仙气入若元额心。 “原来如此。” 他似乎不再纠结于面前的若元,往岩洞深处走去,“问杀在哪儿。” “他不在这里。”若元立刻反驳道。 “哦?小山鬼,你作为一位仙,为何要如此护着一只魔。你难道不知道问杀之所以堕仙入魔,是因为他杀了三位上仙吗。” 他的声音寡淡至极,不怒自威。 压制再重几分,若元能感到他竟然在侵入自己的识海,挖掘一句答案。 “因为他是善的!”少年攥紧了拳头,“他是个好仙,就算成了魔,也是个好的魔。那三位仙是该死的,他没有错。错的是天!” 若元一时不敢抬头看那位仙人的表情。 闭着眼睛,像是在等待责骂。 过了很久都没有动静,他稍稍抬头,看到那人在俯瞰着自己,一双极为好看的琥珀色眼眸中暗光流转,似是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知道他杀仙的理由。” 双手入袖圈着,这位强大到无以复加的仙人减缓了对幽都山的法力压制,松松散散地靠着岩壁,问:“明明弱小如蝼蚁,倒是很喜欢多管闲事。” “这不是闲事,因为我有一位哥哥,他注定要护卫苍生,我希望我们存活的这个世间……是值得他守护的。” 仙人狭长的双眼微微一眯,缓缓蹲下,正视着面前的少年。 “你是九离的伴生劫吧,你叫,嗯,若元是吧。不害怕吗。你是个命君,能算天下事,不置可否算到自己的命运。” 他竟然一眼便探出自己的真身。 若元有些慌乱,九离嘱咐过很多次,绝不能让任何仙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你别担心,你的事情九离和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问杀。我只是有话要问他。” 仙人又站了起来,身上蔼蔼的水汽缠绕着仙雾,弥漫在整座幽都山。一双眼睛也被雾气遮得朦朦胧胧,看着很不真切。 十指如拨琴弦,从容而散漫地在九离残破的仙障之外,又加了一重自己的仙障。 仙障闭合的瞬间,湿润的风吹进洞窟。 若元意识到,这是位司水之仙。 整座山灵力顿时充沛得不可思议,催动夜雨纷飞,润物无声。 他不动声色地走近,周身裹挟着湿润的雾气。 “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我是忘川河神,上仙清夷。” 清夷。 就是那位也带着伴生劫的仙人。 若元想起来,九离提过。清夷是唯一知道自己存在的仙人。 “上仙,上仙……问杀他没有错,错的九重天那些肆意屠杀魔族只求功德的仙人啊。上仙,我不明白,天道到底是以什么断仙魔,为什么恶人飞升,善者堕魔……上仙,你救救问杀吧,是我,是我告诉他一切的,是我告诉他仙人杀魔,他才会去杀死仙人……” “别哭。很吵。” 清夷一个拂袖不再纠结在此处,与此同时,察觉到清夷灵气的问杀也从山底走出。清夷见到他一身伤痕只勉强止血,挥手催动强大的愈灵阵。 不过刹那,便将问杀由内而外都治愈了。 清夷上仙,不是来诛灭问杀的。 太好了。 若元松了口气。 “杀死三位上仙,此等怨念还是只能堕成天魔……问杀,你这样是杀不死玄仙的。甚至可以说,远远不够。” 清夷眼光一横。 “小山鬼,你把问杀杀死三位上仙的真正原因告诉九离了吗。” “还……还没有。” 清夷缄默良久。 “上仙想告诉九离仙尊。”问杀沉吟片刻,岩洞内,篝火噼啪作响,洞外雨水淅沥不止。 “嗯,必须告诉他。织羲已经算过了,他说过,百年之内,三界必有大劫。应当就是这个。可惜没能早些发现,事到如今,已经很难收拾了……” -- 第138页 清夷声音里带着几分难遏的隐忍与压抑。 “古往今来十几万年,玄仙位从没越过十人。但近三千年来,二十四玄仙位占满,玄仙先后飞升整整三十四人……但我也好,九离仙尊也罢,从没想过——” “那些人,到底是怎么飞升的。” 什么。 玄仙。 若元手指僵冷,他没想过,原来竟已有人用这种法子逆天而行,飞升至玄仙。 他还以为最多只是上仙。 事情,远比他想象中严重多了。 严重到,就算是告诉了九离,也只怕于事无补。 仙不能杀仙。 否则就会像问杀一样堕仙入魔。 进退维谷。 此题无解。 “织羲可有细算,具体是什么时候。”问杀问清夷。 “七七四十九。”清夷琥珀色的眼珠印着青蓝的篝火,波澜不惊,“他算到,第四十九位玄仙飞升之时,便是大劫之日。” “现在已经飞升了三十四位……” “不,是三十五。就在几天前,巳东上仙飞升了,他已是玄仙。” 清夷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问杀的脸色。 “清夷,你有主意吗?” “也不能算没有。三十五位玄仙,只有九离是真正走正道飞升的。除去余下三十四位,这九重天上有玄仙之力的,说到底不过是我和九离二人而已。” “天上带有冤孽和戾气的仙人太多,天道失衡,三界大祸在即。顺天道者,方可逆天……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此事,还是只能我和九离来。” “这是……什么意思。”若元身为命君,预感向来浓烈而准确,早在三界大祸四个字从清夷口中蹦出时,就已经闻到一股死亡的气息。 “一人弑仙,一人渡厄。我和九离,必须拿命去祭,才能拦住这广厦将倾的灾祸。” 若元脸上露出一丝惊慌,像是一块巨石猛地压在心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你是说,九离……会死,是吗。” 清夷眼神冷漠而无情,仿佛早已看透生死:“是,他将会因弑仙而堕魔,被我杀死。” 第69章 道法 “为什么, 他可是九天玄仙……是天道之子,为什么他会死……”若元抓着头发,将脸埋在膝盖上, 屏住了呼吸, 不敢置信一般道, “是他还不够强吗,为什么……” “天道之子, 本身就有大劫难渡, 好歹也活了些年岁, 神魂寂灭也没什么可惜……”清夷声音很是淡漠, 无关痛痒一般。 “不!我不要他死……” 若元猛地扑到清夷面前, 紧紧抓住他指骨匀停的手,声音极是尖锐,可是言语间却很是神志清明。唯有那发抖的手将此刻的无助传达给了眼前这位强大的仙人。 “不要告诉他……别告诉他, 弑仙是吗,我来……我可以。” 清夷琥珀色的瞳眸里映着少年惊慌失措的脸。 尔后缓缓闭上, 瞳孔挪开。 “你太弱小了。就算你入魔,也杀不死天上的玄仙。没用的, 只有我和九离——” “我可以飞升……我能飞升。”若元身上抖得更厉害了,“我知道我很弱, 我知道,我只是一位小小的命君, 如果不是九离一直保护我,我甚至连三重天劫都渡不过……可是他们吧不也飞升了吗, 他们杀魔……杀魔飞升,他们可以,我也可以……” 清夷眼神一锐。就连问杀脸色也变了。 若元想要杀魔积攒功德。 他要走邪道。 “我可以……我可以的, 我可以……” 清夷抬手,将若元身后冬眠的那只小湖蛟捉了来,抛在若元脚下:“如果你可以,就从它开始。他也是邪灵,若元,杀了他。” 若元看着脚下还在沉睡的湖蛟,手上凝出一把匕首,瞄准了七寸的位置。 那湖蛟睡梦里爪子微动,像是在做梦,很是无害。 “若元……”问杀紧紧皱着眉头,“别勉强自己了……你是个好孩子,这不是你能管的事情。” “我可以的,相信我……” 他捏着匕首,指骨发青,却迟迟下不去手。 清夷眼底一片了然。 他做不到。 若元不是那种能走邪道飞升的仙。 他起身的瞬间,若元手里的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眼中蓄满泪水。 若元死死地揪着清夷衣袂一角,犹不死心:“别告诉九离,再给我,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 “我可以背负罪孽,我可以……可以堕仙入魔……我可以代替他去死……九离是天生神君,他是最强大的仙人,他会成为三界之主……他必须活着……” 清夷不知在想些什么,此刻的眼神阴冷得可怕。 紧绷着下巴,声音中竟透出一丝森寒:“这世上哪有谁必须活着,谁必须死去的道理。” “有……有的。” 若元扶着手臂,靠着冰冷的石壁,浑身发起了抖:“最近……我就一直在做梦……我梦到了九离杀死我……我早该知道的,那就是预言梦……我是九离的伴生劫,伴生劫……皆为命君,可以预言神君的大劫,这就是我……那么早,就能听到仙人屠魔那微弱哭声的原因……上天在提醒我,提醒我……那个劫要到了……我得救他,我不救他,他会死……” -- 第139页 一阵冷风入洞窟,带着浓厚的湿气。 “我不能答应你。此事,我一定会告知九离。他有权力做出自己的判断。”清夷看上去冷酷无情,就连面色都阴冷几分。 “不要!”若元将他衣袖拽得更紧,“我太了解他了,我知道他的决定会是什么。他会去死……他会救我……所以,不要告诉他。” 清夷猛地将衣袖扯出,一双手掐住若元的下巴,声音里竟多了几分焦躁与心痛,眼睛虽然看着若元,却又像是透过他,在看着另一个人:“就算你真的能飞升玄仙,替他去死。你想过九离知道真相后,该如何活下去吗。” “那就不让他知道。” 冷白的手指一僵。 少年的声音干涸嘶哑:“其实我也是到今天才明白……伴生劫,伴生劫……根本就不是劫。” “我伴神君而生,是一位能预言神君劫数的命君……所谓的伴生劫,其实就是上天赐予神君唯一的一道保命符。这是我最好的归宿,这是我的命啊。” 虽然这命运,是如此地痛苦,绝望。 他和九离,早在诞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九离是被眷顾的天道之子。 而他,是被天道抛弃的那一个。 “这就是天道的安排,伴生之劫永坠地狱,才能将神君,送往九天之上。” 清夷隐于袖中的手立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眼神无不意外地变得一片沉郁。 伴生劫。 这便是……伴生劫吗。 “他只要我们不说,只要织羲仙尊……也不说,我死了以后,他将永远不会知道真相。在他心里,我会成为他的劫,我是道法难赦的邪魔……就这样,千年,万年,甚至更久……他会慢慢忘记我,他终究会走出来。” 清夷不置可否。 只是最后说了一句:“等你,真的能飞升九天玄仙再说。” 再没有丝毫从容,脸色十分难看地离开了。 可是在这之后,又过了八十多年。 天界已经飞升至四十七位玄仙。 只差最后一位。 若元还是没能斩杀任何一位邪魔,身上法力依旧稀薄,莫要说飞升玄仙,就是仙君也是相差甚远。 可是,再不杀魔累积功德,九离就会死。 若元每日都握着那把锋利的匕首,明知如此,他却还是做不出错误的事情。 便是在这个时候。 天魔问杀握着他的手,将那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胸口。若元愣了许久:“你……做什么……” 问杀眼神散漫,只僵硬着脖子,将目光转向了别处,不忍心直视若元震颤的双眸,道:“你不用屠杀成千上万的魔族,杀我一个,就够了。我是十二天魔之首,杀了我,你定能飞升玄仙。” “你说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 “织羲仙尊算出第四十八位玄仙不日便要飞升。清夷上仙说,那是最后的期限。如若第四十八位玄仙飞升后,你还无法成为玄仙,他就要将一切同九离和盘托出。”问杀伸出手,擦去若元眼角的湿润,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很勇敢,我的性命已经是我能送你唯一的礼物。你不要哭,我很开心,因为我和你一样觉得眼下这个三界真他娘的荒唐,但我之前一直都无能为力……谢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 “杀了我,若元,然后将天界那些假仁假义,枉顾道法的恶仙统统杀死,将倾斜偏离的天道循环拉回正轨。还能保住九离,保住三界未来的希望……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动手吧。” 杀死……自己最好的朋友。 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将手中匕首狠狠抛掷在角落里。 “你不杀我,三界大乱时,我一样逃不过一个死字。” 问杀当即召来一柄仙剑,那还是他作为上仙时结下灵契的仙族名剑,名为仙蕴。自他堕仙入魔,便解开灵契,放它自由。 如今,他将剑转送给面前的少年。 “给他取一个新名字。若元,从今以后,这就是你的剑。” 若元给它娶了新名。 仙陨。 玄仙将陨。 “你作为魔被杀死的话,连正常的轮回往生都做不到……” “没关系,若元,你也是一样。我要做的很容易,就是被你杀死而已。但是我死后你要做的还有很多……这条路很难,请你,一定要坚持下去。绝不可半途而废。” 啪嗒。 少年哭了。 因为在他握上仙陨的刹那,得到一个预言。九重天上,马上就要飞升第四十八位玄仙了。 没有时间了。 “现在整个九重天上邪道飞升的仙太多了,他们认定的天道就是强者可以审判一切,不知敬畏,不懂进退。天道失衡,道法错判……想要纠正这些,本身就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若元!别再犹豫了!” 是的。 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是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遭受这一切的,是我。 用力的闭上眼,最后一颗软弱的眼泪滑落眼角。懦弱与退缩都没有用。悲天悯人也好,怨天尤人也罢。都不是现在该做的。 “把你的眼睛挖给我。” “什么。” 再一次睁眼,幽蓝色的眼眸里隐去无尽的苦痛与挣扎,只剩下沧桑变幻后残余的冰冷与空寂。 -- 第140页 “它将会成为我的眼,亲眼看着——那一群罪恶滔天的玄仙,是怎么被屠杀殆尽的。” 问杀嘴角浮出一丝释然的微笑。 若元抬起手,将手中仙气凛冽的长剑缓缓推入问杀的心口。 魔气被仙气灼伤,如春风融去最后一片积雪,那鲜血化作潺潺地流水沾满了少年白净的手掌。 背影抖若筛糠。 他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只跪跌在地上,失声哽咽。 取下他的眼睛,摁入自己的眼眶。将一片莲花瓣遮在脸上,盖去他与九离一模一样的容颜。 天上响起重重天劫,五重,七重,九重。 交叠响应。 一连三道劈向下界幽都山,一时间,将人间照亮如白昼。 若元抬起头,眼神映着电闪雷鸣的无垠藏楸。听着那雷霆万钧的天劫,只无言地弃了手中仙剑,闭上眼等待一个结果。 苍天在上,若这世上真有所谓的天道因果,道法自然。 若我是对,诸仙是错。 就请许我凭这罪孽深重的魂魄,容我以此微薄零散的功德—— 飞升玄仙。 轰隆隆,三道天劫接连劈下。 天地失色。 少年一渡三劫。 终得飞升。 第70章 渡劫失败 整整三日, 谢秋才再次回到湖畔竹屋。七月的风温暖燥热,他扶着篱笆的手却冰冷刺骨。脚步虚浮,一只手还捂着自己的左眼。 白衡听见动静, 立刻出来迎他。 早在三日前他便感觉到幽都山内冲天的魔气被镇压。 可是他山上山下搜寻了好多遍, 都没有找到谢秋。 谢秋去哪儿了。这三天来他始终提着一颗心, 日夜难眠。 如今见人完整地站在自己面前,他只感到浑身都松了股劲儿, 长呼出一口气而, 脸色也变得温柔不少。 “小秋, 你回来了。” 可是不对劲。 谢秋一直捂着自己的左眼。日常用来缚眼的白帛也不见了。 他整个人都还在细细地发抖。 白衡心一惊, 立刻跨着大步走到他面前:“小秋?”谢秋听到他的声音, 膝盖一软,整个人便跌入了他的怀中。 竟是滚烫。 白衡不言其他,直接绕过他的膝窝将人匆匆抱起, 安置好了后用竹筒取来一些泉水,喂着他喝下。 怎么回事。 不过是镇压而已。怎的会如此。 迷迷糊糊地又烧了好几日, 白衡渡着法力给他,可他体内似乎有些微妙的东西抗拒着自己的仙力。 是他的左眼。 白衡能感到那左眼里隐隐还有魔气。 谢秋竟是将那邪魔镇压封印在自己眼眶里。 中元将至, 谢秋终于醒来。 他醒来时,白衡并不在自己身边, 反而是那只三尾猫缩在角落里,耷拉着脑袋, 乖巧地一口一口地喝着竹筒里的水。耳朵抖动下,听到谢秋醒了, 蹦蹦跳跳地走到床边:“那人去给你找仙草了,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秋自己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垂下头捂着左眼。 病好得差不多了, 镇压邪魔后周身的法力较之前更为强劲了。 谢秋十一年都没有过眼睛。如今乍然可视物,一时间还有些适应不过来,伸出手在自己面前晃了晃。 紧接着,数日前被灌入的记忆随着晃动的手影,再次在眼前一一掠过。 谢秋睁大了眼,又倏然感到屋子里有非同寻常的响动。目光往向小冬的身后,瞳眸骤时如针细。 “小冬,你有没有觉得,你身后有什么。” “什么……没有啊。” 谢秋揉了揉眼睛,确保自己并未看错,指着小冬身后说:“你身后,跟着一只三尾猫的残魂。” 法力提升,加上重新得到了眼睛,谢秋能看清的东西更多了。 当年被白衡杀死的那只三尾猫,原来一直有一缕残魂附着在这只小三尾猫身上。 “是阿姊吗。” “应当是的。” 谢秋意欲捏个召灵决,让那魂魄好歹能开口说上两句话,奈何现在身体虚弱,体内法力混乱不堪。 “小冬,你别急。等我再修养一下……也许我能试着直接帮你阿姊拼凑魂魄。” “不急,你先好好修养。谢谢你……”小冬红了眼眶,看向空荡荡的身后,吸了吸鼻子糯糯地喊,“阿姊,你一直都在是不是。真好……你别担心,这位谢小仙修法力极高,他一定能为你聚拢魂魄……” 而那一缕魂魄却没有回答小冬,而是直直地望着谢秋。 谢秋若有所觉,皱着眉头:“你是有话要对我说?” 那三尾猫残魂点头,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化了个缥缈的人形,只能用口型传达着什么。 离。开。 刚看清两个字,竹屋外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三尾猫的残魂瞬间消失在屋内。 离开,离开什么。 白衡推门而入,手里还捂着好几株仙家圣草。对温养魂魄很有好处,正施法融合了打算给谢秋服下,推门进来才看到人已经醒了。 这是长大后的谢秋第一次用肉眼看到白衡。 他还是十几年前的模样,弱冠未及的年纪,青丝玉带高高束起,剑眉星目,望向自己时璨如霞光。 好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 第141页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我催动了两次愈灵阵你都未醒,我想那一定是魂魄有些受损了,所以赶忙去去了些固魂养魄的仙草来……”白衡一手扶着他的脖子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将融合的药草炼化成小小的一颗,放在谢秋的手心,“快,吃了它。” 手心碰到他柔软的唇,谢秋很是柔顺的将药嚼碎了吞下,白衡微微一笑:“怎么了,怪安静的。是还很不舒服么。” “白衡,你知道什么是伴生劫吗。” 闻言,对方怔忪良久。 谢秋并未察觉异样,只继续道:“我镇压了那只眼睛,却无法渡化它——它身上的怨念太重了,我用这只眼睛看到了五万年前的许多事……” “哦?”白衡滞涩地回应着。 “伴生劫,伴神君而生……朝夕共处,相生相伴,都说伴生劫一定相互纠缠,难以分割……白衡,那只眼睛说我是九天玄仙下凡渡劫……” 谢秋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白衡的时候,就将他一眼认定。 “你说,你会不会——” “如果是呢。”白衡将他不敢说出的话接过,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你已经有感觉了不是吗。你总是能找到我,你总是会保护我……你总是说,我是特别的……谢秋,我到底哪里特别,嗯?” 白衡的声音冷硬,有些赌气不愿屈服的意味。 “我就是你的伴生劫,谢秋,那又怎么样。因为我是个劫,你就不要我了吗。” 谢秋脑袋有些胀痛。 ——伴生劫,伴神君而生,是天道赐予神君唯一的一道保命符。 他的眼神渐渐暗沉,再次看向白衡时,那哽在喉头的千言万语都不知如何说出口。沉默了很久,久到白衡背脊逐渐僵硬,霍然起身。 “谢秋,你!” 他脸色铁青,攥紧了拳头深深呼吸好几口气,眉头紧紧拧着,下颚紧绷:“你之前说过的那些,已经都不作数了是吗。道侣印……你又要再一次捏碎,是吗。” 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一开始都是好好的。可是不知道哪一步错了,眼前这个人就会开始忽然抵制自己,抗拒自己,最后彻底离开。 而他只要眷恋这份温暖,舍不得放手,就会开始永无止境的彼此伤害。 一直都是这样。 他想靠近就靠近,想远离就远离。 自己像一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家犬。摇尾乞怜,百般低微。 谢秋的脸色不大好看。白衡始终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就像到当年的师尊,忽然之间就将他推下九重天阙。就像秘境中的谢云栖,一夜之间将刀推入心口,宁死也要拒绝他。 谢秋也是一样。 这个人,永远也不会真正属于自己。 白衡红了眼,静默地坐在谢秋身边,等待着最后那句话。 “白衡……” 谢秋顿了一顿,将接下来的话反复斟酌,才十分艰难地说。 “我……不打算飞升了。” 像是被逼到悬崖边的人被猛地一下拽回,方才如履薄冰的惊惧顷刻消散,白衡还未回过神来 ,只听到自己呆愣着问:“你说……什么。” 谢秋吞吞吐吐地将那句话说完后,又喃喃自语,重复了一遍。像是在不断地说服自己,最后终于下定决心。 “我说,我不打算飞升了。” 谢秋莞尔,眼底温柔似水,将白衡由下至上浸润手足,漫过头顶。 “没有神君,没有劫。我只是个仙修,你只是白衡。我们就这样在人世间相守,百年也好,千年也罢,足矣。” 白衡不知所措地脚底一滑,险些从床上跌下去。 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有一颗温热的眼泪砸在自己手背。 “我想清楚了。万物生灵固有一死,但我希望我和你的死,是白头偕老,是看尽繁华。而不是被某种可怕的宿命桎梏,那样无助,那样惨烈。白衡,若你真是我的伴生劫……” 谢秋长长睫羽下,眼光宁静悠远。 “我愿,永不飞升。” 白衡缓缓站起,将谢秋的头抵在自己心口,让他能听到自己心口剧烈的跳动,那仿佛血脉要炸开一般的悸动。 仙修的生命不会太长久。 数十年,数百年,可是再短暂都无所谓。 心有所属,只争朝夕。 *** 忘川河。 蟾穆仙君手中命盘咔嚓一响,轰然熄灭。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竹陵上仙最先发现异样赶到她的身边,敏锐地追问:“怎么了?可是云栖仙尊那边有什么变故……” 蟾穆仙君再次注入法力,命盘却纹丝不动,只卡在那一道关卡上,半分不挪。 “仙尊的第二道劫……渡劫失败了。” 曲宁登时脸色一变,一把抢过命盘,却发现自己压根看不懂这玩意,只着急地反问:“怎么失败。怎么可能会失败,绝对不可能,他可是云栖仙尊!他可是九天玄仙!” “失败了,真的失败了……第二道劫就没能渡过,此一生他是飞升无望了……他竟败在了情劫,区区情劫……” 竹陵忍不住打断一下:“情劫可非‘区区’二字可言。” 偏是在此时,九天之上九重天劫连响。 -- 第142页 轰隆隆巨响不断。 接二连三的变故已经让忘川和西天灵河畔的诸多仙灵直接懵了。 听到雷响后,曲宁也没弄明白,只抓着蟾穆问:“你不是说云栖仙尊第二道劫失败了吗,那现在这九重天劫怎么回事,谁飞升了?” 蟾穆也在风中凌乱。 过了好一会儿,一只通体雪白,眼眸冰蓝的九尾白狐自九重天上踏祥云而下,一脚踩入忘川河里,溅起清澈的水花。 额间神纹烁烁,九条尾巴倒映在河面,泛起层层涟漪。 是织羲。 他渡劫三千多年,终于—— 回来了。 竹陵上仙顿时热泪盈眶,嚎叫一声便朝着那狐狸的原身奔去。 刚刚还陷在云栖仙尊渡劫失败的悲痛中,看到那神狐的瞬间眼里立刻泛光——织羲仙尊,您可算回来了! 竹陵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您都不知道这三千年里发生了多少事…… 织羲未化人形,竹陵小小地一只不过他爪子高,被他轻轻一拍又打回了岸边。 狐狸梳理着被沾湿的毛发。 顺手在头顶张开一道法力凝成的金色命盘。 风声呼啸里,足足有半条河宽的命盘徐徐转动,咔嚓一声凝住。 狐狸动作一滞,望向不远处的九离,声音似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浑厚有力,回荡在忘川河上。 “若元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竹陵:这三千年发生了好多事…… 织羲:别慌,我可是手握剧本的男人……卧槽,这怎么都演到这儿了…… 第71章 真相(一更) 九离又做起了那个梦。 西天灵河畔, 业火烧尽灼灼桃林。 一条浓黑的藤蔓缠住巳东玄仙的手脚,将其脖子死死勒住,业火顺着魔气灼烧着他的肌肤与魂魄。 目之所及, 皆是一片焦黑。 连泥土里都泛着浓烈的腥气。 “你敢杀我, 你一定会彻底堕成魔族!永生永世再上不得九重天阙!”巳东玄仙用尖细而扭曲的声音不断威胁那人, “你这样的恶鬼绝会遭到报应,你一定会被诛杀, 一定!” “道?呵, 你所谓的道不过就是仙人强大, 可审判世人。” 漆黑的身影迷糊不清, 只有一双眼睛如洞中明火, 一眼深邃暗红,一眼幽蓝如水。 眼神诡谲而散漫,呵气如兰。 咔哒一声。 魔气凝聚成锐刀, 利落地割下眼前玄仙的头颅。 “那如果我也足够强大,是不是, 也可以审判仙人。” 他脸上溅上温热的鲜血。 自己匆匆赶到河畔,顿时眼眶欲裂。若元抬手将魂魄从仙体里抽出, 九离当即一剑斩下,逼得他不得不先退数步。 若元施施一笑, 白皙的手指擦去脸上的肮脏的血,一剪秋瞳恢复冰川似的幽蓝, 透着万籁俱寂的空洞光芒。 碾杀一位玄仙的仙体,致使他彻底堕仙入魔。 玄仙入魔, 是为神魔。 他一手控着一道极狱业火,一手将那玄仙魂魄彻底抽出。 “住手!” 九离脸色骤变,顷刻身形隐没, 转而在河对岸化形出现,匆匆伸出的手却未能拦下那一簇迅速绽放的玄色业火。 巳东的魂魄转瞬之间被业火烧成灰烬。 九重天劫在天空中轰隆巨响过后狠狠劈下——那是天道在惩罚他杀死玄仙的罪过。若元面色未变,依旧泰然处之。 轰隆隆。 疼痛却未降临。 若元始终死水一般的眼神终于被搅动出一丝波澜。 他看到身上支出的仙障,和额头逐渐沁出冷汗的九离,眼神有过刹那的柔软。 “若元……你听我说。”九离注入成倍的法力堪堪拦下那气势骇人的九重天劫,赢得片刻的时间后,划出一道洁净术,将若元脸上的血洗净。 温柔得不像话。 “听话,回下界,回幽都山去!” 若元微微扬起下颚,殷红的右眼渐渐褪去魔气,变成正常的幽蓝色。 九离稍稍松了口气。 “是我最近几百年……没空去看你,对不起。你可以发脾气,可以任性……但是弑仙,那是大罪!你先下去避避风头,待到我……” 话瞬间凝住。 少年眼神清澈,嘴角却携着冰冷弧度。 在自己催动七成法力支起的仙障里,被保护的少年五指纵火,烈焰顺着魔气烧向更远的地方,将几只重明鸟困住,再次烧成灰烬。 毫不手软。 头顶的九重天劫,复而加重。 “你……” 少年身上,血腥气重过幽雅的花香。 玄金的魔纹爬上他的眉尾,继而爬满半张脸。 他是魔。 彻头彻尾的魔。 感受到头顶的仙障迟疑之下渐渐薄弱。若元嘴角始终带着一丝淡薄的笑意。 “九离啊。” 若元用沾满鲜血的手掐住他的脖子,一股寒意自脚底而起,直窜心口。 “我放你一次。感谢我吧,因为你与我一脉而生,我才特别给予你这个机会。”手心的烈火灼热感近在咫尺,却没有真正灼伤自己的魂魄。 护住少年的仙障,在九离震惊的目光中彻底碎裂。 化作片片仙羽飘落在二人之间,若元嘴角没有温度的笑意加深,直起腰来,双手结印,以缚灵阵将九离困在一刻灼灼燃烧的桃树下。 -- 第143页 转身离去的时候,每一步都踩在焦黑的泥泞里。 他只能看着那身影无主地远去,踏入无尽深渊。 在魔气混杂着仙气形成的法阵中,他看到不远处的若元踏过清澈的西天灵河畔,站立在河水中央,镇定丝若地仰视着云间的诛仙,握紧手中染血的仙陨。 散漫一笑,瞳眸一半隐没,一半贴着眼睑透着浓浓杀意,微微低着头目视前方,整个人看上去阴鸷而诡异。 “还有谁想杀我。试试吧。” 仿佛是困倦一般,眼里没有精神,其中一只渐渐堕成红色。手中筋脉鼓起,指尖烈火烧起半丈高。 “上仙也好,玄仙也罢。都可以。” 身前悬空的仙陨剑尖延伸出魔气凝成的丝线,不断地向前延伸,困住几位上仙后急速收拢,将仙体爆成一团血雾,如同下了一场漫天血雨。 上仙们的法力瞬间消散,震荡着河畔的仙云与枯枝。 那魔丝满吸着鲜血,逐渐变得粗壮,柔韧,像是有自主意识似的继续往上抓捕,缠住其中一位玄仙的脚,将他拽下云端。 扑通一声跌入被染得微红的西天灵河畔里。 剑尖与丝缕断开联系,若元毫不犹豫抬剑斩下,刺穿那玄仙的心口。 鲜血在河中蔓延,顺着河流涌入忘川。 “杀不了我的话,就只能像这样被杀了哦。” 漫天血雨淋在九离肩头。 他遥遥望着那河面上的恶鬼。 那不是若元。 绝不是。 他的弟弟是连一只小小的邪魔都舍不得伤害的孩子,是乖巧地可以安守在幽都山成百上千年,却只会小小地发着火嗔怪“你到底什么时候来看我呀”的人。是会数着漫天星辰,靠在自己身边,告诉自己一定会努力修习,总有一天,也要飞升九重天的少年。 是看似脆弱,脾气差得很,被岁月磨砺出一身针刺,可是还是会温柔地看待世界的人。 眼前这个随意屠杀仙人,将鲜血染红整条仙河的,怎么可能会是若元。 而这一次的梦境,似是有些不同。 在西天灵河畔恣意屠杀的那个少年,竟在一片血雨中微微侧首。 长长的睫羽上滴下鲜血,啪嗒一声滴入河面。 有眼泪混着血从瘦削的下巴滴落。 他看不清楚少年的眼神,却能感觉到他周身渲染出的黑压压的沉郁与绝望。 他说:“九离,为什么。” “我必须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听到这句话,他从那场腥风血雨的梦境里醒来。 九重天上静谧而澄明,呼吸声落针可闻,他捂着头回想着忘川河上的一切——若元的魂魄的确被水月秘境重塑了,他回来了。 可是,一切都和他想的不同。 他没有再化身只知屠杀的恶鬼。 而是自尽在自己面前。 他净化了忘川河残余的怨气,他渡化了邪剑仙陨,甚至让他的如幽湖也变得清澈明净。 到底为什么。 难道说,五万年前的事情,果真还有隐情。 察觉到一股强大的仙力缭绕在殿外,仔细一分辨,才明白正是织羲在殿外。他竟飞升了—— 渡劫三千余年,竟然在此时飞升了。 对了。 九尾狐神狐,天生命君。 不如让他算一算,若元为何要这样做。 门刚刚打开一丝缝隙,便听到如幽湖畔正在湖心喂鱼的织羲淡淡一句:“我不帮你算。” “为何。”九离皱着眉头,都顾不上穿戴整齐,踩着水波往湖心小船飞去,落在船头一角,却未惊扰湖中鱼虫仙灵。 “这样已是最好的安排。”织羲洒下一掌鱼饵,一条条红鲤款款摆尾来到船下,“九离,你是天界之主,你是带伴生劫降生的神君。你有你的责任,九重天才应该是考虑的重中之重。” “无妨,现在已经有阿栖了,我……” “云栖跟你不一样。” 九离微微眯眼:“何处不一样。” 织羲将最后一把鱼饵抛下,缓缓站起身。 食过鱼饵的红鲤仙力增长不少,开心地摆尾溅起水花。水花由白转粉,开成一株漂亮的荷花,几片荷叶从水里探出。 没一会儿,如幽湖被这一簇簇的花草装点得更加雅致。 “九离。算出来了,又怎么样。若元现在根本不想回来,他只想安歇。这样做不过是徒增你自己的痛苦。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洗去忘川河上的记忆……” 九离手攥紧成拳头,一道劲风刮过湖面,花瓣纷纷凋零,枯萎。 那道怒气也刮得织羲的脸生疼。 “那你告诉我,你心中的猜想是什么。”织羲岿然不动,双手卷在袖中,面色平静地望着九离。 “他有苦衷。” 九离清晰地记得若元临死前的眼神,“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弟弟……五万年前到底是为什么死。” “他屠杀了九天玄仙,惹上滔天罪孽,也因此而被正道诛杀。” “不是,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九离脸色发白,镇定了些许后,单刀直入:“他为何要屠杀玄仙,当真是因为他是我的伴生劫,是天生恶鬼?” “是。” “不是。”九离道,“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为何当年偏偏我能活下来。四十七位玄仙都为他所杀,为什么单单是我活了下来。” -- 第144页 “织羲,这件事情压在我心头整整五万年……告诉我吧,我真的不相信……你们也许都不懂,若元他……本来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我当年不该杀他是不是,他是被人蛊惑了,还是说,有别的原因……可我当时没有办法,他不断在弑仙,没人能从他手里活下来……就好像我不杀了他,那一场杀戮就永远没有终结的时刻……” 九离望着自己的手心,好像回到五万年前刺穿若元心口的那个瞬间。 那撕裂皮肉的触感,他记了五万多年。 “九离,你没有错。”织羲感到他神魂不稳,将一丝法力渡入他的额心,“你先冷静一下。” 九离,若元。 七万年前,九重天极北诛灵山巅,沉寂数万年的十七佛莲生了灵根,从贫瘠的土地上破土,发芽,双株缠绕,并蒂而生。 还未生仙体,灵识初开时。他们就已经熟悉彼此了。 同根同源,同血同脉。 他第一次听说伴生劫着这三个字,便是若元告诉他的。那时候他刚刚初绽,十七朵花瓣全开,惹得云霞万里,便听到另一株小小的花骨朵说:“哥哥,你知道吗,我是你的伴生劫哦。” “什么是伴生劫。” “我也不大清楚,但是,我从有意识起就知道,以后千年万年,我要跟着你的。” 九离在风中摇曳,默了一下,问:“跟着我干什么。” 那时的若元声音很温柔。 “保护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 补昨天。 等下半夜应该还有一更,但是不要等~ 第72章 第三劫(二更) 保护我。 那么弱小, 迟迟不能绽放的小小骨朵,却那么笃定地说要保护自己。 此刻的九离想到那一幕,依旧觉得心口炽热而滚烫。 织羲袖中命盘再次转动, 他脸色微微一变, 九离的神识竟然开始在巨大冲击下渐渐涣散。 不得不张开仙障, 手捏灵决,将他的神识先且护住。 “我虽是九尾神狐, 天生命君。但我也不知道……在那种情况下, 怎么做才是对的。我当时只是位上仙, 我根本掐不准你们这些玄仙的命数, 尤其是你和清夷……九离, 我算不准你们……” “我只算到你们会死……你和清夷,有一场逃不过的死劫。” 织羲加重法力,固住九离动荡的神魂, 着急地说道:“九离,你别想了……五万多年了, 你真的要陪若元去死吗……我们已经失去一个清夷,绝不能再失去你……” 五万年前许多尘封的旧事在脑中一一闪过。 九离神识极度不稳, 刹那间破开仙障,一圈仙力震荡开来, 将如幽湖旁的宫阙震塌一角。一声巨响后,尘沙滚滚扑面。 “好, 我告诉你。” 织羲感到怀中命盘开始剧烈转动,知道九离已到强弩之末, 若再不为他解了这道心结,只怕他神识便要彻底涣散。 本来还想好歹再拖上个千八百年的。 真是,一个一个都太死心眼了。 织羲不得不将五万多年前的一切向九离和盘托出。天道是如何失衡, 他,清夷和若元三人是如何瞒过九离,开始那一场惊天动地的计划。 九离听着听着,只是整个人都呆着。 过了一会儿,他又看了自己的手掌好一会儿。 “我们谁也没想到,他竟真能飞升。”织羲说道此处,语气分外沉痛,“因为我和清夷都断定他不会屠杀魔族,未曾想他没有杀死成千上万的魔,而是……” 织羲沉痛地说。 “他杀死了问杀。” “所以他飞升的时候,我和清夷也惊住了。但他已是玄仙,与你同根同源,可替你躲过这场灾难……九离,是若元告诉我的。伴生劫,原是天道赐予神君唯一的一道保命符。他做出了选择,他保了你的命啊……” 九离勃然变色。 若元,是天道赐予他的保命符。他为什么听不懂了,什么保命符,什么天道。清夷……清夷不是为了困住若元才以命祭阵而死,怎么会和若元提前有约。 五万年前的真相。 竟然是。 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清夷,织羲,若元,乃至问杀。都知道当年那一场大劫的真相,只有他什么都不知道,还这样浑浑噩噩地憎恨着若元,将清夷的死亡都怪到若元身上,这样过了好几万年。 “清夷,并非因若元而死是吗。”九离很久才找到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从头到尾,不明白真相的只有他。 他就像个傻瓜一样……这样糊里糊涂地又活了五万多年。 织羲仿佛是叹息似的说:“清夷是天道之子,是和你一样的神君。若非他自己想死,又有谁真的能逼得死他……他和若元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这五万年,是若元拿命换来的。 那孩子死了,自己却好好地活着。 什么神君,什么伴生劫。什么……狗屁劳什子。 九离捂着双眼,第一次感觉到滚烫的热意夺眶而出的无力,他扶着船沿,指甲深深嵌入木中:“织羲……你救救若元吧……好不好……” “绝对不可以……就这样死了……” 指缝渐渐渗出鲜血,发着颤,却无法松开。 他咬紧了牙齿,声音里满是颤音:“救救他吧,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清夷可以回来,若元应该也可以的,是不是……求求你了……” -- 第145页 就算要他去死也可以。 或者说,本来就应该是他死的。 换一下吧。让他当死去的那个,换若元活着。 被他小心翼翼地保护了那么久的若元,为什么,他会在那么关键的时候,把他弄丢了。若元敏感,也很胆小,那样怯生生,要他躲在岩洞里就几千年不会踏出一步的乖孩子,是怎么拿起利刃,刺向别人胸膛的呢。 他是为了保护自己。 ‘为什么,我是被抛弃的那个。’ ‘我从未抛弃过你。’ ‘抛弃我的,不是你。’ 原来那句话,是这个意思。 ‘天道的残忍,只有不被眷顾的人,才能看见。’ 是自己一直都看不懂他。 嘴角被咬破,一缕鲜血缓缓流下。 他一直都不知道若元面对的是多么残酷的命运。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让那个人背负了多么惨痛的人生。 “清夷回来了?”织羲却一声惊呼,立刻抓住九离的右手一扯,问,“怎么可能。” 九离整个人已经失去了应有的神气,只喃喃道:“阿栖,不就是清夷吗。织羲,你早就知道了吧……” 所有人都能回来。 除了若元。 凭什么,凭什么承担这一切的非得是若元。 “谁跟你说的,秋冥是清夷?”织羲瞪大了眼,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反问。 九离却完全回不过神来,只说:“你别瞒了,我们找了两位命君算了阿栖的命数。月仙虽没完全算出他的本源命数,可我们都猜到了……织羲,清夷可以回来,那若元,若元也应该回来的……天道不能独独对他这么残忍……” 织羲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四下张望了一下果真没看到云栖。见九离这神思恍惚的模样又不忍再细问,只得又将竹陵和蟾穆都召了过来。 “秋冥仙尊呢?”织羲自回来后一直忙于九离这头,竟还没注意到云栖未在九重天上。 竹陵和蟾穆对视一眼,还是竹陵先行一礼,回道:“仙尊下凡历劫了。您不知道吗。” 九离这都乱成这样了,他还哪有空顾得到云栖啊。 下界渡劫,怎么又渡劫去了。 “刚刚九离仙尊说,秋冥是清夷……这是怎么回事。” 竹陵和蟾穆再次交换了下眼神,竹陵退了一步,蟾穆便解释了一下此事:“是这样的。云栖仙尊仙体被毁,下凡渡三劫方能飞升。九离仙尊担心云栖仙尊便命我掐算他的劫数,可我算不出来……后来上仙月仙又算了云栖仙尊的命数,说……您曾经改过云栖仙尊的命数。” 顺道将忘川河水变清的事情说了,再说,九离仙尊和曲宁上仙都笃定云栖仙尊就是当年的清夷上仙。 织羲紧皱着眉,沉吟片刻摇摇头。 竹陵仙尊察言观色道:“怎么,难道并非如此。” 织羲长叹口气:“清夷上仙早在五万多年前就以身祭阵了,秋冥怎么可能会是清夷呢……我是给秋冥改过命,他的出身我再清楚不过。他的确并非凡人命数……你们不要再去算云栖仙尊的本源命数了,九重天上除了我,再没有哪位命君能算出的,只会平白遭了反噬,很危险的。” 织羲自袖中摸出一块小小的黑石。 竹陵觉得这色泽有些眼熟。 “这是……” “秋冥的原身上取下的一块。” 织羲一字一句道。 “他的本源,便是那三生姻缘石。秋冥本不是凡人命格,生来便是上仙阶品的上古石灵,掌所有仙人姻缘轮回……已经生于世间十几万年了,是你们的老祖宗啊。” 云栖仙尊,是三生石灵? 那他生来上仙阶品,为何三万年前又作为凡人飞升……仙灵和凡人,本就不是同一种命格啊。 对了,月仙曾说过,织羲曾为云栖仙尊改过命。 蟾穆越来越想不明白了。 改命只有一种方法,那便是洗去仙髓,抽魂塑魄……那个过程极其痛苦,并且还有可能从此魂飞魄散。 为何要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找织羲仙尊改命。当上仙不爽吗,非得跑去当个凡人? 竹陵上仙却想到了别处,脑筋转得极快,立刻说:“仙尊确定吗,云栖仙尊果真不是当年那清夷上仙?若是如此,那白衡也并非云栖仙尊的伴生劫了?” 如此一来,谢秋凡尘第二劫情劫可就太容易解决了。 谢秋不正是担心白衡是自己的伴生劫才迟迟不肯飞升吗。如果一切都搞错了,那只要让谢秋明白,白衡根本不是自己的伴生劫,就算自己得道飞升也不会将白衡推入宿命的深渊,这第二劫可不就算轻易可渡了! 织羲将眉头皱得更深:“白衡是谁。” 差点忘了,织羲下凡渡劫了三千多年。 最近九重天上变故太多,还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楚的。 竹陵上仙借来了九离仙尊的青鸾镜,让织羲看清楚了这四百多年来发生在云栖仙尊身上的一切。他是怎么收的这个徒弟,这徒弟是如何的色胆包天,云栖仙尊又是如何鬼迷心窍地为他死了两次,连仙身都毁没了。 可是素来云淡风轻的织羲变了脸色。 眼光死死凝在那镜中的白衡身上。 “水月秘境中明明结的不是云栖的魂魄,可他还是坠入秘境中了?”当看到云栖的残魂坠入时,织羲步履踉跄一下,问竹陵,“是这样吗。” -- 第146页 “……是。” “我给秋冥改的命,是纯粹的凡人命格。他游历世间百年终得飞升,便是个清冷寡淡的性子,是不大可能会喜欢上谁的。可是四百多年前,白衡蛮横无理大闹了忘川河畔,一怒之下劈开了忘川河畔的三生石,破了我给秋冥改的命格。所以,从秋冥坠入这个秘境开始,他已经不再是凡人命格,而是三生石灵的命格。不周山上他第一次遭受九重天劫,正是天道劈裂他凡人的魂魄,将他送往三千世间聚魂养魄。太行山上他魂魄聚齐,天道降下第二道天界,是为毁损他仙体,送他下凡重新飞升……” “他的两次‘死亡’,都不是真正的死去,也并非为了白衡挡灾。而是因为白衡劈裂了三生石,惊动他的原身,让他本源命格苏醒。所以天道让秋冥回归了本源命数……第一次撕裂魂魄而重组,第二次毁去仙身而再塑。” 所以,当年,云栖仙尊并不是为了给白衡挡劫才被劈得魂飞魄散? 而是回归本源命格所致。 蟾穆仙君听得有些晕了。 可竹陵却只关注着一件事,追问:“那么,白衡的确不是云栖仙尊的伴生劫对吧。” “……嗯,白衡绝不可能是他的伴生劫。” 竹陵眉头微蹙,他既是清楚云栖仙尊的原身命格,是与不是定然一目了然,不会有任何存疑。 为何织羲仙尊顿了一顿。 他在迟疑什么。 “不管如何,不是便好。我这便下凡去提点云栖仙尊,让他顺利度过这第二场情劫……” “等等。” 织羲拉住了竹陵,“你让本尊……先推一下谢秋的第三道劫。” 不知是不是错觉。 织羲仙尊的声音里有些微颤。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身份揭露了~! (*^▽^*)鸡冻地码完这一章 ~ 离小徒弟身份揭示又近一步,离大结局也不远啦~ (超小声剧透):清夷是一位看似正常实则疯批喜欢把对象关小黑屋的神君~ 会好好写到最后的,应该就剩个十二三章 吧。 没有想好番外写什么,别人番外都写啥鸭~挠头~ 第73章 梦境 下界。 幽都山西南角。 四季更迭, 岁月倥偬,七年辗转而过,谢秋已由当年那青葱的少年模样长高长大, 今年虚岁已是二十有五。 这七年里, 他们做了许多事。 白衡在镇子里盘下了一个铺子, 他们不再靠着几根竹子过活,而是捧着本药书捣鼓起了草药, 做起了小生意。 谢秋不再那样害怕人群, 甚至喜欢上听戏——他似乎对于世人荒唐的爱恨抱有求知的热忱, 有时候坐在茶楼里一听一整天, 还不忘打赏两挂铜钱。 谢秋记性好, 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不过个把月将十几本药书啃完,便能将凡人这些药材如数家珍地列出来,出去采一趟药材回来收获颇丰, 总是能换得不少银钱。 于是,二人分工明确。 谢秋主外, 白衡主内。 谢秋只管赚钱,也不在乎白衡败家, 眼瞧着他搬好十几坛桃花酒回来也不生气。白衡花钱向来大手大脚,不仅仅在喝酒上。 他自个儿向来一身玄衣从不在意, 却极爱打扮谢秋。 尤其偏好绛色,朱红之类的鲜艳的布料。束发的玉冠也只挑最好的买。常常是上午刚卖了药材换了些钱, 下午便被花了个干净。 谢秋不大爱操心这些琐碎事,做饭, 洗衣,收拾,都是白衡一手包办。 他时常觉得自己像娶了个小媳妇儿。 可到了夜里, 他又能深刻地明白,并不是。 白衡在枕席之上总是很凶,一点也不像乖巧懂事的小媳妇儿。谢秋在这方面极是保守,不爱出声。这一点时常让对方不满。那人看着像是看家犬一般温顺无害,可到了夜里就成了嗜血的狼崽子,恨不能每次都茹毛饮血,将他一寸一寸拆吃入腹。 谢秋若是愿意出点声,他便温温柔柔地将他伺候得一身绵软,耳鬓厮磨,好不缱绻。 但大多数时候,他是很倔的。 越折腾越倔。 吃软不吃硬,像极了他的性子。 教人喜欢得心发痒,想顺了他的心意,温和地做下去以此得到他的顺从配合。但更想粗暴地镇压,干脆折腾到让他再无反抗之力,听到他不堪其负呜呜咽咽的低泣。 既矛盾,又甜蜜。 做得凶了,谢秋会生几天气。但是他又是极好哄的,带他去听几场戏,他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前日又做得太过火了,昨日半夜谢秋再次被噩梦惊醒。 白衡睡得很沉,可只要身边谢秋有些动静,一瞬间就会醒来。这次也是,谢秋刚在梦里挣扎着扭头,他便翻身将他圈进怀里,小声地喊:“小秋,小秋……我在这里,怎么了。” 谢秋最近经常会做噩梦。 尤其是他晚上有些过火的时候。 他问过好几次他梦到什么,谢秋都只说,那是一个被囚禁的噩梦。白横想,这都是他前面两世给师尊造成了阴影太大。 心里愧疚得不行。 将谢秋再次哄睡后,他决定进他的梦里仔细看看。 果不其然,谢秋翻身再次睡着,再次跌入梦境。 但是这一次,和往常的噩梦有所不同。 他听到浪花扑腾的声音响在耳畔,睁开眼,看到自己站在一条宽阔的河畔。河对岸桃花灼灼,云翳稀疏,日光明媚。 -- 第147页 这个梦境真实得,几乎可以感受到暄阳照在皮肤上的温度。 好温暖。 谢秋眯起眼,才发觉自己是站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 巨石一分为三,如山峰屹立河畔,上面缠绕着一道道若隐若现的红绳,红绳下闪烁着莹莹金光,像是刻着很多人的名字。 哗啦啦,河水冲上石头,激起一片水花。 这地方好美。 他所在的地方更像是这条河的分界线。东边灼灼桃林碧波荡漾,西边河面如镜,雾气蔼蔼,极远的地方隐约可见一座长桥跨河而筑,桥身藏在仙雾里,看不真切。 对面桃林里走出一个拄拐杖老头。 “云栖,你回来了。” 云栖……是谁。是在叫自己吗。 老头拐杖指着那满是雾气的河流,说:“回来了就先别走,最近忘川河有些动静,可能是有河神要降世了。” 他还愣着,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向河对岸传去。 “忘川河神降世,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声音轻柔散漫,“倒不如再去人世间听听曲儿,看看戏。” “你呀,没见过比你更懒散的仙了。生来上仙,七万年了,也不曾飞升玄仙……你可是上古灵石,掌众仙姻缘轮回,怎么说也早该……” 月仙说得激动了,用力地咳嗽几声,怒其不争。 “别操心这事了,我算过我的命。我这辈子生于上仙,死于上仙……我并无飞升之命。” “当真?” “自然是真。莫非,你不信,那我推给你看看。” 谢秋以第一视角看到自己抬起手,退出一掌命盘,顿时风起云涌,手中命盘咯吱转动的同时引来电闪雷鸣。 “罢了罢了……你的命,老夫还没兴趣知道……你就别折损这法力一遍遍地算了……咳,唉,现在的年轻人啊,一茬不如一茬喽……”月仙老儿背着手回了桃林,钻进了那棵巨大的姻缘树里。 谢秋听到轻快的笑声,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在笑。 将命盘收起。 风云渐重,催着他脚下的浪潮不断洗刷着巨石,一浪高过一浪,眼看都要冲上石顶,沾湿自己的鞋履。 积云往西边的河水聚拢。 天上雷鸣渐生,是七重天劫。 一道天劫应声而下,劈开忘川河上蔼蔼的云雾。 谢秋看到自己的身子往上走,原来是驾着云往那忘川河面而去。挥动衣袖扫开浓雾,便看到雾中伸出一只白净的小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袖。 那孩子不着片缕,只将身子藏在雾气里。谢秋看到自己给他捏诀造衣,将他裹着从水里捞了出来,带到了岸边。 这便是忘川河神。 竟然是个这样小的奶娃娃。 谢秋又听到自己扑哧一声笑了,一掌暖风将他身上水汽烘干,擦着他濡湿的黑发。那小孩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极为好看,扑闪扑闪地像启明星一样璀璨,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那一双小小的手又朝着自己伸过来,却因为掌握不好平衡,直接一下扑进怀里。 这一扑,让谢秋如同惊醒一般,刹那间掌握了身体的主动权。他一时间没控住,身子向后倒去,狼狈地倒在了河畔。 “你叫……什么名字。”谢秋问。 “清夷。我的名字,叫清夷。”小娃娃揪着他的衣物,说话还有些不清楚,“我是忘川河神,你是谁。” “我……” 我这是在梦里啊,我怎么知道我是谁。 “我就是一位普通的仙修。” “骗人,你分明也是上仙。” 这个梦……也太真实了吧。 那孩子凑近了闻着自己身上的味道,像是闻不清楚,扒拉着肩膀整个脸都快贴到脖子上,好一会儿才说:“哦,原来你是那块石头。” 石头,哪块石头。 谢秋坐起身,将那奶娃娃抱着站起来。抱着抱着不知怎么的,怀中人越来越重,越长越高,眼看着长成十一二岁小孩模样。 惊得他一下将小孩放下:“你……” “你什么。怎么,就一会儿就不肯抱了?”那语气里分明带着些嗔怪的意思。 “我……” “唉,一个大男人,力气这么小可不行。”那小孩从袖中取出一个白净的圆蛋,“喏,送你的。” “这……这是什么。”谢秋先接过了那只蛋,竟还是温热的,蛋壳上透着逼人的仙气和法力。 “你上次不是说喜欢霜雪凤凰吗,霰夜梅林刚好生了只凤凰蛋,我就将蛋给你取来了……” 凤凰蛋,什么,我手里这一枚小小的蛋竟然是凤凰蛋?!不对,现在的重点是,你年纪不大,胆子倒大,竟敢去偷凤凰蛋?!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个荒唐的梦境,可是谢秋还是吓得一哆嗦,差点没把蛋当场摔了。 “破壳可能还要好几万年,不过慢慢养吧。几万年也不算难等。你喜欢吗。” 谢秋代入感很强,已经开始生气了,将蛋往小孩手里一塞:“还回去!不问自取是为偷!小孩子怎么可以偷东西?!” 那小孩却眉头紧锁,一双灵动的眼里满是失望,消化了好一会儿情绪,才闷闷地问:“你不喜欢?那你到底喜欢什么。” 谢秋刚想说“我不是不喜欢这颗蛋,是我不喜欢你偷东西”,却看到面前的人进一步又长高了许多,已经到了自己肩膀,看上去是十四五岁的模样。 -- 第148页 话瞬间哽在自己喉头。 面前的这个小少年,这轮廓看着,怎么隐隐地……好像有点,眼熟。 说不上像谁,就是很单纯地眼熟。 “那你喜欢我吗。” 声音也变成了少年特有的慵懒悦耳。 热气呼在耳廓,惹得他当即想连退几步,却被少年一手箍住,另一只手摸索着心口:“你结众仙因缘红绳,自己呢,可曾对谁心动过。” 说完,少年踮起脚尖,闭着眼,将唇往前送。 一道大力拉拽之下,谢秋猛地跌入一个冷硬的怀抱。 怀抱里有熟悉的气息,是白衡。 刚刚被那小少年质问的瞬间,谢秋呼吸停住,几乎忘了自己是在梦境里。如今被白衡死死抱住,他才能勉强回过神来。 他还没说话,便听到白衡硬着声音:“谢秋,这就是你说的噩梦?” 周遭一切瞬间如雾气散去,包括身后那个少年。 谢秋怔忪了一会儿,才想通这是白衡入了自己的梦境。他一定是因为担心自己,才跟着自己入梦的。 可偏偏这次做的就不是噩梦。 怎么会梦一个陌生的小孩对自己投怀送抱呢,太奇怪了。 白衡见他沉默,冷哼一声,斜睨着他:“真的是好吓人呢。” 第74章 神君与劫 谢秋难得地扯了下嘴角, 勉强地干笑一声,说:“你听我解释。” 白衡凉凉一个瞥眼:“嗯,你说。” “……” 这可怎么解释, 话到嘴边停住, 寂静晕染出一片更尴尬的气氛。 倒是白衡先将脸凑近了, 微微弯着腰,双手背在身后, 审视着谢秋的眼睛, 像是要将他灵魂都挖出来看个清楚一般, 问:“谢秋, 你是不是喜欢年纪小的啊。” “……” 啊这。 “像刚刚那样的十五六岁?” “……” 脸越凑越近, 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扫在他的脸颊。谢秋整张脸燥热起来,手虚虚推拒一把,转过脸去, 谁知那呼吸落在耳廓上,挠得他更痒了。 见他像是逃避, 白衡哪里能容。一只手便箍住他纤瘦的腰,将人更拉近几分:“是还是不是。” “不是。”谢秋臊得不行, 觉得这话题太过难堪,但他也不知该如何辩驳, 只佯装生气道,“你别胡思乱想了, 我没有那种奇怪的……的癖好……” “那你怎么做这种春梦。” 谢秋恼羞成怒:“这不是春梦!” “这还不是春梦?”白衡指着他身后,“我没入你梦, 你刚刚就预备亲上去了是不是。” “没有!” “你有!” 谢秋加了些力气终于推开他,一边整理着自己被抓皱的衣襟,一边义正言辞道:“是你误会了。” “我误会?”白衡本来只有半分生气, 打算同他好好掰扯,如今见谢秋这幅打死不承认的态度心里头火也跟着烧了起来,“我难道不知道,你回应亲吻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吗?!就是那样,手臂僵硬,眼神下垂,身子会微微右倾……” 白衡形容得太过细致,谢秋登时脸上挂不住了。绷着脸色不打算再接话,立刻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又想起来这是在梦里,光是人走有什么用。 “你等……” 没听白衡再多说半句,他果断选择醒来。 原来还只是四更天。 谢秋刚刚坐起来,一边的白衡也跟着醒了,大力一下将谢秋重新拉回被窝,再一个跨身将他压在身下,手下带着些火气开始扯弄他的衣领。 “白衡!”谢秋震惊地怒吼,“你疯了!” 他闷头只做事,不说话,极有效率地已经解开他的腰带,一路摸了上去。 “你放开……”谢秋真不愿意了,利索地在手上捏着灵决,却被白衡一手破开,“你……你有病吧……” 见谢秋双手极迅速地又结灵力,白衡二话不说,索性用腰带将他一双细嫩的手捆上,再加了一道禁咒,摁在了头顶,说:“谢秋,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不喜欢了。” 谢秋眼位发红,回答得很干脆。 明明知道这是气话,可他一瞬间还是气血逆流上心口,更用力地啃噬着他的唇,一边说:“想清楚再回答。” “……” 谢秋没说话了,可是眼睛泛起一圈红,眉头耷拉着,模样有些委屈。 他缓释了一下心情,心里犯着倔,认真说:“不喜欢。” 白衡停了下来,似笑非笑:“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倒是挺喜欢做梦。” 这事儿没完没了了是吧。谢秋吸了吸鼻子,手腕被攥得生疼,禁不住挣了一下:“是你非得进我的梦,你不要无理取闹!那只是一个梦而已,我连梦都不能做了吗。” 白衡的脸瞬间阴沉下去。 将那双手腕攥得更紧,惹来一声痛呼后才微微地松开。 这一次比往常任何一次都做得更狠。 仿佛是心里某种不安被放大,那血液中喧嚣的焦躁无处安放,只能通过强烈地占有才能得到安宁。 “我从不会梦到别人,谢秋。” 手彻底松开,解开手腕处的禁制,才看到被掐出的淤痕。饿狼果腹后眼神里带着些餍足的意味,看着那手腕不禁些心疼,替他揉了下手腕,声音软了些,道:“我也不是故意进你梦的。是你说你做噩梦了,我怕你会害怕,才跟进去的。” -- 第149页 谢秋被折腾得浑身都疼,心里又憋着一肚子的火,只僵着背脊背对着那人,一声不吭。 根本不想跟他说一句话。 想到刚刚那人在身下泫然若泣的模样,白衡心中又惴惴不安起来,问:“小秋,你果真不想理我了吗?” 谢秋再次出声,嗓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你就是仗着我脾气好。” 身后人却叹气:“你就是欺负我,太喜欢你。” 闻言,谢秋恼怒地回头:“我何时欺负过你?” “是我说错话了。”白衡每次做完之后,脾气都会变得格外地好,黏黏腻腻地又贴上去认错,活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家犬恨不能立刻表忠心,“你是最好的,不会欺负任何人。”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个解不开的心结,“你是不是向来都很喜欢那个类型。” “什么。” “瘦瘦的,白净的,小少年的模样,年纪比你小。”白衡问,“你会对那样的心动是不是?” “不是,我喜欢的是你。”谢秋话说得太快,极没诚意,可入那人的耳里还是格外受用,“我没有喜欢的类型,我只有喜欢的人。” 他不会为着谁高兴就哄骗人的。 白衡正是因为深知这一点,才会知道这人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简单直白,却诚挚无欺。 听到这一句,他已心满意足,将下巴抵在那人肩膀处,感受着怀中温软,靠着他的耳畔轻声道:“你不懂,你对我的喜欢,不及我对你的万分之一。我怕极了,怕你有一天会不喜欢我,怕你……” “喜欢就是喜欢,怎么还会变得不喜欢。”谢秋觉得此事逻辑不通,登时反驳。 “你以前就不喜欢我的。” 白衡搅弄着被角,“谢秋,你前世,前前世……都不喜欢我的,一点也不喜欢。” 前前世,他就认得自己了? 震惊得无以复加。 岂止是认得。 为了得到那一点点喜欢,他先砍姻缘树,后劈三生石。烧神殿,惊邪灵,堕仙入魔,弑杀仙君…… 他丧心病狂的行为被云淡风轻地说出。 谢秋整个脸色都铁青。 “可就是这样……你也还是不喜欢我。” 白衡的声音很是忧伤。 “云栖仙尊……从不曾喜欢过徒弟白衡。” *** 九重天。 如幽湖上升起一圈法力凝成的命盘,在头顶上咯吱转动,金色发光照亮小半片天空,给云翳镀上一层曼妙的金芒。 命盘停住。 竹陵看不懂命盘。 蟾穆身为仙君,算是勉强能看懂,可是此刻她却怀疑自己道行太低看错了,再定睛认真辨别后,在身后弱弱地说:“仙尊是不是算错了?” 竹陵瞪了她一眼:怎么说话的,织羲仙尊怎么可能会有算错的命数。 “可是,刚刚不是才说过,白衡一定不会是云栖仙尊的伴生劫吗……”蟾穆指着头顶的命盘,支支吾吾地说,“可这命盘算出的第三劫……” 怎么会是—— 伴生劫呢。 事情真的不妙了。 织羲凝望那破天的命盘,将其收入袖中的同时踩云腾起,往忘川河的方向而去。 他竟能回来。 他竟果真,能够再一次回来,简直不可思议。 白衡的确不是云栖的伴生劫,因为三生石根本就没有自己的伴生劫。 可是。 “织羲仙尊,到底怎么回事啊。您能算出谢秋的命数吗,仙尊别不说话,好歹跟我说一两句啊……”竹陵上仙赶了上来。 “我也不能完全推算谢秋的命数。当年的清夷上仙,往此人命数上以玄仙之力施以禁咒,任何人不得推演掐算。” 竹陵不明白此事和清夷上仙又扯上关系了,瞬间脸色皱作一团。 不是说云栖仙尊并非那人吗。 “当年的清夷上仙为什么要阻止任何人推算云栖仙尊命数?”蟾穆法力不及二位,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好容易才插上一句话。 “因为云栖——” 九重天上雷劫阵阵,仿佛在警告着他。 清夷上仙已经死了五万余年了,可这滔天的法力禁制,竟还拥有如此这般的威慑力。那是能轻易掀起九重天劫的震怒。 但织羲不畏九重天劫,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说出真相。 “因为云栖就是清夷的伴生劫!” 轰隆隆—— 九重天劫震怒着劈下。 织羲立刻支起一道仙障,将身旁二人都推出老远,独自承受着那人滔天的愤怒。 浑身一阵撕裂的痛楚过后,他几分踉跄地从云海里站起,又是一道九重天劫利落劈下。 连挨三道后,织羲半跪在云雾中,轻咳着,带出一些血沫,溅在手背上。 清夷下手真黑。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三道天劫,差点没直接把九尾神狐仙体劈没了。这他要不是个上古神族血脉还真扛不住。 就差一点,刚飞升没几天的狐狸,又要因为仙体被毁下凡历劫去。 用指腹揩去嘴角的血。 织羲抬头看着沉郁的天色,雷劫也挨过了,这一次,他不急不缓重复道:“因为云栖,就是当年被清夷藏起来的,那个伴生之劫。” 竹陵和蟾穆险些直接从仙云直坠下九重天去。 -- 第150页 蟾穆倒是还好,只是发懵,一时间消化不了。可是竹陵很快就明白过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许多蛛丝马迹串联起来。 所以他总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找到他。所以他会一次一次地舍命护他。所以他总是那么笃定,白衡定能飞升。 原来,白衡是神君。云栖才是劫。 第75章 伴生将至 人界。幽都山。 山头第一缕阳光穿透树林, 照耀在湖畔的小筑上。 “阿衡。” 谢秋认真地盯着白衡琥珀色的双眸,双手捧着他的脸,凑近了拿鼻子蹭一蹭他的鼻尖。谢秋极少做这样故意亲近的动作。 他是在安抚自己, 白衡知道。 “我喜欢你啊,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我对你的喜欢, 不是你对我的万分之一。你是我第一眼就喜欢的人,你是我绝望到连活都不想活下去的时候, 还不忘伸出手抓住的人。” 谢秋呼吸扑在白衡的身上, 带着他独有的清新香气。 他的眼神好温柔。 白衡几乎要溺死在这眼神里。 “你是这世上最好的阿衡。如果我以前没有喜欢你, 那一定是我不对。” 谢秋笑着露出一排白净整齐的牙齿, 金色的日光透过窗阁照进, 装点一室明媚。 “对不起,没有早点喜欢你。从今往后,我都会陪着你。我已经决定不成仙, 你也不是我的劫。你不必为我去死……” “我会,保护你。” 谢秋一字一句地许下诺言。 我会保护你。 白衡听过太多这句话。从知道伴生劫一事的那一刻起, 他便从未再抱怨过天道的不公——他认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幸运的劫,甚至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命运残酷。 能够遇到师尊, 能够与他命运相连,能够成为他特别的人。 这一切都让他新满满涨涨, 欣喜若狂。 对死亡的那一点点恐惧,在这样的欢愉面前, 渺如微尘。 就算最后为他死了也没什么。他每时每刻都这么想着。 “阿衡,我不飞升了。但我会依诺渡你, 待到你身上魔气全部洗净,你一定要成功飞升。”谢秋眼眶微微发红。 白衡愣住。 “我能……飞升吗。” 谢秋笃定地点头,温暖的手掌替他将散乱的鬓发别在尔后:“那是当然。我们阿衡, 定能飞升。” 不管是什么时候。 师尊都总是这样鼓励自己,相信着自己。白衡眼眶泛起一圈红,他搂着谢秋的脖子,将自己的脸埋在他肩上:“好,我答应你,我一定飞升!如果这次果真退魔成仙,一定不会让你再失望!” “再?”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上一次飞升……我就,堕仙入魔了。” “哦……无妨,我有预感,你这次一定会成功的。” 谢秋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哄小孩一样:“而且,就算你再失败了,我也不会失望。” 方才还是晨光熹微,一瞬间不知缘何,头顶被一片乌云笼罩,淅淅沥沥地又下起小雨来。 雨水清澈明净,如珠玉落盘,叮叮咚咚打在河面上。 白衡似是察觉到什么,猛地抬眸望向东南方向。顺着他眼光所指,半里之外的山腰处,织羲抬眼看着满天大雨,将眉头拧紧。 这是忘川河里的水。 越来越清澈了,自从若元将忘川河水渡化后,已经不剩半丝魔气。 当年清夷将若元一身孽债怨念尽皆引入忘川河底,以命镇压大半,可饶是剩下的一小半,仍旧惹得忘川河划入魔界,如幽湖喧闹万年。 如若清夷再一次飞升。当年拿命压下的冤孽,仙的,魔的,都会再次反扑回来。 伴生劫,伴生劫。 难道说还是逃不开那个命运。 ‘伴生之劫永坠地狱,才能将神君,送往九天之上。’ 若元寂静的声音在耳畔回荡。 就像若元一定会为九离而死,云栖,终究还是要舍去性命才能换得清夷归来。 “如果清夷,和云栖。他们之中只有一个能活,你们更希望是谁。” 织羲忽的问道。 此等问题,答不得答不得。 竹陵和蟾穆都缩起了脑袋,不敢接话。 “可以问仙尊一个问题么。五万年前,为什么是云栖活了下来。”竹陵十分好奇,将脖子伸得老长,凑近了问,“是他畏惧死亡?不愿意为清夷上仙挡灾吗?” “不是。”织羲看着这场瓢泼大雨没有要停的趋势,而那湖畔小筑之上,仙力随着一场场的雨水浇灌,愈发淳厚强大。 思绪仿佛回到六万多年前。 三生石灵,上仙云栖隐世已有四五万年。许多天上的仙灵都忘了还有这么位老神仙在——按照辈分来说,的确是先辈的先辈。 可若见过他的人,定然会为他的风姿折服。 君子如玉,上善若水。 说的大抵便是这位上仙。 九尾狐生来命君,但那时的织羲,推演命数的本事却还远远不如这位老神仙,他时常满人间地找他,要他教自己如何推演仙人命数。 “推演仙人命数,尤其是推演上位者的命数,是一定会受到天道惩罚的。若是被推算者脾气不好,罚得更重。小狐狸,别折腾了。”云栖总是推着一把折扇纳凉,坐在摇椅上慢慢悠悠,像是一个真正老态龙钟,行将就木之人。 -- 第151页 “上仙推算过自己的命吗。” “自然推过。” “那上仙,能算到自己何时会死吗。” “知道。” 小狐狸惊呆了,化了一小只原身跳上他的膝盖,引得摇椅咯吱咯吱作响。 “告诉你一个秘密。”云栖折扇挡着半边脸,声音压低了许多,“我呀,其实是一位神君的伴生之劫。注定要为那位神君而死。” “神君?天道之子?真的有那种人吗。”狐狸睁大了眼,像是不敢相信。 “有的。”云栖啪地一声将折扇收在手里,“被天道眷顾的人,这样的仙灵,出生起便注定要成为天界之主。只是他们往往会遇到一场难渡的大劫,可是啊,天道舍不得他们死……所以,同时赐予他一道助他们渡过劫难的伴生劫。” 狐狸九条尾巴四散摇动,十分疑惑:“伴生劫,你是他的劫?” “非也。” 云栖莞尔,摇椅再次咯吱咯吱摇动起来,“我伴他生,他为我劫。一命换取一命,这便是天道的公正,道法的平衡。也是三界之主终得飞升的代价。” 小狐狸歪着脑袋。 “那如果你没有为他挡灾呢。他会怎么样。” 云栖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淡去。 一双眼眸无风无浪。 “他会死。” 话说得清浅,可小狐狸却被惊得炸毛。 “云栖,那位神君什么时候降生啊。” “不知道。但如果他出现了,我一定能感应到的。”他手捧着小狐狸,将他丢往地面,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这是一种能力,伴生之劫永远不会错过他的神君。” “无论要等多久,无论中途多么波折。” “我一定会为他而死,这就是我的宿命,是天意赐予我这漫长无垠的生命中,最浪漫的终点。” …… 又过了万余年。 云栖紧紧拽住自己的衣袖,滚滚天雷在空中盘旋,怒然而下的前一刻,那双颤抖不息的手心满是濡湿,巍巍然地将一道禁咒打入自己的眉心。 “若有一日,他回来了。” “请唤醒我此一世的记忆,并将真相告知。织羲,错过一次,不可再错。” 记忆的匣子在此刻立时关上。 彼时还未飞升,二人都是上仙阶品。云栖的法力并不低,这一道禁咒又是织羲默认结下,烙印在了魂魄中。 如今清夷回来。 那道禁咒被触发,咒约便在眉心隐隐作痛。 他必须告诉谢秋,他就是云栖。他必须……将五万年前的记忆交还给他。 这是咒,也是诺。 手心结印,正欲捏起灵决,猛地感到有些异样。一个转身,竟发觉白衡就在身后。 白衡此时的法力等同于仙君级别,若非忘川河水还有几分残余的戾气未散,登时就能飞升。 一时大意了,方才应该敛起仙力的。 “织羲仙尊,你来此处做什么。”白衡的声音很冷。 “我来……” “该不会,是来带我师尊回九重天的吧。”白衡身上果真还是压着邪气,只要离了云栖,说话便句句带刺,“怎么,天上没了我师尊就转不动了吗。” 第76章 破命 “云栖仙尊久久都不飞升, 我只是下来看看。” 织羲莫名地喉头发紧,神色依旧自若,怕被白衡看出什么端倪。 悄然避开视线, 将一道法咒打入谢秋体内。 继而转身消失在幽都山内。 雨水浸湿的土壤无比蓬松, 一踩一个脚印。谢秋打了一把伞出来迎白衡, 抱怨:“雨这么大,你总是不带伞。” 白衡耸肩摊手:“见到位故人, 就去打了个招呼。” 他还能有什么故人。谢秋与他在一起近十年, 从没见他和除了自己之外的人还有交情。不禁对此持怀疑态度。 但是手中的伞还是往白衡头顶倾斜了过去。 刚倾半分, 伞柄立刻被一只指骨匀停的手扶正。 “明明你法力更弱, 却总想着替我打伞。”白衡索性将伞拿过, 往另一头倾斜,“这习惯不好。” 啪嗒啪嗒。 雨里带着些寒气,钻进袖子里。 谢秋早已寒暑不忌, 可不知缘何,此刻猛地感到这风中带着清冽的冷意, 惹得他背脊僵直。 不仅仅是这风。 还有身边这人。 白衡适时地单手结阵,止了这场雨, 问:“怎么了,你很冷吗。” 谢秋摇摇头。 没有告诉白衡, 他催动法力后,他觉得更冷了。 似乎有什么牵扯着他, 像是一条毒蛇在血液里游走,随时要一口咬上骨头, 将毒液淬进身体深处。 这到底是,是一种什么感觉。 等等。 谢秋脸色一白,什么声音。 白衡猛地抬头, 注视着拨云见日,青蓝清澈的苍穹之上。 是天劫。三重天劫的声音。 谢秋仿佛意识到什么,在那雷声刹那逼近的时刻,猛地将白衡用力推开。青色纸伞被雷劈开一道大缝,坠在湖里上下浮沉。 “小秋!”白衡挡住谢秋刹那间的仙法,合身退了百步才停下,再抬头时见到湖畔那人一手撑着仙障,竟是生生截下那道飞升之劫。 手心一抓,天劫在头顶炸开。 化作莹莹碎光,落进湖底。 -- 第152页 因遭受法力对峙,谢秋元丹亏损过重,登时半跪下来。 白衡险险地接住他软下的身子,便听到他在怀中说:“我答应过你,不飞升的。” 他眼底蓄起湿意。 “别哭,也没那么疼。只要我不飞升,你就不是我的伴生劫……区区三重天劫,这点程度,我还拦得住。” 白衡强行压下眼泪,一边笑着说:“世人修习百年千年都只为凭此劫飞升,只有你这傻子,还躲着。” “你怎么……怎么那么傻。”白衡紧紧搂住了他,依旧笑着,声音里却有止不住的哽咽,“你真的……” “遇到你之前,我的确满心满意只想飞升。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谢秋隐隐地又觉得身体发凉,不由得往他身上靠拢一些。白衡察觉到了,登时将他抱得更紧,回了屋内将所有被褥都取了出来给他披上两三层,重得他都坐不住,只能倚靠着床头半躺着。 “哪里不一样。” 门外生火,煮一壶热茶。看着白衡忙上忙下,谢秋眼底满是暖意。 “如果我飞升了,你就会死。那我就不飞升。就是这么想,也这么做。”说完了,又像是有些邀功的意思,忙不迭补充道,“不是要你愧疚,就是单纯地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很舒服。舒服到让我不想做一个福佑苍生的神。” “只羡鸳鸯不羡仙?”白衡想到了谢秋爱看的话本子。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一杯热茶端到面前:“冷的话,赶快喝下去。” “你倒是会哄我。”看着谢秋乖乖地将茶喝光,他又将热水灌入竹筒里,拿布将竹筒扎紧后缠绕几圈,塞进被褥里,暖着谢秋的腰背,“还冷吗。” “好多了。”谢秋抬手看着自己过于苍白的手掌,隐隐察觉手心的纹路里似是闪过一道金芒。 神色一凝。 “别担心,今晚我抱着你睡。保证你不冷。我想大概是因为抵挡三重天劫法力亏空的原因才让你忽然怕冷,一会我给你调息。”白衡整理着方才太过粗暴而被翻乱的屋子,想要顺便找出谢秋冬日里那件不离身的玄色披风,可眼下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弓着身子在衣柜里翻看着。 谢秋手心的金芒愈盛。 映在他漆黑的瞳眸中。 “你记得那件大氅放哪儿了吗?”白衡猛地回头。 谢秋攥拳,将一掌金芒握住,脸色发白,“嗯?呃……好像在,在最左边的箱子里。” 那是什么东西。 他余光看到白衡又钻到右边角落去翻箱子,于是将手掌再次摊开。 有人—— 给他下了禁制。 现在还行,他尚且能催动法力,但是这道禁制有愈来愈强盛的趋势。 这让他不由得想到了那个让人喘不过气浑身发颤的噩梦。噩梦中,他也是被一道又一道禁制压着,囚困在暗无天日的地方。 难道说,现在还是在做梦吗。 “找到了!”白衡终于拎出那件披风,拍了拍灰,转过身问谢秋,“你可还记得这件哪儿来的。” 谢秋将掌心复而握紧,心不在焉地一笑:“自然记得,那是你初遇时给我披上的。我离开问剑山时什么也没带走,除了我的剑,和这件披风。” “那时候我……” 白衡话停住,三两步跨到谢秋面前,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怎么出这么多汗。” “我……” 谢秋将手藏进被褥里,“我想先睡一下,有些困了。” 他立刻扶着谢秋躺好,擦干他头上细密的汗珠,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眉心,掌心拂过他柔软的头发:“睡吧,我守着你。” “嗯。” 几乎一闭眼,谢秋呼吸便均匀了,看来是真的累惨了。白衡无奈地一笑。 * “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谢秋猛地睁开眼,又听到熟悉的水浪声。他愣愣地看着高高坐在石头上的少年,之间他嘴角叼着一根狗尾草,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膝盖上,头枕着双臂躺在石头上晒太阳,一派散漫模样。 而石头下,一个白衣楚楚身形颀长的仙人抬眼望着那少年,只喊:“你下来罢。” 见他还是不回答,一个翻身坐起:“那你先回答我……你这石头成的仙,该不会真的心如铁石吧!” 那白衣仙人浅笑出声。 “笑什么呀,成天就知道笑。不知道你成天都在想什么,月仙跟我说,就是因为你天天都看淡世事,怎么样都乐呵呵地,才会九万年都没能从上仙飞升玄仙。” “也不是人人都想飞升的。”白衣仙人反驳道。 “那你不想飞升,你想要什么。”少年从石头上一跃而下,围着他绕了一圈,笑吟吟道,“只要你说得出的,就没有我拿不到的。” 约莫是想到了几百年前的凤凰蛋事件,白衣仙人连连摆手,哭笑不得:“大可不必。行了,我知道你本事大。毕竟你……” “毕竟什么。” 白衣仙人轻咳了一声,声音也恢复初时的镇定:“毕竟你是……未来的天界之主嘛。” “我以后会变得比九离还厉害吗。”少年手心凝出一团仙力,像是有些怀疑。 “嗯。我想会的。”白衣仙人将他一掌法力凝成的光芒拍散,复而在其眉心一点,手持命盘咯吱咯吱转动些许,“你会拯救三界。” -- 第153页 “真的吗?” “我乃天生命君上仙,就是那九尾神狐织羲,也没我算得准。” “哦,那你能不能帮我算算旁的。” 那白衣仙人莞尔道:“你想算什么。” 少年将脸凑近了些,附耳轻声:“姻缘。” 白衣仙人脸色微微一滞,很快又恢复正常,再次催动手中命盘:“呃……你的姻缘,好像并没有那样顺利。” “怎么不顺,是我心悦之人,并不喜欢我?”少年走近一步,一手压下命盘,压制它的转动,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仙人。 “这,我也不知道……具体原因。”白衣仙人退却两步,却被石头一绊,少年眼疾手快地圈住他的腰将他身形稳住。 看到那人脸上腾起的淡淡红云,少年嘴角一扬,像是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手故意一松,那人便下意识地将自己抓紧。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那抹红云烧到了耳根。 “你不是号称仙界最厉害的命君吗。怎么会算不出呢。” “不是所有事情,都是能掐算的……” 少年狡黠一笑。 “好,你算不出,我来算。” 俯身而下,将唇印在那仙人淡色的唇瓣上,先是蜻蜓点水一般地触碰,尔后成了攫取一般的啃噬。 好一番试探,二人皆是气息紊乱。 趁着仙人慌乱,少年引了他一丝仙力,混着自己的仙力,卷成一道灵决往那三生石上打去。 三生石散发着淡淡仙芒,尔后石上浮现出二人名字。 清夷。云栖。 名字之间,结着一根醒目的红绳。 三生石上结红绳,意味着二人心意相通。 见偷袭成功,又看到三生石上的名字与红绳,少年一脸餍足地松开手,负手而立,如今又一派正直人模样打趣道:“命君上仙,怎么回事,我算的比你准啊。” 见对方脸皮薄,竟是打算甩袖而去,他忙不迭了舔着脸跟上去,紧紧握住那一双纤细的手腕,郑重地握在自己手心。 如同攥住天底下最珍惜的宝物。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觉得我年纪小,与你并不合适,可我并不这么认为。我是滚滚长河不息,你是仡仡磐石不移。你看,这世上,哪还有人比我们更相配。”松了手,微微下蹲着环住他的腰将他抱起,一头青丝垂在他脖上。 “清夷……” 一声轻唤,被一个炽热而急切的吻截住,整张脸红到仿佛要滴出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  珍惜这点糖~ 第77章 死生 眼前的画面太过清晰, 白衣仙人与少年相拥着,风轻云舒,日光暄然。更多零碎的画面灌入脑海, 仿佛有什么在脑中拼命搅动, 疼得令人心慌。 眼前一幕渐渐淡去, 等回过神来,竟是在人间。 “云栖, 伴生劫是什么。”清夷陪着云栖下凡间看戏, 看到一半忽然凑过来问, 却见云栖好似一幅沉湎在戏中分不了心的模样, 悻悻地将身子摆正回到自己位子上。 过了一会儿, 却又听到了云栖的回答。 那声音极是安静。 “你从哪儿听说的伴生劫。” 清夷来了精神,又整个人贴了过来:“新晋上仙九离跟我说的。他说,他有一个伴生劫, 他说我也应当有。他还告诉我……” 云栖脸色始终淡淡的。 “说呀。” 清夷观察了一下云栖的脸色:“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我的伴生劫。” “为什么觉得我是。” 清夷发觉云栖很不喜欢讨论这个话题, 因为他性子软,每次聊天他从不会主动打断, 也不会转移话题。但是一旦遇到他不感兴趣或者不愿谈论的,便会以疑问应对疑问。 现在便是这样。 可云栖是命君上仙, 更是三界的老人,他不可能不知道伴生劫的事情。 “因为九离说, 伴生劫伴神君而生。我是忘川河神,你是河畔的三生石, 不是很像是……” “我所在的,是西天灵河畔,并不是你的忘川河。”云栖声音越发安静了。 “可是西天灵河畔毗邻忘川河, 你也不是不知道。” 察觉云栖脸色有几分苍白,清夷猜想他一定知道伴生劫之事。便将他的手拽出来捂着:“你知道伴生劫是不是。你就是我的伴生劫,是不是。九离说,伴生劫都一定知道自己是劫的。” 人间喧闹,锣鼓喧天,台上唱戏人一曲作罢,惹得满堂哄笑。 但云栖未笑。 默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分外清冷的声音伴随着花旦的戏腔一起传来。 “是。” 很轻的一声。 察觉到他的手在细细发着抖,清夷怔了一下。云栖适时地将自己手抽回,他却将那只细白温暖的手攥紧了。 一时间,锣鼓声,人声,全都停住了。 清夷将时间放到极缓,走到云栖面前,半蹲下,靠着他的膝盖俯视着他。 将一个炽热的吻印在他的手背。 “你别害怕。云栖。九离跟我说,只有杀死伴生劫,神君才能成为真正的三界之主。但是,我绝不会这样做的。我宁可不做天道之子,也会一生一世护你周全。” 云栖垂下眼眸,二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清夷的视线炽热如阳,而云栖,清寂似雪。 -- 第154页 “我们隐居吧。九重天上谁也不知道你,找不到你。也无人……可以伤害你。你不是劫,你只是云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心爱之人。我要将你藏一千年,一万年,十万年……你就陪着我,我也陪着你。” 云栖始终都不曾说话。 只略微低着头,一双漆黑的眼眸里透着淡淡的哀伤。 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头一点:“好。” 清夷开心极了。 场景再一次转换。 与刚刚白昼不同,如今正是一片漆黑的深夜。 月隐星沉,寒风肆虐。 “你找我何事。”云栖卓然而立,身后夜色山林的枯败难掩其风姿绰约。 清夷看上去有些沉闷:“云栖,我……织羲告诉我,天界恐将有一场大难……” “嗯。你和九离,各有一个死劫。”越过几个山头,他看着幽都山上密不透风的仙障,喃喃道,“你找我,是想让我帮你算算你的生路吗。” 忘川河印着稀疏的星子,夜雾缥缈。 二人之间只剩潺潺流水声。 云栖回头,却看到清夷目光幽深。 “我确有一事不明,想要问你。” “嗯,你问。” “伴生劫,根本就不是我的劫。是不是。” 云栖身形一僵,猛地回过头来,错愕的看着对方。 “你一直在骗我。” 清夷声音淡漠,琥珀色的瞳眸里死死压抑着某种狂虐的情绪:“我早就觉得不对劲,探了织羲的识海,窥探了你们曾有记忆。” 云栖脸色渐渐苍白,色厉内荏:“你竟敢侵入一介上仙的识海,你不要命了!” 清夷咬着牙,一字一句: “不管我多喜欢你……不管,我愿不愿意飞升。你都会为我而死,因为我是神君,你是劫,是吗。” 他一步一步走近,云栖不得不后退些许。 清夷红着眼,瞳眸中满是沉痛的暗光。 “我想要知道真相!” 云栖垂眸,掩去眼中流转的不忍。 “是。” 在这一场三界的浩劫中,只有两位天道之子可以渡灾解厄。 但是,这于九离与清夷二人而言,亦是一场难渡的死劫。想要解救苍生,就必须以命相抵。 只有伴生劫能救他们一命。 云栖为上古灵石,活了九万余年,是天界隐世已久的老神仙,也是最能看破天意的命君。 他知道,他会为在这一场大劫里,为清夷而死。 但清夷本不该知道。 此事本可以悄悄地解决,只要在死前洗去与二人这数百年的缱绻记忆,一切就能顺理成章 地得到解决。 清夷是个任性的性子。 如今他知道了伴生劫的真相,只怕事情只会变得麻烦起来。 “清夷,你听我说。”云栖不得不跟他讲事情的轻重,“你是天道之子,是未来的三界之主。大道,向来最是无情。你已经八百岁了,有一些东西,你要学会放下与看开……” “你喜欢我吗。” 清夷打断他。 云栖没有回答。 “喜欢,还是不喜欢。” “这重要吗。” 他攥紧双手,尔后扣住他的肩膀狠狠摇晃:“重要!如果你喜欢我,怎么可以……对我如此残忍!你怎么可以告诉我你是我的伴生劫,你的宿命就是为我挡去一场死劫……你怎么可以……” 云栖叹了口气,将肩上的手扯下,注视着他:“所以一开始,我根本不打算告诉你。” 清夷一愣,若有所觉。 那人的声音依旧云淡风轻,好似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既然你已经知道,那么,就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是什么意思。 清夷由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云栖周身散发出淡淡的仙芒,将法力尽数凝与指尖,清风拂动他鬓边碎发,吹动猎猎衣袍。 “神君伴劫而生,神君救世,劫救神君。我不后悔遇见你,也不悔与你在一起。我只是可惜……往后数千数万年,我都不能再陪着你。所以,最初你问我那么多次到底心里有没有你,我都从未答过。” 指尖的法力温柔地凝成一道灵决,若元骗得过九离,可云栖终究骗不过清夷。 骗不过,就只能让他忘记。 忘记一切的缱绻,甜蜜,思念,眷恋。 重获新生。 “我知道我会死。我与你相爱的短暂百年,唯恐赠与你的并非一场阜盛而过的欢喜,而是千秋万载的孤寂。”云栖手中光芒渐盛,“清夷,过来。” 那孩子摇着头,连退了数步,脸色愈发苍白了,嘴唇颤抖着许久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凝望着云栖手心里的灵决,绝望地质问:“你要……抹去我的记忆?这就是……你所谓的到此为止。云栖,你不要我了吗。” “我是为你好。” 清夷微微垂下头。 月光倒映在忘川河上,微光印着他的的侧脸的轮廓,将大半张脸藏在暗色阴影中。 云栖伸出的手却被狠命一握。那劲道大得好似要将他手腕折断一般。 “你要洗去我的记忆。这就是你认为最好的应对之策?”清夷的鼻息变得异常浓重,声线却异常平缓,“我忘掉你,那你呢,你会忘掉我吗。” “我不会。” -- 第155页 手心的灵决被这长久的拥抱掐灭。云栖像是哄着小孩一般在他背上轻抚:“清夷,我真的很喜欢你。” 男人瞳孔瞬间放大,连呼吸都停住。 忘川河畔再次下起瓢泼大雨,打碎如镜河面上一轮圆月,也模糊二人的倒影。 “很早就喜欢了。我直到现在,才敢和你说这句话。”手心再次生决,莹莹法光映在云栖漆黑的眼底,照亮一片旖旎,“心之所向,百死不悔。” 清夷此时此刻,才终于读懂那数百年来,云栖上仙眼底为何总是带着一缕淡淡的愁怨。 因为他是自己的伴生劫。 他曾想要将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送给心上人,让他一生都不会尝到忧虑与惊惧的滋味。 可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带给他的,只有最残酷的命运。 指节发青,冷硬的声音从云栖头顶传来:“我不会忘记你的。” 云栖眼睁睁看着手中光芒瞬间被雨水浇灭。 听见清夷声音从耳畔传来,喑哑而低沉。 “我也不会,让你死。” 云栖一愣,眼底迸射出惊异的光芒逐渐被更深的暗色掩盖。 他知道清夷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当即手捏灵诀,顺势想要撑起一道法阵,却见几道仙锁自忘川河底而起,争先恐后地飞射而出分别缠绕住云栖的双臂与双脚,紧紧束住,将人拽往忘川河中。 挣脱一条两条,便会有更多的仙锁破水而出。 缠上他的腰,腿,膝盖,脖子,将他往河水中拉去。 那沉重的锁链几乎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手心凝聚法力,意欲将剑召来斩断锁链,可被清夷抢先一步,在仙锁之上加以重重禁制,将他法力封闭体内。 云栖大惊,挣扎变得愈发无力,厉声呵道:“清夷,你疯了!” 那人琥珀色的瞳眸渐深,似是有些不忍地别开了头,却抬手,仍旧在将禁制加重。 忘川河畔下起一场幽寒的夜雨,仙锁禁制极强,不断将云栖拖向河中。 “你想做什么……你大劫在即,不要任性!我算过了,我算过一千次一万次……在这场大劫里,我是你唯一的生机!” 云栖的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慌张。 “这样的生机。” 忘川河畔伫立的颀长身影与夜色相融,眸光复而转扫过,冰冷而肃杀,“不要也罢。” 河水渐渐浸过他的头顶,也将他话彻底淹没。 冰冷的黑暗将他包围,脚下的锁链将他拽向河底无尽的深渊。 第78章 囚禁 谢秋惊愕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原来, 一场场的梦是串联相关的,云栖最后被清夷拉入黑暗囚禁起来,那就是困扰他十年的那场噩梦的根源。 可是, 云栖是谁, 清夷又是谁。为什么他不停地梦到这两个人。 谢秋微微眯起眼, 他发觉河岸之上清夷上仙此刻的阴郁而执拗眼神,很是熟悉。 是阿衡! 梦境中的清夷, 是阿衡的前世。 白衡的眼睛就是琥珀色的。 和面前者为神君的眸子, 和忘川河底的深渊, 一模一样的颜色。 谢秋的身体抖如筛糠。 一路上, 他都被无数人告知他是极具天赋的修道之人, 注定要飞升,是人间正道的希望,是四海苍生的寄托。 而白衡天生邪魔, 难渡成仙。 这让他想当然地认为,他是神君, 白衡是劫。 可是,这好像错了。 白衡是忘川河神, 是上仙清夷,他才是真正的天道之子。 他终于明白清夷这个名字为何如何耳熟。他曾听问杀提到过。五万年前的确曾经存在过这个人, 问杀说过—— 清夷,最终死了。 死于五万年前的仙魔大战, 死于忘川河畔,将若元寂灭后的所有业障与怨恨引渡的一场逆天阵法之中。 现在在梦中回溯的是五万年前的记忆。是那一段已经发生过, 却无力更改的——清夷将自己的伴生劫囚困于深渊,毅然决然奔赴死亡的记忆。 五万年前。 这位神君选择了自己死,让劫, 活下来。 可怕的猜想似决堤般不断涌入脑中。 这根本不是梦! 而是封存了整整五万年的记忆。 随着记忆一起回来的是阿衡前世给自己下过的禁制,禁锢自己的法力,压制周身的仙气,让他被镇压得不能反抗。 他几乎是逃离一般挣开自己的梦境。 再一次醒来,看到白衡就坐在自己身旁,手撑着脑袋在塌边小憩。看到那张脸,他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抬起手,温柔地取下塌前的长裳给他盖上。 俯下身时凑近那张脸,与梦境中清夷的侧颜刹那重合。 谢秋身子登时一软。几步踉跄着倒退,一下撞翻桌上烛台,烛火熄灭咚地一声下滚落地下,白衡竟然还未醒来。 不对劲,他不是睡着了,而是被人以傀儡术控制了,所以才会睡得这样沉。 “谁。”云栖捏了个诀,点起屋内余下几盏烛火。 几道身影从门外黑暗中踱步而出。 他撑着头,隐隐察觉这些人都是旧识,与尚不连贯的记忆中的脸比对过后喊出了为首之人名字:“织羲?” “很好,你连我都已经想起来了。”狐狸释然一笑,走到面前扯过他的手看着上面骤然亮起的金纹:“谢秋,你现在知道自己是谁了吗。你知道,你和他的关系了吗。” -- 第156页 “我是,三生石灵,云栖,是神君清夷的伴生劫。” 谢秋喃喃着,说完这句话后,眉心仙印熠熠生辉,与织羲眉心的仙印呼应着。 “你曾对我下咒,现在,就是咒言兑现的时候。谢秋,拿回云栖的所有记忆后,你将面临三道天劫,直渡上仙之位。你,愿意吗。” 谢秋点头。 他要知道真相,五万年前仙魔大战里,他和清夷之间发生过的一切。 他回过头再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白衡,毅然决然跟着织羲离开。 被尘封在最深处的记忆,终于被彻底挖出。 *** 缓缓睁开眼,只看到无尽的黑暗。 这应当是他最后一次沉入这深沉的梦境。这次,应该能挖出他与白衡之前隐藏在最深处的秘密。 此时,谢秋感到神志无比清明,连带着听觉视觉都异常灵敏。 叮铃。 身下仙锁因轻微的挣扎而响动,立刻给予他一道更为强力的反向压制。 漫无边际的黑暗里传来茕茕足音。谢秋双手被捆着,整个人半跪着聋着脑袋,根本抬不起头,更无法目视前方。 于是,那人都走到跟前了,他却还是只能看到那一双绣着流云图腾的玄色长靴。 那人缓缓蹲下来,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捏着他的下巴抬起。那双手很是冰冷,指尖缭绕着灼灼仙气与驱散不开的白雾。 鼻间嗅到有些熟悉的气息。谢秋猛地一惊,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猛地挣开一条锁链,用得到自由的一只左手撑地结印,继而破开右手咒印。 知道眼前人是白衡后,他一点也不害怕了。 双手得到自由后,他用力扯下脆弱的脖子上系着的仙锁,同时迅速抬头,看清面前人的脸。 那是梦境里那个名为清夷的人。 瘦削的下颚骨棱角分明,皮肤白皙如雪。那人薄唇轻抿着像是有些不悦,冷寂的双瞳里一闪而过的光芒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容貌有所不同,可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和阿衡一模一样。 来不及思考,匆匆地一眼过后,铺天盖地的仙网将他整个人缚住,那样强大的法力几乎让他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好可怕的禁制。 “唔!” 锁链再一次细致地扣上他两只手腕,脖上。 动作却并不粗暴,甚至可以说得上温柔,好似锁上的是一块易碎的琉璃,生怕轻轻一磕就生了裂痕。 “云栖。” 他清晰地听到那人平静的声音,感受到他一手将禁制加大,锁链处传来的压制立刻使他掌心眉间生出金芒,身上的法力尽数封在丹田内,四肢没有半点力气。 这个人在试探自己承受的极限。 禁制最终维持在某个他恰好可以忍受,但再多一分便会疼痛的强度。 “不要乱动,听话。” 那双白皙的手伸了过来,他本能地感到害怕,瑟缩一下。那人却好像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将冰冷的手覆上他的脸颊:“别怕。很快就结束了。” 可是不知为何,明明没有那样难过的,这具身体好像不受控制了一般,谢秋低着头啪嗒啪嗒地落起眼泪来,那泪珠子没完没了地砸在地上。 身体的主人哭得这样伤心。 连带着谢秋的心口也跟着蔓延起浓厚的悲伤。 谢秋感觉到这具身体渐渐不受自己控制了,那玄衣男子起身欲走,自己竟再一次破开禁制,只是这次,只有一只右手挣脱,死死地拽住那男子的一枚尾指。 “别……去……” 谢秋听到自己喑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鼻音浓重,绝望至极,“你会……死……” 是五万年前的云栖在恳求。 恸哭着,喑哑着声音,断断续续地求着那人。 那人没有说话,只默默挣开那无力的纠缠。 “我说过,我是你……唯一的……生机……我已经活了……九万余年,够了……这是……天意……” 哗啦啦。 锁链再次将他身子禁锢,将他脖子拉得紧紧地,他一声闷哼断了话头,强大的禁制之下他张一张嘴却再说不出来话来,只发出深重的喘息声。 男人的声音冷峻而阴沉,从头顶幽幽传来,将牙咬得咯吱作响:“我是天道之子,我的意,才是天意。” 身上锁链加了一重又一重,禁制强到身上隐隐发疼,可是这次他没有再手软。 黑暗里下起一场冰冷的雨。 淋湿了面前的仙人,却没淋湿身下的囚徒。 谢秋怔然。 垂着头,露出一截细长的脖子。 谢秋看到地上蓄积的雨水倒映着自己头顶撑起的一把纸伞,很快,画面又被坠入的雨滴击碎。 不对,雨淋不到他。刚刚坠下的,是那人的眼泪。 清夷在哭。 那一颗眼泪好像落进了谢秋心里,将他砸懵了。在心底烫出个窟窿,冒出滚滚的岩浆熔化一身骨血。 他将伞悬在谢秋头顶,眼圈殷红,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谢秋凝视着身下的水洼,看着水洼中倒映出的那双琥珀色眼睛。 猛地瞳孔放大。 “清夷……不要……” 席卷一身的战栗感他细细地发起抖来,似乎感受到五万年前云栖的绝望。 这双发红的双眼让他看起来好似一只在山林间迷茫地行走,被雨淋湿的嗜血野兽,极度不安,满心恣睢。 -- 第157页 “最大的灾,我会替我们扛过。”那人在他头顶,落下一个缠绵而决绝的轻吻,“过了今天,没有神君,没有劫,你的人生只剩一片光明坦途,不必再被任何宿命束缚。” 清夷的声音从未如此清晰,眼前阴郁的脸与记忆中日光下的少年重叠。 他与五万年前的云栖产生共情,更多的零碎记忆在识海重现。 以前梦到被囚禁到无力反抗时的恐惧,与此刻得知真相的绝望相比,不值一提。 很快,仙魔大战那天终究来临。若元飞升,屠杀,将孽债引往忘川河中。此一役,天界折损四十六位玄仙,二十三位上仙。 三界一片枯败景象。 清夷死了,若元也死了。 只有织羲怀揣着秘密活了下来。两位天道之子,惊天的秘密。 九离与若元,劫陨,神生。 清夷和云栖,劫生,神陨。 截然相反的结局。 织羲在一片废墟中找到云栖的时候,他身上的禁制随着清夷的死去正层层剥落,消失。 织羲从未见过云栖如此恸哭。 看着忘川河上满目疮痍,邪气肆虐。云栖身为上古灵石,双手结印困住清夷最后一丝将散未散的魂魄。 可仍旧拦不住那魂魄一点点碎裂。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不出番外,把头挠秃。 可能会没有番外~哭 第79章 改命 云栖一手结印, 一手将命盘推往头顶,开始同时推演命数。 天空中九重天劫闷声作响。 还有生机的。清夷的命途,一定还有他没算到的生机。 快点, 赶快算出来。再不快点—— 他就抓不住了, 清夷最后一缕魂魄, 就真的要散了。 妄自推演上位者命数,会被天道惩罚。 轰隆一声, 九重天劫降下。将云栖击中, 他双膝跪地, 朝着忘川河里吐出一大口血。织羲大惊, 忙不迭地在云栖周身布下愈灵阵, 挽救他奄奄一息的性命。 以上仙之身,受九重天劫,无异于找死。 “云栖, 你感觉怎么样。” 那人的意识恢复了些,却只喊:“清……夷……呢……” 织羲鼻子发酸, 哽着声音:“他……” “我抓着呢……他的神魂没有……没有尽碎……”云栖的声音很平静,对着半空中那一丝最后的残魂, 安抚一般地说,“你别怕, 清夷。我会……救你……” 织羲这才发现,哪怕是被九重天劫劈中的瞬间, 他也没有放开紧紧揪住那缕残魂的手。 可这样逆天改命的行为,是绝不会被容许的。 “云栖, 放手吧。清夷已经做出了选择……他已经没了,此事已成定局,你……你要想开些……”织羲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掰着云栖那只不愿松开的手,“放手……你放开……” 不放开的话,天劫还会降下的。 你想跟他一起去死吗。 “不……放。” 云栖死死揪住那最后一缕残魄,喉咙里憋着一口气,冰冷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放了的话,清夷就真的……没有了……他是天道之子,是神君降世,他怎么可以死……” “他以命祭阵,不可能存活!”织羲紧紧抱住云栖,伸手去掰他的手指,抬眼看着愈发阴沉的天色,听着九重天下隐隐酝娘着的下一道天劫,心下一惊,立刻将一道法力打向云栖手心,狠下心来逼得他不得不松手。 那一缕残魂,晃晃悠悠几下,终将湮灭于忘川河上。 云栖瞪大了双眼,一时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织羲推开。双手引剑,以召天威。刹那间一道惊天的法力破空而起,惊起忘川河水奔涌呼啸,翻滚逆流至西天灵河畔。 河水冲刷着西天灵河畔的三生石,随着上仙的召唤。 三生石滚入汪洋的水中,自西天灵河一路向西,直落在忘川河奈何桥旁。 云栖将他的原身召来这忘川河做什么。 以三生石为阵引,云栖以刀破指,迅速划出一道恢弘的法阵,震住忘川河上浓浓的怨气的同时,撑着虚弱不堪的仙体,将仙法禁制开到最大。 在云栖布下的仙法禁制范围内,又有原身为眼坐阵,他的法力被开到最大,几乎是可以将之耗空的程度。 他再次推起命盘于头顶,命盘咯吱咯吱转动。 他的法力,也在极快速地被消耗。 织羲知道他在做什么了。他还是在算清夷的命。 事情到如今这个地步,他还不肯放弃,犹然在探寻那一丝一毫的可能,推演着清夷将死命途里那几乎不可能存在的生路。 那最后一缕困在阵中的魂魄叹息一般地飘落在云栖的眉间,像是给他落下最后一个炙热的亲吻:“没用了,我以命相祭引渡那怨气。我的死去,才能换来三界的太平。你如此所求,即便我能回来,也只会是一只满身孽债的恶鬼。” 云栖的眼底蓄满了泪水,他的性子向来倔得很,此时此刻更是分毫不肯松开。 嘴角沁出一丝血色,手上将仙法禁制开到最大。 他在崩溃的边缘失声恸哭,声音嘶哑得再无往日里的冷静淡泊。 “给我一个机会……清夷!求你了,恶鬼也无妨,一定要回来……我会勤勉修炼,我会飞升玄仙……我会……渡你!只要你回来,我发誓,我一定渡你,一定!” -- 第158页 清夷在风里淡淡一笑。 “没用的,你并无飞升之命。你渡不了我的。这样就很好。” “我会渡你……我能渡你……我会飞升玄仙,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就是死,也一定渡你!所以,求你了……一定要回来!我从没求过你,你知道的……清夷,清夷!” 他哽咽着,可是周身的法力用尽,阵法的光芒渐渐淡去。 那风中残魂终究消散,巨大的命盘哄然而散。 碎成片片金羽,坠入忘川河中。灼痛怨魂的戾气,引起一片哀嚎鸣叫。 清夷,没了。 云栖亲眼看到,那人死在自己面前,内心沟壑转瞬间分崩离析,片刻内倾塌成废墟,弹指成荒芜。 忘川河畔下起最后一场雨。 雨水细腻如针,带着温暖的风落在云栖身上。 那是清夷给他最后一场告别的拥抱。 “清夷,清夷……清夷,清夷清夷!”他痛苦地呢喃着那人的名字,越喊越高,越喊越急。却再等不到一声回应。 他真的没了。 三尾猫围在他身旁蹦蹦跶跶,却看不穿他们的主人为何忽然神魂震荡,悲恸得仿佛下一刻便要支撑不住。只能用软软的皮毛蹭着他,安慰他。 一把伞挡在他的头顶,他倏然抬头,满眼的欣喜变成更深重的绝望。 是织羲。 “云栖,你自由了。神君已死,你便也不再是劫。仙魔大战已经渡过,三界也终归太平。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呵,最好的结局。 他的清夷死了,这怎么会是最好的结局。 这根本就不是结局。 织羲手中的伞瞬间裂成碎片,簌簌飘落,裹挟着这位上仙的绝望与悲愤,落入满是冤孽的忘川河中。 “我为你抹去记忆,就不会再痛苦了。” 织羲手中凝起的灵决被一袖清风吹灭,他愣了,望着伫立河畔痴痴望着河底的云栖:“怎么,你不肯忘?” “为我改命吧。” 云栖的声音轻如案上尘灰。 忘川河里怨气化作一只只枯槁似的手臂,往天空抓挠着,像是想要将谁也拽入这满是污秽,再无半点仙气的河底。 “你说什么。” “为我改命。” 忘川河已经不是一条仙河了。它将与西天灵河畔彻底分割,划入魔界。 清夷将若元所有孽债引入己身,他说得对,即便他真的能回来,也只会是一只拖累三界的恶鬼。 多么可笑。 天道之子,却成邪魔。 “你疯了!”织羲手指忘川,“清夷已经死了,你要改命,改命做什么?改命是要洗髓的,将灵根捏碎重铸,将魂魄撕裂再组……一个不小心,直接就会魂飞魄散!” “我无飞升之缘,只有逆天改命,才能飞升玄仙。织羲,现在三界除了我,上仙位里只有你是命君。我只能求你。” 云栖抬起头,满脸的未干的泪痕,失魂落魄地重复,“织羲,帮我吧。” “你现在不太清醒……你要飞升玄仙做什么。你该不会以为,清夷真的能回来?不可能,他以身祭阵怎么可能回得来……” 云栖看着自己手心,清夷设下的道道禁制越发微弱,仙芒式微。织羲注意到他的眼神,便也指着他掌心说:“你看,他的禁制都消失了,他真的死了,云栖,认清现实吧。” 云栖淡然,眼珠静默地往河川上一扫,望着那跨越长河枯败萧条的奈何桥,“我是他唯一的生路,我得救他。我必须飞升玄仙,这样,他回来的时候我才能渡他一身罪孽……” “他不会回来……” “他会。” 云栖笃定着,微微颔首。 织羲看着那瘦削单薄的背影,忽然不忍心打碎他的期盼。因为此刻,这人看上去真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刮倒了。 罢了,反正这样活下去也只是痛苦。 他愿意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吧,只要他还愿意活下去便好。 “那你想改哪一部分命格,将你改做能飞升的命格吗?” “全改。”云栖仿佛料到他会答应,抬脚踏入满是戾气的忘川河中。 那些戾气化作的利爪立刻抓伤他的脚踝,灼痛他的魂魄,消磨着他的法力。 “我要改作凡人命格。” 织羲几乎瞬间便后悔刚刚答应得太轻巧,皱紧了眉头问:“为何非得是凡人?凡人有几个能飞升?云栖,你现在是不是神志不清醒?” “我并非天道之子,只有以凡人的魂魄流离人间,渡百劫经千世,如此飞升,才能成众仙之首。方可解渡如此深重的罪孽。”云栖立于忘川河上,任由那些枯骨利爪撕扯这身上雪白的仙袍,借由这份戾气吞噬他本源的法力。 他真的疯了,彻底疯了。 可是织羲也不知道该如何劝阻他,他没法开口一遍一遍说服这个人清夷根本不可能回来。 说不出来哪种现实对于云栖而言更加残忍。 片刻的沉默后,云栖将周身最后一丝法力捏了咒言,打入织羲眉间。 “我与你就此结咒,如有一日,清夷回来。你必须唤醒我的本命记忆,让我将他再一次——渡厄成仙。” 法力尽收,咒言结成。 织羲只能依诺为云栖改命成凡人,将魂魄投往人间历劫。 -- 第159页 他想着,若云栖能熬过这撕裂魂魄的痛楚得以新生,忘却一切,流离人间也是好的。 也未曾想到云栖降生凡尘后,修仙的执念强到胜过一切凡尘俗念。明明生作凡人,却更像是一位不食烟火的神仙,达则接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在那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岁月,一个人孤单单地连渡百劫。每一次死后,孤身一魂踏过那长长的奈何桥,望着那雾气蔼蔼的忘川河,端起一碗孟婆汤。 “婆婆,这是哪儿啊。” 孤魂每一次喝下之前,都要问一句。 “忘川河上奈何桥,忘川河畔万花凋。”孟婆沧桑地搅动一下热汤,“喝吧,孩子。忘记这一世的所有苦痛与折磨,下一世会好的。” 织羲在忘川河畔隐身望着桥上的身影,看着他喝下孟婆汤后,再一次奔赴下一世轮回。 只有织羲很清楚,这个人,下一世也不会好。 在一世又一世的劫难中涅槃,人间流连千世,事事皆苦,可他未有一世行恶,也片刻不曾动过邪念。 灭六情,绝七欲,尝八苦。终得白日飞升,直渡上仙之位。 他真的做到了,以凡人之躯,再度飞升九重天。 云栖再度飞升,成为了一位水神。 千世百劫,他早已遗忘了三生石灵的记忆,更不知晓有关于伴生劫的一切。 可在渡劫分化时,魂魄深处的执念,让他成为了和挚爱之人一样的司水之仙。 时隔万余年,织羲目光复杂地凝视着在如幽湖畔见到飞升上仙的云栖,替他抹去凡尘的姓名,将本名赐予他。 “云栖,从此以后,你便叫云栖。” 第80章 君归未归 又过了整整千年。 如幽湖畔, 九离脸色发黑,望着堂下人不置可否。 “你是说。”织羲皱眉望着大殿之上倔强而清冷的上仙,“即便削去灵骨, 你也自信定能飞升。” “是。我能飞升, 我要飞升。” 不足千年, 云栖做到了。 他削下灵骨,解了九离的顾忌, 镇压孽海白龙后功德圆满, 再次飞升—— 成了九天玄仙。 人人都道这位天界新仙乃天道之子, 天赋异禀。 只有织羲明白, 此人尝尽时间千苦, 连渡百劫。 诸多苦楚,只为渡一个根本不可能回来的人。 时光荏苒,倏忽间, 万年后又是万年。 云栖飞升后的第三万年,也就是迄今四百多年前。 西天灵河畔, 婆罗花下。 玄仙云栖白衣灼灼,在花下拾起一只刚刚成型的小小仙灵。 将他收作唯一的徒弟。 给他赐名白衡。 *** 谢秋恍恍惚惚地从梦境中醒来。 所有记忆, 他都想起来了。三生石灵的,仙尊云栖的。 数道天劫在头顶盘旋, 刹那落下。 在拆皮裂骨的疼痛里,他终于再一次飞升上仙。终于成为最初, 也是最后的三生石灵,命君云栖。 道道天劫劈下的同时, 仙人还不往支起一道仙障,将那丹元未能归位的小徒弟仔细护好。 忘川河畔仙气陡增。太行山巅霞光旖旎。 云栖回到忘川河畔,将自己的原身裂缝修补完善, 继而前往太行山巅,取回自己的灵骨,融骨归位。 没了灵骨压制,太行巅被镇压的白衡的元丹蠢蠢欲动,将要归位。 云栖望着那魔气尽消的元丹,眼底一片湿润。 洗去所有魔气再重新感受这湖底传来的精纯仙力,时隔五万余年,清夷的气息,云栖一眼可辨。 是他。 “白衡飞升在即,他回归原身之时,便是五万年年前那被斩杀的仙与魔,弥天孽债再度现世之日。这一次,魔气由我引渡,我会将它彻底净化。织羲,在这之后,清夷就托付给你了。” 云栖看着那枚元丹,隐约察觉些许天意。 “托付?”织羲苦笑一声,“你们没一个好对付的主,我不想再被托付了。云栖,你看看九离现在都成什么样了,你如果死在白衡面前,纵使白衡飞升成清夷,他的情况只会比九离更糟……你到底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 云栖推起命盘,趁着白衡还未飞升,不算上位者,他将他命途挖得极深,不断地推演起命数。命盘飞快轮转,仙气缭绕在太行山巅久久不散。 命盘停住。 云栖神色淡然。 “我依旧是他唯一的生路。你放心,我会抹去他所有的记忆。待我神魂寂灭后,他将彻底飞升,替代九离成为天界之主。” 云栖眼底暗光流转不息,凝视着面容复杂的织羲,道:“我是命君,推演过无数仙凡命数,所以我知道,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回到凡尘里,被傀儡术操纵的白衡依旧沉睡着。 云栖捏起一掌灵决,在织羲的帮扶下,正欲将那一掌灵力打入白衡眉心。 陡然,怀中命盘跳出,本已停格的命盘堪堪再转动一格。 咔嚓一声。 云栖脸色微变。 恰逢此时,空中九重天劫瞬间降下。 轰隆隆—— 这道劫比想象中来得更快,让云栖应接不暇。他飞快在湖边铸起一道渡厄阵,将却湮剑召来立于阵心。 那道九重天劫破开白衡的命数,他魂魄里污秽的邪气源源不断地涌出,那是五万年前被他死祭镇压的孽债。 -- 第160页 云栖将却湮剑一分为千,执一剑而堪千刃,变幻莫测的刀剑在阵中与邪气相抗,不断地净化,渡厄,可很快刀刃又被染黑,仙气,魔气交杂缠绕,生生不息。 逆卷的风雨自忘川河而来,在幽都山脚下呼啸着,掀翻脆弱的小筑,折断百里之内的花草树木,将一众山脉转瞬之间夷为平地。 地动山摇之下,脚下土壤分崩离析,裂出数道巨大的缝隙。 云栖割破手掌,将血渡入阵中,以魂魄祭于阵心。加大仙法禁制,竭力遏制着白衡身上肆虐而出的戾气。 他本就该是九天之上的神明。 而非被怨念与孽障拖累的恶鬼。 清夷,时隔五万年,我将你原本的命数,还给你。 我现在就将你—— 送往九天之上。 轰隆隆—— 九重天劫一道又一道地劈在白衡身上,将他身体一次次熔尽,重塑,再熔尽。同时,也将他神魂再次劈醒。 身上灭顶的戾气渐渐为阵所渡,冤孽亦被净化。 只剩神魂,未结仙体的他在飓风中缓缓睁眼。却看到遥远的地方,一袭白衣猎猎的云栖立于阵眼,一双清寂而温润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这边,卓绝仙力不断消耗着,魂魄也片片碎裂。 “小……秋……师尊……” 更多的记忆灌入脑海。 “云……栖……” 整个身子猛地一震。环顾四周慢慢地意识到什么,状如癫狂地往那阵心而去。 匆匆伸出的手勉力一抓,却只摸到几片破碎的素衣。 刹那间,云栖的仙体化作一阵云烟,随着风扑面而来。 带着一声温柔的呢喃。 “清夷,等我。” 魂魄彻底散去。 *** 三千年后。 长浮大殿上闲云缭绕,竹陵上仙再次捧着数十卷卷命君新算出将有飞升之劫的下界诸多小仙灵的命途,将大殿前的桌案堆得满满当当。 一卷滚落在地上,竹陵忙不迭地拾起,谨慎地放在顶端。 “仙尊。”尔后才朝着殿上人行了一礼,道,“这便是近三年,人间有望飞升的仙灵。” “嗯。” 见他情绪间并无波澜起伏,只透过窗望着外头起伏飘荡的云海发怔,竹陵暗下叹了口气,合身退了出去。 自三千年前清夷仙尊飞升后,每隔三年便会要九重天上的命君重新拟算即将飞升的仙灵名单。头几百年的时候,还算是有些盼头的。 可是越等,越无望。 说到底伴生劫这种东西,织羲仙尊也说了无解,说到底,那两个人也不过是殊途同归。 可九离仙尊也不信。他甚至不惜自损修为,下界轮回整整百世,只盼着在人间世再寻求一次结缘的机会。 可是怎么可能回来呢。 清夷仙尊很快将新的几十卷也一一查阅——还是没有云栖的名字。 三生石也三千年没有结过新的红绳。 三千年前,九离堕下凡尘陷入轮回,九重天众仙无主。 云栖仙尊死于第三场劫终究魂飞魄散时,整个九重天都惊呆了。他不是天道之子吗,怎么可能会飞升失败。 而随着云栖彻底的寂灭,白衡直渡玄仙之位,在一片霞光翻涌与忘川灵雨中,重新成为五万年前的清夷仙尊。 他替代九离与云栖,成了三界新主。 入住当年云栖所在的长浮殿。 佩戴云栖所舍的却湮剑。 三千年前,长浮殿再无半点仙气,却湮剑也彻底封剑——一切都不断地提醒着他,这一次,云栖是真的神魂寂灭,再回不来。 可他记得云栖让他等,那他便等。 多久都等。 那人从不曾骗他。 云卷云舒,昼夜不息。 忘川河重新归入天界,奈何桥上不再满是戾气,而是灵气缭绕。奈何桥旁重新开出一望无垠的婆罗花,簇拥在三生石旁,一如当年西天灵河畔二人初遇时的景象。三尾猫不再是邪灵,重归仙灵位,当年云栖养过的那飞升成地仙,与它阿姊相守在幽都山脚下,成了那儿新的山鬼。 而当年邪道飞升的谢秋那位师兄,终究还是没熬过五重天劫。修为散尽,再次投身人间。这一次,不再有任何仙缘,只是个普通人。 一切都在变好。 除了清夷。 他六万多年前自忘川河中降世,第一眼见到的人,第一次喜欢的人,热烈追求,迷恋,纠缠了一世又一世,熬过一劫又一劫。 得到过,最后又失去的人。 他的云栖,还是没回来。 他终于成了九天之上,众仙瞻仰的神君。 可再没有人牵着他的手,一步步登上高塔,踏过云尘,走过四季。 ‘我们阿衡,定能飞升。’ 云栖曾说过的话不断回响在他耳畔。曾经他尝试过无数次,堕仙入魔,惹下一堆大祸。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真的能飞升。 是云栖一直相信他,朝夕陪着他,海角天涯找寻他。 师尊。 阿衡飞升了,真的飞升了。 可是,你在哪里。 这一次的飞升名单里,还是没有云栖二字。 九重天上再一次下起了瓢泼大雨,灵气充沛得婆罗花一簇簇开在仙云里,灼灼花色将四处装点得明媚如春。 -- 第161页 雨水从长浮殿,一直下到忘川河。 长久黯淡无光的三生石某一个刹那,忽显一缕金光。 只是一闪而过。但是惊动了石畔设下的仙障。 九天玄仙顷刻间开启一道虚空度来,立身于河畔,抬手摩挲着那三生石,却并未感受到里面有任何仙力复苏。 难道刚刚是错觉。 不对。 织羲将命盘一推,摇着头说:“我算不出来。” 清夷失魂落魄地沿着忘川河踱步,一路往西而去,走了十几天,竟从天界走到人间。人界幽都山外沧海桑田,早已不是当年模样。 三千年前自己渡劫,几乎已将幽都山毁了个干净。 没想到不过数千年,拥有山鬼后,幽都山竟会是如此欣欣向荣的景象。 真好呀。如若云栖能看到,一定很开心吧。 也许,他还会拉着自己,再一次生活在—— 脚步猛然顿住。 竹林深处传来郎朗读书声,和孩子们咯咯地笑意。混着潺潺流水声,风过竹林细叶摩挲飒飒,那声音微茫得几不可闻。 可清夷还是听见了。 “好,我们再来一遍。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孩子们:“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他提步往前,越走越急。树叶刮过脸颊,踩着凹凸不平的枯枝与落叶,一往无前。 声音越发近了。 他脚步缓下,看到不远处林间小筑。 竹屋坐落于半山腰处,风景雅致,竹屋不大四处透风,但布局雅致简朴——和当年谢秋在湖畔所筑一模一样。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孩子们:“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清夷的手有些发抖,他轻轻推开篱笆门,往那小筑走去。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那人声音清晰传来,听得人热泪盈眶。 移步近窗,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孩子们的跟读灌入耳朵:“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靠窗的小孩给他递过去一张帕子,问:“哥哥,你怎么哭了。” 第81章 大结局 一句话惹来那位教书先生的视线。那位少年人看着十七八岁的年纪, 很是年轻。眉若远山,君子如玉。 他的眼光只淡淡地往这边扫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继续教孩子们背千字文。 可那人始终站在窗边看着自己, 一边看, 还一边落泪。 那位少年人实在无法忽略这样的目光, 只好停下授课,让孩子们先自己到后山玩一会儿, 嘱咐了不可跑远。 推开门走到清夷面前, 问:“这位小友, 可是哪位孩子的家人, 寻他有事吗。” 清夷摇头。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 指着自己问:“你看我,有没有什么同别人不一样的感觉。” “……” 对方有些古怪地打量自己一下,还是极有修养地微笑着说:“你是迷路了吗?顺着这条道一路往下——” “云……栖?” 原来是认错人了。 少年莞尔一笑:“小友可是认错了, 小生姓谢,单名……” “单名一个秋字?你也是秋天出生?” 谢秋愣了一下, 道:“是的,我是深秋出生的。小友也是?” 清夷眼眶发着红, 一边贴近了揪着他的袖子像是怕他一下就不见了,一边摇头:“不是, 我是初夏出生的。” “……” 谢秋觉得这人说话颠三倒四,可面上还是端着友善的笑意, 说:“嗯,小友找我有何事?” “我只有找你一件事, 这么多年了,从没有别的事。” “……” 脸上的笑终于有点挂不住了,谢秋开始赶人, 一手捻起另一手的长袖往小径做了个弯腰指路的姿势:“如果没有别的事,那就请走这条路下山吧。” “我不走。”清夷指着后面的桌椅,“你是教书先生?那行,我当你学生,束脩多少……” “我不收你这么大的学生。”谢秋笑得有些距离感,再一次指着清夷身后下山的那条小径,“小友别开我玩笑了。” 六万多年了,这还是清夷第一次被云栖拒绝跟着。 他将此事告诉织羲后,织羲震惊于云栖竟果真还能轮回转生。于是和凤凰还有玄龙一起凑了个三人组也下来围观这位谢秋,织羲推算他的命格后,跟清夷解释:“原先云栖总是一眼相中你,是因为你是他的伴生劫。如今他命数已破,跟你再无关系,自然不会对你生出那些无端的亲近感。”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觉得眼前的谢秋没有过去那么好接近,感觉虽然一样温柔,但是很是淡漠疏离。 “云栖不是从来都是这个性子吗。淡漠疏离什么的。”凤凰惊愕地说,“你是对他有什么误解吗?” “是这个理,你以前完全就是占了伴生劫的便宜。”织羲附和。 墨栩沉默半晌,没有接话。 凤凰用手肘怼了下墨栩,看着谢秋:“你说,没有了伴生劫,会不会谢秋压根就不喜欢清夷仙尊了。” 清夷的脸色顿时就暗了。 周身的威压加重,小凤凰抖了抖羽毛退到墨栩身后。 墨栩:“不会。” 威压终于减轻。 清夷不信邪,再一次闯进了竹屋里,孩子们刚刚下学堂,背着小布包三三两两地下山去。谢秋正整理着桌案上的书本,抬眼一间这不是几天前来过的那人么。 -- 第162页 还没等他说话,清夷一掌拍在案上,拦住他的去路,仰头看着他:“你是仙修吧,已至辟谷期了。” 那人脸色一凝。 清夷扯出往日里散漫不羁地笑意,双手一边卷着袖子一边道:“你看我怎么样……” 这话问得太怪了,还没回答又听他补充道:“够不够拜师,我想当你徒弟,可不可以呀。” 这也太…… 凤凰没眼看下去了,嚷嚷道:“清夷真的是拉我们玄仙的跨……太丢人了真的,九离到底什么时候飞升啊。我看不下去了……还是换九离回来吧……” “他也不是一天两天这样……”织羲倒是司空见惯,“他当上仙时,也丢尽了上仙的脸。习惯就好。” 谢秋绕开了他,将数叠放在木架子上,他还是一如既往做事情慢条斯理地,摆放得整整齐齐后才转过身十分礼貌地对着清夷退了半步,躬身略施一礼。 温文尔雅地拒绝道:“你很好,只是,我不收徒弟的。” 这句话。 好像在哪里听过。 很久之后九重天上,曲宁上仙透过青鸾镜再次看到这一幕时,鲜少开怀的他破天荒地连着笑了好几年。 一大串哈哈哈哈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你也有今天。” 然而很快他笑不出来了。清夷掉头捏了个小孩的人身,可怜兮兮地挑了个风雪交加的深夜,装作被冻僵的模样倒在竹屋前。 受了一夜的冻,第二天清晨被谢秋发现,赶紧抱进屋子里,喂了好几碗姜茶,背着他下山去看大夫。 “我没有……爹娘……” “他们都被盗匪杀了……我,我好饿……” “你会丢掉我吧,我知道的……我是个累赘……” 小孩可怜兮兮地端着药碗,眼泪珠子一颗一颗砸进碗里。 谢秋登时拧起眉头,将被褥拉得更上一些,白皙的手指擦去他脸上的污渍,温柔地说:“你别担心,以后,我教你读书认字,我不会丢掉你。” 曲宁:……我们不一样。 那小孩成了谢秋竹屋里的常客,手脚勤快,贴心又粘人。有他在,谢秋生活上便利不少,几乎再没为家务琐碎担忧过。 但是这小孩特别皮,时不时地给他惹出几个乱子,花钱还花的特别凶。 每次上街,谢秋攒了好几个月的铜钱就会被花得一枚都不剩。 “这个,这个……先生,买吧!” “啊,这个布料好看!裁制衣服一定很配先生!” 谢秋时常捏紧了空荡荡的钱袋子,想:自己捡回来的,这是自己要捡回来的。 这个套路,似曾相识。 原来云栖仙尊吃这套的。 直到那小孩渐渐长大。 谢秋又记性极好,越觉得他长得很像几年前莫名其妙来学堂里要拜师的那个青年。 于是找了一天深夜,跟小孩掰扯这件事。 小孩哭哭啼啼抹着眼泪瞎扯:“那可能是我爹,就是他丢了我……” 谢秋一个没忍住,斜睨了他一眼:“你不是说你爹娘都被盗匪杀了么。” “他先丢了我,然后才被盗匪杀了……” “那他都丢了你,你是怎么知道他后来被盗匪杀了?” 谢.逻辑缜密.思路清晰.秋。 见他一时半会没说出话来,谢秋觉得自己被人下套了,倏然发难:“我读书多,你别骗我。你们一家是不是……” 斟酌了半天,又说不出太难听的词,犹豫了好一会后都没了刚刚的锐气,“是不是讹上我了!” 说完晃了晃手里空空的钱袋子,脸憋得有些红。 “你这是谋财!我要去报官!” 却没有料到之后事情的发展,之间那小孩猛地拽住自己的一只手,身形越长越高,烛火将他影子拉得老长。 竟是比自己还高半个头。 清夷微微低下头,一只手摁着他的后脑勺将他往跟前带,忍俊不禁:“傻瓜,你一个月半吊铜串的钱袋什么好谋的。你最值钱的难道不是这张脸?” 笑容里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将他下颚轻轻抬起,琥珀色的瞳眸渐渐暗沉:“不是谋财,是劫色。” 俯下身去像是狼崽子叼着猎物一般吻上去,顺带着将人推往榻上。 一只手锢着他精瘦的细腰,另一只手扯开腰带。 合身吻上,将人压倒后,恣意攫取着那人的呼吸。 烛火顿熄。 黑暗里传出闷声的泣音,断断续续直到到天色将明。 第二天。谢秋破天荒地起得很晚,学堂里的娃娃们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他们的先生,纷纷先回家去了。没一会儿,山底下村民们提着好几篮子吃食上山来探望——谢先生从来都不迟到的,一定是病了。 于是就围观到谢先生的竹屋里多了个身形颀长俊美无俦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拿着扫帚正在庭院里洒扫,灶上还煮着白粥,见到一拥而上的村民们显然也有点懵,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村民们心想我们这快地可真是山好水好,人也生得好看。 慰问了一番,才知道谢先生果真是病了。 问了下病情如何。 那青年一脸凝重:“是旧疾,可能半个月都不大好。” 将瓜果蔬菜堆了小半个院子,说先生素来辛苦病了,近半个月就不要开堂讲授了。 -- 第163页 后来约莫过了半年,谢先生成亲了。村民们都没见过他的妻子,只能看到那天夜里烟花放了大半个月晚上,向来清净的山林间鞭炮声和敲锣打鼓的声音没停过。 可是第二日他们上前去看,又没瞧见什么热闹的动静。 再半年。谢先生彻底搬走了。 搬走那一夜,幽都山脚下生出一道异光,有小孩嘟嘟嚷嚷地说看到一只眼睛飞到天上去了。大人们都打他手掌心,说小孩子不能乱说瞎话。 结果到了后半夜,村上一寡妇在土地庙口晕倒生产。 一胞双生。 那一夜红光笼罩着整座山脉,村民们都说这是极好的兆头。 谢秋刚走出不到半里路,隐约听到孩子的啼哭,停住脚步,回首而望。 “怎么了?”清夷将他披风松散的系带重新打好结,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那被漫天霞光隐住的星辰,眼睛微微一眯。 “你觉不觉得,这一对孩子的啼哭声能传好远。竟在这里也能听见。”谢秋疑惑地说。 “嗯。”清夷淡淡一笑。 “可能是老熟人吧。” 月色迷蒙,霞光笼罩。 一滴水落在谢秋额头,他有些发愣地抬头看着这疏朗的天色。 两滴,三滴。 清夷好似早有预料,将伞撑开遮在他头上:“下雨了,仔细着凉。” 好奇怪,这样的天色竟然也能下雨。 同一场雨里,忘川河畔三生石金芒愈盛,无数红线再次凝结,灵石再次变得仙气萦绕。 宛如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