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相(民国)》 云少爷和月小姐结的仇 叁月暹罗一个闷热的的夜晚,萨亚亲王府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人人都无惧这沉闷、黏湿的气候,身着华服、端着香槟谈笑风生。 宴会厅里尽管有吊扇,可在这蒸笼一般的大屋里风扇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女人还能优雅地摇着一把小扇子,扇出来的那点小风虽然不能解暑但聊胜于无。而男人,就只能忍着。 罕云开穿着全套正式的西装感觉自己正滋滋冒着油。马甲就不说了,这种天气打领带简直比吊脖子还难受。他无比庆幸自己今天为了耍帅用发蜡和头油给自己梳了个大背头,不然他的刘海在气温的考验下绝对会一缕、一缕的变成门帘。 他现在实在是想念在允相家中光着上身穿隆基的辰光,不行给条阔腿裤也行呀! 终于忍不住稍稍扯松了一点领带,他表妹瑟曼丽看见连忙撇下一起聊天的小姐妹,走过来帮他把领带拉好,嘴里埋怨道:“大表姐办宴会你不帮忙招呼客人就算了还衣冠不整,小心她看见了骂你。” 罕云开本就热得心烦气躁,听见她还唠叨心中燥火更盛,没好气道:“不是有你忙前忙后么。” 瑟曼丽刚给他拉好领带,闻言白了他一眼:“你才是是她亲弟弟好吧!”口气虽然不满,但扶领带的手却顺势放在他心口上。 罕云开本想一把给她拍开,但大庭广众这样有打情骂俏的嫌疑,他舅舅早就想和他家联姻,他可不想自己将把柄递过去。 萨亚亲王的二儿媳,从允相嫁过来的大小姐罕唤燕刚刚招呼完一拨客人,看见弟弟和表妹在窗前讲话就准备过去聊聊。 罕云开见到他大姐犹如见到救星,借机甩开表妹贴在他胸口的两个魔掌一边喊着:“大姐。”一边朝罕唤燕疾步走去。 看见弟弟的满头大汗罕唤燕从腰带上抽出手帕给他擦着,嘴里嗔怪道:“怎么就热成这样?” 他拉了拉她姐斜披在肩上的丝质披肩,酸溜溜道:“我要是也能穿抹胸和筒裙也不会觉得热。” 怕他把披肩拉歪了罕唤燕一掌拍开他作怪的手,斜睨着呛他道:“那你穿呀!要不要我叫琳带你上去换?你长得白穿绿抹胸肯定好看。”说完想象一下那个画面,捂着嘴笑得前仰后伏。 罕云开白了他姐一眼:“切。”忽然想到瑟曼丽今天的打扮又嬉皮笑脸道:“我要是穿女装肯定比瑟曼丽好看,你看她今天穿的衣服,筒裙倒罢了,上衣不伦不类的做成那么大的泡泡袖,那袖子大得能把我整个人都给遮住了,整个人虎背熊腰的跟个壮汉一样,跟她站一块都衬托得我又纤细、又娇弱。” 听见他的比喻罕唤燕差点忍不住又笑了,但她知道这个弟弟是个蹬鼻上脸的货色,要是给他认同感他说得会更起劲,忍了笑正色道:“你一个男人知道什么,这两年就流行这个,整个景栋的贵族都这么穿。” “流行?”罕云开冷笑:“怕是向他们英联邦主子致敬。” “云开!”罕唤燕脸色一变低声制止他说出更难听的话,抬头看了看,发现没人听见连忙把他拉到角落里教训道:“不管你有多瞧不起他们,但你要记住,那是太太的娘家,景栋土司是我们的舅舅。” 罕云开知道自己说得过火了,但他觉得自己说得没错。见姐姐不高兴,他也不高兴地撇开头。 看着弟弟倔强的侧脸罕唤燕叹息母亲太骄纵这个弟弟了,小时候口无遮拦还可以说童言无忌,都是去英国见过大世面的了,还这么小孩子脾气以后该怎么协助大弟管理允相。 知道他是头顺毛驴,她也不好疾言厉色地教训他。拉过罕云开的手拍了拍语重心长道:“这世上的事不是非黑即白,国弱只能任人鱼肉这个道理你是个男人应该比我更懂,父亲虽然在九勐十叁圈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可出了那个地界谁还认识他?要是没有舅舅我是不可能嫁进亲王府的,你也就不可能去英国留学。立场不同不一定就要站在对立面,我们要知道感恩,你小时候舅舅对你多好,哪年不给你送吃的玩的,你第一辆脚踏车还是舅舅买给你的,你今天这番话会伤了太太地心的。” 罕云开忆起母亲对故乡的思念以及舅舅这些年对他的疼爱和对大姐的关照,脸色总算是松动了:“我明白了,以后不会这么口无遮拦了。” 毛顺完了该给鞭子了,罕唤燕想起昨晚接到家里的来信又埋怨道:“你是越来越野了,这几天都找不到你人,是不是没回公馆。” 罕云开无辜否认道:“没有呀,我没乱跑都乖乖在家啊!” 罕唤燕冷笑:“那怎么送信的说在公馆门口等了几天都等不到你,只好把信送我这里来了。” 被拆穿了罕云开既不尴尬也不羞愧,很自然的问:“哦,信上说什么?” 罕唤燕知道弟弟脸皮一贯是厚的,但没想到他竟然还不要脸,怒道:“那是给你的信,我怎么知道信上说什么。” “少来,太太和父亲难道就只给我一个人写信,你见过谁放猪放一头的。” 罕唤燕被他这个比喻气笑了:“给我的信里没提你,不过我猜也猜得到, ‘吃叁月’的时候你就没回去,泼水节各圈各勐的头人都要来朝贡你再不回去象什么话,况且你都18了婚事也该议议了。” 听见姐姐又提他的婚事,他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看着弟弟肖似母亲的俊脸她笑着拧了一把道:“我的弟弟长得这么好,也不知道要便宜那家姑娘?” 罕云开朝瑟曼丽那边呶呶嘴:“便宜谁也不能便宜她。” “那可不一定,亲上加亲是舅舅和太太共同的梦想,再说瑟曼丽多好,端庄贤淑、又能干、长得也漂亮。” 罕云开嗤笑:“姐你怕是对端庄贤淑有什么误会,小姑娘不学好整天盯着男人看,这还叫端庄贤淑。” “你别瞎说,她盯着谁看了?” 罕云开理直气壮道:“我呀!她刚才还背对着我跟别人讲话,我一拉领带她就看见了,不是专门盯着我难道是后脑勺长眼睛了。” 真有够不要脸的,罕唤燕气结:“滚、滚、滚,跟你说话我肺疼。” 罕云开才不滚,搂着他姐的肩撒娇:“好大姐,你帮我跟父亲求求情让我再呆一段时间吧,我订的有批货还没到,我保证毫瓦萨(1)的时候一定乖乖回去,还会到奘房(2)里去给太太送饭。” 罕唤燕抖掉他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什么货那么精细要做四个来月,再说了,太太哪会稀罕你给她送饭,要是你现在乖乖回去,说不定到时候是二儿媳给她送。” 见他二姐说不通,罕云开气鼓鼓地准备开溜:“不帮就算了,我先回公馆收拾行李。”说完就想脚底抹油,出了这个门谁还管得着他是回允相还是下南洋。 罕唤燕哪里不知道这个弟弟的德性,一把抓住他正色道:“你别想跑,父亲信上说兰应德这次把家都搬到允相了,你无论如何都得回去。” “兰应德?”听见这名字罕云开感到奇怪:“以前在允相当医生现在帮父亲卖烟土的兰应德?” “可不就是他,咱们家的烟土生意这回算是被他攥在手心里了,你心里得有点数,父亲将来要是成佛了,你可就是厉阳的左膀右臂,不要成天光顾着倒腾那些香烟、白糖、布料,那些东西能值几个钱?有了烟土才能有大把的银子,才能买枪、才能买给你卖命的人。” 罕云开心里想父亲现在龙马精神刚跟生了叁弟,成佛且还早呢。嘴上却没有跟他姐唱反调,闷闷地答应:“我知道了,你放心。” 罕唤燕想起父亲在信里说的另一件事,连忙交待弟弟道:“我说这个是让你有个成算不要当个甩手掌柜万事不管,不是要你跟兰应德对着干,他极有可能会变成你二姐夫。” 罕云开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二姐守寡回家才几个月,父亲就想把她又嫁出去,这次怎么这么开通把她许给一个白身,我还以为父亲至少要给二姐找一个咱们勐圈的头人。” “寡妇再婚有什么好挑的,再说兰应德也算是个人物,以前咱家的烟土只能卖给那些兵痞子,被盘剥了多少。兰应德手眼通天,路子广跟昆明的军队能说上话,法国人和英国人也给他几分面子,可不比那些只会斗鸡喝酒的头人强多了。” 罕云开想了想咦了一声道:“不对呀,他老婆都死了十几年了,他就没再娶?” “没有,说是他常年在外面跑顾不到家,怕后娶的女人心眼不好委屈了女儿干脆就不找了。”罕唤燕说完想起兰应德的女儿兰月明,叹息道:“唉,他那个女儿也怕成大姑娘了,她小时候我和玉燕还带着她玩过呢,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姐姐长姐姐短的,现在得管玉燕叫妈了。” 说完用胳膊捅了捅弟弟:“你应该记得吧,你还把她弄哭过呢。” 罕云开当然记得,为此他还挨了一顿打,怎么会不记得。 当年兰月明才两岁的时候兰应德准备带着她回昆明,抱着她来跟罕土司辞行。大人在客厅谈话,几个小的就一块玩,兰月明正是好玩的年纪,懵懵懂懂又听话土司家的叁个小姐爱得不行。把她抱到花园里拿衣服和鲜花打扮她。6岁的罕云开底下没有弟弟妹妹,看着满头鲜花的兰月明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手里捏着个青核桃是下人早上摘给他的,他宝贝得不行谁都不许碰,他大姐想吃哄了一早上也没哄到手,看这个妹妹可爱很大方的递给她玩,结果这傻妞拿起来就往嘴里送。 才咬了一口就被核桃的青皮麻得嚎啕大哭,罕云开被吓得不知所措。屋里的大人听到动静出来看,见兰月明咧着一张青乌的大嘴哭得震天响,还以为她中毒了。最后知道是他给的青核桃闯的祸,罕土司把他揪过来一阵好打。 他不想跟他姐一起回忆这一段悲惨的童年,转移话题道:“哪我把货票给你,到时候你让人帮我把货放在公馆里。” 对他那点跳蚤肉一样的货物罕唤燕兴趣缺缺,对他道:“你拿给管家就行,到时候他去帮你办。” 罕云开本还想交待他姐两句,可余光扫到瑟曼丽端着酒杯正朝他走来,忙不失迭的跟他大姐告辞后落荒而逃。 (1)毫瓦萨:傣族的一个节日,也叫关门节和入夏节,预示着农忙结束,老人要去庙里听讲经,年轻人要去庙里给老人送饭。在这期间禁止嫁娶,盖房。 (2)奘房:就是庙。 -- 到家 1935年也就是民国32年,月明跟随父亲从昆明回到了她的出生地允相。 那是一个只有旱季和雨季的边陲小城,父亲说那里的冬天比昆明的春天还温暖。走得匆忙的月明没来得及跟小伙伴一一告别,她不以为意的以为这只是她众多旅行中的其中一次,却在到达缅宁时被父亲告知,他们将在允相长期居住。 允相土司家的马车在缅宁城等了他们父女两好几天。看着穿着筒裙的俸二管家和匍匐在马车下等候她上车的马奴,这个13岁的女孩觉得又惶恐又茫然。她将要去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跪匍在地上那个马奴,身上的衣服也还算整洁干净但却打满了补丁。没穿鞋的脚上布满了泥巴和茧子,脚后跟甚至有一道又一道的裂痕。允相的人都不穿鞋么,她忽然想起自己除了脚上穿的白球鞋就只带了双皮鞋,要是两双鞋都穿坏了怎么办?难道要跟他们一样光着脚么? 月明想:那里定然没有学校教的‘叁民主义’的,也不会有电灯和汽车,更别论消暑的冰棍和每天必喝的牛奶。 眼前的人给她的惊吓、离开朋友的寂寞加上连日旅途的劳累让她不满的情绪达到顶点,在听说他们离允相还有叁天的路程时她爆发了,负气把手里牛皮的小行李箱扔在地上,行李箱落在地上扬起的灰尘让还跪趴着的马奴忍不住咳嗽起来。 月明念的是新式学堂,民族、民权、民生授课的老师天天挂在嘴上的,兰家也从不苛待佣人。看见马奴被灰尘呛得眼泪都咳出来了却还不敢起身,她便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可她正在发脾气,拉不下脸道歉,委屈加上羞愧眼泪便忍不住了。 俸二管家看见兰先生的千金哭了便用傣语大声的喝骂马奴,马奴本就抬得不高的头垂得更低了。 兰应德制止了俸二的喝骂,俸二骂下人从来都是提爹带娘、脏话连篇的,就算女儿听不懂他也不愿意女儿听见这些污言秽语。 他这个女儿偶尔犟头犟脑的但是一直都很听话懂事,也很好哄。他搂过女儿抚着她的头顶轻声道:“爸爸知道你很累了,你再坚持一下,爸爸保证等到了允相就会有热水给你洗澡,会有软软的床给你休息。” 发脾气也发得不痛快地月明见有了台阶也觉得没那么难过了,她扑在兰应德怀里抽噎道:“我不要踩着他上车。” 兰应德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马奴用傣语喊他起来,马奴抬头看了看俸二管家没敢起身。 俸二假装没看见,袖着手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父女俩,兰应德只好对俸二道:“这孩子没见过这个,你让他起来吧!” 俸二管家双手合十对月明行了一个礼笑道:“小姐真是心善。”说完话才挥手让马奴起身。 马奴起身后弯着腰恭敬地站到一边,直到兰应德把月明抱上马车后他才敢到车后面拍拍裤腿上的尘土。 另一个仆人将地上的箱子捡了起来,用袖子拍打干净上面的尘土后恭恭敬敬地递给马车里的月明。 月明接过后在兰应德嘲笑的眼神中,面皮发烧的打开箱子检查里面的香水和雪花膏有没有摔坏。 哭过了就想吃甜的,看着箱子里的铁皮糖盒她本想拿里面的水果糖吃,但想到以后也不知道买不买得到,吃一颗就少一颗了,咽了咽口水依依不舍地盖上了箱子。 兰应德骑上土司府给他准备的马和管家并排走在马车前。 他问俸二管家:“我先前拜托二管家帮忙找给小女做伴的丫头不知找到没有。” 兰财神交待的事情俸二管家怎么可能不尽心,他连忙道:“找到了、找到了,我亲自去波广寨(1)给小姐挑了一个伶俐的丫头,还让我家那个在二少爷跟前当差的小子教了她汉话。” 听见他提起土司家的二少爷,兰应德好奇地问:“二少爷从暹罗回来了?”他每次来允相,这个二少爷要么还在英国念书,要么去暹罗看他姐姐,他还没机会见过。 “刚从暹罗回来,快过泼水节,各勐各圈的头人都要来朝拜我们安雅召土司官大人(2),二少爷将来是要当召法弄太爷的,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不在怎么行。” 兰应德只是没话找话地聊聊天,至于二少爷到底为什么回来他其实不怎么关心,只是担心二少爷刚回来那说明俸二的儿子也是跟着一起才回来,估计教那个女孩说汉话也没几天,怕是没法和女儿交流了,得去汉族的寨子重新给女儿找个丫头。 他随意地附和几句后扭回头看向马车,透过马车的竹帘隐隐约约的看见女儿已经伏在马车的叁角枕上睡着了。 女儿的乖巧让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心酸,这么好哄的性子以后嫁人也不知道是福气还是祸根。也许带她回允相是对的,傣族招赘是常态不像汉族那样被人歧视,等她长大后给她招个女婿,在他眼皮子底下看那个胆子生绿毛的敢欺负她。 第叁天的中午马车缓缓驶进允相城子的石板路,因为要过节这几天的街上全是做生意的人,看着热闹的街景兰应德掀起马车车窗的帘子问月明:“月月,要不要跟爸爸一起骑马。” 刚出了缅宁城天气便热得冒油,月明坐马车里嫌闷,钻出来让兰应德带她骑马。高兴了还没一刻钟就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灰溜溜地又钻回马车里。 恹恹地靠在车壁上,听见父亲约她一起骑马想起外面的大太阳她心里是拒绝的,但外面热闹的声音让她又心生向往。思考了这个矛盾的问题一分钟爱热闹的心战胜了毒辣的太阳,她朝兰应德点了点头。 兰应德让马奴停下马车,月明钻出马车朝马上的兰应德伸出手。兰应德躬下身体搂着月明的腰把她捞上马。 月明坐在兰应德身前,小手揪住马鞍好奇地打量街上的景色,街道两边的房子有竹子盖的也有砖木的,但在房子的二楼都统一的有一个栏杆式的阳台,房子的一楼有些人家开门做生意,有些人家却拿来关着牲畜。看见一楼悠悠然然吃着草料的牛月明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和猪、牛一起住,不臭吗? 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她原来以为这只是一个边陲小镇再热闹也是有限的,可街边琳琅满目的商品让她眼花缭乱。印着缅甸文和英文的卷烟、米花、洋布、肉禽、各式各样的水果摆满了街道两边,甚至还有卖各种白洋锅的。 允相城里也不像她先前以为的只有傣族和汉族,男人还看不出什么,可街上的有些女人穿着打扮明显和傣族不一样。有的人在腰间戴了十几个腰箍,有些人披散着头发只带着一个宽宽地银发箍,皮肤黑得发亮。她最好奇的是头巾上垂着彩线的一群女人,她们肩上背着竹编的背篓叁五成群的站在街上,所有人手里都攥着一个小小的烟锅吧嗒吧嗒地抽着,甚至一个叁、四岁地女孩腰间都别着一个烟锅袋。 兰应德问俸二:“今年的泼水节十八部落的头人也过来朝拜土司吗?街上这么多阿佤。” 不等俸二管家回答,月明偏过头好奇地问:“阿佤是什么?” 兰应德举起马鞭指着那些带着宽大银头箍地女人道:“那些黑呦呦地就是阿佤。” 知道用手指头指人是不好的,月明可没她爹的气魄,又禁不住好奇心悄悄翘起手指指着抽烟锅的那群女人:“那些又是什么人啊?” 兰应德顺着她鬼鬼祟祟的手指看过去:“哦,那些是拉祜。”说完又顺手指着腰带戴着腰箍的的女人道:“那些是崩龙族(3)。” 俸二见父女俩说完话,准备回答兰应德先前的问题,结果刚张嘴就被街边卖凉粉的小寡妇抢了先。 小寡妇跟着马,偏着头挑着眼梢把一筒用竹筒装着的冰粉凉虾递给兰应德道:“郎爷(4),给小姐买碗米凉虾嘛!下坝红糖熬的糖水我还加了炒花生,保管小姐爱吃。”不是太熟练的汉语配着她软糯绕舌的口音搔得人心痒痒,一旁的俸二管家听了都觉得自己身子麻了半边。 兰应德低头问月明:“想吃吗?” 月明看了眼跟在马侧的女人,她穿着一件半袖的玫红色紧身上衣,下身穿着一条翠绿的筒裙,颜色搭配得艳俗异常却也衬得她极具风情,伸手递东西的缘故露出了系着裙子的腰带和一截小腰,白生生的小腰在刺眼的阳光下显得那么不盈一握,这一条街的男人都忍不住往那截水生生的小腰望去。 月明没见识过米凉虾是个什么东西,吃是肯定想吃的,但她不喜欢眼前女人的这种打扮,也不喜欢她说话的腔调,她从穿着到行为都让月明觉得她像极了昆明家里老妈子经常骂的堂子里的姑娘,激烈地心理斗争一番违心地摇头道:“不想吃。” 见女儿不想吃,兰应德也不与那个小寡妇搭话,挥挥手示意她走开。见生意没做成小寡妇也不纠缠,朝兰应德飞了一个媚眼提着竹筒拎着裙摆扭着腰就回自己摊子上去,俸二管家忍不住扭头看向她那左右摇摆的细腰,暗暗吞了口口水,彻底忘记兰应德先前的问题。 坐在她摊上吃凉米粉的男人起哄:“玉曼啊!朗爷不吃我吃啊!你坐在我腿上喂给我,我今天把你的摊子全包了。” “玉曼我不用你坐腿上,喂我吃就行。” “岩帮你怕是不想活了,你家婆娘要是知道了你又要背娃娃去插秧了。” 坐在藤篾椅上跷着二郎腿的玉曼伸手扶了扶发髻边垂下的花簪,朝那群男人翻了个白眼:“你们也不怕老娘坐断了你们的叁条腿。” 一群男人哄堂大笑,嘴里的话越来越下流。月明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从哪些人的表情她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1.波广寨:给土司当佣人的寨子 2.安雅召土司官大人:土司的敬称,前面应该有土司的名号,我给简省了 3.崩龙族:德昂族的旧称 4.郎爷:全称召郎,对傣族官员的称呼 -- ⋎ùщǎйɡsнù.℃òⅯ 土司府的盘算 俸二送兰应德父女俩回到土司府后街的宅子后就拱手告辞。 兰应德留他喝茶,他客气地拒绝:“兰先生的盛情我是该领的,可土司大人和印太(1)还等着我回话呢。” 兰应德本也就是按礼数客气地问问,听见他拒绝也不以为意,让出门迎他的徒弟长生给俸二递了个红包,感谢他这一路的照顾。 这次俸二没有客气,躬身接过后用手掂了掂,很是压手。里面包的是应该是银元,听声音很是不少,就算是半开(2)也应该有二十来个。他就知道这趟是个好差事,兰财神就是兰财神从来不拿旗子钱那类纸币糊弄人。俸二得了实惠觉得不好意思拿了钱就走人又和兰应德在门口寒暄起来。 月明坐了几天的马车,又晕又累,全身还黏腻得厉害。她想马上就洗澡、吃饭然后好好地睡一觉,可俸二管家却拉着她爹说个没完,允相的太阳就算是落日也晒得她头发昏,她悄悄挪到兰应德背后指望她爹帮她遮一遮。 兰应德虽然没想把女儿教成一个大家闺秀,但当着客人这么没规矩他也是不允许的,扭头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月明撅着嘴撇过头不看他。 俸二终于满意地骑上马招呼着随从和马奴回土司府。 长生快一年没见到月明了,看到这个小师妹很是高兴,接过月明手里的箱子时还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嘴都可以挂油壶了,怎么,师傅路上骂你了?” 月明谁也不理撅着嘴走进大门,绕着照壁进了院子。兰应德在允相新盖的房子是四合五天井,比昆明那座一正两厢一照壁的叁合院大了不是一星半点,又宽敞是又亮堂。斗拱重迭,飞搪串角很是气派。 一贯好性子的师妹竟然发脾气,长生以为自己刚刚逗她惹到她了,姑娘大了是不该象小时候哪样刮她鼻子,讪讪地看向师傅。兰应德朝月明的背影使了个眼色,悄悄道:“去哄哄。” 看样子跟自己无关,长生松了口气拎着箱子快步追上月明,用肩膀拱了一下她:“怎么,住大房子还不高兴?” 月明猛然转身皱着眉:“大房子里面有电扇么?” 长生摇头。 月明朝着长生向前一步:“有冰棍么?” 长生被逼着后退一步,继续摇头。ⅩⓎūzⓗāǐщū.ⅭⅬūь(xyuzhaiwu.club) 月明又向前一步:“有电灯么?有收音机么?有浴缸么?” 长生一个一米八的大老爷们被一米五的月明逼得举着小皮箱挡在胸前节节后退。 看着师兄背贴着照壁说不出话来,月明叉腰冷哼一声:“什么都没有,大有个屁用。” 一旁的兰应德叹了气,她这女儿犯起倔来真是九头牛都拉不住,他走过去拉起月明的手道:“别生你师兄的气了,爸爸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长生瞠目结舌地看着父女俩亲亲热热地走了,内心茫然:惹师妹的是师傅,房子也是师傅要盖的,搬到这里也是师傅的决定,师妹为什么最后是生他的气? 俸二回土司府复命,进了大门穿过议事厅,走到通往花厅的长廊时遇上从另一头过来的陶大管家。陶大本来急着去办土司刚刚交待的事,看见迎面走来的俸二又不忙着走了,站在长廊出口似笑非笑的看着俸二:“呦,俸二回来了?” 俸二朝他拱拱了手,笑眯眯道:“是呀!把兰先生和小姐送回家就赶紧给老爷、印太回话,您这是要到哪去?” 陶大拍拍他的肩道:“明天就泼水节了,我得去和各勐各圈的头人们打声招呼,省得他们弄不清什么时辰合适朝拜,东一个西一个的惹得老爷和少爷们厌烦。 这有什么好招呼的,时辰都是固定的,又不是第一次朝拜,无非就是想在自己面前显摆他能和各勐各圈的头人打交道。俸二心里腹诽面上还是露出羡慕的笑容,语气也也发诚恳:“要不说你是老爷眼前的第一红人呢,什么重要的事老爷都是交给您去办。” 听了这话陶大心里得意,嘴上却还假作苦恼道:“我真是羡慕你呀!活轻省,少操点心人也显得年轻不是,咱俩站一起有眼睛的都觉得你比我年轻。” 俸二差点没忍住一口啐在陶大脸上,什么叫觉得?祖公就是比你小五岁。他们俸家历朝历代都是土司府大管家的不二人选,要不是他爹生他生得晚没接上趟,那轮得上他姓陶的在他面前张狂。 俸二努力绷住脸上快挂不住的笑容道:“我这不是没您老的阅历么,干不成什么大事,只能做些您老手指缝里漏下的小事。” 踩了俸二一顿陶大心情甚是愉快,哼着小调高高兴兴地走了。俸二看着他兴高采烈地背影无声的啐了一口:“呸,没眼色的东西。” 进了花厅,看见土司举着一个竹制镶银的小烟筒和印太并排坐着,下首两边坐着大少爷和二少爷,他跪下朝土司和印太磕了头才站起来回话:“回老爷、太太,兰先生和小姐已经接回来了。” 罕土司呼噜噜地吸了一口水烟,吐了烟圈问:“这一路上可平安。” 俸二双手合十回话:“托老爷的福,这一路都太太平平地。” 罕土司把烟筒递给旁边服侍的侍女,端起桌上的茶碗饶有兴趣地问:“就带了他女儿,身边连个伺候的女人都没有?” 俸二答道:“就带了兰小姐,昆明的下人都遣了,连以后要伺候小姐的丫头都是拜托我在允相现找的。” 罕土司啜了口茶满意道:“不管以前有没有,清干净了就行,这样我才能放心地把玉燕嫁给他。” 俸二低下头只当自己没听见。印太气罕土司的口无遮拦,这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就拿出来说,还当着奴才的面。忍着气把话给岔过去:“兰家的小丫头都成大姑娘了吧?” 俸二这才敢抬头:“可不是嘛!13岁都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印太又问:“性子瞧着怎么样?” 俸二收了兰应德得好处,当然是不遗余力的捧这一家子:“端庄得很,念得还是洋学堂,有大家小姐的气派。” 罕云开听这一问一答的好笑,用盖子撇着茶碗里的浮沫漫不经心的问:“你们这到底是招女婿呀,还是找儿媳妇,我怎么感觉这父女俩你们一个都不想放过。” 大少爷罕厉阳正喝茶,闻言笑得嘴里的茶都喷了出来,抹了抹嘴补充道:“汉话叫一网打尽。” 印太简直要被这父子几个气死了,摆摆手让俸二下去。 俸二躬身退着出了门,才出门口就直起腰得意起来,看样子这父女两都是有造化的,不是要当姑爷就是要当少奶奶。陶大和各勐各圈的头人打好交情有什么用,你一个奴才再能揽权还能爬到主子头上不成,要是哪天碍了大少爷或者二少爷的眼,土司府爬满水耗子的水牢尽够着他蹲。 搭上兰应德就不一样了,这个财神爷赚钱就跟摘叶子一样简单,有了用不完的钱才会有享不完的福。 他决定再去交待儿子几句,一定要认真教波广寨那个小丫头汉话,把兰家的小姐伺候好。 花厅内印太抚着胸口教训屋内的这叁个男人:“你们父子叁个真不愧是一个祖宗,一根肠子通腚。玉燕是个寡妇,你们说话直不通通的也没个分寸,两家都没通过气的事,你们叫嚷得全允相都知道了,尤其是你。”印太手一伸,染了鸡凤花的手指直指罕云开脑袋:“说得那叫什么话,乱七八糟的。” 罕云开偏了偏脑袋躲开印太的手指无辜道:“你们要兰应德做姑爷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这事只要兰应德愿意娶,我二姐愿意嫁,在允相这地界有谁能说闲话,谁又敢说闲话。 罕土司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挨了印太一个白眼,悻悻地扯过腰间地银质石灰盒掏槟榔吃。 罕厉阳让丫头也给他拿了一个水烟筒,他一边装烟丝一边道:“太太你多虑了,这件事别说就才眼前这几个亲近地奴才知道,就是二妹她大伯子放土司知道了也说不出什么花来,他那个短命的弟弟都没能让二妹生个一男半女就死了,难不成还想让二妹给他守寡一辈子。” 这男人的心粗起来真是比屋外那棵芭蕉树还粗,印太觉得自己生的不是儿子,是两头牛,她叁弦弹得再好他们也听不懂。 不耐烦跟两个儿子掰扯她直接对罕土司道:“玉燕虽然做了寡妇,可咱们既然把她接回来她就还是金尊玉贵的相坎小姐,咱们自古的规矩就是不和平民通婚,兰应德不但是个白身还是个汉人。这事你问过老叁没有,玉燕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得问问她想不要这种女婿?还要问问兰应德愿不愿意,他要愿意咱们再跟玉燕说,他要不愿意就只当没这回事谁也不许再提。” 罕土司觉得最后那几句话他就不爱听了,带着翡翠扳指的大拇指翘向自己的鼻梁:“老子的女儿,那是金枝玉叶,愿意许给他一个白身还带着拖油瓶的鳏夫是多大的恩赐,他还敢不愿意?” 印太听得额头青筋直冒:“他婆娘都死了十来年了,他到现在还不续弦难道是专门等着来讨你女儿的?他多广的人面,难道就没有哪家给他做过媒、牵过线?牛不喝水强按头,你是要结亲还是要结仇?” 罕云开看他爹妈吵得都快打起来了,连忙上前打圆场,搂着印太的肩道:“好了,好了,这有什么可争的,要是兰应德真不愿意做土司府的姑爷,太太你干脆认他闺女做干女儿,照样不是可以把他绑在咱们这条船上。我呢,不是做舅舅就是做哥哥怎么都不吃亏。” 这话开头还觉得有几分道理,加上最后那句就变得光棍又无赖,印太听得又气又好笑,把矛头指向他:“卖什么乖,你也不是个省心的货,都快20了一说给你提亲就往外跑,” ?印太:土司夫人的尊称 ?(半开):云南自铸的银元,两枚算一块。 -- 抑郁的宵夜 罕云开看见火烧到自己身上觉得自己真是好心没好报。坐回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嬉皮笑脸道:“你们给我找的不就是这家土司的闺女,就是哪家土司的妹妹,我这般人才,哪能便宜了那些村姑。” 印太气笑了:“哪能给你找村姑,要找也是找瑟曼丽那样的相坎(1)小姐。” 罕云开听见瑟曼丽的名字就头大,想也不想道:“别想,不管是瑟曼丽还是兰家的那个小可怜我一个都不娶。” 罕云开嘴里的兰家小可怜正饿得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来到允相的第一顿晚饭是波乃寨找来的佣人使出了浑身解数做出来的,全是地地道道的允相菜。可月明连日劳累只想吃点清淡的,舀了一碗鸡粥,里面全是辣椒和冲鼻的香料,夹了一筷子叫撒撇的凉菜吃在嘴里比药还苦。她随便喝了碗干腌菜汤就去睡觉。 身体的极度疲乏让她以为自己会很快入睡,但也不知道是害怕陌生的环境还是兰应德从缅甸运来的柚木四柱架子床让她觉得不习惯,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烙了半天的饼硬是睡不着。 躺在床上看着挂在金缅桂树上月亮,越看越觉得这月亮像去大理时吃的喜洲粑粑。一样的大、一样的金黄。忍了一会她终于忍不住,起身掀开蚊帐趿着绣花拖鞋去敲了师兄的门。 长生裸着上身开了门,身后昏暗的油灯管衬得他的脸一会暗、一会亮的,他揉着眼睛问:“怎么大半夜了还不睡,认床啊?” 月明咬着嘴唇道:“师兄,我饿了。”话音才落,肚子还应景地咕噜噜地响了起来。 长生很想笑,但他怕月明恼羞成怒后揍他。 “今早刚好跟顺宁人买了几把干挂面,走,师兄给你做。” 长生回床前的柜子上取油灯,怕那黄豆大的灯火被风吹灭,手掌护着油灯领着饥肠辘辘的月明去厨房。一通忙活后一人捧着一个大碗蹲在厨房外辣阴台下面的台阶上吃面。 男人做饭只要熟了就行,面条里只加了猪油和盐除了咸味一无所有,跟昆明家里老妈子做的饭简直没法比,月明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把碗放在台阶上用手背抹抹嘴道:“我吃饱了。” 长生睡得正香被她折腾起来做饭哪可能饶过她,竖起眉毛道:“饱什么饱,把面条给我全吃完了。” 吃这么难吃的面月明本来就委屈,见一贯让着他的师兄凶她就更难过了,带着哭腔道:“人家本来在昆明呆得好好地,你们非得让我来这里吃这么难吃的面条。” 看着月明眼泪挂在眼眶上要掉不掉长生慌了,这丫头哭起来惊天动地,把师傅吵醒了他可没好果子吃。 把碗扔一边道:“半夜把我吵起来伺候你还嫌弃我做饭难吃,我都没哭,你倒是先哭上了。” 月明不想跟他讲理只是一味哽咽道:“我不要在这呆着,我要回昆明。” “回昆明干啥,在这不也好吃好喝的。” 好吃好喝?月明含着泪斜眼瞅了瞅身旁哪碗已经坨成一团的面条。 她这番无言的控诉让长生又气又好笑:“好好好,我做饭难吃委屈我们大小姐了,我明天带你上街去吃好吃的,行了吧!” 月明想起下午没吃成的米凉虾,把泪意忍回去好奇地问:“米凉虾是什么?好吃么?” “就是木瓜水加凉虾呀!你想吃的话我明天给你买,泼水节这里的人还会做一种叫豪崩的米花配着吃,还有泼水粑粑,都挺好吃的。我都给你买行了吧。” 不管长生是会真带她去吃还是给她画大饼,反正现在她的心好受一点了,也有心情聊天。 想起自己都不能回学校上学了她连忙问:“这里有学校吗?我以后也要在这上学吗?” “恐怕不行,没有女校,这里的孩子念书都是去庙里,学的还是傣文,新式学堂只有缅宁城有,土司府的私塾里学的都是四书五经,你想去吗?” 几句就把自己聊抑郁了,月明再次悲鸣:“所以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把我弄到这里来。” 长生沉默了一会,觉得月明都13是个大姑娘了,有些事应该让她知道了。过了泼水节他就要和师傅去腊戌,放她一个人在允相这么懵懵懂懂、不知处境险恶,他和师傅出门也是不放心的。 “师傅在这帮罕土司种鸦片你知道吧?” 月明点点头。她一开始是不知道的,他们俩只跟她说来允相买些药草,一走就是好久。兰应德还时不时回昆明看看她,师兄可是一年多没见了。家里的老妈子嘴碎,爱和守药铺的小学徒聊天。诸暨街几个开烟馆的回民老是神神秘秘地来药铺买药,老妈子好奇地跟小学徒打听被她听了个正着。 “师傅不仅帮着种还帮着销,走的是缅甸英国人的路子,以前罕土司的鸦片都是卖给军队那帮人,师傅来了后就换了销路怕军队那帮人找麻烦,你一个人在昆明让我们怎么放心?所以师傅这次假装回昆明去谈生意把你接来,动静也不敢闹得太大,对外只说带你来允相过泼水节。” 月明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我们躲在这里他们就不找麻烦了么?这里就没有军队了么?” “昭通帮的五爷给师傅引见了龙司令家的龙叁公子,龙叁公子已经答应出面,这件事很快就会解决的,只是在没解决之前你只能呆在允相。” 解决了这件事她就能回昆明了么?月明想问,但想了想还是没问,怕答案不如人意她今晚睡不着。 也不知道是聊天话题的沉重让人没了胃口,还是这碗难吃地面条起了作用,月明现在觉得不怎么饿了。看着天上的月亮也不像喜洲粑粑了,她深深叹了口气道:“所以啊,为什么要卖鸦片呢?像以前一样开药铺不好吗?我们也不用因为要避祸背井离乡。” 看着师妹失落的小脸,长生没敢把另一个坏消息告诉她。温言对她道:“吃饱了吗?吃饱就去睡吧!碗放着就行,明天玉香大妈会来收拾的。” 月明起身回了房间重新躺回床上,把蚊帐仔细压好后拉过师兄去布朗族织娘哪里给她买的牛肚被盖在肚子上。盖了一会觉得热又把脚伸出来,床边矮柜上的油灯发出昏黄地光。没有电就是麻烦,月明觉得这盏灯还没外面地月亮亮堂呢! 玉香大妈临走时在房间里给她插了一瓶大树夜来香,师兄说这花可以驱蚊子。一根树枝上开满了米色的小碎花,浓郁的花香充斥在房间里,月明越闻越精神,想把花给扔了又懒得起身。 她觉得允相这地界真是处处跟她不对路,都有蚊帐了还插什么花呀!就不能给她点个蚊香么? 因为带着深深的怨念睡过去,第二天起床时月明看上去没什么精神。见她起床玉香大妈把洗漱的热水给她送进去放在架子上就去厨房做早餐。 早餐吃的是米线,筒骨熬得汤奶白奶白的,让月明想起在昆明每天喝的牛奶。 她问正往米线上加肉酱的玉香大妈:“没有牛奶吗?” 玉香大妈会的汉话只有两句。吃饭了!我走了!听见月明和她说话不解地看着月明,眼睛眨呀眨地表示没听懂。 兰应德心里咯噔一下,她母亲刚生下她就去了,她从小就吃奶粉和牛奶,对这些东西眷恋得很都十叁了还戒不掉,家里不缺钱也由着她吃。可这次出来得匆忙把这茬给忘记了。 看着大人们的脸色她知道牛奶肯定是没有了,心里更想喝了面上却装作不在意道:“没有就算了。” 长生灵光一现对师傅道:“明天我去洋货铺子看看,估计能买到奶粉。” 兰应德点点头:“行,那你明天去看看,如果有就多买几罐。”然后又对宝黛道:“快点吃,吃完了我们要去佛寺参加庆典。” 佛寺离家不远,吃完早饭后兰应德带着宝黛和长生走着过去,路上行人见到兰应德都打招呼:“朗爷也去奘房呀?” 无论是官家还是平民,兰应德都拱手回礼。 到了佛寺旁的大广场,土司一家人和官缅寺的佛爷端坐在台上的正中央,台下围满了人。月明眯起眼睛想看看土司一家人长什么样子,但隔得太远了,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只能看到个大概的轮廓。 俸二管家扒开人群走了过来对兰应德行了个合手礼道:“兰先生,老爷和印太让我在这迎你们,请你们随我来。” 兰应德对长生使了个眼色,长生会意地掏出个红包递给俸二管家。 俸二连忙推拒道:“这是分内应当的事,蓝先生客气了。” 兰应德道:“管家也不要客气,大过节的大家沾个喜气。” 看看,看看人家兰先生是个多会说话,多么周到的人,俸二觉得恭敬不如从命,接过红包把一行人带到内圈各勐各圈的头人的位子前。一边走一边推搡那些伸着脖子朝台上看得人:“你眼瞎呀,不知道挡到朗爷的路了。” 各勐圈的头人见了兰应德纷纷起身打招呼,唯独利盛勐的陶头人正襟危坐,没拿正眼看他。 他一一给各头人回礼后,特地带着月明到老头人跟前,对月明道:“叫阿公。” 月明乖巧地喊老头人:“阿公。” 老头人看了月明几眼,什么话也没说撇过头就不再搭理这父女俩。 月明冲着她爹皱眉表示:这老头真没礼貌。 对于老头人的冷淡,兰应德只能无奈苦笑,向老头人行了个礼后带着月明和长生退了回去。 俸二连忙拉住他:“哎呦,我的先生哎,您要去哪里,您的位子在这呢!。” 兰应德见俸二要安排他和各勐圈的头人坐一块,连忙推辞道:“二管家的心意我领了,但兰某人只是一介白身,这不合规矩。”说完就要带着月明和长生跟后面的平民站一起。 俸二连忙拦住他:“这事我哪敢自作主张呀,这是老爷特别交代的,再说了老爷多看重先生您啊!如今允相这地界谁不喊您一声朗爷?没啥不合适的。” 听见是罕土司的吩咐兰应德就不再拒绝,拉着月明坐下,长生站在他背后。 ?相坎:对贵族小姐的尊称 -- 节日庆典 罕土司坐在台上看着和底下的头人相谈甚欢的兰应德越看越满意,扭头对旁边坐着的印太道:“他这种人才我怎么可能放过他,他一定得做我的女婿,玉燕也是,这么大的日子硬是说自己身上有孝不好出来,咱家哪来那么些破规矩。老叁也说身上不好不愿意出门,呆会还得想个借口把兰应德叫到府里让他们两个相见相见。” 印太心里冷笑,这男人头脑简单起来真是可怕,他还真以为是玉燕不愿意出来?是他曾经的心头肉,玉燕的亲妈,他的宝贝叁太太,听说要把玉燕嫁给一个大玉燕十多岁、还是个白身的鳏夫,魂都吓掉了,装病把闺女拘在身边呢。 印太懒得搭理他,问站在一旁的陶大:“还不到时辰么,差不多就开始吧,别耽误了呆会的浴佛。” 陶大看看天上的太阳还没顾得上回答,早等得不耐烦地罕云开掏出怀表看了眼道:“差不多了,快开始吧,外面热死了。” 印太一听见他讲话就生气:“你还有佣人给你打着伞呢,底下的头人干晒着也没见有人喊热。” 罕云开撇嘴想:他们敢喊吗? 罕厉阳见人到得差不多了,就对罕土司道:“阿爸差不多了,开始吧!” 罕土司转头询问了旁边坐着的佛爷几句,等佛爷点头后才对陶管家道:“开始吧!” 陶管家应了声“是”就走到台前,抬手击了叁声掌道:“楞贺尚罕庆典开始,请各勐各圈的头人向我们的尊敬的安雅召土司官罕继旺大人献上你们的朝贡。” 各勐圈的头人示意奴仆按照顺序逐一把贡品放到台上的空地,陶大捧着礼单一边对照一边大声地念。底下围观的人一边听一边热烈地讨论。 “今年勐旺的贡品和去年一样,看来去年收成不太好。” “耿勐的头人太小气了,去年还朝贡了两匹马,今年就带了几头猪。” “还是利盛勐大气,今年还牵来了几头牛,米花的花样也多。” “听说兰爷还给老爷弄来了新式火药,今年的放高升肯定要比往年都好看。 “兰爷今年估计还要雇人上山割烟你要不要去呀!” “当然要去,给钱不算还管饭呢!” 献完贡品后照例由陶头人代替各勐圈的头人向土司问安。 他走到广场中间向台上的土司一家行了合手礼后开口:“尊敬的罕继旺法大人,一年一次的节日到了,我带着全勐人虔诚的心来叩拜我们至高无上掌管全勐而稳如白塔的土司大人。我们遵循习俗和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准备了一些金银器、布匹、米花向金身玉贵的安雅召土司朝拜,愿罕继旺法大人站得高、看得远、身体安康。从今以后,我们各勐各圈的百姓在你金身玉体的庇护下,得吃、得赕,脱灾解难,吉祥安康。” 他话音才落,周围的人便附和着喊起来:“得吃、得赕,脱灾解难,吉祥安康。” 罕土司站起来威严地走到中间回应:“一年一次的节日到了,你们官家、百姓前来朝拜我和印太、太爷,我很高兴。你们没有忘记我的名字,我也不会忘记你们。不要因为你们粗心大意有过错,怕得罪了我,违背了传统和规矩,怕身犯过失,才按祖宗的规矩拿着金银器、米花来向我叩拜。我高兴地接受你们的朝拜,赦免你们的一切罪过和过错。我也希望全勐的臣民百姓长寿长命、万事顺心、安居乐业。” 这帮人说什么月明一句都听不懂,看着这帮人一会行礼、一会欢呼,一会叩拜、一会感激涕零,月明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阶级,什么是身份。 并不是说在昆明就没有阶级和身份的区别,昆明的阶级和身份跟这里是完全不同的,因为传教士的涌入和新式学堂的兴起,昆明的阶级和身份看得是你有没有枪,你有没有权,你有没有钱去买枪和权。 月明这种半大的孩子所接触的阶级和身份就是有钱你就可以买票进戏院看戏,没钱你就去圆通寺烧香。或者是看上学是坐小汽车来,还是走路来。 再穷的人家只要你咬了牙送孩子上学,再舍得一点送孩子去参军,都可以改变孩子的命运,变成人中龙凤。男孩、女孩都不例外人人皆有机会。 可人生而平等这句话在允相是行不通的,这里简直像课本里讲的封建帝制。你的出身就注定了你以后要过什么日子,头人的孩子生下来就是贵族,奴仆的孩子生下来就是奴仆,钱并不能决定一切。如果不是兰应德背后靠的是土司府,她都没资格坐在这里,只能和后面的人一样站着。而背后站着的人中也不泛身着绫罗绸缎、珠光宝气者,可他们就只能在后面站着,并且不能越雷池一步。 看着这些人下跪行礼跪得理所当然,月明感到恐惧,她以后也要象这些人一样吗?动不动就向陌生人下跪,不是因为犯了错,也不是因为有事相求,只是因为这里的规矩规定你就该向他下跪。 朝贡结束后就是浴佛,缅寺的和尚把佛像摆在寺庙院中的空地上,照例是土司和印太第一个像佛像浇上第一瓢水,然后才轮到各勐各圈的头人。 兰应德也领着月明上前,土司府的奴婢把一束花递给她,兰应德示意她把花放在佛像前,然后握着她的手舀了一瓢水,顺着佛像的肩旁慢慢浇下来。 月明一边浇水一边向佛祖祈求道:“佛祖啊!求您行行好,让我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吧。” 等头人和官员们浴完佛才轮到平民百姓。一行人又随着土司回到庆典的广场去看堆沙。 所谓堆沙就是用沙子在地上堆出各种图形来,月明这才觉得这节过得有趣起来。 有人堆了一只孔雀,有人堆了人像,有人甚至在沙子里加上水堆了一个房子出来。这算得上是一个全民娱乐的项目了,票选出大家觉得堆得最好的作品,可以得到罕土司的奖赏。今年的奖品是10 个半开,非常有吸引力,竞争也非常激烈。 月明沿着广场看了一圈觉得庙里一个小和尚堆的水牛最出色,只堆了一小块背脊和半个头,一条牛游在水里只露出鼻子和犄角的景象就活灵活现的呈现出来。光影结合,图案立体,月明觉得很像学校里教的素描。 但最终的得胜者是一个用沙子堆出佛像的人。没办法,民众觉得这个主题最符合民情么,在傣族人心里佛祖至高无上,英明神武的土司老爷都要靠后。 但在月明心里,小和尚的作品才是当之无愧的冠军。看着心目中的黑马与冠军失之交臂正郁郁寡欢,月明咬咬牙,从随身的丝绒小挎包里掏出一颗水果糖递给他。 小和尚怯怯地看着她并不敢伸手。月明猜他不知道这是吃的东西,决定亲身给他示范一下,把手里地糖果剥开扔进嘴里,舌头舔着糖咂得滋滋响,然后又掏出一块递给他。 小和尚看月明吃得香,迟疑了一会,最后还是从黄色的袈裟里伸出手把糖接过来,抿着嘴朝月明笑。 月明指了指他堆的水牛,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小和尚明白她的意思,挥了挥手里的糖咧开嘴朝她笑。 两人就这么神叨叨地交流着也很开心,直到长生在不远处喊她,她才朝小和尚眨眨眼后就挥手同他告别,颠着小步去找兰应德她们。 堆沙结束后情毒初开的少男少女们就要去丢包找对象了,拖家带口的则要去集市上买买买。因为长生昨天满口答应要带她去街上吃这个、吃那个的,月明是很期待这个项目的。 正缠着长生给她报菜名呢,结果俸二赶来传达土司的邀请:“兰家的小姐第一次来允相,得为她洗尘,午饭就在土司府用。” 月明觉得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犹自挣扎地对兰应德道:“我想回去拿相机给这些堆沙照相,我以前都没见过呢!” 兰应德知道她是找借口推拒,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训她,只能道:“我让长生给你回去拿,给老爷和印太请过安你再出来。” 俸二连忙道:“不用劳烦长生小哥,府里也有照相机,到时候让佣人带着小姐出来照,您放心我会派人去跟奘房的二佛爷说一声,派几个小和尚守着这些堆沙,不要让人给碰坏了。” 这是人守着就能守得住的么?一阵风吹过来就什么都没有了,还迷人一眼沙,这不是为难人么? 宝黛无法,只能妥协道:“算了,以后还有机会的。”说完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地上的堆沙,跟着俸二去了土司府。 -- ⒴ùщǎйɡsНù.čⓞм 三太太 允相宣抚司府就在着她们进城的大街的尽头,迎着大街的是叁联一面的飞檐大照壁,从左右门进为花砖踏步,设了马亭,直通二照壁。二照壁中为正阳门,两侧塑了蹲狮,左右有侧门正面有过道,两侧置花台,楼内高悬世袭允相宣抚司的匾牌。 月明看见宣抚司府的第一反应是气派;第二反应就是现在还能世袭? 她扭过头悄悄问长生:“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这玩意还能世袭?国民政府答应吗?” 长生差点笑出来,蒙着嘴乐了一会才道:“没这玩意他家也是世袭,还能让给别人?” 俸二带他们进的是右侧门,经过一个夹道后进了土司府的后院,绣球在路径两侧开得热闹,宝黛最爱绣球,乍一看见这么多差点走不动道。 看着她磨磨蹭蹭地也没个规矩,兰应德觉得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第一次带她来土司府时看见这些绣球花她也是不愿意再走了,让兰应德自己去办事,回去的时候来这接她就行了。小小的人儿还没花高,站在比她头还大的绣球前怎么看怎么可爱。 心底一片柔软,抚着她的头对她道:“等有空,咱们新家也种上一片。”ⅹⓎūzⓗāǐщū.cⅬūь(xyuzhaiwu.club) 月明讨价还价:“那你得给我点碱,我要种好多颜色。” “嗯,你仔细不要烧了手就行。我再去买个大缸种些睡莲摆在院子中间,四个角都种上香蕉,绿油油地看着解暑,还能吃。” 月明想起了昆明家里的那些月季,一到四月家里的墙头就变得热闹起来,娇花艳丽、香气宜人。老妈子浇水施肥勤快得很,那些花恨不得开到天上去。 她对兰应德道:“种些月季和蔷薇吧,好看还防贼。” 父母俩一路走一路商量着要怎么改造新家的院子。 到了花厅只俸二让人领着长生去偏厅喝茶。长生虽然名义上是兰应德的徒弟,可在土司府里的人看来这个身份和家奴没什么区别,身份还没有俸二高,因此他是没有资格和贵族一起吃饭的,能去偏厅喝茶还是土司给兰应德面子。 进了花厅,兰应德让她向土司和印太行礼。 月明有些犹豫,来的时候爸爸也没教过她呀!要怎么行?也跟今早那帮人一样下跪么? 兰应德见她迟疑知道她在纠结什么,轻声对她道:“鞠躬。” 月明松了口气,这才低下头向土司和印太各鞠了一个躬。 印太看着站在她面前地女孩,穿着一件大披领的连衣裙,胸前系了白色的领巾,短发将将过耳,一副新式学堂的学生打扮。虽然年纪还小却继承了她母亲的好容貌,等过几年张开了也是个美人,就是一对眉毛随了兰应德,倔头倔脑的。 因为她和厉阳、云开算平辈,印太免了她向他们行礼。 侧身对土司道:“这孩子和曼奴长得真像,标标致致的。” 月明长得标致不标致罕土司丝毫不关心,他朝印太挤眉弄眼,希望印太把玉燕的事赶快提一提。 印太无奈,家里来了客人哪母女俩连个面都不露,态度还不明显么?就他一个人剃头挑子一头热。 再看看兰应德,剑眉星目、相貌堂堂。虽然鬓角已有些许白发,但叁十来岁的男人经过岁月的洗礼散发是沉淀过的气度。这样的男人,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也是愿意许配给他的。奈何老叁目光短浅,只揪着规矩、身份不放。 玉燕先前嫁的倒是个身份高的,可没什么实权就罢了,还是个短命的。她这般年纪又是个寡妇,要么给人家做续弦要么给人当小,还不如嫁给兰应德实惠,就一个女儿。兰应德再看重这个女儿,年岁到了还不是嫁出去,只要玉燕能给兰应德生个一儿半女,兰家就是她说了算。 月明退回兰应德旁坐下后,印太感叹的对兰应德道:“你把孩子养得这么好,曼奴的在天之灵也应该感到欣慰了。” 想起早逝的妻子兰应德心有触动,涩涩道:“曼奴不在了,我所有的念想就只剩这个孩子了,小时候怕她长不大,长大了又怕不听话,操不完的心。等过几年这孩子嫁人了,我怕才能歇一歇。” 印太把话头给引了出来,正要深入和兰应德交流一下娶老婆和养闺女不冲突这个话题时,叁太太的婢女来传话,说是叁太太身上还是不见好,叁小姐要服侍她就不过来用饭了。 印太把要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对贴身服侍的婢女吩咐道:“开饭。” 吃完饭,罕土司和厉阳跟兰应德有事相商去了书房,印太要去探(收)望(拾)病中的叁太太,陪月明的任务就教给了云开。 印太临走前不放心地交待道:“不要带她去街上凑热闹,这两天街上人又多又乱的,小心冲撞了她。” 云开满心不愿意,大过节的不上街玩有什么意思。而且他一个大男人能陪这个半大不大的丫头玩什么?抓子还是荡秋千? 虽然兰家的女孩眉似伏黛画远山、俏丽若叁春之桃,但她还是个孩子,跟她玩有什么劲?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云开问月明:“你想不想去看大象?” 月明从一进门就注意到云开,他觉得这一家子就这母子俩生的最好,母亲雍容矜贵,云开则让她想到国文老师讲的,“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真是如戏台上翩翩佳公子。 月明现在正是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的年纪,见到长得好看的男人,第一反应不是我要想法设法和他搭上话,而是别扭地假装无视他,然后又偷偷观察他是否注意到她。 但云开一开口她就装不下去了。 月明:他竟然会说汉话?还有大象,活的那种?当然要去。 她顾不上装少女的矜持,点头如捣蒜:“要去、要去。” 见她愿意去云开松了一口气,吩咐小厮准备马车。他暗自盘算着,索性领着她给大象洗个澡,这样一下午就打发了。 叁太太吃完饭正在屋里喝着茶、嗑着瓜子教育女儿:“你别耳根子软听信了印太的鬼话,那兰应德真有能耐你父亲怎么不封个官给他当当,还不是就只想着让他帮着种鸦片赚钱。印太倒好,想拿你去笼络他,做梦。我怕他兰应德无福消受,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一个下九流的赤脚医生,还带着个拖油瓶竟然妄想娶土司家金尊玉贵的相坎小姐,瞎了他的狗眼。” 玉燕见母亲说的不像话,让服侍的婢女下去,她自己提起茶壶给叁太太续了茶水,劝到:“这是怎么怪到印太头上,她也只是帮父亲传个话,这是父亲的意思。” “呸。”叁太太扭头吐瓜子皮:“你父亲的意思?不是她在旁边吹邪风你父亲会起这心思,咱们的规矩自古就是不和平民同婚,勐勐的土司就是看上了一个平民,硬是要娶,结果土司都不能当了,只能去衙门当太爷。你要是嫁给那个平民鳏夫,整个允相连城门脚要饭的叫花子都要笑话你的。” 玉燕觉得叁太太说的不对,但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坐在一边揪着手帕生气。 叁太太知道她不服气准备接着教训她,婢女却跑进来报告,印太来了。 叁太太也是个纸老虎,刚才嘴上骂得痛快,现在一听印太来了慌了神,还是玉燕赶紧扶起她去门口迎印太。 叁太太见了印太行了礼嘴里恭恭敬敬的喊:“印太。” 印太点点头,抬脚跨进门里看见一地的瓜子皮皱了皱眉,扫了眼叁太太:“看来病是好了,都能嗑瓜子了。” 叁太太脸上讪讪地,不知说什么好。 玉燕连忙扶着印太坐在屋里的罗汉床,吩咐婢女去端水果。替她阿妈找补道:“是我刚刚和阿妈说话的时候嘴馋,让下人给我拿一些瓜子过来吃着玩。” 印太看向玉燕,虽然是叁太太亲生的,但没遗传到叁太太美得野气的相貌,也没遗传到叁太太哪泼辣又满嘴胡沁的性格,样子清清秀秀、性格温温婉婉。 虽然回到家后就脱了黑衣,但脸上还是看得出些愁苦。也是,年纪轻轻就守寡,亲妈又是个不着调的,怎么可能不愁? 天气太热,从花厅走到这印太就出了身薄汗,拿手帕略略按了按鼻翼,玉燕连忙拿把扇子轻轻给她扇了起来。 印太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到身边对她道:“这么多佣人哪用得着你做这事。”说完发作下人道:“一帮没规矩的东西,小姐心善就纵得你们不知天高地厚,忘记这个家谁是主谁是仆。” 印太这番话明着是骂佣人,实则是指责叁天太没规矩、不董事。 这番指桑骂槐,骂得叁太太呼吸急促。她也是堂堂孟定土司府的相坎小姐,却被印太压着打二十几年了,这个家她这样做不得主,哪样也做不得主,难道连亲生女儿她也做不得主么?但印太娘家她是惹不起的,只好忍了气小声道:“我今天真的是身上不好,不是装病不去见客。” 印太横她一眼:“我骂佣人,你跳出来认什么错?” 叁太太见她忍气吞声的赔小心印太还是在佣人面前扫她脸,当即就拿帕子捂着脸哭开了:“印太您行行好,哪兰应德年纪和我一般大,把玉燕嫁给这么个老头子我这心里过不去呀!您发发慈悲拒了这事吧!” 印太气得眼发黑,明明是罕土司的决定,现在却变成她背黑锅,她厉声喝道:“给我收声,你还有没有一点土司府太太的风度,有没有一点相坎小姐的教养,亏你还是大家出身,遇事就知道哭天抹泪的撒泼。” 叁太太一点要停的意思都没有,也不管印太攻击她的出身、教养,继续抹着泪自顾自道:“一想到我的玉燕要给一个平民丫头当后妈,我的心就一阵阵撕痛,其他姐妹有嫁亲王公子的,有嫁土司孙子的,就我家玉燕嫁了个太爷还是个短命鬼。现在还要嫁个下九流的乡野医生,还不如嫁个巫医呢。” 印太气得涵养都不顾了,一掌拍在罗汉床的小桌上:“你给我闭嘴,真是什么话都敢说,玉燕的亲事是谁搭的线?是你亲哥把女儿送给放土司当妾,然后来游说你放土司最小弟弟还没娶妻么不是么?我当时征得老爷同意都叫我娘家侄子过来相看了,不是你撇着嘴说我娘家都快成英国人的,不想让玉燕去当番婆么?怎么现在又怪我没让她去当番婆么?” -- 又结仇了 叁太太胡搅蛮缠的功力不是一般强,她用帕子狠狠擤了把鼻涕理直气壮道:“就是第一次没选好,第二次才要慎重。” 玉燕见气氛不好,忙端了杯茶双手递给印太:“太太先喝口茶吧!” 印太摆了摆手,对叁太太冷笑道:“还没影的事,你左一句我要把玉燕嫁给兰应德、右一句我要送玉燕去给月明当后妈,你想什么美事呢?你真当兰应德会同意,他在昆明什么名媛小姐不能娶,偏偏就能看上玉燕,你哭早了。” 叁太太听了这话先是松了一口气,后来反应过来兰应德也不同意这门亲事,她又不高兴地跳起来:“什么,他还敢嫌弃我家玉燕?” “他有什么不敢的,人家留过洋见过世面,咱家的烟土靠着他才能卖上好价钱,现在又搭上了龙司令家的叁公子,我们家的女儿再好,在人家眼里她们也只不过是几个乡下丫头。” 叁太太不服还想再辩,印太挥手制止她:“玉燕是你的女儿,她的婚事当然是你做主,我过来只是告诉你,下次再敢做这么没规矩的事我就请家法。 土司府的家法就是脱了上衣用竹条打,主子和佣人都不例外,叁太太闻言脸都白了,喏喏地答应:“是。” 印太起身走后,叁太太又恢复了老样子,坐到罗汉床上翘着二郎腿抓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 玉燕见她阿妈这混不吝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反正说了也没用。领着婢女回自己屋子。 贴身婢女桐林扶着印太下回廊的楼梯,对印太道:“叁太太真是不知好歹,也没个太太样子。” 印太叹了口气道:“她年轻的时候也不这样,很是爱笑,笑起来脆生生的跟檐角的风铃似的,老爷就是喜欢听她笑才把她给带回来。她年轻时忙着争宠,现在忙着争吃争穿,倒是少见她笑了。” 桐林又道:“叁太太连兰先生这样的人才都看不上,是要给叁小姐找个召树屯(1)不成?” “深宅大院的女人,走过最远的路就是出嫁的路,能有什么见识?在她们眼里能力远不如身份重要。” “可您就不这样,当年您拒绝了耿马土司向大小姐提亲,把她嫁到暹罗去,又让二少爷去留洋。” 印太苦笑:“你也说了是大小姐和二少爷,一个是女孩一个是没办法继承土司位置的人,我才能给他们谋划,大少爷我有置喙的余地么?我的厉阳一辈子都得困在这个地方,没有机会去看看远方的世界,没有机会去体会一下不同的人生。” 印太停下来看着墙角载着的一棵梨树,这两天正是开花的时候,缀着馥郁花朵的枝条斜斜伸出墙外。 印太喃喃道:“府里的女人都可怜,俗话说家花开得碗口大不如半朵野花香,家里的花开得再热闹,也不耽误男人左一盆、右一盆的往家里搬,你枝子伸得再长又有什么用,根在土里埋着,哪儿也去不了,永远就只能隔着这道墙看外面得世界。” 月明跟着罕云开坐着马车到班掌山的大象场,路上月明又记起了自己少女的矜持,掀开车帘看外面的风景,眼睛虽然明着不看罕云开但却用眼角得余光悄悄觎着他。 参加庆典时头上系的头巾云开出门时就给拿下来了,头发梳的是现在时兴的叁七分,上身穿着对襟上衣,下身穿着咖啡色格子隆基,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宝黛觉得他跟允相乍眼看上去格格不入,可再仔细一看,身上允相的气息很明显。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 罕云开哪知少女的心思,只觉得都出城了路上都没有商铺摊贩,山上的大红杜鹃都败得差不多了,路边就稀稀拉拉开着几朵野花,除了树还是树,除了山还是山,对面的小姑娘伸着头看得起劲,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气氛尴尬得他想把跟车夫一起坐的俸小赛给喊进来。 离大象场起码还有一个小时的路,不聊点天好像不合适,再说了她爹要娶他二姐,以后自己就是她名义上的舅舅。外甥女,还是应该关心关心的。 他出声问:“兰小姐在昆明念的是女校?” 月明听见他说话,放下帘子道:“嗯,是政府办的女校。” “学校里都教些什么?” “国文、数学、美术、英文,挺多的。” 竟然还有英文?罕云开饶有兴趣地问:“是中国老师教,还是请的洋老师。” “是中国老师,但她去英国留过洋。” “哪你最喜欢上什么课?” “美术,我挺喜欢画画的。” “英文不喜欢吗?” “也不是不喜欢,是我学不好。” “哪你平常有什么消遣?” “看电影,听唱片,偶尔打打网球。” “哦。”罕云开点点头。暗道:爱好倒是跟他挺合拍的,这个外甥女好带。继而又遗憾道:“这里看不了电影,唱片手摇的还可以听听,网球倒是好解决,衙门前的空地拉个网就行,你带了球拍来么?” 月明在路上听兰应德和俸二聊天聊过这个二少爷也是去英国留过洋的,而且常年呆在暹罗。暹罗她是没去过,但看他家都呆不住一直往哪里跑,最起码肯定是有电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大家都是从文明社会沦落到这个天一黑就睡觉的地方,月明顿时对他惺惺相惜起来。 “我带了,等罕二少爷您哪天有空打一场。” 虽然是云开没话找话但这场交流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月明也不再盯着外面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风景看。两人就各自的爱好畅所欲言,在愉悦的气氛中到达大象场。 罕云开先下车而后扶着月明的手让她跳下来,月明下了车打量了一下四周。象场的围墙是石头砌出来的,墙不算高,可以看见里面种了几棵麻桑坡(2)和麻朗(3),这高度明估计自己使点劲就能翻过去,连她都防不了更何况是贼,也不知道建了有什么用? 围墙里传出大象此起彼伏的叫声,月明听了心里一阵激动,她就要见到大象了,还是活的。 负责大象场的岩旺听见二少爷来了很是奇怪,这大过节的二少爷不在城里过节来象舍干涉么?奇怪归奇怪,他还是整了整衣服连忙出去迎接。 岩旺虽然管着整个大象场,但身份还是土司府的家奴,见了罕云开还是要行跪礼。他跪下去行礼的时候月明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站了站,罕云开看了她一眼,知道小姑娘不习惯这个挥手让岩旺起来,对他道:“我带兰小姐来看象崽子,上个月不是刚生了只么,你带我们去象舍看看。” 大名鼎鼎兰爷家的小姐和二少爷一起来,岩旺哪敢怠慢,让象奴赶快去给小象准备澡盆和水,他引着云开和月明去象舍。 象场里面又大又开阔,院中几个象奴正在训练大象。大象不听话象奴拿着长刀就朝大象挥去,明月吓得捂住眼睛。云开见她害怕,把她捂住眼睛的手拉下来,对她道:“你别怕,大象的皮厚得很,用多粗的棍子打它都不管用,用刀也就能擦破点皮,不信你看它都没流血。” 大象还是厚脸皮?月明缩着脖子、眯着眼,战战兢兢地朝大象的伤口看去,果然只是破了点皮,严重程度就跟她摔跤擦破油皮一样,顿时松了一口子。 站在云开身后的俸小赛看见月明害怕的样子觉得特别逗,悄悄地用袖子掩着嘴笑,被云开给瞪了一样。他连忙放下手,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月明的注意力很快被树下一只跟牛一样大的小象给吸引住了,小象正用鼻子卷着围墙边一棵结满果子的麻桑坡树使劲摇,想把果子给摇下来。估计是馋狠了,旁边象奴的棍棒落在它身上也浑不在意。 罕云开双手围在嘴边大声朝正努力的小象喊:“召长。” 小象听见他的声音停下了摇树,扭头朝声音的方向看过来。看了一会,收了鼻子撒着欢朝云开跑来。岩旺慌了,这象要是发疯伤了少爷、小姐怎么办?连忙喊象奴过来拉住它。 月明看着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朝自己跑过来很是紧张,下意识想跑,但它摇头晃脑两只大耳朵扇得颠儿、颠儿跑的样子太可爱了,她忘记了害怕,和云开一起等着它跑过来。 小象没等跑到云开他们面前就被象奴给逮住了,用大铁链子给它拴住,拖着回它的象舍。 小象不愿走,甩着鼻子朝罕云开嚎叫。罕云开出声喝止住拖它的象奴,走到那只名叫召长的小象前面,摸摸它的耳朵笑道:“小淘气,怎么自己跑出来摘果子了,他们不给你饭吃么?” 拖召长的那个象奴正是专门负责养它的,闻言连忙辩解:“不是,不是,二少爷我每天都拿新鲜的水果和树叶喂它的,一顿要喂一推车呢!是它最近学会用鼻子就喜欢拿鼻子去卷东西。” 罕云开听了很高兴,拍拍它的脑袋:“我们召长都学会用鼻子了,真是了不起。” 没跟过去的月明看着他跟小象聊得高兴很是羡慕,月明也想像罕云开一样去摸摸它的鼻子,摸摸它的大耳朵,体验一把瞎子摸象的感觉。但这只象虽然还没长牙但体格不错,她也怕哪里没摸对召长给她一脚,那就不好玩了。 她觉得贵族的爱好就是不一样,她们这种小老百姓大多养点猫啊、狗啊,再有钱点的养个马。Unbsp; Charles跟她讲过印度的贵族喜欢养老虎、蛇,现在她亲眼见到傣族的贵族养大象,这贵族养的全是猛禽呀! ?召树屯:《孔雀公主》里的王子 ?麻桑坡:甜木瓜 ?麻朗:波罗蜜 -- 玩水 罕云开带着月明去象舍看一只还没满月的小象洗澡,一个大木盆装满了水,小象扬着四蹄欢快踩进盆里。进盆后一屁股坐下,水漫出来也不管欢乐地在盆里打滚,弄得水花四溅一地都是它的洗澡水。母象也在在旁边洗澡,用鼻子吸水后喷在自己脑袋上,并不管小象如何撒欢,只是时不时转过来看看它。 月明看见它伸出盆的小脚脚和甩来甩去的鼻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双手捧住激动到发红的小脸痴痴呆呆地看着澡盆里撒欢的小象。 好想要怎么办?贵不贵?爸爸应该会给我买吧? 云开见到月明的反应笑了,小孩子嘛!都喜欢这个。他拍拍月明的肩膀:“你想不想跟它玩?” 月明雀跃:“怎么玩?喂它吃饭么?书上说它爱吃香蕉,是不是要喂它香蕉呀!” 云开觉得,这孩子激动坏了。 “它还小只能吃奶,要喂香蕉待会去喂召长,这只小的你可以去摸摸它,或者给它洗澡。” 月明当然愿意,她卷起袖子对罕云开道:“麻烦请给我香皂和毛巾吧!” 罕云开…… 俸小赛再也忍不住退到角落蒙着嘴笑了个痛快,给大象洗澡用香胰子,这得用多少香胰子才能洗完一头象呀? 罕云开很艰难的把笑忍回去,咳嗽了声道:“不用这些,你拿水瓢舀水浇它它就会很开心的。” 知道自己闹了笑话,红着脸放下卷起的袖子。象奴用木桶提了一桶水放再小象澡盆旁,水面漂着个葫芦瓢。 事到临头月明有些犹豫,小象可爱是可爱,但它要尥蹶子踢她怎么办? 眼睛犹犹豫豫地瞄向云开,云开见状鼓励道:“去吧,没事的。” 长得好看的人说的话很容易让人信服,特别他又说得很诚恳,周围的人又全带着鼓励的微笑看着她,月明大着胆子来到澡盆前。 上前才发现小象头上有细细碎碎的绒毛,鼻子甩起来脑门皱皱地,像个小老太太。月明觉得更可爱了。 她咬着唇按捺住激动地心情,伸手从桶里舀了一瓢水举到小象头上,准备给它洗一个爱心澡加深一下感情。突然一股水流从天而降就跟暴雨似地把她浇了个透。 原来是旁边洗澡地母象看见月明拿瓢对着小象,以为小象要受到攻击,吸了一鼻子的水碰向月明。 月明被浇了个透心凉,头发衣服上的水滴滴答答的往下坠,她维持举着瓢地动作一动也不敢动。 云开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呆了,岩旺经验老道,连忙让象奴去拉住母象和小象。他想上前去把月明给搀下来但他不敢,欲言又止地对罕云开道:“二少爷……这兰小姐……” 云开梦如初醒,上前把月明手里地瓢拿下来,馋着她的手臂扶着她往外走,担心地问:“你没事吧?要不要紧。” 月明吓得眼泪花乱转,看见云开心算是定了下来。她吸着鼻子忍住哭意道:“我没事。” 见她没被吓傻了云开松了口气,劝慰道:“你别害怕,它只是跟你闹着玩呢不是要故意伤害你。” 月明本想云淡风轻地说句:没关系。可心里感到委屈,本来人家今天高高兴兴地看了一场堆沙表演,准备高高兴兴地跟师兄去街上尽兴的从街头吃到街尾。偏要人家进土司府吃饭,偏要让人家来看大象。结果呢,让一个花季少女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喷得全身沥水、颜面尽失,而且这水还是从大象鼻子喷出来的,说不定水里面还有大象的鼻涕,一想到自己全身沾满了大象的鼻涕月明忍不住了,张开嘴大声的哭起来。 罕云开脸色苍白地看着面前不顾形象嚎啕大哭地月明,觉得历史真是惊人的相似,他又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把她弄哭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都已经这么大了,他爹应该不会再揍他了吧? 土司府内兰应德和罕土司、罕厉阳谈论去年的收成和计划。 兰应德道:“我在昆明给Charles发了电报,他对我们货很感兴趣,我决定趁着雨季来之前去一趟腊戌,把货清一清,回来正赶上割烟。” 去年割完烟兰应德就带着货去了一趟红河把烟土卖给了在越南的法国人,价钱相当不错。现在他舍弃法国人去缅甸找英国人哪说明英国人出的价更高。 罕土司问:“英国人出什么价?” 兰应德笑了笑:“英国人不给我们钱。” 罕土司和罕厉阳狐疑地对视,罕厉阳毕竟更年轻没有罕土司沉得住气,他皱着眉问:“不给钱是什么意思?他们想白要。” 罕土司让他闭嘴,示意兰应德继续说。 兰应德整了整身上的长衫道:“Charles答应用枪和西药换,我已经联系我腾冲的旧友,西药他答应全部收购。”他伸出叁个手指朝那父子俩比了比:“算下来比单卖鸦片多赚了叁倍。” 听见这个数字罕土司和罕厉阳欣喜若狂,罕土司拍着椅子扶手道:“好样的,能赚到钱不算还能搞到枪支弹药,这可是百年大计呀!我果然没有看错应德你,你想要做官还要土地你说。” 兰应德子谦道:“承蒙土司抬爱,给我在允相有一立足之地,应德感激不尽,这点小事担不起您的奖赏。” 罕土司摆摆手:“你就不要谦虚了,你们汉人就爱来这套虚的,我们允相讲的是有功必赏,以你的功劳封你个正式的朗爷是应当的。” 一个读过汉人四书五经的土司,说话来俨然一副山大王的作风,兰应德已经见怪不怪了。 “朗爷就不必了,我毕竟是个汉人不合规矩,但眼下的确是有两件棘手的事,需要土司您通融。” 罕土司不高兴爱嚼槟榔高兴更要嚼槟榔,他从随身地石灰盒里掏出烟丝裹了槟榔和绿子,又用小银勺挖了点石灰加上,放进嘴里嚼起来。 神情愉悦、陶醉无边。对兰应德道:“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这第一嘛是麻栗坝垦荒,去年收成不错我让人多垦了几十亩荒地也种了鸦片。今年我想再让人垦上百十亩,但人手实在是不足。” 罕土司听了好笑:“这算什么为难的事,让陶大去各寨征人,这么大的允相难道几个挖地的还找不出来,让他们全部上山。” “征人倒是不难,是怕劳力全都上山垦荒种烟耽误了农耕。” 罕厉阳插嘴道:“田里这点出息值当什么,有了钱去别的地方买就是了。” 罕土司闻言,眉头几不可闻的皱了皱,但他没说话。 兰应德道:“大少爷此话差矣,古时打仗讲究的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就是打仗的命脉,把命脉交到外人手中,恐有不妥呀!” 罕厉阳不服,现在的世道兵荒马乱枪和钱才是立世之本,他正要反驳,罕土司咳嗽一声打断他。 罕土司咳嗽后伸手拿过桌上的茶杯,把嘴里的槟榔吐进茶杯里。侍从见状连忙接了过去重新给他上了杯茶。 他用茶盖撇着茶沫子问兰应德:“那依你之见呢?” 兰应德道:“让每个寨子的壮丁轮流来,叁天轮一个寨子,这样既不耽误垦荒,也不耽误农活。” 罕土司把茶放回桌子上道:“行,就按你说的办。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说起第二件事兰应德有些不好意思:“我和长生这一趟出去至少需要叁、四个月,留小女一人在家实在不能放心,希望土司您能给找个妥善的地方安置小女。” 土司嗨了一声:“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就让她住在府里,再也没有比着更妥善的地方了。” 兰应德求得就是这个,对罕土司拱手相谢:“那应德就先谢谢土司对小女的照拂了。” 土司正想要再大包大揽地说几句,你放心去,孩子呆在我这里绝少不了她一根毫毛之类的话。 陶大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对着土司耳语几句,土司听完满脸怒容。 兰应德奇怪是什么事让罕土司这个表情。 陶大出去后罕土司对着兰应德干笑几声,表情讪讪,言语更是难得的斯文:“应德去后院看看令嫒吧!她怕是着凉了。” 着凉?在这个他穿单衫都流汗的天气?兰应德不信。 土司看着兰应德不解地眼神苦笑道:“犬子带她去玩了会水。” 兰应德皱眉,又是罕云开? -- ⋎ùщǎйɡsнù.℃òⅯ 生病 送走了兰应德父女俩,土司问清楚罕云开在印太哪儿,随手抄了根棍子就去印太的院子找罕云开,厉阳怕弟弟挨打连忙也跟了上去。 印太正在教训罕云开:“你带她去玩什么不好带她去玩大象,象舍又脏又臭是女孩子该去的地方么?你不会领她去看孔雀么?” 罕云开被骂得茅塞顿开,是呀!我怎么不带她去看孔雀?但嘴上还是强辩:“没用,她这么背时,估计看孔雀也会被孔雀给叨了。” 见他犟嘴印太怒火中烧,拍桌子道:“给我拿家法来。”话音才落。罕土司提着棍子进来了。 罕云开一看暗叫声倒霉,跳起来躲到印太身后。 罕土司用棍子指着他,嘴里骂着:“混账东西,连个孩子你都看不好,你还能干什么?” 罕云开躲在印太身后,只敢伸出个脑袋道:“你们就不应该让我带她,我又不是奶妈子。再说,今天是泼水节,被泼了水好吃好在,偏她要哭天喊地的。” 印太听不下去了:“她一个小姑娘家家,被泼湿了你不会给她换套衣服么,就让她这么被吹得半干回来,生病怎么办?” 罕云开喊冤:“我也想给她换呀,可象场全是男人,别说女装干净衣服都找不出一套,怎么换?” 说来说去都是他有理,土司举着棍子追他,罕云开在屋里抱头鼠窜。一边跑一边喊:“太太救命。” 印太看他这狼狈样,真是又恨又解气,恨恨道:“活该,就应该让你父亲狠狠收拾你一顿。” 罕云开见印太不帮他就朝门口跑,一溜烟地不见了。见罕土司要追过去厉阳连忙上前拦住土司。 “阿爸,你怎么会跑得过这小子,你先消消气,呆会我帮你打。” 罕土司追得直喘气,扔了棍子坐上塌子上直喘气,累得口干舌燥却不见上茶怒吼道:“茶呢?” 桐林连忙端了茶盘上茶,罕厉阳劝道:“兰家小丫头就淋了点水又没怎么着,您没必要发这么大脾气,再说了云开也不是故意的,兰应德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ⅩⓎūzⓗāǐщū.ⅭⅬūь(xyuzhaiwu.club) 罕土司接过茶一口气喝了半杯,撇了茶碗恨恨道:“这小兔崽子,我才在兰应德面前夸口会好好照顾他闺女,他马上就把人家闺女给弄了个狼狈样,这不是拆我的台么?” 厉阳道:“阿爸,不是我说您,您待兰应德太过了。就算他有诸葛之智,有范蠡之才毕竟是个汉人,非我族类。” 罕土司知道这个儿子年轻气盛,对兰应德的有些作为非常不屑,还不懂得掩饰有些时候言语很不妥当。 他对厉阳道:“汉人有句话说得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有见识、有能力,更重要的是他有诚意。” “诚意?”厉阳撇嘴:“种鸦片的利润我们八、二分,他要是有诚意怎么敢提这样的要求,还不是为了利。” 土司心里叹气,这个儿子孝顺、对兄弟姐妹友爱,但脑子真不如经常惹他生气的老二好使。也许当年应该也让他一起和老二留洋拓宽拓宽眼界的,一个堂堂的土司继承人竟然盯着哪两分利,也太小家子气了。 但怎么办呢?只能把道理揉开了、掰碎了教。 “这勐和勐之间就像两口子一样,好起来口水都可以换着吃,恨起来先前的情意便忘得一干二净,为的无非是利益两个字。你要记住,这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共同的利益。兰应德凭什么这么为我卖力气,难道是冲着你阿爸我的名声么?当然是我能给他利益和方便,而且是别人给不了的利益和方便。” 道理是没错,但罕土司举的例子让印太差点咆哮,这举的什么破例子,她都能听见佣人在身后偷笑。 厉阳不解:“这样也只能说以利益为纽带,我们和兰应德的绳子系得牢,还是没能说明白他的诚意呀!” 云开从门框探出头:“他不是把家都搬到允相来了么,这就是诚意。” 土司闻言满意地点点头,但发现是去而复返的老二说的,又起身四处找棍子。 罕云开吐吐舌又要跑,厉阳连忙拉住土司:“您让二弟给我讲讲,他讲得不对您再打。 罕土司对门口探头探脑地罕云开道:“滚进来。” 云开进来站在门口不敢上前,准备他爹一翻脸他就跑。 罕土司端起茶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他卷了卷袖子伸出指头跟说书一样比划道:“大哥你看啊,兰应德把家搬来按理说身边总该留个能照顾女儿的人,可他现在除了徒弟长生身边就没有一个从昆明带回来的人,这是搬家么?简直跟逃荒一样,不仅如此还要用照顾女儿的名义把他送进府是为什么?” 厉阳想了想迟疑道:“他不信任以前的佣人?” 印太和土司同事闭了闭眼睛,但都没说话。 罕云开倒没什么表情:“这也算是一个原因,但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罕厉阳好奇:“哪是为什么?” “他是为了向阿爸表忠心,他这样就等于变相的跟阿爸说,他一家子都捏在咱们手里呢。” 罕土司总算看这个儿子顺眼一点。 厉阳皱眉:“他这是主动把女儿送进府里做人质?” 看见罕土司眉头舒展了罕云开胆子也大了,借着说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从桌上的碟子抓了块豪崩咔擦、咔擦吃起来:“也不全是,他把女儿留在允相,一个小丫头孤身住在那么大的宅子始终是不妥的,送进府里来,又表了忠心又保证了女儿的安全,一石二鸟。” 厉阳感叹:“汉人就是太狡猾了,花花肠子多,可是……”他眉头一挑:“他家的事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云开拍了拍手上的米花屑:“兰家的小丫头没什么心眼子,我旁敲侧击一路,什么都知道得透透的。” 厉阳笑叹:“论鬼心眼子,整个允相谁有咱们二少爷多呀!” 云开得意的翘起脚抖啊抖:“这叫知已知彼。”又对桐林道:“给少爷我也端杯茶呀,吃米花吃得嘴干。刚刚说哪儿了……哦,这干事情啊,得从最细微得事情发现蛛丝马迹,得不动声色、剑走偏锋发现常人不能发现的问题。” 印太最见不得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个冷眼飞过去:“腿放下。” 土司对这个儿子是又爱又恨、又遗憾又庆幸,矛盾得很。爱他这眼珠子一转就坏水一个接一个的冒的机灵劲,当然恨就是恨他把这股子机灵劲用在对付自己亲爹身上,遗憾他这么聪明不是长子又庆幸他不是长子不然以他的性子真继承了这个位子,整个允相怕被他玩脱了。 算了吧,还是让他好好辅佐厉阳吧!厉阳的踏实和他的机灵,允相以后不会差,不会差。 带着月明回到家,兰应德马上让长生烧热水、熬姜汤,生怕她生病。但这段时间连日旅途的劳累加上湿衣服捂了半天,热水澡和姜汤比没有什么作用,到了晚上月明还是发烧了。 兰应德守在月明的床边,晚饭的时候她就喝了碗汤就歇了筷子,面色潮红整个人都泱泱的。兰应德让她赶快去床上躺着,拿了根温度计塞在她胳肢窝里,手指放到月明的鼻尖前感觉她呼出的气息火一一般烫,又让长生赶快去街上买烤酒。 月明觉得整个脑袋都钝钝地疼,头一沾上枕头就昏睡过去,睡得也不大安稳,感觉兰应德和长生在她屋里走出走进的,一会给她量体温,一会用酒打湿了毛巾给她擦额头和身体,最后她还挨了一针。 远处传来爆竹炸开的声音,还带着呼啸声。月明被吵醒,因为出汗一身的黏湿,但她觉得整个人轻松了好多。 她翻了个身面朝窗口望去,不知什么地方正在放高升。金色的烟火在半空中炸开,在黑夜的衬托下像一把金沙洒在帷幕上,虽然不像在昆明看的烟花那样五彩斑斓,但它犹如静夜开放的昙花一样,抓住瞬间,单一的金色让它更显绚烂。余晖留于天际,让人赞叹它的繁锦又遗憾它的短暂。 她伸出还有些乏力的手,手掌摊平悬放在上空,一声炸响,一朵又一朵的烟花在她手掌上绽放开。 马锅头骑着马从歇马场上的小山坡看着城内的盛况,他扬着马鞭高喊道:“弟兄们,今晚好好歇息,明天进城快活。” 马帮二当家问道:“咱们今晚不去跟兰爷说一声我们到了么?” 杨老六甩了甩酸痛的脖颈,骨头咔咔作响。 “天已经晚了,明天进城去见兰爷也是一样的,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看着火树银花里的允相城,他握紧了缰绳,他就要在这里发达了! -- 马锅头 月明虽然退了烧,但兰应德不让她下床,象她小时候每次病了那样,端着粥一口一口地喂她。 庆典要热闹叁天,长生告诉她今天会有龙舟赛,街上还有人泼水。她可以想象那热闹的场景,央求兰应德带他去江边看热闹。 兰应德拿帕子帮她擦了擦溢出嘴角的汤粥:“你病还没好,不能去江边吹风,而且你一去外面肯定要乱吃东西。” 月明还想再撒娇,长生敲门进来对兰应德道:“师傅,杨锅头来了,在客厅等着给您请安。” 兰应德用帕子垫了粥碗放在月明手里,叮嘱道:“你先自己吃,小心烫,爸爸谈完事就过来。” 本来生病了嘴就淡,还让她吃这种一点味道都没有的白粥,兰应德前脚才走月明就把粥碗放在床边的小桌上。枕着手躺回床上,她看着窗外的缅桂,叁月温暖的风吹开了一树的花苞,缅桂的那股浓香顺着风飘进了屋里,闻着花香她心一动。想起昨晚烟火,似真似梦,美得就如天神在夜幕里洒下的鎏金,她起床穿鞋,去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种翻找画具,她想把那一幕给画下来。 客厅里正在大量屋内陈设的杨老六看到兰应德进来连忙上前行礼。 “兰爷大安。” 兰应德向他拱手回礼:“杨锅头一路辛苦了,请坐,长生上茶。” 等兰应德坐到正堂的椅子上,杨老六才道:“本来昨晚就应该来给兰爷请安,但到的晚,怕扰了兰爷休息,望兰爷不要见怪。” 兰应德摆摆手:“杨锅头外道了,咱们兄弟一起蹚路发财,您这么客气倒让兰某汗颜了。” 杨老六老家昭通镇雄,长期干的是帮盐商拉盐的活,通过同乡昭通帮的五爷搭上兰应德这条线。第一趟跟着兰应德去了红河,回来时兰应德还指点他带了些香水、珍珠、沉香之类的货,一来一回赚了个满盆满钵。 兰应德应承他只要愿意跟他去允相,一年可以跑四趟,但只能跟着他,不许接别的活。 他拿不定主意,约了五爷上回营街的清真楼吃饭,他这老乡啥都不好,就好清真楼的牛大排和白斩鸡。 啃着油滋滋的牛大排,五爷斜眼睨着杨老六:“你这是想吃肉又怕挨打?” 杨老六殷勤的端着壶给五爷的酒杯添上酒,堆着笑道:“从来只见山上的洋雀飞下坝,不见坝上的老瓦飞上山,我从镇雄一路打拼,好不容易在昆明站稳脚跟,现在要跟兰先生去那个山格拉,我这心里没底呀!” “在昆明站稳脚跟?”五爷用牛骨头指着他嗤笑:“连滇池边的破茅屋都买不起就敢说在昆明站稳脚跟,口气可真大。” 杨老六跟着兰应德跑了一趟赚了些钱,腰杆子硬得很,感觉自己已经出人头地了,被五爷这么一通奚落,顿时觉得讪讪的。 “我这不是眼界小,刚叁天没吃洋芋饭就得意忘形,所以还得五爷您多提携、提携我啊!” 五爷扔了手里的大排,拿了块帕子擦手,喝了口酒咂咂嘴道:“你去窗口看看,告诉我你看见什么?” 杨老六挨到窗口伸头看,一条街灯火通明、人来人往,除了特别热闹他也看不出有其他啥特别的地方了。 他回过头朝五爷笑道:“我道行浅、眼拙,五爷您给我指点指点。” 五爷指着窗外对他道:“外面这条街都是回回开的烟馆,货全是兰应德的供的,只要兰应德一撤手,这条街的回回都得回巍山杀牛。” 杨老六瞪大眼睛,这一条街的货都是兰应德供,他的亲娘哎!兰应德得多有钱呀? 看着杨老六眼睛都快脱窗了,就知道他现在恨不得马上跟着兰应德去允相。他警告他道:“不过我可告诉你,富贵险中求,这走大烟可是险中之险,你可得想好了。” 杨老六被脑子里的锦绣前程烧得踌躇满志,五爷说得好,富贵险中求,这年头不提着脑袋干事情能出人头地?他们镇雄人没有别的优点,就两条:胆子肥、敢拼。 允相,他去定了。 现在看着笑吟吟地兰应德,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个一身书生气的男人有这么大的本事,黑帮、军政甚至是外国人都能搭上关系,办事不温不火,一出手就往最辣手的生意上碰。 他整了整神色道:“兰爷折煞我了,您给了我一条发财之路,我杨老六对您感恩戴德,哪里敢称您的兄弟。” 长生端着茶盘上来,给杨老六和兰应德摆上茶正准备下去,兰应德叫住他:“长生你留下,这次你要跟我一起去,也听听。” 等兰应德回到月明的房间的时候,月明又睡着了,画架支在床前,抽屉里颜料四零八落,调色盘里颜料也还没干,估计是画着画着累了。 床头小桌上的粥米油结在碗面上,肯定是他走后就一口都没吃。 兰应德坐在床边看着睡熟的女儿,昨天伤了风估计有些鼻塞小嘴微张,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还知道挑嘴说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想到两天后就要出发去腊戌,这孩子才刚来没几天,人生地不熟就要把她独自一人放在这里兰应德很是忧心。可他没有办法,身边没有信得过人,这次的货物又要紧,这一趟必须带着长生走。 原以为罕土司能看在自己为他卖命赚钱的份上会好好照顾月明,可仅仅只是去府里请个安就一身狼狈的回来。 还是手头上能信任的人太少了! -- 入府 还有一天就要出发去腊戌,早晨吃早饭时兰应德告诉了月明她将要去土司府住一段日子的事。 月明病愈,正高高兴兴地喝着长生给她泡的奶粉,听闻这个消息盛着牛奶的碗没有端住,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牛奶溅了她一脚。脚上湿腻腻地不好受,但月明现在什么都顾不得。 她气得浑身发抖,眼睛在兰应德和长生之间来回巡视,长生埋下头扒米线不敢和他对视,兰应德满脸的无可奈何。她咬着唇起身奔出饭厅,差点撞上拿着笤帚准备扫地的玉香大妈,她看着月明奔走的背影不知所措。 月明径直奔回房间,一边哭一边把自己的随身物品往小皮箱里面塞。 追着过来的兰应德见状错愕,问到:“你这是要干什么?” 长生上前去和她抢小皮箱,被月明一把推开,她哭着嚷道:“不要你们管,你们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要回昆明,反正不管在哪儿都是只是我一个人。” 最后一句话刺痛了兰应德,他顿时觉得手脚冰凉。这些年他吃不少她的,穿不少她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为了上学方便还给她租了辆小汽车接送她上下学。在物质上月明不比其他的千金小姐差什么。但他忘记了,一个孩子最需要的就是亲人的陪伴。 他带她来到允相,嘴上说是为了一家团聚,转眼又把她扔进一个全是陌生人的地方,让她继续觉得惶恐又无依,也怪不得她反弹这么大。 看着女儿伏在床上扑着自己的小箱子呜呜直哭,兰应德示意长生出去后坐在床边拍拍她的肩:“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成天哭鼻子,算算从昆明到允相你哭了几场了。” 月明自顾自的哭,脸埋在胳膊里声音闷闷地:“明知道我来这就哭,还要把我留在这个破地方。” “就是为了离开这个破地方,爸爸才要把你留在这赶快去赚钱呀!” 听到这句话月明的哭的声音小了一点,但还是没抬起头。 “你那么喜欢画画,爸爸想送你出国去好好学学,法国、意大利你想去哪里就是哪里。可爸爸得把咱们去国外的钱赚够了呀!不能到了国外住没地方住,吃没地方吃对吧?” 兰应德年青时去英国留过学,月明从小听他讲留学的经历,很是向往。她慢慢抬起头,小脸上全是泪痕:“可我不想一个人呆着,也不想去土司府,他们讲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那个二少爷还捉弄我。” 兰应德拿出手帕给她擦脸:“我已经让他们给你找了个会说汉话的丫头陪着你,你怎么是一个人呢?二少爷捉弄你,你不理他就是了,要是还觉得不行,我让长生留下来陪你。” 月明心里是想让长生留下的,但是她在土司府有吃有喝的,兰应德要跟着马帮走好远的路,一路上餐风露宿,没个自己人照应怎么能行呢? 她哽咽着道:“我没关系了,你还是带着师兄走吧,路上有个照应。” 懂得妥协的孩子总是特别惹人心疼,看着月明哭得一塌糊涂却还故作坚强地说她没关系了,兰应德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把月明搂进怀里:“爸爸答应你,一定赶着回来和你过端午。” 那就是要走叁个多月了,月明觉得简直象下辈子那么长,刚刚忍住的眼泪又要决堤,她把头埋在兰应德怀里带着哭腔道:“爸爸,你要早点回来。” 长生和兰应德不让玉香大妈动手,亲自给月明收拾行李。长生拼命往月明的行李里塞药,一边塞一边絮叨:“这是上好的白药,你要是那磕着碰着流血你就用,别可惜;这是牛黄解毒丸,要是觉得燥火了就吃;这是犀牛角粉,你要是又发烧了就吃一点。” 说完想起师妹的口粮,拍拍脑袋道:“我又给你买了两罐奶粉放在我屋里了,我去给你拿。” 见徒弟出去了,兰应德走到正在迭衣服的月明身旁,把一个袋子递给她:“这里有俩百个银元,你拿着做零花,府里的饭菜你要是吃不惯就让下人出去买,那些府里的下人都熬成人精了,耍滑头、看人下菜碟是家常便饭,你该赏就赏别省着省得自己受委屈。” 月明没接,对兰应德道:“我身上有钱,穷家富路的你和师兄还是多带点钱在路上吧!” 兰应德把钱放进皮箱里用衣服掩上,对她道:“那就能缺了这几块钱,你一个人孤身在允相多放点钱在身边总是没有错的。” 这孤身一人又戳到月明的心,闷闷不乐地低头迭衣服。 兰应德见状把她手上的衣服拿过来丢在一边,拉住月明的手语重心长道:“爸爸知道你不愿意去土司府,可爸爸没办法,咱们家人口单薄能算自己人的也就是你师兄长生,爸爸实在是不放心让你独自在这个宅子里呆着,想来想去能护着你周全的也就是土司府了。” 月明觉得都到这时候了,不能让父亲提着心上路,乖巧地点头:“我明白的,您放心我会乖乖在土司府等着您来接我。” 女儿这么乖巧兰应德心里不是滋味,女儿哭闹发脾气他觉得头疼,现在这么委曲巴巴地听话他又觉得女儿还不如哭闹发脾气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也只能这么着了。 长生和兰应德晚饭后将月明送进了土司府,俸二在大门口迎他们,看见兰应德那叫一个殷勤。喊着下人把叁人手中的行李提进去归置好,兰应德让长生帮着去收拾,父女俩跟着俸二去见土司和印太。 进了花厅,兰应德领着月明向土司和印太行李。看到罕唤燕也在,便招呼了一声:“叁小姐。” 罕唤燕看见兰应德先是一怔,这就是阿妈口中只是个白身还带着拖油瓶的鳏夫么?不是说他年纪和阿妈差不多,怎么看着如此年青。不仅如此容貌还很清俊,通身一股读书人儒雅的做派,根本不象领着马帮到处跑的烟贩子,她忘记了,他原本是个郎中。 土司看见女儿直勾勾地盯着兰应德,呵呵直笑,自古女儿家都爱俏,她就是看不上兰应德的身份,也会看上他的好容貌。 印太见不得他这副一厢情愿的样子,转头问边上站着的陶大:“怎么不见二少爷,上次让兰家小姐受了惊,他也不知道出来陪个礼。” 陶大一脸为难:“二少爷吃完晚饭就出去了。” 罕土司听见,手上的茶碗重重往桌上一放,不悦道:“他又出去喝酒了?这家里是没酒还是家里的酒有毒,成天往外面跑。” 罕厉阳怕土司现在就让人扯着罕云开回来揍一顿,连忙道:“他正是在家呆不住的年纪,你管他做什么,太太后日要去洞景佛寺拜舍利,我让人请了玉南来唱赞哈,咱们高兴咱们的,让他一个人在外面吃冷酒。” 一听这个罕土司也忘记要教育儿子了,问道:“玉南不是被你姨父干崖土司请去唱他的生日宴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厉阳道:“过节前就回来了,说是陶头人家过些日子要过赕,让人去接回来了,我跟陶头人商量了一下,让她先在咱们府上唱两天,后日再让他带回去。” 罕土司满意地点点头:“还是你有孝心,什么事都想着你太太。” 印太也含笑看着儿子,对他道:“既然这样你也去请几位太太过来听听,顺便把兰小姐介绍给她们,这要相处好几个月呢应该打个照面,免得见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罕厉阳让贴身的小厮去各房请人。不一会唱赞哈的玉南过来了,给众人行了礼。兰应德听说是陶头人亲自送过来的,便对土司道:“按礼数应该去给陶老头人问安,请恕蓝某暂时告退。” 在座的除了月明都知道他们家和陶头人的关系,罕土司挥挥手:“你去吧,这老头犟得很,估计你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印太瞪了他一眼,真是什么浑话都敢说,和颜悦色对兰应德道:“看在曼奴的面子上这些礼数都是应当的,你放心去,令嫒有我照顾呢。” 看着兰应德起身月明有些慌张,顾不得是在土司府做客张嘴就问:“爸爸你去哪儿?” 兰应德温和地对她道:“爸爸去和一个长辈打声招呼。” “那我要不要也去呀!” 兰应德想起陶头人先前的态度,对她道:“不用,爸爸去去就回来,你乖乖听印太的话。” 出了门,兰应德没了在里面的从容疾步向大门走去,袍脚翻飞但他现在已经顾不得礼仪了。 -- 听赞哈 兰应德疾步如风,终于在大门前看见和俸二交谈的陶头人,他理了理因为疾走而有些凌乱的长衫下摆,踱步走到陶头人面前,弯腰行合十礼道:“请岳父安。” 陶头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兰先生怕是叫错了,我未出嫁的女儿只有一个,还因为不听大人教诲早早便香消玉殒,当不起你这声岳父。” 俸二见陶头人不管不顾当着外人就下兰应德的脸,顿觉尴尬,又怕兰应德脸上挂不住,连忙找了个借口一溜烟跑了。 兰应德直起腰道:“我知道你怨怪我,是我没本事保住曼奴的性命,但我求您看在月明是曼奴唯一血脉的份上,看顾她一二。” 陶头人冷笑:“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当年拐得曼奴不管不顾的舍弃家族,你生的小畜生害她丢了性命,我不找你偿命已经是看在曼奴的份上,你现在倒想来指使我,简直是痴人说梦。” 兰应德低下头:“我不奢望您能原谅我,您要打要骂我都受着,只是恳求你能体谅一个做父亲的心。” 陶头人笑得越发冷:“现在你知道一个父亲的心了,可你当初为什么不体谅体谅我。”说完不管兰应德拂袖而去。 这番不留情面地指责让兰应德如坠冰窟,看着陶头人怒气冲冲地背影他想起成婚时和妻子的对话。 他看着娇美的妻子担忧的问:“跟了我,你就什么都没有了,父母家族、你贵族的身份,那些安逸的生活你舍得么?” 傣族人结婚本来是不兴穿大红的,但她听说汉族结婚新娘子都是穿着一身红色嫁衣,她便让允相城内的最好的织锦娘给她织了一块红色混金的锦布,自己裁了做成嫁衣。今夜穿在身上衬得她又娇媚,又喜气洋洋。 她靠在兰应德肩上,低声道:“怎么会什么都没有,我还有你呀!” 兰应德顺势搂住她叹气道:“我亲缘浅,父母去世得早,真不希望你为了我和至亲反目。” 曼奴手指按住他的唇:“怎么可能反目,阿爸和阿妈只是怕我嫁给你过不了好日子,只要你对我好,等以后有了孩子我们领着她去看阿公阿婆,看在孩子的份上阿爸、阿妈会原谅我的。” 兰应德觉得也是,只要他对曼奴好,只要他们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老人们都会释怀的。 春夜百木复苏,草木清气混着花香,随着夜风一阵阵飘过,树枝上一朵朵大缅桂伸展着肥厚的花瓣,香味尤为浓烈。望着枝头上妻子生前最爱的缅桂花他喃喃道:“你放心,我答应过你,无论他怎么骂我我都不会生气也不会回嘴的。” 印太看道月明一个人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一派无所适从的样子可怜巴巴地。长得好的孩子总是惹人怜爱地,印太地母爱顿时泛滥得从心底里漫出来。 她对唤燕道:“月明怕是听不懂她们唱什么,你过去陪着她,你们女孩子也好说说话。” 唤燕低头称是,坐到月明身边,让婢女把热茶和待客的米花换下去:“这个米花热燥,给兰小姐换看戏的小食。 婢女端了小食上来六个小碟,一碟塔遮(1)、一碟蜂蜜橄榄、一碟油炸麻朗、一碟香蕉片,一碟裹了大烟子炸得酥香的干巴、一碟生芒果碟子边上还放上加了盐的火烧辣子蘸料。月明扫了眼,除了香蕉片其它的她一概不知道是啥。 婢女端起一个大肚细颈白瓷壶给月明倒了杯饮品,月明看着杯里透明又泛着黄的饮品仔细研究,不知道是啥她不敢下嘴。 唤燕见月明光看着不动手估计是没见过就对她解释道:“这是甘蔗水,今早榨了就吊在水井里湃着,又凉又好喝,你试试!” 月明试探性的抿了一小口,顿时爱上那甜蜜的味道,一口气饮干。唤燕又引着她,每种小食都尝了尝。 印太见月明放开了,对身边的婢女道:“勐罕今年贡上来的麻子不错,又大又饱满,给叁小姐那桌上一碟,听赞哈不就要嗑瓜子、麻子才有味。” 罕土司听见了对她道:“槟榔也给她们上,嚼槟榔听赞哈有劲。” 印太无奈道:“又不是要去犁田耙地,要什么有劲,她们汉族不兴嚼槟榔,嫌牙齿不好看。” 土司悻悻地朝花厅中间的玉南挥挥手,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玉南会意,打开折扇挡住脸对旁边的乐师比了个手势。笛声响起,玉南吟唱起来。 月明虽然一句都听不懂,但也觉得玉南的歌声婉转动听。她好奇的问唤燕:“叁小姐,她唱的是什么呀?” 唤燕偏了偏头在她耳边低声道:“她在唱《白象的女儿》,讲的是一个少女到森林里摘野果,回来的路上口渴了在一个水塘里捧水喝,结果回到家就奇迹般的怀孕了,生下一个女儿。女孩长大后非常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就去她母亲喝水的那个森林,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知道她母亲当时喝的是白象的尿,所以才有了她。她在森林里找到了白象父亲,和他一起在象牙房中住下。有一天一个英俊的猎人到森林里打猎,遇到了象姑娘,两人坠入了爱河,最后结成夫妻,繁育了很多的儿女。这就是傣族人被称为象的后代的由来。” 听见喝了象尿就怀孕,身为医生的女儿,月明觉得一言难尽。喝什么不好喝象尿?而且说到大象她不由得想起几天前在象舍出的丑,觉得唱赞哈这个真是哪壶不开唱哪壶。 她忍着嘴角的抽搐不耻下问:“是所有的象尿都管用还是白象尿才管用?” 她问得没头没脑,唤燕先是没反应过来,听懂后又羞涩又好笑,用帕子掩住嘴道:“这只是个故事,而且这头白象不是普通的白象,是《巴塔麻嘎捧尚罗》中英巴天神创世时,为了稳定天地创造的那只白象,鼻子顶住天,四只脚镇着地,让天地从此稳定了下来。” 怕女孩接下来有更大胆的问题,她抓了把麻子给她:“你试试这个,跟嗑瓜子一样嗑,很香。”用吃的堵住嘴就不会瞎问了。 自己听是听不懂,又不好打搅叁小姐听赞哈,月明嗑着麻子又开始神游天外。师兄有没有帮她把东西都归置好了,他现在在哪里呢?爸爸已经出去好些时候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她可不可以出去找找?他们今天光顾着给自己收拾行李,他们的行李肯定还没收拾,慌慌张张地也肯定会漏了东西。 正操心得出神,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粘在口腔上颚上,她用舌头顶了顶,小小的、圆圆的,应该是麻子的壳。她不动声色地用舌头在上天棚扒拉着,希望尽快把这个小东西给扒拉出去。舌头顶得发酸,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可这个小东西跟黏了浆糊一样牢牢地粘在她上天棚。她觉得又难受又丢脸,正不知所措时兰应德回来了。 罕土司见兰应德进门一脸兴味地问:“又挨骂了吧?” 兰应德…..,他笑了笑道:“没有,就闲聊了几句。” 罕土司一脸的我才不信。 月明看他俩聊上了恨不得喊上一嗓子,别聊了,她现在很难受啊! 兰应德看女儿一脸求救的表情看着他很是疑惑,咳了咳问道:“月明,你要不要去更衣?” 全部人的眼光都集中在月明身上,她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我的亲爹呀,你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么? 她红着脸点点头,印太笑道:“怕是甘蔗水喝多了,我让婢女带兰小姐去更衣。” 兰应德摆摆手道:“不用,不用,这孩子事多,一下要这样一下要那样,您家婢女又听不懂她讲话,还是我领她去吧!” 印太想想也是,女孩子终归是比男孩讲究,她身边的婢女又不会讲汉话,让俸二和陶大两个大男人送去也不合适。 兰应德牵起女儿出了花厅,刚到走廊转角处月明就张大嘴对兰应德道:“爸爸你快帮我把它弄下来。” 兰应德抬高他的下巴,就着廊上的灯笼仔细看她的口腔。看见上天棚上扣着一个麻子壳,他好笑的问:“你怎么吃上麻子了,这东西吃不熟练的人最爱粘在嘴里。” 明月嘴大张着含糊不清道:“我再也不敢吃了,快帮我弄下来呀!” 兰应德先掏出手绢擦了擦手,然后将小手拇指伸进月明嘴里,指甲轻轻一抠,月明感觉有东西掉在舌头上,连忙撇过头把那作恶的麻子壳吐在廊外的花丛里。 可算是舒服了,她舒了一口气。既然用过更衣的借口出来的,那她就顺便去上个厕所吧!想叫兰应德带她去厕所,一抬头,却看见罕云开站在对面回廊上看着她,虽然灯光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月明知道他一定全程看完了她张着嘴让兰应德给她抠麻子壳的拙样。 月明无语问苍天,她不仅和允相八字不合,和允相的人也八字不合。 -- 听赞哈(二) 兰应德疾步如风,终于在大门前看见和俸二交谈的陶头人,他理了理因为疾走而有些凌乱的长衫下摆,踱步走到陶头人面前,弯腰行合十礼道:“请岳父安。” 陶头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兰先生怕是叫错了,我未出嫁的女儿只有一个,还因为不听大人教诲早早便香消玉殒,当不起你这声岳父。” 俸二见陶头人不管不顾当着外人就下兰应德的脸,顿觉尴尬,又怕兰应德脸上挂不住,连忙找了个借口一溜烟跑了。 兰应德直起腰道:“我知道你怨怪我,是我没本事保住曼奴的性命,但我求您看在月明是曼奴唯一血脉的份上,看顾她一二。” 陶头人冷笑:“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当年拐得曼奴不管不顾的舍弃家族,你生的小畜生害她丢了性命,我不找你偿命已经是看在曼奴的份上,你现在倒想来指使我,简直是痴人说梦。” 兰应德低下头:“我不奢望您能原谅我,您要打要骂我都受着,只是恳求你能体谅一个做父亲的心。” 陶头人笑得越发冷:“现在你知道一个父亲的心了,可你当初为什么不体谅体谅我。”说完不管兰应德拂袖而去。 这番不留情面地指责让兰应德如坠冰窟,看着陶头人怒气冲冲地背影他想起成婚时和妻子的对话。 他看着娇美的妻子担忧的问:“跟了我,你就什么都没有了,父母家族、你贵族的身份,那些安逸的生活你舍得么?” 傣族人结婚本来是不兴穿大红的,但她听说汉族结婚新娘子都是穿着一身红色嫁衣,她便让允相城内的最好的织锦娘给她织了一块红色混金的锦布,自己裁了做成嫁衣。今夜穿在身上衬得她又娇媚,又喜气洋洋。 她靠在兰应德肩上,低声道:“怎么会什么都没有,我还有你呀!” 兰应德顺势搂住她叹气道:“我亲缘浅,父母去世得早,真不希望你为了我和至亲反目。” 曼奴手指按住他的唇:“怎么可能反目,阿爸和阿妈只是怕我嫁给你过不了好日子,只要你对我好,等以后有了孩子我们领着她去看阿公阿婆,看在孩子的份上阿爸、阿妈会原谅我的。” 兰应德觉得也是,只要他对曼奴好,只要他们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老人们都会释怀的。 春夜百木复苏,草木清气混着花香,随着夜风一阵阵飘过,树枝上一朵朵大缅桂伸展着肥厚的花瓣,香味尤为浓烈。望着枝头上妻子生前最爱的缅桂花他喃喃道:“你放心,我答应过你,无论他怎么骂我我都不会生气也不会回嘴的。” 印太看道月明一个人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一派无所适从的样子可怜巴巴地。长得好的孩子总是惹人怜爱地,印太地母爱顿时泛滥得从心底里漫出来。 她对唤燕道:“月明怕是听不懂她们唱什么,你过去陪着她,你们女孩子也好说说话。” 唤燕低头称是,坐到月明身边,让婢女把热茶和待客的米花换下去:“这个米花热燥,给兰小姐换看戏的小食。 婢女端了小食上来六个小碟,一碟塔遮(1)、一碟蜂蜜橄榄、一碟油炸麻朗、一碟香蕉片,一碟裹了大烟子炸得酥香的干巴、一碟生芒果碟子边上还放上加了盐的火烧辣子蘸料。月明扫了眼,除了香蕉片其它的她一概不知道是啥。 婢女端起一个大肚细颈白瓷壶给月明倒了杯饮品,月明看着杯里透明又泛着黄的饮品仔细研究,不知道是啥她不敢下嘴。 唤燕见月明光看着不动手估计是没见过就对她解释道:“这是甘蔗水,今早榨了就吊在水井里湃着,又凉又好喝,你试试!” 月明试探性的抿了一小口,顿时爱上那甜蜜的味道,一口气饮干。唤燕又引着她,每种小食都尝了尝。 印太见月明放开了,对身边的婢女道:“勐罕今年贡上来的麻子不错,又大又饱满,给叁小姐那桌上一碟,听赞哈不就要嗑瓜子、麻子才有味。” 罕土司听见了对她道:“槟榔也给她们上,嚼槟榔听赞哈有劲。” 印太无奈道:“又不是要去犁田耙地,要什么有劲,她们汉族不兴嚼槟榔,嫌牙齿不好看。” 土司悻悻地朝花厅中间的玉南挥挥手,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玉南会意,打开折扇挡住脸对旁边的乐师比了个手势。笛声响起,玉南吟唱起来。 月明虽然一句都听不懂,但也觉得玉南的歌声婉转动听。她好奇的问唤燕:“叁小姐,她唱的是什么呀?” 唤燕偏了偏头在她耳边低声道:“她在唱《白象的女儿》,讲的是一个少女到森林里摘野果,回来的路上口渴了在一个水塘里捧水喝,结果回到家就奇迹般的怀孕了,生下一个女儿。女孩长大后非常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就去她母亲喝水的那个森林,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知道她母亲当时喝的是白象的尿,所以才有了她。她在森林里找到了白象父亲,和他一起在象牙房中住下。有一天一个英俊的猎人到森林里打猎,遇到了象姑娘,两人坠入了爱河,最后结成夫妻,繁育了很多的儿女。这就是傣族人被称为象的后代的由来。” 听见喝了象尿就怀孕,身为医生的女儿,月明觉得一言难尽。喝什么不好喝象尿?而且说到大象她不由得想起几天前在象舍出的丑,觉得唱赞哈这个真是哪壶不开唱哪壶。 她忍着嘴角的抽搐不耻下问:“是所有的象尿都管用还是白象尿才管用?” 她问得没头没脑,唤燕先是没反应过来,听懂后又羞涩又好笑,用帕子掩住嘴道:“这只是个故事,而且这头白象不是普通的白象,是《巴塔麻嘎捧尚罗》中英巴天神创世时,为了稳定天地创造的那只白象,鼻子顶住天,四只脚镇着地,让天地从此稳定了下来。” 怕女孩接下来有更大胆的问题,她抓了把麻子给她:“你试试这个,跟嗑瓜子一样嗑,很香。”用吃的堵住嘴就不会瞎问了。 自己听是听不懂,又不好打搅叁小姐听赞哈,月明嗑着麻子又开始神游天外。师兄有没有帮她把东西都归置好了,他现在在哪里呢?爸爸已经出去好些时候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她可不可以出去找找?他们今天光顾着给自己收拾行李,他们的行李肯定还没收拾,慌慌张张地也肯定会漏了东西。 正操心得出神,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粘在口腔上颚上,她用舌头顶了顶,小小的、圆圆的,应该是麻子的壳。她不动声色地用舌头在上天棚扒拉着,希望尽快把这个小东西给扒拉出去。舌头顶得发酸,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可这个小东西跟黏了浆糊一样牢牢地粘在她上天棚。她觉得又难受又丢脸,正不知所措时兰应德回来了。 罕土司见兰应德进门一脸兴味地问:“又挨骂了吧?” 兰应德…..,他笑了笑道:“没有,就闲聊了几句。” 罕土司一脸的我才不信。 月明看他俩聊上了恨不得喊上一嗓子,别聊了,她现在很难受啊! 兰应德看女儿一脸求救的表情看着他很是疑惑,咳了咳问道:“月明,你要不要去更衣?” 全部人的眼光都集中在月明身上,她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我的亲爹呀,你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么? 她红着脸点点头,印太笑道:“怕是甘蔗水喝多了,我让婢女带兰小姐去更衣。” 兰应德摆摆手道:“不用,不用,这孩子事多,一下要这样一下要那样,您家婢女又听不懂她讲话,还是我领她去吧!” 印太想想也是,女孩子终归是比男孩讲究,她身边的婢女又不会讲汉话,让俸二和陶大两个大男人送去也不合适。 兰应德牵起女儿出了花厅,刚到走廊转角处月明就张大嘴对兰应德道:“爸爸你快帮我把它弄下来。” 兰应德抬高他的下巴,就着廊上的灯笼仔细看她的口腔。看见上天棚上扣着一个麻子壳,他好笑的问:“你怎么吃上麻子了,这东西吃不熟练的人最爱粘在嘴里。” 明月嘴大张着含糊不清道:“我再也不敢吃了,快帮我弄下来呀!” 兰应德先掏出手绢擦了擦手,然后将小手拇指伸进月明嘴里,指甲轻轻一抠,月明感觉有东西掉在舌头上,连忙撇过头把那作恶的麻子壳吐在廊外的花丛里。 可算是舒服了,她舒了一口气。既然用过更衣的借口出来的,那她就顺便去上个厕所吧!想叫兰应德带她去厕所,一抬头,却看见罕云开站在对面回廊上看着她,虽然灯光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月明知道他一定全程看完了她张着嘴让兰应德给她抠麻子壳的拙样。 月明无语问苍天,她不仅和允相八字不合,和允相的人也八字不合。 -- ⒴ùщǎйɡsНù.čⓞм 上眼药 夜晚凉风习习,虫鸣花香,正是一派安详宁静的好景致,可罕云开刚进家门就挨了兰月明的一个小白眼他着实是觉得好笑,这孩子一定是还在记恨她上次被喷水的事情。这真是冤枉啊!这水一不是他喷的,二不是他指使的,要挨白眼也是那只护崽子的大象挨好不好。 罕云开觉得自己骨子里的性情是飞扬跋扈、睚眦必报的,但读了十几年的书,再加上罕土司的棍棒教育,容忍一个孩子的涵养还是有的。虽然挨了月明的白眼,但他还是好脾气的笑笑打招呼道:“兰先生、兰小姐。” 他的方式以其说是打招呼,不如说是张着嘴喊人。他背着手抬着头,兰应德却要拱手弯腰回礼:“二少爷。” 月明现在见他早就不是先前马车里的文雅、热情的印象了,见他一派倨傲,嘴上称呼得好听还叫声先生,可下巴都快扬到天上去了,可父亲还得毕恭毕敬的还礼,不由得在心里骂他。 月明不知道的是,这已经是贵族对待平民最礼貌的方式了。要是别人,罕云开别说主动打招呼,你先喊了他声“二少爷”他能给你点个头,已经算是高看你一眼了。 其实兰应德先前罕云开是无感的,但月明因为淋了水后发烧勾起了他的新仇旧恨,小时候是个讨人嫌的,现在大了还是改不了这脾性就真真是惹人厌了。 罕云开不知道这父女俩都在腹诽他,温和的对父女俩道:“给兰小姐作伴的婢女已经送过来了,我的小厮教她说了几天汉话,奈何那孩子愚笨得很,这么长时间也没学会几句。你们看看满不满意,要是不满意我让俸小赛去汉族寨子里找个会说傣语的过来也是一样的。” 兰应德听到婢女还不会说汉化心里 “咯噔”一下,他大意了,原以为俸二会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的就没提前看看这个婢女。虽然罕二少爷的补救方法也算得上是个好提议,但他知道,能进土司府服侍的下人都是经过层层筛查的,首选就是波乃寨和波广寨的村民。家里几代都是服侍土司家族的,绝对的可靠、可信,但别的寨子就不一样了,特别是汉族寨。ⅹⓎūzⓗāǐщū.cⅬūь(xyuzhaiwu.club) 汉族寨里面其实不止是汉族,大部分还都是逃荒或者犯了事到这来避难的,人员的构成很是复杂,要用这些人必须考察核实一段日子,而他出发在即,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咬咬牙对罕云开道:“不必去汉族寨找人了,就用现在的这个婢女吧,只是咬恳请阿赛小哥多非费费心,继续教教这个婢女。 “这个你放心,我会让俸小赛继续教她的。”罕云开说完看了一眼月明,觉得奇怪,她自己的贴身侍女,她一点都不关心的么? 其实他们说啥月明一句都没听进去,她忙着在心里骂着罕云开到这时候思绪都还神游天外呢! 兰应德对罕云开道:“二少爷快进去吧!大少爷请了玉南来唱赞哈,里面正唱得热闹呢!” 二少爷对进府唱的赞哈兴趣缺缺。唱来唱去就是那几样,不是佛经就是传说典故,背都会背了能有什么意思?外面酒馆唱的赞哈就带劲得多,什么都敢唱,民情逸事、游侠行侠仗义。娼馆里面的更下流,尽是唱些小寡妇偷人、青年男女河边野战之类的。 待罕云开进了花厅,兰应德拉了月明走得更远些,看了看四周没有人才道:“月明,爸爸算错一步结果步步都错,原本想给你找两个帮手,但现在看来都指望不上了,你独身在府里得放机灵一点知不知道。” 听兰应德这么说月明是有些慌张的,但兰应德明天就要走了,他要去的地方路途遥远,一路上风餐露宿的,她不想让兰应德那么辛苦还要为自己忧心忡忡,故作轻快道:“爸爸,我以前在昆明管着老妈子和两个小学徒不是也没什么大事么,您尽管放心,我在这里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睡就睡,只要土司家的事我一概不掺和,真当自己是来做客的,我又不是个得罪人的性子,谁还能为难我一个小姑娘。” 见月明分析得头头是道,放下了一半的心,交待道:“你有什么事能找俸二就尽量找俸二,找不到俸二再找别的人,钱也别省着。”说着手掏向大褂:“我再给你放些钱防身。” “不用了,爸爸。”月明平静的按住他的手道:“其实我身上钱多了才是惹人觊觎的祸根。” 他知道这个女儿其实是很能干的,他没有老婆,和其它家的女眷来往其实都是半大的月明在操持。她记得那家的伯母喜欢什么、爱吃什么,那家的婶婶又要弄璋弄瓦了,那家的小姐最好应付,请她看场电影或者逛逛汇康百货商店就能成为好朋友。 她现在只是还不熟悉允相,只要她熟悉了就会和在昆明一样如鱼得水。兰应德很欣慰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拍拍她的肩:“爸爸老是忘记,你已经长大了。” 待父女俩回到花厅,月明明显觉得气氛不一样了。除了半路摸回来的二少爷,人还是那群人,玉南还是用扇子遮住脸看不清容貌,但眼神变了。露出的眼睛眼尾上挑,一眼一眼的瞟向正在跟印太撒娇的罕云开,端是妩媚多情。 傣笛、叁弦还是那个调,但玉南的嗓子无端端多了些跟歌曲无关的柔情蜜意。原先恭敬地坐姿现在也挺了起来,细腰丰臀惹得罕土司眼睛直往她身上瞟。 月明没吃过猪肉但是见过猪跑,学堂里多少小女生对着年轻英俊的国文教员就是用玉南这种欲说还羞的眼神。 她在心里呵呵,还是个风流种! 印太见父女俩进来就拍拍罕云开道:“你先前淘气害得兰小姐生了场病连节都没能好好过,还不快去和她赔个不是。” 兰应德闻言连忙道:“印太严重了,小孩子一起玩难免的,不用这么郑重其事。” 印太管罕云开一贯严格,不赞同道:“把贵客交给他,是对他的信任,可他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让你家娇客受惊生病就是他的不对,让他道歉还是轻得呢,当时就应该让他到月明的床前端药送水。” 月明心想:好听话不要钱真是人人都敢说,他刚刚喊我一声兰小姐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谁敢真指使您家二少爷给我端药送水。 她柔柔开口道:“不用了,二少爷也不是故意的,他也没想到那只象会突然发难,还好只是喷了我一身水,要是踢我一脚的话,估计我现在还下不来床呢。” 印太苦笑不得:“傻孩子,真踢你一脚你就小命休矣。”然后转头对罕云开道:“听见没有,以后不许带她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罕云开挑眉看向月明,这是给他说情还是给他上眼药?看着月明低眉敛眼,他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 窥春色(微) 云开不耐烦听那些佛经、道理、神话、传说,待散了戏各自回去的时候吩咐俸小赛去请玉南过来院子给他唱一段解解闷。 这深更半夜的让玉南过来院子唱赞哈,俸小赛觉得二少爷醉翁之意不在酒。可看二少爷吩咐侍女上茶水点心他又觉得二少爷怕是真的想听赞哈。 这真是太不懂事了,玉南爬了老爷的床这府里谁不知道,这散了宴怕早就赶着去服侍老爷了。把玉南请了过来截了老爷的胡,老爷不高兴。请不过来,二少爷没乐子解闷也不高兴。真是为难死他了! 硬着头皮去客舍请玉南,一路走一路念阿弥陀佛,希望佛祖保佑玉南已经歇下。这样他谁也不用得罪,好回去交差。 往府里北边的回廊尽头下几台阶梯,门口种了几从芭蕉树的院子便是客舍。跟着玉南的乐师因为是男人只能住大门门房的那一排屋子。玉南得了老爷的青眼,能在单独的院子享几天福。 他来到门前准备扣门,却发现院门虚掩着一条哦缝没锁。顿时暗叹自己背时,这是还没睡呢! 推开院门进去,肚子里直骂玉南骚筋涨,这么晚还不睡就等着府里的男人上门给她捅一捅。 越往里走越觉得不对劲,他推门进来这么大的动静伺候玉南的小丫头怎么反应也没有。院子静悄悄,墙外那颗高高的酸角树影子映在窗户上,风一吹摇摇曳曳的,越发显得院子静谧得诡异。 这是人去了老爷屋子忘记锁门了?但屋里还亮着灯呢!俸小赛来到屋门前刚想敲。却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桌椅挪位的声响,他好奇地把脑袋凑到门缝上,却被里面的情景吓了一跳。 玉南的小褂门襟大开,她挺着两只奶儿坐在厅堂中央的红木八仙方桌上,两条玉柱一般的腿门户大开踩在桌沿,裙角绣着粉杜鹃的筒裙早就被撩到腰间,堆在小腹前,但也没妨碍俸小赛将她毛绒绒的私处看了个一清二楚。 但这都不是让他最吃惊的,他吃惊的是大少爷厉阳举着烛台凑近玉南的私处,嘴里荤话连篇:“我今日倒要瞧瞧你这娼妇下面是镶金还是挂玉了,勾得我家老爷连八太太院子都不去了。” 玉南咬着指节一手在自己丰乳上的乳晕画着圈圈,娇嗔道:“我们这些靠卖嗓子讨饭吃的歌女跟那没有根的浮萍似的,从来都是身不由已,老爷要我伺候我哪里敢挺着腰杆子逆了老爷。少爷您何必拿我这可怜人的身不由己来调笑我。” 大少爷挥手打掉她揉着自己乳尖的手,大掌盖了上去揉捏着,冷笑道:“你敢不敢挺着腰杆子我不知道,但今晚你个娼妇见到我二弟那奶子挺得高高的。怎么,我们府里的男人你是一个都不打算放过。我叁弟还在吃奶,要不,你挺着奶子也去伺候他一回。” 被大少爷这么奚落玉南面上不见半点恼怒和羞赫,媚笑着伸手去解大少爷的衣扣,含春的眼珠子斜瞅着他道:“您这醋吃得真是让我冤枉。我只不过看见二少爷进来有些紧张,哪里就是挺着奶子献媚......啊!” 剩余的话被大少爷突入的手指给打断,手指作乱的扣着湿润的内壁,大少爷讥嘲道:“说起我二弟你这里跟发了大水一样,还说不惦记他。我二弟可看不上你这淫贱的性子,你凑上去就是自讨没趣。” 玉南两只白馥滚圆的胳膊缠上他的脖颈,丰满的乳房搓揉着他紧实的胸膛,气息因为大少爷在甬道作怪的手指时轻时重,她抱着大少爷的脑袋往自己胸口压,娇喘着央求道:“在我心里只有大少爷您才是个男人,我会去惦记谁?好少爷,你帮我吃一吃,我胸口涨得很,你帮我吃一吃呀!” 大少爷拧了一下她的乳尖,她被拧得浑身一颤,下面绞得越发紧,大少爷的手指好险没抽出来。用力拍了一下玉南的臀肉笑骂道:“紧成这样吃奶能解痒么?等我找个更厉害的给你杀杀痒。”说完去解自己的腰带。 妈呀,大少爷要脱裤子了,俸小赛不敢再看。捂着自己咚咚作响的胸口没命地朝大门抛去。柚木铺得回廊被他得啪啪响,在寂静地夜里动静被放得愈发大。好不容易看见二少爷的院门,他停住脚步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喘匀了才敢进去回话。 云开一只脚挂在圈椅上等得正不耐烦,见只有俸小赛一脸红潮独个人回来,吊着眉毛问道:“人呢?你的脸怎么回事,让人扇耳光了?” 二少爷这么一问俸小赛又想去玉南那白生生的奶儿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遣退左右服侍的侍女,凑近二少爷的耳朵掩了半张嘴悄悄跟云开说他在玉南院子里见到她和大少爷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云开先是皱着眉,听完后一巴掌拍他脑袋上,骂道:“狗东西,敢听大少爷的墙根,你怕是不想要命了。” 这一下可没收力,拍得俸小赛脑瓜子嗡嗡地。他虽然是土司府的家生奴才干得也是伺候人的活,可凭着他爹是土司府的二管家,他也是没吃过什么苦头的,一时委屈道:“我哪里敢去听墙根,就是看院子里没人以为服侍的小丫头不尽心躲懒,没想到看了这么一出。” 云开真觉得自己亲爹和大哥不让人省心,府里府外那么多女人不去睡,偏偏要睡同一个女人。这传出去好听还是怎么着? 越想心里越是光火,抓起桌上的折扇唰的一下打开使劲扇着风。俸小赛连忙结果扇子,站在云开身后帮着他打扇。 云开搓着手指暗咐:玉南这个淫妇勾搭完老子又勾搭儿子,不能再让她进府,得在府外处理了她。但他自己亲爹是个什么德行他也很清楚。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他爹真偷到兴头上,府里的几个太太死了他都怕没有死了一个会卖弄风月的玉南伤心。大哥那里也不知是个什么章程,是捡着便宜睡一睡,还是真上了心也不知道。现在最最要紧的就是别让风声传出去。罕老爷要是知道大哥睡了玉南,还不知道要怎么发疯呢! 想到这他斜眼乜着俸小赛:“你给我把嘴闭紧了,明儿要是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我拿你是问。” 俸小赛一肚子苦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陶大管家的儿子陶成跟着大少爷能不知道?万一是陶成嘴上没个把门的给露出去这也要算在自己头上么? 满腹牢骚却不敢在云开面前露出一星半点,躬身应是:“少爷放心,这事就烂在我肚子里了。” -- 难熬的夜 当晚月明是住在土司府的,因为天色已晚,兰应德不好深更半夜的出入土司府的内宅,只好由月明送兰应德和长生出了土司府的大门后,又跟她的新婢女回到她自己的新住处。 她的行李除了衣箱长生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给她归置好了,她画了一半的画连着画架摆在窗前。收行李的时候她嫌这东西累赘就没收,准是长生又回去拿的。 兰应德新买的大宅还有几分汉人的影子,土司府的布置就完全是允相特色,屋里铺了柚木地板,进屋前就得把鞋脱在门外。床是四柱靠背床,床头的靠板雕了只孔雀,尾巴用各种贝壳上色后镶嵌起来,显得那只孔雀活灵活现又珠光宝气。 四个角落都有黄铜的长脚油灯,每盏都比月明还高,得拿专门灭油灯得长杖才能够得着灯芯。 最让宝黛惊奇的是梳妆台上有一面梳妆镜不算,旁边还有一大面立式的穿衣镜,而且两面都是水银镜。土司府可真够豪气的,虽然这东西在昆明很是平常稍有几个钱的人家都买得起,但这东西本就易碎,允相这里路远又崎岖难走,运这些镜子一定所费不赀。 月明正坐在窗边的榻上对着屋内的陈设发呆,叫叶楠的新婢女端了盆水进来,高举着水盆跪在她身边道:“小姐,洗。” 月明没见过这种阵势,在昆明,龙司令的太太都怕不兴让人给举着洗脸水洗脸。 她对叶楠道:“你放下我自己洗。” 叶楠也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不敢,一动不动。月明无法,用水扑了面拧了毛巾迅速擦干了事。 把毛巾扔回盆里她对叶楠道:“好了。” 叶楠把盆放下,因为进门时就脱了鞋,月明现在脚上只有袜子,叶楠伸手就去抓她的脚腕,准备给她脱袜子。 这个月明忍不住了,她缩回脚对叶楠道:“这个我自己来。”声音因为急躁显得有些凌厉,叶楠被吓到了,以为自己做错事惹得月明不高兴,手足无措得搓着衣角。 月明见状叁下两下脱了袜子,把脚伸进盆里对放缓了声音对她道:“我自己来就行了。” 叶楠明白了月明只是想自己脱袜子,再加上月明语气又变得柔和起来,她胆子也大了,手伸进盆里就帮月明洗起脚来。 月明本能的想挣扎,但又怕把水弄洒在地板上,收拾起来又是半天,只能忍着不适让叶楠给她洗脚。 叶楠给她洗好脚又用一块布巾包住脚,放在她怀里仔仔细细地给她擦干。擦完一只又擦另一只,至始至终她都是跪着做完这一切。 月明换上睡衣,看到床上放着两个枕头,一个是土司府给她准备的,一个是她从家里带出来的。她才躺下叶楠立即把被子给她拉到胸前,即遮住了肚子不会着凉,又露出了肩膀防止她觉得热。 叶楠给她仔细压好帐子就端着盆出去了。月明翻了身面朝着墙,伸手将从家里带来的枕头扯过来搂在怀里,闻着熟悉的味道她心中的那些不适渐渐被安抚。 就在她昏昏欲睡时听见叶楠回来了,悉悉索索地在床边铺床,叁小姐跟她说过为了方便服侍,贴身婢女都是在小姐房里打地铺地。要睡就睡吧,反正就算她说不行叶楠也不会离开。 就在月明完全要睡着的时候,身后有一阵凉风吹了过来,不紧不慢,又轻又柔,吹得人很是舒服。可是,又不是在辣阴台睡觉,床也不是对着窗口摆,屋里怎么可能有凉风?月明倏的睁开眼,抱着枕头一骨碌爬起来,吓得跪坐在帐子外给月明打扇子的叶楠仰后倒在地上。 见叶楠摔在地上月明连忙掀开帐子下床,扶起倒在地上摔得不轻的叶楠她无奈道:“你大晚上不睡觉给我打什么扇子,我又没那么热。” 她说的话叶楠一句都听不懂,但她知道自己吓到小姐了。俸二管家说过,不好好服侍小姐他就会用荆竹挑抽她,她眼泪汪汪的看着月明,生怕她喊俸二来打她。 月明哪猜得到她肚里的那些担心,对她道:“你去睡你自己的,不用管我。” 看她还是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月明先指了指脚边铺好地床又双手合十放到脸颊边,嘴里道:“睡觉。” 这么连说带比划叶楠总算是明白了,小姐让她睡觉,小姐不会让俸二管家来打她。 她逃过一顿皮肉之苦高兴地直点头。 月明见她明白了转身爬回床上,自己盖了被子后又把枕头捞回怀里。本来是背对着叶楠躺着,后来想了想怕叶楠半夜又有什么惊人之举,又翻了个身,万一她干点什么自己一睁开眼就看见,也好有个思想准备。 叶楠再次帮她把帐子压好,把屋里四个角落里地高脚立式油灯吹灭,只留床边小几上一盏油灯,这一盏灯灯芯短,罩子又是花面地,灯光就跟萤火虫尾巴似的几乎没什么照明地作用,只是为了防止月明晚上喊人时叶楠能就着这点萤火虫尾巴快速地点上灯。 看着叶楠也躺了下来,她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好好睡觉了,她可不像明天挂着两个黑眼圈去送兰应德。 第二天,月明要和土司府的一众人送兰应德。昨天叁小姐就跟她说了,起了床吃了早饭就去花厅集合。 为了避免交流上的麻烦,叶楠怎么服侍月明就怎么接受。她递牙刷自己就刷牙,她递毛巾自己就洗脸。 早饭特别丰盛,有糯米饭,配着干巴、咸菜和猪肉铺,有米线和稀豆粉,吃米线的冒子也有牛肉的,猪肉的和鸡肉的,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月明急着去见兰应德实在时没有胃口,想冲杯奶粉喝了了事,跟叶楠要热水她却大眼瞪小眼的看她,丝毫不明白月明要的是什么东西。月明无奈,揪了一团糯米饭夹了咸菜吃了起来,早上吃米饭又干,咸菜又咸,月明吃了几口就不吃了,拿葱花撒在原本要吃米线的肉汤里,几口喝下去顺了气。放下碗拿去帕子擦了擦嘴对叶楠道:“走吧!” -- ⋎ùщǎйɡsнù.©òⅯ 看鸡褂 土司和印太吃完早饭正在喝茶,罕云开正磨着罕厉阳商量让玉南再留一天。 厉阳不解:“她今晚还要在府里再唱一晚的,你想听什么今晚点一折不就行了干嘛还多留一天?我和陶头人说好了就两天,人家家里还等着过赕呢!” 云开心想,你还有脸问为什么?我还不是想趁着家里打人不在把这个贱货收拾了。他故意瞅了一眼印太压低声音道:“有太太在,能听到什么有意思的曲子,我想等太太去洞景佛寺拜舍利了让玉南给我唱一天的《八百媳妇大败元兵》 厉阳一脸的爱莫能助:“这玉南本就是为太太请的,当然是太太喜欢听什么她就唱什么?”想了想,终究舍不得让弟弟失望,又和云开商量道:“今天先让玉南回去,反正陶头人家过赕我也得去,回来时顺便把她请回来给你唱好不好?” 怕的就是你们在陶头人家干柴烈火被老爷给逮个正着,见他哥不开窍他只能悻悻道:“那算了,我还是去酒馆听好了。” 这回忘记压低声音,罕土司和印太都听见了。土司看着云开双眼一瞪,太阳穴鼓了起来,两片嘴皮微微一动,云开知道自己这是要挨骂了,连忙站起来往门口跑,嘴里道:“我去看看叁姐怎么还不过来,再等下去兰应德怕等不及咱们为他送行,自己走了!哎呦……” 没注意看路,和正准备进门的月明撞了个满怀,月明被撞得差点飞出去,罕云开眼疾手快地拉住她,问道:“你没事吧?你进门怎么也没吱一声呢?” 月明额头和肩膀被撞得生疼,被罕云开拉住后堪堪稳住身子听见他的话气不打一出来。这厮真是让人咬牙切齿,前面的还象句人话,后面那句简直想让人给他一巴掌。你家佣人不通报还能赖到我身上啊? 印太见月明差点被儿子撞飞出去吓了一跳,连忙让桐云把月明扶过来,罕云开趁机跑了。 印太关切的问:“好孩子,撞疼了么?有没有哪里受伤?” 月明忍着不去碰撞疼的额头和肩膀,装作若无其事道:“没事,不怎么疼。” 看着她被撞得通红的额头,印太心疼道:“老二这个莽撞的,呆会我打他一顿给你出气。” 月明急着出去见兰应德,她觉得打二少爷这件事可以稍后再议:“太太,真不妨事的,以前在学堂上体育课的时候,和同学磕磕碰碰也是常有的事,没什么关系的。”ⅩⓎūzⓗāǐщū.ⅭⅬūь(xyuzhaiwu.club) 印太自己生了叁个孩子,大女儿远嫁,大儿子作为继承人忙得不可开交,小儿子淘气淘得没个边,对漂亮又乖巧得月明真是说不出得怜爱。知道她肯定是急着出去见兰应德才揭过这一茬,拍拍她的小手道:“刚刚俸二过来传话,你父亲领着马锅头在府外等着呢!你略等等,等玉燕和叁太太过来我们就出去。” 月明想自己先出去和兰应德说说话,但她知道得守土司府的规矩,只能做罢。 印太让婢女搬了把椅子让月明坐在她身边,问她昨晚睡得好好,婢女伺候得可还行等琐事。 不一会玉燕过来了,罕云开因为刚刚闯了祸不敢进来,在外面站着假装看风景。 土司见只有玉燕一个人有些奇怪,问叁太太哪去了。 玉燕一脸歉意和尴尬对土司和印太道:“阿妈今早说身上没劲,床都起不来了,让我代她祝一路平安。”因为月明在场,她只敢讲傣语,不想让月明知道叁太太对兰应德的敌意。 印太面上不显,心里却冷笑连连。真病还是假病只有她们母女俩清楚,看来前两天自己说的话叁天太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不光印太生气,土司也觉得面上无关。他以前总觉得印太主意大,现在看看还是他这位印太有气度,他后面讨的这几个太太一个比一个上不了台面,平日里就晓得描眉绣花、拈酸吃醋,老叁也算是出身高贵,可一到关键时刻就犯脾气、撂挑子。难怪祖宗规定,太太可以讨十个八个,印太只能娶一个,定海神针一根就够了。 印太对土司道:“咱家怕得让佛爷来家里念念经了,这老八刚生了孩子亏了身子倒还好说,这老叁平时好吃好喝也没听说有什么,可最近老是叁天两头说身上不好还不找大夫,怕是撞邪了。” 玉燕听见印太这话,身子几不可见的抖了抖。 土司干笑道:“反正呆会要看鸡褂,咱们可以顺便看看府里的运势。” 印太微笑:“那盘福和献鸡是兰先生供的香、塞的盐,老叁可未必稀罕。” 印太的言下之意,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俱不吭声。玉燕又羞又恼自己亲妈不会看势头,这府里能和印太一起应酬、一起交际的女人有几个,偏偏她只图自己斗气、痛快,从来不顾全大局,还打着为自己女儿着想的名义,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月明听不懂她们刚刚说的都是什么,但她看见玉燕窘迫得都快哭出来了有写不忍心,大着胆子问印太:“太太,叁小姐来了,咱们可以出去了么?” 印太慈爱的摸摸她的头:“好了、好了,知道你等不急了。她转头对土司道:“老爷,走吧!别误了巫师算好的吉时。” 兰应德领着杨老六在土司府的大门前等候着,一群壮汉牵着装满货物的马匹、骡子站在土司府大门口惹得街上的人都过来看热闹。大家兴奋得讨论着兰爷又要去跑烟了,等雨季来临兰爷回来的时候会带回来成堆成堆的银元。 都快日上叁竿了土司府还没什么动静,杨老六等得有些不耐烦忍不住道:“这盘福和献鸡都快凉了,这土司老爷……” 兰应德掏出怀表看了眼道:“你放心,老爷和印太最讲究这个,耽误不了。”话音才落,土司领着众人出了府,月明这会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了,快步奔到兰应德跟前喊:“爸爸。” 昨晚是女儿在土司府生活的第一夜,兰应德担心得辗转反侧几乎是一夜未眠,现在看到女儿好生生的,他的心终于是放下了。他笑着摸摸月明头,跟她说呆会又和她说话,领着杨老六去和土司见礼。 月明走到长生面前好奇地问:“师兄,你怎么提着个罗锅?” 长生左右看了看,发现众人地注意力都在师傅和土司那边,他打开罗锅盖子让月明看了一眼,又飞快地合上。 月明看见里面有煮好一大块肥肥地五花肉和一只整鸡,鸡头朝天嘴里还塞了块锅巴盐。她好奇地问:“你们这是要带去路上吃?汤汤水水的好带么,也不怕撒了。” 长生被月明的蠢话逗得差点笑出来:“别瞎说,谁会带这玩意去路上吃。”他眼睛朝旁边一个穿这灰布褂子的睃了睃,悄声道:“这是给张师傅看鸡褂的。” 鸡褂月明倒是听说过,凡是跑马帮的都兴看这个,看路上的凶吉和家宅平安。还不止看一次,要是半路上看的鸡褂不好,走半路上托着货折回来的都有。她在昆明的时候老妈子给她讲古经常讲,今天终于可以i亲眼见见了。她正要细问,兰应德和杨老六引着土司一家过来了,她只好老实的站在长生旁边。 兰应德让长生把锅摆在一张桌子上,示意张师傅可以开始了。 张师傅对着桌上的鸡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末了,他打开锅盖伸手抓出鸡,扭了鸡头就啃起来。 月明看傻了眼,这直接就用手?他的手洗过没有,让别人还怎么吃?还有,不是说是看褂么,他怎么吃上了?” 张师傅啃啃了一阵,把鸡下嘴壳给拔了出来对着阳光照了照,咧着油乎乎的嘴对兰应德和土司道:“老爷、兰爷,大喜呀!下虎牙两须靠拢,是聚财褂。” 土司闻言,露出满意地笑,兰应德凑趣地也笑了笑。月明好奇这个聚财褂长什么样子,伸长了脖子往前凑,让长生提着领子给揪了回来。 张师傅把那个聚财褂放在桌上,手伸进锅里继续揪鸡翅膀,连着翅膀根一起揪。啃完一个,看了一眼翅膀根的骨头,又去撕另一只。 月明歇着眼怪声怪气对长生道:“你们早上肯定没给张师傅吃饭吧?看看他的好胃口。” 长生干脆蒙住她那张刻薄的小嘴,省得她乱说话。月明一边呜呜喊,一边去掰长生的手,无奈他的手就跟长在她嘴上似的,怎么拉扯都拉不开。 云开看见两师兄妹打闹,心里晒笑。这么亲密无间,兰应德怕是要让这个徒弟做乘龙快婿,阿爸那个不做女婿就做儿媳妇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十六 гоυщεňщυ.dε(rouwenwu.de)) -- 离别 张师傅啃完鸡翅又去揪鸡腿,两只鸡大腿都啃完后他终于不再去揪那只鸡的其余部位。月明为那只鸡也为他的胃松了一口气,再吃下去她亲爹这个医生得先开方子才能出门了。 张师傅撕了鸡腿骨上的黑膜,捏着鸡骨头迎着太阳看了看,从桌上拿了根牙签对着鸡腿骨又戳又念。片刻后对着土司和兰应德激动道:“四平卦,四签俱在是四平卦!” 在场的人听见是四平卦都顿时爆发出一阵叫好的欢呼声,特别是马帮的人喊得最大声、最热烈。 罕土司也高兴得很,对兰应德道:“应德此番肯定是一帆风顺、平平安安。” 兰应德微微倾身:“承老爷吉言。” 罕土司对看卦的结果非常满意挥手对身边得陶大道:“赏。” 陶大让小厮把一个提萝递给看卦的张师傅,里面装了猪肉、盐、米和几块银远。张师傅接过后满嘴吉祥、如意话,把土司捧得越发开心。见拍好了土司张师傅又转向兰应德,改了个称谓把那些吉祥话又复述了一遍。长生见状放开月明,连忙来到兰应德身边把一个红包递给他。 兰应德接过红包亲自递给张师傅道:“今天辛苦师傅了,这点钱您拿去喝茶,这剩下的鸡和盘福师傅也一并带走吧。” 张师傅接过红包,嘴里客气道:“承蒙土司和兰爷看得起我,哪里敢说辛苦,今天这鸡卦着实是好,剩下的不如留给您的家眷沾沾福气。” 长生听见这话鼓起眼睛就想骂,你这爪子洗没洗过都不知道,这鸡全身都被你摸遍了,竟然想让师妹吃你的剩菜,你当你的嘴镶宝石了? 兰应德看见长生脸色变了就知道他想干嘛,警告的看了他一眼,温和道:“小女住在土司府,这东西带回去必然得分食,可土司府里家眷众多怕是不够分,这福气漏了谁都不好还是师傅您受累吧!” 张师傅有些扭捏道:“可是我今天出门匆忙,也没带个盛放的东西。” 长生悄悄翻了个白眼,这是光有肉还不行还得饶上口锅。没带盛放得东西?!土司府不是刚给你个提萝么,还在你手上挂着呢? 兰应德笑呵呵道:“这口锅我们带在路上也不方便,您要是不嫌弃是用过的就拿走好了。” 张师傅喜出望外,今天的收获真是太丰盛了。他连声道:“不嫌弃、不嫌弃。”这口锅至少能卖两块钱呢! 见张师傅欢天喜地的走了,马帮那群人才围过来看鸡腿骨上的四个签眼,咂着嘴啧啧称奇:“这供过香火的鸡就是不一样,我在家随便杀的鸡骨头上怎么都看不到这种小眼,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你问的不是废话么,我要是懂这个,刚刚大口吃肉的人就是我了。” “用牙签捅的吧?我看见他用牙签捅了好一会呢!” “用牙签就能把骨头给捅个窟窿眼,他要有这本是还能算卦,直接去抢钱庄都行。” 一群人讨论得热烈,兰应德看见女儿好奇地直往这边张望,但却不过来,嘴角还噙着古怪的笑容。 他走过去笑问:“笑得鬼头鬼脑的,你偷油吃了?” 月明咬唇忍着笑道:“你给他钱的时候,我真怕他的油手碰到你的衫子。” 想到刚才那一幕兰应德被逗笑了:“净瞎说,我才不信。”她笑得那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会是担心他的长衫? 月明走近兰应德对他招了招手,兰应德低下头耳朵凑了过去。月明踮起脚在他耳边悄声道:“以前家里老妈子跟我说,看鸡卦的那些人都是饿鬼托生的,打着看吉凶的名义骗吃骗喝,一只鸡最好吃的那些肉全给他们拿去看卦了,剩下的都是些不好吃的鸡爪子、鸡架子。她还说想吃鸡都不敢明说还要借着鬼神的名义,要是杀只鸡就能看出吉凶还要上帝做什么?”说到最后她自己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 兰应德哭笑不得,家里那个老妈子被Charles成功洗脑后,对中华的各路神佛简直没有一点可敬畏之心,一心一意信奉耶和华。 他对明月道:“人人心中都有信仰,只要这个信仰是向善的是积极的,我们不应该嘲笑他们。” 月明背着手摇晃着身体撒娇:“哎呦,我什么都没说,都是老妈子说的。我知道,出门在外多听点吉利话没坏处,你放心、我安心,皆大欢喜的事,我不嘲笑他。” 见兰应德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她又问:“爸爸,你有信仰吗?” 兰应德沉默半响道:“爸爸也有。” 这边杨老六在罕土司面前拍胸脯保证,货在人在,货丢人亡。土司听得直牙疼,自己这才算了一个好卦,你说什么破嘴话。 杨老六对土司表完忠心过来找兰应德,看见明月道:“这一定是您家大小姐,真是有大家小姐得风范。” 月明……您从哪看出来的? 兰应德跟月明介绍杨老六:“这是跟爸爸一起去腊戌的杨锅头,叫叔叔。” 月明乖巧的叫道:“杨叔叔好。” 被大家小姐叫叔叔杨老六顿时臊了个脸红:“大小姐这……我这么个粗人,怎么当得起您这一声叔叔,您叫我老六就成。” 兰应德在一旁道:“以你的年岁,她小孩子家家的叫你一声叔叔是应当的,这有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 这马帮和货主之间往好听了说是合作关系,往难听了说和仆从也没多大区别。杨老六见兰应德这么抬举他心里百味丛生,他伸出手朝自己身上的口袋摸去,既然叫了叔叔当然得给见面礼。可他摸遍了全身也没能找出一件体面的见面礼。索性从身上挂的褡裢里掏出一把银元塞进月明手里:“拿着,叔叔给你买糖吃的。” 月明捧着一把银元……这声叔叔真值钱! 她连忙推拒:“叔叔您太客气了,这我不能收。” 杨老六坚定地按住她的手:“这有什么不能收的,叔叔给侄女买糖这是应当的。” 月明……我爸让我叫你叔叔只是礼貌,不是要和你结拜。 月明求救的看向她亲爹。 兰应德把银元接过来只留一块给月明,剩下的全部还给杨老六:“什么了不得的糖要这么多钱,一块足够了。” 杨老六捂着褡裢不答应:“给了人的哪还兴要回来?不能让她白叫我一声叔叔,给了她就是她的。” 兰应德硬是把褡裢给扯开,把银元放进去,嘴里斥道:“你婆娘都没讨呢,瞎撒什么财。” 杨老六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对月明道:“哪这个……大侄女,等叔叔从腊戌回来给你买好东西,缅甸的玉镯可好了,叔叔给你买几个回来当嫁妆。” 月明微笑道:“叔叔不用惦记着我,这一路上山长水远的,望叔叔和父亲保重好自己。你们平平安安回来就是给月明最好的礼物了。” 这念过书的孩子就是会说话,说的话又斯文又暖人心窝子。 长生过来跟他们说时辰到了,兰应德拍拍月明德肩膀想叮嘱她几句,但要叮嘱的事情太多,千头万绪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只是对她道:“爸爸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月明忍着眼泪道:“我听叁小姐说这里的蚊子很厉害,被咬了最爱得疟疾。您路上不要图省事,睡前一定熏艾草、点蚊香。也别为了赶路就不好好吃饭,或者随便吃点干粮就打法过去了。” 兰应德点点头,转身上了长生牵过来的马,对着一众人道:“出发。” 长生正要上马,月明喊住他:“师兄,好好照顾我爸爸。”话没说完,眼泪就流了下来。 长生伸出拇指帮她把眼泪揩了去,柔声道:“我会的,你放心。” 月明哽咽道:“你也要好好吃饭,睡觉点蚊香。” 长生用力“嗯”了声,实在是不忍心再看师妹伤心的脸,咬牙转身咬牙也上了马。 杨老六正是稀罕这个新鲜出炉的大侄女的时候,看见月明伤心便骑在马上对马帮的那群牵着马的汉子道:“伙计们,让我大侄女听个好。” 马帮众人齐声答应,抽出鞭子一起甩在青石板路面上。落鞭整齐,鞭声就跟她小时候兰应德教她打的陀螺一样。 月明看着兰应德和马帮托着的货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转回身。 印太看她两眼通红心疼道:“傻孩子,你父亲只是出去跑个货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哭这么伤心做什么?” 月明不好意思道:“想到和父亲团聚才没几天又分离,一时没忍住。” 印太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脸上还没干的眼泪:“看你这小脸哭得,今晚上我不听那些佛经故事了,让玉南给你们唱些小女孩爱听的,让你高兴高兴。” 玉燕挽住月明地胳膊假装吃味道:“太太对你真好,以后我要是想要太太什么宝贝就托你去太太面前哭一哭,太太肯定什么都舍得。” 月明被逗得扑哧一笑。 印太也用帕子捂着嘴笑,指着玉燕道:“越来越淘气了。” 罕云开听见今晚可以点曲,趁机对印太撒娇:“我也要高兴,我要听《八百媳妇大败元兵》” 印太瞪了他一眼:“你给我一边去。” 罕云开……亲儿子也不好使了是吧? -- 绣球 过了两日,印太便出发到洞景佛寺。出门前叮嘱罕厉阳要照顾好弟弟妹妹,看好他亲爹(要看好哪方面自行体会);叮嘱玉燕要好好和月明相处,把她当做自己的妹妹;轮到罕云开,她想了半晌最后叹了叹气道:“别整天出去喝酒,尤其不能再惹月明哭。” 罕云开……您放心,我话都不会跟她多说一句。 印太出了门叁太太就是内宅最大的主子,本应该好好叮嘱几句,但印太看了看喜形于色的叁太太,的嘴唇微微张了张,算了,和她没啥好讲的。 最后,印太拉着月明的手道:“好孩子,你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就跟玉燕说,她会好好照顾你的。” 这个府里月明讨厌罕云开,害怕罕土司,罕厉阳她也不敢打交道,能说上话的也就玉燕和印太。印太对她又亲切,她很舍不得印太,接二连叁的与亲人、长辈告别让她很是伤感。 握着印太的手道:“太太去庙里也要照顾好自己,对佛祖的虔诚固然重要,但你若不能保重自己,二小姐和我会担心的。” 看看,这就是家里有女孩的好处。儿子就只会说,母亲一路顺风,然后就站在一边等着你走后好去斗鸡喝酒。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的教导,可说话丝毫不缺礼数和教养,不比玉燕这个土司府精心教养出来的相坎小姐差。 印太半是欣慰半是感叹道:“你父亲有你这么个贴心的女儿都是福气呀!你小小年纪该是玩闹的时候,不要操这么多心,那么多下人跟着我去,哪里不能照顾好自己?” 月明一副我就是知道的表情道:“您要是礼起佛来废寝忘食,下人们顶多劝几句哪敢做您的主,您得自个心里有点数,别为了在佛祖面前给我们说好话就不管不顾的,佛祖慈悲为怀不会怪您偷了一下懒的。” 不管月明是真心还是身在屋檐下不得不讨好,她这番话让印太很是受用。又叮嘱俸二和陶大不能怠慢兰小姐,吃、穿用度都要和府里的小姐一样。 送走了印太,叶楠扶着月明回房间。她手刚搀上来的时候月明嘟哝了一句:“我腿脚好好的,不用搀着我。”但马上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也没用,她听不懂。忍了半晌,还是随她去了。 穿过夹道进入后院路过那片绣球花时,月明停了下来。花开得正繁茂,一朵压着一朵入如雪球累累。随手从矮木丛上攀折下一枝,百朵小花簇拥在一根花茎上,团团如球,煞是可爱。 玉燕送了叁太太回房间正准备去找月明说话,才出了回廊就看见月明辣手摧花,她笑谑道:“小丫头片子,想学人家抛绣球招女婿呀!” 这两天和月明混得有些熟了,玩笑话也能说上一些。 月明那是省油的灯,笑得狡里狡猾地:“叁小姐看见朵花就想到抛绣球择婿,平日里肯定没少看那些郎情妾意的杂书。” 玉燕想笑她结果反被她将一军,又气又好笑道:“你这张利嘴真是不饶人,以后你父亲真得在允相给你找个上门女婿,不然你这不吃亏的嘴怼天怼地的,婆婆得一天打你叁顿。” 知道她是寡妇的身份,月明不好在婚姻之事上和她斗嘴,跺跺脚威胁道:“你再说我可要恼了,真的恼了。” 印太强势,亲妈蛮不讲理,玉燕难得在口舌上占上风如何肯罢休。拍了下手掌道:“干脆做我弟媳好了,你那么讨太太喜欢,太太肯定舍不得打你。” 见她越说越不像话月明是真有点恼了,举起手里的绣球花朝她扔过去。本就是半恼半开玩笑,扔得没什么准头也没什么力道,玉燕偏过身子就躲了过去。不曾想罕云开刚从回廊出来,没着防被扔了个正着,他看见一个白团飞了过了反射性地抬起手一把接住,看见是团绣球花不由得愣住了。 玉燕看见眼前地情景再联想到刚才的玩笑话,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罕云开被他叁姐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叁姐笑得开心他也忍不住咧了嘴,问道:“叁姐你捡金子了,笑得这么开心。” 玉燕忍了笑,用帕子揩了揩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一本正经道:“我是笑你捡了媳妇。” 看见那团绣球被罕云开接住本来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悄悄溜走,但玉燕的话让她不淡定了。她指着玉燕哎了半天,最后只能跺跺脚红着脸遁走了。速度快得叶楠都差点追不上她。 玉燕见月明真的恼了,连忙提着裙子也追了过去。独留罕云开捏着一朵绣球傻傻站在哪里想,这两个女人一个笑一个生气跑掉到底在搞些什么? 玉燕进门时,月明正嘟着嘴坐在窗前的榻上生闷气。玉燕见状走过去和她并排坐下,用肩膀顶盯她:“真生气了。” 月明本不想理她,可最终还是忍不住道:“我还是个孩子呢,你就跟我说这些嫁人、女婿的。” 听见这话玉燕又想笑了:“13岁算什么孩子,别说是允相,在昆明都是可以嫁人了,我15岁嫁人都算嫁得晚了。” 听见这个月明忘记生气,瞠目结舌道:“15岁?那么早?” “是呀!15岁结婚,19岁当寡妇。”玉燕脸上虽然还是笑着,但是话里的苦涩谁都听得出来。 月明安慰她道:“我爸爸说要18岁才给我看人家,他说女孩子早早嫁人不是什么好事,身体都没发育完怎么生儿育女?你才19正是好时候。” 听见她提起兰应德玉燕的心泛起一阵涟漪,她不动声色的试探:“你阿妈也不在了好些年了,你爸爸怎么也不重新找一个呢?” 月明有意想把气氛炒起来,假装神秘的凑过头去问她:“你记得那天晚上玉南唱的《叶共玉双婻么》?” 玉燕一听这个名字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干笑道:“你爸爸怕你变成婻叶啊?” 月明假模假式地叹了一声气道:“可不是么,你也说了我这嘴不肯吃亏,一点小事就怼天怼地的,我爸爸也怕他出去赚钱的时候我被继母给打死。” 虽然知道月明只是在逗她,可玉燕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可也不是全天下的继母都是那样的呀!” 月明摊开手无奈道:“可我爸爸不是这样想的呀!也怪我,Charles叔叔给我讲他们家乡的故事,那个女孩叫辛蒂瑞拉,被继母和继母带来的两个姐姐欺负得要死,我被吓傻了,哭着跟我爸爸说我不想跟辛蒂瑞拉一样整天掏炉灰、洗衣服。我什么都不会做一定会被后娘打死的。” 玉燕……“原来不是你爸爸不想再娶,是你不想要后娘呀!” 月明连连摆手:“不不不,是我爸爸太傻分不清真心话和童言无忌,其实我挺想让他再找一个的,就算我叫不出他后娶的太太一声妈,我也想他有个伴呀!” 玉燕点头:“是得找个伴,不然以后你嫁人了他就只剩一个人了。” 月明瞪圆了眼睛:“你又说?” 玉燕失笑:“你今天跟嫁人这两个字过不去了是吧?我倒要看看再过两年你急不急?” 月明满不在乎道:“我还是个孩子我急什么?而且我爸爸答应我,以后要带着我去外国学画画的,我爸爸根本不可能让我早早就结婚。” 这回玉燕的心全凉了,结结巴巴道:“你……你们……要离开允相?” “这是肯定呀!”月明道:“我爸爸以前就是留洋学的西医,我也想去外国看看。而且允相又不是我们的家,就算不去留洋我们迟早也要回家的呀!” “那万一你爸爸在允相娶了太太呢?” “那还不简单。”月明理所当然道:“带着新太太一起走就好了呀!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做了我家的太太当然要跟我们一起走。” 玉燕颓了,虽然对兰应德有了那么一丝丝的爱慕,但她好不容易才回到家实在不舍得又离开。如果月明他们只是回昆明还好说,路途就算再远还是能时不时的回来看看,如果飘洋过海的去外国,这辈子就真的不能再与亲人见面了。她要走了叁太太怎么办?她一辈子树敌,现在阿爸还在印太不会对她怎么样,可要是厉阳做了土司呢?还会容忍她跟太太对着干吗? 玉燕陷入了两难的矛盾之中。 -- ⒴ùщǎйɡsНù.čⓞм 找裁缝 和月明聊完天雨燕有些落寞地回了房间,叁太太正等着她用晚饭,见她这副失魂落魄地样子便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张嘴便骂:“我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没能说进你心里是不是?” 雨燕装傻:“阿妈你说什么呢?我只是去和兰小姐说说话。” 叁太太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管你接下来说什么、辩解什么她都不接招,自顾自地把自己要说的话给说痛快了。搞得人不知所措、屡屡暴走,她在府里所向披靡、难逢敌手。 “你是铁了心要给那个半傣半汉的小杂种当后娘了是吧?你趁早收了这心思。这允相多少好男儿你不选,偏偏看上一个鳏夫,你这是打我的脸,打你阿公的脸。” 听见叁太太辱骂月明,玉燕吓得连忙把下人都赶了出去,并叮嘱她们不许往外传。府里正是重用兰应德的时候,要是让印太和土司知道绝不会轻饶了叁太太。 玉燕又羞又气,少见的发了脾气:“阿妈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太太出门前交代要好好照顾兰小姐,我这才来往得密了些,您骂我就算了,干嘛扯上兰小姐?” 叁太太理直气壮:“我说了又怎么样?我又没说瞎话,整个允相九勐十叁圈谁不知道她阿妈不顾身份体面、不顾家族的嫁给兰应德。她本来就是陶曼奴和汉人生的小杂种,我哪里说错了?那父女俩都不是好东西,一个克妻一个克母,不怕死你尽管不听我的话。” 玉燕吵不过叁太太,只能又扯着帕子坐在桌边生闷气。 虽然玉燕已经认输,但叁太太还是不依不饶:“你也别拿着鸡毛当令箭用印太压我。印太是让你照顾她,可那只是句客气话,你能照顾她什么?吃穿住行都有下人,你能干什么?你又什么时候干成过一件正经事?你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让我这么操心。” 这个家里最受重视是厉阳,最被家族给予希望的是唤燕,最让人操心的是云开。玉燕在这个家排行不上不下又不是印太生的,性格内向不懂得争抢,一贯是个不受宠的,家里最心疼她的唯有叁太太。可现在连叁太太都觉得她没什么用,这让她情何以堪。 她不服地辩解道:“我能干的有很多,兰小姐和我们口味不同,我得叮嘱下人准备饭菜。她一个人孤身在府里我和她说话交际也能安安她得心,我能干的事可多了。”ⅹⓎūzⓗāǐщū.cⅬūь(xyuzhaiwu.club) 叁太太冷笑:“你不用说这些好听话敷衍我,你是我肠子爬出来的,你心里想的什么我会不知道?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别起什么花花心思,给我丢人。” 叁太太这顿骂很管用,虽然玉燕觉得叁太太是无理取闹但到底不敢去找月明。 月明几天没见到玉燕有些奇怪。头两天还忍得住自己一个人在房里画画,等画完画她觉得自己嘴里都闲出味了。土司府里会说汉话的就那几个人,自己贴身伺候的婢女说的话她得猜了又猜,更别说跟自己聊天了。再不找人说说话她非变傻了不可,收拾了那幅画好的《烟火》领着叶楠去找玉燕。 见月明过来玉燕让婢女去端些果子和甘蔗水,又觉得让月明干坐着不好又让婢女先上茶。 月明阻止道:“不用了,这么热的天谁耐烦喝热茶,我也不是为了吃零食才来找你,让她们慢慢准备吧!” 她拉着月明坐下半是歉意半是心虚的解释道:“这两天我阿妈身上不好,我忙着照顾她也没顾得上去看你,饭菜还合口吧?下人伺候的尽不尽心?” 月明把画摊开在桌子上道:“都好的,没有人怠慢我。只是几天不见你怪想的就过来看看你,顺便送你件礼物。” 玉燕看着画赞叹道:“你画的?真好看。” “我本来想装个画框再送给你的,可俸二管家帮我去问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能装裱油画的店铺,只能这么光着送给你了。” 玉燕拿起画仔细欣赏着:“没关系,我让云开给我想办法,我见他房里就挂着这样的画。” 月明想起罕云开也是留过洋的,点点头:“嗯,他应该有办法。” 玉燕好奇道:“你们学堂也教画这种西洋画?” “怎么可能。”月明笑道:“油画颜料很贵很多人都用不起,学校只教素描、国画之类的,我是有兴趣学就让我爸爸给我找了老师。” 婢女端着果子回来,玉燕递给月明一块麻桑坡招呼月明赶快吃。 月明接过来咬了一口,橘红色的果肉绵软、一口下去汁水顺着果子淌了下来染了月明一手,叶楠连忙拿帕子递给月明。月明放下果子用手帕擦着手对玉燕道:“我差点都忘了,我还有事求你呢?” “咱们俩有什么求不求的,有事你尽管说。” “我来允相的时候昆明天还冷,我过夏的衣服没带够得做几套,这里有做洋服的么?” 玉燕这才想起月明进府后都是两件衣服换着穿,一条藏青色大披领连衣裙,一条半袖立领连衣裙。她想了想有些为难道:“允相专门做洋服的裁缝好像没几个,我们家除了云开也没有人穿,也不知道手艺怎么样?” 月明不在意道:“没关系,我就随便做两套应应急,我爸爸回来应该会给我应该会给我买。” 玉燕想了想道:“要不这样,我让云开把他惯用的那个裁缝喊进府来,他的手艺应该是不错的。” 听见要去麻烦罕云开月明连忙拒绝:“不用麻烦二少爷,我就随便做两套应付几个月就可以了。” “这哪能算麻烦呢,又不是让他给你做,动动嘴的事。”她吩咐婢女:“你去看看二少爷在不在,要是在就说我找他有事,请他过来一趟。” 月明死命阻止:“真的不用麻烦二少爷了,我不做了还不行么?快让她回来。” 玉燕道:“你别不好意思,没事的。” 月明……我没有不好意思,我只是不想和二少爷打交道。 яóцщèňщц.dè -- 小狸奴 罕云开今日恰好没出府,自个窝在房里看书。听见叁姐的婢女艾玉说叁小姐和兰小姐请他过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怀疑地问:“你说叁姐和谁要我过去?” 艾玉重复了一遍:“兰小姐。” 这就奇怪了!云开放下书卷摩挲着下巴,兰家的小丫头最近很不待见他,躲他跟躲豹子、老虎一样。偶尔迎面对上他刚想打招呼,这丫头敢装瞎当作没看见他,转身就折回去。也不知道记的是什么仇? 可现在竟然让婢女过来请他,他倒是很好奇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让兰家的小丫头都顾不上跟他怄气了。 他对叶户道:“你回去告诉她们,我换身衣服就过来。” 他因为今天不出府,只穿了一件单褂和一条阔腿裤。只是去见叁姐当然没问题,有客人在的话就有些不成体统了。 这厢玉燕问月明:“你为什么非要做洋服呢,傣装也很好看呀!” 月明苦着脸道:“你以为我没试过,那裙子我系不牢。”看着叶楠揪着裙头扭两扭或者对折过来往腰上一别就稳当当的,干活都不会散。她穿上走两步裙子就直通通地掉地板上,她还是不要丢人现眼了。 玉燕笑得不行:“你那是还不熟练,找到要领就好穿了。” 月明对筒裙敬谢不敏,但对上面繁复的花样倒是很敢兴趣,想起泼水节哪天印太穿的筒裙她好奇地问:“你们穿筒裙是不是有什么讲究,印太泼水节庆典哪天穿的筒裙长出那么一大截,跟穿礼服一样。” 说起筒裙玉燕就很有发言权了:“印太的筒裙是景栋的贵族才能穿的,叫金线莲花裙。就是裙角用金线绣一排莲花,那种裙子平民是不能穿的。” 月明又问:“那印太平日穿的开襟上衣也是景栋的穿法?” 玉燕比比自己的斜襟盘扣上衣:“是呀!我们穿的都是这种。” 月明凑上去看了看:“这个倒是和汉人的上衣差不多,但你们的太短了。” 玉燕捂着嘴巴笑:“真是小丫头片子,这样穿才好看呀!腰是腰,胸是胸的。” 月明忽然想起玉南那晚上唱赞哈时妖娆的身姿,讪讪道:“我是不耻下问,你却扯这些来笑我。” 艾玉进来禀报,说叁少爷换了见客的衣裳就过来。 玉燕笑道:“就问个裁缝的事,我家的混世魔王竟然这么郑重其事,还是你的面子大。” 月明觉得这话真是让人没办法往下接。她严肃着一张脸道:“二少爷这么有礼数,说明府上教养好,跟我的面子有什么关系?” 玉燕笑叹:“老二从小就对你好,手里有个青皮核桃谁都哄不去,你才对他笑了笑就巴巴的送给了你,偏你是个嘴馋的青皮都不剥就敢咬,自己被麻哭了倒害得老二挨了一顿打。” 月明惊呆了,这罕老二自小就祸祸她。她半信半疑道:“不可能吧,我怎么记不得有这事?” 玉燕白了她一眼:“那时候你才两、叁岁,能记得什么事?” 月明无耻道:“只要我记不得,就当是你编的。” 玉燕气笑了作势要打她,却婢女在门口喊了一声:“二少爷。”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真是及时雨呀!” 不待月明说什么反驳她,侍女打了帘子罕云开走了进来。因为艾玉先前说他要换见客的衣服,月明特地仔细看了他一眼。白色立领衬衣外套了宝蓝件圆领外衣,下面系了条深咖啡色隆基。衣服是很正式,但脚上袜子也不穿一双,就那么光光地踩在地板上,估计是穿着拖鞋过来的。 云开背着手一本正经地问她们:“不知二位小姐召唤在下,有何贵干?” 玉燕笑嘻嘻地:“贵干倒是没有,就是想请你帮两个小忙。” 云开也不问要帮什么忙,在月明旁边的椅子坐下,拿过桌上的画端详着,问:“这哪来的?” 月明不吭声,玉燕道:“月明画了送给我的。” “哦。”云开有些意外的挑眉,先前她说喜欢画画,原以为就是嘴上喜欢而已,没想到还真能画几笔。又看了两眼放回桌上对月明道:“画得很是不错。” 受到对头的赞美月明暗暗搅着手指: “闲着无聊随便画的,二少爷过誉了。” 云开犹如被罕土司上身,斜着眼道:“画得好就是画得好,偏要说那些无趣的话,你们汉人就是虚伪。” 月明……我这个叫自谦自谦,虚伪个屁。这两姐弟最擅长就是把天聊死。 玉燕把画塞给他道:“这个就是第一件事,帮我弄个画框镶起来。” 云开也不说答不答应,只是把玉燕胡乱塞过来得画仔细地卷了起来,嘴上漫不经心地问:“那第二件是什么事?” “第二件就是把你裁衣裳的裁缝叫来,给月明做两身夏裳。” 甫一进门云开就发现,月明今天穿的是哪天被喷湿的藏青色大披领连衣裙,不过今天没有系白色的领巾。 小丫头片子那么记仇,这件能勾起仇恨的衣服还穿在身上估计是真没得穿了。他扬声喊了站在门外的俸小赛进来,让他去叫缝西服的严裁缝进府。 俸小赛面上有些为难,陪着笑道:“二少爷您忘记了,泼水节的时候严裁缝就回缅宁了,要端午过了才回来。” 云开一怔,他把这茬给忘记了。想了想又对俸小赛道:“你去看看他徒弟有没有跟着去,要是还在就让他做吧!” 俸小赛应声“是”就出府去找人。 云开转头对月明道:“你先随便做两套应应急,论手艺当然是严裁缝更好旗袍都会做,等他回来再把缺的衣服个补齐了。” 月明嘴里客气道:“让二少爷费心了。” 本以为云开客气客气两句就可以结束这次谈话,结果罕云开一本正经的点点头:“我的确是费了些心思,你要怎么谢我?” 月明……她觉得自己进土司府后无语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我就客气客气你咋还当真了呢?古人不是说大恩不言谢么?你就动了动嘴,就一副要我肝脑涂地的样子,到底是费了什么心?坏心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匀了匀气大方道:“等严裁缝回来,我请客给您和叁小姐一人做一身新衣裳。” 玉燕一听头一个反对:“我不穿洋装。” 月明恨不得拿头去磕桌子,亏我拿你当知己朋友,结果我上树你第一个在底下扯我的脚。我是要打发了你弟弟这个无耻之徒,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啊? 看着月明一脸愤愤却咬着牙死忍着破口大骂的样子,云开很开心。把手中的折扇啪的一声打开,一派潇洒地摇着。神清气爽!嗯神清气爽! 月明调匀了呼吸对玉燕道:“那我给你买条金线莲花裙。” 玉燕刚刚那话只是下意识的冲口而出,哪里是真要月明的谢礼。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先前话里有歧义,有些尴尬地对月明道:“这些那用得着你破费,府里养着绣娘和织娘呢!”说完发现自己仿佛什么也没解释,干脆闭了嘴。 云开对他叁姐的战斗力本就不抱什么希望,但也不想让月明就这么含混过去,挑着眉兴味地看着她。 被他这么看着月明真是不自在,决定大放血打发了他算了。咬咬牙,颤巍巍地伸出两只手指:“两套。”一副不能再多了地样子。 看着她这副小气样,云开差点喷笑。扇子遮住脸掩饰地咳嗽两声,假模假式地教训她道:“小小年纪花钱就大手大脚,以后可怎么得了。我也不要什么新衣裳了,你就给我也画幅画好了。” 月明……我还是给你做两套新衣裳算了。 月明忍住用手去抹脸地沮丧冲动,讷讷道:“这可以是可以,就是这画画需要灵感,我现在也不知道要给你画什么,就算有了灵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画完。” 云开开口堵住她地全部生路和借口,对她道:“就画我的小狸奴好了,它长这么大还没有一张自己的画像。” “小狸奴?”是什么玩意?月明两眼茫然地看着他。 云开笑眯眯地解释:“小狸奴就是我从暹罗带回来地一只猫。”说完还教训月明:“你怎么上的学‘裹盐迎得小狸奴,尽护山房万卷书’陆游这么着名的诗你竟然不知道。” 学渣兰月明…… -- 三太太的辱骂 被罕云开嘲笑学习不好,月明先是满心悲怆,继而愤怒。不就是一只猫么?你干嘛用说亲儿子的口吻说出来,还它长这么大还没有自己的一张画像。要不是想起他还没娶亲,月明差点就问:令郎岁齿几何? 正当月明下不来台,叁太太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叁太太午觉起来本想去和八太太闲话,顺便再逗叁少爷玩一阵子,一下午的时间就算打发了。正坐在镜子前插簪子呢,贴身婢女曼娥进来悄悄在她耳边禀道:“兰小姐现在在叁小姐屋里喝茶呢!” 叁太太一把把簪子拍在妆台上,气得胸口起伏。她不待见他们父女两个,这兰家的小丫头还没脸没皮的攀附过来,真是好日子过得不耐烦了。顾不得还没收拾打扮好,站起来就朝叁小姐房那边去,曼娥连忙追了过去。 云开见叁太太进来,起身打招呼:“叁太太好。”叁太太没心情理他,胡乱应了声眼睛径自盯着月明 玉燕见叁太太这副样子就知道要糟,连忙解释道:“兰小姐想做衣裳,又不知道哪个裁缝做得好,我们请二弟过来参详参详呢!” 叁太太心里冷笑,你们女人做衣服拉一个爷们参详算怎么回事?这府里绣娘、织娘都不缺,找二少爷过来他是能裁布呀还是能拿针?这丫头真是精明,竟然干两头赌的买卖,这是打算老的娶不成叁小姐,小的就要勾搭二少爷么? 月明也站起来同叁太太道:“叁太太身上可好些了,听叁小姐说您最近身上不虞,我哪里有些上好的西洋参已经切成片了,待会让叶楠给您送过来,平日里含含很是不错,补气又不燥热。” 叁太太捏着帕子阴阳怪气道:“我哪有这个福气吃什么西洋参,我们大家子出来的姑娘行事都是有规矩的,什么身份吃什么样的饭什么样的身份穿什么样的衣,规矩摆在哪里,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是怎么样的。” 月明觉得莫名其妙,一点西洋参而已跟身份扯得上什么关系,这东西有钱上药铺就能买,这土司府难道小气得连西洋生都舍不得给小妾吃? 云开和玉燕是知道叁太太意指何处的,但两人深知叁太太脾性怕她说出更难听的话都俱不出声。 叁太太看着月明一脸茫然,冷笑道:“有些事情装傻是没用的,来做客就要有做客人的自觉,今天饭菜不合口、明天衣裳不合身,以为是在自己家呢,呼奴喝婢也就算了,竟然使唤起府里的少爷小姐,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大的脸?这人就应该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该自己的东西就不要惦记,想一步登天也不怕爬高了摔死。” 云开听不下去了,出声喝止:“叁太太。” 月明气得发抖。交际应酬,谁人面上不是带了叁分好?就算真不喜,不想交往话里也是带了几分客气。她见识过高门大户的绵里藏针,却从未见过叁太太这样张嘴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泼辣货。自己若得罪过她也就罢了,平白无故吃了这么一顿排头一口气憋在心里,又因寄人篱下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噎得她双眼发红。 想心平气和的说几句,但到底心潮起伏,月明木着脸道:“也不知道我哪里礼数不周全,劳烦叁太太这么教导我?” 叁太太刚想开口便被云开打断:“叁太太,太太出门前的嘱咐你怕是忘记了。” 提到印太叁太太还是害怕的,但到底意难平,撇着嘴道:“有个非亲非故的住在府里,我也不过是多事提一嘴,省得外人以为土司府里没什么男女大防,什么人都不顾廉耻地敢往少爷面前凑,想着乌鸦变凤凰。” 这话月明是听不下去了,红着眼睛的就往门外冲,罕云开见状连忙追了出去。 看着剧烈晃动的珠帘,玉燕瘫坐在椅子上。她知道叁太太闯大祸了,月明告诉印太倒不怕,顶多挨一顿斥责。要是告诉兰应德,以兰应德的脸面父亲是不会饶了阿妈的。 看着一脸没骂过瘾的叁太太,玉燕用帕子抹着眼泪恨声道:“您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啊?兰应德在父亲那里正是得用,您惹她干什么?” 平时柔柔弱弱挨了训也只敢关起门来生闷气的女儿今天竟然教训她,叁太太越发觉得是月明这个没规矩的带坏了她,转头骂道:“他再得用也是个奴才,一个奴才你怕什么?你这么维护他女儿是不是起了心思了。” 玉燕哭嚷道:“没有、没有,跟您说一百次了,没有。为什么您就是不信?” 叁太太眼睛瞪得巨大:“没有你干嘛还跟他生的小杂种来往?” “您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和她交好有多大的好处您是不知道吗?您当我们娘俩在府里有多大脸面,云开、大姐他们都是太太生的,府里的人对他们只有敬着,叁弟是老来子父亲最疼爱他,那燕嫁得好。只有我,成了寡妇被接回家来。父亲和太太还愿意为我谋划是好事,月明这孩子心思单纯,我和她处得好就是帮印太和父亲的忙,不说是大功一件至少让父亲知道我这个女儿是有用的,偏您搅得整个府里鸡飞狗跳让全府的人看笑话。” 玉燕就差没指着叁太太的鼻子明说:一代新人换旧人,您早就失宠了,您女儿还没给家族带来什么好处就变成寡妇,在这个家还能有一口饭就该偷着笑了,作天作地是要把最后这点脸面也作掉么。 叁太太忆及往日自己受宠时的荣光,再看看眼下土司的心思全在那些年轻妖娆的小妖精身上,精神好得还有再进新人的迹象。色衰而爱驰,印太是正房太太,就算她没有了土司的宠爱她还有土司的敬重,有正房太太的体面,她的儿子将来还会是允相的主人。都说女人年青时靠男人,老了靠儿子,印太两样都靠上了。再看看自己,虽然下人也恭恭敬敬地叫声叁太太,其实也就是个妾。 虽然被女儿说得伤了心,但叁太太还是嘴硬道:“和她交好就算有千好万好,可你还记得自己是尊贵的相坎小姐么,衣食住行都为她周到了,也不怕下人笑话你?” 玉燕冷笑:“您当我真有那个本事呢,府里的下人都熬成人精了,哪用我去交待都争相巴结着呢!您整天在府里闲磕牙也抽空看看风向。” 她这话又戳到叁太太的肺腔子:“一帮小人,府里正经的主子不当回事,却去巴结一个小杂种,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玉燕见跟叁太太说了半天一句没往心里去,一味的掐尖要强,知道她是指望不上了。只能等晚些问问云开月明怎么样了。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平白挨了这么一顿狠骂,是个人都会生气。 她嘴上和叁太太分析厉害,但其实她是真喜欢月明,真心想和她相处。但今天叁太太这么一闹,估计月明也不愿意搭理她了。 那厢云开追着月明出去,游廊上转了个弯就不见了人影,那个叫叶楠的小丫头跑得比他还慢,这会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找不见月明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小姐都跟丢了,这就叫贴身服侍?云开一阵火大,对她发火道:“发什么呆,快去喊人一起找呀!” 叶楠被吼得连连后退,不敢耽搁转身去找人。云开顺着游廊往前走,找了一阵不见人,他决定去月明房间看看,说不定是跑回房间了。正待转身听见附近传来一阵轻轻地啜泣声。他驻足细听,声音是从花丛后传出来的,他踮起脚朝声音处看去,隔着花花从高大的木莲树下月明抱着树干正埋头痛哭。 云开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找到了。正要喊她,却听月明小声哭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瘦小的肩膀哭得一耸一耸地,伶仃得可怜。 受了委屈只敢找个角落偷偷哭,估计也是不愿别人看见。云开也不走开,就在哪处静静守着,只要有人经过就挥手让他们绕路。 罢了,就让她痛快哭一场吧! -- 三太太的小心眼 清晨,土司府的厨房一片热闹。几个厨娘围着灶台忙活着,管事的玉叶嫂正在炒一锅去年晒下的干巴菌。用水发好的菌子细细撕成条,挤干水分,倒进爆好蒜片、辣椒的油锅,只听见刺啦一声油锅冒起一阵白眼,一股腌牛肉的鲜香顺着白烟飘散在厨房,惹得厨房众人使劲吸着鼻子。 出锅装盘,让送饭的婢女跟着白粥送到各位主子的房间。四月天已经很热,厨房又火又烟的玉叶嫂炒完这个菜已经浑身是了。她捞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壶嘴就一阵猛灌,喝完用手背抹了嘴对配菜的厨工道:“我要炒兰小姐的菜了,你去库房拿几根干辣椒来,挑不辣的那种,兰小姐吃不了辣。” 正说着叁太太贴身婢女曼娥走了进来,玉叶嫂连忙迎上去,殷勤地招呼道:“曼娥姑娘怎么过来了,早饭已经让人给叁太太送过去了,是不是不合叁太太地口味?” 曼娥笑道:“玉叶嫂说笑了,你是府里的老人了,这府里那位主子的口味你不清楚?怎么会不合叁太太口味?太太临走时让叁太太管家,府里有客人这么些天叁太太都没过问过,让我来嘱咐嘱咐。” 玉叶嫂指着灶台上待炒的菜道:“让叁太太放心,伺候得好着呢,饭菜都是单独给兰小姐准备的。” 曼娥闻言皱起眉:“单独?这府里的少爷小姐都没单独开灶,她这客人都挑剔起来了?” 玉叶嫂一脸殷勤顿时僵在脸上,这话是怎么说的?不是叁小姐吩咐按照兰小姐的口味给准备么? 曼娥冷哼道:“端午过后才打新米,府里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主子们都知道俭省不额外点菜,她倒是比正头主子还难伺候。” 曼娥一张嘴把堂堂土司府说得跟要断顿的佃户一样,玉叶嫂不敢搭腔。 曼娥见玉叶嫂不表态顿时感到不满,她加重语气道:“嫂子你要搞清楚,客人毕竟是客人迟早是要走的,可叁太太永远是府里的叁太太。” 玉叶嫂满身的热汗变成冷汗,她不知道兰小姐抹了叁太太的哪根逆毛。自古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叁太太她惹不起,兰小姐她同样也惹不起。可曼娥说的有道理,兰小姐是客,迟早要回自己家里去,就算有些许怠慢她去和兰爷告状,兰爷的手也伸不到土司府的内宅。叁太太天天在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再加上她远近闻名的泼辣名声,得罪她不死也让你脱层皮。 她咬咬牙下决心道:“叁太太教训得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见玉叶嫂识相曼娥很满意,掏出两个半开塞到玉叶嫂手里宽她的心道:“这事就算是印太回来也挑不出什么理,少爷小姐们吃什么她照样吃什么?如果这也算怠慢,那这世上就更没有什么周到事了。” 玉叶嫂哪里敢收叁太太的钱,连忙推拒。曼娥按住她的手道:“叁太太说了办事尽心就得赏。”说完摆着腰走了,交待完厨房她还要交待其它地方呢! 去库房拿干辣椒的厨工回来,看见菜已经出锅让婢女端去给兰小姐。她举着辣椒傻傻地问:“不是要这种辣椒么?” 玉叶嫂叹了口气:“以后都用不上了。” 叶楠把厨房送来的早饭摆在桌上,干巴菌的香味勾得月明口水直流。她夹起一块子就往嘴里送,可预期中得美味还没尝出来,嘴里就跟着了火一样。她连忙吐出来对叶楠喊道:“水、水。” 叶楠给她倒了杯茶,没成想是热的。热茶遇上辣椒灼得月明嘴都木了,眼泪差点给逼出来。要不是家教使然月明很想把嘴里的茶喷叶楠一脸,有你这么伺候人的么?这事放在别家叶楠绝对逃不过一顿好打。她把热茶吐回茶杯,伸出舌头哈气。 叶楠见她这副样子急了,不停的用傣语问:“怎么了?” 月明听不懂也顾不上理她,用手给舌头扇着风,奇怪厨房今天怎么给她送这么辣的菜。往常的饭菜也有辣椒,但都只是提个味辣劲并不明显,今天这个简直不能入口。 月明不在意地想或许是厨房弄错了,又或许是婢女提错了。等那股辣劲过了月明也没了胃口,凑合着喝几口白粥,心想着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也就不声张了,待会吃两块点心垫补垫补也是一样的。 让月明没想到的是自此以后她就没吃过合口的饭菜,不仅如此,每晚泡脚、洗澡的热水没有了。 她隐约觉得是叁太太使的绊子,但又能怎么办呢?自己一个客居的身份还能理直气壮地去和叁太太理论不成。 为今之计只有花钱消灾了。给叶楠一块银元,又指了指桌上的饭菜。 最近小姐吃不下饭叶楠是看在眼里的,现在给了她钱肯定是想换菜。她领会的点点头接了钱就去厨房。 叶楠见到玉叶嫂说明来意,玉叶嫂看着叶楠手心的那一块银元犯起了难?这银元可比半开好使多了,可是这钱它扎手呀! 踌躇半天,到底是叁太太的积威更盛,她咬着牙推拒了。看着叶楠失望又害怕的脸,她又不忍心。把她们吃的红薯装了一盘子,又在边上放了点粗糖渣,让叶楠端去给月明。 看着叶楠离去的背影她喃喃道:“真是造孽啊!好歹也是大家小姐竟然沦落到和我们奴才吃一样的饭食。” 月明看着跪伏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叶楠,再看看桌上的银元和盘子里大小不一的红薯,知道使钱也不管用了。她默默地伸出手拿了一个,剥了皮沾了点粗糖喂进嘴里。卖相不好味道倒是不坏,绵软起沙,就是粗糖有点刺舌头。 有什么好挑剔的,兰应德跟她说过跑马帮有时候不赶趟,喂猪的粗玉米砂都煮吃过,吃得嗓子剌疼。她这样比起一路风餐露宿也不知道有没有一口热饭的兰应德已经很好了。 心里这么宽慰自己,但自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父亲几乎可以说有求必应。现在冷不丁遭受这种冷遇,其中的落差还是让月明觉得难受。 泪眼毫无预警的落了下来,她用手抹了,继续剥第二个红薯。第二个有些干,月明吃了几口就被噎到了,堵得胸口一阵噎疼。再也忍不住,扔了红薯扑在桌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如此这般,月明也不指望这府里有谁能伸出手帮自己一了。俸二管家虽然受父亲诸多恩惠,但这件事的起因若不是叁太太,他对月明自然只有捧着的份,但他只是个奴才要他跟主子对着干,他有这份心也没这份力,何必为难人倒把先前兰应德做的人情给抹了。 至于玉燕,自上次叁太太发飙后她就没来找过月明,态度何其明显月明也不想自讨没趣。人家骨肉相依,母女一条心是理所应该的,自己何必去讨嫌。 自己如今在这府里,言语不通、钱打不开路,身边就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婢女,真称得上是孤立无援了。她终于明白兰应德走时的那欲言又止的担忧了,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自己家人口简单,交际应酬的人家但凡要点脸面,都不会像叁太太这么跌份,干出磋磨家里客人的蠢事。 澡可以不洗,脚可以不泡,天气这么热用凉水擦擦也没什么。可饭不吃不行啊!这样每天光吃白饭和几块点心的日子过了几天,月明来时还带点婴儿肥的小脸变廋得跟酸木瓜一样。她轻易也不出门,只留在房中画画看书打发日子,心中悄悄数着日子,期盼兰应德赶快回来。 只要兰应德一回来,她才不管土司家鸦片要卖给谁,势必要兰应德带她回昆明。允相这个地方,她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 吃不饱的月小姐 允相只分雨、旱两季,泼水节过完基本可以算入夏,只不过是雨季还未来临。 天气炎热,树上的知了也叫得没完没了。叶楠怕吵了正在午睡的月明,拿了根竹竿准备去把蝉打下来。 正拿着竹竿往树上捅和她一个寨子的小丫头匆匆跑进来对她喊道:“叶楠、叶楠,你阿哥来找你了。” 叶楠被她的声响唬了一跳,扔了竹竿对她比了个“嘘”,又指指里面。 小丫头伸了伸舌头,忆及府里最近的风向又满不在乎起来。兰小姐连饭都吃不饱了,哪还有闲心管她声气大还是小。 她对叶楠道:“你阿哥来找你,在偏门等着呢!” 听见家里来人叶楠很高兴,恨不得马上见到哥哥,可月明还在午睡她得等着厨房的婢女送点心过来,月明最近都不怎么吃饭,就靠几块点心撑着了,千万不能错过了。 她对小丫头道:“你让我阿哥等我一下,等领了厨房的点心后跟小姐说一声我就去见他。” 小丫头撇嘴道:“这么热的天,府外面连棵遮阴的树都没有,就让你阿哥在门口干晒着,你也算是亲妹妹。” 那又能怎么办呢?看看月明的卧房叶楠左右为难。 小丫头知道叶楠担心什么,劝道:“离厨房送点心还有一段时间,兰小姐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你快去快回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再说了,兰小姐那么大个人,午睡醒了找不到你还能哭鼻子不成,你只要别耽误了接点心就成。” 叶楠想想也是,只要在厨房送点心前回来就行。 天气炎热,月明这午觉睡得本就不安稳,小丫头叫喊时她便醒了过了,懒得起身静静地躺在床上听两个小女孩叽里呱啦的。听了一阵,忽然没了声音,月明扬声喊:“叶楠。” 没人应声。怕是跟小丫头去玩了。 她觉得肚子饿,撑起身子看到桌上空空如也,中午的点心还没送来。 “唉!”她叹了口气,这日子过得饭吃不饱就算了,连泡奶粉的开水都没有一壶。不然还能泡点牛奶解解馋。 越想越饿,越想越忍不了。她忽然灵光一闪,土司府里不能吃,她可以去外面买呀!自己要出去谁还能拦着不成。就算不会说傣语,买卖么看中什么递上钱,人家还能因为你不说话就不卖给你么? 想出了解决的办法月明欣喜若狂,掀了薄被下床,倒了杯茶漱漱口。换上出门的衣服,往丝绒小挎包里放了两块银元。想了想,银元太扎眼了,小商小贩也未必能找得开,把银元放回去,拿了四个半开。到镜子前拿梳子随意梳了几下头发就出门。 出了院子迎着游廊一直走,土司府的大门她没出过几次,每次都有人迎着走她有点不太记得路,只记得看见绣球花出了夹道就是大门。但没关系,土司府大门口直走就是集市,她只要找到门,无论从哪里出去都不会离集市太远。 她顺着游廊走到尽头也没看见绣球花,倒是尽头前是个院子,里面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应该是八太太的院子。月明没有气馁,折回去准备每个岔口都试试。 试了两个岔口她终于看见一个角门,上着门栓,没有人看守。她上前拔了门栓推开门,面前有条小路。她探出头发现再往前走就是树林,高高的青树林中一条蜿蜒小路很有些曲径通幽的味道,远处传来一阵阵人声。有人就应该错不了。她跨出去把门掩上,顺着小路向前走。 林子并不太深沿着小路走了不到一刻钟就走了出来,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稻田,一阵风吹来谷花翻飞。不远处的河边一群人在河岸的甘蔗地忙活着。 月明深吸一口气,带着稻花香的空气盈满胸腔,这感觉真是舒畅,成天闷在土司府里,乍看到这么开阔的景色很有几分自由的味道。她精神抖擞的朝河边走去,看看那些人在忙些什么,哪里除了甘蔗地她发现还有荸荠田和茭瓜地,运气好的话也许能买点荸荠、茭瓜什么,再不行买根甘蔗甜甜嘴也是好的。 接下来问题来了,一田一坝都是人她该怎么开口,又该找什么人交易呢?她站在地边看着劳作的人群一会,决定跟年纪大的搭话,因为师兄教过她喊玉香大妈,她会的傣语就这一个。 走到一个穿着无袖褂子系着黑筒裙的大妈旁边,她鼓足勇气喊了声“咩涛。” 正在水里不知捞什么的大妈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汉人衣服的俊俏小女孩喊她,一边嚼槟榔一边对她笑了笑。因为常年吃槟榔,牙齿变得黑乎乎的,她这一咧嘴吓了月明一跳。 她哪见过这个,这个老咩涛嘴里不知道在吃什么,红色的汁液布满在牙龈和黑黑的牙齿上,像极了Unbsp; Charles给她的那本童话故事插图里画的巫婆。 月明倒退几步,越看越觉得她嘴里红红的东西象血,她吃的该不会是人肉吧?月明被自己的猜测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拉着胸前的包带。 老咩涛见月明喊了她又不说话,上前准备问问她要干什么。哪想到她才一动,这个小姑娘就跟见了鬼一样,惊叫一声转身就跑,吓得她一动也不敢动。看着月明飞快消失在树林的身影她,她捂着胸口奇怪这个小姑娘怎么了? 月明没命的跑了一阵,发现身后没有人追来才停下来。她气喘吁吁地靠在一棵青树上,用手背抹去吓出来的眼泪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这一打量她更想哭了,这不是回去的路。她刚刚应该是太慌张了少跑了一个路口。 现在要怎么办,沿路再走回去?还是喊喊附近有没有人? 等气喘匀了月明悲催的发现,她现在不仅饿,她还渴。舔舔有些干的嘴唇,月明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冷静一下,不能轻举妄动。她要是在树林里迷路了就糟糕了,肚子饿事小,碰见猛兽就玩完了。 正在思考间她仿佛听见若隐若现的诵经声混在树的沙沙声中。她疑心是自己的幻觉,闭上眼睛静下心仔细听。或许是静下心的原因,又或许是风不再作怪,诵经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还有木头燃烧的噼啪声。 月明惊喜异常,她泼水节的时候跟着土司他们去过庙里,总会有和尚认得她带她回土司府。她拔腿朝声音传过来的方向跑去。 罕云开百无聊赖的看着一群僧人围着火台上的尸体诵经。官佛寺的叁佛爷今早圆寂,他也算是个得道高僧,按规矩火化时土司家大小男人应该在场和僧人一起为他的往生祈福。罕土司和厉阳去陶头人家过赕,这个重任便落在云开和他叔叔罕汀来太爷身上。 待僧侣诵完一盘经,汀来太爷亲自拿着火把点燃火台周围的木柴。木柴上撒了茶油,一点就着,火势甚是凶猛。见火烧得旺,送葬的僧侣又诵起经来。 云开见盖尸体的白布都烧了起来很想拿帕子捂住鼻子,他实在受不了烧尸身的那股味道,闻一次他一个月都吃不了烤肉。 大家注意力都在火台上,他东张西望想找个不顺风的地方站过去省得呆会吐出来,却发现月明往这边跑过来。 他吃了一惊,这丫头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再看看火台上的尸体,他连忙朝月明喊:“别过来。” 月明听见云开的声音停住了脚步,她也奇怪二少爷为什么在这里?那群和尚为什么围着一堆火念经?他们在烧什么这么香?一个接一个的问号让她忽略了云开的警告,她走上前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云开见月明不听话又怒又急,准备过去把月明揪出树林。他急匆匆刚走几步,就见月明一脸惊恐的倒退几步摔在地上,翻了个白眼昏了过去。他回头一看,叁佛爷的尸身因为脱水头头微微抬起,手也曲了起来,仿佛要去掀开身上的白布。 兰月明这是以为叁佛爷诈尸了? -- ⋎ùщǎйɡsнù.©òⅯ 误闯瑟林 叶楠见完她阿哥回来时正赶上厨房的婢女送点心过来,她暗自庆幸时间掐得正好。 打开竹编食盒的盖子,里面放着一小碟油炸的糯米糕条。糕条炸得金黄还淋上了蜂蜜,闻着喷香。叶楠叹了一口气,只有四小块,也不知道小姐能不能吃得饱。她提着食盒进屋,准备喊月明起来趁热吃,这东西热的时候外酥里糯,凉了嚼起来就皮皮的,口感不太好。 “小姐……”看着眼前空空的床铺她喊了一般便哑了声音,继而便慌乱起来。 人呢?怎么不见了?ⅩⓎūzⓗāǐщū.ⅭⅬūь(xyuzhaiwu.club) 床上只有凌乱的被褥和月明脱下的睡衣。她伸手摸了摸被里,一丝热气都没有,估计已经起了好一阵子了。她连忙出门去找,一路上见人就问:“有没有看见兰小姐?”众人皆摇头。 她站在园子里急得直转圈,到处都找遍了小姐还是不见踪影,她到底去了哪里?” 忽然之间她想起,小姐从来都只爱去找叁小姐玩,她会不会因为怕叁太太就悄悄地独自去找叁小姐了? 抱着这一丝希望她去了叁小姐的院子问服侍叁小姐的婢女有没有见到月明。 “月明小姐?”叁小姐的贴身婢女艾玉听到叶楠问月明便挑起了眉,心里想月明小姐哪里还敢来,也不怕叁太太又追着她骂? “月明小姐好几天没来找过我们小姐了。”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叶楠脸色煞白,几乎瘫坐在地上。艾玉连忙掺一把搀住她,将她扶到廊前的台阶坐下,让一个小丫头去告诉叁小姐,月明小姐不见了。 叁小姐听见月明不见了吃了一惊,追问小丫头道:“谁告诉你月明小姐不见了,几时不见的?” 小丫头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几时不见的,是服侍月明小姐的叶楠说的,她正在外面哭呢!” 叁小姐闻言放下正在绣的花绷子,到门口看见叶楠正坐在台阶上哭哭啼啼的。 她问叶楠:“别哭了,月明小姐是几时不见得?府里都找过了么?” 叶楠抹着眼泪道:“我走的时候小姐还在午睡,才两刻钟的时间,回来小姐就不见了,我府里上上下下全都问遍了,都说没看见过她。” 那就是她也不知道月明是什么时候不见得,叁小姐心里焦急,见她一问叁不知就晓得哭,心头火起厉声道:“主子午睡你不贴身服侍瞎跑什么?什么要紧的大事让你连主子都顾不上了?” 叶楠现在哪里敢说是为了出去见亲人,一言不发低头啜泣。 叁小姐现在也顾不上指责她了,对艾玉道:“去告诉俸二管家,月明小姐不见了,让他派人府里府外都找找。” 正当府里一阵兵荒马乱,云开抱着月明回来了。叁小姐正在月明房里等消息,忽然听见一阵阵的大呼小叫,喊着少爷回来了、兰小姐回来了。她听见月明回来了疾步出了房门,却看见月明面如纸金双眼紧闭躺在云开怀中,衣服上全是尘土。 她心下一慌迭声问:“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云开顾不上仔细和她解释,叁言两语道:“她独个人进了瑟林,被叁佛爷给吓到了,叁姐你让人快去请大夫。” 全允相最好的大夫就是月明的亲爹兰应德,叁小姐远嫁了几年,现在允相是个什么光景她也不清粗,连忙去找叁太太拿主意,让艾玉留下帮着照顾月明。 艾玉帮着云开将月明放在床上,叶楠看见月明成了这副样子,吓得魂不附体,双腿一软便跪在床前。 云开正在帮月明摘头发上的枯叶,听见背后好大一声“扑通”吓了一跳,转身看见叶楠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没好气道:“跪什么跪,还不快去打盆热水给她擦洗一下。”叶楠如遇大赦,赶快起身去厨房要热水,因为心中惧怕跑得跌跌撞撞地。 因为是女眷的房间,俸小赛不敢随意进来,站在门口候着云开。叶楠是个不堪用的,他干脆就让艾玉找衣服给月明换上,出门吩咐俸小赛道:“叁佛爷的法事还没完,我得赶回瑟林去你在这盯着,要是有什么事马上报给我知道。” 俸小赛拍着胸脯点头道:“少爷您放心去,我会好好守着月明小姐的。” 云开上马车时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从月明头发上摘下来的枯树叶,他掀开车帘扬手将叶子扔了出去。清风乍起,叶子在空中打了几个漩,最终还是落在地上。 云开想起月明昏迷时的情形,她一定被吓得不轻。脸上惊惧交加,声都叫不出来,就那么软软地倒在满是尘土和枯叶地地上,也不知道有没有磕到哪里? 可是,她一个人是怎么走到瑟林的?连侍女都不带。她又是为了什么事出的府? 云开觉得,这里面的事大了! 叁太太听见月明跑出府吓昏了被二少爷给抱了回来,也吓了一跳。她问叁小姐:“她一个人跑去瑟林做什么?今天叁佛爷在瑟林办法事,她也不怕冲撞了?” 叁小姐心中着急,扭着帕子道:“我也不知道,二弟抱她回来的时候就只说她被叁佛爷吓到了,让赶快找大夫,您赶快让人去请个大夫回来。” 叁太太眼珠转了转,对叁小姐道:“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我让曼娥跟俸二说,马上去请。” 月明情况不明,叁小姐着急去看她,听见叁太太干脆地答应了就领着小丫头走了。 曼娥见叁小姐走了,叁太太却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也不吩咐她去找俸二有些奇怪。小心地问:“太太,是要请哪位大夫?” 叁太太冷笑:“请什么大夫,得请个喊魂的让她醒醒神,为了勾搭男人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曼娥听得一头雾水:“您是说兰小姐这是装的?” “瑟林是什么地方?烧死人的。平日里谁敢去那里闲逛,偏她吃了熊心豹子胆闯了进去,还让二少爷给抱了回来,小狐狸精道行还挺高。” 曼娥觉得月明语言不通,哪里又能一个人找到瑟林进去装柔弱勾引二少爷,但为了月明反驳叁太太很不明智,她只好问:“哪这大夫请还是不请?” 叁太太睨了眼曼娥,翘起二郎腿把茶杯盖磕在杯子上,一脸讥诮道:“我不是说了么,请个喊魂的。让俸二去拉祜寨把寨里喊魂最厉害的哪个叫来,给这个小狐狸精好好喊喊,把她叁魂七魄给喊回来,好好做个人。” 曼娥告诉俸二去拉祜寨请个喊魂的给兰小姐喊魂。他满口答应地送走了曼娥,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他听说兰小姐被二少爷给抱了回来,情况不明,这应该是请大夫呀,怎么就请个喊魂地来糊弄事。但印太不在,后院就是叁太太管事,又是个泼辣货,轻易不能得罪了她。但,他受兰应德不少恩惠,这兰小姐应当应份得给照顾好。 他想了想觉得应该去看看兰小姐的情况再做打算。到了月明房前,见他的小儿子俸小赛守在门口,真是瞌睡碰到枕头。 他问俸小赛:“你怎么在这里,二少爷哪里谁伺候?” 俸小赛凑近他爹耳朵悄声道:“是二少爷让我守着的,要是兰小姐有什么事让我马上告诉他。” 听见二少爷对兰小姐这么上心,俸二觉得自己更应该慎重,他问小儿子:“兰小姐这是什么情况,叁太太让请人给喊魂。” 叁小姐不是说请了大夫么?怎么又变成喊魂的了?俸小赛眼珠转了转,对他爹招了招手。 俸二侧耳凑近,只听俸小赛道:“二少爷让请大夫,您最好就请大夫,逆了叁太太顶多挨一顿骂,逆了二少爷,可就不是挨骂那么简单了,是得罪叁太太还是得罪二少爷,你心里得清楚。” 俸二听了这话心里面就有底了,他给小儿子一个“你还是太年轻了”的眼神,背着手得意的朝外走。 得罪叁太太还是得罪二少爷,这有什么好选的?他大夫和喊魂的都请过来,谁都不得罪,多好。 今晚为啥双更,因为我喝醉了 -- 被吓昏了 叶楠见完她阿哥回来时正赶上厨房的婢女送点心过来,她暗自庆幸时间掐得正好。 打开竹编食盒的盖子,里面放着一小碟油炸的糯米糕条。糕条炸得金黄还淋上了蜂蜜,闻着喷香。叶楠叹了一口气,只有四小块,也不知道小姐能不能吃得饱。她提着食盒进屋,准备喊月明起来趁热吃,这东西热的时候外酥里糯,凉了嚼起来就皮皮的,口感不太好。 “小姐……”看着眼前空空的床铺她喊了一般便哑了声音,继而便慌乱起来。 人呢?怎么不见了? 床上只有凌乱的被褥和月明脱下的睡衣。她伸手摸了摸被里,一丝热气都没有,估计已经起了好一阵子了。她连忙出门去找,一路上见人就问:“有没有看见兰小姐?”众人皆摇头。 她站在园子里急得直转圈,到处都找遍了小姐还是不见踪影,她到底去了哪里?” 忽然之间她想起,小姐从来都只爱去找叁小姐玩,她会不会因为怕叁太太就悄悄地独自去找叁小姐了? 抱着这一丝希望她去了叁小姐的院子问服侍叁小姐的婢女有没有见到月明。 “月明小姐?”叁小姐的贴身婢女艾玉听到叶楠问月明便挑起了眉,心里想月明小姐哪里还敢来,也不怕叁太太又追着她骂? “月明小姐好几天没来找过我们小姐了。”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叶楠脸色煞白,几乎瘫坐在地上。艾玉连忙掺一把搀住她,将她扶到廊前的台阶坐下,让一个小丫头去告诉叁小姐,月明小姐不见了。 叁小姐听见月明不见了吃了一惊,追问小丫头道:“谁告诉你月明小姐不见了,几时不见的?” 小丫头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几时不见的,是服侍月明小姐的叶楠说的,她正在外面哭呢!” 叁小姐闻言放下正在绣的花绷子,到门口看见叶楠正坐在台阶上哭哭啼啼的。 她问叶楠:“别哭了,月明小姐是几时不见得?府里都找过了么?” 叶楠抹着眼泪道:“我走的时候小姐还在午睡,才两刻钟的时间,回来小姐就不见了,我府里上上下下全都问遍了,都说没看见过她。” 那就是她也不知道月明是什么时候不见得,叁小姐心里焦急,见她一问叁不知就晓得哭,心头火起厉声道:“主子午睡你不贴身服侍瞎跑什么?什么要紧的大事让你连主子都顾不上了?” 叶楠现在哪里敢说是为了出去见亲人,一言不发低头啜泣。 叁小姐现在也顾不上指责她了,对艾玉道:“去告诉俸二管家,月明小姐不见了,让他派人府里府外都找找。” 正当府里一阵兵荒马乱,云开抱着月明回来了。叁小姐正在月明房里等消息,忽然听见一阵阵的大呼小叫,喊着少爷回来了、兰小姐回来了。她听见月明回来了疾步出了房门,却看见月明面如纸金双眼紧闭躺在云开怀中,衣服上全是尘土。 她心下一慌迭声问:“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云开顾不上仔细和她解释,叁言两语道:“她独个人进了瑟林,被叁佛爷给吓到了,叁姐你让人快去请大夫。” 全允相最好的大夫就是月明的亲爹兰应德,叁小姐远嫁了几年,现在允相是个什么光景她也不清粗,连忙去找叁太太拿主意,让艾玉留下帮着照顾月明。 艾玉帮着云开将月明放在床上,叶楠看见月明成了这副样子,吓得魂不附体,双腿一软便跪在床前。 云开正在帮月明摘头发上的枯叶,听见背后好大一声“扑通”吓了一跳,转身看见叶楠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没好气道:“跪什么跪,还不快去打盆热水给她擦洗一下。”叶楠如遇大赦,赶快起身去厨房要热水,因为心中惧怕跑得跌跌撞撞地。 因为是女眷的房间,俸小赛不敢随意进来,站在门口候着云开。叶楠是个不堪用的,他干脆就让艾玉找衣服给月明换上,出门吩咐俸小赛道:“叁佛爷的法事还没完,我得赶回瑟林去你在这盯着,要是有什么事马上报给我知道。” 俸小赛拍着胸脯点头道:“少爷您放心去,我会好好守着月明小姐的。” 云开上马车时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从月明头发上摘下来的枯树叶,他掀开车帘扬手将叶子扔了出去。清风乍起,叶子在空中打了几个漩,最终还是落在地上。 云开想起月明昏迷时的情形,她一定被吓得不轻。脸上惊惧交加,声都叫不出来,就那么软软地倒在满是尘土和枯叶地地上,也不知道有没有磕到哪里? 可是,她一个人是怎么走到瑟林的?连侍女都不带。她又是为了什么事出的府? 云开觉得,这里面的事大了! 叁太太听见月明跑出府吓昏了被二少爷给抱了回来,也吓了一跳。她问叁小姐:“她一个人跑去瑟林做什么?今天叁佛爷在瑟林办法事,她也不怕冲撞了?” 叁小姐心中着急,扭着帕子道:“我也不知道,二弟抱她回来的时候就只说她被叁佛爷吓到了,让赶快找大夫,您赶快让人去请个大夫回来。” 叁太太眼珠转了转,对叁小姐道:“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我让曼娥跟俸二说,马上去请。” 月明情况不明,叁小姐着急去看她,听见叁太太干脆地答应了就领着小丫头走了。 曼娥见叁小姐走了,叁太太却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也不吩咐她去找俸二有些奇怪。小心地问:“太太,是要请哪位大夫?” 叁太太冷笑:“请什么大夫,得请个喊魂的让她醒醒神,为了勾搭男人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曼娥听得一头雾水:“您是说兰小姐这是装的?” “瑟林是什么地方?烧死人的。平日里谁敢去那里闲逛,偏她吃了熊心豹子胆闯了进去,还让二少爷给抱了回来,小狐狸精道行还挺高。” 曼娥觉得月明语言不通,哪里又能一个人找到瑟林进去装柔弱勾引二少爷,但为了月明反驳叁太太很不明智,她只好问:“哪这大夫请还是不请?” 叁太太睨了眼曼娥,翘起二郎腿把茶杯盖磕在杯子上,一脸讥诮道:“我不是说了么,请个喊魂的。让俸二去拉祜寨把寨里喊魂最厉害的哪个叫来,给这个小狐狸精好好喊喊,把她叁魂七魄给喊回来,好好做个人。” 曼娥告诉俸二去拉祜寨请个喊魂的给兰小姐喊魂。他满口答应地送走了曼娥,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他听说兰小姐被二少爷给抱了回来,情况不明,这应该是请大夫呀,怎么就请个喊魂地来糊弄事。但印太不在,后院就是叁太太管事,又是个泼辣货,轻易不能得罪了她。但,他受兰应德不少恩惠,这兰小姐应当应份得给照顾好。 他想了想觉得应该去看看兰小姐的情况再做打算。到了月明房前,见他的小儿子俸小赛守在门口,真是瞌睡碰到枕头。 他问俸小赛:“你怎么在这里,二少爷哪里谁伺候?” 俸小赛凑近他爹耳朵悄声道:“是二少爷让我守着的,要是兰小姐有什么事让我马上告诉他。” 听见二少爷对兰小姐这么上心,俸二觉得自己更应该慎重,他问小儿子:“兰小姐这是什么情况,叁太太让请人给喊魂。” 叁小姐不是说请了大夫么?怎么又变成喊魂的了?俸小赛眼珠转了转,对他爹招了招手。 俸二侧耳凑近,只听俸小赛道:“二少爷让请大夫,您最好就请大夫,逆了叁太太顶多挨一顿骂,逆了二少爷,可就不是挨骂那么简单了,是得罪叁太太还是得罪二少爷,你心里得清楚。” 俸二听了这话心里面就有底了,他给小儿子一个“你还是太年轻了”的眼神,背着手得意的朝外走。 得罪叁太太还是得罪二少爷,这有什么好选的?他大夫和喊魂的都请过来,谁都不得罪,多好。 -- 二少爷发威 夜幕降临,今晚乌云密布,月亮被厚厚的黑云遮住,透不出一丝光亮来。月明的院子却灯火通明,云开大马金刀地坐在廊下的圈椅内,听着行刑的小厮报数。 叶楠跪在院子中间,一个小厮挥着金竹条一下一下的打在她身上。竹条蘸了盐水,打在先前的伤口上简直痛彻心扉。可嘴里塞了布她连疼都喊不出来,只能趴跪在地上呜咽着。 金竹条划破空气的呼啸声和落在人身上的啪啪声,让站在叶楠身后的一群被喊来观刑的人噤若寒蝉、两股战战。 云开身边的叁太太也是心惊肉跳地抚着胸口,嘴里不住地念着佛。虽然她一惹印太生气,印太就吓唬她要用家法,其实她一次都没挨过。往常处罚下人也不可能让她一个太太去看,今儿算是头一遭见识。 行刑的小厮报够数,云开摆了摆手,小厮将塞在叶楠口中的布掏了出来。虽然能说话了,但叶楠也不敢放声大哭,压抑着哭声和身上的疼痛让她全身颤抖。 云开冷冷道:“你们一个二个的简直想翻了天了,把你们从波广寨领出来,就是要让你们好好服侍主子的,你们以为兰小姐只是个客人在府里没个依仗,就可以蹬鼻子上脸的作践她,你们一个个怕是好好地土司府不想呆,要去矿山挖煤。” 一群人闻言跪倒一片,扑在地上直呼冤枉、不敢。 云开给了俸小赛一个眼色,俸小赛会意,去人群中将玉叶嫂给揪了出来,拖到云开前面。 玉叶嫂跪扑在台阶前不敢抬头,云开下了台阶穿着牛皮夹脚拖鞋的脚踩上她的手,他弯下腰语气愠怒:“你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小姐的吃食你都敢动手脚。” 虽然云开只是踩着她的手背,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但玉叶嫂还是被吓得魂不附体,口里惊慌道:“冤枉呀二少爷,月明小姐自来了府里我都是尽心伺候的,少爷小姐们吃什么我就给她准备什么,万不敢怠慢的。” “不敢怠慢?!”云开轻声重复,脚却渐渐用力。玉叶嫂感到疼却不敢缩回手,咬着牙忍着。 云开低笑道:“大夫说兰小姐她饮食不足,这就是你的尽心伺候、不敢怠慢?你要是怠慢了她岂不是小命都保不住了?谋害主子是个什么罪过你不知道,土司府的水牢还没关过女人,你要不要去试试?” 听见要去水牢玉叶嫂忍不住了,胳膊拗不过大腿,她只是个下人她能有什么办法。不行,这黑锅不能她一个人背。 一边磕头求饶一边就把叁太太给供了出来:“冤枉呀二少爷,兰小姐不习惯我们的吃口我是知道的,所以我先前是按照叁小姐的吩咐单独给兰小姐准备,可是后来叁太太说新谷还没打,主子们都知道俭省,哪由得兰小姐一个客人挑挑拣拣的,不许给单做。” 叁太太眉毛一跳正要抵赖,云开却转头对她笑道:“叁太太不要动怒,这等刁奴的话我是不会信的。” 他脚下继续用力,玉叶嫂感觉手背一阵剧痛忍不住惨叫出声。云开厉声骂道:“叁太太是什么身份?会去厨房和你说这些窄头窄脸的话,攀污主子是要割舌头的。” 玉叶嫂觉得手指都要被踩断了却不敢挣扎,忍着痛道:“是叁太太身边的曼娥来说的,哪天她来厨房好多人都听见的。” 曼娥站在叁太太身后闻言面如土色,紧紧抓住叁太太圈椅的椅背。 云开松开脚,一脸戾色道:“把那个败坏主子名声的狗奴才给我带过来。” 叁太太吓呆了,下意识地想去拦。可几个男人凶神恶煞地她哪拦得住。 曼娥被扔在云开面前,和玉叶嫂一排跪着。她不敢抬头,看着前面那双穿着牛皮拖鞋的脚,着这双脚白净修长却让她胆战心惊。就是这双脚刚刚差点踩断了玉叶嫂的手指,想起才玉叶嫂的惨叫,她的手指忍不住哆嗦起来。 她心头飞快算计着要怎么样将这件事抵赖过去,有叁太太在只要她一概不认,叁少爷应该是不会拿她怎么样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云开什么都不问,直接让行刑的小厮开打。 叶楠还让人堵了嘴,云开直接是想要曼娥的惨叫给叁太太提个醒。在府里兴风作浪是个什么下场。 夜晚空气微凉,正是缅桂花香气最盛的时候。但伴着曼娥的惨叫和金竹条的噼啪声,让人疑心这这香气中隐隐夹着一股血腥味。 乌云散尽,月色明朗。正是花前月下的好景色,却让人感到一股肃杀之气。院中跪着的人都认为,二少爷今晚要开杀戒了。 叁太太如筛糠一般抖了一阵,听着曼娥的叫声越来越无力,她终于忍不住叫喊起来:“住手,都给我住手。” 云开恍若未闻只是招了招手,几个健壮的妇人便站在叁太太身后,叁太太刚想起身便被按回椅子上。 云开一反刚刚的凶神恶煞,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朝叁太太笑:“叁太太就是心善,见亲近之人受罚心有不忍。可是这刁奴借着您的名头行下作之事,不教训是不行地。你好好歇着,这等粗活就让我来,您看着就好。” 曼娥被打得卧在地上,青石地砖上也因她的挣扎而染上血迹,等她连疼都喊不出来云开才让小厮住手。 他吩咐俸二道:“把这个奴才给孟定土司府送回去,告诉他们,下回往叁太太身边送人就送老实点的,这种奸猾的奴才叁太太使掌不住的。” 叁太太后背的衣裳被汗水浸了透,夜风吹来大了一个寒颤。她看着地上浑身是鞭痕的曼娥她恳求地看着云开:“回孟定她命就保不住了,二少爷发发慈悲,撵她出府也就算了。” 云开一脸假模假式的愁云,向俸二叹气道:“家里的女人都心软可怎么行?” 俸二把腰拱得弯弯的拍印太马屁:“印太一心向佛,下面的太太也是有样学样。” 云开两手搭在圈椅扶手上,漫不经心地对跪在院子里的奴仆道:“看看,府里的太太是多么仁慈,你们不思量着回报,竟然还对主子不恭不敬,你们对得起谁?不要以为仗着有人撑腰就在府里无法无天、胡作非为……”说到这,云开眼睛看向叁太太:“这个土司府姓罕,好日子过腻味了不想呆,有的是地方安置你们。” 叁小姐在屋内看着婢女给月明擦身、喂药,外面的动静她不是听不见,只是她比叁太太更明白这个家到底谁说了算。 是她父亲、是厉阳、是云开,就因为他们是男人,就因为他们手中有着无上的权利,在这种权利面前印太都要退避叁舍。 她也做过正室太太,明白印太对叁太太这种跳梁小丑的行为一直不干涉是因为什么? 印太就从没拿她当个玩意看过,无非争点吃穿、脸面,印太手指缝漏出来的给了你又怎么样? 再有志气点争罕土司的宠爱,可争到了又怎么样?花无百日红,罕土司要是个长情的还能有八太太和叁弟么?这些年府里来来去去的女人还少么?可对印太有什么影响,她的儿子以后照样要做土司。 倘若叁太太今天不吃下这个教训,用不了多少日子就会被送进庙里和四太太、五太太做伴。 听到外面人群散了,她让艾玉留下照顾月明,自己亲自扶了被吓得站不起来的叁太太回院子。 到了自己的地盘,叁太太提着的那口气总算舒了出来。她用帕子捂着脸哭道:“二少爷一点脸面都不给我,这是要逼我去死呀!” 叁小姐没有象往常一样她脾性一不对头就劝慰她,吩咐小丫头去打水给叁太太洗脸后才淡淡对叁太太道:“逼死你倒不至于,可能想送你去庙里修行。” 叁太太的哭声戛然而止,她诧异的看着叁小姐,不明白平日温和的女儿为何会说出这么可怕的话。 叁小姐端了杯茶递给她:“您还不明白吗?您年轻时千娇百媚的都没争过印太,现在厉阳他们长大了您就更应该夹着尾巴做人。” 叁太太一掌挥掉叁小姐手中的茶盏,厉声道:“你浑说什么?” 门外守着的小丫头听见屋里的动静掀了帘子准备进来,被叁小姐厉声喝止:“滚出去。” 小丫头吓得连忙缩了回去。 叁太太吓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道:“你发什么疯?” 叁小姐重新给她端了茶放在桌子上道:“您要是真为了我好,以后就收敛些吧,您就算不顾及我也要顾及阿公他们。舅舅不在了阿公带着表弟支撑着也艰难,您就不要给他们招祸了。” 叁太太撇着嘴不服:“孟定府这些年靠着我要钱有钱、要粮有粮,我能给他们招什么祸?” 叁小姐叹了口气:“往年这时候阿公他们都要来借粮,今年怕是借不到了。” 叁太太先是不解,想清楚关节喃喃道:“不会吧,为了个小丫头出头。” “胳膊折了,也是藏在袖子里,这个道理您自己好好琢磨。” 说完掀了帘子出门交待小丫头:“叁太太今晚怕是会梦惊,你们晚上惊醒着点。” 道理她都讲完了,阿妈还是要犯倔她也没有办法了。 -- 你别走,我害怕 昨晚闹了那么一场,云开身心俱疲准备早上睡个懒觉,结果天才蒙蒙亮佣人就来禀报月明的情况。直说拉小姐看着不对劲,却又支支吾吾不说清楚哪里不对劲。 云开以为月明病情有变,连忙掀被起身,喊俸小赛去请大夫。衣服也顾不上换到门口趿着鞋就急忙赶到月明房中。 一进屋就见昨晚照顾她的婢女跪在床前,月明好端端的坐在有木架子床中,背对着众人捧着奶粉罐一边哭一边拿勺子挖奶粉吃。 这是什么情况,怪不得那个奴才支支吾吾的。这哪里是不对劲呀?这是很不对劲! 他扬声问:“兰月明你干什么呢?” 月明听见声音回头,烧应该是还没有退。面色潮红,干燥微烈的唇瓣上沾满了奶粉。看见是他月明眼眸微动,晶莹的双眼虽满目水雾却目光深远,似委屈似愤懑,万千心绪最后化作一声可怜兮兮地:“我饿。” 云开的身子几不可查的摇了摇。兰月明现在这个样子虽然很惨,但太呆太好笑了,他差点就想捶墙狂笑一番。 他忍着笑问地上跪着的婢女:“小姐饿了为什么不给她端饭过来,让她吃那东西?” 婢女头贴着地道:“艾玉姐姐已经去拿了,可小姐硬是要吃……奴婢……奴婢也是没办法。” 这帮下人昨晚被云开吓破了胆,半点都不敢逆了月明的意思。她让拿勺子就拿勺子,她让开柜子就开柜子,她让拿奶粉罐就拿奶粉罐。 云开无奈,走到床前对月明温声道:“这干奶粉干吃多噎得慌呀!别吃了,我让下人给你泡了喝。”说完伸手准备去拿奶粉罐。 月明转回头侧过身子避开他的手,搂紧奶粉罐一边抽抽噎噎一边狠狠挖了一大勺奶粉往嘴里送,一个气没匀顺被嘴里的奶粉直咳嗽。整张床弥漫着粉雾,云开捂着脸连忙躲开。 看着铺了一床的奶粉,月明哭得更伤心了。 听着月明魔音穿脑的哭声,云开捂着脸的手都不想放下来。这要怎么哄?怎么哄?! 不一会月明的哭声都哆嗦起来,眼见她哭得都要背过气了云开无奈地在床上挑了一块没被奶粉殃及的地方坐下,拍拍她的肩膀道:“不是说饿么,怎么还有力气哭?你想吃什么就说,我让下人给你弄。” 月明吸着鼻子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真的么?什么都可以?” 云开点点头:“想吃什么你就说。” 月明满脸希冀道:“我想喝盐汽水。” 这个死孩子,昨晚烧得一脸茫然很是荏弱可怜,一醒过来真是比叁太太还会作妖。云开双眼一瞪:“没有,打人沾竹条的盐水倒是可以给你一碗。” 月明扁了嘴又要哭,艾玉正好提着食盒进来了。看见一屋子跪的跪,站的站很是奇怪。但屋内气氛不是太好她也不想多嘴,朝月明笑道:“小姐等急了吧,今天厨房熬了牛肉汤,您现在不能吃得太油腻,我撇油花了些功夫。” 说完她打开盒盖,牛肉汤的香味引得月明忘记了哭、也忘记了盐汽水,伸着脑袋往热气腾腾的汤碗看去,两顿没吃饥肠辘辘,闻着香味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 见月明被安抚住云开长舒一口气,但看着月明闹出这么大动静,这几个婢女只会呆呆地跪着又有些恼火。他带着火气道:“愣着干什么?不知道给小姐换换被子么?少爷我也饿了,去把饭给我拿来。” 艾玉服侍月明很是精心,大清早的怕月明着了凉,让小丫头重新拿了床被子裹住她后让她靠在床头,给她围上布巾端着汤一勺一勺的喂给月明。 月明虽然饿,但毕竟烧还没退不是很有胃口,喝了几口就喝不下去。摇着头说不吃了想睡觉。 云开在桌前吃早饭,大块的牛肉的铺在米线上,再撒上多多的芹菜和小米辣,吃得他浑身冒汗。 他这边吃得痛快,兰月明却跟病西施一样,吃了两口就又躺下了,搞得他吸米线都不敢太大声。 俸小赛领着大夫进来时,月明又变得昏昏沉沉的。 大夫见大清早云开只着睡衣在月明房中吃早饭很是诧异,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心中揣测云开和月明的关系。 云开见大夫不去给月明看病,只是东一眼西一眼的瞟他有些不悦,扔了筷子沉声道:“大夫请先去看看兰小姐吧!” 大夫这才梦如初醒般反应过来:“哦……哦,好的!” 俸小赛端了个凳子放在床边,艾玉将月明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大夫坐下手指搭在月明的腕子上,细细感受着月明的脉搏。 不一会他放下手对云开道:“小姐的高热已经没有昨晚厉害,吃上几副药就应该没事了,只是吃食上得注意这两天吃清淡一些,等烧退了注意给小姐进补一下,很快就能恢复了。” 云开让俸小赛送大夫出去,他吃饱了也准备回房间补觉。才到门口月明却突然开口:“你别走。” 云开转身见月明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他:“你别走,我害怕。” 云开问:“怕什么?” 一双眸子盛满泪水:“我怕那个蒙着白布的人追我。” 她昨天真是被吓狠了,云开无奈的叹了口气,认命的让婢女等俸小赛回来去他房间给他拿本书。又让人把床前的圆凳换成圈椅,他坐在圈椅内对月明道:“你睡吧,我不走。” 听见她的保证月明才放心地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俸小赛拿着书一进门就看见他家少爷坐在圈椅内头靠在架子床的柱子上睡得正香。看着熟睡的少爷和兰小姐,他把书轻轻放在桌上退了出去。 艾玉端了一盘糕点正要进去,被俸小赛拦住。 他对艾玉笑道:“姐姐你忙了一晚上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伺候呢!” 艾玉照顾月明一晚上的确感到疲累,但二少爷不发话她哪敢回去,对俸小赛道:“照顾主子哪里能论什么辛苦不辛苦,再说你一个爷们哪会照顾小姐,你还是好好伺候二少爷吧!”说完就要进屋。 俸小赛伸出胳膊挡在门口:“你就算不累也得去和叁小姐回个话不是,她怕也担心兰小姐呢,你放心去,我不方便照顾的还有其他姐姐呢!” 这俸小赛一再阻拦让艾玉起了疑,里面到底有什么不让她进去。二少爷在里面干什么?但她这个人最是识时务,俸小赛敢拦他想必是二少爷的意思,她从不跟主子对着干。 对着俸小赛粲然一笑,把手里的糕饼盘子递给他道:“既然这样就辛苦你了。” 俸小赛笑着接过:“就像姐姐说的,照顾主子哪里能论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姐姐你慢走。” 艾玉带着满肚子疑惑走了,俸小赛捧着盘子站在门口。昨晚半夜下了一场雨,雨后的清晨草木气息浓郁,俸小赛深深呼吸了一口后,抒发道:“正是春光好啊!” 一旁擦地地婢女互看了一眼,这小子发什么癫?这都入夏了他不知道啊! -- 小乍巴虫 在厨房的小红泥炉上,临时调来服侍月明的婢女摇着扇子守着正在熬的汤药。沸腾的汤药顶得盖子扑腾扑腾,药汁从顶开的缝隙溢了出来。 她用布巾垫手掀了盖子,中药那股子苦臭随着蒸汽一起散在厨房里。一个厨娘骂道:“倒药不会出去倒呀?弄得一屋子味。” 另一个厨娘连忙拉了拉她的胳膊,悄声道:“是兰小姐的药。” 听见是给月明熬的,骂人的厨娘噤声,讪讪地继续切她的菜。 婢女在空碗上放了一片小竹沥,隔了药渣后把药碗盛在托盘端去给月明。 隔着老远,门口的俸小赛就闻到一股药汤味。 他问婢女:“这是兰小姐的药吗?” 婢女点点头:“大夫吩咐熬好就马上让兰小姐喝。” “你先等一下。”俸小赛转身进屋,将靠在床柱上睡得正香的云开叫醒:“二少爷、二少爷。” 云开睁开眼,刚想动就觉得脖子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了。心道,昨晚真是累到了,这样都能睡着。 他揉着酸痛的后脖颈问俸小赛:“什么事?” “兰小姐该喝药了。” 云开本想说句,那就给她喝呀!忽然想起让人看见自己在月明房里睡着了不太好。站起身扭扭脖子对俸小赛道:“让她们进来伺候小姐喝药。” 婢女端了药进来,看到月明还在熟睡。有心想叫月明起床喝药,又怕她睡得正好冷不丁被叫起来发脾气,二少爷只怕会发作了自己。不叫她大夫又交待了熬好了就给她喝。 罕云开不知道婢女心中正左右为难,见她在床前呆呆站着,就去喊月明。 也许是知道有人陪在身边,月明睡得很安稳,云开见她睡得又沉又香甜犹豫了一下,再看看她脸上血色都没有,病来如山倒、病区如抽丝,不喝药是不行的,还是伸手推醒了她。 “兰月明、兰月明,起来喝药了。” 月明睡得正好被人打搅有些不快,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对云开道:“我不想吃,我要睡觉。”说完还翻了个身背对他继续睡。 云开差点气笑了,他扯着她的被子斥道:“药是你说不想吃就能不吃的么?你以为是吃蛋糕吗?” 月明听见这话倏地睁开眼,翻身撑起身子激动地问:“你说什么?喝完药就能吃蛋糕?” 云开揪着她的被子怔愣住了,他什么时候说了?他没有,不可能。本想一句你做梦喷她个满脸开花,但她因为生病愈发显得大乌乌的眼睛充满希冀地看着他,他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嗯……这个,喝完药马上吃这个有点困难,但今天之内让你吃上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只能是鸡蛋糕,奶油是不成的。” 听了云开的保证,本来还有些病歪歪地月明立马觉得自己有了精神,她坐起身朝端药地婢女招手:“端过来吧!” 婢女虽然听不懂月明说了什么,但招手她还是明白的。走到月明床前跪下,高举手中的托盘。等月明端了药,她又起身去桌边倒了杯水站在床前等候着。 月明捧着药碗,看着碗里黑黝黝的苦药汁子下了一番决心,闭着眼睛将药碗凑到嘴边,一股子中药的涩臭味冲进鼻子,月明觉得反胃,张了叁次嘴都没勇气喝下去。 云开看得不耐烦,威胁道:“兰月明你磨磨蹭蹭干什么呢?你要是还想吃蛋糕就快把药喝了,亏你自己家就是开药铺的,喝碗药这么困难。” 月明不服,难道就因为她家是开药铺的,这碗药就能跟汽水、果汁一样好喝了么?她被骂出了脾性,端着药碗扁着嘴,头扭朝一边不看人。 罕云开看她这副样子简直想叫人拿金竹条来,他亲自给她一顿。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她还是个孩子,他不能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顺了顺气柔声哄道:“你别想着这是碗药,你就当它是杯没放糖的咖啡,。” 月明扭回头,怯怯地看着他:“可我喝咖啡还要加奶的。” 云开一窒,耐心瞬间告罄。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卷起袖子准备掰开她的嘴亲自给她灌下去。 月明见云开脸色不对,摩拳擦掌地仿佛要动粗。连忙识时务道:“我马上喝、马上喝。”说完举起药碗,一饮而尽。 这孩子简直是条小乍巴虫(1),太考验人的耐性了。 这药实在是太难喝了,加之这两天她实没好好吃过东西,喝完药便干呕起来,婢女连忙递上水杯给她漱口。 月明漱完口把水吐在痰盂内,清了清嗓子对云开道:“把大夫给我开的药方拿给我看看,我自己照着药性弄药吃吧!这汤药我真的吃不了,太难吃了。” 云开没有答应她,吩咐俸小赛道:“去‘盛味轩’借个会做鸡蛋糕的厨子来,直接跟他说是给兰小姐请的。” 月明见云开说话算话很是感动,对他道:“你以后要是生病不用去找大夫,我有药给你吃。” 云开皮笑肉不笑地对她道:“谢谢,我心领了。你自己留着吃吧!” 月明也不计较他的态度,抿了抿嘴对他道:“谢谢你!” 云开本以为她要牙尖嘴利的回击他,结果却等来一句谢谢。他默了一下对她道:“谢什么?这帮奴才早就该敲打,正好借了你的由头收拾一顿,不是光是为了你。” 婢女是月明有了精神,便去开窗让她透透气。月明睡着的时候下了一场雨,支起撑杆撑起窗户便看到窗前的花木,经过雨水的洗涤更加青葱,开得正盛的山茶花上雨露要坠不坠,在太阳下闪着光,一派娇艳欲滴。 月明垂着眼,线长浓密的眼睫覆住眸子,云开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她低声道:“怎么能不谢呢?不管什么原因,你帮了我,就得领情。” 听她这么说,云开想起被他打得起不来床的叶楠,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摸摸鼻子有些扭捏问道:“我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的婢女,你不生气?” 昨晚迷迷糊糊她是听见叶楠的哭声的,今早不见她来服侍,隐隐约约也猜出叶楠肯定是受罚了。 她抬头看他:“我在这个府里语言不通,口不能言、耳不能闻,做什么都是两眼一抹黑,就算知道我的丫头服侍的不周到,知道叁太太折辱我,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以为要一直憋屈着,可你不惜得罪叁太太帮我出头了,我对你只有感激,哪里又会因为你帮我教下人生气呢?” 本以为她年纪小四六不懂,遇事只会嚎哭,那成想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把他架上高台下都下不来。他总不能说,叁太太老和我亲妈作对,我早就想收拾她了。 接受这谢意有些亏心,不接受他实是为她得罪叁太太,他双手撑在膝盖上低头沉吟半响,转了话题道:“你养病一定很无聊,我哪里有些小说,呆会我让俸小赛给你送过来,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他起身作势要走,月明喊住他:“你等等。” 云开看着她:“还害怕蒙着白布的人追你?” 怕还是怕的,但现在这不是最要紧的。月明摇头:“柜子里有药,我想让你帮我带给叶楠,这事本不该劳烦你,可这些婢女听不懂我说话。” 云开轻笑:“你自己都病得一塌糊涂,还有闲心关心她?她要是尽到自己得本分,你那会成这副样子?” 月明看着他道:“她做错事就该罚,可罚完了也得给她改正的机会,麻烦你告诉她,伤养好了就回来吧!” 云开想起现在汉人学堂里也和外国学堂一样,教自由、民主、平等。这兰月明嘴上说他罚得对,心里却把婢女当做同等地位的人来看。这种思想在允相怎么能行得通?简直是小女儿的天真烂漫。 他忽然觉得兰月明有意思起来了。 ?小乍巴虫:云南人把寸进尺的人喊作乍巴虫。 -- 鸡蛋糕 俸小赛来到马房,让马奴给他套马。 少爷身边的小厮总是比一般的奴仆得脸些,更何况他爹还是府里的二管家,下等的奴仆平日遇见他也是点头哈腰的。 马奴看看天,讨好地对俸小赛道:“俸小爷,今天这天气有些邪乎,阴一阵晴一阵的,你骑马半路下起雨来也不好办,不然我给您套马车?” 俸小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别介,我哪配得上一声爷,你别惹哪麻烦事给我套车,府里的主子没发话谁敢坐?” 马奴以为他怕被二少爷知道了,有心卖好道:“这有什么麻烦的,您出去给二少爷办差也是为主子分忧,总不好让您差事还没办就先淋成落汤鸡。” 俸小赛拍拍他的肩道:“二少爷昨晚刚立了威,今天我就阴奉阳违地不懂事,这不是自己找竹笋炒肉吃么?你可别害我,真心疼我淋雨就给我再准备一套蓑衣和斗笠。” 见他不领情,马奴也不好再说什么,拿马鞍给他备马。 俸小赛到了盛味轩,喊跑堂的伙计去喊老板。云开没少光顾这里,跑堂立马跑到账房去喊老板。 老板听见土司府来人一刻也不敢耽搁,抛下正在看的账本去大堂见俸小赛。 来到大堂他对正在喝茶的俸小赛拱手道:“原来是俸小哥呀!”打完招呼又对跑堂的伙计道:“怎么就只有茶,快去后厨给俸小哥拿碟点心。” 俸小赛伸手拦下伙计,对老板行了个合十礼道:“杜老板客气了,我们二少爷想跟您借个厨子去府里伺候一阵子,希望您能行个方便。” 借人?杜老板闻言有些奇怪,土司府里饮食都偏酸辣,偶尔也会让盛味轩送几桌进去换换口味,但借厨子还是第一次。 他陪着笑道:“这没问题,我让我二徒弟跟您回去,他手艺没得说,一定能把府上主子伺候好。” 俸小赛想起云开的叮嘱,问道:“您这二徒弟会做鸡蛋糕么?” 土司府的少爷小姐想吃鸡蛋糕了?他摇摇头:“允相这里麦子种得少,我们也不常做也就卖给熟客,量走得少也就没教给徒弟,只有我和内子会做。” 俸小赛点点头:“那行,就委屈夫人先去府里支应一阵子。” “这……?”杜老板有些为难,又不是只去一天半天,虽然他早不上灶了,可家里、店里这么多事他一个人招呼不过来呀!” 见他犹豫俸小赛有丝不悦,土司府请你过去是给你脸了,竟然还推叁阻四,简直是不知好歹。 他本想拿土司府威慑一番,想起二少爷交待过要说是给兰小姐请的。他压下那丝不快对杜老板道:“兰先生家小姐在土司府住着,这两天生病了想吃鸡蛋糕,整个允相只有您家能做,还希望辛苦夫人一趟。” “兰小姐?是兰应德先生家的小姐么?” “正是,兰先生出远门前把她托付给府里,可兰小姐吃不惯府里的饭菜…….您看……” 原以为还要磨上一阵子,结果听见是去伺候兰小姐杜老板答应得很干脆:“行,我让内子收拾收拾。” 俸小赛……这兰先生比土司好使是吧? 月明这顿晚饭吃得很舒心。熬得稠稠的牛肉粥里搅了一个鸡蛋,喝着甚是暖胃,黄瓜拿醋和香油拌了闻着又香又开胃,一小盅豆腐鲫鱼汤里还加了鸡枞干和鲜笋。她不想吃鱼将鲜笋和豆腐吃得干干净净。 晚餐过后婢女又端上了她心心念念的鸡蛋糕,虽然才吃完饭,闻着那久违的香味,她忍不住伸手拿了一个。正想下嘴啃,云开掀了门帘进来见状出声问道:“兰月明,你药吃了么?” 月明张着嘴摇摇头。云开上前将她手里的鸡蛋糕扔回盘子内斥道:“药没吃你吃什么鸡蛋糕?”她转过头问婢女:“小姐的药呢?” 婢女低头答道:“还没熬,大夫说这药饭半个时辰后服用。” 俸小赛捧着几本书跟在云开后面,闻言道:“没熬还不赶快去熬,这点小事都要少爷操心么?” 婢女慌忙退下,俸小赛把书放在桌上,对月明笑道:“二少爷怕小姐无聊,特地找了几本书给您消遣。” 月明死盯着鸡蛋糕的眼睛终于舍得挪开,她很好奇罕云开给她带了什么书。伸出手翻了翻全是英文的,一沓书里勉强认出来两本夏洛蒂·勃朗特的《傲慢与偏见》,小仲马的《茶花女》。 月明傻了眼,她的英文水平看不了这些书呀!她咬咬唇道:“这些我看不懂的,没有中文的么?” 云开坐在她身旁,从那沓书里抽出一本翻了翻,挑着眉对她道:“有呀!”他吩咐俸小赛道:“去我书房把《唐诗叁百首》和《千字文》拿来给兰小姐。” “哎……哎……”月明连忙出声阻止:“我都多大了,还看哪些?” 云开手肘杵在桌上撑着脸,朝她挥了挥手中的书:“都给你挑简单的了,你还说看不懂,我有什么办法?” 这一刻月明觉得跟她不对付的二少爷又回来了,她嘟着嘴道:“你是在英国呆过的,你当然觉得简单了,我学英文才几年,你这哪是给我解闷,简直是要我的命。” 看了学渣兰月明的笑话,云开心情很愉快,他道:“不会就学呀!自己有了消遣就不会到处乱逛,还是你想去叁姐哪里挨叁太太白眼?” 想起她这次遭罪起因就是去找叁小姐挨了叁太太的骂,她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弄弄清楚,她好端端来做客,却吃了叁太太的排头,这事怎么看怎么么奇怪。 她问云开道:“叁太太为什么讨厌我?是我无意中得罪了她么?” 云开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发现她是真不知道,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 月明见云开迟疑,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事,于是她更想知道了,她央求道:“看在我这么惨的份上,你就告诉我吧!知道原因我也好知道是避着叁太太还是避着叁小姐。” 她倒也不傻,知道这事跟叁小姐也有关系,云开清了清嗓子:“咳……咳,有点渴。” 月明立马拎了茶壶给他倒了杯茶,倒完茶茶壶也不放下,一副他喝完马上给他续上的样子。 云开装模作样的喝了两口,放下杯子才对她道:“叁太太讨厌的倒也不是你,是你爹,你只是受了鱼池之灾。” “我爸爸?”月明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我爸爸那么周全的人会得罪叁太太?不可能。” 云开觉得兰月明的表情真是好玩,继续大喘气的逗她:“他也不是得罪叁太太了,是我父亲的一些决定让叁太太讨厌他。” 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墨迹,说了半天还是让人一头雾水,月明简直想把壶嘴对准他的天灵盖浇上去,让他进了水的脑子再水点。 想想再得罪他,这个府里就真没有一个她能说话的人了。压着气问:“什么决定?”话语虽平淡,但看着云开的眼神却带着警告,再啰嗦她就不客气了。 看着月明眼中的杀气和手中的茶壶,云开觉得逗得差不多了,天太热,热茶洗澡不舒服。 他从后颈领子里抽出折扇,啪的一下打开。月明觉得这声响真像茶馆说书的说到要紧时候的敲的醒木。 云开摇着扇子云淡风轻地对她投下重磅炸弹:“我父亲想把叁姐嫁给你爹。” 作者有话说:昨晚刷新到1点多都没办法更,特意一早爬起更,你们感动么?那些嫌慢要弃文爬墙的,你们敢动么? -- 我那是权衡利弊后隐忍 月明被云开的话震得眼冒金星,她惊得手软,茶壶没握紧壶口朝下茶水泼到地板上溅了她一脚,她顾不上去擦也顾不上文文明明说话,昆明家里老妈子的口头禅冒出来:“什么雀神怪鸟?” 云开怕被茶水溅到跳得老远,用扇子指着她道:“一惊一乍做啥?” 俸小赛连忙上前接过茶壶,扬声喊门外守着的婢女进来擦地。婢女见她脚湿了连忙去盆架拿了布巾,折身回来跪在她较旁准备给她擦脚。 月明现在那顾得上擦脚,躲开布巾踩着水渍走到云开身边揪着他的袖子问:“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云开闭了扇子隔开她的手道:“别拉拉扯扯,先把脚擦了,还嫌病得不够重么?” 月明不屈不挠的又拉上他的袖子:“天这么热一会就干了,不用管它,你先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云开不轻不重地拂开,揶揄道:“你也是个姑娘家,据说在家也有下人服侍,怎么还活得这么粗糙?” 这人真是讨厌,明知道她现在心急火燎地,偏偏绕山绕水的兜圈子。她泄气地把脚伸给婢女:“擦吧、擦吧。” 婢女帮她擦完脚便端了桌上的茶壶出门重新沏茶。月明举起脚朝云开晃了晃:“现在可以讲了吧?” 黄昏的余晖映在那只白白的脚丫子上,愈发显得那只脚丫子白净、皮肉晶莹。傣族与汉族不同,汉族自古女儿家的脚就不轻易示人,允相的习俗则是进屋脱鞋,按理说他是看惯了女人的脚的。但今天月明这双脚却让他微微发热。 他不自在地撇过头,重新打开扇子扇起来。忍下那股悸动后才对月明道:“我父亲很欣赏你爹的才干,为了笼络住你爹就想把我叁姐嫁给你爹。” 通婚结姻亲么!大家族共用的手段。既缔结了盟约还强势了家族。可月明没想到自己亲爹还有做驸马的命。 月明支着耳朵等后续,结果他说到这就戛然而止,她眨巴眨巴眼睛等他继续,云开也眨巴眨巴眼睛示意她后面的事情自己想象。 月明眼珠子转了两圈,回忆起先前叁太太的辱骂和近期给她穿的小鞋,气急败坏道:“叁太太还看不上我爸爸?我还不想跟她做亲戚呢?”一副叁太太有眼不识金镶玉的表情。 云开觉得叁太太和月明两个人其实可以化敌为友了,两人的思想殊途同归,高度统一,都看不上这门亲事。 云开杵着脑袋道:“叁太太当然看不上你爹,我叁姐就算守了寡,那也是允相府的小姐,身份摆在哪里。你爹说好听点是个大夫,其实就是个平民,连金器都不能多用。再说了我们傣族的贵族自古就有规矩不和平民通婚,你爹还是个鳏夫,叁太太的想法也没有错呀!” 听到自己爸爸在他和叁太太眼里一无是处,愤愤道:“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哪里来的贵族?满族的那些遗老遗少端着个身份典家当物的,活得还不如诸暨街杀牛的回民体面。再说了,我爸爸哪里不好?他在昆明城也是有身份地位的,有学识、脾气好,长相也不差,叁太太竟然看不上我爸爸,那他看男人的眼光也不怎么样?”说完发现最后这句话误伤了罕土司,神情忐忑的看着云开。 云开没想到这兰月明是个恋父的,她亲爹从头到脚连指甲盖都是完美的,为了维护她爹连罕土司都攻击起来了。 知道她有口无心话赶话说到这里的,云开也不打算计较,但她在府里对罕土司没有敬畏之心可不行,用扇子点着她故作不悦道:“叁太太看男人的眼光先不论,你这张嘴倒是要用竹片好好修理一下。” 月明自知失言,连忙道歉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也没有对罕土司不敬的意思。” 云开教训她道:“叁太太可以在肆无忌惮的讲话因为她是主子,你要是不注意口舌就是给你爹惹祸。” 月明知道他说的对,但涉及到自己的亲爹她还是不服气道:“可叁太太也不对呀!你不愿意直说就行,撒什么泼呀?” 云开笑得意味深长:“因为她觉得你好欺负呀!” 她可不是好欺负么,都吃不饱了还不告状,自己偷偷跑出去想买点吃的,结果跑进瑟林被吓昏了。 月明叹气:“我觉得你们一家都很好相处的,怎么就出了叁太太这么个奇葩。” “哦!”云开挑眉,意外道:“你觉得我很好相处么?那你前段时间为什么躲我,看见我恨不得转身就跑。” 月明没好意思说自己记仇,不接这个茬。她继续叹息道:“我跟着我爸爸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了,但到了你们府里我觉得还是年轻了,见识还是浅薄了,我就没见过叁太太这样的妾。就她这性子,叁句话不对就横眉竖眼的,在戏文里能活过叁折,算我输。” 稚嫩的脸庞讲出这么老气横秋的话,再加上最后那句点评,云开绷不住了,摇着扇子笑得前仰后伏。 自己这么认真的总结却被云开当了笑话,月明本想生气却起不起来,因为云开生得爱好了。夕阳漏进屋里,映得他的笑脸熠熠生辉,高鼻秀目因为大笑显得更加柔和。 幸好他在家里都不包包头,不然他这笑法包头非掉地上不可。月明想象了一下他满地捡包头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一边笑还一边顺手从盘子里摸了个鸡蛋糕啃起来。 云开抹了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用手指戳了戳月明的脸:“你这张嘴真是了不得,甜起来哄得我家太太对你好得跟自己女儿一样,毒起来骂人不带脏字,叁太太在你嘴里就跟只会意气用事的白痴一样。” 月明啃着蛋糕不服道:“我是真心喜欢太太的,再说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哪里哄太太了?” 云开逗她:“你既然喜欢太太,那就让你爹娶了我叁姐得了,太太是嫡母,按规矩才是你爹正儿八经的岳母。” 月明觉得二少爷真是欺负她不懂事,就算印太是嫡母,兰应德就能把叁太太撇一边不理么?而且印太要是真的有心管束叁太太,叁太太那会是现在的性子,早就给收拾得客客气气地。娶了叁小姐他们父女俩都得受叁太太的气,她才不要。 她嘟着嘴道:“不要,叁太太太膈应人了,再说了,昆明城多少名媛闺秀看上我爸爸,我爸爸为什么非要娶叁小姐?” 叁句话不对就护上了,跟叁太太一个德性,合该做一家子。云开撇着嘴问:“那些名媛闺秀图你爹什么?图他会看病么?” 月明怎么能忍云开用这种口气说兰应德,她握着拳头怒视云开,连鸡蛋糕都顾不上吃了:“你再说我生气了。” 云开漫不经心道:“生气就打我呀!还说叁太太在戏文里活不过叁折,挨了欺负都不知道找回场子,你落在叁太太手里也活不过叁个时辰。” 月明闷闷地,她怎么可能打得过他,过了一阵才道:“我那是权衡利弊后的隐忍,不是挨了欺负不敢还手。” 云开差点又喷笑了,还能给自己脸上贴金说明笨得还不是无药可救。 作者有话说:我怕晚上爬不上来,先更了 -- ⋎ùщǎйɡsНù.čⓞм 喊魂 月明回来不久就发起了烧,叁小姐急得一边给月明擦汗一边让婢女去问大夫来了没有。 听见艾玉说月明不大好俸小赛心里便打起了鼓。刚刚他就从叶楠嘴里把月明这段时间的遭遇给套了个七七八八,他觉得这事不能再耽搁了,必须马上喊叁少爷回来。 虽然知道以他阿爸的心眼应该会请上一个大夫,可叁太太要是起了牛性子硬是要喊魂,谁还敢让大夫往上凑。 他思量一番,喊了艾玉出来叮嘱道:“这里乱糟糟的没个拿事的男人也不成,我这就去喊二少爷回来,这里就交给你和叶楠,你们千万把兰小姐给照顾好。” 艾玉哪里不知道他是怕叁太太从中作梗让兰小姐吃苦头。想起叁太太的所作所为艾玉就想叹气,哪里像个大家小姐出身的样子,就知道撒泼,一点都不给叁小姐做脸。兰家是多好的一门亲事呀!兰先生有本事,兰小姐人又随和。叁小姐一个孀居的寡妇要是能嫁过去,夫婿能干,又有土司府这个娘家撑腰,日子不知道要有多好过。 偏偏叁太太自持身份,最低也要给叁小姐找个勐圈的头人。那些妻妾成群整天吃酒、斗鸡的男人有什么好?除了一个身份,哪里比兰先生强?反正她是没看出来。 心里为自家苦命的小姐叹了两回后,她对俸小赛道:“你去吧,快去快回。” 俸小赛急忙到马房牵上马,奔着瑟林去了。见了云开把事情从头到尾详细的说了一遍。云开听完额头青筋直冒,这女人困在宅子里时间久了,心眼也变得只有宅院里四方天那么大,磋磨人的法子也不入流。 他急着回府,和他二叔罕汀来太爷商量一下,把马车留给他二叔,他骑着他二叔的马和俸小赛一同回府。 月明一直在昏睡,梦里全是火台上那个人要扯了白布坐起来的情景,她在梦里喊得嘶声竭力,可在旁人听来只是几声呓语。 她感觉到一个人在她手腕上系了一个线圈。用她听不懂的话叽里咕噜念了一阵,又用汉话念起来。 “回来、回来,山高绕路来,有水过桥来,房前屋后你别避,回来、回来。”ⅹⓎūzⓗāǐщū.cⅬūь(xyuzhaiwu.club) 她不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但她意识到自己又发烧了,她指着床对面的雕花立柜,想告诉他们里面有药。但只是动了动手指,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恍惚间她听到云开的声音,还听见叶楠的哭声。她想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又陷入了昏迷。 云开闯进屋内,后面跟着俸小赛和大夫。云开见月明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叁太太竟然就只让人喊喊魂,,满脸戾色的盯着叁太太和拉祜寨请来喊魂的巫师,冷冷道:“出去。” 巫师见二少爷脸色不虞,哪里敢多呆,赏钱都不敢提行了礼就退了出来。出门遇上俸二管家,想想自己忙活了这么一阵子连口水都没喝上又些不甘心,堆着笑脸对俸二管家道:“二管家,里面完事了,我拉祜话、汉话都喊了一遍,保管小姐的魂魄一丝都走不了岔路,这山神的香火您看……” 一般请巫师都要给白米、红糖和喊魂钱,俸二着急探听里面的动静,懒得应付他。直接掏了两块银元给他。 巫师眉开眼笑的接过钱,想起里面事其实只办了一半,对俸二道:“那个拴着叫魂线的鸡蛋记得给小姐吃了啊!” 二少爷都要吃人了还吃个屁的鸡蛋,他不耐烦的对巫师摆了摆手,示意他快走。 巫师走后俸二见四周没人便将耳朵凑近门边听起壁脚来。 巫师走了,叁太太可没那么怕云开,皱起眉毛问云开道:“二少爷这是什么意思,正是要紧的时候把人赶走了,耽误了兰小姐可怎么了得?” 云开看向床上的明月。她烧得昏昏然,双眼迷蒙,一张脸红得都快滴出血。他让大夫先给月明诊病,而后才面对叁太太道:“叁太问我?我还想问您是什么意思,客人生病了不给请大夫,让一个不知底细的外男进了小姐的闺房来神神道道的,叁太太真是管得一手好家。” 叁太太哪里会服气云开的指责,双眼一瞪道:“她只是被吓着了,又不是受了伤,请喊魂的来有什么不对?” 和叁太太讲理从来都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云开不理她。问正在给月明把脉的医生:“小姐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大夫把月明的手塞回被子里对云开道:“小姐确实是惊厥引起的高热,但她的脉象弱而沉,是不足之兆,最近恐怕是饮食不足。” 饮食不足?云开扫了叁太太一眼。叁太太心虚的别过脸。他回头对大夫道:“麻烦您给开个方子,我马上叫人去抓药。” 大夫开了药方递给云开又道:“现下小姐这高热甚是要紧,必须马上降下来,最好用烈酒擦一擦身体。” 云开让俸小赛喊个下人和大夫一起去抓药,又让艾玉去厨房要烈酒给月明擦身。 俸小赛刚一掀帘子就看见他阿爸伸长了脖子站在门口偷听,爷俩都吓了一跳,俸二刚想骂句“小兔崽子”,却听见二少爷在屋里喊他。他瞪了俸小赛一眼掀起门帘进去。 进到屋里他毕恭毕敬的对云开行了一个礼:“二少爷有什么吩咐?” 云开打量了一下屋子,背着手神色淡淡道:“这日头都落了好半天了,兰小姐的屋里却还没掌灯,可见下人伺候得不尽心。除了各个院服侍的,你去把所有下人都喊倒兰小姐的院里来。” 俸二低头应是,心里明白,二少爷这是要借题发挥了。 叁太太见势不妙,起身整整衣襟若无其事道:“忙了一下午,晚饭都顾不上吃,这里既然有二少爷照看那我就回去了。”说完带着曼娥作势要走。 云开却拦住她:“叁太太刚刚没听到么,我让所有下人都到这个院里来,当然也包括厨房的下人,您哪里还有饭吃?这帮刁奴不整治是不行了,您一贯心慈手软恐怕下不去手处罚他们,我呢倒是不怵,就年纪轻经的事少,得让您给我撑撑场面。” 说完也不管叁太太同不同意,让俸二搬两把椅子摆在廊下。 对付叁太太这种人一味的叫骂是没有用的,得让她看看不顾府里体面是个什么下场,她才会学得乖。 -- ⋎ùщǎйɡsнù.©òⅯ 给自己捞了个老师 云开忍了笑正色道:“你还能权衡利弊?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张嘴闭嘴都是昆明,分明是瞧不上允相,带着一股子气在这里生活,当然事事看不顺眼。”这件事叁太太固然有错,但兰月明也不是一点错也没有。在第一天受委屈的时候,在发现使钱也不管用的时候她完全可以告诉自己,要是顾忌着自己和叁太太是一家人,也可以让俸二帮她一把。可她偏偏要自已一个人默默忍着,一派和土司府泾渭分明的模样,不是独是什么?府里的下人都熬成人精了,当然是那边风头正盛就往那边倒,活该她吃了这么大的亏。 “一味的退让不叫识时务,叫窝囊。识时务是什么?就是融入你本不甘愿的生活,让自己好过一些。木已成舟,你在允相注定要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与其一心想着回昆明,不如在这里找些乐子。也不要怕谁会欺压你,你和你爹不同,你完全可以在允相横着走。” 月明刚想问自己为什么可以在允相横着走,婢女端了药进来。她闻见那股味道就打冷战,哀求道:“我已经吃出来这些药里有些什么,我可不可以吃西药来代替,这个我吃完就想吐。” 云开不答话,只用眼睛瞟了瞟鸡蛋糕。 看样子是不喝药就不能吃鸡蛋糕,虽然刚刚吃了一个,但月明好久没吃了一个怎么够?无法,端过药一饮而尽。喝完药后伸着舌头喊苦,手却摸向盘子里的鸡蛋糕。 刚刚她就吃了一个了,但喝才喝完药吃点甜的压一压也没什么,云开也不想说她。可眼见她吃完一个又去拿,云开连忙把盘子端开。这东西燥热,她病还没好怎么能多吃? 月明先是不解,后来反应过来道:“啊!我只顾自己吃了都忘记问你,你是不是也想吃?”ⅩⓎūzⓗāǐщū.ⅭⅬūь(xyuzhaiwu.club) 云开气结,她以为他跟她一样馋呢? 他一脸嘲笑的问道:“那天小拉祜给你喊魂的时候顺便还给你种了饿殍吧?这才吃完晚饭多久,点心你一个接一个的吃。汉人不是讲究过午不食么?你咋吃这么多?” 一直在旁边伺候的俸小赛忍不住蒙着嘴偷笑,还说人家兰小姐嘴毒,二少爷您这张嘴也不遑多让呀!要是个面皮薄的小姑娘听了二少爷这般奚落,非得去跳花园的荷花池不可。兰小姐和二少爷简直是旗鼓相当。 月明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被一个长得不错的男人嘲笑能吃,面子是真的挂不住。她瞬间就红了脸,反驳道:“你懂什么?这药只要加了退热的,最是消耗元气,我得多吃点才能把消耗的元气给补回来。” 不愧是杏林世家出来的,鬼扯都要扯上药理。云开从盘子里拿了一个递给她,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道:“这人要懂得节制,不可一谓的随着性子来,今天准你再吃一个,不听话明天一个都没得吃。” 虽然和云开经常是话不投机的状态,但云开最近为她做的一切她是记在心里的,被他管头管脚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好歹她还是分的。接过蛋糕递道:“好吧!” 见她听话云开很满意,端着蛋糕起身:“那我明天有空再来看你,你也早些休息,不要净顾着看闲书伤神。” “二少爷。”见他要走月明喊住他。 云开驻足回头,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么?” 月明踌躇道:“能不能给我找个会说汉话的婢女,我不会说傣语,始终不方便。” 云开沉吟一会对他道:“允相会说汉话的不少,但要是随便就进府是不可能的,我先留意着。” 虽没有一口答应,但也没一口回绝,月明漾出笑:“那就请你多多费心了。” 屋内光线渐暗,婢女点了灯。天没黑透灯光也显得不敞亮,但那昏暗的灯光下少女的笑靥如花,颜色惊人,云开一时看晃了神。 等回过神来他觉得自己疯了,那还是个孩子。要是叁太太不作妖,她都要叫自己舅舅的,他怎么能对一个孩子失了神。 他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掩饰自己的失态:“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学会说傣语,就像先前跟你说的,要融入允相的生活你才能好过,语言就是融入的第一关。” 月明的笑脸僵在脸上,她英文都还没学明白就要开始第二门语言,这个压力实在是有点大呀!手里心心念念地鸡蛋糕它怎么突然就不香了呢? 她垂着头意兴阑珊道:“我又不是要在允相呆一辈子。” 她这种学习态度云开就不满意了,一手端着盘子一手叉腰的教训道:“我当年学汉话的时候可没想过要到汉人的地方去生活,学英文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在英国呆一辈子,但我还是学了。我为什么要学?因为我知道一个道理,你不能时时都要别人迁就你。只有自己掌握了主动,别人才为难不住你。” 想想自己就是因为不会说傣语才被一口吃的给难住,月明也有些汗颜,她认命道:“好吧,我学!可是要跟谁学?” 云开道:“我可以教你。” 月明吃了一惊:“你教我?”他那么闲的么 云开点头:“嗯,顺便把你那破破烂烂的英文给你补上。” 云开走后月明还沉浸在惊讶中不能回神。她茫然的想,她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有了好吃好喝,还给自己捞了一个老师。 罕土司躺在陶头人家正房的罗汉床上,虽是青天白日榻上的小桌却燃着一盏油灯。婢女跪坐在榻前,用烟针往象牙烟头里塞了鸦片后递给罕土司。他接过对着烟灯抽了一口,浑身通泰、飘飘欲仙。看了眼点烟炮的小丫头,手指和葱杆似的,顿时意动。顺着手臂一直打量到因为跪坐而显得特别丰腴的臀。他把烟枪倒了个个,用烟嘴挑着婢女的下巴:“瞧着眼生,以前没见过,你是新进陶头人府的。” 婢女羞涩地别过脸,垂在耳际的鲜花衬得侧脸更加娇艳,她娇声道:“奴以前太太院子里的,今年老爷您大驾光临,太太怕其他奴婢粗手粗脚怠慢了您,特意拨了奴婢过服侍您。”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罕土司低低笑了,拉住她的胳膊就将她扯上了榻,在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问道:“那你知道要怎么服侍我么。” 婢女双手掩面,娇羞的扑进他怀里。罕土司大笑,揉着她高耸的胸脯子,手指挑起她的脸正准备亲下去,不曾想门口守着的下人在门外禀报大少爷有事求见。 虽然被扫了兴,但大儿子没事不可能在他歇午觉的时候找他,他拍拍婢女的屁股道:“你晚上再来服侍。” 婢女虽然遗憾,但罕土司都发话了她也没什么办法。拢了拢撒开的衣襟下了榻袅袅婷婷的给罕土司跪了礼,一边往外走还一边给罕土司递眼波,一副不舍的样子。 见婢女满脸娇羞、衣衫凌乱地出来厉阳知道自己打断了亲爹的好事,可府里都闹起来了,他必须报给一家之主知道。 掀了门帘进去,土司还侧卧在榻上抽大烟。见他进来问道:“什么事着急忙慌的非得这时候说。” 看来被打断好事,自己爹的怨念很深呀!厉阳尴尬的摸摸鼻子道:“二弟来信,说叁太太整治兰家小姐,他已经小惩大诫,派下人来禀告您一声。” “什么?”罕土司从榻上上坐起,烟枪甩在罗汉床上的围子后掉在地上,响声清脆。“谁给她的胆子,兰家小丫头现在怎么样了?” 厉阳弯腰捡起烟枪,发现上面的象牙烟筒裂了条缝,已然是不能用了。他把烟枪随意放在旁边的桌几上道:“兰家小姐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 -- 教子 罕土司听到月明没事,心中的怒火平息了一些。他沉声问云开:“你弟弟信里怎么说的,你仔细地给我讲一遍。” 听见要仔细地讲厉阳从袖子里掏出信,展开后一边看一边对罕土司道:“云开说叁太太因为兰应德迁怒兰月明,指使府里的奴婢苛待兰月明。他撵了帮叁太太挑大梁的那两个,因为事情涉及家中长辈,他不敢隐瞒就手信一封告知父亲。他让您放心,兰月明他会安抚好,不会坏了您的事。” 知道兰月明无事,云开也已经把事情处理好了,罕土司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地样子,躺回榻子上对厉阳道:“好了,我知道了。” 先前听到消息暴怒,现在知道原委却又一副么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厉阳奇怪的问:“就这样?咱们不回去?” 听见这句话已经放下心平复心情的罕土司又想暴起,他翻身坐起本想骂厉阳一顿,但看他一脸货真价实的不明所以又泄了气。头疼道:“一个小丫头片子,你弟弟都处理好了,何须我们特特的跑回去。” 厉阳也看出来亲爹的不耐烦,脸上讪讪的解释道:“我这不是怕万一兰应德回来兰月明跟她亲爹告状,兰应德心声怨怼怎么办?” 罕土司冷笑:“该罚的已经罚了,该撵的已经撵了,他兰应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那不成还要因为这事让我给他磕头认错。” 厉阳双眼一瞪:“他敢。” 罕土司一脸无语:“那不就结了,回去干什么?让我给那小丫头端药喂饭呀!” 厉阳担心家里出事,一接到信就匆忙过来告诉他爹,茶水都没喝上一盏就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实在难受。怼他的还是自己亲爹又不好说什么,脸上怏怏地。 看着儿子不快的脸,罕土司忽然想起汉族的一句话“爱之深、责之切。”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对厉阳过于苛刻了,其实厉阳的想法也什么错,只是稚嫩了些浮于表面,还有些沉不住气。 兰月明住在府里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个人质。这次交易数额之巨,若是兰应德起了贪念,凭他和英国人的关系顺着缅甸、泰国携款潜逃谁也抓不住他。 有兰月明在府里他怎么去的就会怎么回来。现在府里出了这种波折,厉阳怕兰应德心生不忿在生意上动手脚也是人之常情。但他忘记了兰应德再堪用也只是个替土司府办差的,土司府想靠着他打通烟土生意,兰应德何尝不是借着自己缅甸、暹罗的姻亲做着他自己的打算。既然大家利益戚戚相关,何必把自己的姿态摆得那么低,一点小事就紧张。 这个儿子能力还是有的,就是缺了洞悉世事的精明,还是得教呀!老二就精明得多,他写这封信那里是真想着要把家里的大事小事都告诉他。根本是怕他回去后叁太太歪吹枕头风自己要遭殃,干脆就先下手为强,把叁太太的罪名钉死了。而且他嘴上说得轻巧,只是小惩大诫了几个下人没动叁太太一根毫毛,可按他的脾气叁太太只怕也是吃了暗亏的。 想到二儿子的鬼头鬼脑,他反而心平气和了。也有心情提点一下大儿子。 他对厉阳道:“这件事涉及后宅,本就不该是爷们管的事,太太回来会有决断的。倒是你回去好好劝劝老二,下几次让他跟着兰应德跑烟土的事。” 厉阳沉吟一瞬,问道:“爹,您不信兰应德么?” 罕土司一手扶在腿上,一手抓了抓头神情淡淡道:“这不是信不信的事,烟土生意这么大,利润这么厚,我们总得有一个自己人才安心。你弟弟留过洋,那些什么鸟语也是会说的,他跟着兰应德最为便宜。” 走马帮过的是什么日子厉阳是知道的,顿时有些心疼云开,对土司道:“这种事从陶大家或者俸二家选两个儿子出来干也是一样的,干嘛非要让二弟去,他从小没吃过什么苦,跟着马帮风吹日晒、吃住都成问题他怎么受得了。” 对于两兄弟感情好,罕土司是欣慰的。但是他也知道有些事情让厉阳一个人苦撑,云开站干岸是不行的。厉阳掌住了权、云开把住了钱,允相才能牢不可破。接着这股势头再扩扩勐圈根本不是问题。 他拍拍厉阳的肩道:“都是家里的事,难道要他置身事外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奴才?他也是个男人,都到讨婆娘得年纪怎么能躲在你我的羽翼之下混吃等死。这样对得起你们太太费劲心力送他去留洋么?你以后接了我的位子,云开就是你最得力的助手,他成长得越快对你越好。” 父亲决定的事是不会轻易再改的,厉阳知道说了也是白说,只能想着回去好好劝劝云开。 他对罕土司道:“那您继续歇着,我先去给二弟回信。” 罕土司喊住他:“你回信的时候跟他提一句,孟定土司要是去借粮不要理他们。” 厉阳纳罕:“孟定土司一贯不是跟陶头人借粮么,怎么会去我们府里借?” 罕土司刚刚没抽过瘾,跟厉阳说了会话烟瘾又上来,他打了个哈后喊人重新去拿烟枪。用手指抹掉眼角打哈欠挤出来的眼泪,对厉阳道:“他们今年怕是借不到了。” “借不到?利盛勐今年收成不好?不像呀!”厉阳打量一下陶府的陈设,为了迎接他们新换了一水的缅甸花梨,桌上的玉器摆设无一不精。一派风光富足的景象,不象是连几十担米都借不出来的样子啊!他转而叹息道:“您说孟定府怎么这么撇(1)呢?守着那么大那么好的坝子,年年都要借粮。府里每年冬月白送他们几十担粮都不够他们撑到青苗节。” “两个老的,守着一个小的,隔房的侄子虎视眈眈瞅着土司的位子,他们吓都吓死了,还有什么心思去管其他事。” 知道土司和大少爷在议事,陶大亲自把烟枪送了过了,给土司点了一泡后又悄悄退出去。 土司吐了口烟圈,感受了那一下浑身通爽的感觉后,才对厉阳道:“孟定府兄弟阋墙就是个教训,若是兄弟齐心他们那里会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 厉阳躬身道:“您放心,我和二弟不会那样的。” 罕土司点点头,继续抽他的大烟。厉阳突然灵光一闪,惊讶的问:“您刚刚说孟定府在陶头人这里借不到粮,该不会以为陶头人要给兰月明出头吧?怎么会呢?他可不待见兰应德。” 罕土司满意的点点头,这个儿子的直肠子终于会拐弯了。 “兰月明是他的至亲血脉,这老头子最护短,不好直接跟我叫板肯定会收拾孟定府一顿。而且你怎么知道他不待见兰应德是真厌恶还是表面做戏,兰应德可是把先前用惯了的马帮给了陶曼奴一母所出的兄弟去跑盐。他要是真恨极了兰应德怎么不连人带马全给撵了。”说完他用手指了指屋里的陈设:“也不看看这两年他靠着这个马帮攒了多少钱?” 厉阳不解道:“可要是装成这样又是为了什么?有什么好处?” 罕土司眯了眼,喃喃道:“是呀!为什么?又有什么好处?我也没想明白。” -- 利盛勐 陶府的管家神色匆匆地穿过正堂和主屋的夹道,踏阶上了主屋檐下,婢女和仆从守在门口两边。他站在门口弯腰合手道:“老爷,那边来信了。” 陶头人正和太太谈论明天后天供幡的竹轿要扎几座,闻言扬声让他进来。 管家进屋先行了跪礼,然后来到陶头人身旁,附耳对他禀告刚刚得到的消息。 陶头人起先漫不经心,慢慢皱起了眉,最后越听越怒挥手扫落桌上的茶具。破碎的瓷片飞得老远,管家连忙让婢女进来收拾,都是贴身服侍老爷和太太的,接下来的话听见一句半句不打紧。 陶头人怒火难抑,胸口起伏得厉害,恨恨道:“孟定府这个破落户养出来得辣婆娘,也不看看是谁家的孩子,她怕是想让孟定坝一坝子的人都饿死。她娘家吃着我的粮,她却给我外孙女下绊子,一家子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淤泥塘里的癞浆包(1)都要比她们家体面叁分,她竟然还不知死活的抖威风!” 虽没听见管家跟陶头人说了什么,但从陶头人的只言片语中她也猜了个大概,故意装作不解道:“什么事值得您生这么大的气?” 陶头人也不答她,两手扶着腿对管家道:“把府里会说汉话的婢女给土司府送两个过去,再配辆马车,马夫就选拉祜家哪个哑巴儿子,他会些拳脚。你交待她们一声,小姐好她们就好,小姐不好,她们一家子都好不了。” 没等管家答话,陶太太装不下去了。她皱了皱眉道:“府里会说汉话的婢女拢共才这么几个,你一下子就送出去两个让波曼怎么办?她再有几个月就要嫁到勐勐府,这几个都是给她准备的。” 波曼是陶太太大儿子的女儿,八岁的时候和勐勐土司的小孙子订了亲,再有几个月就要嫁过去。 陶头人面色不郁:“又不是全部给不是还剩两个么,嫌不够的话再选几个教不就行了,你不也说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么?” 选几个再教?真是说得轻巧。这几个婢女从波曼订亲时就开始调教,从厨艺到梳妆,再到识文断字,花了多少时间多少心血,哪是几个月就能调教出来的。 陶土司在家向来说一不二,她也不敢明着叫板说不给,强笑道:“不是我小气舍不得,只是勐勐府离缅宁近,波曼少不了和汉人太太们打交道,身边少了可靠的人怎么行?不如我让管家去挑几个伶俐的,调教好后再给土司府送去,也不拘得十全十美,只要会说汉话、心细、能伺候人不就行了?” 陶头人闻言上下打量了一下陶太太,眼神莫测。陶夫人被他看得发毛,不自在地软声笑道:“老爷您怎么这么看这我?” 陶头人一脸嘲讽:“你连两个丫头都舍不得送给人家女儿用,又哪来的脸让人家的马帮帮你娘家托盐?” 陶太太闻言脸一僵,她没想到陶头人一天咒叁回兰应德是个混蛋,他生的女儿也是个小讨债鬼,现在却又护上了。 她不服道:“那马帮吃咱们家的饷,哪里还算是兰应德的,我用自家的马帮托盐不行么?” 陶头人冷笑:“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帮兰应德托鸦片能赚多少?帮咱们家托盐又能赚多少?他们有大钱不赚窝在我这个小勐里难道是看在太太你的面子么?分明是兰应德私底下还在喂他们。若不是兰应德打过招呼,这进盐的价能这么低?官府的盐税会比以前低了叁成?” 陶太太无言以对,她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恨兰应德狗眼看人低,明明她才是这府里的当家太太,明明她的儿子将来才是利盛勐的头人,兰应德却把摇钱树送给了那个妾生的儿子,不就是因为他和陶曼奴是一母所生么?她还没死就这么不把她放在眼里,将来她要是不在了,兰应德岂不是要扶那个妾生的儿子上位? 心虽有不甘,但她也怕自己真舍不得这两个婢女让兰应德心生怨怼收了马帮,改为暗地里帮着那个妾生的儿子,那才叫防不胜防,自己和娘家的进项也断了。 她叹了口气道:“不就是两个婢女么?送过去就是了!老爷您何必说这些诛心之言。老叁孝顺,惦记着我惦记着他阿公阿婆,叫您一说倒成了我们成心沾老叁的便宜。” 管家最佩服的就是太太这把黑的说成白和能屈能伸地本事,当时他可是亲耳听见太太威逼利诱叁少爷,只要是帮她娘家托盐,她就会按照族里嫁小姐的例子给兰家小姐备一份嫁妆。如果不帮她就把曼奴小姐和二太太从族谱里除名,反正二太太养了一个不知廉耻、不顾家族的女儿除了她们的名是理所应当的。叁少爷是红着眼、咬着牙答应的。现在倒变成是叁少爷孝顺,主动帮衬着太太娘家。 陶头人和太太少年夫妻夫妻到老,早知她的脾性,对于她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他警告道:“你心甘情愿也罢,不甘不愿也罢,这件事上你最好别给我玩花头,干出随便找两个人糊弄的事情来。我说的婢女、车夫、马车一样都不能少,还都要给我挑最顶尖的,要是你挑的人在土司府闹了笑话或者出了什么岔子,这个家你也就不用管了,交给大儿媳妇吧!”说完拂袖除了主屋,管家连忙跟了上去。 陶太太被陶头人的话震得半天都没醒过神来。等她松了劲,发现后槽牙被咬得生疼,她抚了抚脸轻声骂了句:“老东西。” 月明这两天用餐只能用愉悦来形容。晚饭的时候云开来看她,她一碗香米就着红烧肉吃得满嘴冒油。吃着香喷喷的红烧肉有点得了便宜卖乖道:“唉!生病了应该吃得清淡些,真不该吃得这么油腻。” 云开最见不得她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伸手去端那盅红烧肉嘴里道:“那行,这我帮你吃了,正好我还没吃饭。” 月明连忙护住:“没关系,没关系,生病补充点营养挺好的。”说完又埋怨俸小赛道:“这你就不对了,你们少爷没吃饭你也不说一声。”转身走到衣帽架前从挂着的丝绒小包里掏出先前没机会用的四个半开,递给俸小赛:“告诉厨房加菜,挑合二少爷口味的加,你们想吃什么也点上,钱不够的话明天再补上。” 俸小赛哪里敢接,看向云开,云开点点头他才喜笑颜开的接过钱对月明合手谢道:“小的就谢谢兰小姐赏菜了。” 俸小赛去厨房加菜,云开让婢女拿了套餐具他也和月明一起吃起来。看着月明的吃相,云开觉得她前一阵子真的怕是饿惨了,这饭吃得手忙脚乱的。 -- 新婢女 鉴于目前桌上的菜只是一人份的,劝菜么不现实。云开不好意思多吃,月明自觉的放慢了速度。两人就这么悄悄地你谦我让,暧昧地气氛悄然而起,吃着吃着竟然吃出了脉脉温情的感觉。 云开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看着面前吃相已经变得优雅的月明,他顿时觉得有些坐立难安。自己最近是怎么了,尽胡思乱想些什么玩意?他朝旁边伺候的婢女道:“你去看看菜做好了没有,这么半天了。” 婢女低头应是,正准备出门俸小赛却匆匆走了进来。云开看他两手空空有些不悦,问道:“菜呢?” 俸小赛刚刚受了惊吓,脸上还惊疑未定,带着点不确定的口吻结结巴巴对云开道:“利盛勐送来了两个婢女和马车,说是……说是……给兰小姐使唤的。” 云开吃惊地看向月明,她什么时候和她阿公搭上线的?月明嘴里含着块红烧肉也莫名其妙地看着云开,利盛勐是什么玩意?为什么给她送东西? 两人面面相觑一会,云开转头对俸小赛道:“把人带进来吧!”送都送来了,总不能再给送回去吧? 利盛勐送来的两个婢女是两姐妹,姐姐艾叶、妹妹叶户。两姐妹身姿婀娜、长相不俗,再听了一会她们的语言谈吐,云开就知道这俩肯定是利盛勐的小姐做陪嫁的,至于为什么给了月明,云开觉得这里面的事很值得玩味。 从月明院子出来,云开对俸小赛道:“你让人盯着利盛勐送来的这几个人,看看她们都和府里的谁有接触。” 俸小赛小心地问:“您是怀疑这府里有利盛勐安插的人?” 云开背着手往前走,牛皮拖鞋打在地板上,整个游廊啪啪做响。他冷笑道:“不然她们怎么会来得这么快,大哥和父亲的回信还没到,这人就在家门口了。不是这府里有内鬼,就是送信到利盛勐的时候走漏了消息。知道是谁你也不要动他们,悄悄报给我就行。” 俸小赛不解:“还要留着他们,不撵出去?” 云开随手折了一枝伸进游廊的白色木莲,放到鼻翼下嗅了嗅道:“有什么好撵的,走了这一波他们还会想办再送一波进来,与其以后猜来猜去,不如现在盯死了这几个。” 俸小赛答道:“您放心,您交待的事我会办好的。” 云开点点头,回头朝月明的院子看了一眼。先前一直跟他要会说汉话的婢女,现在一气得了俩怕是高兴坏了,接着先前他威慑了奴仆的势头,以后在府里肯定混得如鱼得水。不需要靠着他,这个孩子怕又要对他爱理不理了。 他被自己的怨妇思绪麻得不轻,嫌弃的看了一眼手中的白木莲,一定是这花香闹的。随手将木莲丢进廊外的花丛中,折身背着手继续前行。 月明有了这两个婢女,终于感受到了允相的相坎小姐的待遇。吃完饭,叶户给她调洗澡水,煮过刺五加和荨麻的药汁倒入盛满热水的浴桶内。调好水温叶户请月明脱了衣服进去泡一会,月明不肯。除了小时候老妈子给她洗过澡,她上学后都是自己洗,冷不丁要让她在陌生人面前裸露身体,她不习惯。 见月明不愿意,叶户也没说什么,只是找了条细棉的筒裙让她自己围在胸口,扶着她进了浴桶。 拿了块布巾垫在月明后脑勺下,叶户引着她靠在浴桶边上。艾叶提了桶热水进屋,往盆里打了几瓢置在凳子上让叶户给月明洗头。 叶户一边给月明按摩一边赞叹道:“小姐的头发真好,又黑又亮,怎么不留长呢,你头发厚绾发髻都不用再带假发髻了。” 月明的手指在水底滑动,闻言不在意道:“这叫学生头,我们上学都兴留这种短发,新潮、好打理。”她想起今早照镜子,头发都过耳了,怕是得修修。她问道:“你们知道允相哪里有理发店么?我的头发得修剪一下了。” 正在柜子里给她找睡衣的艾叶笑道:“您不是还要在这呆一段日子么,干脆留长得了,这里也没有会剪新式头发的师傅,万一给你剪坏了。” 月明想起云开一直留着叁七分,鬓角随时都是干干净净的。等他来问他是谁帮他剪的,能剪西装头,肯定也能剪学生头。顺着头发又想起那天他让俸小赛去请裁缝,也不知请到了没有,这么多天了也没个消息。 等月明泡好澡,艾叶已经给她铺好床还用艾香熏过蚊子。原先她都是捧着云开给她的英文小说看几页就睡觉。也不是她想早睡,没办法,那书的催眠效果奇好。这段时间她睡得比鸡还早,终于今晚上有人陪了,她可以不用再早早睡觉了。 月明换上睡衣搂着腿坐在床上,叶户站在床边拿着布巾给她擦头发,艾叶和粗使的奴婢一起去把水给倒了。月明真心觉得,论服侍人的本事跟这两姐妹一比,叶楠那个小丫头简直像个被抓壮丁的杂牌军。 月明问叶户:“你们是暂时跟着我,等我走了就回家去,还是要一直跟着我。”叶户擦着发的手一僵,继而若无其事道:“出门前老爷交待了,要好好跟着小姐。” 月明转过头,一脸天真的看着她:“那我要是不想要你们了呢?” 刚进门的艾叶听见这话,吓得扑通跪在地上,头贴在地板上,身子隐隐颤抖。 月明吓了一跳,拉了拉叶户的袖子道:“哎呀!她干嘛跪下呀?你快去把她扶起来。” 没想到叶户走到艾叶身边也扑通一下跪在地板上,颤声道:“小姐您发发慈悲,我们这些奴婢不管是送人也好、陪嫁也罢若是被赶了回去,都没什么好活路。小姐,求求您别赶我们走。” 她刚才洗澡的时候就感觉出来,这两姐妹虽然都是能干的,但妹妹叶户显然比姐姐更能说会道。她刚刚的试探也没别的意思,知道做宾主的时间是长、是短,她也好知道该怎么对待她们不是。管教奴婢这事,她先前管不了、也不想管。但有云开这个活榜样在,她已经摸索到怎么驾驭这些奴婢,恩威并济,不是么? 她扬起笑对地上跪着的两姐妹道:“我只不过是不懂随便问问罢了,倒把你们吓成这样。好了,都起来吧!你们去厨房拿点凉茶和点心过来,咱们一起说说话。” -- 下马威 叶户和艾叶出了门,艾叶抹着头上的汗对叶户道:“我刚刚差点吓死了。” 艾叶刚刚也是吓得胸腔子里砰砰直跳,但刚刚小姐跟她说要一起说说话,她心里就定了。 她淡淡对叶户道:“小姐这是给我们下马威呢?” 艾叶迟疑道:“不会吧!小姐看着柔柔弱弱的,不象是个厉害人。” 叶户无语,不是厉害人你刚刚进门就跪那儿?她挽住她阿姐的手两人佯佯而行:“咱们冷不丁的送到她面前,这么半天了她什么都没问,就敲着锅边吓唬我们,说明小姐是个心里有数的。” 艾叶虽然是姐姐,但她习惯凡是靠妹妹拿主意,听见叶户这么说有些担心:“你说要是厉害的,咱们小心伺候。是个脾性好的咱们就敬着,这心思深的咱们要怎么办?” 叶户心里嘀咕,我哪知道该怎么办?她拍拍艾叶的手道:“咱们只管尽心的伺候、尽到本分,剩下的,听天由命吧!” 叶户端了壶洛神茶,旁边搁了碟手指粽子,一碟红糖黏米花。艾叶端着一碟小香瓜、一碟长麻桑。她们把东西摆在竹制上漆的兰摆上,隔在月明床前。叶户给月明斟了杯洛神茶,石榴红的茶液盛在白色的瓷杯里跟抹谷的宝石似的。 叶户双手递给她:“小姐您试试味,我刚来不知道您的口味,煮的时候没加多少冰糖,您试试够甜么?不够我再给您加点。” 月明端起来喝一口,酸甜正适口。她微笑道:“不用加,正好。”看着还跪在地上擦地板的艾叶,她招了招手道:“你也别忙了,你们一起陪我说说话。” 艾叶把抹布放在一边,有些拘谨地跪坐在月明床前。 叶户用银签子插了块香瓜递给月明,笑着问:“小姐想聊些什么?” 月明摆摆手,刚吃了酸甜的吃甜瓜没什么味,她看向叶户:“你们知道这府里的叁太太么。” 叶户往回撤的手一僵,银签上的甜瓜颤巍巍的眼看就要往下掉,叶明连忙伸手接住。她以为小姐要问利盛勐的事,结果却问起土司府的叁太太。 月明小姐的心思她真是觉得猜不透。小姐等着她回话,手里这香瓜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她只好捧在手里。略一沉吟,她小心的开口:“叁太太的娘家孟定府每年泼水节后都会到利盛勐借粮,听府里的人议论过一些,听了一耳朵,不知小姐想知道什么?” 月明作势要往床头靠,艾叶连忙拿了枕头给她垫再后背。月明对叶户笑了笑:“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呗? 看着月明的笑脸叶户下意识想低头,忍着心中那股莫名地怯意柔声开口道:“叁太太是孟定土司府的大小姐,年轻时是个有名的美人,嫁到允相土司府做了叁太太很是得宠。” 说完这些她便起身去扔手里的香瓜,月明挑着眉看着她的背影。她那些话说了等于没说,这跟聪明人相处就是麻烦,套话都不好套。她把目光转向跪坐在一旁的看着就更老实的艾叶,故作不解道:“孟定府是个土司府,怎么还跟一个勐借粮?我听说孟定坝很大,且坝子又平又宽阔,土地十分肥沃,怎么粮还不够?” 艾叶果真没有辜负月明的期望,张嘴就爆了大料:“孟定府为什么这么穷倒是没听人说起,但府里的老人说孟定府现在的日子算好的,以前日子更难过,叁太太一个堂堂相坎小姐都得去街上卖米。” 月明听得兴趣盎然,手自觉地去碟子里摸了一个手指粽子,解开竹叶皮艾叶自觉地举起蜂蜜蘸碟,让她蘸着蜂蜜吃。 月明咬了一口,糯米香糯,蜂蜜泛着花香,也不知道是吃甜食真的会心情好,还是艾叶的八卦让她心情愉悦,她觉得这粽子特别好吃。 她笑眯眯地问:“这孟定府连下人管事都没有么,竟然让一个土司府的小姐当街卖米?” 艾叶怕月明吃糯食噎到,一边把杯子给她斟满一边道:“这事说起来是挺羞人的,可也完全不是坏事,罕老爷就是在路上碰见去卖米的叁太太,才把她给接回府里的呢?” 月明觉得“接”这个字用得好,一个妾不是得“接”回来么,“娶”回来的那是妻。怪不得叁太太整天揪着身份、地位说事。这人呀!越缺什么就越在意什么。她一个堂堂孟定府相坎小姐做了妾,摆脱了困窘的生活来土司府享尽荣华富贵,肚皮饱了,可不就该求点脸面,追求点精神层面的东西了。 叶户进屋听见她姐那小嘴还在巴巴:“他们府里大少爷和二少爷抽大烟把自己抽死了,叁太太这一辈的男丁都没了,大少爷留下一个儿子才六岁,隔房的太爷都虎视眈眈盯着呢,只要这小的出了什么事孟定府就算是断了根了,这孟定土司的位子就要给隔房的太爷当了。” 叶户听得眉毛直跳,她就知道小姐不是省油的灯。她就洗了个手的功夫,从她阿姐哪儿把话都给套出来了。以前管事婆子的竹条都打断了几根,也没打掉她阿姐这嘴上不把门的毛病。 月明见叶户进来,没继续问艾叶什么,只是盯着叶户似笑非笑道:“我一直以为凡是做相坎小姐的,必都是穿金带银、使奴唤婢的,没想到还有叁太太这种的,要不是遇上罕老爷,指不定还得自己下田插秧。这人呀,不得不服命!出身算什么?跟对了人才是要紧的,但这山指着那山高也不行。叁太太贴身的曼娥就是没弄清楚吃的是那家的饭,穿的是那家的衣,仗着自己是从孟定府跟着叁太太过来的老人,就在这府里颐指气使,结果呢?让二少爷一顿好打后扔回孟定府了。” 叶户听得冷汗连连,强笑道:“小姐您说得对,这做奴婢的哪能要主子的强?” 月明也不靠床了,坐了起来,双脚在床边一荡一荡的:“也不能这么说,这奴婢跟了什么样的主子就会变成什么样,叁太太一贯是爱掐尖要强,做奴婢的跟她时间久了,耳濡目染的不就跟着有样学样么?” 看着一脸莫名的艾叶和一脸忐忑的叶户,她敛了笑板着脸道:“跟了我首要的一件事,就是得对我忠心,要是打着伺候我的名义在这府里行不苟之事,府里要拿你们填了花园的荷花池,我是一句话都不会吭的。” 叶户脚一软,跪在月明脚下哭道:“小姐明鉴,我们过来就是伺候您的,万万不敢有什么歪心思。”艾叶也连忙跟叶户跪成一排,低着头不敢讲话。 月明淡淡道:“我就怕你们的家人被捏在别人手心里,做一些身不由已的事,如果送你们来的人指着你们打探这府里的事,那我告诉你们,不可能。我不可能让我和我爸爸搅进那些破事里面,要让我发现了,不用这府里的人动手,我一包药就能把你们都解决了。” 看着两人伏在地上,撑着身子的手抖得跟秋天枝头被风打的叶子似的,月明语气一转:“当然,如果你们对我忠心耿耿,我也不会亏待了你们。我回昆明的时候会带着你们一起走,离了这里你们想念书也好,想嫁人也罢,就算是想自立门户想做点小生意,我都会给你们安排好了。” 伏在地板上的两个人惊讶地抬起头,不敢相信月明竟然会跟她们讲这种话,她们有些不敢相信。跟了小姐一辈子都是小姐地人,买卖由她,生死由她,她们不敢相信这辈子还有能出嫁的一天,更何况是念书和自立门户。 艾玉激动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叶户重重在地板上磕了叁个响头,顶着通红的额头哽咽着对月明道:“奴婢知道,现在跟小姐您说什么都是虚的,但是小姐您放心,自从老爷让我们能来土司府伺候您,就是把我们的命交到您手上了,您让我们做的事我们豁出命给您办了,您不让我们做的事,就是有人拿刀架在我们脖子上,我们都不会干。” 月明下床扶起她们:“这大晚上的说这个也挺没意思的,我只是跟你们交个底,让你们知道在这个府里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咱们都能好好相处不是。你们也别紧张,你们是我的人,守住我的规矩就行,其它人敬着别得罪就行。” 叶户道:”您放心,我们不会在这府里行狂乱背德之事,更不会让您和兰老爷为难。” 月明点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 杜太太 第二天艾玉和叶户伺候她用完早饭,她拿帕子抹了油嘴心思一转对叶户道:“我听俸小赛说这几天料理我饭菜的是‘盛味轩’的当家太太,人家扔下家里一摊子事就为了过来给我做一天这叁顿饭,让我心里怪不安的,你去灶间把她请过来,我想当面谢谢她。” 叶户先是一愣,这伺候主子应当应分的,主子夸一声好给点赏钱,已经显得主子厚道了,哪还有主子谢奴才的理,还叫过来当面谢!虽然满心迟疑,但昨晚吃了教训,她觉得她最好还是马上去灶间把杜太太给请过来。 杜太太听见月明要见她也是一愣,洗了手对着水缸抿了抿头发,自觉没什么不妥就跟着叶户去见了月明。 到了门口叶户一撩门帘,杜太太脱了鞋踏进屋内。月明正在喝茶,不等杜太太行礼就出声道:“您便是‘盛味轩’的老板娘吧!最近承蒙您照顾了,艾叶,给杜太太看茶。” 杜太太连忙道:“小姐您言重了,只不过几顿饭食,本就是我们谋生的本事,当不起您一声谢。” 艾叶茶已经上桌,杜夫人还站在桌边,月明打量了一番杜太太。听说她家到允相的时间也就短短几年,无亲无靠的凭着手艺把一间卖冷食的茅草屋做成了大酒楼,家里不说日进斗金,但闲钱肯定是不缺的。但杜太太头上只插了根绾发的银簪,手上、耳边再无半点饰物。身上穿着缅宁汉人惯常穿的灰蓝斜襟及膝上衣,下面是条撒腿裤,普通又平常。月明想起云开先前说兰应德的话,‘你爹说好听点是个大夫,其实就是个平民,连金器都不能多用。’ 看到杜太太脚上的白袜,月明漾起笑对杜太太道:“看来太太到允相多年也没习惯这进屋脱鞋的规矩。”说完给叶户一个眼色,叶户搀着杜太太的胳膊将她扶到圆凳上坐下。 杜太太听月明言语和善身上便放松了些,双手置于膝上对月明笑道:“让小姐见笑了,这着鞋着袜几十年的习惯,改不了。” 月明伸手将茶盏推近杜太太,杜太太连忙双手捧起。月明道:“这积习难改我最是知道,不然也不会劳烦太太进府,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望太太解惑。” 杜太太放下茶盏道:“小姐请讲。” 见杜太太不喝,月明捧了自个的茶盏,将浮在茶汤上的小气泡吹到碗沿。抬眼看向杜太太:“我听二少爷身边的俸小赛说,您家杜老板一开始是并不想您进府,怎么他提了一嘴是进来伺候我,杜老板就改主意了呢?” 杜太太面色坦然:“当然是因为兰先生。” 月明兴味的挑眉:“因为我爸爸?这话是怎么说的?” 杜太太望着月明话语间带了一丝丝激动:“我们一家从腾冲过来允相时多亏兰爷帮着周旋,我们在允相才有了立足之地,去年犬子打摆子又是兰先生救了他一条命。先生帮我们良多我们无以为报,现在小姐您遇到难处,我们当然得尽心尽力。” 话虽说得有理有据,但月明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她拾起桌上摆的团扇缓缓摇着:“话虽是这么说,但还是委屈太太了,听说您和杜老板早就不上灶了,现在为了我又操劳起来。” 杜太太连连摆手:“小姐这么说就见外了!说句得罪土司府的话,这府里的奴才都是积年的油子,我们当家的也怕您在这里受委屈。如今我进了府对您也算有个照应。” 月明摇头:“这哪是长久之计,您自己家里都有一摊子事需要您照应呢!”她喊艾叶过来,指着她对杜太太道:“这是我贴身的侍女,灶上的事也会一些,麻烦您辛苦帮我调教一下,不需要您家什么独门绝学、祖传秘方,只让她会熬个汤、擀个面就可以,您看行么?” 杜太太满口答应:“这有什么不行的,我中午还准备给您做小笼包,就让这位姑娘跟着我学吧。小姐您在回营街住得久肯定是爱吃面食的。” 月明听说有小笼包,满上笑颜逐开:“好呀!好呀!多做一点,我今天中午和二少爷一起吃。”继而又赞叹道:“您家面食做得好,又会做鸡蛋糕,一定去过昆明吧?” 杜太太摇头:“我和当家的都是土生土长的腾冲人,当年逃难来到允相就安定下来了,不曾去过昆明,这手艺也是跟着师傅学的。” 听他们没去过昆明,月明眼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地寒光,她笑道:“也耽误您不少时候了,您还有事忙我就不跟您寒暄了,您得闲了有空可以常过来我这里说话。” 杜太太起身福了一福,领着艾叶去厨房,准备向她传授全身的技艺。走到门口月明突然出声:“杜太太,您认识杜春山么?” 杜太太身形一僵,慢慢回过头,看着月明堆着满脸笑却眼带深意,她垂下头低声道:“他是我当家的堂兄。” 月明摇着扇子对她道:“我知道了,您去忙吧!” 叶户看着杜太太的背影满脸疑惑道:“小姐,您觉得杜太太有问题?” 月明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眨眨眼:“我不知道啊!” 叶户傻了眼:“那您刚才试探她?” 月明对她道:“和我说话别站着,我脖子酸,你坐下。” 叶户哪里敢坐,在月明脚旁跪坐下,仰头看着她。月明气馁,算了,你爱跪就跪吧! 她对叶户道:“你们该知道我爸爸在允相的名号吧?” 叶户点点头:“知道,‘兰财神’嘛!” “我们家虽然有钱,可服侍的下人就一个雇来的老妈子和一个干杂货的长工,药铺里除了长生师兄就只有两个小学徒,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叶户摇头。 月明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因为不知底细的人我们是绝对不用的,我爸爸宁可给巡街的警察塞钱也不雇看家护院的,怕的就是不知底细的人混进家里。” 叶户疑惑道:“可是,杜太太就一个厨子,又是土司府自己请进来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月明伸出手指点点她的额头:“就是厨子才要盘问仔细,她在厨房,一旦起了坏心,一包药就能放翻整府的人。” “那您刚刚试了她,她应该没问题了吧?” 岳明把扇子扔回桌上:“大问题应该没有,但小问题么不好说?” 叶户听得眼睛直转圈:“我刚刚什么都没听出来了,还是您刚刚问她的名字有问题?” 岳明摇头:“她先前说我住回营街爱吃面食,又说没去过昆明我差点就想叫你去喊二少爷了,可她既然说认识我说的那个人那她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知道你住哪里不是很正常吗?他们家跟兰爷有来往,说不定是兰爷在她家提起过呀?” 看着叶户,想着她和她姐姐的来历月明不知道该不该把话点透,但人既然都到她身边了,还要共同生活一段时间该提点的还是得提点几句。她缓缓道:“我爸爸这个人最是周到,从不在口头上得罪人。我们住的地方虽然大都是回民,但其实不叫回营街,叫诸暨街。回营街是那些巡街的警察对那条街的蔑称,我爸爸怎么可能会跟他们说我们家住回营街。而且这个称呼他们没去过昆明怎么会知道?” 叶户聪明,马上相通了其中的关节,杜太太对小姐撒了谎,他们家来历成谜。想起刚刚月明说她在灶上一包药就能放翻整个土司府她吓出一身冷汗,咬着牙对月明道:“小姐,我阿姐不太机灵怕是盯不住她,还是让我去吧,你放心我一定把她盯得死死地,让她没机会做旁的事。” 月明被她的郑重其事逗笑了:“没事,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她端起茶想喝,想起刚才说了要和二少爷一起吃小笼包,对叶户道:“你去二少爷院子说一声,我中午请他吃好东西,让他等着我。” -- ⋎ùщǎйɡsнù.©òⅯ 吃包子 先前几天时不时就下雨,这几日放晴后花园的花开得越发好,月明顺着游廊漫步,一边暗搓搓的想着呆会回来要摘几枝那半开未开的月季,加上几支自己院子里的绿桔梗,插了瓶摆在案头看书多有意境呀! 跨进云开的院子入眼便是入屋踏步旁的一棵榕树,巨大的树冠跟伞似的遮住火辣的日头,投下一片凉阴。 树阴下的草地间云开躺在一块竹席子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举着书本,一只鼻头黑峻峻的猫蜷缩在他胸口睡得正香。微风吹过,榕树叶沙沙作响,几片树叶随着风飘在空中,晃晃悠悠地落在席子上。 这个景象温馨而又闲适,明媚的阳光、生机勃勃地绿树、清新地草地、姹紫嫣红的花朵、英俊的少男、慵懒的猫咪。月明觉得眼前的景象美好的就像一张明信片。和风丽日,几许繁红嫩绿,月明不忍打搅这份美好的宁静,呆呆的站在院子门口。 正厅走廊下擦地板的婢女发现了月明,跪在地板上行礼。这动静惊动了躺在草地上云开,他两手撑起身子,猫从他胸口滑落,不满地喵了一声,伸了伸腰跑了。 云开扬着笑脸对月明道:“你来了?” 月明被这笑容击得心中一颤,无论再看多少次,她都觉得云开是这府里最好看的人。 云开见她不说话光发呆,起身来到她跟前,见她和随行的婢女两手空空疑惑道:“你不是说要请我吃好吃的么?哪呢?你要请我吃的不是西北风吧?还是你是骗我的,其实要来我这蹭饭?” 月明闭了闭眼睛,罕云开的确是一个翩翩美男子只要他不说话。 月明为自己的一时失神心塞,她垂头丧气道:“还在厨房呢,待会就送来。” 云开不满她的态度,伸出手指揪住她的脸道:“请人吃饭还撂脸子,你皮痒啊!” 云开今天穿了件米色亚麻料的衬衣,同色系的西裤。麻料最易皱,他只是躺了一躺衣裤就皱得不象样子。他这副打扮也给月明提了醒,她的胆气一下子就壮了,气势汹汹地拂开他的手:“你还说我?你答应给我找的裁缝呢?我身上的衣服都快洗烂了。” 云开这才想起,哪天俸小赛来跟他说过,严裁缝的徒弟和他一起回缅宁了。他本来想跟她说一声的,但叁太太闹了一场她躲人躲得紧,时间一长他也就忘记了。ⅩⓎūzⓗāǐщū.ⅭⅬūь(xyuzhaiwu.club) 虽然是他的失误,但云开脸不红心不虚,倒打一耙道:“你先前不是看见我就跑吗?我还满府追着告诉你不成。” 在他手里吃的亏多了去了,月明早就歇了和他争论的心。 她无奈道:“好吧,那我的裁缝什么时候就位,他再不来我就得在这大热天穿冬装了。” 云开无耻一笑:“你先拿冬装凑合吧,他端午节后就回来。” 月明觉得自己的手很痒,真想一爪子抓花他的脸。为了避免在二少爷景色宜人的院子酿成血案,月明转移话题,抚着一株粉红色的玫瑰道:“你这里的玫瑰真好看,让我摘几朵吧?” 云开怀疑地看着她:“你该不会是馋鲜花饼了吧?” 聊不下去了,月明转身要走。云开连忙拉住她笑着安抚道:“怎么这么不禁逗呢?你摘,你尽管摘,小赛啊!去给兰小姐拿把剪子。”一边说一边朝俸小赛使眼色。 俸小赛跟云开狼狈为奸多年,二少爷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该怎么办。哈着腰上前对月明赔笑道:“兰小姐,这花上都是刺哪能您亲自动手,您现在就给我指指喜欢那几朵,我待会剪下来把刺给您削了,让您放放心心地带回去赏玩。” 月明转回身歪着脑袋看着云开,挑着眼梢问:“我喜欢那朵就给我摘那朵?” 云开一脸郑重:“你要连根挖到你院子去赏都行。” 月明满意了,指着花丛对俸小赛吩咐道:“这朵、这朵、这朵、还有那朵。” 照她指的剪下来得一大捧,云开也不心疼,还在一旁点着头吹捧她:“酒饮其微醺、花赏其半开,有品位、有格调。” 月明被他捧得飘飘欲仙、心花怒放,决定投桃报李:“不白要你的,明天我让杜太太做烤鸭,再用鸭油拌细面条,可好吃了,明天咱俩一块吃晚饭。” 艾叶和厨房的小丫头拎着食盒进了院子,云开见状笑道:“还说小拉祜那晚没给你种饿殍蛊,今天这顿都还没吃呢,你就想着明晚那顿。” 月明白了云开一眼:“饭厅在哪?饿殍等着开饭呢?” 小笼包皮薄馅香,月明就着白花豆米汤狠狠吃了一通。一边吃还一边张着油乎乎的小嘴对云开道:“我就爱吃这白花煮的汤,这东西应季,再吃上一个月就没有了,我得趁这个月天天吃。” 云开很嫌弃她这种把早点当正餐吃的行为,让婢女给他盛了碗糯米饭,夹了一筷子火腿豆豉炒蕨菜就着饭吃下他才觉得好过一些。他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吃面包吃得都怕了,但凡用餐的时候没吃上米饭或者米线,他都觉得这顿饭跟没吃一样,就算食物满到嗓子眼他都觉得没吃饱。 他一边扒着米饭一边对月明的没见识嗤之以鼻:“这一年四季的花能吃的多到数不清,玉兰花、茶花、金雀花、棠梨花、芭蕉花、油菜花、核桃花、甜菜花,想吃就让厨房给你做,你干嘛就认着一个白花吃呀?也不嫌腻得慌。” 月明并没有对自己的见识短浅而羞愧,她很憧憬以后能把云开嘴里这些花吃遍的生活。 她双手托腮目含希冀道:“我要是天天吃这些含苞待放的花朵,以后会不会长得也跟花一样?” 云开嚼着用小火慢慢烘烤出来的麂子干巴,呵呵笑道:“其实你现在就像一种花,你想知道是那种花吗?” 月明深知他绝对没好话,伸出手阻止:“我不想,你不用告诉我。” 二少爷想畅所欲言那是你不想听就能不听的么?他无视月明的抗拒自顾自说道:“你呀,就跟路边果园边上栽着防贼的仙人掌一样,开的花看着娇娇弱弱、引人注目,有心想把你移回家吧,又满身是刺近不了身,只能远远看着。” 月明本能觉得这不是好话,但字里行间又找不出损她的话语,再细细品,这“移回家”叁个字又有点调戏她的嫌疑。但看看二少爷那张比她还俊俏的脸,她又觉得自己怕是自作多情了。分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聊点别的话题。 她对艾叶和叶户道:“这里有人伺候,你们也去吃饭吧,待会我要在二少爷这里看书,你们吃完饭去把我枕头边放着的那本书拿过来。” 艾叶和叶户行了礼退了出去。 云开吃得差不多了,歇了筷子拿帕子抹了抹嘴,一副了然于胸地表情道:“把她们支出去是要跟我说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月明给他碗里夹了个包子:“你再吃点。” 云开推开碗:“我吃饱了。” 月明又给他推了回去:“我还没吃饱,你歇筷子了我不好意思吃。” 云开……无奈又理起了筷子。 -- ⋎ùщǎйɡsнù.©òⅯ 吵架 月明想起平日对她最好的太太,一边吃一边愁眉苦脸对云开道:“我们在府里倒是好吃好喝了,太太去礼佛只吃些青菜、豆腐,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得饱?” 云开奇怪道:“谁跟你说太太礼佛只能吃青菜豆腐?” 月明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问:“不是吗?我和爸爸去圆通寺吃素斋只是看着象肉,其实都是豆腐做的,太太在庙里还能真吃肉?。” 云开讨人嫌的撇了撇嘴:“你们汉人就是虚伪又矫情,吃素就吃素,偏还要把素斋做成鸡鸭鱼肉的样子,想吃肉不会在家吃饱了再去?既想显得自个虔诚,又想哄自个的嘴,菩萨都没眼看。” 月明气得胸闷,但还是忍住想打人的冲动求证:“你们的寺庙里真的能吃肉啊?” 云开继续用那种讨人嫌的口吻道:“你们的佛祖要你们慈悲为怀,我们的佛要我们自我解脱。” 月明一头雾水,这说的什么玩意?虚心求解:“什么意思?” 云开对她露出一个虚假的微笑:“意思就是,你有得吃就行了,不要多管闲事去管太太在庙里吃什么。” 她就知道她不该问,月明气得半死,决定撑死他。抬起盘子把还剩下的包子全扒到他碗里,用筷子指着他道:“必须给我吃完,你要是不吃完我对你不客气。” 云开不在乎月明对他能怎么个不客气法,但看见她气蹦蹦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又有胃口了,两人又安安静静地吃起饭来。 吃了一会云开觉得这么闷头吃没意思,而且他也吃不下了。举着个包子问:“你不打算问问利盛勐为什么把这两个婢女送给你?” 月明吃得头也不抬:“我阿公送来的人有什么好问的?” 筷子上的包子没夹住掉进碗里,云开把筷子一扔:“原来你知道?那你先前还装做一无所知?演戏给我看哪?” 吃得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月明只能停了筷子安抚他:“我先前是不知道呀!泼水节哪天我爸爸让我喊他‘阿公’,我还以为允相都这么叫上了年纪的。” 云开不信,双手抱胸鼻孔朝天的看着她:“那你现在怎么又知道了?被身体里的饿殍啃通七窍了?” “饿殍蛊”这件莫须有的事是过不去了是吧?他是不是打算说一辈子?月明没好气道:“我只是年纪小,又不是没脑子。你那天说我能在允相横着走,我妈妈又是允相人,利盛勐又给我送人送马车,这不是很好猜了么?” 云开将信将疑:“你爸没跟你讲过你阿妈家还有什么人么?” 吃得正好被打断月明也没了胃口,拿帕子擦擦嘴道:“只说过我妈妈家在允相,还说我妈妈家的亲戚不喜欢我爸爸,也不喜欢我。其他的就没有了。” 说起这个月明有些失落,兰家几代都是单传,父亲刚留学回来爷爷奶奶就相继去世,母亲这边又断绝了来。她自小和父亲相依为命其实是很向往那种大家庭那种热闹的生活。逢年过节各路亲戚相聚在一起,拉拉家常,数数红包,哥哥带着她去放鞭炮,姐姐拉着她说悄悄话。她会让着比她小的弟弟妹妹们,有好吃的给他们先吃,有好玩的给他们先玩。 和叁小姐交好不光是因为她会说汉话,她太想有个姐姐了。跟她争吃穿不要紧,为了一点小事就吵嘴也不要紧。只是希望她受委屈了,不想跟爸爸讲话了,姐姐能过来跟她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去玩吧! 她轻轻叹了口气看着云开:“你能跟我说说我妈妈家还有什么人么?” 云开不明白月明刚刚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沮丧起来。他挥手让下人撤了饭桌,端了两盏酸角汁上来。云开递了一盏给她,开口道:“你阿婆是陶头人的二太太,早就不在了,你亲亲的舅舅在家排行老叁。陶太太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的女儿跟勐勐土司家结了亲,再有几个月就发嫁了。” 特意强调亲亲的舅舅,是提醒她陶家几房的关系也不太好?月明问:“我亲舅舅有孩子么?” “有,一儿一女,女儿好像是十岁,儿子我记不得了。” 知道自己也是姐姐了月明很是雀跃,她讨好地拉着云开的袖子道:“陶家嫁孙女的时候你也要去的对吧?能不能带上我?” 云开不吃她这套,抬起酸角汁喝了一口,酸甜适口的饮子下着兰月明有求于人的笑脸,两个字——舒爽! 晾了月明一会后他开口道:“人家又没明着认你,也没给你下帖子,你去算怎么回事?又要怎么说?你要说你是去喝喜酒人家该以为你爹没挣到钱,你蹭饭都蹭到利盛勐去了。” 这话可捅到月明的肺腔子了,她蹭地站起来就往外走。 云开见她真生气了连忙拉住她,月明却使出牛性子,挣扎着往门口去。云开没办法堵在门口让她出去,看见月明眼圈红红地傻了眼,结结巴巴道:“怎……怎么还哭上了。” 月明才张嘴眼泪就掉了下来,她咬着牙道:“你别以为我真是稀罕住在你家,我是为了让我爸爸放心。” 云开现在也觉得刚才的玩笑话有点过了,她就是在吃喝上吃了叁太太的亏,对这个最是敏感。他讪笑道:“我刚刚说笑呢,你别当真。” 月明用手背抹了眼泪面色愤然道:“我给了杜太太50块,说好了月底多退少补,她那一摊你们不用管,我这次看大夫和这段时间的花费让你们家账房算算,不用等我爸爸回来,我马上给你们。” 这副要把银钱交割清楚的样子让云开心慌,他低声下气道:“我刚刚开玩笑没过脑子,你别生我的气,我跟你陪不是。” 月明是真伤心了,她原以为云开惩治了下人又下了叁太太脸面是真心想为她出头,现在才发现在云开眼里她也只是个到土司府白吃白喝的小可怜。也许真象他说的那样,他收拾叁太太不是为了她,她的事只是个导火索而已。她把一切事情都想得太想当然了。 月明心灰意冷,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低着头道:“我先回去了,艾叶她们该找我了。” 她这样子云开那肯放她走,拉着她的袖子道:“你不是还要去我的书房看书么?” 他送她的那几本书好多单词她都不知道,本想今天跟他借本词典,再问他有几段该怎么念,她怎么翻译都觉得不对。可现在什么都开不了口了。 她摇摇头:“我吃完饭有些困,想睡一会,改天再看了。” 云开知道,没有改天了。但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看着月明掀起帘子出了门。 月明走到院子中间,俸小赛拿着一束玫瑰过来,弯腰双手捧给她道:“月明小姐,这是您刚才要的花,您看看够不够,不够我再给您摘。” 月明接过来,从兜里掏出一个银元递给他:“够了,谢谢你!” 就几朵花,这赏钱是不是多了点?他不敢接,下意识的去找云开。 发现自家少爷打着帘子站在门口,脸色晦暗莫名,兰小姐手心搁着一块银元,双眼又红又肿,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 俸小赛心里咯噔一下,这两位是又闹上了,少爷又把人兰小姐怎么着了? 他陪着笑道:“就几朵花,哪敢要小姐的赏钱。” 月明硬把钱塞在他手里:“我给你,你就收着吧!”说完拎着花转身出了云开院子。 俸小赛手心托着那一块银元,为难地朝云开道:“少爷……这…” 云开淡淡道:“兰小姐财大气粗,给你你就收着。”说完狠狠地摔了帘子进屋。ⅹⓎūzⓗāǐщū.ⅭⅬūь(xyuzhaiwu.club) 躺在榻上他气呼呼地想:他都道歉了兰月明为什么还那么小气,他不就说错一句话么!一点都不念着他的好。 翻了个身枕着手臂,他想起月明刚刚的背影,垮着肩就跟刚挨了打的狸奴一样,心心念念地花也没了兴趣,跟拎菜一样拎着,估计还没走回到院子,花瓣就得掉光了。 如果没有刚才的事,她走的时候不会是这样子,她一定会先捧着花闻一闻,笑着跟他说谢谢,然后高高兴兴地回去。 γúzんǎιщèй.cǒм -- 要怎么哄 艾叶和叶户吃完饭帮月明找了书,正准备送去云开院子给月明,却见月明耷拉着脑袋拎着束玫瑰回来了。艾叶和叶户面面相觑,不是说还要在二少爷的哪里看书么,怎么就回来了?还一脸的闷闷不乐。 月明把花递给她们吩咐道:“你们把这花插瓶子里,我去睡一会,没事别叫我。” 艾叶把书递了过去:“那这书……”叶户把按住她的手,递了个眼色道:“阿姐你去把花插了,我去给小姐铺床。” 月明往床上一躺鞋也不脱,拉过被子蒙住头带着哭腔道:“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艾叶想过去看看,叶户拉住她轻轻摇摇头。艾叶只好拿着花去找花瓶。叶户走到床边,帮月明把帐子放了下来,她蹑手蹑脚地出了屋。走到偏厅对正在插花地艾叶道:“我去打听一下刚刚发生了什么事,阿姐你守着小姐。” 艾叶恨恨道:“这有什么好问的,咱们走的时候二少爷和小姐还有说有笑的,这么一会小姐就哭丧着脸回来了,肯定是二少爷欺负她了。” 叶户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总得知道两人是为什么闹成这样的啊!总不能让小姐不明不白地受委屈呀!来的时候管家可说了,小姐好她们就好,小姐不好她们连带她们一家子都没有活路。 她来到云开院子门口,正巧俸小赛出门,她急忙迎上去:“小赛哥要出门呀!” 俸小赛见是月明的新侍女,心知她是来打听事的,装傻笑道:“叶户啊!来找月明小姐么?她回去了。” 叶户不想跟他周旋,但客居人家那由得她直通通照着自己的性子来。 她叁分做戏、七分真心,满脸忧愁道:“我们小姐一回去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哭,我和阿姐怎么劝都不听,我阿姐实在是没法子了,让我过来问问小姐在这遇上什么事了?是得罪人了,还是受委屈了?“ 面对叶户这么委婉的质疑俸小赛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瞎话:“瞧你说的,在我们院里要是谁敢给兰小姐委屈受,二少爷的鞭子能饶得了他?” 叶户气得想喷火,不愧是二少爷的狗腿子,这么轻松就把二少爷给摘出来了?是,下人哪敢给小姐委屈受,欺负人的不就是你家二少爷么? 她忍住气,轻声道:“可小姐总不会自己莫名其妙的心情不好吧?都哭上了。” 俸小赛一脸莫名道:“我也纳闷呢,我去给她摘花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摘完花回来小姐就不高兴地走了。” 叶户气的火蹿头,人在他们院子受了欺负,他却推得一干二净。原以为顾着大家的脸面话不必说透彻,结果他们竟借机装傻,到这份上也不必说什么了,她也顾不得什么得罪不得罪了,转身就走并决定以后离这个倒霉敌方远一点,离这个瘟神远一点。 俸小赛见叶户气呼呼地走了连忙折回去跟云开报告。云开听见月明把自己关在屋里哭心里一片莫名地慌乱。 他坐在圈椅内,倾着身两手放在膝上,心里没什么底气嘴上却埋怨:“她气性怎么那么大,在这哭了一通不算,回去又哭上了。” 俸小赛小心道:“这女孩子心思细,话说得不对一点委屈就变得比天还大,月明小姐年纪小,在家也是娇惯着长大的,有点脾气正常。” 云开听了这番话算是受了启发找到借口了,他梗着脖子道:“我也是太太娇惯着长大的,我也有脾气,都跟她道过歉了,她还想怎么样?我堂堂一个土司府少爷,这点面子也不给我么?” 嘴里随怨怼着,脑子倒是清楚知道是自己把人得罪了,抱怨了一通又跟俸小赛讨注意:“虽然我觉得她小题大做,但把一个小姑娘给气哭了到底不是一个体面人家干出来的事,你说我该怎么哄哄她?” 俸小赛心道:别说月明小姐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轮到自己听二少爷这话他自己也得哭。 他苦着脸道:“少爷你看我也没个相好的,这哄女人我也没啥经验呀!” 云开脸可疑地红了,踢了俸小赛一脚,嘴里骂道:“什么想好的,你嘴里不干不净地胡沁什么?我差点做了她舅舅,我对她就象长辈对自家孩子一样。” 俸小赛简直想叹气:那个长辈会动不动把自家孩子弄哭。 看着俸小赛一脸地不信,云开恼羞成怒地又踢了俸小赛一脚:“滚、滚、滚,连个孩子都哄不好,我要你有什么用?” 俸小赛趁机连滚带爬地跑了。跑出屋子眯着眼看看外头火辣辣的太阳,再看看一院的姹紫嫣红,他叹了口气。这么好的天,这么好的景,二少爷不把握就算了,竟然还把人给得罪了,真是白瞎了他那张俊俏的脸。主子不着调,连累得他也不受待见,这回他们主仆俩算是在月明院子挂上号了。叶户走时看他那一眼,都恨出血来了。 二少爷弄不清自己的心意,他还不好提醒。怕少爷跟刚才一样别扭起来恼羞成怒。听听他刚刚说的那叫什么话?他待月明小姐就跟长辈对自家孩子一样。骗鬼哦!真要把月明小姐当孩子,她生气了你着什么急,熊孩子不听话,晾着她就好了,做啥六神无主到跟自己一个下人讨主意。 还是他爹说得对,这父女俩不是要做这土司府的姑爷,就是要做这土司府的少奶奶。虽然兰应德身份不够,但有陶头人做靠山月明小姐未必没有做二少奶奶的希望。 他靠在廊柱上仔细思考着怎么帮二少爷这个愣子哄月明小姐。 月明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艾叶和叶户听了她的吩咐也不敢叫她,这一觉直睡到月亮出来。她醒来时屋里黑蒙蒙一片,她哑着嗓子喊叶户。才喊了一声叶户和艾叶就进来,她们一直守在门口,防着月明醒来叫人。 叶户点了灯,屋子骤然亮了起来,月明有些不适应又拉了被子蒙住头。 艾叶把帐子挂进挂勾里,对她道:“小姐您饿了吧,杜太太擀了面条灶上还熬了排骨汤,她走的时候交待面条煮了浇上汤就行,我去给您下一碗?” 月明掀开被子眯着眼睛道:“别放酱油和辣子,放点盐调调喂就行。” 艾叶看着月明哭得都肿成一条缝的眼睛差点叫出来。她跺跺脚道:“二少爷到底干什么了让您伤心成这样?” 月明翻过身不让她看,低声道:“我饿了。” 见月明不愿意说艾叶气得又跺了下脚,叶户拉住她道:“跺什么跺?你把地板跺穿了小姐就不饿了?还不赶快去煮面。” -- 赌气 艾叶出了门,叶户便跪在月明床前泣声道:“小姐,您要是心里不痛快就打我几下出出气,别自个生闷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月明幽幽道:“我不是生气,是想明白了。这府里的人就算再笑脸相迎,终归不是自己的家。” 云开说得没错,利盛勐只是送了几个服侍的人,旁的什么话也没说。黑不提、白不提,说明那边也没想认她。自己却上赶着去认亲,不是让人笑话么?寄人篱下本就该夹着尾巴做人,她却因云开的态度轻狂起来了,活该自己挨了他的冷嘲热讽。 叁太太虽然蛮不讲理,但她有句话说得对,客人就该有客人的样子。人家给了你点好脸色,就得寸进尺地想要更多,的确很讨人嫌。 看着月明面上怏怏又惶惶,叶户也不知哪里生出的胆子,对月明道:“小姐要是在这府里呆得不开心,那咱么就回利盛勐,让老爷给您做主。” 晴了一天,这入了夜又下起雨来,雨点打在廊下挂着的灯笼淅淅沥沥作响。 这阴郁地天气混着黄色的灯光,显得月明的脸都阴了几分 回利盛勐?今天可不就因为要去利盛勐闹起来的。月明阴着脸道:“利盛勐又算我的家么?去利盛勐和呆在允相又有什么不同?你要记住,家里的老爷只有一个,姓兰。你要是惦记着回去,我这就叫人套车送你走。” 叶户心惊,头磕在地板上咚咚作响:“小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提了,您别赶我走。我只是……只是心疼您。” 月明眼角湿润,她知道叶户是心疼自己,利盛勐该领的情要领,可该避的嫌也要避。她真待不下去回自己家宅子也就罢了,这时候去利盛勐就是打她亲爹的脸、打整个土司府的脸。难道就为了这点事,让几家人决裂么? 看着还在砰砰磕头的叶户,她硬着心肠哑声道:“我不是吓唬你,但凡你再怂恿我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我马上就送你回利盛勐。” 叶户伏在地板上哭得泣不成声:“我记住了……小姐,我再也不提了。” 用过晚饭,艾叶要在月明床边打地铺,月明刚吃完晚饭不想睡又只想一个人呆着,对正在铺褥子的艾叶道:“今晚你们谁都不用守着我,床头给我留盏灯就行。” 月明心情不好,艾叶不放心她一个人呆着,揪着褥子道:“是不是我翻身吵着您了,那我去窗户根睡。” 叶户今晚才吃了教训,知道这时最好不要反驳月明的话,以免月明不耐烦。悄悄拉了拉艾叶的袖子,对月明道:“那今晚就不给您点油灯,点根蜡烛用罩子罩起来。” 月明点点头:“行吧!” 叶户点了蜡烛去拿灯罩,艾叶举着长杖压灭了长脚油灯上的火光。 给月明压好帐子后两人相携着出门,艾叶看着叶户红了一片的额头问道:“小姐拿你撒气了?” 叶户摇摇头:“是我不会说话惹小姐生气。” 回到房里,艾叶拿出药油给叶户上药,心疼道:“明天肯定要青了。” 叶户淡淡道:“没事,明天打个包头就遮住了。” 看着专心给她上药的艾叶,她问道:“阿姐,你想回利盛勐么?” 艾叶想也不想的答道:“不想。”不等叶户问为什么她又说道:“我觉得跟着小姐挺好的,月明小姐可比波曼小姐和气多了,昨天我打坏了茶杯,小姐也没骂我,还问我有没有伤到自己,而且小姐这里也没那么多规矩。” 叶户苦笑:“小姐这里看似规矩不严,其实小姐把规矩看得比天还大,容不得半点反驳。” 艾叶奇怪道:“老爷把我们给了月明小姐,就是小姐的人,我们当然要听小姐的话,守小姐的规矩,要反驳小姐做什么?” 叶户哑然。是呀!她们一个奴婢的,要反驳小姐做什么? 夜间的雨终于停了,清风吹得院中树影摇动,墙上映出斑驳的枝条影子,窗根的栀子花浓郁地花香也顺着风从未关紧的窗缝溜了进来,那香味霸道得连纱帐都拦不住。 靠在床头嗅着那花香,月明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刚到允相的第一夜,带着忐忑的心在浓郁地花香中辗转反侧。可那时还有爸爸和师兄哄着她,现在她孤身一个,没有人可以为她排解心中的郁闷。 她有些后悔今天的失态,至少出了云开院子后应该装作若无其事。下人的嘴最是快,主子的脸色有了一丁点变化顷刻就能传遍整个府邸,不给你加油添醋就是好的了。她白天如丧家犬一般走出云开的院子要是让叁太太知道了,怕是要瞅着机会来打落水狗。她可不是什么宽容的人,二少爷削了她的脸面,惹不起二少爷她可不得拿自己这个罪魁祸首杀杀火么? 月明脑子里浮现叁太太用涂着金凤花的手指趾高气扬地戳着她的脑门叫骂,她垂头搓指,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光想象都觉得肺要炸,她用力拍了一下床板。 这怎么忍得下去?她下决心,叁太太要是敢来找麻烦她就和她拼个鱼死网破,利盛勐不能去,她还不能收拾行李回自家宅子?她又不是刚来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没什么用的叶楠。她现在身边又两个会说汉话的婢女,有马车、有车夫,再请杜太太给请个看门的就齐活了。她才不要在这受这一家子的气。 下了决心月明胸中那口气立即就疏散了不少,有底气就有胆气。躺下后暗暗算着自己的钱如果回自家宅子生活够不够开销道兰应德回来。 第二天晚饭的时候厨房给云开送来了烤鸭和鸭架子汤下的细面条。看着婢女从食盒中把菜一样一样的摆上桌,他心中窃喜。看样子,兰月明还记得昨天说过要和他一起吃烤鸭子,那是不是说明她应该已经不气了吧? 他满怀希冀地坐在桌前等着月明一起吃饭,决定呆会吃饭的时候给她说点好听的,大家就着台阶下了以后好好相处。翘首等了一会还不见月明的踪影,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喊过俸小赛道:“外面下着雨呢,你去迎一下兰小姐,她的婢女又笨又木,别让她淋了雨又作病。” 俸小赛则觉得月明小姐根本不会过来,月明小姐那么有礼数要过来吃饭怎么会迟到,真要过来又怎么会让厨房送菜而不是让自己的婢女送过来。没准人家在自己院子已经吃上了,交待厨房送菜过来只不过是昨天答应了二少爷,不想失礼而已。 他本想说些什么,但看二少爷看着这烤鸭和面条一脸如释重负后的轻松,他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躬了躬身就去请月明。 俸小赛回来得很快,云开见他是一个人回来的心一沉,问道:“月明小姐呢?” 俸小赛疾步走到他身边道:“我才到月明小姐的院子就看见叁太太进去了,我怕她是去找月明小姐的麻烦,就没进去,赶忙回来给您报信。” 听见叁太太去找月明云开也急了,站起来就往外面冲。俸小赛连忙抓了把雨伞追了上去。 月明今天一天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不管艾叶和叶户怎么劝慰,她都是怏怏地。直到晚饭看见冒着热气被片成功一片一片的烤鸭蹙着的眉才展开了。 杜太太贴心地给做了干湿两种蘸料,湿蘸料是用米糊加了糖和酱油的咸甜酱。以前在昆明时,月明吃早点最喜欢用这个酱涂在烧饵块上,卖烧饵块的小摊贩仔仔细细涂完再把烤得脆脆的油条摆在饵块中间,撒点黄瓜丝再加点泡得酸酸的包菜叶,卷起来递给她。就着甜豆浆她能吃两个。 干料就是椒盐,炒的盐不能用马锅盐,要用细盐,加上花椒面在干锅里炒香,起锅后再加上烧糊的黄辣子面。别说蘸烤鸭,蘸酸多依、酸木瓜都觉得香。 月明两种蘸料都爱吃,先蘸咸甜酱,觉得腻了再蘸椒盐,一下子就去了半盘,正吃得满嘴流油艾叶来报:“叁太太来了。” 月明停了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心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昨晚才担心叁太太来找麻烦,她果然不负众望的就来了,真是太沉不住气了。 喝了一口用百香果泡的果茶,她对艾叶道:“请叁太太进来吧。” 叁太太昨晚就听说云开和月明吵架了,虽不知道是为什么吵但还是高兴得差点笑破肚皮。小蹄子以为钓上二少爷就开始轻狂了吧?她以为男人是什么好东西,一时新鲜还能一世新鲜?二少爷是什么人?以后会和他爹土司老爷一样有数不清的女人。内宅的女人靠得又是什么?男人的怜惜而已,这小蹄子被二少爷厌弃,可不正是报仇的好机会么? 耐着性子又等了大半天,见他们没有和好的迹象,放心大胆的踩了饭点来,准备好好恶心恶心兰家的小蹄子。 叁太太人还未进门,声却先进了屋:“哎呀!兰小姐身体可好些了,我先前被那帮没规矩的奴才给气病了,也没顾得上你。这不,刚好点就赶快过来看看你。” 艾叶才打了帘子,叁太太就杀气四溢地闪身进来。月明没有起身相迎,放下茶杯理起筷子稳稳地做在椅子上,扬着笑脸道:“托叁太太的福,已经大好了。”终归今天是要撕破脸,何必费力气做礼数。 叁太太见月明没有歇筷的意思,假惺惺道:“呀!真是不赶巧,你还在用饭哪?” 月明笑道:“这才是真真赶巧了,叁太太也没用饭吧,不嫌弃就坐下一起用。” 叁太太顺势坐下,嘴里道:“哪里会嫌弃,你这里的饭菜在府里可是独一份。” 月明让艾叶给叁太太摆上碗筷。叶户听说过,叁太太可没有一丝太太样,跟个市斤泼妇一样。她紧张地站在月明身后,准备等叁太太一发难就挡在小姐前头。 んαIταǹɡsんцщц.VIρ(haitangshuwu.vip) -- 救火 叁太太夹了一块烤鸭,蘸了椒盐喂进嘴里啧啧称赞:“这是鸭肉把?怎么一点鸭膻味都闻不到,府里可没这手艺。”叁太太一边嚼着肉一边不怀好意地问月明:“这是二少爷给你请的厨子做得吧?盛味轩唉!府里也就逢年过节的定上几桌,兰小姐真是有福气啊!” 月明嘴角勾起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叁太太啥玩意也不懂,只知道一味的作死。二少爷那天一顿鞭子,只吓掉了她的胆子,没吓掉她作死的本能。以为隐晦的点了二少爷自己就会惊惶无措还是潸然泪下还是怎么着。 她挑了一筷子面条吸溜进嘴里后才一副奇怪地表情道:“吃个鸭子就是有福气了?我不懂唉!家里人口简单,规矩也松,倒不知道大户人家的姨娘过得这么艰难,连个鸭子都捞不到吃。” 叁太太听闻此言,嘴里的鸭子差点噎死她,这个兰月明倒是个会捅人心窝子的,知道她这辈子最介意的就是自己身份高贵却只做了个妾,小蹄子这一刀扎得是又狠又准。 按照她以前的脾气早跳起来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一记耳光,可哪天二少爷那两顿鞭子虽然没有吓掉她的脾气,却吓破了她的胆子,曼娥浑身是血的惨样还历历在目,她嘴上放肆还可以说是教育小辈,上手就不行了,又不是自己家的孩子。 她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鸭肉,撇着嘴教训道:“兰小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府里上上下下多少张嘴,不算计着过关键时刻捉襟见肘,那可丢人丢大发了。我们有儿有女的,哪能像兰小姐一样自在。” 月明一脸受教地鼓掌:“说得真好,叁太太不愧是当街卖过米的,就是比我这个干吃闲饭的毛丫头会过日子。” 叁太太气得险些摔了碗,这小蹄子怎么什么都知道?是谁告诉她的,二少爷还是利盛勐送来的那两个丫头?既然这丫头不给她留面子,那她也不会给她脸。 叁太太哼笑一声道:“我就算当街卖米,卖的也是自家的米,吃的都是自家的饭,兰小姐在府里吃得又是个什么名头?” 月明知道叁天太一定会扯这些话,她也以为自己会暴跳如雷。结果自己除了气有点喘不匀,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气愤。 她遗憾地摇摇头对叁太太道:“叁太太当街卖米想必是个一心为娘家的,可这会对我恶语相向我就有点不明白了。” 叁太太翻着眼睛冷笑:“兰小姐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别以为你爹给土司府挣了点钱就能狂得谁都不放在眼里,那烟土长在地里,卖谁不挣钱,一个奴才给主子办了点事就想居功自傲,也不怕菩萨降天雷。” 月明很想给叁太太普及一下,管霹雷的是雷公和电母,神仙就能干的活不用劳动菩萨。可想想现在是时候,正吵架呢!教书育人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月明用瓷调羹压在面条上舀了一勺汤,一边津津有味的喝了,一边对叁太太道:“我爸爸在这允相都不算什么人物,更何况我这么个小丫头,只是不知道利盛勐那边知道我受了委屈会不会把借给孟定土司府的粮拿来给我消消气,毕竟陶小姐陪嫁的人都给我送来了,几担粮食又算什么。” 叁太太宛如被扼住了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揪着帕子的手青筋直冒。她的声音仿佛从咬碎了从牙缝里漏出来:“我倒是忘记了你那个阿妈,没想到陶家竟然愿意为你这么个小丫头出头。” 不待月明骂回去,她身后的叶户厉声道:“叁太太慎言,我们老爷不会高兴听到您这番话。” 叁太太觉得月明这一仆一主简直是要翻了天了,做主子的有娘生没娘教,带的下人也是没规矩,主子说话敢插嘴。 她冷笑道:“利盛勐从老到小都是些没规矩的,特别是你阿妈那个……”剩下的话被冲进来的云开打断。 “叁太太……”他跑得急说话还有些喘:“跑到客人这里来大呼小叫也不是我们土司府的规矩。” 月明手指已经捏住碗边,只要叁太太敢说她妈妈一句不是,她就要用面前这碗面泼她个满脸开花。 匆匆赶来时淋了雨,云开用头油梳好的背头软塌塌的伏在额边,肩膀湿透不算,隆基的脚边的水滴滴答答地滴在地板上,在廊下他就听见叁太太扯着嗓子骂人,连鞋都顾不得脱就冲了进去,被艾叶擦得可以照人的地板上印着一串急匆匆的脚印。 云开平时把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这样狼狈的样子月明还是第一次见,想必是一听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她低下头,无措地拿筷子搅着碗里的面条。 叁太太见云开进来肝颤了颤,但她觉得自己今天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是兰家的小蹄子先挑的事。 她哼笑道:“我虽然只是个妾,可也算二少爷的长辈,二少爷这是要教我做人么?那不妨先教教兰小姐,长辈的事是可以随便议论的么?” 云开虽然一身狼狈,但还是挺腰抬肩端起自己土司府少爷的做派,睨了叁太太一眼道:“我叁姐和她爹的婚事您要是同意了,您自然是兰家的亲戚,教训她是天经地义,可您不是不同意么?” “你……”叁太太气结,这事土司和印太一直都只征求当事人的意见从没往外说,印太更是把这件事捂得紧紧的,生怕这事不成两家脸上都不好看,这小混账竟然把这件事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说,这是要活生生撕她的脸啊! “二少爷这胳膊肘往外拐的本事是从哪学来的,你留洋了几年就学了个里外不分么?” 云开鼓掌给叁太太叫好:“叁太太真是深明大义,父亲来信说孟定府要是今年在利盛勐借不到粮,我们也不管这个闲事,我本来念着那是叁太太的娘家准备父亲回来的时候好好跟父亲求求情,蒙叁太太今天教导我一番,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多事了,毕竟您进了允相府应该分得清那个是里,那个是外。” 这一个二个的就知道用孟定府来掐她脖子,叁太太气得肺腔子要炸也不敢再说什么。哪能真看着自己亲爹和亲妈挨饿,冷冷的扫了眼云开和月明,冷哼了声转身出了屋。心中窝着火掀帘子的力道大得差点把帘子给扯下来。 叁太太一走,月明和云开变得尴尬起来。云开碍着面子不想先讲和,月明记恨他昨天的话也不想理他。空气仿佛都凝固一般,整个屋里只听见云开隆基上的雨水滴答到地板的声音。 月明还是先开口了,他问云开:“二少爷用饭了么?” 云开信心满满地想,下一句应该是没有就一起吃吧!他雀跃着答道:“没有。” 月明点点头:“没吃就赶快回去吃吧,您身上都滴水了不赶快回去换衣服非感冒了不可,叶户,给二少爷拿把伞。” 云开的笑脸僵在脸上,套路不是这样的啊! 回过神来云开差点气笑了,可又找不出她话里的的错处,淋得跟落汤鸡一样来帮她解围,她还迎面泼他一盆冷水,真是从后脚跟凉到头顶心了。他那是受气的性子当即满脸成怒,吓得艾叶、叶户战战兢兢,递伞的手都是颤巍巍地。 云开看都没看叶户手中的伞一眼,昂着头一言不发的走了。 俸小赛见二少爷气呼呼地走了,恨铁不成钢指着月明道:“兰小姐你……你……”多好的机会你你犟什么犟呀?二少爷都为你做到这步了你怎么能这么不领情呢!叁太太这一闹是个多好的台阶呀!大家顺着这个台阶下了不好吗?看着一脸面无表情的月明最终啥也没说,跺了跺脚追云开去了。 把他气成这样子,月明以为自己会开心得多吃两碗面,可刚刚还肥腴油香的烤鸭却忽然觉得起了腻,怎么也咽不下去。推了碗对叶户道:“不吃了。” 刚刚还打得院子里那些粉白黛绿东倒西歪的疾雨已经转成毛毛细雨,落到地上的积水里泛起手指大的圈。来时急得很没顾上换鞋,套着夹脚拖鞋脚背上净是疾走时溅起的泥点子。脚都成这样了,云开也不理俸小赛在雨中提醒自己当心水坑,赌气一般径自踩着积水离去。 回到自己院子婢女见到云开的样子下了一跳,连忙要水给云开泡澡。云开先用热水净了脚才泡进桶里,仰着头让俸小赛婢女给他洗头。看着澡桶里氤氲的热气,他回想着月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走的时候他是很生气的,觉得和兰月明老死不相往来也没什么,可热水桶里一泡,刚刚发凉的心仿佛也热乎了起来。就一天没说话叁太太就上门去找茬,自己再不搭理她怕府里那些捧高踩低的小人又要作践她了。 兰月明的确是个勥钟,但自己比她大那么多岁,又是个男人让她一点又能怎么样?刚刚她虽然没留自己吃饭,可也关心自己不是,轰他的时候还给了把伞呢!就勉勉强强原谅她好了! 云开就这么一边洗着澡一边把自己给哄好了。 刚刚出去那么半天饭菜早就凉了,俸小赛又去厨房让给热了热,面条坨得不成样子,俸小赛只能让厨房给上了米饭,二少爷洗完澡刚好可以吃。 云开看着烤鸭和糯米饭又生起气来,要不是因为兰月明他能面条都吃不上么?她倒是稳稳的坐在桌边吃得香。 不行,和好是一回事,但这丫头也必须得好好教训、教训。 -- ⋎ùщǎйɡsнù.©òⅯ 冷战破冰 这四月的雨阴一阵晴一阵的下得也没个章法,这会还青天白云的,不一会可能就乌云密布。这天阴晴不定,月明也就懒得动弹。叶户怕月明整天在屋子里闷闷出毛病,劝她去花园走走。 月明吃过午饭正是困倦的时候,挑了本书准备躺床上看几页就睡觉,拒绝道:“太阳那么辣那园子有什么好逛的,一圈下来把我晒得黢黑黢黑的。” 见她犯懒叶户发愁:“您这么吃了睡睡了吃也不是个事呀!” 月明觉得也是,她再这么下去等她爸爸回来她就真可以出栏了。她也想出去街市上逛逛,利盛勐送来的马车她都还没机会坐坐呢!可问了俸二管家才知道,她要出门可以,不用征求谁同意,但必须知会现在府里管事的人,就是二少爷。 那就算了,月明宁愿不出门在屋里养蘑菇,也不想和云开讲话。 她忍了困意对叶户和艾叶道:“那你们去泡壶消食的茶,咱们聊会天再睡。” 等艾叶泡了壶洛神茶过来,两姐妹跪坐在地板上准备和她促膝长谈。月明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她们的毛病了,她家在允相的宅子可不是处处都镶了木地板,大都是抹了洋灰镶了石板的,难道以后回了宅子她们也这么席地而坐么?这不是要坐一屁股灰么。一手拉了一个道:“起来坐凳子上。” 叶户缩着胳膊道:“这不合规矩。” 任凭她挣扎月明就是不放手:“我们兰家没这种规矩,你们守我家的规矩就行。” 艾叶一贯是对月明言听计从的,一骨碌爬起来坐到月明身边。扬着笑脸道:“我听小姐的。” “哎……阿姐你……”叶户见她阿姐真的就坐了,叫喊不及,只能拿眼睛瞪她。 月明佯装不悦道:“她这么听我的话你瞪她做什么,该挨收拾的是你这个不听话的。”ⅩⓎūzⓗāǐщū.ⅭⅬūь(xyuzhaiwu.club) 叶户无法,起身坐到艾叶旁边,不敢坐实了,堪堪坐在凳子边上。 月明动手亲自给她们一人也斟了一杯洛神花茶,艾叶开心地接过来。叶户见状拍了艾叶肩膀一掌:“你在旁边就看着么,让小姐干活,小姐给你就敢接,以前在府里真是挨的棍子太少了。” 月明把茶递给叶户:“好了,好了,说了咱们一起随意聊聊天,都说是随意了,你怎么还惦记着伺候我,我又不是手断了,倒杯茶怎么了?” 叶户板着脸道:“小姐越是对我们好,我们就越要记住本自己的本分,昨天叁太太让您受了委屈,我们没护住您,已经是大罪过了,现在还要和您平起平坐的喝茶,我们怎么受得起。” 月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叶户这话往好听了说是谨遵本分,往难听了说真可以算得上是不识抬举了。但转念一想,她们从小学的就是要怎么伺候人,以主子为天,这么做也没什么错。 月明默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怎么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呢?又不是你让叁太太过来找茬的。我先前说过,只要你们对我忠心,我就让你们过你们想过的生活,你们就想一辈子伺候我么?” 艾叶眨着眼睛不解道:“可我们过来就是伺候您的呀!不伺候您我们还能干什么?” 月明开导道:“你们以后也要嫁人的呀!嫁人后你们就有自己的生活了啊!” 艾叶更不解了:“这不冲突呀!您让我们嫁谁我们就嫁谁,我们的孩子还接着伺候小小姐和小少爷。” 月明瞠目结舌,她说嫁给谁她们就嫁么?到底是谁跟她说傣族婚嫁自由的?她们的孩子还要继续伺候她的孩子,这是几辈子都翻不了身了么? 月明无奈道:“我先前说的话是算数的,你们想留在允相我也不强求,若是跟我回了昆明,念书、嫁人、做小生意都随便你们。” 艾叶听了不似第一次听了那样感动,反而满脸担忧道:“您不想让我们跟着您了么?” 月明简直想尖叫,跟着我一辈子当奴婢有什么好?她看看一直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叶户,温声问:“你呢?你也想当一辈子奴婢么?” 叶户抬起头,平静地脸毫无波澜:“小姐,我们从小学地就是伺候人,也只会伺候人,离了这里我们不知道该怎么活。” 月明哑然,这姑娘也太谦虚了,只学会了伺候人?她不是还识字会算账么?她这样的还不能活? 她也不知道要从何说起,语重心长道:“那是你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我长大的地方和允相不一样的,你们的一身本事在女人里头已经是很厉害的了。” 艾叶好奇道:“小姐您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的?比允相还好么?” 月明斩钉截铁道:“那是当然了,昆明可比允相好太多了,有奶油蛋糕、有汽水、有戏院,不上课的休息天买上一瓶汽水、一盒黄油曲奇和同学一起去戏院看电影真是太幸福了。” 虽然小姐说的那些东西艾叶和叶户也听不懂,但她话语中那股轻松和惬意却让她们很神往。 叶户也忍不住开口道:“我听跑马帮的人说昆明人都不坐马车的,都坐小汽车,小汽车也不吃草料和黑豆,吃油,小姐它吃的是菜籽油还是核桃油?” 月明被叶户的话逗得捧腹,菜籽油?哈哈哈。核桃油?哈哈哈。叶户和艾叶面面相觑,难道是马帮大叔骗她们的?不然小姐为什么笑成这个样子? 月明好不容易止住笑,换上一脸认真道:“它吃汽油,这个汽油跟你们点灯的煤油一样。我们哪里还有一种很长很长的车,可以坐上百人,但它不吃油,吃煤?我家也不用油灯蜡烛,用电灯,不用点火,拉拉灯绳就会亮。” 叶户和艾叶睁大眼睛有点不敢置信,能坐上百人的车!不用灯油、不用蜡烛,拉拉绳子就会亮的灯!昆明,那真是一个神奇的世界啊! 看着她俩表情,月明很满意,这样才是聊天的样子么。她继续道:“我每天早上就是坐着吃汽油的小汽车去上学,我念的是女校,学校里面全是女的。” 叶户不解:“为什么全是女的,您是去尼姑庵上学么?” 月明“噗嗤。”她又忍不住要笑了。她艰难地忍了笑道:“我们上学和你们这里不一样,我们念书识字是要去学校不是去庙里。” 叶户还是不明白:“那你们男女是分开念书的么?男的去男校,女的去女校?” “也不是,也有男女混念的学校。” 艾叶一副很懂地样子道:“你们学校肯定怕男的、女的在一起忙着谈情说爱就不好好念书了。” 叶明……说得真是有道理! 叶户也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道:“就是,13、4岁都是说亲的年纪了,男的女的朝夕相处谁还有心思念书。” 月明简直想去床上蒙住被子痛痛快快笑一场。 艾叶满脸希冀地问:“小姐,要是我们跟您回昆明,念书能去男女一起地学校么?” 这是谋着去学校给自己找个姑爷么?学习、成家两不耽误?月明故意一脸严肃道:“当然不行,我回去要继续念书,你们当然要跟我一个学校,不然怎么伺候我?” 艾叶遗憾地点点头:“也是。” 不行了,实在忍不住了,月明扑在桌上脸埋在胳膊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正笑得痛快,院子一阵嘈杂声。叶户皱眉:“叁太太还说我没规矩,这府里的下人才是真真的没规矩,正是您歇午觉的时间她们鬼喊辣叫的是要做什么?” 话音才落,云开掀开门帘领着俸小赛和两个小厮一阵风的跑了进来,还没脱鞋。月明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不知道他们这阵势唱的是那一出。 云开进了门看清月明的位置几步跨到,一言不发的拎起月明就往外走。 月明挣扎着喊叫:“二少爷你要干什么?”她不明白自己又怎么惹着这个混球了。 叶户和艾叶也慌忙围过和云开来抢夺月明,还没近到云开的身就被俸小赛和那两个小厮拦住。 叶户掐着俸小赛的胳膊对艾叶道:“阿姐你快去喊小拉祜,让他去把小姐给救回来。” 艾叶正和两个小厮撕打着哪里脱得开身,急得眼圈都红了。 俸小赛被叶户掐得嗷嗷直叫,求饶道:“姑奶奶你轻点,少爷是要和月明小姐单独说说话,不会对她怎么样。” 叶户才不信,她张口就呸了俸小赛一脸:“呸,你们府里从主子到奴才,哪一个是好人?二少爷要和月明小姐单独说话哪里不能说,跟强盗一样把人挟持出去算怎么回事?” 二少爷的事那轮得到和你一个奴婢交待,俸小赛也不解释,伙着两个小厮死死拦住这两姐妹不让她们出去坏事。 月明被云开像小鸡一样拎着很是生气,她也顾不得礼貌尊卑了,张口骂道:“罕云开你个神经病,你快点放开我。”骂完还伸脚去踢他。 云开挨了两脚抓着她领子的手便松开了,没等月明松口气就见他弯下腰,两手搂住她的腰,一个天旋地转后她发现自己被罕云开像扛一袋米一样扛在肩上,硬硬地肩膀顶在她胃上,顶得她一阵生疼。 她心里一阵惊慌:“罕云开你发什么疯,你快把我放下。”喊了半天无果,她伸出指甲去掐云开后背腰上的肉。 云开被她掐得嘶嘶直吸冷气,他伸手在她臀部拍了两下威胁道:“再不老实就把你扔地上。” 月明简直腰气疯了,男女有别他不知道么?就算她年纪还小他也不能打她屁股啊!她爸爸都没打过。但她怕他又要打,而且扔地上?那多疼啊!她又气又羞到底不敢再动手,只能在嘴里叫骂。云开扛着她从一个角门出了府,又沿着一条小径来到一个小瀑布落成的水潭边。 月明骂得口干舌燥,听着瀑布冲击水面的声音,再看看一潭清澈见底的水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云开在潭边驻足,却也没放下月明。长时间的大头朝下让月明头晕目眩,她拍拍云开的背没好气道:“可以把我放下了吧?我觉得我全身的血都倒流了。” -- 水潭 云开扛着她站在潭边一言不发,月明生气的又使了点劲拍他:“我叫你放我下来你听见没有,放我下来。” “兰月明。”云开对她的拍打不为所动,稳稳地扛着她开口道:“咱们别再这么别扭下去了行不行,你要是能原谅我哪天说地话,那我就把你放下。你要是还继续生我的气,那我就把你扔水里去。” 什么?!月明蒙蔽了一下,醒过神来立刻火冒叁丈。求和竟然用威胁的,简直无耻到极点,她到底遇上一个什么混蛋玩意。看着他的小腿和后脚跟月明恨得牙根直发麻,手指骨也痒痒地想打人。搓着手指想把他掐成花蜘蛛,又怕他恼羞成怒真把自己扔水潭里。只能在他肩膀上踢着脚过过嘴瘾:“我才不原谅,你给我滚。” 云开因为月明踢脚这股力道趔趄了一下,差点带着月明摔下水潭。他努力稳住身形冷声道:“看样子你是要进水里去清醒一下了。”说完肩膀一矮作势要将月明甩进水潭里。 月明吓得吱哇乱叫,双手紧紧抓住云开后背的衣服,连忙服软道:“我不气了,我不气了,我原谅你。”她心里盘算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先稳住他,等自己自由了再啐他一脸。 听见她松了口,云开便弯下了身子扶着她的腰让她落了地。刚刚一直大头朝下,这时被放下来脑瓜子一阵晕眩,但当她脚稳稳地踩在地上这种晕眩感也阻止不了她留下激动地泪水——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但愿这个混蛋不要再出幺蛾子了。可没等她悬着的心放下来,便被云开一掌子推进水里。 月明脑瓜子“嗡”的一下,说好的原谅就不用被扔下水呢?她果然不能相信这个混蛋。继而在水里挣扎起来。 这潭水其实没有多深,月明落水要是马上站起来是淹不到头的。但她猝不及防就被推入水中,只顾的上慌忙挣扎,踩到水底的石头滑了一脚,瞬间没顶。在水里她能看到天空明晃晃的太阳,看见枝繁叶茂的大树,心里一片慌张,这就是灭顶的感觉么?她下意识想张嘴喊救命,嘴唇才一张开水便灌了进来。 云开在推月明落水后也脱了上衣也飞身扑入水中,潜入水底将在水底挣扎的月明揪着脖领子给捞出水面,瞅着月明惊魂未定的表情放声大笑。 虽然云开的动作很快,但月明还是呛了几口水。露出水面后,觉得鼻子酸涩得不行,想捏着鼻子擤出鼻腔里的水,又不好意思当着云开的面擤鼻子。只能一边哭,一边一把又一把的揪着鼻头,指望这样能把鼻腔里的水给揪出来。不一会翘挺小巧的鼻头就给揪成了红蒜头。 月明浑身滴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都分不清是水还是泪,见她忙着揪鼻头云开伸手去帮她抹泪,被月明气呼呼地挥手隔开。 她是真生气了,胸口急剧地起伏,眼睛闪闪地仿佛要喷出火,一口小白牙咬得咯咯直响,哭骂道:“淹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是想谋财还是想害命,还是我杀你全家了。” 云开的手不屈不挠地又往她脸上抹去,嘴里呵呵笑道:“这水才到我肚脐眼,能淹得着谁?推你之前我考虑过了,你虽然矮,也不至于还长得没我肚脐眼高。” 见他作弄人不知悔改还攻击她的身高,月明恨恨道:“不是说我原谅你就不把我扔水里么?你刚才这话不是用嘴说的,怕是用你肚脐眼说的吧?” 云开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地口吻对她道:“这不就对了么,你要是生气了就该骂人,或者打我一顿出出气就把事情揭过去不就完了么?偏偏要不阴不阳地端着一张臭脸玩冷战,这回吃够教训了吧!” 这说的是人话么?是人话么?月明差点一口老血喷在他脸上。怒从心起、恶向胆生,举起手就拍他,拍得他胸口啪啪响:“你个日脓包、日脓包,你脑子怕是被牛踩过。”其实是想打他脸但奈何身高不够,跳起来打又怕滑倒,只能拍他胸口出气。 云开本想置着任她发泄,奈何这丫头每一掌都下了死力气,他吃痛不已。见她越打越来劲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擒住她的腕子警告道:“出气也是要有分寸的,把我打急了对你可没好处,你可打不过我。” 月明挣扎着要抽出手,云开的手跟钳子一样,怎么也挣不开。湿衣服黏黏哒哒地贴在身上,一阵小风吹过,月明身上立即起了一阵密密麻麻地鸡皮疙瘩。 跟这个无赖讲道理是行不通的,她忍着气商量道:“你放开我不打你了,我冷,再不回去换衣服咱们都要生病了。” 云开还是不放手,敛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对她道:“兰月明咱们以后做好兄弟吧。” 月明懵住了,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和他做兄弟?咬着唇怀疑地看着他:“你又冒什么坏水呢?” 云开蹙着眉认真道:“你跟我做好兄弟,以后在允相没有谁再敢欺负你,我会带你去利盛勐看你舅舅,谁要敢多说一句闲话我就捏死他。” 这个提议是不错,但是:“为什么不是做兄妹?”月明不解,她长得很爷们吗?还是罕云开眼瞎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她是个女的。” 云开给她一个平时让你多读书的责怪眼神:“从古至今,只有兄弟才能为兄弟两肋插刀,你听说过谁为了妹妹两肋插刀的。” 月明心里腹诽:有,你就经常往我两肋插刀!她这才明白,感情这罕云开做这么多事,不为名不为利就为祸祸她。她才不陪他疯。 她一脸冷淡道:“我可没福气做你的兄弟,你要是想过做哥哥的瘾就去找叁少爷。我没工夫陪你发疯,等太太回来我就搬回家去住,以后山长水远最好老死不相往来,咱们先提前别过,告辞。” 说完她想甩开云开握着她的手上岸,甩了半天没甩开。 她家和土司府就隔了一条街,说什么山长水远,老死不相往来才是重点吧?云开听见她说得决绝劝到:“你回家有什么好,一个人住在那宅子里遇上个歹人你哭都没地哭,我以后不会再惹你,还会带你玩,我把狸奴给你行不行?你别走了。” 月明不为所动,鼓着嘴道:“我不想跟你玩,你把召长给我都不行,我要回家,我不要在你们家。” 一个要走一个不让,两人都拧着一股劲,月明手腕都快扯脱了都没挣开。两人正胶着着,忽然远出传来艾叶和叶户的唤月明的喊声。 月明心中一喜,正要张嘴答应让她们知道自己的位置好来解救她,那想云开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拖着她藏到瀑布后面的小山洞里。 山洞又小又矮,堪堪能容下他们两人,洞壁上布满了青苔又湿又滑,想靠上去都不行两人只能紧紧贴着。 月明拉开云开捂住她嘴的手掌气急败坏道:“你干什么,我的婢女来找我了,我要跟她们回去。” 云开无辜的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道:“你看看我们两个现在的样子,衣裳不整,要是被外人看见了,你还真不用做我兄弟了,直接做我老婆了。” 月明一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裙子紧紧贴在身上,曲线毕露。虽然她嘴上说自己还是个孩子,但也是知道羞涩地年纪了,女孩子内心都知道不管多大年纪,衣冠不整地和一个男子在一起总是不对的。但云开吓唬她的话更让又羞又窘,仿佛这时她要出去就是存心要赖上他一样。 艾叶和叶户来到水潭边,沿着潭边找了一圈也没发现瀑布后的小山洞。艾叶焦急道:“听守角门地婆子说他们是往这来了,怎么不见呀!” 俸小赛眼尖地看见云开脱在地上的衣裳,趁着艾叶和叶户不注意,用脚勾起直接踢到草丛深处。 见两人没找出个什么结果,他摊开两手对叶户道:“我早说了少爷带月明小姐逛街去了,你们偏偏不信。” 有扛着人去逛街的么,她要信她就是傻子。知道俸小赛和云开狼狈为奸,叶户恨恨地用眼睛剜了他一眼,对艾叶道:“咱们去街上找找,要是还找不到就让小拉祜回去告诉老爷。” 说完理也不理俸小赛,领着艾叶走了。等她们走远了,俸小赛把云开的衣服捡回来,迭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岸边,扬声朝瀑布处喊道:“少爷,我先回去了,你和月明小姐再玩一会就赶快回来啊!” 云开搂着几乎可以算衣不蔽体地月明本就心猿意马,听到俸小赛一语双关的话更是面红耳赤,洞里空间狭小,两人站在一块石头上,月明站得离瀑布只有寸余,为了不淋到水兰月明的后背只能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搂她进来的时候手也没个准头,就搁在她胸脯的下方。小小的乳儿跟哪天吃的小笼包似的,微微起伏。他的手指只要往上挪一挪就能碰到小笼包的尖尖。 他的呼吸顿时紧促起来,强压着发热的身体暗骂自己是禽兽,对这么小的孩子胡思乱想。 俸小赛一走月明便推开云开,用手蒙着头小心翼翼地走出瀑布。裙子裹着腿在水中行走异常艰难,后面出来地云开一语不发的搀扶着她走出水潭。 首发:χyцzんàIωц.мě(xyuzhaiwu.me) -- 廋皮猴 上了岸月明不自在环住胸口,云开见状自觉地捡起地上的衣服给她披上。月明也顾不得两人又结了新仇,任他给自己披上外衣,拢着领口低头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汗味,意识到那是云开身上的味道顿时羞红了脸,低声道谢,而后一言不发的朝小径走去。 云开压下满脑子的绮念在她身后喋喋不休道:“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我会带你去利盛勐去看你舅舅,我不会让那些人说你闲话的。” 忆及自己因为他先前的话差点一口老血喷在他脸上,月明木着脸加快脚步。 云开紧跟其后,追着问道:“那你不走了吧?” 月明不象先前那样一口回绝,抿着嘴道:“我总归是要回家的,早回、晚回没什么区别?” 云开心想,怎么会没什么区别,你高高兴兴被你爸接走,皆大欢喜不算自己还有功;你要是自己负气先回家,我先被我爹打断腿。 好话他说尽了,威胁也落到实处了,但兰月明软硬不吃。他决定换个策略,改利诱。 “你自己在家连个玩伴都没一个,有什么乐趣。你跟着我,我带你玩转允相,牌坊后街你没去过吧,改天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月明才不上当:“我会让艾叶她们陪我去的。” 她越走越快,跟受了惊似的麂子一样。云开加大步子追上她,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她们来允相才几天,能找到什么好玩的去处。你们几个女人家到处乱逛也不怕被人欺负。” 月明看着自己的狼狈样,禁不住悲从中来,这允相还有比你更能欺负人的么? 见月明满脸悲苦就是不说话,云开低声嗔怪:“我都求你到这份上了。” 听着云开这撒娇一般的口吻,月明一阵恶寒,先前消下去的鸡皮疙瘩又爬满了背。她连忙求饶:“行,行、行,我不回去,麻烦你不要用这么恶心的口气说话。” 她心里盘算着,算了,就着台阶下吧!撇开先前地作弄,他一个土司府少爷能低声下气到这份上也算他有诚意。真要针尖对麦芒地一条条清算,父亲回来后也为难。 云开笑咧了嘴搀着她往前走:“好兄弟,就是肚量大。” 月明没好气的甩开他的手,这话是拐着弯说她能吃吧,别以为她听不出来。 说到吃,她想起了杜太太,对云开道:“太太快回来了,杜太太还是让她回去吧!为了我一个人单独请个厨子的确不太好,先前地厨子伺候得也挺好的。” 云卡掐了棵路边的野草含在嘴里,双手放在脑后走得不紧不慢,听见她要让杜太太回盛味轩,奇道:“你不是吃得挺好么,干嘛让她回去?太太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而且,先前伺候的厨子让我打了一顿给撵出去了。” 月明担心的另有其事,但不又不能直说,只能劝到:“你们府里从来不用汉家的奴婢,杜太太成天在府里始终是不合规矩。” 云开吐了口中的草,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她又不是汉族,杜文秀起义的余孽而已,还脱了教,能在府里翻出什么大浪?再说了,那是你们汉人和他们回民的之间的事,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又没抬着枪炮灭人家全族。” 月明听闻他叫破杜太太的身份,脸色大变。杜文秀起义是咸丰时候的事,虽然现在是民国了,但两百万人死于这场起义,这个仇不管到哪朝代都解不开了。杜文秀最后服毒自尽杜家的部众虽然也都隐姓埋名几十年,但大理、保山那些受创的世家豪门哪里会肯放过他们,力所能及地想尽一切办法查询追杀。 看着月明脸上变了颜色,云开放下脑后的手笑呵呵道:“你当我们允相府的人都是吃干饭的么,虽然他家托了你爹的关系,但该查的我们还是要查,他家祖宗八代早就被查得一清二楚,不过……”云开话锋一转敛了笑道:“不过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爹跟你说过?还是杜太太自己跟你说的?” 月明吐了口气道:“是我猜的。” 云开点头表扬道:“这都猜得到,够聪明的。” 月明不想理他这种明为称赞实则讥讽地表扬,她很奇怪允相为什么会收留杜家,保山和大理地世家豪门可不好惹,兰应德都不敢明目张胆地帮他们。 她问道:“你们知道他们家这么辣手的身份还让他们在允相安家?你们就不怕他们给允相招麻烦?” 云开嗤笑:“能有什么麻烦?且不说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就说这帮被人追得如同丧家犬的余孽能翻出什么大浪?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卖他们的饭食,不去搞那些乌七八糟掉脑袋的事情,你爹的面子该给还是得给的。” 月明的嘴几不可见的撇了撇,我爹面子可真大啊!我代我爹谢谢你全家! 想了想觉得杜太太还是不适宜留在府里,她拿叁太太做筏子:“我也不全是担心杜家的身份,叁太太那张嘴有多碎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拿住了我单独在府里开小灶这个话头太太面前挑拨两句,老爷面前再哭诉几句,别人听得多了又不知道前因后果,都会觉得我不懂事,年纪小小别的没学会就学会摆谱,我有理也变得没理。与其到时候惹得一身腥臊,不如早早处理了。” 她的话也不无道理,叁太太胡搅蛮缠的功夫可不赖,现在他爹不在她都蠢蠢欲动,等他爹这个大靠山回来她还不得兴风作浪。杜太太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等她馋了领她去盛味轩吃也是一样的,再说了,允相菜做得好的饭馆也不止盛味轩一家。 他点点头:“行,我让她明天就不用来了。” 今日太阳好,又走了一段路,月明身上的衣服已经捂得半干。云开袒胸路背走得倒是自在,可月明瞧着实在是刺眼睛,趁着衣服不粘身了就把披在身上的外衣递给他道:“我干得差不多了,衣服还你。” 云开不知其意,推阻道:“你还是穿着吧,上次让你穿着湿衣服吹风回去太太差点没把我骂死。” 上次也是被你害的,你挨骂那是你活该!月明没好气地把衣服扔他身上道:“光天化日的你光个膀子在路上走也不害臊么?你还留过洋的人呢,知道什么叫有碍风化么?” 云开觉得奇了怪了,这有什么可害臊的?允相这一年四季都热得很,那个男人没当街光过膀子?光着膀子把隆基撩到大腿在街上溜达的都有呢!这小丫头还跟他扯上风化了。这是民俗懂不懂? 他故意举起手臂向月明炫耀他的肱二头肌:“你没见过男人光膀子么?再说了,我这么好的身材不让街上的姐姐妹妹们欣赏一下,可惜了。” 月明先前被他扛在肩上跑,顶着胃一阵颠簸都没吐出来,现在看着他做作的样子觉得嘴里酸水直冒,她上下打量他一番,云开迎着她的目光挺起胸膛把背挺得直直地,还冲她直挑眉。 月明慢条斯理道:“直到今天看见你这副样子,我才算知道书上写的廋皮猴是什么样子!你还真是让我长见识了!” 谁说她没见过,师兄也经常光着膀子干活,可那是师兄,和她是一家人,不是别的男人。再说了师兄经常干活,身上的肌肉壁垒分明,他这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和师兄一比,不是瘦皮猴是什么? 云开差点气笑了,她还真敢睁着眼睛说瞎话,他这叫廋皮猴么?他这叫清廋有力,一块多余的都没有。嫌他廋?他还没嫌她平呢!刚刚出水的时候他可看得真真的,那湿衣服贴她身上就那么一点点起伏。 他不服气地拉着月明的手往他身上摸,嘴里道:“你摸,你给我使劲摸,我浑身上下哪块不是精肉?我哪里象瘦皮猴?你怕是从来没见过我这样精壮的男人。” 这不要脸的玩意!月明吓得尖叫,用尽全身力气挣开他的手,踢了他一脚后捂着脸没命的往前跑。云开还不放过她,追在她后面大喊:“兰月明你今天必须给我摸明白了,我哪里像瘦皮猴,哪里像?” 俸小赛从水潭出来后没敢回去,守在回府的必经之路上上等着云开。正伸着脖子望呢忽然见月明小姐往这边过来了,他朝月明小姐招了招手正准备打招呼呢,结果月明小姐跟一阵风似的从他面前跑过,一刻都没停留。没等他反应过来又看见二少爷紧追其后,嘴里嚷着要月明小姐摸他。 这是什么章程?他叹了口气追上去。这两人一个爱而不自知,一个懵懂不开窍,他做为少爷的铁杆狗腿子任重道远,任重道远啊! γūsんūωū.àsΙà -- ⋎ùщǎйɡsнù.©òⅯ 上街 云开回到院子里俸小赛连忙让婢女备热水泡澡。云开一边泡一边叮嘱俸小赛,让他去告诉月明的婢女别忘记给她准备姜汤。 俸小赛简直愁死了,他要怎么跟艾叶和叶户说,他先前可是帮少爷扯谎说他领着人去逛街了,这么热的天有人会逛街逛到伤风么?中暑还差不多。而且他刚刚又惹了月明小姐没错吧!不是他说,月明小姐一个涉世未深,在家备受宠爱的小姑娘能有多难哄?无非就是爱听些好听话而已,少爷愣是每次都能把人哄得炸毛。哪有大白天光着膀子在后面撵着人家小姑娘跑的,真是愁死个人! 回来的路上听少爷的意思他还把人给哄住了,他咋觉得月明小姐是受了少爷的胁迫呢!看月明小姐进门时那又气又怒的表情,心里还不知道怎么问候少爷的列祖列宗呢! 腹诽归腹诽,少爷交待的事还是得办呀!不仅要办,还得办好。但他又不想送上门去挨揍。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几圈最后去厨房交待了一声,让厨娘熬了姜汤给月明送过去。这样他既完成了少爷的吩咐,又不用直面月明小姐那两个婢女,简直完美。 从厨房交待完出来,他得意地背着手踱步,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得了他哪滑头爹的真传。看看他办得这事!二少爷要是有他这面面俱到的能力,何愁摆不平月明小姐。 月明前两次生病,一次受凉,一次受惊,昨天落了水她已经做好再次生病的准备,结果一觉醒来屁事没有。鼻腔呼吸顺畅,脑袋也很清醒没有任何晕眩感。也不知道是云开那件衣服发挥作用,还是自己被他磋磨得皮实了,反正跟他昨天让厨房送来的姜汤没有半毛关系。 打发人去问了问,得知云开昨天卖骚一般穿着湿漉漉的裤子,光着膀子一路走回来连个喷嚏都没打,她禁不住仰天长叹:“老天真是不开眼哪!”ⅩⓎūzⓗāǐщū.ⅭⅬūь(xyuzhaiwu.club) 吃过早饭本想把画具收拾出来,趁着天气好在院子对着花花草草写个生啥的,听见叶户和艾叶在院里噼里啪啦一阵忙活,甚是好奇。她趿了鞋出来,看见两个人在走廊的台阶旁围着一个小红泥炉正忙活。 泥炉上置了一个瓦罐,艾叶拿扇子扇着火,叶户握着一把小刀把一截已经剥好皮的芭蕉心切到瓦罐里去。 月明好奇道:“你们在干什么?” 叶户和艾叶见月明站在门口,连忙停了手中的活,艾叶放了扇子掖着手问:“小姐是要喝茶吗?” 月明摆摆手道:“我不喝,就是听见你们又说又笑的,出来看看你们在高兴什么。”她下了台阶来到小泥炉前伸着头往瓦罐里瞄:“你们在煮芭蕉心吃么?为什么不放红烧肉?这东西味道涩得很,放红烧肉煮出来才好吃。” 叶户被月明逗得捂着嘴笑:“小姐还知道芭蕉心味道涩啊!这可不是煮来吃的是用来洗头的。煮好后放上烧红的碳,滤干净后就可以拿来洗头。” 月明脑子里立即浮现一罐掺着锅灰的芭蕉心汤,画面甚是美妙。这……这能洗得干净么?她嫌弃得直皱眉道:“我咋听着会越洗越脏呀,屋里有洗发膏何必这么麻烦,再不济你们用弄些皮哨子、皂角呀!” 艾叶一贯对小姐是不藏着掖着的,心直口快道:“那是您的东西,我们那配用,我本来也想去捡皮哨子的,可叶户不让我出去,说我们得把门守住了,不能让二少爷随便把您带走。” 月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心想为云开辩解几句,二少爷没你们想的那么糟糕。可转念一想哪混球昨天的确言而无信把自己扔水里了,她昨天回来怕这两人担心没敢透露半个字。虽然这两个还不知道他干的好事,但现在说他好的确有点昧自己地良心。 不想再讨论那个那个脑子进水的日脓包,她转移话题道:“一点洗头膏哪里说什么配不配,你们尽管拿去用,这点东西我还是供得起你们用的。” 叶户切完芭蕉心,拿小刀在锅里搅了搅道:“不用了小姐,我们小时候一直都是芭蕉水和淘米水混着洗的,洗得挺干净,您不用担心我们头上会生虱子。” 月明倒不当心她们的卫生问题,就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连追问:“就是洗完米那个要倒掉的淘米水?你们用来洗头?!” 叶户点头:“是呀,淘米水可养头发了,我阿奶一直用淘米水洗头,现在头发还黑油油的。” 月明听完都不敢问她们洗澡用什么了,怕她们又说出一些她接受无能的东西。 叶户见月明无事可做就用胳膊肘捅捅艾叶:“阿姐,这个还要煮一阵子呢,你去把今早送来的西瓜给小姐切了。” 艾叶欢快的答应了,去屋角一个桶里捞出一个泡在桶里的瓜,顾不得瓜皮湿漉漉地会弄湿衣裳,抱着瓜进了平时泡茶的耳房。月明见有西瓜也馋了,跟着进了耳房。 沙地种出的瓜青皮绷得紧紧的,刀尖才磕到纹路就咔的一声裂成两半,红色的汁水顺着瓜瓤淌到桌上。 月明舔了舔嘴唇,虽然她才刚吃完饭,但她觉得她可以拿着勺再挖半个西瓜。 艾叶把瓜切了,先递了一块给月明。月明接过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这瓜口感虽然不是很沙,但是很甜,汁水又多。怕被汁水污了衣服月明伸着脑袋,又拿手接在下巴下。 艾叶见她这副样子笑吟吟建议道:“小姐,我拿块大帕子给你围上吧?” 月明顾不上说话,连连摆手。她又不是吃米布(1)的年纪,拿帕子围在脖子上就为吃块西瓜,还不得让人笑死。 她一边吃一边对艾叶道:“你也吃,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给叶户也留两块。” 月明在耳房吃得正欢,忽听叶户在院里扬着声音跟人打招呼:“呦!这不是俸小爷么?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月明扔了瓜皮,发现没带手绢就用手背抹了抹嘴悄悄探出脑袋一看,俸小赛捧着两套衣服站在院里,叶户正双手抱胸的冷笑。 俸小赛无视叶户的脸色笑眯眯道:“姐姐说的是哪里的话,这不是折煞我吗?都是少爷小姐跟前当差的,您叫我小赛就行。月明小姐在吗?少爷让我给她送点东西过来。” 想起昨天的事叶户天灵盖就冒火,这混蛋遛了她和艾叶一中午,找不到小姐她俩急的都快去跳井了。 她凉凉道:“我们小姐啊?我没看见呀,大概又和二少爷上街上玩去吧!” 月明差点笑出来,蒙着嘴悄悄的缩回头。俸小赛和云开狼狈为奸,这主仆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该让叶户好好收拾他一顿。 俸小赛受了这顿讥讽,面上还不敢露半分不快,依然笑眯眯道:“那就劳烦姐姐把这衣服交给月明小姐,都是新的,让她放心穿。” 等俸小赛走了,月明才从耳房出来,她奇怪云开怎么想起给她送衣服来了,不是说那两个裁缝一个都不在允相么。千万不要给她送筒裙,她不会穿。 等她看清楚叶户捧着的衣服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差点揪起来全扔地上去。好你个罕云开,昨天跟她说要做好兄弟,今天就送了两套男装来。 叶户奇怪道:“小姐,二少爷为什么送男人的衣服给你?” 月明朝天翻了个白眼:“鬼摸他脑壳把他摸傻了。” 她自小被老妈子带大,骂人的俚语不知学了多少,只是不敢在兰应德面前露出来,真要敞开了骂,能骂得罕云开羞愧欲死。 艾叶和叶户觉得二少爷真真是个人才,把她们家斯斯文文地小姐都逼得骂人了。 月明骂完准备进屋继续整理画具,不想罕云开进来了。看见月明后他扭头骂俸小赛:“你又说兰小姐不在,这不是在么?” 俸小赛无法反驳,明知道叶户刚刚耍了他他也只能讪笑。 这罕云开来得够快啊!主仆俩前后脚找她准没好事,不等月明找借口云开就指着叶户捧着的衣服对她道:“你快去把衣服换了,我带你去骑脚踏车,穿裙子不方便。” 谁稀罕骑你的脚踏车,吃他的亏吃多了,月明宁可蹲在院子里看艾叶和叶户洗头都不想跟他出去。 她一脸遗憾道:“听上去很好玩,但我不会呀!” 罕云开咧嘴一笑:“没关系,我教你。”他复又指了指那堆衣服道:“这些衣服是我以前留洋的时候做的,还没穿就不合身了,你拿去穿不用客气。” 月明一口血涌了上来,我客气你奶奶个腿,我什么时候沦落到捡你旧衣服穿了。 月明十分做作的咳了一声,觑着眼道:“谢谢了,我今天不想出去。” 云开眯了眯眼语带威胁道:“我昨天的话白说了是吧?” 月明一噎,咬着唇委委屈屈地领着叶户进屋换衣服。 云开背着手在院子中等了一会,不一会月明出来。他抬眼一看,差点笑出声。衬衣大、裤子长,也不怪月明脸色难看,这衣服穿她身上怎么看都像偷来的。俸小赛都不忍卒睹地别过眼。 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他笑道:“算了,还是让婢女给你改改再穿吧。” 月明跟唱戏的花旦一样甩着袖子一脸滑稽地问:“这还能改?重新裁小一点?” 艾叶接道:“小姐能改的,拆开收收就行。” 云开讥笑道:“你们汉家的女孩不是从小就要学女红什么的么?不说裁布缝衣,最起码也得会纳个鞋底子吧!你竟然连裤子收个边都不知道。” 月明把袖子捋了捋,一脸凝重地对他招招手道:“我告诉你个秘密。” 见她一脸郑重其事,云开还以为她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要跟他分享,心里还有一丝丝紧张、一丝丝期待,矮了身子凑过头道:“你说。” 月明压低声音道:“大清亡了叁十来年了。” 云开……我去……这兰月明行呀!昨天说他有碍风化,今天说他迂腐。 他直了身子斜着眼睨她:“你这俏皮话说得真别致。” 月明甩着袖子乐得一颠一颠的:“没合身的衣服我就不出去了。” 云开觉得自己还挺喜欢看她这种小人得志的嘚瑟样,正得趣呢,那容她说不去就不去,使出浑身解数把她给诓出府。 月明侧坐在脚踏车后座上,一手压着自己的裙子,一手揪着他后背的衣服。云开一边蹬一边警告她:“你可抓稳了,这路面是石板铺的,压到坑颠到你可别怪我。” 虽然过程不怎么美妙,但是能出来街上逛一逛还是不错的,听着街上的叫卖声,看着久违的街景月明心情正好,对他的推脱责任也不以为意,扬着声道:“没关系,我都会当你是故意的。” 云开听了呵呵直笑。 他俩这般招摇过市,街上的商贩简直象在看西洋景,七嘴八舌的议论。 卖糯米饭的小媳妇摇着芭蕉叶惊叹:“二少爷后面坐的那个小姑娘是谁?长得可真好看。” 经常给兰应德家送米送油的店铺老板捻着胡须道:“这你都不认识,是兰爷家的大小姐。” 土司府的二少爷和兰财神家的大小姐骑一辆车同游,路边的百姓都沸腾了。 卖烟丝的大叔赞许道:“这汉家的姑娘也不像他们说的那么扭捏么,不比我们傣家姑娘差,大气得很,喜欢谁就大大方方的。” 卖头花的小姑娘撇着嘴道:“二少爷多俊的才人,那个姑娘会不喜欢,我也喜欢。” 在她旁边摆赌石的小伙子打击她道:“你也就只能自个喜欢、喜欢了,你没看见人家两人穿的都是洋服,这才叫般配,你这种村姑就是把眼睛望瞎了二少爷也不会看你一眼。” 小姑娘气急败坏的拿头发砸他:“卖你的破石头。” 小伙子捡起头花在嘴上亲了一口后插在包头上继续吆喝:“瞧一瞧、看一看,一刀切出色,娇妻美妾样样有啊!” -- 报仇 云开载着月明经过小寡妇玉曼的摊子前停下,一脚踩着脚蹬子、一脚踩着地扭头对月明道:“下车。” 月明看着那个她初入允相就觉得很扎眼的小寡妇,屁股牢牢的黏在后座上,她怀疑地问:“你就在这教我骑脚踏车?” 不待云开回答,妖娆的小寡妇玉曼放下手中的火计,扭着腰过来了。 “哎呀!二少爷,您可好久没来光顾我了,今天这吹得是什么风?” 月明也是饱读闲书的人,听见玉曼这标准勾栏院见熟客的招呼吓得嘴合不拢,更不愿意下去了。这个穿粉着绿的女人绝对是老妈子说的那种堂子里的姑娘。罕云开这个不要脸的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云开对意图攀上他肩膀的玉曼比了个站住的手势,对她道:“两碗米粉、两碗凉虾,一碗不要放小米辣。” 月明听见他不走就算了,还点上吃的皱起了眉头:“我不饿。” 云开从善如流的改口:“那就一碗米粉、两碗凉虾,米粉辣子给我往死里放。” 玉曼娇笑着捂着嘴,手里的帕子扫了扫云开的肩:“保管你辣得精精神神的。” 云开回头对月明道:“还坐着干啥,下车呀,得先吃饱了待会才有力气帮你扶车。” 来之前不是刚吃过早饭么?月明气呼呼地跳下来,在摊子前随便找了个位子刚想坐下,被刚刚摆好车的云开一把薅起,他朝玉曼摊子背后偏了偏头:“坐那里。” 玉曼不知从哪里搬了个没上漆的兰摆,用帕子抹了抹又用嘴吹了吹,摆上两个竹箍凳招呼云开和月明坐下。 坐在摊上吃米粉的人都起身和云开打招呼,等云开领着月明入了坐,这些人间眼波来往的窃窃私语。 都是奇怪云开怎么领着兰家的大小姐招摇过市。这兰爷家的身份怕是攀不上二少爷,让兰家大小姐给二少爷做妾,以兰爷的声势也犯不着这么干。 虽然对卖东西的人印象不佳,吃这碗凉虾也带有被强迫的性质,但月明不得不承认这碗凉虾真是好吃。 冰粉揉得很透,口感和在西餐馆吃的布丁一样,那个顺滑。这吃凉虾的红糖水熬得也很讲究,手上没工夫的人熬的糖水不是清了只有甜味没了红糖的香味,就是熬得太稠了带着一股糊味。玉曼熬得正好,那股甘蔗独有的甜香混着炒得干香的花生那叫一个馋人,月明一勺接一勺,吃得停不下来,不一会碗就见了底。看着云开吃两口米粉被辣得直吸舌头又赶紧喝两口凉虾,那种满足的神情让月明忍不住舔了舔唇。 她很后悔自己刚才赌气说不饿,现在又拉不下脸要一碗,只能杵着下巴看几个小孩拿着铜子到玉曼摊前买米粉。 虽然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小生意,玉曼既不嫌弃也不怠慢,接过孩子手里的一人一文的铜子,给他们一人片了一块手指厚的米粉,拿刀在四方的米粉块上挖了个洞,递到孩子手上让他们自己去放佐料。 这些孩子放完佐料也不走,几小个人在摊子前围成一圈,小心翼翼地从边上揪下一块往盛着佐料地小洞蘸了蘸,放进嘴里吃得一脸笑眯眯。 只有孩子手掌大的米粉不太经吃,几下就把佐料撕了个口,酱汁淌了一手,孩子惊呼着把剩下的米粉全塞进嘴里,一边辣得直吐舌头一边恋恋不舍地舔着手上酱汁。 贪心地孩子们放了太多辣椒,被辣得够呛,一边吸气一边眼馋的看着摊子上透明又滑弹的冰粉。一小伙孩子把自己口袋都搜了个底朝天,凑了两文钱递给玉曼。 玉曼笑着不知说了什么,孩子都欢呼着蹦起来。玉曼拿着一个装米粉的陶碗给他们装了一碗不加凉虾的冰粉,一个孩子接过吃了一勺把碗就递给下一个。 月明看这群孩子吃东西看得津津有味,云开见她看得出神笑着对她道:“你要是吃完了我教你两句傣语,你一天学上一点,很快就能上街和这群孩子玩了。 月明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心里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在她眼里这二少爷还不如刚才那个拖着鼻涕舔手巴掌的孩子呢! 她问云开:“二少爷你吃完了没?” 云开不接话,自顾自指着米粉碗道:“吃饭叫金豪,你要是想喝醋咱们就算它是喝水吧,喝水叫金南。来,你念一遍。” 月明平静的表情差点崩不住,你才喝醋,你全家都喝醋。心里有了气,口气也不客气起来:“你吃快点。” 云开呵呵直笑,他就是喜欢看兰月明被他气得咬牙切齿地样子,一口喝干碗里的凉虾,掏出一个半开扔在兰摆的蔑竹桌面上,指着那几个还在你一勺我一勺分吃冰粉的孩子对玉曼道:“剩下的不用找了,兰小姐请她的好朋友们吃豌豆粉。” 豌豆粉可比米粉还贵,玉曼对那几个孩子一讲,一群孩子对着月明又是合十又是鞠躬,月明脸直抽抽。 坐上脚踏车后架,云开载着月明出了城。出了城就都是土路了,一阵风吹过卷起土沙,月明急忙用胳膊捂住口鼻。 土路两边都是田地,一群人在甘蔗地边架起大锅不知在熬煮着什么,月明放下胳膊好奇地闻了闻,脸马上变了色,复又捂住鼻子问云开:“他们为什么在煮牛屎?” 云开笑得掌不住车龙头,车骑得歪歪扭扭的,月明也顾不得会闻到煮牛屎味,惊呼着双手搂住云开的腰,嘴里骂道:“骑稳点,当心摔了我。” 云开好不容易忍住笑,回头瞅了她一眼道:“要是他们知道你这么胡说八道准给你一顿好打。人家是在做红糖,你说人家煮牛屎。” 做红糖?月明半信半疑地又抽抽鼻子闻了闻,不行,还是一股牛屎味。 云开又骑了一段路才停下来,他把车头掉了个方向对月明道:“你上来试试。” 月明不想试,她只想去扯地边用来扎篱笆的野菊花玩,背着手道:“我都说了我不会骑。” 云开鼓励她道:“我教你,很容易的。” 月明眼珠一转,心里升起了一个主意,她故作害怕道:“我不敢,我怕摔了。” 云开拍拍胸脯道:“有我在你怕什么,我扶着你不会摔的。” 月明这才犹犹豫豫的上前,笨拙的爬上车,握着把手不放心的叮嘱云开:“你可得好好扶着,别摔了我。” 云开扶着后架保证:“放心,摔不着你。” 看着月明上车姿势虽然难看了点,但把着把手的架势却很稳当,云开让她脚蹬起来他在后面扶着车后架慢慢跟着,一小段路后他发现月明骑得虽慢但都在直线上,点头表扬道:“骑得不错。” 月明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嘴里却淡淡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我们学校很多同学都骑脚踏车上学,就这么个姿势。” 其实她考虑过要不要演得逼真一点把车骑成S形,但她怕太歪扭了云开扶不住她再摔一跤就得不偿失了。 云开抽空回了她句:“说反了,你是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 月明在心里腹诽,谁说我没见过,你这么大头猪天天在我眼前跑来跑去,撵都撵不走。 见月明骑得有模有样的,云开觉得他可以增加难度了,他对月明道:“我呆会儿会慢慢放开手,你不要慌,照着这个节奏慢慢骑。” 月明惊叫一声:“不行,你不能放手。” 云开假装还扶着悄悄撒了手,对月明到:“你放心,我不撒手。” 月明使劲蹬了一脚,发现没有任何阻力,她一边喊着“你千万别放手”,一边不动声色的加快动作。 云开在后面应声:“我不放手。”手搭在额前看着月明越骑越远,微风卷起她的裙摆,真是一副美好的画面。他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好老师,兰月明这种资质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她学会骑脚踏车。 看着月明的背影从一个小黑点变得不见踪影,他忽然惊觉起来,他不会被兰月明给耍了吧! 月明从云开撒手那一瞬间就开始拼命加速,把脚蹬子当成风火轮踩,胸腔喘得像快爆炸一番。直到她觉得云开追不上她了才放慢了速度,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她简直想对天狂笑一番,她想起《水浒传》里孙二娘的名言“饶你奸似鬼,也要喝老娘的洗脚水。”她现在满心都是这种奸计得逞的激动。 五六里的路她骑了一刻多钟,满头是汗的在玉曼的摊子上停下,把车往墙边一靠对玉曼道:“来碗蚕豆粉,切得细一点,不要放辣子。”吃凉虾的时候她就看见摊子上还有蚕豆粉,她在昆明的时候最爱去大理人的摊子上去买一碗,梅子醋加上切得细细的泡菜丝,想起来都留口水。 她点完就一屁股坐在摊子前的长凳上,拿手扇着凉,脸上的布满了红晕,也不知是晒的还是激动坏了。脚踏车随意靠在墙上也不去管它,这车整个允相都知道是二少爷的,除非那个蠢贼不长眼睛,不然没人敢偷。 玉曼用装凉虾的碗给她盛了一碗木瓜醋,笑着道:“小姐,这时我用酸木瓜加了红糖煮的,可解渴了,您先喝一碗。” 月明的确渴得厉害,说了声谢谢就端过来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喝完咂咂嘴回味了一下,的确是生津止渴,酸酸甜甜很是好喝。 她把碗往桌上一放跟武侠小说里那些侠客一样,豪气的用手背抹了嘴对玉曼道:“再来一碗。” 那气势喊出了武松在景阳冈喝十八碗的气质。 玉曼笑着把装好调料的蚕豆粉递给她,嘴里劝道:“小姐这木瓜醋好喝是好喝,但空着肚子喝伤胃,你先吃蚕豆粉,我给您再打一碗您慢慢喝。” 月明接过土陶大碗,用筷子拌了拌正准备吃,玉曼掂着一个小陶罐对她道:“小姐您是不是吃不惯允相的辣子,我这里有些不辣的,你要不要试试,这吃凉粉不放辣子味道总是不对的。” 月明对她道:“你拿过来我闻闻。” 玉曼把罐口凑到月明鼻前,月明嗅了嗅,除了辣椒和菜油到也没闻出来有什么别的怪味。她求证到:“真的不辣?” 玉曼笑道:“这罐辣子油我是专门炸给我儿子吃的,他也吃不了辣。” 月明捧着碗凑近道:“那给我一勺。” 玉曼用土勺挖了一勺辣子油到月明碗里。月明尝了一口,果然一点都不辣就吃到一股香味。她问玉曼:“你家辣的辣子油也炸得这么香么?” 玉曼给她的小陶碗里舔了勺木瓜醋道:“这是给孩子吃的,没放那么多佐料,我出摊用的辣子油可比这个香多了。” 月明想着艾叶和叶户也没能出门,给她们带两碗回去。她对玉曼道:“老板娘,再给我装叁碗豌豆粉,一碗在这吃,另外两碗带走。” 玉曼瞪大眼睛:“小姐,您还要吃一碗?” 月明一边扒着蚕豆粉一边摇头:“不是,呆会有人要来吃。” 玉曼切好豌豆粉摆在芭蕉叶上,放上各种调料后把叶子卷起用细麻绳系上,从摊子下的木盆里拿出两个穿着细麻绳的竹筒,把木瓜醋灌进去后拿芭蕉叶给塞上。 月明见她手脚麻利很是喜欢,都忘记先前对她的那股成见,对她道:“老板娘麻烦把东西挂在车上。” 她这头吃得差不多,云开坐着一辆拉西瓜的驴车也到了。他气势汹汹地站在月明面前,咬牙切齿道:“好你个兰月明,长本事了啊!” 月明打量他,脚上地香槟皮鞋和西裤的裤脚全是灰,想是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拦到了现在这辆驴车。脸上灰尘白土地,还被汗水冲出了几道沟,很是滑稽。 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模样月明心中暗爽,她面带无辜的撅起嘴倒打一耙:“你不是说不不放手么?你知道我骑了多久才遇到人把我扶下来?” 看着她满是红油的嘴,云开疑惑了,难道他错怪她了? 月明见他懵了,连忙对玉曼道:“老板娘,豌豆粉可以上了。” 玉曼端过豌豆粉给云开,笑道:“原来这碗是给二少爷买的,小姐真是有心了。” 追更: (яǒúωёǹωú.χyz(rouwenwu.xyz) -- 耍了一次又一次 要说月明全然不是故意的,云开是不信的。但他在烈日下走了好一会,玉曼这碗泡在木瓜醋里的豌豆粉递得很是及时,他现在口干舌燥顾不得讨伐她,接过来作料都不拌开先喝了一口醋。 月明见状,忙不失迭地把自己喝剩下的半碗木瓜醋递给她,就着他先前教她的傣语现学现卖道:“先金南。”然后指指云开手里的土陶大碗:“再金豪。” 云开接过那碗木瓜醋一口喝干,对她的学习能力给予充分的肯定:“不错,你的水平已经可以和街边的孩子玩耍了。” 月明心里正得意不跟他计较,呵呵笑着,然后转头扬声对玉曼道:“老板娘结账。” 玉曼正在洗碗,闻言站起身拿挂在桌边的麻布巾子擦了擦手,对月明道:“承蒙小姐惠顾,6角钱,竹筒用完了要是还我还能退您五个铜子。” 月明奇道:“我先前就想问,你们还收铜子?” 玉曼笑道:“不止铜子,角子、半开、银元、碎银子都收,纸币就不行。” 在允相这地界纸币哪里有沉甸甸的银元实在,保管也不易,平民一般还是用有价值的金属做交易。 月明递给她一块银元,玉曼笑问:“小姐想找什么零钱,角子还是铜子。” 月明看了眼正吃得稀里哗啦的云开笑得意味深长:“这个钱待会找给二少爷就行,还不知道够不够呢!” 玉曼虽然觉得奇怪,这一角加五个铜子的豌豆粉二少爷能吃几碗,怎么可能不够?但她也没说什么,笑着答应后就接着去忙自己的事。 月明趁着云开没留意悄悄挪向墙边的脚踏车,轻手轻脚地把车扶正,跨上车后用力一蹬,冲背对着她的云开扬声道:“二少爷我先回去了,您慢慢吃。” 云开闻声一惊,她又来?捧着碗想追,结果月明跟猴似的蹬着车叁两下就没了踪影。自己竟然笨得上了两次当?!云开恨得把手上的陶碗狠狠地掼在地上。整个摊子上吃东西的人都被他这举动惊吓得不轻,纷纷端着碗到一边去吃,生怕惹了二少爷的晦气 玉曼目瞪口呆地看着满地狼藉,总算明白兰小姐说还不知道够不够是什么意思了。 月明骑着脚踏车到了土司府门前,把脚踏车交给门房,让他送回二少爷院子。自己一刻不敢耽搁,跑着回到自己院子。才踏进院门就连忙朝艾叶和叶户喊道:“快关门、快关门。” 看着小姐被狗撵一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正提着桶浇花水的艾叶和叶户唬了一跳,放下桶和瓢连忙关门上拴。艾叶觉得不保险,不知去哪摸来一根木棍抵在门栓上,拍拍手刚想问月明发生了什么事,却发现月明一脸汗湿,提着一堆东西笑瘫在地上。 艾叶和叶户面面相觑,小姐这是被二少爷气得神志不清了?还是二少爷给小姐放了歹(1),怎么就能笑成这个样子。 叶户弯腰去拉月明:“小姐别坐在地上,全是灰。” 月明顺从的站起来,但还是止不住笑。艾叶看着月明一直傻乐简直愁死了,她帮月明拍身上的灰气呼呼问道:“小姐,是不是二少爷又作弄您了。” 不不不,这次你们小姐翻身了!月明的眼神因为激动而熠熠发亮,她冲两人亮了亮手里的吃食道:“我给你们带了好吃的,你们一边吃一边听我说。” 姐妹两人一个去给月明打洗脸水一个去拿盘子。叶户拧了一把巾子递给月明,月明接过来胡乱擦了一把脸。叶户想接了毛巾再去给她拧一把,月明自己把巾子往水盆里一扔,撵她道:“你先去吃你的,我呆会还要洗澡,现在随便擦一擦就行。” 艾叶拿了盘子过来,把芭蕉叶包着的豌豆粉放上,解开麻绳闻着散发着豌豆香的豌豆粉,口水都快出来了,也不加醋拿筷子拌了拌就吃。 月明指了指小竹筒道:“那是醋,你们不加么?” 艾叶吸着嘴道:“这样吃更香。” 月明咂着嘴道:“你们不要就给我,我觉得还挺好喝的,酸甜酸甜的。” 叶户把竹筒递给她,艾叶急着听月明讲故事着急的问:“小姐您快说说跟二少爷出去遇到什么事了,怎么高兴成这个样子。” 月明把堵着口子的芭蕉叶扯出来,对着竹筒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才开始跟她们讲她今天智勇双全的耍了罕二傻子两次。 艾叶和叶户都顾不上吃了,张着嘴听月明手舞足蹈的讲她今天的英伟事迹。 听说二少爷今天顶着大太阳走了五六里路,艾叶和叶户觉得很解气,直夸月明干得好。 乐过了理智回笼,叶户又有些担心的问:“您平日不惹他二少爷都要来招您,现在您这么作弄他,二少爷会不会变本加厉呀?” 刚刚还乐得笑出鹅叫的艾叶听见妹妹的一番话,顿时又满脸愁云,劝道:“小姐,二少爷吃了那么大的亏还不知道要怎么报复您,咱们跑吧!” 月明差点被木瓜醋给呛死,她觉得她这两个婢女真是想多了。她觉得罕云开做事经常不着四六,但不和小姑娘计较这点气度还是有的,而且她这段时间在他身上学了两个本领,一个不要脸,一个自说自话。她打算也照原样用在他身上。 他不是要和她做好兄弟么?好兄弟和他开开玩笑,他应该没那么小气记恨吧? 她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道:“跑什么跑,能跑哪里去?你们放心没事的。”说完她想起今天俸小赛送来的衣服,问道:“今天二手爷送给我的衣服你们改好了没有?” “改好了。”艾叶去衣橱把衣服捧出来:“小姐您现在要试试么?” 月明摆摆手:“晚饭吃了再试?”摇着被她喝空了的两个小竹筒,她遗憾道:“明天也不知道能不能给出府,这两个竹筒能退五个铜子呢?” 艾叶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就这两个竹筒,那卖凉粉的要您五个铜子?她怎么不去抢。” 虽然先前对那个妖娆的老板娘印象不佳,但看她今天你对小孩子那股温柔劲,月明觉得对小孩子好的人都不会是坏人。而且人家老板娘也说了,送回去就给退钱呀! 于是她客观道:“不是卖,只是相当于押了押金,退回去不就行了。” 艾叶把衣服放回衣橱里一边还喋喋不休道:“可要是您不退呢?她不就白饶了五个铜子,她这破竹筒山上多的是不花一个铜子就能砍多少个,栓了根麻绳就要您五个铜子,五个铜子可以买两个烧饵块还找一文呢!” 月明百思不得其解,她是不是在吃穿用度上委屈这两丫头了,要不艾叶怎么这么纠结这五个铜子呢?这不是明摆着么,普通人家舍不得肯定会去退,不去退的肯定是不在乎,都不在乎了你还管人家成本花不花钱? 她指着那两个竹筒对艾叶道:“那这两个就赏你了,你退了那五个铜子就是你的了,省得你唠叨。” “真的?”艾叶一脸雀跃刚要伸手去拿,被叶户狠狠瞪了一眼,瞪得她悻悻的缩回手。 艾叶对月明道:“您在府里我们怎么能随便出门,这两个就赏给赶马车的小哑巴吧!他在外院比不得我们贴身伺候您,吃穿总是要差点,这孩子钱也不大舍得花,这几文只当是补贴他了。” 月明因为还没用过马车,对这个小哑巴也只是粗粗见过一面,好奇问叶户:“他明明会说话,只是大舌头,为什么要叫他哑巴?” 叶户笑道:“就是因为他大舌头不爱说话,他亲爹一喝醉酒就骂他是哑巴,大家跟着叫倒忘记他本名叫什么了?” 月明觉得这亲爹真是绝了,自己孩子有毛病不想着宽慰,反倒什么毒骂什么。心里对这个孩子起了怜惜之心,对叶户道:“你多看顾他点,咱们这里点心果子吃不完也给他送些去。” 说着别人的爹她也想自己的亲爹了,她杵着脑袋望着窗外的云朵叹气,爸爸现在是走到哪里了呢?端午节到底能不能赶回来?这一路上师兄有没有好好照顾他呢? -- ⋎ùщǎйɡsнù.©òⅯ 上街 第二天一早,月明穿着改好的衣服领着叶户去了云开的院子,俸小赛见她竟然还敢来找少爷吃了一惊。 昨天少爷灰头土脸那个样子他都觉得惨不忍睹。才进土司府大门,门房推过来的脚踏车都顾不上看一眼就去月明的院子准备找她算账,结果她倒机灵,大门紧闭。他都暗暗踢了踢腿活动筋骨,准备少爷一声令下他争取一脚就把门踹开。 结果少爷对着大门咬牙切齿一番后转身走了,他追在后面百思不得其解。少爷吃了这么大的亏就这么算了?更匪夷所思的是月明小姐今天还敢来? 他们两个是在玩什么? 云开见月明穿着他以前的棉麻衬衣和西裤,跟个假小子似地忍不住笑了。昨天的事他一开始很生气,后来想想,这丫头还挺有鬼心眼,可不比瑟曼丽那整天端着淑女架子的好玩多了么?好兄弟不就这样,一起吃、一起笑,互相作弄,跟兰月明处成这样也很好。既然她开了头,以后他作弄回来她最好也别哭鼻子。 月明见他笑了就知道他气已经自己消了,笑眯眯道:“二少爷赏顿早点呗。 云开记恨她上次让他自己回来吃饭的事,故意不接茬,夹了一筷子热汤卷粉一边吃一边问道:“你穿成这个样子是要去哪里啊?” 见他只管自己吃月明撇撇嘴,在他对面坐下对俸小赛道:“叶户也没吃呢,给她也弄一碗。”然后转过头觍着脸问:“你真不给我吃啊!”ⅩⓎūzⓗāǐщū.ⅭⅬūь(xyuzhaiwu.club) 云开没好气道:“你都给叶户要了一碗了,就不知道顺嘴再给自己要一碗么?” 月明双手抱胸嘟着嘴答非所问道:“我还准备今天请你上街吃好吃的呢!” 云开挑眉:“请我吃什么,吃亏么?” 月明的嘴嘟得更高了:“是谁口口声声说要做好兄的?你推我下水潭的时候我说什么了么?就骑了你的脚踏车你就摆脸子给我瞧,这算什么好兄弟?” 就骑了你的脚踏车?她还真能轻描淡写,他顶着快把他烤出油的大太阳走了几里地她怎么不说?云开本来已经不生气了,现在又被她气笑了。来日方长,以后再让她长记性。 他拖着腔调对俸小赛道:“还站着干什么呢?还不快去给兰家大小姐端早点。” 原以为要有一场血雨腥风,结果就这么轻飘飘过去了,俸小赛笑得意味深长,呵腰应了个是就亲自去给月明端早点。 云开接着话头问她:“你穿成这。样就是为了上街去玩?” 狸奴吃完自己碗里的食一副没吃够的样子围着云开的脚便打转。月明给弯下腰把它捞起来抱在怀里,手指搔着它的下巴,狸奴舒服得直呼噜。 把狸奴伺候舒服了她才回答云开道:“你不是说牌坊后那条街好玩么,今天带我去玩玩吧!”越摸越觉得狸奴好玩,又接着道:“狸奴真是乖巧,借我玩两天吧?” 真是能得寸进尺,主意都打到他爱宠身上了,他先前说给她,她不是说不稀罕么,现在觍着个大脸借。 云开凉声道:“我记得你上次说不想要狸奴,想要召长的,好兄弟嘛!这点要求我还是要答应的,我喊象奴今天就给你牵院里去,你找根结实点的柱子栓他。” 这人怎么能翻旧账呢?月明恨恨地抱着狸奴背对他,一边给狸奴抓脑袋一边道:“狸奴啊!有些人白长那么多岁,小气得都没边了饭都不给你吃饱,你跟姐姐走吧,姐姐哪里有鱼吃。” 她自己都来这儿混早点吃了,还妄图拐他的猫?他拖声曳气道:“狸奴啊!呆会我带你上街去吃红烧鱼,有些人就呆在自己院子里给召长喂香蕉好了。” 月明闻言连忙把狸奴放下,转身讨好地对他笑:“红烧鱼我也爱吃的。” 兰大小姐转性子了?这么会见风使舵、能屈能伸。云开一副为难的样子道:“我今天跟人约好去后街斗鸡,带是能带你去,可是不能陪你逛街呀!” 月明连忙保证:“你斗你的鸡,我逛我的街,咱们谁也不耽误。” 云开看了她一眼:“说好了,午饭你请啊!” 月明拍着胸脯豪气道:“早晚饭我都包了。” 吃完早饭,月明说她要回去拿点东西,约他一刻钟后在种满绣球花的那个夹道集合。 云开一脸正色的对她道:“多带点钱,我昨天累着了,得吃点贵的补一补。” 月明吃吃笑着依依不舍地摸了狸奴最后一把才回了院子。 对于允相城的繁华程度,月明以前觉得也就那样了。她初进城时以为走的那条街就是允相最热闹的街道了。没想到牌坊后才是别有洞天。商铺、食肆、赌场、妓馆鳞次栉比。 如果说正门街充满了市井百姓的烟火气,那牌坊街就是富豪和贵族的天堂。 云开也不叫马车,就领着月明一路从土司府走了过来,这正合了月明的心意,逛街么坐马车有什么意思,靠两条腿走才能逛出趣味呀! 到了斗鸡棚前,云开对月明道:“我要去斗鸡,你愿意来就来,不愿意就自己逛。” 斗鸡?吃鸡她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她已经按耐不住购物的心了,谁愿意看两只鸡叨来叨去?月明扭着身子道:“我还是想再逛逛。” 小女孩嘛!都是喜欢布料店、银楼之类,云开拉她站在街边指着街对面一群衣着暴露却打扮得花枝招展和男人调笑的女孩道:“哪里不能进去。” 一眼扫过去月明觉得,她先前真是冤枉玉曼了,玉曼穿成那样应该纯粹是个人爱好和品味有问题。眼前这群只着抹胸、头上簪满鲜花,脸上抹得粉白、嘴上抹得鲜红的女孩才真真是穿得具有职业性。 她摇头保证:“我不进,坚决不进。”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她们做生意不应该是晚上才出来么?现在是不是早了点。” 云开瞪她一眼:“你管人家几点出来讨生活。”这附近有好几家赌馆和烟馆,赌兴奋了、抽飞仙了都爱叫姑娘作陪,谁管白天晚上。 他又指了指旁边的铺子:“哪里也不能进。”月明顺着手指看去,一个铺子门口几个脸色青黄的人打着哈欠蹲在哪里。这些人她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诸暨街回民开的茶楼前就爱蹲着这么些人,甚至比这还严重,流口水、在门口抽搐打滚,哀嚎着让老板给他抽一口。 她再次点头保证:“你放心,这种地方我会绕着路走。” 撇除她昨天的恶作剧不说,她平时倒也属于乖巧哪一类,见她做了保证云开觉得自己可以放心了。又叮嘱道:“这条街有一半的铺子都是我家的,你放心玩,前面有个洋货铺子是我的,你要是想吃糖果饼干尽管拿,跟掌柜的说一声就行,要是有那个不长眼的找你麻烦,你报我名字就行。” 糖果、饼干,这个她喜欢,本想问问有没有汽水,想起上次问挨了一顿抢白,就没敢张嘴。没有也没关系,玉曼老板娘的木瓜醋也很好喝。 两人分别后,云开领着俸小赛进了斗鸡棚。一群人围着一个圆形的斗鸡场挥舞着手里的赌票,为自己投了注的斗鸡呐喊助威着。 古诗有云:寒食清明小殿旁,彩楼双夹斗鸡场。内人对御分明看,先赌红罗被十床。自古以来不管汉人还是傣族都对斗鸡十分热衷。在唐朝的时候甚至有人因为斗鸡而加官进爵,活生生的鸡犬升天呀!诗仙李白年轻时还因为一场斗鸡活动情绪失控,一刀捅死了对手,继而远走天涯。可见这项活动地盛行。 赌场的里伙计看见云开进来,连忙通知了老板。老板匆匆过来请安,合十哈腰道:“怪道今早今天喜鹊在树头叫,原来是二少爷大驾光临。”行完礼又骂伙计道:“没眼色的家伙,少爷都来半天了也不知道给少爷找座看茶。” 云开背着手问道:“今天有什么好货没有?” 赌场老板一边迎着他到一张竹桌前一边道:“帕劳郎爷家的少爷前两天带了一只越南鬼子鸡,连赢了五场,是大热门。” 越南斗鸡,长得奇丑无比羽毛稀薄,皮红而坚厚,头小颈粗。但它是技术型的,肌肉发达,骨质坚硬,打法多样、有效击打能力强。 云开“嗬”了声:“劳奔倒是有本事,这鸡可不好弄也不好养,长途跋涉的竟然还能赢五场。” 这时伙计端了茶点过来,赌场老板亲自给他斟了茶道:“怎么样,二少爷买几注玩玩?” 云开并不急着下注,都赢五场了下一场肯定一窝蜂地买它赢。这赌场老板比鬼都精,怎么可能只满足干打水地买卖,估计已经琢磨着收口袋了。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问:“就没其它的了?” 老板知道二少爷一贯爱玩冷门,八成也猜到了他今天想吃了这只越南鬼,在允相这地界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了土司府呀!他眼珠转了转笑道:“强巴少爷今天刚送来一只缅甸斗鸡,红鸡盖沙竹花毛的,还没下过场子,也不知道那小腿能不能踢。” 缅甸斗鸡最毒的就是它的脚,踢起对手来跟下雨一样,又疾、又准。 云开一副难以取舍的模样,屈起手指,指节在桌子上不紧不慢地敲着,最后收了手点点头:“那就它吧,你下一场安排一下和劳奔的斗一斗。” 月明今天缠着云开领她上街,倒也不全是因为自己。云开答应等利盛勐办喜事时带她去,可她总不能空着手去呀!她问了艾叶和叶户陶家人的喜好。可艾叶和叶户是为波曼出嫁准备的,对府里的事所知也不多,别人也没提点过她们这些事。 凭着平日在府里和人闲聊得到的信息总结归纳道:“老爷爱地,太太爱钱。” 月明…… 最后只好按着府里的人头给每个人都买了匹料子。想着表弟表妹还小,肯定是喜欢糖果这类吃食的决定再去云开的洋货铺子去看看品种多不多。付了钱后,告诉老板直接把这些料子送到土司府。 月明出手阔绰老板本就殷勤,现在听见这些缎子要送到土司府马上猜出了她的身份,昨儿个二少爷骑脚踏车载兰财神家的大小姐满城跑可是传遍了整个允相。他毕恭毕敬道:“您放心,我马上让伙计用细棉给您包上送府里去,保证不落一丝灰。” 月明花钱豪爽归豪爽,但该问清楚的她还是要问清楚:“包布一般不是都用牛皮纸或者棉麻纸么?这细棉……” 话音未落老板连忙道:“这是小店奉送的,不值什么钱,只要您常来光顾小店就行。” 这店主为了拉回头客也是下了血本了。要包这么多布,细棉也不便宜呀!不过他要送她也不拦着,嘱咐道:“这些缎子是用来送礼的,我们汉人有忌讳,得劳您费心,别用白布。” 老板满口保证一定用喜庆的颜色,不会让收礼的人不悦,随后恭恭敬敬地把月明主仆送出门口。 月明领着艾叶和叶户正准备找一找云开的洋货铺子,忽然街对面的传来一个轻佻的男声:“仆哨。” ьǐqυɡеоňе.cом -- 打架 那声音不知道是谁却油滑得很,月明虽然听不懂也从语调中品出了那绝不是什么正经人。艾叶和叶户明白是遇上了轻浮浪子,一左一右的扶着月明的胳膊疾步向前。 那人见月明一行人避开他越发来劲,月明掖在耳后的短发和一身男装一看就知道是汉人,汉人在允相使唤傣族奴婢也就是有点钱的人家,算不得什么。 他几步来到街对面,大剌剌地拦住主仆叁人。人才到了面前月明便闻到好大一股酒味,眼前这人长得还算周正,但那双浑浊且不老实的眼睛一看就是在酒色里泡了不短的时间,好好的相貌被那双眼睛带得猥琐起来。 他上下打量了月明一下,嘿嘿笑着用傣语道:“我竟然不知道允相竟然有这么标志的小姐,也不知道是那家的?”说着手就伸了过来。 艾叶连忙拉着月明往后后退,叶户冲上前将月明护在身后道:“这位少爷请您放尊重点,我们是土司府的亲眷。” 叶户以为她抬出土司府能吓退眼前这个狂徒,没想到这个人听见土司府的名号笑得更加志得意满了,他大拇指翘向自己的鼻尖道:“巧了,我也是土司府的亲戚,府里叁太太是我姑姑,不知这位是大表哥地亲眷还是二表弟的呀?” 听见他自报家门后叶户愣住了,叁太太的亲侄儿只有五岁,这个喊叁太太姑姑,一定是隔房太爷家的。 月明见叶户不说话很奇怪,难道对面这个浪荡子的来头比二少爷还大?她悄悄问艾叶:“他说了什么?” 艾叶压低声音道:“他是叁太太家的亲戚。” 既然是叁太太娘家那边的亲戚,就不必打交道了,但看在土司府的面上也不好起什么冲突。她拉拉叶户低声道:“你跟他说叁太太在府里,我们要去找二少爷。” 这个男子的确是孟定太爷家的大儿子普江,孟定府去利盛勐借粮无功而返,管家回来说陶头人很生气,让土司老爷好好管管家中的女眷,张狂得没个边了。孟定土司觉得莫莫名其妙,让堂弟家的老大借着给允相土司府送棉纸和红糖的机会来告状顺便借粮,利盛勐借不到土司府看在姻亲的份上应该会伸出援手。 没成想,土司府的管家倒是把东西给收进去了,却告诉他府里没有主事的人,连门都没让他进。他塞了不少钱给门房才打听出来二少爷为了个汉族丫头扫了叁太太的脸。 虽然他们一家子都盼着孟定府那根独苗苗趁早归西,他家好名正言顺的接了土司府的位子,可叁太太在允相土司府受宠可是整个孟定坝都受益的事。一个小丫头就想在土司府兴风作浪,也得看他们孟定土司府答不答应。 听叶户说她们要去找二少爷普江愈发肯定这个女孩就是搅得叁太太颜面扫地的罪魁祸首。 他用露骨的眼神再次打量月明后道:“虽然年纪小了点但的确是个美人,怪不得把我二表弟迷得神魂颠倒。” 叶户闻言变了脸色,这个混球听见二少爷的名号不仅不怕,还愈发变本加厉。她当作没听见挽着月明的胳膊转身想离开。 普江闪身拦住他们,不规矩的手又朝月明伸了过去,口中道:“能迷住我二表弟床上功夫恐怕不弱,可惜是个汉女,若是二表弟哪天腻了,你可记得来找我啊!我也想试试汉女入起来是个什么滋味.” 叶户打落他的手厉色道:“你胡言乱语什么?这是我们陶家的小姐,你是不把利盛勐放在眼里么?” 叶户话音才落便挨了普江一耳光。月明惊呼一声想上前,被艾叶死死拉住。 普江指着蒙住脸的叶户冷笑道:“少拿陶家压我,你一个奴婢的身份竟敢对我指手画脚,利盛勐怕是没好好教给你规矩。”说完叶户他又对月明道:“你阿爸为了卖大烟都把你送给土司府了,你个小杂种还敢对叁太太不敬,等二表弟玩腻了你,我看你怎么死。” 单看他的表情月明知道他讲的必定不是好话,叶户挨了一巴掌不能就这么算了,但论起打架她们叁个弱女子无论怎么都不会是他的对手,他也不可能是孤身一人。还是得回去找罕云开,月明咬咬牙对艾叶和叶户道:“我们走。” 普江正占上风那会让她们离开,正想拉扯,酒馆的老板拦住他道:“少爷您见好就收吧,她爹兰财神可不是好惹的。” 普江一把推开酒馆老板:“一个给土司府跑腿的汉人,我怕个球。” 酒馆老板连忙拉住他道:“您一个大男人何必和一个小女孩计较,今天就酒账算我的,您刚刚拉公鸡宝可是赢了一笔,这么走了里面的人可不答应。” 这么一下月明主仆已经不见了踪影,普江踢了酒馆老板一脚骂道:“坏爷的好事。“ 酒馆老板挨了一下也不敢恼,陪着笑把他拉进了酒馆。 云开站在斗鸡场围栏前挥着拳头给那只缅甸斗鸡加油,俸小赛进来对着他的耳朵一阵耳语。他吃了一惊,匆匆到门口,看见兰月明瘪着一张嘴要哭不哭的样子,再看看叶户脸上好大一个巴掌印。 他火冒叁丈地问道:“谁干的?” 月明本来只想装装样子,可看见云开顿时觉得眼睛酸涩,眼泪掉得是货真价实,抽抽噎噎道:“你表哥?” “谁?”云开吃了一惊,舅舅家表哥来了,怎么和兰月明结上仇了?不应该呀,兰月明可是除了他谁都不得罪的。 他叉腰看向叶户:“谁打的你?” 叶户迟疑了一下道:“叁太太的侄子。” 云开一下子还转不过弯,叁太太的侄子怎么和舅舅家的表哥攀上关系了。 月明一边哭一边热心的提供答案:“就是你表哥打的。” 什么乱七八糟,他对月明道:“你哭你的别插嘴。” 月明差点哭不下去了,真想暴起给他一顿。 他皱着眉对艾叶道:“你来说,从头说。” 艾叶从头到尾、详详细细的给他描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连普江说那些污言秽语的表情都不放过。 云开有些不敢置信:“你们就这么白白挨了一顿打骂,不还手也不回嘴?” 月明抹着眼泪道:“我怕打不过他?” 云开恨铁不成钢的戳着她的额头道:“仗势欺人你都不会,你还能干什么?”欺负他的时候眼珠一转就是一个鬼主意,站在允相府的地界竟然被一个外来的破落户给欺负了,兰月明也只能在他面前逞逞威风了。她也不想想凭她爹的好名声和他二少爷的名头真打起来街上那些允相人会让她吃亏么? 月明被他戳得连连后退,嗫嗫道:“可他毕竟是你家亲戚呀,我哪能和他硬碰硬。” 云开朝旁边啐了一口唾沫:“他算个屁亲戚。”竟然说他和兰月明睡了,这么冤枉他普江怕是不想活了。 他撸了袖子对俸小赛道:“走,今天不打死他,我在允相就不用混了。” 四十九 云开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给月明报仇。一路上气势汹汹地撸、着袖子,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我让你穿衬衫、长裤一副不男不女的打扮就是怕有人招惹你,结果还是有人不长眼睛公母不分。” 他这话月明听着不大乐意。她长得就是好看,披麻袋都好看,这美貌是一套男装就能掩盖得了的么?你自己瞎就当全允相人都瞎么? 但是,他们现在要枪口一致对外,不能起内讧。况且他这不是要去帮她出头不是,他这般不逊的言论属于内部矛盾,可以稍后再计较。 有叶户和艾叶指路,再一路打听,一群人很快杀到普江喝酒的那个酒馆。 里面刚拉了一个宝,普江又赢了两注正得意的给伙计撒赏钱,一扫眼看见云开领着兰家那个小丫头面色不善的踏进酒馆。见云开为兰家的小丫头来找麻烦,他虽然有些诧异但也不慌,起身抬手招呼道:“二表弟。” 他的桌子正对着拉公鸡宝的架子,伙计把画着公鸡、龙、虎的骰子放到架子上,见云开进来顾不得围绳子,连忙呵腰给云开行礼。云开不理他只盯着普江看,俸小赛朝伙计摆摆手他才敢直起腰去给老板报信。 云开盯着普江看了一会,把他满脸的热情看到讪讪才冷笑道:“谁是你表弟?”说完飞起一脚踢向拉公鸡宝的架子,上面的骰子滚了下来满地乱转。 普江看着脚边的骰子脸色阴郁,先前他在月明面前挣了多大脸,现在他就在月明面前现了多大眼。 他抬起头看向云开:“怎么个意思?” 云开双手抱胸一脸讥诮道:“灌了几杯黄汤胆子也烧大了,敢打土司府的下人。” 普江也双手抱胸:“一个下人打了也就打了,你竟然为了这点小事伤亲戚情分?” 云开转头往旁边呸了一口:“真会往脸上贴金,自古就没听说谁拿妾的娘家人当亲戚的。” 普江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妾的娘家的人是不算亲戚,妾的身份也就比奴婢高一点,可叁太太是一般的妾么?他们孟定土司府是那些头人、百姓能比的么? 看了眼云开背后的月明他冷笑一声道:“你们允相土司府这门亲戚我们孟定府的确高攀不上,但出了门子的姑奶奶让一个毛丫头骑头上拉屎撒尿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 云开失笑:“哦,你要怎么管?被她阿公断了粮连饭都快吃不饱了。”说完这话扬声喊伙计过来,指着普江对他道:“给普江少爷加几个菜,记我账上,这怕是普江少爷最后一顿饱饭了。” 粮没借到还遭了这么一顿扫脸的奚落,酒劲上头的普江那还顾得上其他,骂了句:“我日你妈。”扑上前和云开扭打起来。 先前嘴仗打得好好得,现在竟然动起手来月明吓了一跳。拉着俸小赛的袖子连声问:“怎么办,怎么办?” 俸小赛是见惯了少爷惹事的,估摸着他吃不了亏,再说不是还有他么,他能眼看着少爷吃亏?但见月明小姐这么着急他眨眨眼好奇地问:“您说怎么办?” 怎么办?月明眼珠子一转对他道:“你装着去劝架,把那混球给抱住让二少爷趁机揍他。” 俸小赛听得目瞪口呆,兰小姐竟然还会拉偏架?她念的不是女校么?学校里的女学生也打架? 傣家的男人从小都习武,普江虽然纨绔但也没落下这个习惯,且身手不错,和云开打得不分上下。眼见云开挨了两下拳头月明急得不得了,撸了袖子准备上去帮忙。俸小赛连忙拉住她:“我的小姐唉!拳脚无眼当心打到您。” 月明急道:“罕云开挨打了,咱们得去帮他。” 俸小赛腹诽打架哪里会有不挨拳头的,又不是练了绝世武功。况且少爷不吭声就是不需要帮忙,谁要是多管闲事凑上去试试,少爷非连他一块打不可。 俸小赛宽慰月明:“您放心,这是在允相的地界,少爷吃不了亏。”他指了指周围拎着凳子和棍子看热闹的人道:“您看,这么多人围着呢,只要少爷一声令下就能把普江打个半死给扔出去,少爷不发话咱们看着就好。” 俸小赛地话没错,云开渐渐占了上风,一个绊腿把普江扫倒后骑了上去,揪着他的衣领子一巴掌一巴掌地扇他耳光,嘴里骂道:“我让你打人,我让你嘴贱,我让你胡编乱造……” 月明看着地上满嘴是血连哎呀都喊不出来地普江,害怕地又拉了拉俸小赛:“怕得让他停手了,再打下去出人命了。” 俸小赛看得正乐,满不在乎道:“没事,少爷只是扇他耳光没用拳头,最多扇掉他满嘴的牙不会出人命。” 月明喃喃道:“我和叁太太算是结上死仇了,这辈子都甭想解了。” 俸小赛趁机给云开讲好话:“我们少爷也算是和孟定府结仇了,这可都是为了您呀!” 月明觉得,这话从字面赏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但听着怎么那么话中有话。 这厢云开出够了气揉着打酸了的手腕爬起来,见普江满脸血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又踢了他一脚骂道:“别装死,麻溜给我滚出允相,再让我在允相地界看见你,见一次打一次。” 说完叉腰冲月明她们一挥手:“咱们走。” 见他打完人就要走老板急了,连忙躬着腰拦着,指着一地狼藉冲云开为难道:“二少爷您看……” 这没眼色的东西,吃了豹子胆了,敢和二少爷算账。俸小赛瞪了眼刚要骂,月明从丝绒小挎包里捞出一把银元递给老板道:“这些够吗?” 云开横了月明一眼:“没你事。” 老板本来想去接,结果云开这么一嗓子他又缩回去了。二少爷他不敢惹可兰家的大小姐看上去很好说话,他觑着眼可怜兮兮的瞄着月明。 环顾一地狼藉,好好的店给砸成这样月明看着也不忍,对云开道:“咱们打架归打架,可砸坏了东西是得赔呀!” 云开悄悄抚了抚生疼的肋骨,硬着声道:“我说不赔了么?”他指了指店老板道:“砸坏的东西你算算多少钱,去斗鸡场领去。” 二少爷的脸虽臭,但总算是没让他受损失,酒馆老板眉开眼笑地答应,引着云开一行人往外走:“少爷、小姐,你们绕着着点走,小心脚下的瓷片。” -- 艾比 刚打赢了一架,云开走得雄赳赳气昂昂。普江挨了揍,月明心里也爽,跟着云开一路走得脚下带风。 云开领着她进了一家酒楼,打了一架他肚子早饿了,上了二楼雅间茶都不顾上喝就狠点了一通菜。点完对对月明道:“说好了啊,你请客!” 月明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你再点几个猪蹄,俗话说吃哪补哪,下次打架拳头会挥得更有力。” 云开瞅着她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冷笑道:“真是忘恩负义,也不知道是为了谁才打的这一架?你这是打算过河拆桥吗?” 月明连忙拉过茶壶给他倒了杯茶,递给他道:“哎呀,你干嘛要过度引申呀!我这是让你不要客气随便点的意思。” 窗边的俸小赛往栏杆上的拴着绳子的提篮里放了些钱,然后提着绳子把篮子放下去,一边放一边朝卖水果的小贩喊道:“给叁少爷剥两个柚子,要甜的水多一点。” 小贩高声答应,用手掂了掂卖相最好的那几个柚子,挑了两个重的给剥好,最后还往篮子里面放了一碟菠萝,扬起脸冲俸小赛讨好的笑道:“今早才摘的菠萝甜得很,给二少爷尝个鲜。” 俸小赛一边拉绳子一边笑道:“懂事啊!” 叶户找伙计拿了两个盘子,把柚子白衣仔细撕了果肉整整齐齐地码在盘子上。月明看见菠萝黄澄澄、鲜灵灵地看着怪好吃。拿竹签叉了一块,一口下去却尝到了咸盐的味道,她连忙吐出来朝云开道:“卖菠萝的没洗手,手汗把菠萝都染咸了。” 云开你正在吃柚子,听见这话吃不下去了,恶心得把嘴里的柚子吐了出来骂道:“你不想吃就不吃,干嘛恶心人”。 叶户忍着笑解释道:“小姐,我们吃菠萝都要泡盐水的,泡过盐水以后就不会舌头疼,不是卖菠萝的不干净。” 月明讪笑:“我说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这么忽悠二少爷。”然后为了掩饰自己无知的尴尬,装作没事人一样问云开:“柚子甜吗?甜的话我也吃点。” 云开把盘子拉到面前道:“你还是吃有手汗的菠萝吧。” 月明作势要抢,一个护一个抢,拉扯间云开握住她的手腕。觉得她的手腕那么纤细,食指和拇指圈个环就是全部掐住。 他奇怪就这么个单薄的人怎么能这么闹腾?每次出门不是迷路被吓昏过去就是遇上仇人让他主持正义,简直是麻烦的代名词。 可眼前这个麻烦还喜滋滋的跟他提要求:“二少爷你教我学傣语吧?” 刚刚稍有失神的云开放开她的手腕,拿了一瓣柚子掰开扔进嘴里稀奇道:“又要学了?你先前不是不想学么?” 这前后言行不一的确有些打脸,而且这脸打得也的确有点痛,胭脂都给打出来了。月明忍着脸发烧,她安慰自己是个能屈能伸的人,诚恳道歉:“我错了,我会端正态度好好学。当然,你要是嫌我笨不想教给我找个老师也行。” “怎么又想学了?如果是为了和叁太太吵架那就不必学了,叁太太会说汉语,为了你能让你知道她在骂你她会坚持用汉语骂的。” 月明默了一下,脸上带了丝沮丧:“我今天被骂了都不知道自己被骂的是什么?为什么会被骂?还害得叶户挨了打......” 云开奇怪地打断她:“她一个奴婢本来就应该护着你,挨了打你心疼她我倒是能理解,可我怎么看着你像是愧疚?这有什么可愧疚的?” 就算云开受过西方的教育,在允相这么一个阶级森严的的化外之地跟他说平等、自由是行不通的。这里的百姓身处这种环境要看明白外面的世界翻天覆地的变化何其困难,这些变化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千百年来改朝换代地其中一次而已,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他们心甘情愿地依附着领主,最好地憧憬也不过是多每年少交一点税、多打几斗米,平日里能多打几斤酒、多割几斤肉,娃娃有得吃喝,婆娘能多做几身新衣服、多打几件首饰。她不想鼓吹新时代的自由、民主,却也不愿入乡随俗。 忽然间月明想起她先前的小丫头叶楠,先前跟云开说她养好伤就让她回来服侍,可这都养了多少天了?她问道:“我先前的婢女叶楠呢?她伤养得怎么样了?” 云开早就忘记那个挨了一顿竹条的小丫头,莫名其妙地看向俸小赛。俸小赛比了一个挥竹条地手势,云开恍然大悟,接着不在意道:“那个小丫头呀,我让她回波广寨养伤了。” 从他地语气中月明知道叶楠不会回来了,她有丝伤感,有种没护住自己人的感觉。这种感觉越发让她坚定了学傣语的决心,云开自己也说过,“识时务是什么?就是融入你本不甘愿的生活,”怎么才能融入?第一步当然得从学习语言开始。 她带了丝哀求对云开道:“我想学了,你帮帮我吧?” 云开把手中的柚子扔回盘子里,拍了拍手道:“那行,我现在就教你,以后你就不要叫我二少爷了,叫我艾比。” 月明问:“艾比是什么意思。” 云开脸不红心不跳道:“艾比是你对我的尊称。” 月明不信,转头问艾叶:“是这样么?” 艾叶迟疑道:“这么叫也没错......”但是月明小姐叫二少爷哥哥怎么看怎么怪。 受到质疑云开不高兴了:“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好了,我再教你下一个词,银里。就是谢谢的意思,你连起来说一遍,银里艾比。” 月明傻傻地重复:“银里艾比。” 俸小赛悄悄地蒙着嘴到外面笑,他觉得二少爷真是无聊,还谢谢哥哥,他怎么不直接让月明小姐学“银里波苏”。 正乐着看见帕劳朗爷家的劳奔少爷正往这间雅间走过来。他暗道不好,自己家的二少爷跟劳奔少爷从小就不合,今天又在赌场赢了一大笔。他觉得,劳奔少爷怕是来找晦气的。 PS:波苏就是老公的意思。 -- 劳本少爷 俸小赛连忙迎上前行礼恭敬道:“劳奔少爷,您刚刚不是在斗鸡棚么?怎么这么快就没兴致了。” 劳奔见俸小赛拦他也不生气,横竖是拦不住的。他轻笑道:“还不是因为你们少爷赢了就跑,我输得半文不剩,只能来跟你家少爷讨酒喝呀!”说完侧身就要越过俸小赛进雅间。 俸小赛想揪住他又碍于身份尊卑,只能大步上前虚张着手脸上赔笑道:“真不巧,我们少爷现在有客,要不您找个雅间慢慢喝着,帐记在我怕们府里便是。” 劳奔从脖领间抽出扇子唰地一下打开,不紧不慢地摇着,脸上笑容暧昧:“我知道!娇客嘛!这街上可传遍了,你们少爷冲冠一怒为红颜,把孟定府的少爷打得只有进的气了。” 劳奔看样子是铁了心要进去了,俸小赛简直愁死了。让他进去能有个好,指不定在里面又打一架。 云开和劳奔的梁子可以追溯到他六岁的时候,比和月明结的梁子都要早。 那时他是家里的老幺,全家都让着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把任何人放眼里。别看他笑话月明英文烂,没有学习的积极性,他那时也是货真价实的学渣一枚。早上庙里学傣文,下午家里私塾学汉文,学习枯燥、课业又重,小小年纪又没有什么好学之心,经常在课堂上睡得昏天暗地。教汉文的老先生寒窗苦读几十载,没等中举大清就亡国了,只能把自己的遗憾转化为鞭策投放到学生身上。极为严厉认真,布置的功课若是做得不好打手板心时是不管你爹是不是土司的。 云开挨了几次就把主意打到学得非常认真的劳奔身上,他觉得他这样算是十分看得起劳奔,我为啥不抄别人的呢?还不就是我觉得你功课做得最好。我肯抄你的,就是对你的肯定。所以变着花样让劳奔给他抄作业。最后直接把功课本甩给他,让他直接做两份。 劳奔烦不胜烦,也不管你爹管着我爹这回事了,不给抄。云开那霸王脾气那能容忍劳奔这种不识抬举的行为,两个只比桌案高一头的孩子当即在学堂开打。 劳奔的爹帕劳朗爷在土司衙门里管着赋税,算是罕土司的左膀右臂,看着得力的下属领着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儿子笑呵呵说:“不碍事,男孩子都爱打架。” 再看看因为打赢了得意洋洋地云开,罕土司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个小儿子给丢尽了,提着他的领子进了书房就拿鸡毛掸子打得云开学狼叫。 挨了打的云开没有反省自己的错误,反而为自己人生挨的第一顿狠打记恨上了劳奔,并觉得他小气、不识大体,以后长大了也不会有啥出息。自此尽己所能的在学堂找劳奔的麻烦,劳奔也不是好欺负的,你敢打我,我就敢薅你头发,打不赢也不让你占便宜。两人自此开启了你倒霉我第一个跑来看热闹,你踩狗屎我比谁笑得都大声的模式。 外间的俸小赛终归是没拦住劳奔,看着他得意洋洋地进了雅间。他在门口踌躇,要不要进去呢?还是进去吧,万一打起来可以像月明小姐说的那样,他假装劝架困住劳奔少爷,二少爷就可以痛痛快快揍他。 劳奔进来时月明正在艰难的学傣文一二叁四五,见有人进来打断舒了一口气。 不同于看见他一脸不痛快的云开,劳奔笑呵呵问:“你这是赢了多少,我在外面就听见你数钱。” 云开皱着眉问:“你来干嘛?” 劳奔用扇子指指他:“让你请客呀!怎么,赢了就想跑?” 云开似笑非笑看着他:“你连赢五场我连根鸡毛都没见着,我才赢了一场你就让我请客,眼皮子浅成这样?” 劳奔耸耸肩:“我赢的那五场里可没有你半文,你今天赢的是我的吧?那你就得请客。” 云开也不争辩,靠在椅子上懒洋洋朝站在门口的俸小赛道:“去,给劳奔少爷点一盘烧鸡屁股,让他吃完快走。” 月明缩在桌边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看得津津有味,却不想劳奔一屁股坐在她旁边冲她龇牙笑道:“是兰家的小姐吧?我阿爸和你阿爸可没少打交道,交情可好了。我阿爸还说要我去土司府请你到我家做客呢?” 云开正端杯喝茶,闻言嗤笑:“你阿爸追着她阿爸缴税,这叫交情好,攀关系都不会攀你还能干啥?” 这话劳奔听了到没啥反应,但月明不干了,这不是映射她爸爸逃税么?她爸爸才不是这种人。她悄悄地瞪了云开一眼。 劳奔打量着眼前的女孩,人们常说女人有一分的媚态,叁四分姿色便可抵过六七分。眼前这个在这么小的年纪便有了六七分颜色,等长大了添了风情,还不知道要迷惑多少男人。怪不得罕老二为了她连亲戚情分都不顾,把普江揍得半死不活的。 想到这他笑得愈发灿烂,对月明道:“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安排车马接您过府做客,我母亲在缅宁呆过一段日子,土八碗做得相当地道。” 云开险些拍案而起,暗暗酝酿着只要月明敢露出一点想去的意思,他就飞起一脚把劳奔给踹翻。 先前听两人的你来我往,月明猜到两人不对付,不管劳奔这番邀约是真心还是故意惹云开不高兴。月明知道,自己投桃报李的时候到了。 她扬起一抹客气的微笑道:“两家大人交好,我们小辈走动是应该的。但这样空着两手去府上做客不合礼数,还是改日吧!” 听见第一句话云开的腿已经暗暗发力,要不是月明后面那句说地快,他就要踹劳奔的后腰了。 劳奔赞许的点点头:“小姐不愧是大家闺秀,人情礼节样样晓谙。既然这样,不如今天由在下做东,我们小一辈的先熟悉一下?” 云开觉得自己刚刚收回去的脚又痒了。 月明觉得这两人的梁子结得应该不是一般的深,不然这个叫劳奔的少爷不会这么执着。 拦着他背后的云开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月明推拒道:“今天说好了是我请二少爷吃饭,有些不太方便,不如我们下次再聚吧?” 劳奔本想说,添副碗筷的事,方便得很,他不介意。云开却抢着出声道:“不就是要吃饭么,你罗里吧嗦那么多做什么?要吃去隔壁吃去,没钱我给你。”说完让俸小赛拿两块钱给劳奔。 月明惊呆了,罕云开这么霸气的?打发一个少爷跟打发一个叫花子似的。更让她惊讶的是,劳奔竟然真的从俸小赛手里接过两个银元高高兴兴的走了。临到门口他又回头冲月明笑道:“说好了啊兰小姐,下次咱们两个自己聚?” 云开作势要拿手中的茶杯扔他,他才扬笑而去。 云开被气出一身汗,让俸小赛站后面给他扇扇子。自己掏出帕子一边擦额头的汗一边蹬月明。心道,真是投缘啊!连单独吃饭都约好了。 月明被瞪得很无辜,她努力拒绝了,但劳奔少爷偏偏要惹你我有什么办法。想了想,今天云开还帮她打人了呢,豁一豁他也是应该的。假装很感兴趣地凑过头去问:“你今天赢钱了?赢得多吗?” 云开嫌俸小赛扇得不够凉,自己抢过来扇,冷眼看着月明道:“当然多,若不是要去给某人出头,我还能赢更多。” 唉!迁怒的男人就是这么小肚鸡肠,豁不下来。月明摸着鼻子讪讪地缩回来,拿了瓣柚子在手里把玩着。嘴里嘀咕道:“还说做兄弟呢,又没让你去两肋插刀,做了点事就跟炒冷饭似的说了一遍又一遍。” 虽说是小声嘀咕,但那声音还保证让云开听见了。云开气笑了,还知道做兄弟的要两肋插刀,那兄弟的仇人你是不是也要把他当成死敌?和劳奔有说有笑的算怎么回事?还当着他的面约饭?!这男人能有几个好东西,俗话说不怕贼偷害怕贼惦记呢,这丫头倒好偏偏还给贼创造机会,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就不能注意点?能不能稍稍有那么一点点防人之心? 见两人又要吵起来,俸小赛连忙打圆场:“我还以为劳奔少爷不会要那两块银元呢!结果他抓起就走了,怕真是输惨了。” 云开冷笑道:“他那是家学渊源,一家子死要钱。” 月明好奇:“你到底赢了他多少钱?” 云开朝她伸出一个巴掌,然后翻了叁翻。 月明:“150?” 云开给他一个真没见识的眼神:“大胆点,再猜。” 月明不敢相信道:“1500?” 云开得意的翘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手里的扇子摇得唰唰响。 这败家玩意还笑,要是输了怎么办?哦,对了,输了也没关系,卖鸦片赚钱得很哪!月明觉得自己瞎操心,土司府家大业大,他一个少爷那会把这点钱放在眼里。 云开生完气觉得越发饿了,让俸小赛去催菜。叶户上前掂了掂茶水也出门让伙计续茶。云开看艾叶傻愣愣地站在月明身后皱眉道:“你也出去站着,屋里人多就热。” 月明白了他一眼:“不许拿我的丫头撒气。” 艾叶最听月明的话,虽然害怕云开,但月明不让她走她就敢根柱子一样杵着不挪窝。敛着脑袋看地板,假装没听见云开的话。 云开更生气了,主仆叁人都是白眼狼。不拿婢女撒气就只能拿正主了。他仰起头用下巴点了点月明:“刚才教你的数数你再数一遍。” 月明顿时僵住了,努力回想刚刚云开教她一怎么说来着,散?不对,这好像是叁。送?这个好像是二。 想了半天实在想不起来,她仰着着脸讨好地笑道:“你刚刚点了什么菜来着,够不够吃,不够再点。” 云开满意地看着月明认怂,脑袋一点一点地教训月明道:“瞧你这不学无术的劲,连数数都不会,你还能干啥?” 你还能干啥?这句话怕是成他的口头禅了,是个人他都要问一问。 月明知道他是故意找茬,本想喷他个满脸开花,但想想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普江,满腹的牢骚化为无奈:“你言简意赅的给我说明一下,你到底要我对那些人怒目而视?又要离那些人八丈远?你列个单子我照做就行,哪能为这些事情影响咱俩的兄弟感情。” 这话听上去是服软的意思,但透着一股谴责他无理取闹的味道。但聊胜于无,这孩子逗久了会炸毛,见好就收才能维持和平。 “那你说一句可托艾比,我就原谅你!” 艾比她记得,他说这是对他的尊称,但可托又是什么东西?她这次不问云开,扭头问艾叶:“他是不是教我说乱七八糟的话呢?” 艾叶想了想,如实翻译到:“不是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二少爷是让您说‘哥哥,对不起。’” 月明扭回去瞪他:“呸,你是谁哥哥呢?” 云开本来只是想逗逗她,结果她这么不给面子,硬着头皮撇着嘴道:“叫我哥哥怎么了?我大你那么多岁,你叫声哥哥还吃亏了?” 做兄弟就嘴上说说而已,他还真打算跟她玩兄弟情呀?又不是亲的叫这么肉麻干啥?月明不干:“算了,我还是叫你二少爷算了。” 云开心一动:“叫什么二少爷,兄弟间这么喊生分了,你要真不愿意叫我哥哥,那你以后就喊我名字好了。” 月明试探着开口:“云开?”怎么比喊哥哥还别扭。 云开可不觉得别扭,听见月明喊他名字他忽然想起一句诗“守得云开见月明。”诗句里含了他俩的名字,多有缘分!心中莫名满足,还有一丝丝羞涩。 俸小赛领着伙计上菜打断了云开的心猿意马,不等叶户和艾叶给他们布菜,云开就立起筷子夹了一块烤猪蹄给月明:“你吃这个,这是他家的招牌菜。” 有些事么,不提也就揭过去了,消停吃饭挺好。 -- 印太回府 月明接下来的日子早上和云开学傣语和英文,偶尔下午还有机会去街上逛一逛,若果不算上学习时云开的冷嘲热讽,日子过得算得上惬意。 这一天早上正和云开学10以后的数字呢,俸小赛给云开递来两封信。云开逐一拆开扫了几眼,对正在努力背书的月明道:“太太回来了,估计和老爷差不多前后脚的时间。” 印太回来月明是很高兴,这一个来月她别提多想她了,可老爷回来,月明想起自己得罪叁太太的事。 她忧心忡忡道:“老爷要是知道你吓唬了叁太太,还打了叁太太的亲侄子,会不会骂你?” 云开皱眉,合着什么事都是他干下的,没她什么事对吧?他撇着嘴笑道:“怎么会,我是亲儿子,有些人就不好说了。” 月明听完一激灵,是呀,舍不得亲儿子,只能拿她开刀了。她亡羊补牢地谄媚道:“你放心,我这几天哪里都不去,就去门口守着。等见到太太和老爷我就哭,哭我委屈,哭我吃不下饭,咱们来个恶人先告状。” 云开嫌弃的扫了她眼,心道,我需要你抖这机灵。就你这后知后觉的智商,还好意思看不起叁太太。不是有他在背后撑腰早被叁太太整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把书捧回眼前,翻了一页,淡淡道:“别想这些有得没得,好好背你的书,叁弟背得都比你好,你还好意思想别的事。” 月明无声的朝他龇了龇牙,狗咬吕洞宾。 月明求神拜佛的祈求印太先回来,没成想还真被她求到了。心想事成心里那个乐啊,大门口接印太的一群人里就数她最喜气。看到好久没见的玉燕,还朝她笑了笑。 玉燕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叁太太得知侄儿被云开打了一顿后撵出允相气得摔了屋里所有能摔的东西,并勒令玉燕不准再跟月明说一句话,否则她就去死。 玉燕也有些怪云开和月明不近情面,普江再怎么混账自己也要喊她一声表哥,就算不看叁太太的面子,看在她的份上两人也不该下那么重的手。遂也不去找月明玩了。 结果今天月明没事人一样朝她笑,她也只好回了一个笑脸。 印太一下马车看见月明那笑得跟过节一样的小脸就乐了,亲儿子也顾不上,对月明招手道:“好孩子,快过来让我看看。” 月明连忙上前搀着印太的胳膊道:“太太您可算回来了,从二少爷接到信哪天起,我天天在大门口守着,就想第一个接到您。” 云开一阵恶寒,这孩子拍马屁的功夫全使在他亲妈身上了,偏偏他亲妈还吃这一套。 印太看看她的越发乐了:“这不是老二的衣服么,怎么你穿上了。这老二也是个小气的,怎么让你穿他的旧衣服。” 月明不在乎道:“二少爷说了,这些衣服他没上过身,算不得旧衣服。我穿着挺好,方便得很。” 印太别有深意的看了她和一旁背着手站着的云开,心内道,是方便你俩打人吧? 看着云开背着手一摇一摇的,她骂道:“我回来也不知道过来见个礼,愈发没规矩了。” 云开笑嘻嘻道:“我还以为兰月明这一通迷魂汤灌得,让您想不起您还有个亲儿子了。” 印太嗔怪的白了他一眼,再扫一圈来迎她的人,见连八太太都抱着叁少爷出来了,却没看见叁太太,开口问道:“怎么不见叁太太?” 玉燕脸上讪讪地:“回太太,我阿妈身上不好下不来床。我临出门时还让我跟太太告个罪。等她病好些就去给太太请安。” 印太脸上的笑意隐去,抬手扶了扶鬓边的花插,嘴里淡淡道:“我在佛祖面前早起晚睡的为全家祈福,老叁这身子还是七灾八难的,怕是连佛祖都救不了她,得去拉祜寨请个巫师看看。” 玉燕一听见要去拉祜寨请巫师脸唰的就白了。她本来还期望这太太回来为她阿妈分解一下这事,结果太太全都知道了。 印太却不去管玉燕的脸色,让月明搀着她进了府门。一路上问月明在府里住得惯不惯,有没有受委屈。 月明假装听不出印太的的言下之意,扬着没心没肺的笑道:“府里照顾得这么好,哪能不习惯呢!二少爷还去请了外面的厨子给我换口味,我现在天天跟着二少爷学傣语,我都会数数了,等您得闲了我数给您听。” 后面走得不紧不慢的云开扬眉,长进了啊!他还以为她真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跟印太哭诉呢! 太太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真一点都不委屈。” 月明低下头,沉默了几息后道:“家里就我一个孩子,父亲常年在外面跑,闲暇下来只觉得亏欠了我,愈发骄纵我。我年纪又小,人情世故摸索来、摸索去,也没摸索全,无意得罪叁太太也是有可能的。” 这话说完,云开在后面都快要给月明竖大拇指了。瞧这以退为进用得,估计尽得兰应德的真传。 印太拍拍她搀着自己胳膊的手,欣慰道:“是个心宽的好孩子。” 云开在身后腹诽:该报的仇都报了,她的心可不宽宽的么! 晚饭印太让所有人都去主屋用饭,叁太太也不能例外,传话的侍女对叁太太道:“太太说了,要是您实在起不来身,那就来您屋里吃。” 叁太太今天不去迎印太也不是存心对印太不恭敬,她怕的是印太追究先前的事。老爷还没回来,印太要是铁了心要问责,没人救得了她,这才出昏招装病。结果惹得印太愈加恼火,不打算放过她。 战战兢兢的去了主屋,却发现一片风平浪静。印太给了八太太和叁少爷开了光的挂牌,嘱咐八太太要小心不要让叁少爷好奇塞嘴里。又笑话了一阵月明那一股子汉味的傣语。气氛简直可以用其乐融融来形容。完全没有她预想中的暴风骤雨。 她来时心里揣揣地,现在顿时多了一丝侥幸,印太也许真是好久没见大家想吃顿团圆饭吧? 用完饭叁太太想跟着众人一起告辞,印太却喊住她:“老叁,你留下。”语气虽然温温和和,但蹙着的眉头却告诉叁太太,算账的时候到了。 叁太太的心顿时咯噔一下。 作者有话说:为啥今天叁更呢,我就想看看吞武里评论区里说的从收藏就可以看出大家更爱那本是不是真的。我要是不混日子,这篇能不能干过吞武里 -- 印太发威 在印太屋里吃饭的时候,清风入屋带进一阵阵的月季香。白天日头太晒不耐烦逛花园,这会用过晚饭她便想趁着天亮堂又凉爽好好赏一赏。 快入夏了,月季开得愈发娇艳,打发了跟着过来的艾叶回去准备洗澡水,她慢慢地在园子里一边赏花一边散步消食。花丛中,一朵还未开盛的粉团花迎风摇曳月明越看越爱,顾不得手上没趁手的工具,手指小心的避开刺,准备辣手摧花带回去插瓶。 “我以为按你的脾气非要争一口气,不把叁太太闹个没脸不罢休,没想到你这么云淡风轻地揭过了。” 云开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吓得月明手一抖,手指从花刺上划过,立即沁出一小溜血珠。要照平时月明的脾气,非把这血抹在他脸上不可。可印太回来她既有了定心丸,也有了紧箍咒,不敢随意造次。 把沁着血的手指含\进嘴里,白了他一眼道:“你们男人总爱瞪着眼睛、拍着胸口说‘人活一口气’,谁不想争这一口气?可只有后宅的女人才明白,忍了这一口气,才能家宅和乐、天下太平。” 注意力全被她含\进嘴里的手指吸引,云开没计较她话里的讥讽,皱着眉盯住她的手指问:“怎么了,扎刺了?” 月明想把含\出来的血吐了,可偏偏云开像根桩子一样杵在跟前盯着她,她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吐唾沫,只能硬着头皮悄悄咽了下去。 见她闭着嘴不说话,云开以为扎得厉害了,走上前道:“是不是刺断在肉里了?让我看看。” 月明不想让他看,把手缩到背后埋怨道:“还不是你突然出声吓到我。” 云开皱眉:“躲什么?肉里扎了刺不挑出来怎么行?” 他越要看月明越不想给他看,手往背后又藏了藏,指着那朵粉团花对他道:“我没事,你要是闲着就帮我把那朵花摘了。” 这有什么问题!云开越过她,伸出手指捏住花茎,轻轻一折花就到手了。细心的掰了枝上的刺,回身递给月明:“喏!” 月明接过放在笔尖轻嗅,花香沁入心肺,刚才支使他理直气壮,这会花拿在手里倒有些不好意思。 她扯开话题道:“我也想看叁太太没脸,可这事那是我一个外人能挑头的。这件事情你早就去信告诉太太了吧?既然太太心里有数,我何必还拿这事噎她?” 看看,只要事情与他无关,兰月明就一副识大体、懂事的模样。但凡自己得罪她,不管事多大,她就哭哭啼啼、哄哄骗骗,怎么都要把丑给报了。 云开越想越不是滋味,看着她唇边的花朵故作惊讶道:“你扯这花该不是想吃吧?馋鲜花饼了?这才刚吃完饭你就又饿了?你的胃咋跟个无底洞似的。” 月明先是一愣,听见他造谣气得直跺脚:“你才无底洞,你整个脑袋都是无底洞。”说完把花朝他身上一扔,气呼呼的走了。 云开接住那朵花,放鼻尖嗅了嗅,得意的想:“这花是挺香的。” 主屋里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只有婢女收拾桌子。玉燕本想留下给叁太太求个情,被印太叁言两语的打发了。担忧的看了叁太太一眼,最后还是无奈的走了。 印太赶了几天的路,又召集一大家子吃饭,很是疲惫。为了有精神能处理接下来的事,她让婢女给她拿了水烟。 婢女干活手脚很轻,整个屋子只听见印太吸水烟的声音。叁太太本还心存侥幸,见印太这么晾着她知道接下来绝对没好果子吃,不由得战战兢兢地。 印太终于吸够了烟,把烟壶递给婢女,看了眼团着手站得老老实实的叁太太,冷声道:“跪下。” 屋里还有收拾的下人,叁太太咬了咬牙,终究还是跪了下去。 “我出门在外,这个家就只能靠你支应着,本来想跟你说声辛苦了,可看看你干的这些事,我真是张不开这个嘴。” 语气虽温和,但话里的责备想让人忽略都难。 “太太您可不能只听兰小姐一个人的话,这个兰小姐在府里,吃也不满意,喝也不满意,还一点规矩都不讲让二少爷给她去外面请了个厨子进府伺候。这些我都忍了,可她竟然还把我侄子给打了,那孩子是让人抬着出的允相城,这是有多大的仇把人打成这样?”叁太太面上一副忿忿有苦难言的样子,心里却是又惊又慌,绝口不敢提大人的其实是二少爷。 又来这套?印太讥诮的扯了扯嘴角:“你侄子来允相做什么?想你这个姑姑了,还是要来还这些年借允相的粮?” 叁太太顿时哑然,她不敢说孟定府要借粮的事,说了印太肯定要问为啥不跟利盛勐借? 她支支吾吾地,印太看得肝火旺,手上的佛珠团城一团一掌拍到桌子上:“连个小丫头你都容不下,丢人丢到九勐十八圈,你还觉得自己委屈是不是?” 印太满脸怒容,跟前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换这颜色。 叁太太匍地喊冤:“冤枉啊!太太,那是我容不下这小丫头,是这小丫头压根不把我放在眼里。明知道我不喜欢她,还整天拉着玉燕要这要那,没脸没皮透了。” 把佛珠重新套回手上拨着,印太冷笑道:“说一千道一万不就怪我和老爷当时提了要把玉燕嫁给兰应德么,人有心气是好事,可心气太高就成了妄想,图惹人笑话。从此以后,玉燕的事我不再过问半句,你就是把她嫁回你那个落魄的娘家我也不会管。” 印太的一针见血点出叁太太的心病,叁太太心头顿时哆嗦了一下,连忙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哪敢埋怨您呀!” 印太不耐烦地摆摆手:“我本不耐烦跟你讲大道理,可兰应德在外头为土司府卖命,把自己独生女儿托付到咱们手里,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被你照顾得要自己跑出去买饭吃,简直丢尽土司府的脸。这次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好好在你院子里反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叁太太急了,什么叫知道错了再出来,万一印太找茬说她反省得不够深刻呢?这要把她关到什么时候? 本想再求求情,可印太端起茶看都不看她一眼。这正在火头上再求也没什么用,只能等老爷回来想办法了。 起身给印太行了礼准备回去,刚走到门口印太又道:“下次你侄子嘴里再不干不净地带上二少爷,就别再想着来借粮了。” 叁太太失魂落魄的走了,门口就伸出一个脑袋,包头上插着朵粉团花脸上嘿嘿嘿笑着:“我还以为太太要大发神威呢,结果随便骂两句就让叁太太走了。” 印太看到云开包头上插的花骂道:“府里一团乱糟糟,你倒是有雅兴还去赏花。” 云开把那朵粉团花拿下来,上前卖乖地别在印太的衣襟扣里笑道:“我一个爷们家哪里管得了后宅的事,还是得等太太回来才能做主。” 印太指尖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瞧你那个滑头样。”收了手又夸他道:“这件事你办得对,兰小姐要是在府里出了事,英国人和法国人这条线算是断了。你和玉燕这段时间对她好一点,宽宽她的心。她现在嘴上说不记恨,等兰应德回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告嘴呢!” 云开坐在印太旁边的圈椅上,一只脚挂在椅圈上吊儿郎当的甩着,一副没啥大不了的表情对印太道:“那您可小看这兰月明了,这丫头最会审时度势,不然她学傣语怎么不跟利盛勐送来的哪两个婢女学非来跟我学,还不是因为我这段时间又帮她收拾叁太太,又帮她打架,最后还答应带她去看她亲舅舅。她明明白白知道在允相要考着谁才能过好日子,只要她一家子在允相一天,她就不会拿这件事做文章。再说了,她爹兰应德就没啥事求着我们了,他怕是还想着通过咱们家和景栋、暹罗的皇室搭上关系呢!” 虽然他说的很有道理和见地,但印太就见不得他得意摇尾巴的样子,淡淡道:“你把杜家的领进府了。” 说起这事云开就好笑:“您是没看见我叫破杜家身份时兰月明吓得脸都白了的样子,我都当心她吓得昏过去。她心眼还多,杜家的才伺候几天她就让回去了。” 印太拨着佛珠点点头:“这孩子聪明,还不张扬,比玉燕强多了。” 云开撇撇嘴想,她当然不用张扬。有什么事到他跟前来嘤嘤嘤哭上一场,他啥事不给她平了,还用得着她敲锣打鼓地宣扬她受了委屈么? 累了一天印太也乏了,见云开坐着不不挪窝就撵他:“你今晚不出去野吗?” 云开收了腿,起身笑嘻嘻地来到印太身后殷勤地给他捶肩膀:“您也说我这事办得对,那父亲回来要是拿鞭子抽我你可得拦着点,我动了他的心肝肉,他回来肯定饶不了我。” 印太皱眉:“就冲你这口无遮拦的劲,你父亲的确该好好抽你一顿。” 云开搂着印太的肩撒娇:“您这就不对了啊!我一个大男人帮你们看孩子,没功劳也有苦劳吧?您都不知道兰月明有多难哄,动不动就哭,烦都烦死了。” 印太乜了他一眼,刚才还一切尽在他掌握的夸夸其谈,现在又吐苦水了。 把他的手从肩上拂下去,自言自语道:“这么大了还不懂事,是该找个媳妇管管了。” 云开一听见印太这话怕她又提起瑟曼丽,连忙行礼告辞:“太太一路辛苦,是该早些歇了,我就不打扰太太休息,我回自己院子去了。”说完跟火烧屁股一样跑走了。 看着二少爷溜得那么快,桐林笑着给印太的茶盏添了些水,打趣道:“二少爷这么大的人了,说起成亲还害羞。” 印太哼笑:“他那是害羞么,他那是野惯了不想拴笼头。”说完又觉得有点生气道:“也不知道送他出去见世面是对是错,野得家里都呆不住,就想着往暹罗跑。” 桐林用手背试了试温度,把茶盏递到印太手中开解道:“二少爷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看不上勐圈的姑娘很正常,要是能娶一个暹罗的贵族也是不错的呀!” 说起老二的婚事印太就心烦,不愿多谈,感叹道:“幸好厉阳算是有眉目了,只等老爷回来拍板,不然我看见两条光棍就心烦。” 桐林笑道:“咱们是什么人家,娶媳妇可不得慎重么!二少爷看着挑拣,其实就是想找个可心的。” 印太看着茶盏上的缠枝叹气:“这府里的男人那个不是想挑个可心的,但不都找了个门当户对又纳了可心的么?” 桐林默了,心里也在叹气。这男人娶了个能带来利益的老婆不算,还能再纳几个可心可意的伺候着。这府里的太太们看着吃穿不愁、风光霁月,其实还没有府外的女人快活。府外的女人虽然操劳可过得痛快,男人有了外心成亲时的筷子撅成两半扔火塘里,重新再找一个就行。进了府的女人一辈子只能围着一个男人,男人不喜欢了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寂寞的过日子,要么就去官佛寺里诵经念佛。一辈子,就这么过了! 第二天云开在院里等着月明过来,结果艾叶过来帮她告假:“小姐说她昨晚没睡好,今天起不来了上课,让我来跟您请一天的假。” 看着跪匍在木地板上的艾叶云开气笑了,小丫头片子气性还真大,开了几句玩笑就开始甩脸子,打量着太太回来就不需要他这个靠山了是吧?不来更好,他还可以休息一天。 摇着扇子准备去浪,却迎面遇上玉燕。看样子在门口与等了他好一会了。他知道玉燕为啥大清早来堵他却还是装作惊讶的问道:“叁姐,你来了怎么不进去呀?”说完还踹了俸小赛一脚:“狗东西,你们眼里还有主子么?你们眼睛瞎了么就让叁小姐在门口干站着,怕是想挨板子。” 俸小赛挨了一脚也不敢揉,赔笑道:“我呆会就去教训她们,越来越不会当差了。” 假模假式的教训完下人,云开又和颜悦色的问玉燕:“叁姐,你这么早过来找我,时有事么?” 玉燕才张嘴,眼泪就滚了下来:“二弟,你救救我阿妈吧!” -- ⋎ùщǎйɡsнù.©òⅯ 请安 云开装傻:“叁太太病加重了?请大夫了没有?” 玉燕一噎,她想起叁太太昨天不去门口迎太太就是说自己身体不适,她惯用的伎俩。原以为太太会像以前一样不咸不淡地骂敲打几句就算了,没想到太太新账老账一起算,把她禁了足。这下好了,一帮下人嚼舌根子说太太要收拾叁太太,现在先是禁足,下一步就是趁着老爷没回来把叁太太送官佛寺去修行。叁太太听了这些闲话就真的起不来了,躺在床上直哼哼,说她活不了了。 玉燕抹着泪道:“求求你了二弟,你帮我跟太太求个情饶了我阿妈这一次吧。她知道错了。” 云开算是知道她这个叁姐守寡后他爹妈为啥要把她给接回来了,既没有她亲妈那混不吝的泼辣劲,也没有另外两个姐姐的八面玲珑,连兰月明这个毛丫头也比她机灵。留在夫家没个一儿半女的傍身,估计得天天吃眼泪泡饭。 求情也不会说点好听的,就干巴巴一句她知道错了?他倒想问问她这个孝顺的叁姐,叁太太错哪了? 他故作惊讶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太太打叁太太了?” 玉燕摇摇头:“那倒没有,可是” 云开打断她:“叁太太生病了太太不准请大夫?” “也不是。”玉燕嗫嗫。ⅩⓎūzⓗāǐщū.ⅭⅬūь(xyuzhaiwu.club) 云开挑眉:“太太没打没骂,让下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病了还给找大夫。我实在是不明白二姐你要让我去跟太太求什么情!” 玉燕被问懵了,虽然是这么回事,但症结不在这些事上啊!她有些难堪的埋下头低声道:“你去求求太太让免了我阿妈的禁足吧!” 叁太太在自个屋里怎么骂他和兰月明打量他不知道呢,让他去求情,想什么美事呢?云开心里冷笑连连,面上却一派和煦:“叁姐你想茬了,没有禁足这回事。是太太见叁太太身上实在不好,连当家太太回来都起不来身去迎,估计是太太不在家期间过于操劳了,所以让她在自己院子里好好休养。” 云开这一顿夹枪带棒说得玉燕面红耳赤,刚刚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咱们兄妹之间何必这样呢?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求你。我知道太太是恼我阿妈先前苛待月明,又对太太不恭敬。她干的那些事我也觉得荒唐,可我能怎么办呢?她是我亲妈呀,她现在床都下不来了我能不管她么?我去给太太和月明赔罪,让太太饶了她,行么?” 云开嘴里搪塞道:“这就是姐姐你想多了,昨天太太问话兰月明怎么说的你也听见了,先前的事半个字都没提,太太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外人为难自家人?至于你说的对太太不恭敬叁太太就那么个脾气,太太都习惯了。让叁太太呆在自己院子里也是为她好,你和叁太太不要曲解了太太的好意。叁太太动不动就下不来床的毛病是得好好调理一下,要看什么大夫,要吃什么药尽管找俸小赛他爹要。那奴才敢说半个不子,太太一定打断他的腿。” 玉燕知道不是云开说的那回事,但她实在是找不出话来回云开,她不是叁太太,实在是没脸大喇剌地喊出:“不,你阿妈就是为难我阿妈。”这种话来。 正胶着着,月明领着艾叶从长廊过来,见了云开愣了一下,继而若无其事地走自己的。 云开见月明招呼也不打,目不斜视的就往他旁边走过去,他喊住她,质问道:“你不是说今早起不来连课都上不了么?现在又到处溜达,有没有点向学之心?” 月明停下脚面无表情道:“我哪里瞎溜达了?我现在是要去给太太请安。” “请安?”云开不信合了扇子要笑不笑的挑眉看她:“这么殷勤?” 月明气定神闲道:“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蒙府里照顾了这么久,太太出远门回来我当然得去请安。” 云开朝玉燕笑道:“她还挺懂事。”说完拿扇子敲了敲月明的头道:“这殷勤哪能让你一个人献哪,显得我这个亲儿子多不懂事,我跟你一块去。” 月明死鱼眼看他:“跟自己妈请安你都要攀比,你怎么那么闲?” 云开想借着月明摆脱他叁姐,对她恶劣的态度很包容。并且很有心情逗逗她:“天天在府里很无聊吧,你叫我声艾比,咱们先去太太院里蹭顿早饭,然后我带你去见识一下为非作歹的快乐。” 这个人怎么那么不要脸呢?早跟他说了,想听人叫他哥哥就去找叁少爷。 月明朝他翻个白眼:“我没兴趣,你爱去不去。”说完领着艾叶头也不回的走了。 “嘿。”云开拿扇子拍了一下掌心追了上去:“今天有大乐子,谁的斗鸡输了就当场烤了,你真不想去。” “不去,跟谁没吃过鸡似的。”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叶楠触了触呆怔的叁小姐:“小姐,要不咱们也去给太太请安吧。” 玉燕回过神来摇头道:“算了,去了又能说什么呢?” 叶楠觉得去给太太请安,总比回去听叁太太又哭又骂好。正待要好好劝劝,玉燕却转身往叁太太院子走去。叶楠无法,只能把话咽回去紧跟她身后。 到了印太院子门口,不管云开再怎么撩拨月明都不理他,两人进了屋,印太正让人摆早饭。见到他俩一起进来就笑;“这大清早的也不多睡会,来我这里做什么?”忽然注意到云开一副要出门的样子,知道他又要出去野,又板脸骂道:“头发梳得跟只金丝猴似的,你又要干什么?” 听见云开那精心打理的脑袋被印太比成猴头,月明忍不住咧了嘴。云开见她笑了,也咧了咧嘴。知道还是有机会哄好,也不跟他亲妈计较。趁机卖月明的好:“有些人为了给你请安,书都不念了,还不许我趁机松快松快。” -- ⋎ùщǎйɡsнù.©òⅯ 你还能干啥 印太意外的看了儿子一眼,不是说兰月明动不动就哭他烦死了么?这会子又帮着说上话了?这口是心非的毛病是去哪里学的? 印太往他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骂道:“显得你能耐是吧?” 云开假装被掐痛了,嗷了一嗓子,跳到一旁抚着胳膊委屈道:“我是你亲儿子不,下这么重的手。” 印太不理他的做戏,和颜悦色的对月明道:“好孩子,老二从小就不爱念书跟着他能学什么好,你要想学让管家去给你请个老师。” 月明瞅了云开一眼,云开笑吟吟地看着印太和她说话,听见太太这么编排他也不回嘴,手指盘弄着扇子。现在看着满面和煦,但月明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天,知道自己如果敢答应印太他那张狗脸马上就翻。 她绞尽脑汁、搜肠刮肚道:“也不是,二少爷学问还是可以的,优点也挺多的,比如比如”眼睛直往屋顶的椽子瞟,一副实在编不出来的样子。 那副为难的样子逗笑了印太,也差点把云开气死。 他没好气道:“兰月明你够了啊!” 饭菜已经摆好,月明怕云开真冲上来打她,连忙搀着印太入座:“吃饭,吃饭,吃饭最要紧,早饭吃不好,一天都没好运气。” 隔壁官寺庙早课的诵经声时断时续的传来,印太想起昨天太爷府送来的信,端着碗对云开道:“你叔叔家再过几天就过赕,你父亲和哥哥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你上点心,去看看缺什么让府里准备了送过去。”ⅩⓎūzⓗāǐщū.ⅭⅬūь(xyuzhaiwu.club) 云开的叔叔就是汀来太爷,他最小的儿子要入官佛寺学习。送男孩入佛寺学习是大事,家里是要大肆庆祝的。汀来太爷身份尊贵到时候其他勐圈的头人到场不算,外族的头人也会来,必须好好操持。 云开点头:“行,明天我过去看看。” 印太瞪他:“怎么明天,你今天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要办。” 云开朝月明抬抬下巴:“我刚刚答应带兰月明出去玩。” 正在和滑溜溜地苦子做争斗的月明好不容易夹了一个,听见云开拉她当挡箭牌吃了一惊,本就夹得不牢靠的苦子滴溜溜地掉在桌上溜溜滚了一路。 月明尴尬地笑着:“你刚刚说什么?” 云开头疼的叹气,用自己的筷子夹了个苦子放到她碗里,训道:“兰月明,你说读书读书不行,打架打架不行,吃个饭连菜都没本事夹,你说你还能干啥?” 月明最近对这句‘你还能干啥’已经麻木了,淡淡地回他一句:“我还能吃饭。” 云开嗤笑:“你也就剩下吃了。” 月明给他一个白眼,端起碗把苦子拨进嘴里,牙齿轻轻一合,苦子里的汁液和籽粒蹦了出来,月明顿时被苦得闭上眼睛,想吐出来又估计是在印太的饭桌上,只能蒙着嘴朝云开直呜呜。 云开连忙扔了饭碗问她是不是咬到舌头了。印太也一脸紧张地看着她。 月明一脸要哭不哭地指了指盛着苦子的盘子。云开顿时了悟,让婢女捧来痰盂让她吐了嘴里的苦子,又亲手捧了盏茶让她漱口。一边递茶盏一边骂道:“不会吃你夹什么夹?” 月明漱完口,嘴里那苦得冲头的味道没有了,她也有闲心和心情回嘴了。 “不是你夹给我的么?”再说了,她怎么知道这玩意是苦的,她还以为是炒甜豌豆,夹的时候还在想,这甜豌豆怎么长怎么大? 云开一噎,印太忍不住撇过头笑。云开丢了脸恨恨地骂道:“你最近火气这么大动不动就生气,就该多吃点这玩意,好好败败火。” 吃完饭云开和月明告辞,桐林捧来茶给印太漱口。想起刚刚月明被苦得脸都变形了,不由得好笑:“没想到二少爷现在和月明小姐处得那么好,两人刚开始跟乌眼鸡一样,见了面就差互啄了。” 印太淡淡道:“年少慕艾,月明继承了她母亲的好颜色,那个男人会讨厌她。” 桐林惊讶得张大嘴:“您是说二少爷对月明小姐不可能吧?月明小姐还小呢!” 印太想起自己儿子先前的紧张和气急败坏的劲,笑了笑:“心中有了情,纵使百般遮掩,还是会露了行迹。” 桐林担忧道:“可这府里的少爷娶亲可是有规矩的,别说是老爷,官衙里的朗爷们也不会同意。” 印太轻笑:“你自己都说月明还小,这么早操心做什么?先不说云开那性子有没有长性,万一真成了,自有人为兰月明出头。” 桐林迟疑问道:“您是说利盛勐?”要是利盛勐出头,月明的身份就变成利盛勐的小姐,这事也不是不可能。 印太但笑不语,揭起茶盖撇了撇茶碗的浮沫,不紧不慢地喝着。老大的婚事已经有着落,老二这匹野马要是能拴上笼头那就更好了。一个太爷算什么,兰应德不可能呆在允相一辈子,他就一个独生女儿,什么事不得为女儿、女婿考虑呢?要是成了一家,云开搭上汉人的军界,厉阳的位子会做得更稳,允相这座城才会象它的名字一样,闪闪发光。 云开见月明往自己院子去叫住她:“你去哪儿?不是说好去斗鸡场吃烤鸡么?你又不是没听见,明天我要去太爷府帮我叔叔做事,没空带你出去玩了。” 月明又想朝他翻白眼了,出去玩那事不是他一直自说自话么?她什么时候答应了? 月明笑着摇摇头:“不去了,我真有事。” 云开不信,唰的一下子打开折扇,一边扇一边吊着眼睛问她:“这倒稀奇了,你有什么事要背着我?” 月明无奈道:“哪有背着你,我一个叔叔要来看我,我今天得等他。” 本以为他要打破砂锅问是哪个叔叔,结果他朝她摆摆手道:“那行,你在家等你叔叔,我出去玩了,等我回来给你带烤鸡。” 月明笑问:“你的还是别人的?” 云开合起扇子,敲了一下她的头:“乌鸦嘴?”背着手佯佯而去。 月明摸了摸被他敲痛的脑袋,朝他的背影皱了皱鼻子:“输死你。” 允相宝石之城 -- 我家小月明 斗鸡场这日因为土司府的二少爷和各位朗爷家的少爷们的赌局,比往日更加热闹。 赌场老板站在二楼看着底下围棚人头攒动、呼声震天笑得合不拢嘴。拉住送酒水忙得脚不沾地地伙计,指着帘子后的包间叮嘱道:“二少爷他们这桌不管要什么都紧着他们上啊,其他的人让他们等一会!” 伙计心里腹诽,这还用你交待。摸着口袋里少爷们赏的半开,满口答应道:“您放心,我一准把少爷们伺候得舒舒服服、妥妥帖帖。” 老板满意地点点头,让他赶快去伺候客人,折身又进了包间去献殷情。 包间内,云开正端着酒盘腿坐在铺毯上不依不饶地念着,如果劳奔输了一定要履行诺言,把他新得的那只越南鬼给烤了请在座所有的人吃。一副胜卷在握的得意模样。 劳奔双手抱胸倚在临街的栏杆上,手指上夹着一根烟卷。他不理云开的挑衅。在他心里云开就跟棵竹子一样,外表看着风雅俊秀其实里面是空心的,啥货都没有。他今天没心情跟一个二傻子计较。 靠在栏上自顾自看着街上小贩叫卖,假装不经意地问:“兰家妹妹呢?好几日没见她了。” 云开足足反应了一盏茶才明白他说的兰家妹妹是谁。顿时觉得倒牙,他吸着冷气问:“你和她熟吗?就见过一次你就敢妹妹长、妹妹短的。”话语里的嫌弃,完全忘记了自己动不动就让月明叫他艾比。 赌场老板掀帘进来,弓着腰向各位少爷行礼后热络地对云开道:“二少爷,场地准备好了,就等您和劳奔少爷亮宝了,这底下瞧热闹的人不知道来了多少,都想见识一下您的暹罗白凤和劳奔少爷的越南鸡。” 云开歪在迎枕上,从妓馆叫来的花娘跪在铺毯边给他打扇子。他示意端着酒壶的花娘给他满上,对赌场老板道:“再等等,劳奔的鸡今天就要进我家小月明的肚子了,让他和那只鸡再亲香、亲香。” 劳奔看着外面的景忽然笑了笑,屈指弹了烟蒂,坐回铺毯上端起桌上的酒杯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后对云开道:“那不用斗了,既然兰家妹妹想吃,那就让厨子拔了毛做好了给她送过去。” 强巴搂着花娘朝劳奔笑道:“你没听见他说那是他家的呀!要你献殷情,你忘了普江是怎么给抬出允相城的,咱们二少爷冲冠一怒为红颜都够城里的酒馆编好几出章哈了。” 普江当时也是这么编排他的,云开当时气得打烂了他的嘴。现在强巴这么说,当着劳奔的面云开却下意识的不想否认。他挑衅一样扬着脖子冲劳奔道:“你以为小月明是想吃鸡呀,她是要和我一起享受胜利的果实。一只破烧鸡有什么可稀罕的,你当土司府里连鸡都吃不起了么?” 这两个从小斗到大,一群人乐得看戏,一边看一边还拱火。 “劳奔,让你阿爸再追着人家亲爹屁股后面要钱,这回好了吧,让二少爷捡着了。” 强巴伸着脖子给他们讲云开的笑话:“前些日子二少爷连约都约不出来,我一打听,原来是在家陪兰家的大小姐念书呢!看看这一心向学的劲,兰家的小丫头要是早生几年,他也不至于挨先生那么多手板子。” 云开捡起盘子里的果子扔他:“瞎说什么,教她念书那是顺便,我是忙着土司府的事呢!” 见他辩解,一群人打趣得更厉害了。见气氛热烈给云开斟酒的花娘也凑娇声趣道:“兰家的小姐我是见过的,小小年纪就有这份颜色,怪不得二少爷和劳奔少爷都动了心。” 本意是夸月明长得漂亮,但花娘么,字都不识一个。成日迎来送往,能有什么水平,话一说出来就变了味。众人一品,她仿佛暗指月明故意勾着云开和劳奔为她闹意气一样。 云开的眼神顿时凛冽无比,朝着那多嘴的花娘一寸一寸地扫过去。扫得那花娘变了脸色,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伏在地上求饶。 云开转着酒杯,靠在迎枕上冷笑:“你是什么身份,敢议论大家小姐,舌头怕是不想要了。” 花娘吓得要死,举着手狠着心甩了自己两耳光,抖着牙齿求饶说是自己不会说话。 怕这花娘哭闹更惹了云开厌烦,强巴连忙让人把她给拉了出去。 刚刚还热闹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强巴觉得这么僵着怪没意思的,清清嗓子打圆场:“这时候也差不多,要不咱们开始吧!我可是把全部身家都压在你那只暹罗白毛身上,你可别坑我啊!” 云开起身理了理领子,给他打扇的花娘跪在他脚边给他理隆基的脚边。整理好衣冠,他套上鞋说了句:“曼佳这个老咩涛,越来越不会调理人了。”说完率先走了出去。 屋里的人除了老神在在喝酒的劳奔全都面面相觑,最后又同时看向强巴。这花娘可是他专门从曼佳楼里叫过来的,现在却讨了云开的嫌,马屁拍在马腿上。 强巴被看得莫名其妙,没好气道:“看我干什么?听见没,以后少提他的心肝肉。” 斗鸡场内两只鸡斗得正酣,云开却发现和他斗的正主不在了。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小子是不是憋着什么坏呢?还是怕输了杀鸡的时候脸上不好看干脆先溜了。 他招手喊过俸小赛,附耳交待一番。俸小赛点头领命而去。不一会回来悄声在云开耳边耳语着。云开听完奇怪道:“他去盛味轩干嘛?饿了?” 俸小赛又凑了过去。云开听到一半肺都要气炸了,眼一瞪:“我就说这小子没憋着什么好。”说完也不管其他人好奇的眼神,一阵风的冲斗鸡场。 印太回来当天,盛味轩的杜太太让人去土司府带信,说他当家的堂弟要过来拜见她。来人没明说是谁,但月明想了一下就知道是谁。让来送信的回去告诉杜太太,进府拜见就不必了,她也只是个客人,不好在府里待客。干脆就选在盛味轩,让杜太太务必把客人给招呼好了。 本想亲自跟印太说一声要出府,可云开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她去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他那猴精的性子说个开头就知道她去见谁。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去见杜家的人,只能等他出去斗鸡了才让艾叶去跟印太禀了一声。 让小拉祜套了马车主仆叁人一去去了盛味轩。杜太太亲自在门口迎她,引着上二楼的雅间。 雅间内一个高壮的男人背对着站在窗口看街景,月明笑着喊了一声:“阿松叔。” 站在窗口的男人回身,笑得一脸慈爱:“大小姐,好久不见了。” 月明先吩咐艾叶和叶户在外面守着不要让人随便进来。回过头嗔怪道:“我爸爸都让我喊您叔叔了,您还叫我大小姐。” 杜松走上前拉着她在桌边坐下,仔细打量她一会笑道:“两年不见,都变成大姑娘了。” 月明拎了茶壶给他倒了杯茶关心道:“您怎么来允相了,来办事么?要呆多久啊?” 杜松正要答,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杜松应了一声“进来。” 杜太太端着盘子进来,将点心和一些小食放下后又一声不吭的出去了。 杜松举起筷子给她夹了红糖糍粑后才道:“我在利盛勐帮着陶少爷跑盐,知道你在允相过来看看你。” 听见利盛勐月明眼睛一亮:“利盛勐陶府么?那我们可以经常见面了,罕云开答应利盛勐办喜事带我一块去呢!” 听见月明直呼罕二少爷的名字杜松端茶杯的手顿了顿。想起允相这段时间的传闻他有些迟疑又有些忧心地问道:“你和罕二少爷处得不错?” 这个处字用得有些隐晦,月明没听出杜松的言下之意,没心没肺道:“处得还可以,我和他口头结拜了。” 杜松都听糊涂了,这口头结拜了是什么意思? 见杜松一脸茫然月明解释道:“他说要和我结拜,我同意了,但没杀鸡也没插香发誓啥的。” 杜松抽了抽嘴角对她道:“你还是少看点《水浒》。” 两人聊了一会,杜松见月明报喜不报忧地粉饰太平,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在土司府真过得有那么快活,我怎么听说叁太太把你欺负得够呛。” 月明被噎住了,她被叁太太欺负得饭都吃不饱这事怕是九勐十叁圈都传遍了。 她转移话题道:“杜太太明知道我爱吃鸡蛋糕,怎么今天没上啊!我让艾叶去看看。” “大小姐。”声音恭敬温带了一丝不满。 月明挫败地捂着脸:“能不提这丢人的事了吗?罕云开人也帮我收拾了,印太也罚了叁太太,这篇就揭过去了不行么?” “当然不行。”杜松冷笑道:“一个破落的领主女儿,都送去给人做妾了还狂成这样,真把兰爷当成土司府的奴才了。” 月明默了几息劝到:“松叔,这事其实闹得很大,利盛勐给我送了人不算还把孟定府的粮断了,罕云开还打了孟定府的少爷。我该出的气其实已经出了,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叁太太毕竟是土司府的人,不能闹得老爷脸上难看。我爸爸还要靠着允相府做事,这么一直不依不饶地我怕坏了他的事。” 杜松本想让她不要怕,撕破脸也没什么关系,但想想她孤身一人在土司府,后宅阴私花样百出,万一真有个什么差错他在利盛勐鞭长莫及。 他从旁边拉过一个小皮箱放在桌上对月明道:“我来找你还有一件事。”打开皮箱里面全是红纸封住的银元和十几条小黄鱼。 看着一箱子的钱月明不解的看着杜松:“这些钱是” “你爸爸在允相有两座茶山,这是去年卖茶的钱和今年的定金。” 月明有些不敢相信:“卖茶这么赚钱我爸爸怎么还帮着土司府卖鸦片?” 杜松笑道:“这茶能卖什么价得看卖什么地方,在昆明城当然卖不了这么些钱,你爸爸通过暹罗的皇室打通了香港的路,两座山的茶都制成普洱卖到香港去的。” 利益都是相辅相成,国内兵荒马乱军阀们你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兰应德留洋回来自然看得更远。与其跟当地大鳄抢饭吃,不如凭着自己在滇西南军政这点关系把生意做远些。开荒虽然辛苦,可利益长远。 月明没去碰那些钱,问杜松道:“这些钱是要让我保管么,可我现在在土司府不是很方便,松叔你再保管一段时间,等我爸爸回来您再交给他。” 杜松把箱子朝月明面前推了推:“你爸爸走的时候留信交待了,这些钱就是拿给你在土司府花用的。” 月明咂舌:“这么多钱,让我花用?我在吃土司府的、喝土司府的,哪里有需要大笔花用的地方?” 杜松看了眼她的衣服:“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买衣、买钗、打点下人,别委屈自己。” 杜松这一眼才让月明醒过味来。今天要出来见客,她就没穿罕云开送给她的男装,把那条洗得有些旧的裙子给翻出来。杜松准以为她在土司府的日子不好过。 她忍了笑对杜松道:“去哪买衣服呀!手艺好的哪家师傅回缅宁过节了,得过了端午才回来,我这旧衣服还得穿段日子。这允相的筒裙穿不习惯。” 听了这话杜松的脸才松了些:“那你也拿着,打赏下人手也松一些,那些王公贵族府里的下人最是会看人下菜碟,手指缝松一些自己也少受些委屈。” 罕云开上次那顿杀威棒早就把那些人的胆子给打破了,谁还敢给她委屈受。但杜松是关心她,怕她吃亏。她不跟关心她的人犟嘴。 她合了箱盖朝杜松笑道:“行,那我就收着买花戴。” 杜松叮嘱道:“账本在皮箱盖的袋子里,你回去把钱点一点,好好对对数。” 月明点点头,正准备问杜松一些利盛勐陶府的事情,却听门口叶户的声音:“劳奔少爷,我们小姐正在里面会客。” 月明一怔,劳奔不是和罕云开在赌场斗鸡么?怎么到这来了?散场了?哪罕云开也来了? 杜松则一听见有人过来,赶紧扣上皮箱把箱子塞在桌子底下。 作者有话说:首发:ΡO18.Oяɡ(po18.org)яǒǔяǒǔщǔ.χyz(rourouwu.xyz) -- 杜松 叶户一脸为难的推门进来:“小姐,劳奔少爷硬是要进来。” 月明训她:“瞎说什么,真是越来越没规矩,我都听着呢,劳奔少爷让你通传哪有硬要进来。” 月明很少训斥她和艾叶,叶户看她脸色不好,不敢再讲劳奔什么话,低头问:“那是让他进来还是不进来?” 月明皱眉,平时真是太纵着她们了,对着劳奔这样的少爷她们都敢摆脸色了。他爹是税官,这不是给爸爸惹事嘛! 她拧了拧眉,顾及着在外面没发作,淡淡道:“请劳奔少爷进来。” 劳奔进来看见月明便笑:“兰家妹妹待客我本不应该来打扰,上次说好要请客,今日碰巧遇上觉得择日不如撞日,要是妹妹不方便,那咱们下次再约也行,我只是进来打个招呼。” 月明脸上客气笑着:“不妨事,既然遇上了就一起坐坐吧!”说完为杜松介绍道:“这是帕劳朗爷家的劳奔少爷。” 杜松向劳奔行合十礼:“劳奔少爷。” 劳奔连忙扶住杜松行李的双臂:“这可不敢当,您是兰家妹妹的叔叔,应该是我给您行礼才是。” 月明似乎有些明白罕云开为啥讨厌劳奔了,他就是嘴上会说好听话,你倒是行礼呀!你点个头我都算你把礼给全了。光说不练还这么坦然的她还是头一次见。 但这种虚伪的人也很好相处,大家都虚着就可以了。都是明白人,知道刀光剑影的不体面,彼此都会留叁分情面,礼数到了关系就不会僵。 既然他加入了进来,光是桌上这些点心、小食好像寒酸了点。月明喊艾叶去跟杜太太说一声,上几个招牌菜,让叶户不必在外面守着了,进来伺候着。 劳奔笑得如沐春风:“我那天和我母亲说要约妹妹去家里做客,母亲很是高兴,说你肯定好久没有吃过正宗的汉家饭菜,等你过去一定亲自下厨给你好露一手。” 不待月明客气地搪塞搪塞,云开便推门而入:“你妈又不是汉人,正宗什么?” 月明目瞪口呆地看着云开因为跑得急还起伏不定地胸口,奇怪他怎么也来凑热闹,再看他两手空空心中的疑惑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烧鸡呢?你输了?” 云开听说劳奔见月明进了盛味轩就尾随进去,连忙一路狂奔,见劳奔稳当当地坐在月明对面心中不由得暗骂:这个下流胚子,竟然学会尾随女人了,他是想行什么不轨之事么?敢打兰月明的主意,腿不想要了是吧? 正心里骂得过瘾,冷不丁听见月明问他的傻话,眉一皱阴阳怪气道:“我还没问你呢!不是说来见你叔叔么?劳奔啥时候变成你叔了。” 月明气结,你是不是瞎呀!那么大个活人你没看见呀!忍着气起身为杜松介绍:“叔叔,这是土司府的二少爷。” 杜松含笑向云开行合十礼:“二少爷,月明小姐在府上多有叨扰了。” 云开挺直着背受了他这一礼,看了月明一眼后对杜松道:“您客气了,兰老爷为了土司府的事奔忙,我们照顾他的千金是应该的。听月明喊您叔叔您和她家沾着亲么?” 杜松垂了头道:“杜某只是跟着兰爷讨口饭吃,蒙大小姐看得起喊声叔叔,杜某其实愧不敢受。” 云开背着手道:“跟着兰爷闯荡的都是人物,既然月明喊您叔叔,那您在我面前也不必自谦,她在允相没什么亲戚朋友,您可以多来土司府看她,只当是亲戚间的寻常走动。” 杜松听了这话,眉间一动,呵腰向云开一揖,“既然如此,那就多谢二少爷了。” 叫他不要自谦他还非得行礼,云开朝一脸漠然地月明耸了耸肩。无辜地表示,他非要这样,我也没办法。 云开来了月明自然得再加菜,叶户去找杜太太,屋里能伺候的就剩一直笑眯眯地俸小赛。可云开偏偏将茶杯往月明面前推:“倒茶呀,我渴死了。” “俸小赛......”月明刚张嘴,就被云开打断:“你没手呀!干嘛叫他?”拧着眉一脸的不高兴。 月明一窒,决定不惯他这毛病:“你的手断了么,不会自己倒呀!” “兰月明,你这就没良心了啊!我出门还惦记着给你带烤鸡,让你倒杯茶你就叽叽歪歪。” 月明冷笑:“鸡呢!鸡呢!你倒是拿出来呀!我好退几个菜省几个钱。” 云开一副小意思地摆摆手:“你放心,今晚回去一定让你吃上越南烤鸡,鸡腿别提多香了。” 一直冷眼看着他俩吵嘴的劳奔闻言嗤笑:“你就确定你一定能赢?” 云开懒洋洋地转过脑袋看他,眼神却凛冽无比:“不是能不能,是我一定会赢。” 劳奔冷笑,他是真见不得云开这副猖狂的样子,但又不想在月明面前和他逞口舌之争。对月明道:“我过来也就是打个招呼,耽误你们那么久,也该走了。” 月明惊讶:“菜都快上桌了,哪有让客人走的道理,你也不差这一顿饭的时间吧!” 云开在一旁嘴贱的戳劳奔痛处:“他得回去和他的越南鸡做个告别,晚上就该进你肚子了。” 月明这回的惊讶就货真价实了:“他说了输了要烤的鸡是你的?” 劳奔点点头,点完又觉得这么灭自己的威风不好,找补道:“是说了谁的斗鸡输了就烤谁的,但今晚你吃的还不知道是谁的。” 云开觉得他死到临头的还嘴硬,不住地嗤笑。 月明皱着眉不赞同地看着他俩:“你们怎么玩得那么损,外人也到罢了,都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怎么能拿人家的心头好开玩笑?” 劳奔看着云开一双关道:“一只鸡怎么能算是心头好,是吧?二少爷!” 云开的表情不失平稳,仿佛没听懂劳奔话里的意思,挑眉对劳奔道:“行了,行了,这么大个人闹什么别扭,不就是人家没喊你你硬来蹭饭现在觉得不好意思了么!你放心,兰月明有的是钱,多你一个吃不穷她的。” 劳奔青筋直冒,在心里问候云开的祖宗八代。本来是想走,现在他还不走了。 杜松疑惑地看着云开和劳奔的你来我往,不明白他俩是多大仇啄得和斗鸡一样,然后又能一桌吃饭。再看看云开和月明,顿时豁然开朗。 这戏码他熟得很! 少年怀春,少女懵懂! -- 霸着你什么东西了 酒菜上桌,云开举起杯子先敬杜松:“杜先生远道而来,不能在土司府招待您是我失礼了,借着月明这小丫头的光我敬您一杯,明天我在土司府设宴恭候杜先生的光临。” 杜松连忙举起杯子客气道:“二少爷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我这等身份怎么配得上二少爷费心。况且我也只是遵照兰爷临走时的交待过来看看月明小姐,利盛勐还有一摊子事等着我回去处理,就不去府上打扰了。麻烦您也替我给印太告个罪,不是我心存怠慢、目中无人,实在是来得匆忙没备什么拿得出手的心意,不好意思登门拜访。” 云开摆摆手:“我们府上不在意这些,您在利盛勐陶老爷哪里也是个排的上号的人物,我父亲来信对您很是赞许,要是知道您来到允相我没招待好您,回到家定然要训斥我。” 劳奔听见杜松是帮利盛勐跑盐的马帮,目光一闪。感叹兰应德手段了得,陶头人视他为死敌,他却忍着陶家人的谩骂把马帮送过去,上下打点好。陶家以前在九勐十叁圈也就占个居中的位置,凭着这个马帮一飞冲天,凌驾众人之上,除了罕土司哪里还有人压得住他。 他也举起酒杯道:“杜叔叔您不妨再多留几日,一来多陪陪月明妹妹,二来我这个晚辈有好多东西要向你请教。” 见大家都举杯就自己一个人傻坐着光吃菜也不太好看,月明举起自己面前盛着酒的陶瓷小杯。还没等她说说点什么,云开便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口中轻斥道:“多大点的人你就惦记着喝酒,把杯子给我放回去。” 看着杜松也是一脸不赞同的样子,月明悻悻地把杯子放回去。拿起筷子重新吃菜。 月明听话也没让云开善罢甘休,他厉眼看向一旁伺候的叶户和艾叶:“刚刚倒酒的时候就想骂你们了,喊一下动一下,不喊就不动,你们就这么伺候小姐的?还站在一旁看着,不知道给她撤了换其它饮子么?” 叶户和艾叶两人面面相觑,同时看向月明。月明可是放过话,除了她自己,叶户和艾叶谁的话也不用听。见两个婢女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月明出声维护道:“不用换,我不喝不就行了,你别骂她们了。” 云开转回头瞪她:“我先教她们规矩,呆会再骂你。” 月明......有我什么事? 叶户和艾叶见月明也吃了排头这才一个给月明撤了杯具,一个去看看有啥新鲜的果子给月明弄饮子。 杜松冷眼看着并未插话,这两个婢女听月明的话是好事,但一点机灵劲没有不懂得看势头就不行了。服侍小姐不能只是一味的听小姐的话,小姐不周全的地方她们要替她周全了,小姐想不到的地方她们要替她想到了。不然陶家送她们来干什么?就只是单纯的送两个会说汉话的奴婢么? 劳奔见月明惹了无妄之灾,立即出言相助:“月明妹妹的婢女她自己会教,你耍什么横?让人怪下不来台。” 云开皮笑肉不笑地打量他一番:“你跟着红秀才那个酸儒念了几年书,学问没见有什么长见,他那套满口仁义道德地装体面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劳奔心里被气了个仰倒,面上却笑得云淡风轻:“体面装得好也是种教养,非要象你一样把粗鄙、睚眦必报的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才能显得你像个人物是不是?” 月明在一旁傻了眼,这两人是骂上街了? 云开摇头晃脑地冲劳奔摆摆手:“这是因为我把月明和杜先生当自己人。自己人面前还装得人模狗样的那不是虚伪么?” 眼看劳奔就要跳起来暴揍罕二少爷,杜松连忙打圆场:“劳奔少爷盛情相邀我是不应该推辞的,只是利盛勐那头的事的确是容不得我多呆来,我敬二位少爷一杯,等您二位那日闲了去利盛勐,我一定好好招呼二位。” 月明在心底小声地叹了口气,几年不见,本想和松叔好好聊会天的,可左加进来一个,右加进来一个,吃顿饭比赶集还热闹。 吃完饭杜松就向云开和劳奔致歉,说自己必须赶路了。两个少爷屈尊伴着月明下楼送杜松。月明好不容易见到个熟人很是依依不舍,追问杜松什么时候再来看她。 杜松叹气:“我得趁着天干再跑一趟盐,没一两个月回不来,大小姐你自己在允相小心一点,有事就派人去利盛勐送信,我留了人的。” 月明眼巴巴看着他:“陶府嫁孙女的时候您能回来么?” “应该能回来了,”杜松问:“大小姐你也要去?” 月明点头:“罕云开答应到时候带我去。” 听着她二少爷、罕云开的混叫杜松不禁莞尔,看了一眼正撩得劳奔满脸铁青的云开,低声对月明道:“二少爷对你倒真是不错。” 月明一脸活见鬼的撇着嘴道:“您没看见他又多讨嫌么?少骂我几句我都要去庙里烧香了,他哪里对我好了。” 越是火星四溅,日子才过得有趣味呀!杜松心中了然,却不说穿。只是摸摸月明的头道:“我真的得走了,大小姐保重啊!” 和两位少爷拜别后跳上马车,月明红着眼眶朝他挥手再见:“松叔,路上小心点。” 杜松朝她挥手,掩上车门。直到马车走出老远月明还朝那个方向挥手。 劳奔想上前安慰,被云开一把薅住。他一脸热情道:“劳奔,要不要去我家喝茶?” 刚才还冷嘲热讽,现在这么热情?劳奔摸不准他这翻脸如翻书的行径存了什么坏心,警觉地拒绝:“不去。” 云开迅速拉下脸,把抓着的那只手甩了出去:“不想去你就赶快回自己家呀!跟着我们干什么?” 劳奔被甩得一个踉跄,幸好俸小赛在背后扶住他。 劳奔站稳后推开俸小赛,对云开冷笑道:“慌什么?是你的早晚是你的,不是你的你霸着也没用。” 月明伤感完,回过身就听见这么一句话,她奇怪道:“霸着什么?罕云开抢你东西了?” 两个少年被吓了一跳,顿时红了脸 -- ⋎ùщǎйɡsнù.©òⅯ 羊驼 劳奔落荒而逃,罕云开心中很是顺意。他一高兴就想着带月明在街上玩,回去那么早有什么意思。 他吩咐俸小赛:“你去把桌子底下的箱子拿下来,帮着艾叶她们送到月明小姐的院子。” 想到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月明连忙阻止:“不用、不用,让小拉祜去拿就好了。” 罕云开摇着扇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放心,我眼皮子没那么浅,连姑娘家的钱都抢。” 这人真是讨嫌,月明抿抿嘴没搭腔。 俸小赛把箱子搬上马车,云开朝他们挥挥手:“你们先回府,我带月明小姐逛逛。” 这人从早上就惦记着带她出来玩,她倒要看看他究竟要带自己去玩什么? 罕云开领着月明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回身对俸小赛道:“对了,你放了箱子带这两个丫头去你阿爸哪里好好学学规矩。” 月明脚步一顿,吃惊地看着他。 罕云开朝她笑了笑:“你别当允相城的少爷、朗爷们都和我一样好脾气,你再这么护着她们迟早给你闯祸,她们死不足惜,你的名声、你爹的名声还要不要呀?”ⅩⓎūzⓗāǐщū.ⅭⅬūь(xyuzhaiwu.club) 月明无法反驳,她已经意识到不妥,本想私底下教训她们两句。听了罕云开的话,她立刻想到。她要怎么教训她们呢?允相的规矩艾叶和叶户比她还清楚。 她对艾叶和叶户道:“你们两个今天的确很不像话,对劳奔少爷那么失礼,回去好好跟俸管家学规矩。” 月明都发话了艾叶和叶户哪里敢说不,呵腰应是。 月明想了想,又郑重的对俸小赛道:“教规矩就好好教规矩,可别打她们。” 俸小赛躬着腰道:“月明小姐你放心,二少爷的意思只是给二位姐姐讲讲待人接物服侍主子的规矩。她俩都是聪明人,肯定一教就会了,用不着动金竹条。” 艾叶和叶户听见金竹条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月明无语,不打就不打,干嘛还拿打人的工具出来吓人。 这主仆两个一贯是狼狈为奸的,罕云开一个眼神俸小赛连问都不用问,忙不迭的就去办了。 云开等得不耐烦,不就是教教规矩么,兰月明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是干嘛?扯着还想多交待两句的月明走,嘴里催促道:“快点,快点,再磨蹭就要吃晚饭了。” 月明以为罕云开带着她无非是就是逛逛街,没想到他却一路领着她去到官佛寺旁的汀来太爷家。 汀来太爷的小儿子要去官佛寺念书,过赕的仪式正在紧张地排练着,罕云就是带月明来看个新鲜的。 汀来太爷家的管家见二少爷带着月明过来连忙行礼。 云开问他:“二叔在么?” 管家呵着腰道:“老爷去奘房和佛爷商量过赕的贡品,您有事要找老爷商量么?要不,我去官佛寺把老爷喊回来。” 云开摆摆手道:“那倒不用,也不是什么大事。印太昨天交代我,继来进官佛寺念书父亲和大哥可能赶不回来参加过赕,让我看看二叔有没有什么事要交待我办的。” 管家笑道:“府里又不是第一次送少爷进官佛寺,按照旧例办就行,那能劳烦到您。” 云开也笑:“我这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趁机出来野么?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带兰家小姐玩一会就回去。” 管家满口告罪,让一个机灵的小厮陪着云开和月明去看过赕的跳舞排练。 汀来太爷家的后院空地,一群穿着白鹿装,背着蝴蝶架的舞者正在排练,见了云开纷纷跪下行礼。 对于允相的平民动不动就下跪的事,月明已经淡然了。从一开始的闪身、别扭到现在稳稳地站着,简直是一个大飞跃。 小厮让下人给云开和月明看了座上了茶水后殷勤地问:“二少爷,先给您来段紧那罗,还是来段戛多。” 云开低头问月明:“你想看什么?” 月明啥都想看,这帮人打扮得五颜六色的,看上去就很热闹。艰难舍取了一下她指着一个长脖子的鹿头。 云开端着茶点点头,对小厮道:“小姐想看戛多,让他们卖点力气。” 象脚鼓、铓锣一响,两队套着马鹿道具的演员便就着乐声在产地上翻滚、追逐起来。 月明看了一阵,觉得像过年时街上舞狮的。看了一会觉得没多大意思便悄悄问云开:“这鹿的脖子怎么这么长,是长颈鹿么?” 云开解释道:“这其实不是鹿,是很像鹿的一种凶兽。” 不是长颈鹿,这长脖子、小脑袋到底是什么动物,月明觉得自己肯定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她歪着脑袋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忽然两手击掌。她兴奋地对云开道:“我想起来这是什么了?是羊驼对不对?” 罕云开 被月明奇葩的思路给带歪,云开越看越觉得眼前舞动的这玩意象他以前看得美国画报上的苏利羊驼。越看越好笑,怕自己真的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连忙招手让小厮过来,吩咐道:“小姐不喜欢看,让他们跳蝴蝶舞吧。” 从汀来太爷家出来,月明咂着嘴道:“你们这真跟我们汉人不一样,孩子念书不是送进学校就行了么,你们这么费事,还要扎轿念经、载歌载舞的。” 说完她瞅着云开:“你当年也这样?” 云开点头:“傣家的男人,进佛寺念书只是顺便。修行才是最终的目的。为人行善、善我多德、德我多仙。”说完见月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由得奇怪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月明正了正脸色道:“我本以为二少爷你留过洋,又在外面见多识广,应该是迫不及待想跳离这个圈子去过所谓文明的生活,没想到二少爷反倒是个守规矩的。” 云开怔愣了一下,看着月明笑得鬼头鬼脑的,他慨然道:“我当然喜欢西方那种文明的生活,可一个人在哪里成长身上是烙了印的。这就跟你从小在昆明长大,为什么不喜欢允相,真的是因为这里没有电、没有宽敞平整的马路、没有可以看电影的戏院么?只是因为这里不是家罢了。” -- ⋎ùщǎйɡsнù.©òⅯ 避雨 两人说话间一阵乌云压顶,没等他俩反应过来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的打了下来。转身回太爷府也是要淋得一身湿,云开拉着月明跑到最近的一座茅草屋檐下避雨。 看看远处的山,顶上阳光正好,他安慰月明道:“这应该是转山雨,一会就停了。” 茅草屋的墙身是用土基垒成的,月明怕那些土灰蹭到衣服上不敢挨得太近。铺着稻草的房檐又矮又窄,不一会两人的腿就被顺着房檐落下的雨水溅湿了。云开撩起隆基的裙角别在腰上,湿了脚也不觉得怎么难受。但看到混了泥的雨水顺着月明细白的小腿淌了下来,他心里便有些说不清的情绪交织起来。有些不忍、有些紧张、还有些舍不得。具体是那种更多些,他也说不清楚。 天色渐渐暗下来,雨也越下越大,一点都不像他刚才说的那种是转山雨,一会就停。大雨伴着大风,吹得茅草屋旁的李子树东倒西歪,半青半熟的李子落了一地。也吹得月明直缩肩膀,冷归冷,却也不好意思吭声。 见她冷云开本想把上衣脱了给她披上,但他上身就穿了一件衣服,给了她就要光膀子了。想起上次在水潭边她骂自己廋皮猴、不要脸,解扣子的手又犹豫了。 旁边就是官佛寺的围墙,但从这到佛寺的大门口还有段距离,要想去佛寺避雨还得淋好长一段路呢!忽然见他发现围墙上仿佛有道小角门是虚掩着的。他回忆一下佛寺的大概布局,指着那道门兴奋地拍拍月明的肩。ⅩⓎūzⓗāǐщū.ⅭⅬūь(xyuzhaiwu.club) “兰月明,你看见那道门没有?里面是佛寺的后殿,雨下得太大了,这里躲着比出去淋雨好不到哪去,咱们跑快点,穿过小门去后殿避雨。” 月明被风吹得嘴唇都紫了,听到有更好的躲雨处忙不失迭地点头。云开见她小脸冻得煞白,怕再给她淋病了,解下头上的包头摊开,象围巾一样蒙住她的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搂着月明的肩膀把她护在怀里就往雨幕里冲。 月明茫然地跟着他跑,茫茫地雨雾让她辨不出方向。鼻尖充盈着的是包头上沾染的头油香,罕云开身上的微微的汉味和雨水那股带着腥气的凉。 她慌乱地跑着,心象打鼓一样砰砰乱跳。这样的感觉她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学校虽然管得严,但少女们那里会一点秘密都没有。那些在女同学之间流传来流传去的鸳鸯蝴蝶派的小说她也看过不少。她很明白自己此刻是怎样一种心境,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是罕云开呢? 罕云开一脚踢开虚掩着的小门,踏着阶梯上了后殿。月明解开头上围着的包头布,罕云开把她护得很好,除了裙边湿得厉害,其他地方还算好。她把包头布拧干递给罕云开:“你快擦擦,身上都湿透了。” 虽然刘海都还滴着水,云开满不在乎地撸了一把后对月明道:“你自己擦吧,别回头又病了。” 月明按着他的肩膀对他道:“头低一点。” 云开乖乖地低了头,包头布蒙住他的脑袋不轻不重地擦着,就着眼前的余光,他看到湿漉漉地裙子裹着月明的身体,从小腿到腰臀纤毫毕露。他闭上眼不敢再看,但闻着锦莱身上那股缅桂花的香味,那情景就算闭上眼也挥之不去。 包头布的作用也有限,堪堪能让他头发不滴水而已。月明擦了半天最后认输地把包头布还给他:“我擦不干了。” 云开也不在意,结果胡乱在身上擦了擦顺手就把布扔在一个台子上。 月明一边拧着裙边的雨水一边打量着昏暗的后殿,奇怪道:“这里面为什么没有佛像?” 云开摸了摸身上的火柴,想把台子上燃剩半截的蜡烛给点燃,结果擦皮已经湿透,擦了几根连火星子都没冒出来。 怕屋里黑洞洞地她害怕,云开牵着她的手来到台子的后面,打开排在台子脚边的几个木箱,拿出一个面具递给她。 “这里原来是正殿,后来官佛寺扩建重新改了大门,把正殿改到前面去,这里就荒废了,装一些过赕的佛具。” 月明好奇地打量手里的这个白色面具,明明是过赕时礼佛、祈福用的,这个面具上的眉眼却很诡秘。虽然笑得眉眼弯弯,但却让人欢喜不起来。 她把面具贴在他的脸上,觉得这面具和云开很相配。他脸上虽笑眯眯地,但他其实不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人。他对待下等阶层的疏慢虽然没有劳奔那么明显,但也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云开任由那个面具靠近,直至完全贴在他的脸上,他透过面具的眼睛看着月明。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异常明亮,如同破蚌而出的珍珠一般闪着莹莹地光泽,也看到月明脸上微妙的变化。 他哑声问:“怎么了,看见什么了?” 月明喃喃道:“我有些怕它,但又想碰它?” 云开敏锐的觉得,有些事情即将改变,他鼓励月明道:“它不会伤害你的,不信,你摸摸他的眼睛。” 月明被蛊惑了,她伸出手指朝面具后的眼睛慢慢靠近,云开闭上眼睛,等着那纤细地手指抚上自己的眼皮。 “什么人?”门口一声喝叫让云开倏然睁眼,也把吓得月明缩回了手。 他牵着月明走出台子,在门口站着的僧人面前摘下面具冷冷道:“去给我找两把伞来。” 回去的路上雨势已经变小,云开和月明各自打一把伞慢慢地走在路上,仿佛是清冷的空气让两人清醒过来,先前在殿里台子后的那股暧昧的气息也被微风吹得烟消云散。一路上两人也都没好意思再说话。 云开把月明送到她院子门口,叮嘱道:“回去记得热热地洗个澡,不要感冒了。” 月明点点头:“你要是感冒了,让俸小赛来跟我拿药,我这里有西药。” 云开无奈地笑了,这孩子,也不会说点吉利的。 月明盯着他凌乱的发丝一拍脑门:“哎呀,你的包头忘记在后殿里了。” “没关系,我还有。” 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月明咬着唇把伞递给他:“那我进去了。” 云开点点头:“快进去。” 看着她的院门合上,云开才转身回自己的院子,泡澡的时候打了几个小喷嚏,不由得捏着鼻子嘀咕:“不会真让兰月明那张乌鸦嘴给说中了吧?” -- 学抽烟 土司老爷回府,据下人说当晚就去了叁太太的屋子,不是去温存而是教训了叁太太一番。声音大得八太太在自己院子都听见了,叁少爷被吓得哭了一晚上。 月明听说后缩在自己院子里,除了每天去云开那里念书哪里都不去,很是老实了一阵子。连给印太请安都不大去了就怕当头遇上罕土司。 毕竟年纪小,缩了半个月缩不住了。这日在云开书房看书,看着看着就短吁长叹起来:“我算是已经学业有成了,但整天闷在府里空有一身本领却无法施展,真是寂寞呀!”一边说还一遍觑眼看云开,希望他能体会自己话中的未尽之意。 云开却是想翻白眼。什么你就学业有成了?!光会说不会写净读白眼书,大字都不识一个还感叹自己无用武之地,兰月明除了有汉人的虚伪还没有自知之明。 见云开不上道她只能把话说得更委婉一些:“二少爷,你说就我这傣语水平能和那些街头小贩杀价了吧?” “嗯。”云开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道:“你连说带比划的,能让那些街头小贩知道,这是头肥羊。” 俸小赛想笑又不敢笑,忍得很辛苦。 月明不满的蹙着眉道:“你还想让我叫你哥哥,有你这么损妹妹的么?” 云开看了她一眼:“只有哥哥才会这么苦口婆心的给妹妹讲道理。可惜天下的妹妹都一个脑子,不爱听道理。” “哼。”月明把书往桌上一扔、小脸一板准备回自己院子。 “哎、哎。”云开连忙喊住她:“你最近脾气见长啊,说都说不得了。” 月明撇着嘴道:“念书还不是讲个劳逸结合,我都念了好多天了,该让我放松放松了。我以前在学校上六天课还给放一天假呢!” 云开气笑了,明明是她自己怕老爷所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现在却赖他逼着她念书。 孩子真是难带,他叹了口气道:“这段日子出去疯是不可能了,老爷回来我也得夹着尾巴做人一段时间。只要不出府,你想玩什么我陪你。” 月明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对云开道:“你教我抽烟吧!” 云开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问:“你让我教你抽烟?” 月明使劲点点头:“嗯,我看印太抽水烟,呼噜呼噜挺好玩的,你教教我。” 死孩子不学好。云开本来想揪着她得耳朵给她一顿恶龙咆哮,但他更清楚骂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敢骂兰月明回嘴比他还大声。他安慰自己,她就是好奇,她还小。 小个锤子!他决定给她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云开怒极反笑,对俸小赛道:“月明小姐想玩水烟筒,你去厨房给她拿一个小的过来玩。” 俸小赛先是不解,水烟筒在耳房放着干嘛要去厨房拿。毕竟是和云开狼狈为奸多年,云开又递给他一个眼神他就明白了。 先去耳房挑了个轻一点的竹制烟筒,去厨房的灶灰里摸了块黑炭,吭哧吭哧在烟筒口抹了一圈。 厨房的下人奇怪道:“俸小爷你这是在干吗?抹脏了还怎么用?” 俸小赛扔了黑炭去水缸打了瓢水擦了胰子把手洗干净。看着没有破绽了才对那个下人道:“又不是你用,管什么闲事。” 拿着烟筒回了云开的书房,恭恭敬敬地把烟筒递给月明后,朝云开眨了眨眼:完全按您的意思办了。 烟筒比月明的膝盖还高,她坐在椅子上搂着烟筒有些无从下嘴,问云开道:“这要怎么用?是不是要先放烟丝?有没有火柴?” 云开微笑道:“你还没学会,哪里能一来就上烟丝,会呛到的。你先学吸,里面有水,你先学会把水吸响了再点烟丝。” 月明半信半疑问他要怎么用。 俸小赛很热心的帮她扶着烟筒,指了指烟筒口:“月明小姐你把嘴放上去就行。” 云开还在一边指挥:“你脸要歪一点,嘴不要露出来,嘴露出来漏气。” 月明不得章法,深吸一口气吐出来,一股水就顺着烟筒壶嘴对着俸小赛就喷了出来,俸小赛忙不失迭的跳开。月明惊讶地抬起头:“它这是被我吹吐了?” 云开看她脸上一个黑圈跟胡子一样围着嘴,肚子里笑得肠子都快打结了,还是一脸认真的对她道:“要用吸的,不要用吹的。” 月明又把脸放在烟筒口换了好几个角度试了试,后来干脆把鼻子都埋了进去。俸小赛不帮她扶着烟筒,她又试了一会就觉得手酸。顿时泄气道:“不学了。” 抬眼看云开的脸有些扭曲,她以为是自己太笨了把云开给气到了。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个太难了,我还是不学了。” 眼前一张大花脸,那鼻头跟狸奴一样黑黢黢的,他要咬着腮肉才能阻止自己笑出声来。艰难的开口道:“不想学就算了,要吃饭了,你要不要跟我去太太哪里吃?” 月明摇头:“不了,我回自己院子吃吧!明天见。”说完朝他挥挥手告辞。 月明才跨出院子,这主仆俩,一个笑瘫在椅子里,一个笑趴在门槛上。 云开笑得手脚瘫软,揉着自己笑得酸痛的肚皮,暗戳戳道:“不让你丢个大脸,你就不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月明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路上遇到下人跟她行礼打招呼后都是一副震惊然后忍俊不禁的样子。回到院子艾叶和叶户正在浇花,看见月明的样子吓得手里的瓢都拿不稳,掉在桶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裙摆。艾叶失声惊叫:“哎呦我的小姐,你这是去干什么了?怎么弄成这幅样子?是不是二少爷又作弄你了。” 想起回来路上那些人异样的目光,月明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往房间跑,鞋也不脱就冲到镜子前。看见自己的脸上象画素描透视异样印了几个大黑圈。 想到自己就顶着这么一张脸走回来她头顶的毛都炸了,连忙扯了块手绢对着镜子使劲擦。 越擦越花,整张脸跟从煤堆里刨出来的一样。她一边擦一边哭:“呜呜呜,罕云开这个坏人,呜呜呜,这个二傻子太坏了。” -- 让她不学好 老爷回来后几乎都是到印太房里用饭,连带厉阳和云开两兄弟每天都来报道。 吃饭的时候印太见云开心不在焉,一会捂着嘴偷乐,一会只扒白饭菜都不吃的闷笑,觉得甚是奇怪。他这是遇到什么大喜事了。 站在一旁服侍的桐林早就从下人嘴里知道二少爷这么开心是为什么,见印太面露疑惑便借着给印太盛汤悄悄在她耳边耳语一番。 印太听完瞪了云开一眼,吩咐桐林道:“你去把我还没用过的那个杉木箍银丝的小烟筒给月明小姐送去。上次相耿印太送来的金丝烟也称二两包了一起送过去。” 土司和厉阳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云开便推了碗怪道:“太太,她不学好你怎么还这么助着她?” 印台看了他一眼,让桐林给她夹了远处够不着的菜后才慢条斯理道:“抽烟就是不学好了?先不说允相勐圈的太太、小姐,就说平民寨子里那家的女人腰里不别着烟锅,拉祜寨五六岁的女娃娃都会抽烟。她们都是不学好?” 云开支吾半天找不到有力的话来反驳印太,最后只能耍赖道:“兰月明现在不是我在教么,我说不行就不行。” 印太斜睨他一眼意有所指道:“你这学问没教会她多少,管得倒是挺宽。” 罕土司和厉阳琢磨过味来,惊讶地看着云开。云开被看成个大红脸,厚着脸皮辩解道:“你们都是什么眼神,你们不要乱想啊,我就是觉得兰月明还小给她做做规矩。” 罕土司给他一个,小子,你行啊!的眼神后,和印太商量起厉阳的婚事。 “我想了几天觉得你说得对,耿马土司已经和孟定土司结过亲,咱们没必要再去亲上加亲。勐那土司这几年和汉人处得不错,儿子也昌盛,也算是门好亲事。” 云开一听要结亲,连忙问道:“要和勐那结亲?谁结?我可不干啊!” 印太没好气的抢白道:“想什么美事,你大哥都还没着落轮得到你么?”继而又话风一转:“不过,你也快二十了,是该给你相看起来了。幸好你不是个女儿,要是个女儿非砸手里不可,根本嫁不出去。到时候趁着你大哥办喜事,我看看各府的相坎小姐有没有合适的。要真不行,你舅舅疼你,瑟曼丽他肯定是舍得给你的。你抓紧生个孩子,好好煞煞你人嫌狗憎的脾气。” 听见不是他去跟勐那府结亲云开松了一口气,但又听到他亲娘把他早生贵子都给他安排上了,他连忙制止道:“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瑟曼丽是个好相与的么?娶什么娶,娶回来镇宅么?” 厉阳默默吃着饭,心中纳罕道:不是给他说亲么?怎么云开反应比他还大。 罕土司见话题歪得差点忘记最初讨论的是啥,连忙把话头给扯回来:“厉阳的事就这么定了,我马上给勐那土司写信,让陶大亲自送过去。” 说完厉阳的终身大事,他又和印太说另外一件事:“十八部落的鲍头人要来府里拜见,我估摸着这两天就该到了。你吩咐佣人把安置客人的院子收拾出来,别怠慢了他们。” 印太应了声是又奇怪道:“这不年不节的鲍头人过来做什么?” 罕土司哼笑:“英国人占了他们的矿,估计是想来跟我借钱借枪。” 厉阳闻言问道:“那要借给他们吗?” “借个屁。”见儿子问出这么蠢的问题罕土司吹胡子瞪眼道:“你的书都白念了,忘记了以前勐勐土司家的下场了。那些佧佤受着土司的庇护,最后竟然还联合拉祜和布朗反了勐勐土司。这种养不熟的白眼狼帮他做什么?” 厉阳不服道:“那都是一百年前的事了,勐勐土司都不记仇了怎么您还记呀!现在他们落毛了(衰落的意思)咱们帮衬一把,万一他们真能从英国人手里把银矿和铅矿抢回来,咱们也能跟着分一杯羹不是么?” 罕土司吃过的盐比厉阳吃过的米都多。厉阳能想到的他能想不到。他觉得这个儿子还是有点想当然的天真。对于那帮佧佤来说,英国人也好、傣族人也好,都是非我族类。他不给英国人难道就会心甘情愿的给傣族人? 这时候云开开口了,他歇下碗,用布巾擦擦嘴后道:“我觉得大哥说得对,趁现在他有求于咱们,咱们尽可以把价开出来。他愿意咱们就伸把手,不愿意就只当招待他们吃喝几天,不妨碍什么。” 罕土司觉得稀奇,小儿子浑身的心眼跟筛子一样多,竟然也觉得厉阳的话有道理。他反问道:“那万一姓鲍的事后反悔呢!” 云开摆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您别急,听我把话说完。这事您先别一口答应,一来是好要价,二来兰应德不是还有两个月就回来了么。到时候您和他商量一下,应承他一些好处,让他把军队的虎皮撑起来,姓鲍的他不敢反悔的。” 印太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罕土陷入了沉思。 厉阳有些不明白,这事为什么要扯上兰应德。云开耐心给他大哥解惑:“你别以为姓鲍的是病急乱投医才来找咱们,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咱们家舅舅那边算是英联邦的一部分,英国人那边咱们家有人说得上话。你再看看他跟英国人开火驻扎勐董的国军帮过他一指头没有?没有吧!他找咱们家一是咱家有枪有权,二是想找人在英国人那边说和,把银矿占了那么久吃了些肉见好就收得了。叁是兰应德在西南这块的军界说得上话。缅宁的军队不待见他,可昆明、腾冲那边他有的是关系。” 听了儿子一通分析,印太端起汤慢慢吹着,嘴角扯起一抹笑。 -- ρǒ⑴8мě.∁ǒм 十八部落 月明记上仇了,好几天都不去找云开。俸小赛虽然也是帮凶之一,但见月明小姐这么生气也觉得自己少爷做得有些过火。建议云开道:“要不,您拿点吃的去哄一哄,月明小姐挺好哄的。” 云开梗着脖子嘴硬:“哄什么哄,得给她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俸小赛闭上嘴,心里直呵呵:您幸好是土司的儿子,印太绑也给您绑一个婆娘来。不然这辈子打光棍是打定了。 土司老爷等了几天的十八部落头人终于来了,还把自己小儿子也领着一起来。晚上印太让下人去请月明晚上参加迎客宴。缩在自己院子好几天的月明这才出门。 夹道上遇到云开,她小白眼一番,冲他娇哼一声领着叶户就走了。 “嘿”扇子往手心一敲,云开对俸小赛道:“她气性还真大。” 俸小赛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笑笑。 云开快步追上前对月明道:“哎,你这几天不出门我都没办法告诉你,那个裁缝回来了,要不要叫他进府?” 月明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看都不看他一眼:“不用,我自己有脚。” 云开碰了个软钉子,脸上顿时讪讪的,撇着嘴不满道:“真是小心眼。”说完长腿一迈走在在月明前头去了。 月明听见他说自己小心眼,肺都要气炸了。这人真是她都没词形容他了。厚颜无耻到极点,是谁把她弄得跟钟馗似的,是他没错吧?他怎么还有脸说自己是小心眼? 印太见到月明白生生的小脸,想起桐林后来你给她描述的画面,忍不住就想笑。她拉着月明的手道:“好孩子,二少爷跟你淘气我已经让老爷教训过他了,你别忘心里去啊!” 月明一反平日里上解人意的模样,抱着印太的胳膊嘟着嘴告云开的状:“太太,二少爷实在是太坏了,我那天顶着黑印子穿了半个府,人人都笑话我。”ρǒ①㍠@sì@(po18.asia) 印太安连声保证道:“没有、没有,大家都骂二少爷呢,没人笑话你。”说完又潮云开肃声道:“你站在哪里怪笑什么?还不赶快过来给月明赔个不是。” 云开听见印太骂他,撇着嘴朝月明拱了拱手吊儿郎当道:“对不起,行了吧!” 印太见他这种态度张嘴刚想骂,罕土司和厉阳领着鲍头人进来了。 鲍头人让小儿子给印太和云开行礼,见到月明时他笑问:“这位就是兰先生的千金吧?” 印太笑着点头:“就是兰先生家的,兰先生出了远门,我把她接过来跟我做个伴。”说完跟月明介绍道:“这是十八部落的鲍头人,叫人。” 月明对着鲍头人鞠了一躬:“鲍头人好!” 鲍头人虚扶了她一把连忙道:“免礼、免礼。”说完又喊儿子过来:“你也来和月明小姐见个礼,你们年岁相当,应该能玩到一块去。” 云开听见年岁相当、能玩到一块去这句话就皱了眉头,这话怎么透着那么明显的想结亲的想法。他觉得鲍头人真是会想,他儿子嘴上胡子都还没冒茬,就想着给他找媳妇,还找到兰月明头上,做什么春秋大梦。 鲍头人的儿子和月明互见完礼,怕鲍头人再不识趣的冒出几句,金童玉女般配得很的无聊话云开马上闪身挡到月明前面,笑笑对众人道:“入席吧!” 吃饭的时候硬把月明按在自己旁边的座位。月明瞅了瞅列席的人忘记了自己还生气这回事,悄悄和云开咬耳朵:“怎么不见叁小姐和叁太太。” 云开用用扇子遮了半面回答她:“叁太太还病着,叁姐忙着照顾她。”月明明了,叁太太的禁足还没结束。 对面鲍头人的小儿子一直往她这边看,月明又凑近云开眼睛却瞄向别处:“他可真黑,跟他一比你雪白雪白的。” 她是见过云开那一身细皮嫩肉的,本来只是就事论事却让云开闹了个大红脸,但心里又有点得意。看样子在兰月明眼里别的先不管,长相肯定是他拔头筹。他用扇子挡着嘴对月明道:“和他一比我瞅着狸奴的煤工脸都顺眼多了。” 想起狸奴挖煤工一般的脸,月明本来想笑,但忽然又想起他用抹了黑碳的烟筒作弄自己那天,自己的脸不就和狸奴一样么?气得又白了他一眼。 云开挨了一记白眼,心里纳罕她什么时候和狸奴那么好,说狸奴又惹到她了? 罕土司和鲍头人推杯换盏,两人云山雾罩的你来我往一阵,正事没达成协议,却给云开找了个活。把鲍头人小儿子也让他带,跟着一块念书。 带什么带?一个兰月明已经够够的了,再加上一个鲍国胜,真把他当奶妈子了?云开刚想反对,罕土司却笑呵呵答应:“行啊,行啊,反正他也要教兰小姐,这一个猪是赶,两个猪也是放,没问题。” 月明和鲍头人的小儿子鲍国胜觉得有被冒犯到。 印太做得更绝,直接让鲍国胜住到云开的院子里。和颜悦色的对鲍国胜道:“好孩子,你安心住,学问上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二哥哥。” 月明眉头几不可察的动了一下,印太对她再好、再亲热也绕不过身份。鲍国胜可以叫罕云开二哥哥,自己明面上还是得叫他二少爷。虽然自己不稀罕叫罕云开哥哥,但这差别让她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对面那个黑小子看上去黑傻、黑傻的,肯定不如自己伶俐,罕云开怕是有得辛苦了。她心生怜悯,给罕云开夹了块肉。 云开看着碗里的肉眯着眼怀疑的问:“你是不是舔过?”不是他小人之心,刚刚还给他白眼,现在又给他夹菜,兰月明这殷勤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月明垂着眼,淡淡道:“是呀,我含嘴里又吐出来给你的。” 云开顿时觉得饱了。 看看对面刨饭刨得很开心的鲍国胜,他祈祷这个孩子乖一点,不要像兰月明这么别扭。 -- ρǒ⑴8мě.∁ǒм 十八部落的鲍国胜 云开以为一个兰月明再加一个鲍国胜,他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却没想到鲍国胜可比兰月明强多了。 人家早上在自己房里吃早餐,收拾好了才来书房报道。哪像兰月明,为了多睡两刻钟早饭都是来他这里混吃。念书毛病还多,一会说要让眼睛休息一下抱着狸奴去院子玩。一会又说饿花了眼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让婢女赶快上茶、上点心。 这不,又捏着一块萨其马吃上了。看看人家鲍国胜,身子坐得板直,一边看他给的书一边摘抄笔记。哪一手钢笔字写得很是不错。 教这种学生才有成就感啊!想用鲍国胜教训做为正面例子教训她几句,厉眼才扫过去,就见她咬一口点心喝一口茶,半边小脸鼓囔囔的那叫一个满足。 算了,算了,还是让她混吃等死吧! 既然岁月静好,云开就打算偷一下懒,回自己房间去看最近买的那本闲书。 他叮嘱鲍国胜好好看书,有啥不懂的圈起来做个记号等他回来再问他。轮到月明他吩咐婢女:“再给兰小姐上碟点心。” 月明听见他给自己要点心,连忙喊住婢女道:“顺便把这茶也给我换一下,换成洛神茶。这点心吃得怪腻的,想吃点酸的解解腻。” 她这话别说云开,连一旁专心读书的鲍国胜都忍不住侧目,都吃完一盘了你才说腻? 云开回到房里躺到床上,跷着腿惬意的一边喝茶一边翻着话本。休息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他起身整理整理衣服,准备去验收鲍国胜的学习成果。 走到书房门口听到里面有聊天声,他止住脚步,侧耳细听,听到里面在聊什么后气结不已。 兰月明和鲍国胜攀谈上了,领着他喝茶、吃点心,还给他讲点心的典故。 “将军问厨子,这个点心叫什么名字。那个厨子一直惦记着杀了骑马的,将军这么一问他就脱口而出道,杀骑马。将军听岔了听成萨其马,所以这道点心就叫萨其马了。” 云开在门外听得无语问天。她自己不学无术就算了,竟然还误人子弟。什么杀骑马,萨其马是满语好不好。 鲍国胜这小子还捧她的臭脚:“哇,月明小姐,你懂得好多。” 月明得意洋洋道:“我跟我爸爸去过好多地方,听过好多故事,我最喜欢听鬼故事。你会不会讲?” 好嘛,晨间学习变成讲故事大会!云开掀开门帘进去。多曼见他进来兴奋的跟他讲:“二少爷,鲍国胜要讲鬼故事,你要不要听?” 鲍国胜一脸懵逼,他没说过呀! 但看见月明期待的眼神,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月明小姐要是想听,那我就给你讲一个。”ρǒ①㍠@sì@(po18.asia) 云开挑眉,才这么一会就亲热到喊名字了。他实在很想教教她规矩,鲍国胜就算比她小几个月,但好歹也是一个部落首领的儿子,她竟然这就这么直眉直眼的喊他名字。 看看坐在她旁边磕磕巴巴讲故事的鲍国胜,他决定呆会再说她,当着外人的面教训她让她下不来台,肯定又要生气了。 “我在缅宁念书的时候,听同窗讲过他的一段离奇经历。有一次放假的时候他上山找兰花,也不知怎么的就迷路了。他放声喊了几声周围都没有人,他没办法只能凭着记忆四处找路,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四五个孩童的嬉闹声,他大喜过望顺着生硬找过去,希望那些孩童能带他下山。可是他循着着声音走了好久,那些嬉闹声还是在前方,看不到人就只听到声音。终于遇上一个上山砍柴的人,问了之后才知道他已经翻到山的背面。砍柴人给他指了下山的近路,他道谢后顺着他指的路继续走。走到一处平坦处,他发现那里有几座小小的坟茔,看样子是小孩子夭折后立的。他数了数正好有五座,联想到他听到那些孩童嬉闹却总也看不到人,他知道自己是撞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连滚带爬的跑下山,回来就大病一场。” 他讲完端起茶喝了一口,抬头却发现云开和月明用嫌弃的眼神看着他,就这?! 月明撸了袖子灌了口茶对鲍国胜道:“你等着,我给你打个样,下次你就知道鬼故事怎么讲了。” “我爸爸跟我讲,湖广、江西一带出门做生意的人很多,有些人沾染了病疫客死异乡。汉人讲究个落叶归根,埋也要埋在自家田地里,就有了江西一个又神奇、又邪门的行当——”说到这,她还跟说书先生说到高潮拍响木一样拍了下桌子:“赶尸人。” 介绍完后她又问鲍国胜:“你听说过这个行当没有?” 鲍国胜摇摇头。云开发誓鲍国胜摇头的瞬间他从兰月明眼睛里看到了“这就好办了”的窃喜。 月明摇头晃脑的比划起来:“说到这个赶尸人,那是相当的有本事,一手捻着朱砂镇鬼符,一手摇着招魂铃。” 鲍国胜被月明这个故事完全吸引了注意力,听得极其认真。 月明不动声色的站起来,继续讲道:“这赶尸也是分时辰的,白天赶着一群尸体那多吓人!于是赶尸人都是白天找个义庄或者破庙歇息。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摇着铃赶路。” “但是事情总有意外,有个庄稼汉去山外做帮工,回家的时辰晚了,夜晚的树林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他一个人走着很是胆颤。战战兢兢走了一会,忽然发现不远处有烛火的光亮,一个灯笼在树林里忽远忽近。他心中大喜,想着拣点干柴跟打灯笼的人借个火点个火把照亮,他好快点回家。他迎了上去,却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听着有铃声,却不见牲畜,隐约间还听见什么东西一震一震的。他躲在一旁看到一个穿着黄袍的人,摇着铃领着一群排成一队的人往前走。奇怪的是那些人只会跳不会走,脸上还贴着黄纸。喏,就这么跳。” 她她双臂伸直向前冲着鲍国胜的方向跳了两步,鲍国胜听得兴趣盎然。 “他没见过这个正觉得奇怪,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背,他回头一看,一个脑门上贴着朱砂黄符的人冲他一笑,唰的一下掐住他的脖子。”月明讲到这里时候,猛的将双手伸到鲍国胜的脖子前。 鲍国胜听故事听得注意力高度集中冷不着防见一双手伸过来,吓得惊叫一声整个人跳到椅子上缩成一团。 云开笑得差点断气,他知道自己不该笑的,但实在是太好笑了,兰月明太坏了他实在是忍不住。 月明笑瘫在椅子上捂着肚子哎呦、哎呦直叫唤。连旁边服侍的佣人都忍不住捂住嘴偏过头偷笑。 鲍国胜从椅子上下来,对月明讪讪道:“你怎么能吓唬人呢?” 月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这是教你哈哈哈讲故事出其不意的哈哈哈重要性。” 厉阳来跟云开借书,一掀帘子发现里面的气氛很是热烈,笑着问道:“说什么哪这么开心?” 云开抹了笑出来的眼泪道:“比赛讲鬼故事呢!” -- 鬼故事 讲鬼故事啊,这个厉阳喜欢,准备让这两个小的长长见识。他顺势在椅子上坐下,让婢女上茶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后开始讲。 “暹罗和缅甸有一个很邪门的法术叫降头术你们听说过没?” 月明和鲍国胜齐齐摇头。 厉阳给了云开一个你别讲话的眼神继续道:“很久以前有个走茶的马帮,马锅头念过几年汉人学堂是个不信邪的,出门走马从来不看卦象。别人跟他说出门还是要注意一点,他还教训人家子不语怪力乱神。有次他走些茶盐到暹罗去经过景栋在一家客栈歇脚。这家客栈没什么客人,老板叮嘱他们。英国人占领缅甸后到处征丁修铁路,让他们晚上没事别乱跑。马锅头觉得,英国人要征丁也是征你们缅甸人,跟我们中国人有什么关系,也没放在心上。晚上睡到半夜,他忽然听到不知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还有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他以为怕是英国人真的在抓壮丁,当心英国人不分青红皂白把自己的伙计也抓了去,心就起床去窗边看看势头。却发现屋外一个人也没有,不远处老板自己住的地方却有隐约的火光。” 讲到这厉阳看了两个小的一眼,见他们两个神情专注的看着自己又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继续道:“这客栈走水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一把火烧了他的货怎么办。他慌忙的穿起衣服去老板住的地方准备看个究竟,要真是走水得赶快先把自己的货抢出来。他一个人下了楼走到老板住的小平房前,觉得闻到一股肉香。难道不是走水是这老板晚上烤肉吃。他凑到窗户根凑着细缝往里面看,发现里面的房梁上吊满了罐子,一个妇人被捆了手脚、堵住嘴扔在地上,老板在一个烤炉前拼命往炉子里加火。原来这是家黑店。他也是个有血性的汉子,从腰间抽出一把砍刀,一脚踢开门就冲进去,乱刀砍死了那个黑心的店主。给那个女人松绑后那女人扯开嘴里的布团指着炉子拼命道:孩子,我的孩子在里面。他一脚踢翻炉子却发现孩子只剩半截、其余的地方都烧成灰了。” “他杀了人又加上这是个黑店,哪里还敢再住下去。喊上伙计牵着马驮上货连夜赶路。走进一座大山,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燃了火把点了马灯都看不清前面的路,没办法只能停下来原地歇息。” 听到这里云开对俸小赛使了个眼色,俸小赛悄悄后退。 “马锅头在地上铺了块油布准备随便对付一下天亮再赶路。眼睛才闭上就觉得胸口有一块大石头压住,眼睛一睁开就看到一个小孩趴在他胸口,乌黑的眼珠子瞪着他。他想喊却发现喊不出口,想伸手把孩子挥下去却胳膊都抬不起来。直到天亮了伙计摇醒他他才发现这是个梦。虽然他不信鬼神但还是觉得有些害怕就跟马帮里一个会看点卦象的伙计说了。那个伙计说暹罗、缅甸有养小鬼的,就是拿婴儿练尸油封在佛牌里。你怕是被那个黑心老板炼的古曼童给缠上了。马锅头听了以后嗤之以鼻,先不说他这世上有没有鬼,一个连话都不能说的婴儿就算变成鬼又能对他做什么呢。他刚想斥责伙计不要乱说,却看见伙计一脸惊恐的看着他的肩膀.......” 讲到这厉阳忽然变了脸色,手指颤巍巍的指向月明和鲍国胜的背后,两人下意识的回头,见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人站在身后立马吓得哭爹喊娘的抱在一起。 看看哭成一团的两个人,很满意自己讲故事的效果,去书架上翻出自己要的那本书开开心心的走了。 云开一开始也是笑得拍直桌子,见两人搂成一团又气急败坏的过去将两人分开。 他毫不客气用力拍着鲍国胜搂着月明肩膀的那只手:“撒开、撒开。”鲍国胜吃疼放开月明后,他扶着月明的肩膀准备教训她知不知道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怎么看都不看旁边是谁就敢去搂。 嘴才张开,月明就哭着扑进他怀里死死搂着他的腰不放手:“罕云开,有鬼,有鬼。” 云开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拍着他的肩结结巴巴道:“这.....这还大白天呢!那......哪里来的鬼?” 月明跺着脚哭喊:“有的,有的,我看见了,就在我背后。” 俸小赛趁机把面具往墙上一挂,哄着哭哭啼啼的鲍国胜出去,顺便招手让婢女们也离开。 见屋里没有人,云开发烧的脸便褪了些,他柔声哄道:“哪里有鬼,只是个面具,我哥吓唬你们玩呢?不信你回头看看。”说完把月明推开一些掰着她的肩让她回头看。 月明尖叫一声死命往他怀里钻:“我不看,我不看。” 他险些被勒断气。见她死都不放手,只能艰难的退后几步坐在椅子上,顺便把她的腿搂了上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一边轻声哄她,一边等她情绪平复。渐渐的月明没那么害怕,抬起哭得涕泪纵横的小脸抽噎着对云开控诉道:“大少爷太坏了!” 云开掏出帕子帮她擦脸上的眼泪、鼻涕,好笑道:“你吓唬鲍国胜就是教他讲故事出其不意的重要性,我大哥吓唬你们就是坏?做人可不能这么双标。” 见他不帮自己,月明小嘴一咧扭着身子不依的哭道:“就是坏,大少爷就是坏。” 见才哄好又开始哭,云开没奈何的把她脑袋往自己肩膀上压,嘴里哄道:“好好好,大少爷就是坏,咱么以后不和他玩,不听他讲故事。” 月明又哭了一会,虽然害怕还是禁不住好奇心问道:“真的有人拿小孩子炼小鬼么?” 云开觉得她真是绝了,明明害怕得要死还要打听。真诚的对她道:“别问了,相信我,你会后悔的。” 月明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嘟着嘴道:“我以后再也不要听鬼故事了。” 云开趁机教训她道:“你害怕想抱人你也看清楚,怎么不管不顾就去抱鲍国胜?他虽然比你小几个月也是个男人,你害不害臊呀?” 他这么一教训,月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以一种极其亲昵的姿态和云开依偎在一起。忙不失迭的跳下他腿,一句话都不敢讲,飞快的跑走了。快得云开伸手都没抓住她。 云开看着自己抓空的手掌,莞尔一笑,该害羞的时候不害羞,不该害羞的时候瞎害羞! -- 心动 因为今日是鲍国胜跟云开学习的第一天,晚饭印太召唤全家人一起吃。顺便问问鲍国胜在云开哪里习不习惯,他有没有好好教,有没有不耐烦。 鲍国胜答一切都好,二哥哥教的很用心,大哥哥也很关心他。佣人们服侍得很用心,总之一切都很好、很完美。 月明听了暗自撇嘴,你怕是忘记了罕厉阳是怎么把你吓得鬼哭狼嚎的了。 吃饭间月明面前摆了一盘烤猪肉,闻着喷香的肉味月明忽然回忆起大少爷厉阳早上讲的那个故事,脑子里有了一些不可描述的脑补,直补得自己脸色发绿,有些哀怨的看着厉阳。 厉阳被看得莫名其妙,心想就算你记仇也不该记到我头上啊,虽然故事是我讲的,但最吓人那部分是云开弄出来的啊!冤有头债有主,你冲我可怜兮兮的干什么? 坐在月明身旁的云开见她一脸菜色,再看看她面前的烤肉马上就明白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了!他故意对着盘子里的菜左挑挑右翻翻,看得印太脸色铁青,差点就按捺不住喊家法好让他加深一下用餐礼仪。 云开挑拣一阵,不高兴的放下筷子,对在印太身边的桐林抱怨道:“明明知道我这两天有些上火怎么还尽上些烤炙、油炸的菜,叫我怎么吃啊?” 正给印太布菜的桐林听了云开的抱怨愣了一下,二少爷上火了?怎么没听太太提起过呀?心里嘀咕归嘀咕桐林还是笑着赔罪道:“哎呀,是我的不是,竟然忘记二少爷这两天身体不适得吃清淡点。我马上去厨房给您加个金雀花肉丝汤和白参炖蛋好不好?” 云开悄悄觑眼,见月明听见金雀花眼睛都亮了几分,便对桐林道:“行吧,叫厨房金雀花煮清汤就行,肉丝就不要放了。这花吃的就是一个清甜,油多了就不爽口了,再给我拌个新鲜的麻桑坡(怕你们忘记了提醒一下,这玩意就是甜木瓜),多放点醋少放点辣椒和盐。” 桐林屈膝称是,连忙去厨房吩咐加菜。土司听见云开这番动静倒不觉得有什么。堂堂一个土司府少爷要加两道菜怎么了?能把府里吃垮么? 印太却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看得云开头皮发麻。他只能脸着皮厚摆出一副这桌菜都不合我胃口的样子硬撑着。 吃完饭叁人结伴而行准备回各自的院子,俸小赛不等云开使眼色就问鲍国胜想不想看马房的马。土司府养了几匹藏马,神骏得很。比云南人惯骑的小矮马高大威猛不是一星半点。 鲍国胜听了很是感兴趣,高高兴兴的跟着俸小赛去了。 见长廊里只剩自己和云开,月明带了一丝扭捏的朝云开道:“谢谢啊!” 云开正背着手朝前走,闻言看了她一眼戏谑道:“我帮了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这声谢谢,谢的是那一次呀!” 月明觉得这厮真是不能给他好脸色,他欺负自己那么多次自己都没计较,跟他道声谢他还一副要掰扯明白的讨债嘴脸,真真是讨人嫌。 她轻哼一声,自顾自下了台阶。往前走了一段路,忽然听云开在后面喊她。她回过头,看到他站在台阶下的一片树荫里定定地注视着她。看着不远处的月明,云开觉得她的眼睛是那样的好看,剔透的茶褐色,睁圆了和狸奴一模一样,看一眼心都要化了。 何时动的心,何时起的意,已经不重要了。只知道,她还懵懵懂懂,自己已经有了旁的念头。 晚霞铺满了天,庭院中花香浓郁,黄昏的日头从树枝的缝隙中穿过,斑驳的树影映在他的面上。寂寂的眼神幽深乌浓,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你晚上要是害怕,就让婢女陪着你睡,要是睡不饱就多睡一会。明早晚一点来书房没关系的。” 看着云开俊眉乌浓眼,她无端想起了晨间自己坐在他腿上被他抱在怀里哄慰的场景。一阵莫名的声音击打着耳膜,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那是她的心跳声。如节日里击打的象脚鼓一般,激烈得仿佛要把心脏撕个粉碎。 她心里发慌不知道怎么回应,揪着衣角进也不是、退也不行。讷讷的答应着:“好的,好的。” 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云开脸上浮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我就知道你想躲懒。” 月明背着手低下头,脚尖摩挲着地面。悄悄藏起自己红晕浅生的脸庞。 若不是念及她年纪还小,云开很想上前用手指挑起她的下颌,看看她含羞带怯的模样。他蓦的想起以前和她出去茶舍听章哈,自己戏谑的问她羡不羡慕戏文中那些才子佳人缘分。 她撇着嘴不屑道:“人人都憧憬戏台上那些才子佳人的佳话,可我不需要。古代落魄才子写的才子佳人,他怕是连真正的佳人都没见过。我要是心生向往那不是头被门挤了么?” 云开试探:“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 月明想了想:“找个温厚点的,跟我爸爸那样!”他就知道问这个恋父的这种问题纯属多余。 月明反过来问他:“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云开瞅了她一眼,故作傲然道:“我想找的女人可以撒娇但不能撒泼,可以不识字但不能不懂事,但若是长得漂亮且与我情投意合,这两条可以当我没说。” 嘴上说得轻松,但他心里知道,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这只是一种奢望罢了。他身份高贵,婚姻当然要结一门对允相有利的姻亲。那女子只要能让他觉得顺眼就算是烧了高香了。情投意合?!谈何容易。 望着女孩发顶鸦色的青丝,他觉得懂不懂事,身份什么的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 心动(二) 饶是头晚上辗转反侧月明第二天还是早早就醒了。醒来也不想起床,反正罕云开说了她今天可以晚点去书房报道,于是拥着被子靠在床头发呆。 昨天云开的神情和话语里的未尽之意她都懂。她问自己喜不喜欢云开。答案显而易见,她是喜欢的。 那么最重要的问题来了,有喜欢到愿意为了他留在允相么? 比起初到允相时恨不得两肋生翅飞回昆明,现 在的她对允相也仅仅只是不讨厌而已。 昆明虽然比不上上海摩登,比不上北平繁华,但也是偏安一隅的桃花源。有铁路、有电,有自来水,有电影院,有商品琳琅满目的百货公司。生活多么的便捷,多么的多姿多彩。 昆明四季如春、气候舒适,允相却闷热得仿佛能把人催熟。这里的饭菜她也吃不惯,辣椒跟不要钱一样死命往里放。出个门也不方便,除了马车就得靠两条腿走人往高处走,她将来是要出国去见世面的,哪能在这个穷乡僻壤把自己的一生都交待了。 她能想出一百个允相的不好,但心底都有个声音反驳她。回昆明也好,去外国也罢,那些地方都没有罕云开啊! 从小没有女性长辈的教导,也没有母亲耐心的给她讲男女之间生了情愫后要怎么办。她心烦意乱的抱着被子在床上乱滚。 叶户和艾叶听见动静推门进来,问在床上作乱的我月明:“小姐要起床了么?” 她把乱糟糟的脑袋探出帐子外道:“不起,你们别管我,让我一个人呆着。” 叶户和艾叶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又惹着她了,大清早就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 同样的费解的还有俸小赛,昨天他让马房的马奴好好陪着鲍国胜,急赶慢赶的赶回去想看点激动人心的画面。结果二少月和月明小姐之间隔了一丈远。就算大庭广众之下不能缠绵缱倦,至少把距离给拉近一点呀!他费心巴拉的帮他们清场,结果就这? 看着外面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月小姐却还没出现,他觉得昨天少爷肯定又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惹着月明小姐了。他一边给云开磨墨一边故作不经意的问道:“少爷,月明这个时辰还没来,要不要去喊一声?” 云开靠在椅子上看书,闻言抬眼看了他一眼:“怎么,才一晚上不见你想她呀!想她就去找她呀!” 他语气平平,还带了几分戏谑,俸小赛一时也分辨不轻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陪着笑脸道:“瞧您说的什么话,我这不是想着她这会还不过来,怕是身体有什么不适么!” 正在写字的鲍国胜闻言握着笔道:“她怕是被昨天大少爷讲的那个故事吓到了,我昨晚也是吓得后半夜才睡着。” 俸小赛在心里对他的这番言论嗤之以鼻,想当初月小结在瑟林里被二佛爷吓得都昏死过去,第二天还知道要鸡蛋糕吃。这听个鬼故事算啥? 结果抬头看见二少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愣住了。 鲍国胜不知俸小赛暗暗腹诽他,扬着头一派天真的问云开道:“罕二哥,你知道月小姐喜欢什么吗?我想去探望一下她。” 云开回过神来,听到鲍国胜的话便沉下脸:“去什么去,我今早布置给你的功课做完了么?” 鲍国胜闻言脸一红,讷讷道:“没......还没有。” 云开严肃道:“好好做你的功课,兰月明就算是真的生病了也有婢女照顾她。你去了管什么用,是要给她端茶还是给她倒水,还是你是万灵丹,她看见你就百病全消、神清气爽。” 鲍国胜被他数落得抬不起头,只能把眼睛挪回书本上认真看书。 俸小赛在一旁看傻了眼,少爷这是抽的什么风?不会是连这个黑小子的醋都吃吧? 云开见鲍国胜老实了,装模作样的扫了一眼桌面,嘴上疑惑道:“我的烟呢?” 俸小赛看了一眼就在他手边的香烟,上面的印着的骆驼睁大眼睛望着他,忍了忍没做声。 云开站起身自言自语道:“怕是放在房间忘记带出来了!”他吩咐俸小赛:“你好好服侍鲍少爷念书,我回房去抽根烟。”说完大摇大摆的背着手扬长而去。 俸小赛把桌上的骆驼牌香烟揣进自己衣兜里摇摇头暗笑:行吧!这包就算是他的吧!” 云开来到月明的院子,见大门虚掩着伸手推门而入。院里静悄悄的,一个奴婢也没有。他心生不悦,一群人门也不关的跑去哪里也不知道,虽然不可能有人进来偷东西,但这里毕竟是女孩子住的地方,万一那个莽撞不长眼的闯进来怎么办? 拾级而上,在屋外脱了鞋用竹扇挑了门帘进屋。见月明窗前的帘帐还围得严严实实的。心中暗中纳罕,昨晚真的没好好睡到这个时辰都还没起? 骨节分明的手掌捏着扇柄慢慢挑起绣着金线孔雀的帐幔,只见月明裹着布朗织娘织的牛肚被睡得小脸通红。云开不禁失笑,允相只要一出太阳就热,这都日上叁竿了她热得鼻尖都冒汗了还把被子裹得那么紧。 伸手将被子拉到她腹部,月明刚刚是熟睡把被子裹紧了挣不开,现在有人帮了她一把,她腿一抬把被子踢得老远。 看着床上直着坎肩小褂裙的月明云开呼吸一滞。 月明屈膝侧躺,睡裙边卷到大腿边,笔直修长的双腿一览无余。衣领微开,他隐隐可窥见女孩胸前微微隆起的尖头小菡。 这幅海棠春睡让他慌了神呼吸急促的倒退几步,他这才觉得自己唐突了,她已经是一个含苞待放的女孩,自己这般行为就像一个居心叵色的色鬼一样。他他慌乱转身想离开。却听到身后的月明呓语一声:“热。” 他止住急急的脚步,思索片刻转而回到床边。侧身坐在床沿,掏出怀里的手帕轻手轻脚的给她擦掉脸上遍布的细汗,打开折扇将微风送进帐内,既要保证她的清凉还要让她不会受凉感冒。 -- 晚归 艾叶和叶户一个提着热水一个提着饭菜掀帘就见云开坐在月明床边,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东西往旁边一放扑通就跪下。 云开皱眉,生怕她们吵醒还在熟睡中的月明,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她们噤声。然后朝她们摆摆示意她们出去。 艾叶和叶户大气都不敢喘,也不敢起身跪爬着出去在门口跪好。 云开摸了摸月明的额头,温度正常,也没有汗湿。收了折扇起身去外面教训两个婢女。 艾叶和叶户在外面跪得战战兢兢,见云开出来连忙匍匐求饶。 云开脸上一片薄怒,冷声道:“也不知道陶家是怎么教你们规矩的,小姐还在睡觉,你们贴身服侍的竟然敢一个都不留下守着,怕是想吃鞭子?” 艾叶和叶户觉得冤枉,她们是见小姐醒了又不愿意起床才想着把热水和饭食一块拿回来,小姐赖一会床正好洗漱、吃早饭。哪知道就这么一会功夫小姐又睡着了。 心里觉得委屈但万万不敢分辩。小姐的上一任婢女就是趁着小姐午睡去做旁的事情,被二少爷一顿好打后扔回波乃寨。 看她们抖得跟筛糠一样,云开心里冷笑,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呆会小姐醒了,服侍她吃完早饭后把她送到我院里,你们自己去俸二管家哪里一人领五鞭。” 听见真要领鞭子两人都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咬着牙应是。 云开背着手准备回去,下了台阶又扭头对还跪着的两人笑道:“也别寻思着告状让你们小姐给你们做主,你们小姐心疼你们,陶头人可不会。” 震慑完这两个婢女,云开才满意的踱步回自己院子。要不是院里还有个小的等着他,他还想领着月明出去街上散散心。 大哥也是的,讲鬼故事也收敛点,瞧把这孩子吓的,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 转眼就要到端午,兰应德答应过她端午前就要回来。月明日盼月盼,一天叁遍跟印太打听消息。端午前一周终于盼来了兰应德的消息,他让人给土司带了信顺便也给月明写了一封。 信上说他还要在腾冲耽搁月余,让月明不要生气、也不要闹脾气,乖乖在土司府住着,他一回去就会去接她。 月明满怀希冀,结果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当场就发作。把信揉成一团扔到地上,赶了两个艾叶和叶户出去,自己扑在床上哭得昏天暗地。 艾叶在屋外急得团团转,连声问叶户:“怎么办?怎么办?小姐这个哭法要伤身体的。” 上次的五鞭子虽然俸二看在月明的面上没出力打,但已经足够让她们记住教训了。月明不让她们进去她们就不敢踏进屋里一步,只能在门外劝。 叶户心里很有数,现在整个府里能劝住小姐的也只有二少爷了。她让她姐守在门口一步也不许走开,她去请二少爷。 俸小赛来报叶户求见的时候云开正躺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听唱片。 月明在印太院子吃完午饭捧着她爹给她的信高高兴兴走了,怎么才这么一会功夫又让婢女来找他? 他翻身坐起问道:“没说什么事?” 俸小赛摇头:“我问了,她支支吾吾一个字都不露,就说要见您。”说完又笑着补了句:“怕是月明小姐有什么话带给您不想让旁人听见。” 胆肥了啊!主子都敢调侃。云开看了他一眼也没骂他,淡淡的吩咐一句:“让她进来吧!” 叶户被俸小赛领进去,见云开长身玉立的站在窗前,连忙跪下行礼。 云开背着手问道:“小姐让你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叶户把头垂得低低的:“是婢子自作主张过来的,小姐看了老爷的信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哭,婢子实在是担心,所以过来斗胆请二少爷帮着劝劝。” 云开一听就知道月明是为什么哭,心里暗骂:这个没断奶的,肯定是知道她爹不回来又嚎上了。当即着急忙慌的往她院里赶。 到了月明房门口,听见月明在里面扯着嗓子哭,他冷眼唆了一旁的俸小赛叁人:“你们叁个就在门口守着,谁也不许进来。” 说完掀了门帘进去。只见床上的被子鼓了个大包,月明魔音穿脑的哭声从里面传出来。他大步上前一把扯开被子。月明跪爬在床上,他扯了她的被子她也不抬头看一眼,反而把脑袋埋在胳膊里哭得更大声了。 云开手伸到她的腋下,不顾她的挣扎硬是把她抱到自己腿上,扯开她蒙着脸的手掌,看到她哭得涕泪纵横,脑门上全是捂出来的湿汗又心疼是又好笑,手掌抚上她的脸,用大拇指帮她揩去脸上的泪水,平日里滑嫩的笑脸布满了泪,手感涩涩的,还是很细嫩。 云开叹了口气哄道:“怎么又哭上了?” 月明撇过头想躲开他的手,被他贴在脸上的手掌又给摁回去。 她哭得已经有些岔气了,挥掉他的手掌打着哭嗝道:“你.....你别管我......” 见她哭的胸口都喘不过气了,还跟自己回嘴,云开被气笑了:“你哭得整个土司府都听见了,不管你行么?” 月明打着哭嗝、垂着眼不看她,肩膀一抖一抖的甚是可怜,云开无奈的把她搂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胸口,劝道:“你爸爸只不过是晚几天回来,又不是不回来了,这有什么好哭的?” 月明本来哭声渐歇,听他这一说又哭开了,委屈万分道:“端午节是我生日。” 云开愣了一下,脱口道:“你端午生的?你阿妈怎么不在忍忍,你们汉人不是说生在端午这个日子不好么?” 月明睁着哭得红肿的双眼瞪他。 他忽然想起月明的阿妈生了她没几天就过世了,连忙摸着她的脑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月明靠在他怀里幽幽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去阿妈的坟上祭拜过,爸爸答应今年带我去的。” -- ρǒ⑴8мě.∁ǒм 散心 见她哭到双眼红肿,哽咽变声,一双柔软的小手无助的倚在他胸前。云开觉得胸口被一种陌生的酸酸的感觉占满。他什么都不顾上想,只想搂着她好好怜爱、劝慰一番,不管她提什么要求都满足她。 想着想着神思就走了岔路,佳人在怀,他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她双眸迷蒙,红唇晶莹、神智涣散的躺在自己的臂弯里,一副被人饱尝一顿的娇酣模样。 脑子里的绮思让云开觉得心尖一颤,盯着她微张的粉唇无知无觉的靠近。月明也不明白他的脸为什么离自己越来越近,紧张的吸了吸快要滑下鼻腔的鼻涕。 她这一抽鼻子惊醒了云开,他蓦然间发现自己的唇离月明只剩寸余,温热的一呼一吸扑在脸上,暧昧丛生。 他忙不迭的把月明牵到脸盆架前,拧了把毛巾让她擦脸。稳了稳心神又走到门口扬声让俸小赛备车,他要带月明出去散(消)散(消)心(火)。 牵着还委委屈屈抽噎的月明到了土司府大门口,月明看着门口的马车,吸了吸鼻子带着哭音问:“我们要去哪里?” 云开带着她跨过门槛,也不用马奴跪着,圈着月明的腰胳膊一使劲就把她送上车辕,自己跳上车后让俸小赛和叶户她们不要跟着。 俸小赛呵腰应是,叶户犹豫道:“小姐身边没人伺候怕是不行。” 云开看了她一眼,摔下帘子转身进了马车,敲了敲车壁,车夫一挥鞭子拉车的马儿踢踢踏踏往前走,叶户想跟上去被俸小赛一把拉住,他恨铁不成钢道:“我的姐姐唉,二少爷吩咐不要跟你还往前凑什么?我们二少爷难道还会吃了你们小姐不成?” 你们少爷欺负我们小姐的事情还少么?叶户气呼呼的甩开俸小赛的手:“我们不跟紧了小姐说是我们懒散要挨打,跟紧了又嫌我们碍事要挨骂,你们土司府到底有没有个准信,我们到底要怎么伺候小姐二少爷才会满意?” 挨了叶户的呲哒俸小赛也不生气,袖着手笑呵呵道:“这伺候主子要紧的是会看眼色,主子的心思哪里有准信的!姐姐你也别恼,往宽处想,有二少爷在就算月明小姐吃亏也是吃二少爷的亏,旁人想让月明小姐吃亏二少爷非抽烂他的皮不可。为了月明小姐二少爷连叁太太娘家的少爷都打了,你们还担心什么呢?”想担心你也担心不起啊!还不如学学他!看他多聪明,喊马奴备车的时候故意不准备马凳。 叶户和艾叶被俸小赛的话气了个仰倒,这主仆两个巧言令色就是不说人话!ρǒ①㍠@sì@(po18.asia) 月明把马车的窗帘掀开一条缝,看到马车往牌坊街去,皱着眉对云开道:“你是不是又要带我去斗鸡?我心烦着呢,不耐烦看两只鸡叨来叨去。” 云开坐在她对面正托腮沉思,闻言淡淡否认道:“不是。” “我也不想听章哈。” “嗯,我们也不去听章哈。” 他答应得漫不经心,问一句答一句,月明生出些许火气,拧着眉问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嘛?” “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状似神秘,其实是不敢抬头,害怕她看见自己眼中无法遮掩的火花。 他已经笃定了心意,但他不知道月明是否也如他一样。虽然她的年纪在允相已经可以谈婚论嫁,但云开还是觉得她太小了,小得都不明白什么是男人。 若他贸然开口后遭到拒绝,以后还怎么相处呢? 马车在一家织坊停下,云开先跳下车,回身见月明也已经钻出门,张着双臂等着他抱自己下车。依赖的态度让云开满心欢喜。 抱她下马车后牵着她的手进了织坊,管事的听说二少爷来了连忙出来迎接。见他牵着一个容貌秀丽的汉族少女心中很是奇怪。 云开吩咐道:“把花样图册和成品拿来给小姐挑挑。” 路上一直猜他会领自己去哪里,结果是来买衣服。她兴趣缺缺的对云开道:“我不想看,我想回去了。” 回去继续躲在被窝里哭么? 云开牵着她到堂中的一个罗汉塌坐下,柔声道:“我不是答应你下个月陶头人家办喜事带你去看热闹么,现在可不得准备起来。你挑挑料子做几身筒裙做客的时候穿,别穿那些洋装失了礼数。” 兰应德不回来,月明现在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刚想张嘴拒绝,云开抢先道:“你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反正你爸爸暂时是不回来了,你与其成日哭哭啼啼还不如找些事情做,让自己开心一点。” 管事亲自捧着花样册子和布料呈上来,云开把册子递给月明:“挑喜庆点的,别挑黑色。” 土司府里印太听桐林汇报二少爷带着月明去逛街了,她放下手中的水烟壶问道:“云开和月明手牵着手出去的?” 桐林捧了碗茶给她:“何止手牵手,月明小姐上马车还是二少爷给抱上去的。” 印太莞尔:“这两个孩子都知道避避人。” 桐林笑着接口道:“看样子今年出洼办完大少爷的喜事,明年该轮到二少爷了。” 印太摇头:“这事兰应德怕没有那么容易点头。” 桐林有些不明白,二少爷对月明小姐刚冒出点苗头的时候印太可是乐见其成,现在怎么又担心起来了。 她犹豫一下道:“兰应德再能干,也只是给土司府跑腿办差的,女儿能进土司府来当少奶奶还不满足,难道真要拿女儿和昆明的权贵结亲?” 印太啜了口茶,用碗盖撇着茶水叹气道:“他可是个透彻人,你觉得进土司府千好万好,他还害怕女儿进来吃苦呢!在他眼里二少爷再出挑,都不如挑个老实的招赘做姑爷来得实在。” 最最关键的是,月明年纪还小,就算兰应德点头,云开也有得等喽! -- ρǒ⑴8мě.∁ǒм 生日 端午,月明换上了新做好的筒裙。她的头发堪堪及肩,艾叶花了好大的力气,刨花水都用了大半瓶才给她梳了一个傣族女孩的扇子头。 叶户在院子里巡了一圈摘了两朵红山茶给她簪上,月明捧着自己的小脸对着镜子左照一照、右照一照,觉得自己美得不行。 尽管月明觉得自己美得不行,但艾叶却觉得小姐的打扮过于朴素了。在月明的首饰匣子里翻找一会勉强找出一对镶红宝的金镯给她戴上:“今天过节,各府的相坎小姐们都穿金戴银的,可您的首饰和筒裙都不太相衬。等老爷回来让他重新给您置办一些吧!” 月明从匣子里挑了一个扭丝项圈放在颈间比了比,觉得也还可以让艾叶给她戴上:“我来允相有些匆忙,大部分首饰都放在银行的保险柜了,等回去拿出来就行了,没必要再置办。” 小姐又说她们听不懂的事了,叶户和艾叶随口应着,把披帛给她挂上仔细理好,护着她出门去印太的院子吃饭。 路上遇到佣人给她行礼,说完端午安康紧接着就是一句生辰快乐。 月明很是开心,让叶户回去拿些钱,一路打赏。 到了印太的屋里,土司和印太坐在堂中,艾叶和叶户扶着月明小心屈膝跪下,双手合十触额给印太和土司行礼:“老爷、太太,端午安康。” 土司见了她这副打扮笑呵呵道:“还真像那么回事。” 印太忙让桐林扶她起来,看着今日打扮得亭亭玉立又规矩十足的月明印太心里说不出的满意。 鹅黄的交襟收腰上衣,红棕金线绣花筒裙,胳膊上的金线小团花批帛,经过这么一装扮女孩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含苞待放如春花一般娇艳。ρǒ①㍠@sì@(po18.asia) 印太拉着她的手笑道:“看来二少爷这个老师还是用了心的,你现在通身都是相坎小姐的气派。” 云开自月明进来就看呆了去,她今日如枝头的木莲一般,粉白的小脸上淡淡抹了点胭脂,又娇憨、又明媚。直叫人痴痴的不想挪开眼。 听见亲妈点他的名,他下意识答道:“是挺好看的。” 一屋的人都哄堂大笑,连跟他俩最不对付的叁太太都拿帕子捂着嘴笑不可抑。 印太戏谑道:“说月明长得好看还需要你点头啊?” 打量因为害羞垂着头的月明,印太摇摇头道:“还是素净了些。”她吩咐桐林:“去把我那枚老鸦烟筒花样的环簪给月明拿来。还有那副镶了玛瑙的禁步也拿来。” 月明听见顾不得害羞,连忙抬头道:“我住在府上打扰良久已经很不安了,哪里还能要您的东西。” 印太拍拍她的手安抚道:“要不是云开说起我们都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辰呢!我听说你们汉族女孩子十四岁的生辰很重要,本应该给你好好庆祝一下,可这混小子昨晚才跟我说,来不及给你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几件旧物,你别嫌弃就好。” 月明悄悄偏头去看云开,见他也看着自己,眼神相撞她连忙扭回头目不斜视。 大家都笑吟吟的恭喜月明,鲍国胜却一脸沮丧道:“我都不知道今天是月明小姐的生日,什么礼物都没准备。” 对于月明来说,生日最重要的是有人陪她热闹,礼物有她高兴,没有她也无所谓。 她对鲍国胜道:“那你给我说句生日快乐,我就当你送了。” 鲍国胜双手拱拳跟她说了生日快乐后还郑重其事的表示,他会把礼物给补上的。 桐林按吩咐拿来首饰,印太亲自将环簪插在月明的发髻上,一朵朵金色的小花环绕着乌发很是俏皮。给她扣禁步时印太摸到她裙子的腰头里有一根细绳,却摸不到腰带,疑惑的看着她。 月明有些不好意思的凑到印太耳边悄声道:“忘记买腰带了,又怕裙子掉下来,让叶户给我找了根红绳系上。” 印太捂着嘴扑哧一笑,尔后又一本正经道:“这腰带我可就不好送给你了,按规矩这可是该男人送的。”说完眼睛故意瞟了云开一眼。 月明见印太不仅露了她的底,还打趣她,不依的跺着脚娇声埋怨:“太太” 看月明把印太哄得那么高兴,还给她东西,叁太太掐了一把坐在旁边的叁小姐,悄声骂道:“你也去哄哄太太呀!就会坐着傻笑,殷勤都让那个小蹄子一个人献完了。不是说她家有的是钱么,怎么还一副寒酸样,太太给她就敢伸手接着,真是没一点规矩。” 叁小姐挨了亲妈的呲哒,也不搭腔回嘴,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 月明为什么能哄太太开心只要眼睛没瞎的都知道。她搞不好是要做自己弟媳的,叁太太不看势头只知道吃味,这时候就着月明生日的由头送点礼说几句好话,一笑泯恩仇多好。竟然还眼红太太给月明东西!她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连一贯躲在院子里带孩子胆小怕事的八太太还晓得从手上撸了个戒指递过去呢! 印太开了头,大家凑趣你一样我一样的给月明往身上挂,不一会她就珠光宝气的了。 月明举着大拇指笑得喘不气来,上面套着厉阳随手脱下来的扳指,她手指多细呀,根本戴不了只能一直举着。 “今天我可算是发现了一条财路,下次我过生日还这么素着来。” -- 挑明 “袅袅婷婷十叁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厉阳调侃道:“你倒是个有福气的。” 这首诗是唐代杜牧赠与妓子的离别之作,见厉阳拿来形容月明的青春美貌云开皱眉不悦道:“不会用就别乱用。” 厉阳愕然失笑:“连称赞她几句都要讲究起来了,你什么毛病?” 他只是在慌张,月明越光彩动人他越慌张。这种偷偷藏在口袋里明珠不小心掉出来大放异彩的心情他哥是不会懂的。再想想大哥今年出洼后就要成亲,更是刺激到他的心头恨。 他慨然的吐了口气:“怎么才十四岁呢?” 话里满含的怨念逗笑了厉阳:“你有什么可抱怨的,就算还小但也是你喜欢的,多等两年又能怎么样?” 云开讶异:“你不喜欢勐那土司家的小姐么?” 厉阳嘴里含着纸烟,眼睛眺望着远处的山脉淡淡道:“还行。” “这还行是什么意思?喜欢还是凑合?或者说是无所谓?” 厉阳拿下含在口中的纸烟,弯腰耷肩的用手撑着廊间的扶手:“我知道自己该为家里尽什么责任,只要对府里有利,喜不喜欢的不是那么重要。老爷是喜欢太太才娶的么?大姐是喜欢姐夫才嫁去暹罗的么?都是为了各自的家族繁荣昌盛。太太和老爷不会害我,给我挑了勐那的小姐,那就说明和勐那结盟于允相有益。只要这事对允相好,我就干。” 那你自己的心意呢?云开想问,但他问不出口。他自己也清楚,在婚姻这件事上厉阳若是要继承土司的位子,就一点自由都没有。 厉阳拍拍他的肩:“你是小的,本就该躲在哥哥姐姐的羽翼下开开心心的过日子。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没人能对你的亲事指手画脚,老爷和太太都不行。兰应德那边你也不用担心,他要是不把兰月明双手奉上给你,我让他走不出允相。” 虽然厉阳的手段简单又粗暴,但云开真是满心的感动,握着厉阳的手感动得都说不出话来。 在印太院里热闹了一天,散席时印太借口天太黑让云开送月明回院子。 月明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就这么点路,不用让二少爷特意送我。出门的时候叶户也拿了灯笼的。” 印太握着月明的手递到云开掌心:“你今天穿筒裙怪好看的,我库房里有几匹颜色不错的料子,给你做筒裙正合适。让你的丫头跟桐林去拿一下。再说了,今天就他没送礼物给你,这么小气让他送你一段路已经是便宜他了。” 月明连忙为云开辩解:“二少爷送了的,我身上这套衣服就是他给我买的。” “走了。”云开不待她说完就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月明被他拉着走,都来不及给印太行礼告退。听着身后的那些人笑声她又羞又气,才出院门就甩开云开的手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才走了几步就觉得胳膊有些发紧,偏头一看,云开扯住了她的披帛。 月光下他的脸一明一暗,更显的他五官深邃英挺。 他眼神热切得仿佛烧了一把火。烧得月明口干舌燥不知该如何反应。 “兰月明。”他缓缓开口:“你跟我好吧!” 月明的脑子立马轰的一声,变成一团浆糊,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她想的那样么? 云开慢慢收着手中的披帛,一步步向她靠近,等两人之间只有尺余时,他再度开口,嗓子低沉暗哑,眼中却满是明晃晃的期待:“你跟我好,好不好?” 月明想当胸给他一拳,还想跺脚逃跑。这个傻子,干嘛要把话说得这么明,这要她怎么回答嘛?直接答应太害臊,不答应又觉得违心。 看着月明阴晴不定的脸,云开以为她的沉默是拒绝,有些难过又有些不服的问道:“你不喜欢我么?你是不是讨厌我?” 月明简直想尖叫,我不喜欢你还能让你抱着我?还能做你腿上?早打死你了! 但喊云开落寞的表情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认识的罕云开明亮无邪、帅气又率直,这种失落的表情真的不适合他。 她垂头睇凝自己搅成一团的十指,细柔轻吟:“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我只是......”只是什么,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结结巴巴,声音怯怯得几不可闻。 云开大喜过望,进一步求证道:“那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吧?” 月明撇过脸声音微微发颤:“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云开紧追过去哀求:“你给我个准信好叫我安心。” 月明跺着脚娇声嚷道:“你别问我,等我爸爸回来你去问我爸爸。” 不需要再问了,云开咧开嘴笑得傻里傻气,他这一笑微微上挑的眼角温柔如水。他捧起手中的披帛轻轻一吻,发誓一般对月明道:“我会对你好的,比任何人都对你好。” 月明满心甜蜜,咬着唇捂着胸口痴痴望着这张在月光下异常英俊的面孔。 现在的月明满心欢喜,但没过几天她就深刻领悟了一句话,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那张破嘴。 -- 鲍国胜的心思 两人挑破情愫,月明反而变得更加拘谨了。两人好好的并肩而行,看到迎面来人,月明立马离他一尺远。云开错愕的看着她突然蹦开,奇怪道:“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 “我要离你那呢近干什么?” 云开语塞,觉得跟她讲不清道理,干脆挨过去。看着下人捂嘴会心一笑,月明吓死了,连忙伸手推开他:“去去去,我们俩又不顺路,你别和我走一条路。” 云开不屑的冷哼:“这是我家。”少爷我爱走哪条路就走哪条路。 月明一噎,瞪着大眼不满道:“你还说会对我好,结果净是跟我对着干。” 云开也双手抱胸以睥睨的姿态对她道:“你这么掩耳盗铃有意思么?你这番作态,不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月明扭着手指为难道:“我就是害羞呀!”说完又威胁道:“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反悔了啊!” 云开火了,冷然道:“你反一个试试?” 月明跺脚娇声骂道:“你真讨厌。”说完转身跑了。 云开本想追上去,却被鲍国胜叫住:“二哥哥,你有没有看见月明小姐。” 鲍国胜过完端午回了几天家,一回来就找月明让云开很不爽。他想说没看见,但又怕鲍国胜直接去月明的院子找她。眼珠一转,笑着问道:“她出府去玩了,你找她有事啊?” 听见月明不在府里鲍国胜满脸失望,捏着绣花筒巴(包包)的手垂了下去:“也没什么事,我晚上再找她好了。” 晚上再找?!云开心中警钟大震,他伸手拦住要走的鲍国胜:“有话你就说,我可以帮你转达。” 鲍国胜抓抓头发有点不好意思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上次她过生日我没给她准备礼物,特意回家给她打了条腰带配筒裙,拿过来让她试试。” 腰带?穿筒裙的腰带?特意回家打的?! 云开的肺都差点气炸了,这小子真是会想,这么点年纪就知道讨好女人。竟然对兰月明起了心思,枪不想借了,钱不想要了是吧? 合着全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就他一个人不知道啊! 端午那天云开其实也给月明准备了礼物,十四及笄他给她准备了一支莲花金钗,想着亲自给她插上。结果他亲妈抢了先,还递话让他送腰带那根金钗他就没拿出来。 称了银子找了工匠想着给她打根银腰带,结果鲍国胜这小子也来献殷勤。 一个个的都不想给他留一条活路啊! 鲍国胜从未见过月明这样的女孩,她比起傣族女孩更温婉,比佤族姑娘更俊秀,刚刚思春的少年见了那会不喜欢。那天听印太说腰带得让男人送,他便记在心里,第二天赶回家亲自去银炉房盯着让他们赶了出来,兴匆匆的给月明送来。 结果人没见着,反而戳了云开的肺腔子。 他愣愣看着云开的脸一会青,一会白,关心道:“二哥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身体不舒服么?要不要帮你叫巫医?” 云开心道:我现在就想喊巫医给你看看脑子。 他心思快速运转,想着怎么给他吃点苦头,他肚子的坏水流起来,想的主意一个比一个恶毒、一个比一个下流。 竹扇击在掌心,他亲热的对鲍国胜道:“既然兰月明不在,哥哥带你出去玩吧?你也不小了,该见见世面了。” 说完,也不管鲍国胜答应不答应,搂着他的肩膀就往马房走。 据看大门的下人们说,那天夜里鲍国胜回来的时候裤子都是湿的,满脸的羞赫、欲哭无泪。 话不知是真是假,但第二天鲍国胜让人去书房跟云开请假,说身体不适,学习暂停一天。 云开坐在书桌前得意的摇着扇子,眉飞色舞的对俸小赛道:“你昨天也看见了吧,那小子真是个雏,这么点场面都受不住,差点喷鼻血。” 俸小赛想起鲍国胜昨天那个挫样也觉得好笑:“就看了眼那群女人的肩膀他就受不住了,要是她们脱个精光,他还不得暴毙呀!” 云开摇头晃脑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啧啧咂嘴:“还是见的世面少了,就带他去河边看人家洗澡就把他激动成这样,要是带他去秦楼楚馆开荤,指不定还有更大的乐子可以看。”话里的遗憾一览无余。 门口传来一声温柔又危险的呢喃:“你去河边偷看女人洗澡了?” 听见这声音云开整个人都抖了一抖,惊恐万分的朝门口看去,见月明摆了个村妇准备骂街的标准姿势。双手叉腰,染着凤仙花的小脚在木地板上一点一点,那咄咄咄的声音跟催命的鼓一样。 云开看向俸小赛:兰月明来了你为什么不禀报? 俸小赛一脸无辜:我这不是帮你磨墨呢嘛! 月明见他俩眉来眼去,心里的火更旺了,冲到云开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道:“这就是你说的对我好,比任何人都要对我好?” 云开用扇子隔开月明快戳到自己鼻尖的手指,有些心虚道:“不是我要看,我主要是带鲍国胜去看。” 月明盯着他心虚的眼睛良久,一言不发的转身往门口走去。 云开连忙追上去,抓着她的手腕问道:“你要去哪里?” 月明甩开他的手,当胸推了他一把:“你这个骗子,你不仅骗我,你还下流到去偷看女人洗澡。你自己看就算了,还拉着鲍国胜去看,还取笑他,你怎么能这样?他还是个孩子呢!” 月明气得胸口起伏:“我才不要和你好,我这辈子都不要跟你讲话。”说完捂着脸跑出书房。 云开从未见月明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间吓得忘记要追。 他觉得自己对月明是叁个指头捏田螺,十拿九稳了。土司默许,印太支持,厉阳还承诺她爹敢反对就采取暴力手段,他再甜言蜜语的哄一哄。各种手段软硬兼施,若她还能跳出他的手掌心,他就去她家入赘。 现在好了,她气得要跟他绝交,这下要怎么哄? -- fцωěиωāиɡ.cōм 告状无果 月明出了云开的院子直奔印太哪里,她要去告状。 印太正在喝茶,听完月明的哭诉骇笑道:“你没听错,他真去河边偷看人洗澡了。” 月明坚定的摇摇头,小脸气得鼓鼓的:“他自己亲口说的,还拉着鲍家少爷一起去。” 印太沉下脸:“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胡作非为,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说完让桐林去喊云开,又让下人去拿家法,还特意叮嘱不要拿金竹条,去衙堂里拿打犯人的木杖。 印太这副要打死云开的架势让月明犯了难,一方面是心疼,另一方面是她不相信印太会真的打云开一顿。但凡印太舍得对罕云开下得了狠手,他都不会是如今这个德性。罕土司说要打她还相信一些。 人家印太把姿态都摆出来了,她不劝阻两句好像不行。扭着手指为难的看着印太道:“您教训他几句就行了,干嘛还打他呀?天气这么热,真打伤了他不好治。” “呦,这就护上了?”印太就坡下驴拉过月明的手拍了拍哄劝道:“你也别多想,去河里偷看女人洗澡允相城里半大的小子们都干过,老二可能就是想带着鲍国胜淘气,不可能有什么龌龊的心思。我这个儿子我还是了解的,看着脾气大但最是正派的一个人,平日里和婢女连玩笑话都不说的。” 她就知道,这种事对于亲妈来说,根本不算个事,一句淘气就掩过去了。月明心里吐槽,面上却夷然:“我是相信他的人品的”相信个屁,罕云开压根就没这东西。“但他怎么能拉着鲍家少爷一起去呢,他比我还小,还是个孩子呢!” 印太附和道:“就是,自己淘气就算了,怎么还能拉上别人家的孩子。你放心,呆会他过来我会教训他的。” 哄孩子一样的语气,月明听得心里发堵。转了话题陪着印太说了几句闲话就告辞了。ℍǎοsещеи.℃οм(haosewen.com) 月明一走,印太的笑脸就沉了下来,吩咐佣人去看看二少爷过来了没有。 云开听到桐林说月明在印太哪里就知道她是去干什么的!挫折后槽牙喃喃道:“她嘴怎么这么快?” 气冲冲的往印太院子去,心想着等下一定要掐她的嘴,两个人吵架他都没说什么,她怎么能去告嘴呢?他最讨厌爱告状的人了。 进了屋子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了一遍,失望的发现月明不在。 印太见了他就冷哼一句:“没病抓药,自讨苦吃。” 他摸摸鼻子讪讪道:“您都知道了?” 印太抽了口手里的水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人是你自己选的,人家亲爹还没点头你就起了另外的花花肠子,我看你对月明也不过如此。那就容你再新鲜一段日子,我这就去给你相看其它土司府的小姐。” 云开一听就急了:“不是那么回事,我是带鲍国胜去看。那小子没见过什么齐整的女人,对月明起了心思。我本是想着带他去见识、见识,别随便见了个齐头整脸的就春心萌动。” 印太目光犀利的盯着他:“这肉有人抢是不是闻着更香了?香得你昏了头领着个孩子去胡闹。胡闹就算了,你自己倒是把它捂严实了啊!还让月明抓了个正着。”印太恨铁不成钢道:“听她说你带着鲍国胜去河边偷看那些女人洗澡,我都不敢相信我的耳朵。都快二十的人了,怎么好像那些毛都没长的毛头小伙子一样?” 这事没被抓到就算了,被抓到真是挺扫脸的。云开脸皮发烫悻悻道:“我下次不会了。” 孩子大了,你说他也只是说到他的皮说不到他心里去。印太不耐烦的朝他摆手让他走:“去哄哄吧!你不去哄别人就去哄了。” 看着云开急匆匆的背影,印太长叹一口气:“真是没事找事。一个十叁岁的孩子就让他慌了神。等月明再大一点,他更有得烦了。” 桐林重新给她的水烟壶装上烟丝,擦了根火柴点上。甩熄了火苗捏着火柴梗笑道:“年轻人嘛,总有昏头的时候,少爷也是太在意月明小姐,鲍少爷露了个意思他就慌了神。” 印太摇头:“还是历练不够,先前老爷说要让跟兰应德出去见见世面,我还舍不得。现在看看,是得让他出去。” 桐林扔了火柴梗笑道:“咱们少爷见的世面还少呀?都坐大轮船去留洋了。” 印太呼噜噜的吸了口水烟,吐了烟雾淡淡道:“这见世面也是不同的,留洋是为了让他长见识,跟兰应德出去是为了让他会做事。兰应德多精乖的一个人,看着温文尔雅,做的事情全是脑袋别在裤腰上的。咱家二少爷要是学到他七分的能耐,我都要杀叁牲六畜酬神了。” 这些大事桐林听不懂,她转而说起月明:“这次的事月明小姐也是小题大做了。二少爷摆明了是闹着玩,她却不依不饶的告到你面前。” “自己的男人,该管还是要管的。”说完印太皱了皱眉:“但月明这斤斤计较的性子也得改改,不然吃苦的是自己。咱们这样人家的男人,那个不是叁妻四妾,她和云开有情分是好事,但这情份不一定能让云开死心塌地的和她单独夫妻的过一辈子。看不开下半辈子的日子就得熬着过。” 一辈子那么长,得熬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 fцωěиωāиɡ.cōм 吵架一 云开从印太院子出来没直接去找月明,让俸小赛吩咐马房套车去了他在牌坊街开的洋货铺子。 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货品犯起了愁,要送点什么兰月明才会消气呢?饼干、糖果她肯定喜欢,让伙计给他一样抓一些。不经意的一低头看到玻璃柜里有一瓶肉粉色的指甲油。想起今早上那双染着凤仙花的小脚在地板上一点一点的样子,他觉得这个肉粉色更衬她那双柔弱无骨的玉足。 “那个杀千刀的日脓包,日不楞怂的憨狗、豺狗豹子咬的二流子。” 月明在房里一边跺脚一遍骂,昆明家里老妈子在巷口骂街的那些话她一字不漏的招呼在云开身上。 “大白虱子,说出来的话一句都不能信。跟我讲道理那话比卖姜豆腐老奶奶的裹脚布都长都臭,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艾叶和叶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月明这么生气也不敢问,只能跪坐在地上给她大扇子。 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越热,她抢过艾叶手里的扇子,虎虎生威的扇着。 姐妹俩面面相觑,自家小姐和二少爷一会好得吃块点心都要互相惦记;一会又跟被刨了祖坟一样,就差揪头发互殴。不知道今天这唱得又是哪一出?ℍǎοsещеи.℃οм(haosewen.com) 云开站在门口就听见月明在里面骂他,他觉得挺冤的,他也就顺势看了两眼,看得还没有鲍国胜仔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罪过,她干嘛这么不依不饶的?一时生气捏着手里的指甲油就想走。忽又听月明对两个婢女道:“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我师兄就干不出偷看女人洗澡这么下作的事。”话音转为幽怨:“或许我还是不该留在允相,我在这里就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等我爸爸回来,我还是让他送我回昆明吧!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听见她要走云开心中一凛,连忙掀了帘子进屋。 月明听到动静往门口一看,见是云开进来,恨恨的把头扭朝一边不理他。 云开一挥手,艾叶和叶户行了个礼就轻手轻脚的出去。 月明听见两个婢女的动静,本欲张嘴喊她们留下,但又一向呆会若是闹开,她们在场她和云开彼此的脸面都不好看,遂即作罢。 云开把带来的东西放下桌上,缓步走到她身后双手放在她肩上柔声问道:“还生气呢?还生气就再骂我几句出出气。” 月明没做声他继续道:“这事是我做得不对,我跟你陪不是,你大人有大量饶过我。我发誓我以后不会”说着、说着感觉月明的身躯微微发颤,他连忙走到她跟前,发现月明咬着唇哭得悄无声息。 月明这动不动就哭的行为让他有些心烦,他一边用手指给她擦眼泪,一边皱眉道:“怎么又哭了?” 月明推开他的手掌,自己掏了帕子把眼泪擦干净,开口虽还有哽咽,但神情却坚定的对云开道:“我们还是算了吧!” 云开本来不耐烦的眼神倏然瞠大,他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话到最后有了一丝冷意。 月明迎着他的目光一点退缩之意都没有:“你心里一定再想,我怎么这么小题大做,多大点事啊怎么这么不依不饶。”她落寞的笑了笑:“你嘴上说错了,但心里却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跟我认错也只是为了哄我而已。” 自己的心思被她言中,云开一时无言。 “我顺着这件小事又往深里想了想,你平日和朋友出去喝酒是不是去花楼里喝?去斗鸡会不会也叫花娘作陪?你会不会也拿哄我开心的这些话也原模原样的跟那些姑娘说一遍?” 云开擒着她下巴的手蓦然收紧,一脸薄怒,咬着牙道:“你帮我当成什么人。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只知道招花惹草的狂蜂浪蝶么?” 月明忍着疼,淡淡道:“我以为你不是的,可现在我发现你和我在昆明见到的那些少爷们没什么两样。从昆明到你们土司府那个不是叁妻四妾,你以后怕是不能免俗的。” 云开撒开手站在她面前质问:“你这算什么,凭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臆想就给我定罪么?” 月明想起他嘲笑鲍国胜那一脸得意的嘴脸,估计这种偷看女人洗澡的勾当他没干过十回也有八回了,所以才这么轻车熟路。由小见大,他在女人上面,肯定没有印太说的那么清白。一时间心灰意冷,颓着脸道:“你何必摆出这么一副对我用情至深的样子呢?你身份贵重,我才是高攀的哪一个。本以为你是真心喜欢我,我才才抛开一切想着回应你。可现在想想,我还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你要真心喜欢我,怎么还会干出那么荒唐的事情?如果你现在还敢说你喜欢我,那你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自己对她的一腔情义被她鄙薄成不过尔尔,云开心里烧起了一把邪火。想着自己在人前处处维护她,担她、忧她,较劲脑汁讨她欢心,她却抓着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全盘否定他。 云开背着手轻声嗤笑,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弃我而去了。” 他忽然又变成以前那个乖张的二少爷,让月明心头一惧,但她还是大着胆子硬着心肠道:“我们之间说什么弃不弃,我本来就和我爸爸说好要去刘洋。现在也只不过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走而已。” -- 被欺负了 月明话音才落云开便俯下身来,恶狠狠的啃咬着那张说遍恶毒话的小嘴。月明被吓得往后缩,却受制于他的钳制,使劲推着他的胸口,却换来他更紧实的禁锢。云开满脑子都是她说要走的话,一心想阻止她。 心底有个邪恶的声音对他道:“要了她吧!要了她,她就飞不出你的手掌心了。”手指摸上她的领口,用力一扯,一片白花花的雪肤便落入眼间。 雪嫩的小乳如池间含苞的菡萏,轻风一过便颤巍巍的摇摆。唇舌迫不及待的贴了上去,恶意的用牙齿拉扯那份紧绷的柔嫩。 月明倒吸一口冷气拼尽全力的挣扎却惹来他更加放浪的品尝。 她的身体纤细却又圆润,滑嫩且细腻,彼此肌肤相亲的触感令他亢奋。 月明觉得自己腰都要断了,这个混账就不能轻点么?陌生的火热在体内流窜,让她发出的抱怨婉转如廊下的画眉啼唱。她讨厌他舌头炙热柔润的触感,讨厌自己迷失在他的挑弄兜转上,更讨厌她自己惊慌失措间无意识的回应。 月明的娇吟鼓舞了云开,他不在急切,慢慢鉴赏她的惊人的细腻。 屋外艾叶觉得里面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这一声让云开从无边的情欲中醒过神来,椅子上的月明双手被他制在两侧,衣衫大开,毫无保留的向他展现自己的秘密。迷蒙的双眼,飞满烟霞的小脸,无不表示着若他要继续她根本没能力反抗。 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拢起月明的衣襟将她搂入怀里,朝外面的艾叶厉声喊道:“我们没事,谁也不许进来。” 他不住的吻着月明的脸颊喃喃道歉:“月明,对不起,我昏了头,你别恼......” 灼热的气息喷在脸上,月明呆呆望着他半晌,泪珠滚了下来。怕引了外面的两个婢女进来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只敢捂着脸小声呜咽。 她再天真也知道自己被罕云开给欺负了,第一次体会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差别,她除了羞愤,更多的是后怕。 怕自己被他挑起了身体里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感觉,更怕他若是继续,今天这事要怎么收场。 云开不住的揉摩她的背脊,这招很有效,她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下来。抽噎着对他道:“你怎么能对我做这种事?” 云开抵着她的额头沙哑醇吟:“刚刚是我不对,我不该这样,你说要走,我气疯了.......对不起。” 月明揪着他的衣襟、脸色苍白:“你这样对我,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嫁给别人了。” 云开浑身一僵,都这样了她还惦记自己以后的婚事?!他慨然吐息,捧着她的咬牙很恨道:“对,只能嫁给我,不然就得浸猪笼。” 这么严重?月明一脸惶然,眼泪又要掉下来。云开无奈的摩挲着她脸上细嫩的肌肤道:“嫁给我又怎么了?你又不是不喜欢我。我跟你保证,我以后绝对不会和别的女人勾勾缠缠,只喜欢你一个,只对你说好听话,只对你一个人好。” 月明哭得直打噎:“永......永远么?” 云开碰了碰她的唇瓣,郑重的保证道:“永远。” 小姐和云少爷莫名其妙吵架又莫名其妙和好,艾叶和叶户是这样的场景早已见怪不怪。当月明第二天换了傣装说要去云开的书房,两个人咯噔都没打,手脚麻利的帮她穿好衣服 、梳好头,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尽管一路上月明给自己做了不少的心理建设,但看到云开坐在书桌后修长的手指拿着一本书,她的脸还是不可避免的红了。 昨晚躺在床上,她好奇的摸了自己许久,却没有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抚上自己肌肤时那种让人心底发酥的感觉。 云开见到站在门口的月明,满脸粉霞,晶灿大眼羞涩的撇朝一边,整个人拘束极了。 云开亲自到门口握着她的柔荑将她领进屋,语气温柔得如同叁月的暖阳:“早饭用了么?” 月明不搭腔,只是想轻轻摇了摇头,耳边的坠子随之轻晃,晃得云开的心直痒痒。 若不是昨天他答应月明不可以再对她轻佻、孟浪,他很想噙住挂着耳坠的那片小小的耳垂,轻轻咬上一咬。 望着两人不同于往常的亲密,一旁看书的鲍国胜仿佛明白了什么瞠目结舌的望着他们结结巴巴:“你们.......你们......” 旖旎的气氛被打破,云开心里暗咒一声,吩咐下人去给月明拿早饭后转头瞪视鲍国胜:“我们什么我们。赶快背你的书。” 心里的爱慕还没有宣之于口就夭折,鲍国胜心里很是失落。他昨天躲在房间反省了一天,觉得自己喜欢月明还跟着云开去河边偷看那些女人是不对的。他本想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后再和月明表白,没成想就一天的时间,风云变色。 眼前的书他一个字都看不下去,跟云开说了声身体不舒服就逃也似的奔出书房。 月明被他逃命的架势吓了一跳,疑惑的问道:“他怎么了?” 云开干笑:“我怎么知道。” 月明担心道:“叫个大夫吧,我看他脸都白了。” 云开转瞬间变了脸,皱着眉不满的看着月明:“你那么关心他干什么?”他可是记得昨天那场架是为什么吵起来的。若不是这小子对月明起了觊觎之心,他也不会为了绝了他的念头弄巧成拙。 月明觉得他莫名其妙:“人家在你家里做客生病了不给找大夫,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佣人端着早饭鱼贯而入,云开拉着月明在桌前坐下:“吃你的饭,少操心那些有的没的,他那是心病,找大夫没用。” “心病?”月明先是疑惑,继而想起前天两人去干了什么勾当,白眼翻得更大了:“你简直是造孽啊!” 狸奴闻到食物的香气不知打哪里钻出来,绕着月明的腿喵喵直叫。 月明听它叫得可怜,夹了块烤肉准备喂它。 “它今早吃了不少东西,你别喂它了啊!”云开警告月明。 月明悻悻收回手,兀自道:“它肯定还没吃饱。” 云开见下人都退了出去,快速的在月明脸颊亲了一下,意有所指的轻笑道:“我才是真的没吃饱。” -- 利盛勐一 本来利盛勐的喜事罕土司和印太是要亲自去的,但勐那土司差人送来请柬,说是勐那要举行大赕,邀请土司和印太参加。大家都心照不宣这是借着过赕的名义想请土司和印太去商量儿女的婚事呢。 于是去利盛勐的差事就落到了厉阳的头上。月明欢天喜地的收拾箱笼,先前买的绸缎布匹要带上。糖果饼干被她吃得七七八八,得重新去买。她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带着婢女穿梭在允相的大街小巷每天都满载而归。 快要出发了,她跟婢女一起清点要带去的行李时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情。叶户拿了几本书问月明要不要带着路上解闷,她才想到他们都走了,鲍国胜一个人留在府里么?虽然觉得叁太太应该不会去为难鲍国胜,但上次饿肚子的经验太惨烈了。她觉得自己和鲍国胜同病相怜,都是在人家家里借住,自己年纪又比他稍长一点,应该关心关心的。让叶户和艾叶继续看看有没有漏了什么,抓起一包新买的点心去找鲍国胜。 云开和俸小赛都去帮厉阳准备去利盛勐的事,院子里只有两个婢女跪在廊下擦地。见她来连忙伏身行礼。 她让婢女起来,问道:鲍少爷在吗?” 没等婢女回答,鲍国胜打开窗前喊她:“月明小姐。” 月明让婢女忙她的去,往鲍国胜的房间走去。 鲍国胜到门口帮她打帘子,又吩咐下人去给月明倒茶。两人在桌边坐定,鲍国胜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月明把手里的点心放在桌上:“我们要去利盛勐,我怕你一个人留在府里无聊想来问问你要不要去我哪里挑几本闲书解解闷。”最后还是克制住小心眼,把点心往他面前推了推:“我们走了府里肯定是叁太太管事,她这个人不怎么会待客。佣人要是怠慢你,你不要和他们吵,拿这个顶顶事,等二少爷回来再告状。” 鲍国胜看着眼前这包点心哭笑不得,但心里很是感动。他轻声道:“让你费心了,但我明天也是要回十八部落了。” 啊!他也要走,怎么先前没听他说? 云开说过鲍国胜是为什么留在府里的,她斟酌了一会小声问道:“老爷答应了?” 鲍国胜笑了笑:“也没一口答应,只是说等忙过这一段亲自去十八部落和我父亲商议论。” 有得商议那就是有希望,月明挺替他高兴的:“那这包点心你带着路上吃。我哪里还多,你等我回去再给你拿上一些带回去分给亲戚。” “月明小姐。”鲍国胜喊住正要起身的月明,脸色郑重又有些羞涩。他打开一个木箱,从里面掏出一个布包捧给月明道:“这份礼物我希望你能收下。” 月明看着黑红相间的织布布包好奇的问道:“什么礼物?” 鲍国胜打开布包里面放着一条银色的方扣腰带。月明吃了一惊,他这是什么意思? 云开也送了她一腰带,拿给她的那天亲自给她系上,在她耳边笑道:“我们傣族的规矩,爱上一个女孩就要给她打一条银腰带栓住她。现在被我给栓住了,看你还怎么跑?” 知道送腰带是什么意思,鲍国胜送的她可不敢要。婉拒道:“我只是送了些点心,不值什么钱的,你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早知道她会拒绝,鲍国胜心里还是有些失落。情才起就破灭,他在心里沮丧的自嘲:罕家二哥一表人才还留过洋,月明小姐选他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只送一条月明小姐都不要,若是先前贸然表白,她怕是会很为难吧! 他正自怨自艾,月明却借着这事教育他道:“你花钱不能这么大手大脚,你家正是艰难的时候,这条腰带能买多少火药、子弹呀!你可不能跟罕云开那个败家子不学好,动不动就上斗鸡棚去斗鸡。娼馆那种地方就更不能去,记住了吗?”口气活像一个操心的老妈子。 鲍国胜愕然,过了一会扑哧笑出声,他收起布包保证道:“你放心,那些地方我都不去的。” 月明满意的点头,起身告辞回去准备再包一些点心让艾叶她们送过来。 “月明小姐。”走到门口鲍国胜再度叫住她,她回头,鲍国胜一脸释然含笑对她道:“等罕老爷去我家的时候你和罕二哥也一起去吧,就当是去我家里做客。”既然没缘分,那做他的弟弟也是好的。就像她经常挂在嘴边的长生师兄。 月明朝他灿然一笑:“好呀!” 到利盛勐需要一天的时间,因为月明也跟着去,云开他们提前两天出发,留出晚上在投宿的时间。不着急赶路,这一路就走得分外轻松。 怕艾叶和叶户想家,月明把自己的细软、家当都搬到云开的院子。自己的院子大锁一挂,啥都不用操心。 叁太太知道后在罕土司面前给她上眼药。撇着嘴拖声拽气对罕土司道:“小丫头片子心眼还挺多,这是拿咱们一府的人当贼防呀?怎么,这一府的人都是眼皮子浅没见过银钱、珠宝么?只有二少爷刚正不阿?” 罕土司倒没往这方面想,只是觉得月明这么依赖云开是好事。搂着叁太太的腰点点她的鼻子道:“小丫头有没有心眼我是看不出来,你的心眼小我是看得明明白白,那么点小事你记恨那么久。” 叁太太气结,觉得罕土司真是偏心眼偏得没边了。二少爷当着满府下人的面落她面子这是小事?孟定府今年借不到粮是小事?她侄子被打得半死是小事? 不仅这些,佣人们也开始对她不恭敬起来,以前她在府里想吃点什么、要点什么,张嘴就有。现在不一样了,若不是份例里的,就得花钱。气得她成天在屋里骂那帮狗眼看人低的下人。 下人们也觉得叁太太蠢得没边了。就现在这个局面府里的下人要选边站营简直太好选了。二少爷是从印太肚皮爬出来的,一母同胞的哥哥将来要继承整个允相。那是叁太太只生了一个女儿的妾可以比的?只有脑子不清楚的叁太太,仗着土司对她还有几分宠爱,这么大年纪了还拿娇做痴的妄图给将来要做二少奶奶的月明小姐穿小鞋。 人老珠黄,男人不管多大的年纪都爱鲜活的肉体。连他们下人都明白红颜未老恩先断的道理,叁太太一个以色侍人的妾竟然想不明白。整天拿着自己高贵的身份说事,活该她接二连叁的跌跟斗。 月明很久没出过远门,兴奋得很。撩开马车的帘子看一眼,见到稀奇的就立马和叶户、艾叶叽叽喳喳的讨论。队伍里最热闹的地方真的就是她的马车了。 厉阳听得头疼,对云开道:“你想办法让她的嘴休息一会。” 云开招手让路边一个卖马桑的小女孩过来。女孩看起来和月明一般大,为了能让云开看清,细细的胳膊吃力的举着装满马桑的藤萝跟着云开的马走。云开停住马居高临下的看着女孩:“马桑新鲜么?甜不甜?” “新鲜的,新鲜的。”女孩连连保证:“出门前才摘的,最后一茬了,甜得很。” “怎么卖呀?” “一角一碗。” “给我舀一碗。” 女孩手脚麻利的拿一个蓝花瓷碗满满舀了一碗,她今天生意应该不错,瓷碗雪白内壁已经被马桑染成了紫色,看样子已经卖了好几碗了。她把舀得堆尖的马桑倒进用芭蕉叶折的小方碗里递给云开。 云开让她去后面和俸小赛拿钱,夹了一下马腹,单手控着缰绳来到马车旁。马鞭敲了敲车窗,月明掀起帘子问他:“干嘛,要打尖休息了么?” 云开把马桑递给她:“给你点新鲜果子吃。” 叶户和艾叶看见云开手里的马桑,心里埋怨二少爷买什么不好,偏要给小姐买马桑。这玩意染色老厉害了,要是不小心弄在衣服上荒郊野外的要怎么洗? 虽然心里不大乐意让月明吃这玩意,但二少爷亲自送来的,她们也不敢说半句话。把马桑放进茶碗里,倒了些锡壶里的清水淘洗干净,拿了个黑漆高脚木盘盛了摆在月明面前。 马桑被水洗过后黑得发亮,梗子绿绿的看着怪新鲜。以前在昆明的时候,离她家不远的有户人家也种了一棵。家里的老妈子为了能吃上马桑花炒鸡蛋,买菜的时候经常帮他家捎上一把葱、几根辣椒。到开花的时候那家人便摘上一钵头,等老妈子路过时倒进她的菜篮子里。 月明不怎么爱吃马桑花炒鸡蛋,她更馋伸出围墙的枝子上挂满的黑色果子。但老妈子不许她吃,特别被雨水打过的马桑,她吓唬月明,吃了会拉肚子。只有长生师兄在的时候她才能吃上。 两师兄妹提着个小竹篮鬼鬼祟祟的来到人家墙角下,她骑在长生的肩上,伸长手去够那些诱人的黑果子。摘个半篮两人撒腿就跑,躲在清真寺后面你一个我一个吃完再回家。 兰英德看着他俩中毒一样的嘴唇先是吓一跳,再看看两人的爪子仿佛在高锰酸钾里泡过一般顿时知道他们俩是做贼去了。 他也不说他们,提了些礼物带着两人去跟那户人家道歉,说孩子淘气摘了他们家的果子。 主人家不以为意,说伸到墙外面的就是大家的,这是约定成俗的规矩,孩子想吃随便摘就是。于是他俩又能提着一小篮马桑回家。 唉!月明小小的叹了一口气,又想爸爸和长生师兄了,不知道他们在腾冲有没有新鲜的果子吃。 捻起一颗放进嘴里,先是甜再是微微的酸,月明吃得停不下来,不一会一盘马桑就给吃没了。 叶户和艾叶看看她的嘴唇和手指简直要疯,正想倒点水给她洗洗,车窗又响了。 月明挑起帘子期待的问道:“又给我买果子了?” 云开看着月明乌紫乌紫的嘴唇先是一愣,继而偏过头去捂住嘴闷笑。 月明知道他笑什么,她敢吃就不怕他笑。故意冲他呲牙一笑,牙齿也被果汁染得一块一块的,就像吃了槟榔一样。 云开一看笑得更厉害了。月明用舌头舔着牙面问他:“童话故事里的巫婆吃完小孩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厉阳听到云开在笑,侧目过去看到月明的蠢样,也忍不住笑了,问道:“你这是吃人了?” “哼!”月明给他一个小白眼,放下帘子让叶户倒水给她洗脸。她只给罕云开看,罕云开笑她没关系,别人不行。 厉阳挨了个白眼,不可思议的看向云开:“她刚刚是瞅我了么?(云南话瞅的意思就是白眼)我可是她未来的大伯哥,她竟然瞅我?” 云开帮她辩解道:“她还小不懂事,你别和她计较。” 厉阳.......我看最不懂事的就是你! 路上找了家客栈歇过一夜,吃早饭的时候云开看到月明只穿了条连衣裙,让她吃完饭后回房重新换套衣服,打扮得隆重些。 月明不依:“穿这样坐车才舒服。” 云开放下筷子不悦的看向她身后的艾叶和叶户,淡淡道:“你坐车不舒服那是下人伺候得不好,关衣服什么事。想享清闲那这次干脆留在利盛勐享个够,我另外挑两个会伺候的给你。” 叶户和艾叶瑟瑟发抖,差点当场就跪下了。月明瞪着眼睛提醒他道:“我的第一个婢女就是土司府给我找的。”言下之意就是,你挑的要是会伺怎么会被你抽了一顿赶回波广寨了。 云开见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和风细雨的劝道:“利盛勐的太太可是个厉害角色,恨你阿妈和阿婆恨得跟什么似的,你不得为她们争争脸?我跟你说高手过招讲究的是一击毙命,第一次输了以后再怎么找回场子人家也会拿你输了的那次说事。你不能给你爸爸丢人。” 这招很管用,月明燃气熊熊斗志。杀气腾腾的回房重新打扮。 一路上坚持不喝一口水以免方便的时候弄皱衣裙。厉阳简直想对云开鼓掌:“对付孩子,还是你有办法。” 云开用一种无奈但又很得意的口气对厉阳道:“自己的老婆当然得自己教。” 厉阳用了很大的意志才避免了手足相残。 到了利盛勐,陶头人带着一家人在门口相迎。府里的女孩们看见厉阳和云开,一个器宇轩昂、一个容貌俊秀,心里都止不住的小鹿乱撞,芳心大乱。 众人认出驾马车的是府里送到土司府的拉祜小哑巴,顿时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谁?忍不住交头接耳的切切私语,只有陶府的二少热切的望着马车。 拉祜小哑巴把马车后绑着的下马凳搬到车旁,云开站在下马凳前轻声朝马车里道:“下车了。” 帘子打起,一个女孩提着裙子弯腰从马车走出,扶着云开搭出的手臂慢慢从车上走下来。 看着女孩的长相,陶二少爷的眼睛瞬间就湿了。陶太太则揪紧了手中的帕子。 女孩梳着顶髻,发髻前面插了一柄银色的梳子,侧边插了叁只镶着宝石的螺丝簪。月牙白金边交襟上衣,银红坠金泡的绣花筒裙,臂间搭着一条同裙子一样颜色的披帛,袅袅婷婷的站在众人面前,活脱脱当年陶府大小姐的样子。 云开领着她朝陶头人行礼,叶户和艾叶拿了个垫子摆在她面前,她按照云开教的一丝不苟的行完所有礼节。 陶太太上千扶她起来,轻声细语的问她路上辛不辛苦,月明一一应答。 云开骄傲的看着女孩,谈吐高雅、举止有度、姿容风范哪里是利盛勐这些大门不出的闺秀能企及的,他真是居功至伟。 -- 利盛勐二 土司家的少爷光临,当然要设宴款待。接风宴早已备好,厉阳作为允相的接班人自然是坐上首。轮到月明落座时尴尬了。她的身份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安排她坐贵宾席位陶老爷并未发话,让她和家里的女孩一起,她又是跟着土司家两位少爷一起来的,管家着实为难。 云开没等陶府的人琢磨出该给月明安排个什么座次,云开拉着她跪坐在自己身边。管家松了口气,罕二少爷做主,那就没他什么事了。 陶太太下意识的看了陶老爷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暗暗撇嘴,吩咐下人上菜。 下人捧着圆形小食案鱼贯而入。厉阳举起酒杯对陶头人道:“逢府上喜事,老爷和太太本要亲自前来恭贺,无奈要事缠身,指派我兄弟二人来凑个热闹,望陶头人不要见怪。” 陶头人颔首道:“两位少爷亲自前来是鄙府乃至利盛勐莫大的荣幸,若鄙府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希望两位少爷不要见怪。” 土司府待客、吃饭都是围桌,陶府却还是一人一案分食,也不给凳子就扔给你一个坐垫。月明不习惯踞坐,为了了立住范腰挺得笔直,不一会只觉得小腿被屁股压得发麻。可厉阳和陶头人还在你来我往的说客气话,她好想赶快结束找个地方把腿伸直了。 云开余光扫过她挺直的腰杆心里直叹气,教了多少遍了,礼佛要怎么跪,吃饭要怎么坐,她还是记不住。拿汉族跪佛的姿势吃饭,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他假意凑到月明耳边说悄悄话,手掌伸到月明腰后轻轻一掌拍塌了她的腰,再不动声色的拽出她一只脚。月明顿时了悟,双腿斜跪屁股放到垫子上,这下终于舒服了。 云开瞪她,轻飘飘扔下一句:“笨蛋。”扭回头。 月明对着他悄悄吐了吐舌。 虽然云开自认为做得隐秘,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厉阳和陶头人哪里,但这一幕还是被陶家的四小姐给看到了。 从在大门口见到云开,她的注意力便被云开吸引过去了,长相俊朗,风度偏偏,扶月明下马车时的温柔小意让她心口砰砰直跳。 刚刚那一幕让她鄙夷月明的不晓礼仪,更倾心于二少爷的温柔体贴。 陶头人还安排了章哈,宴席散了让客人解闷。月明不想去,她习惯了睡午觉,这会儿吃饱了瞌睡就来了。悄悄用帕子捂了嘴打哈欠,大眼里盛满雾气,生生挤出两滴眼泪。 云开知道她的习惯,正想叫婢女陪她去下榻的客院休息,陶府的管家一脸为难的进来禀报。 “杜马头听说兰大小姐来了,在府外求见,说是错过大小姐的生辰来赔罪,顺便来给大小姐请安。” 众人的表情很精彩,陶老爷面无表情,陶太太脸皮不断抽动,陶府大少爷阴郁的盯着月明,陶二少爷则低着头不知道再想什么。 月明觉得气氛不对,但面上却半点差异都不露,让叶户跟着管家去回话:“你去跟杜叔叔说一声,我来陶府做客不便接人家的地方待客,等陶府喜事办完,我再去和叔叔叙旧。”又特别叮嘱道:“杜家叔叔从小看着我长大,你言语恭敬一些,别直眉之眼。” 叶户称是刚要走,陶老爷突然发话:“不用那么麻烦了,杜马头不是外人,你让他直接去客院等着吧!不必过来请安。” 陶老爷发了话,管家赶紧去请人进来。月明双手合十屈膝行了一礼:“多谢老爷太太行了方便,既然如此,我就先失陪了。” 陶太太笑得慈祥:“不必多礼,杜马头念旧主,这点情面我们是该给的。” 这是把杜松他们当成自己的家奴了么?月明装作没有听懂她的言下之意,笑了笑,领着叶户和艾叶去会客。 陶太太使了个眼色,一个下人悄悄尾随主仆叁人而去。 杜松嘴上说来请安,阵势却拉得很大。箱笼一件件的往客院送去,引得陶府的下人直咂嘴。 月明到了自己下榻的院子,见杜松站在院子中央,背在身后的手摇着一根马鞭,大声指挥马帮的活计把箱子往房里送,她脆生生的喊了声:“松叔。” 杜松转身,见月明笑嘻嘻的站在门口,喊众人停下手中的活计:“别干了,别干了,呆会再搬,先来给大小姐请安。” 马帮的活计排成一排,朝月明拱手中气十足道:“大小姐好。” 声音振聋发聩,连几院外听章哈的厉阳一行人都听道了。他笑道:“月明这小丫头变山大王了,这是哪路的好汉。” 云开朝陶二少爷使了使眼色:“她爹给的一个马帮,领头的叫杜松,和盛味轩的当家是堂亲。” 这个杜松上次来利盛勐过赕的时候就有耳闻,知道自从有个这个马帮,利盛勐在九勐十叁圈一飞冲天、日子好过得不行,厉阳笑得意味深长:“对舅哥都这么提拔,兰老爷对姑爷应该不会差。” 云开斜乜自己大哥:“你想让我去入赘啊!” 厉阳摇着扇子笑得促狭:“你这人嫌狗憎的脾气,我是怕你想入赘,兰家老爷都嫌弃你。” 众人听了这两兄弟的玩笑话无不心惊,特别是陶太太,心慌不已。这小野种竟然攀上了土司家的二少爷? 老二已经有了一个马帮,小野种再入了土司府,不拘做大做小,将来都是老二的助力。自己儿子想继承头人的位子怕是悬了。 厉阳见了玉南哪里还有什么听章哈的心思、两人眉来眼去一阵,他借口旅途劳顿要去休息。云开心知他要去干什么,也借口身体乏累走了。 两位少爷都走了,谁还有心思听章哈,一下子人散了个干干净净。陶家二少爷回到屋里,喊来二少奶奶吩咐道:“月明现在在客院和杜马头说话,你让你的贴身婢女去等着,杜马头不会呆多久,等他出来就把月明请到咱们屋里来。” 二少奶奶迟疑道:“这样会不会太扎眼了,太太知道了怕是会不高兴。” 陶二少爷冷笑:“我亲姐姐的女儿我喊过来谁说话都不行么?他们认不认我不管,我是要认的。” 二少奶奶喊来婢女,把陶二少爷的吩咐叮嘱了她。又让仆人去把自己的一双儿女喊回来,让他们见见表姐。 婢女到了客院,等了一会看到叶户送杜松一行人出来,见是熟人不由得喜出望外。 连忙奔过去喊叶户:“叶户,叶户,麻烦你去通报月明小姐一声,我家奶奶请她过去喝茶。” 叶户听见陶二奶奶有请愣了一下,小姐还挺忙,这客人送走一拨又来一拨。 她对婢女道:“请姐姐稍待一会,我先进去禀告小姐一声。 进了屋艾叶正伺候月明拆头,听见陶二奶奶有请,她让艾叶重新给她把头梳好,让叶户去给门外等着的婢女回个话,她梳洗后就过去拜会陶二奶奶。 陶太太派去盯梢的人来回话,陶太太听说杜松搬了几大箱东西过去说是庆贺月明的我生辰,又听说月明领着婢女捧着礼物又朝陶二少爷的院子去了,当即失手扯断了手里的紫檀佛珠。 婢女连忙跪地捡着四散的佛珠,陶太太咬牙道:“我还没死呢,一个个的就在我眼皮底下做怪。” 回话的人见太太动怒,头贴着地伏跪着,一句话都不敢说。 陶太太胸口起伏半晌,让婢女去请陶家大少爷过来。 大少爷匆匆赶来,见到陶太太第一句话就是“阿妈,你听说了么,杜松抬了几大箱东西去客院,他一个马头怎么有那么大的家底,出手那么阔绰,明天他要是随便随几块大洋,我可饶不了他。” 陶太太一听这话眉头就皱起来,都火烧眉毛了他还计较几块随礼钱,真是不知所谓。 她缓缓开口道:“杜松才出了客院,那个小野种又往老二院子去了,你知道不知道。” 陶大少爷不在意道:“她阿妈和老二是一母同胞,她去找老二不奇怪。” 陶太太拍了一下桌子厉声道:“你糊涂,你也是和她血脉相连的舅舅,她怎么不来找你?准是知道咱们和老二不对付,想法子要和咱们做对呢!” 陶大少爷想想月明天真烂漫的我样子,迟疑道:“不会吧,她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怕没有这么深的心。” 陶太太嗤笑道:“半大的孩子?半大的孩子能勾得土司府的二少爷眼睛不错的盯着她?马帮是咱们府最大的进项,现在他们叁个拧成一股绳,咱们以后还会有安生日子过么?” 陶太太没有猜错月明,她心里的确憋着坏。 进了陶二少爷的院子,见他们一家人整整齐齐站在堂屋门口等她,月明心里涌出一股和亲人久别重逢的酸楚和喜悦。虽然今日才是第一次相见,她还是很自然的喊出:“舅舅、舅妈。” 陶二少爷看着亭亭玉立的月明仿佛看到当年毅然决然离开家的姐姐,眼睛不由得湿润。他连声答应:“哎,哎。” 一家人迎着月明进屋,月明让艾叶和叶户把在允相买的礼物捧过来,时兴的料子,孩子喜欢的糖果饼干。把两个孩子乐得围着她姐姐长、姐姐短。 终于有人喊她姐姐了,月明高兴得都飘了,把手上的金镯子撸下来给了表妹,又让艾叶回去拿了一封大洋给表弟,大方的表示:“拿去买糖吃。” 陶二少爷看着他们表姐弟几个亲热很是欣慰,让陶二奶奶把历年给她准备的礼物也拿出来。 陶二奶奶拿出几匹绣着花的料子羞涩的对她道:“这些花样都是我绣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月明手指轻拂着上面的缠枝莲花,这一针一线都是亲人对她的思念呀!她点点头由衷的对陶二奶奶道:“谢谢舅妈,我很喜欢。” 陶二奶奶又拿出一匣子金饰:“这些都是你舅舅跟着杜马头泡盐攒下的私房,谁是要给你当嫁妆的。” 看着一匣子金灿灿的首饰月明唬了一跳,连连摆手道:“料子我收下,这个我可不能要。” 陶二少爷在一旁道:“怎么不能要,舅舅给的你都可以要。” 陶二少爷态度坚决,月明只好收下。想到自己过来的目的她对叶户和艾叶道:“我和舅舅有话要说,你们难得回来一趟,去找以前的小姐妹叙叙旧吧。” 叶户和艾叶正有此意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见月明主动提及都喜出望外安。 月明又朝陶二少爷眨眨眼,表示想单独叙话,陶二少爷会意,让二奶奶领孩子出去玩。 屋里只剩甥舅两人,陶二少爷关心道:“叶户和艾叶还堪用吧?要是她们伺候得不好你别因为是你阿公送的就忍着,该撵就撵,我另外给你买几个伶俐的。” 一个个的怎么都惦记撵她的婢女啊!月明连忙表示她们两个非常不错,没必要换。 陶二少爷叹了口气道:“你在土司府受苦了,叁太太还是土司府的相坎小姐出身,竟然为难你一个孩子。” ......为什么大家一见面就要提她吃不饱这件事,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么?两个当事人都不提了,为什么大家还是那么津津乐道? -- sàňjΙúsんúщú.νΙρ 利盛勐三 月明努力肃了一张小脸把话题扯开:“舅舅不必替我不平,我和叁太太那事只是个误会。倒是我看着这家里的太太比叁太太可是厉害多了。” 陶二少爷不好在她面前议论长辈的是非,轻描淡写道:“太太当着家,不厉害一些难以服众。” 月明看了陶二少爷半晌叹了一口气:“咱们是血脉至亲,舅舅何必在我面前粉饰太平。高门大户里腌臜事我也是见识过一些的,太太这种面甜心苦的人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陶二少爷双手扶膝一句话都讲不出。月明不知道他这副样子是真的怯懦还是真是个能忍的。单刀直入道:“单看太太对松叔的态度我就能看出来,她把松叔当陶府的奴才了。松叔是我爸爸送来给您的,就算是奴,那主也是您,和她有什么相干。” 陶二少爷满脸羞愧,苦涩道:“先前她是看不上你阿爸送来的马帮的,后来见我往家里交的银钱多了,就起了心思,拿要抹了你阿婆和你阿妈的在族谱上的名字要挟我。我是个没用的,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答应让她娘家搭上伙。”ρo1㈧ê.ⅵρ(po18e.vip) 月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哼:“倒是好手段,拿这事要挟你,你答应了她得利,你不答应就是你不孝。太太掐人短处倒是有些本事。可她她也不想想,我家既然能把马帮送来当然也能收回去,一拍两散,我倒要看看在她眼里是拿我阿妈和阿婆出口气重要,还是银钱更实在?我就不信吃惯了大鱼大肉她还能吃得下粗糠。”兰应德学医,对月明言传身教,在月明眼里人死了就是死了,人死如灯灭,还有什么功夫计较自己的名字写在那家族谱,坟头长不长草。 陶二少讶异月明的话中的狠厉,觉得她小小年纪戾气太重,劝道:“我以后多关照杜松他们一些就是了。家和万事兴,利盛勐势头正好,不能因为我出任何差错。” 月明反问道:“您要怎么关照松叔?” 陶二哑然,他还能做什么呢?马帮其实姐夫还帮他养着一半,他跑马赚来的钱大部分都交了公,杜松兜里怕比他还阔绰。他明白月明要为杜松争取的是什么?但他这个陶府二少爷都得不到的东西,他又怎么去为杜松争取。 月明缓缓道:“舅舅,这世间的人都是容易得寸进尺的,太太的胃口要是越来越大吞了马帮,你要怎么办?” 原本垂着头的陶二少爷猛然抬头,断然道:“不会的,老爷还在她不敢的。” 月明笑了笑:“她手都伸进马帮了,您又这么纵这她,为了她儿子的位子坐得更稳,她有什么不敢的。您信不信,我前脚才进了这个院子她后脚就知道了,她怕早就视我们甥舅两人为眼中钉,我们两个在这说了一会子话,她就觉得我们是密谋要夺了他儿子的位子。” 陶二少爷连忙道:“我从未有此想法。” 月明笑眯眯道:“我有。” 陶二少爷一噎,不敢相信的看着她。 月明对他的惊诧不以为意,漾着笑脸继续道:“舅舅莫不会真的以为我爸爸把松叔送过来只是为了让你能多几个钱花花吧?同是阿公的儿子,头人的位子她的儿子坐得,您当然也坐得。您是我的亲舅舅,我和爸爸当然希望是您坐。” 杜松不是没有跟他暗示过,但他不敢。父亲积威甚重,太太刻薄寡恩,他在利盛勐势单力薄,如何去和视头人位子为囊中之物的大哥争斗? 想起进陶府大门时陶太太那番作态,月明不屑道:“她造作一番,以为我年纪小对我和颜悦色我就看不穿她的心、肝、脾、肺?现在他儿子还不是头人呢,她就这么肆无忌惮,等他儿子真上了位,更不会把我们甥舅两个当盘菜,想吃就吃,不想吃就撒了。可她白活了这把年纪,只看到眼前的一亩叁分地,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局势,还把我爸爸当成一个名不经经传的小郎中。想把我们一家子踩成画片,简直是做梦。她既然敢把手伸到马帮,那就给她手上放块火炭看她接不接得住。” 陶二少爷觉得她在允相府受欺负这件事定然是有些好事之人瞎传的,跟叁太太不对付是真,但看她这翻毛斗鸡的模样肯定是没吃什么亏。反而叁太太没讨到什么好果子吃,连累娘家东奔西跑的借粮。听说她侄子还被罕二少爷给打得半死。想到这他不由得想起进门时罕二少对月明的维护,以及刚刚听章哈时罕家两位少爷的话,他连忙问道:“你和罕家的二少爷” 刚才还一脸鄙夷、狰狞算计陶太太的月明立马变得扭扭捏捏,脸上还飞起可疑的红晕,支支吾吾道:“我们俩,我们俩哎呀,得等我爸爸回来同意了才能算数。” 那就真是确有其事,只等姐夫回来做主了! 陶二少爷顿时觉得腰杆硬了起来,和罕土司成了姻亲他便有了争一争的底气。 他朝月明笑到:“你要是嫁进土司府,刚才说要给你的那些嫁妆就薄了些。” 都说了要等爸爸回来才能做打算,说什么嫁不嫁的啊!月明跺脚不依道:“人家跟您说正事呢!” 陶二少爷一扫先前的怯懦,给她喂了一颗定心丸:“你的话舅舅听见心里了。” 叶户和艾叶这边也热闹得很,一群好久不见的小姐妹围在茶水房喝茶、嗑瓜子闲聊。 要跟着新娘子陪嫁去勐勐的艾兰笑着叹息道:“咱们从小一起进的府,又一起被挑中给小姐做陪嫁,本以为姐妹的缘分会一直延下去,没想到你们却被送到土司府,比我们有造化啊!” 艾叶剥着花生道:“我们跟着小姐是挺有造化的,小姐念的是洋学堂从来不打骂我们,她还说以后回昆明让我们也去学堂一边上学一边伺候她。昆明你们知道么,有拉洋片的戏院,有一拉就亮的灯,还有吃油就能走的大铁马。小姐说她家里水是不用去挑的,拧开水龙头就会出水。” 一个女孩听不懂她说的那些东西,惊奇的问:“你们小姐家还养了水龙?拧它的头就能喷水?” 艾叶笑得手里的花生撒了一地,她可算找着小姐笑她的感觉了,得意的朝女孩显摆道:“不是江里的水龙,是拿铁管子把水引进来,阀门叫水龙头。” 女孩们似懂非懂,但都觉得新奇极了,缠着她多讲一些。叶户见她阿姐讲得唾沫横飞、眉飞色舞,话多得都能填井了,她几次想打断都没办法插上话,最后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听戏时在一旁的服侍的婢女好奇的压低声音问艾叶:“你们小姐不是要嫁给土司府的二少爷么,怎么还要回昆明?罕二少爷要一起去么?” 一个小婢女插嘴道:“怎么可能,这要跟着去了不就是入赘了么。堂堂土司府的二少爷怎么可能入赘到一个平民家里。” 另一个小婢女反驳道:“可兰老爷家有钱呀!” 众人心里立刻想到兰老爷送来的那个马帮。自从有了这个马帮府里的日子那是一天比一天好。这么一个能赚钱的马帮兰老爷说送就送,那他手里肯定有更能赚钱的营生呀! 一时间她们都说不清是能嫁进土司府的月明小姐有福气,还是能娶了腰缠万贯兰财神独生女的罕二少爷更幸运。 去陶二少爷院子接小姐的路上,叶户责备艾叶道:“阿姐,你嘴上就是没个把门的,怎么什么都跟她们说,都是各房头服侍的不知道要传些什么闲话出来。” 艾叶不服气道:“咱们被送去土司府服侍小姐的时候府里多少人看咱们笑话。嘴上说得好听,说是咱们不能一起跟着去勐勐服侍,得去服侍一个平民郎中家的小姐可惜了。其实就是看不起咱们小姐顺便幸灾乐祸。今天我就要把这口气出了,让他们知道,咱们跟了小姐日子过得更好。” 叶户气结:“你就光顾着吹牛,就没注意四小小姐的婢女一直跟你打听云开少爷和土司府的事,你还有问必答,我都恨不得拧你的嘴。” 艾叶看了她一眼:“我当然注意了,你没听到我一直在说云开少爷对咱们小姐有多好么!什么事情都想着咱们小姐,什么事情都愿意为咱们小姐做。她才一张嘴我就知道她和她主子打的是什么主意。看见个称头的男人就动春心,盯着有主的男人她也算是个大家小姐?一点都不顾念她和咱们小姐是表姊妹。” 叶户觉得自己阿姐真是天真,人一旦起了心思无论你说什么她都不会打退堂鼓的。越说云开少爷对小姐温柔体贴,就惹得四小小姐心越动。 这话跟阿姐说她是不会明白的,跟小姐又不好直说。她只祈祷四小小姐脑子不要发昏,做出一些不可收拾的祸事。 第二天的婚礼办得很热闹,新姑爷体面俊朗,新娘陪嫁丰厚。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除了陶府的四小小姐。她的眼神一直丢在云开身上打转。 以前她和姐姐躲在屏风后面偷看勐勐土司府少爷的时候很是羡慕姐姐找了一个好婆家。可自从看到罕土司府的二少爷,她以前觉得千好万好的姐夫还不如罕二少爷的一根头发。 特别是昨天婢女回来跟她转述罕二少爷对月明那个小丫头片子如何如何的宠爱,如何如何的维护,她的一颗芳心便一心扑到了罕二少爷身上。 席间与其他宾客谈笑风生,摇着扇子微笑得温文尔雅,一派风光霁月。兰月明偷喝酒时被罕二少爷发现,冷冷凝睇的眼神,她看了都替月明羞愧不已,那小丫头片子却还朝他吐舌头,真是一点规矩和教养都没有。 看着月明的无状,她心里真是五味杂陈。论身份,月明连和她平起平坐的资格都没有,一个半傣半汉的小杂种,府里连认都不愿意认她,可她却能坐在罕二少爷的身边,坐在了她需要仰望的位置。 她不甘心!论身份贵重,论教养她都是压那个小丫头片子一头的,凭什么她有这个福气进了土司府。但是以她的身份应该是做不了正妻的,罕二少爷要是敢不顾祖宗立下的规矩、礼法娶了兰月明,衙门里郎爷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他。她新上任的姐夫家里可是出过一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例子,为了一个平民女子白白把土司的位子拱手让人。二少爷将来也是要做郎爷的,但若是硬娶了兰月明也不知会被贬到那个勐圈去。 想到这她心头一跳。做土司夫人她不够格,但做郎爷的正妻,她堂堂一个利盛勐上了族谱的小姐还是可以拼一拼的。 -- sàňjΙúsんúщú.νΙρ 二少爷的火气 虽然新娘早早就跟着新郎出了门子,但府里的宴席却一直持续到晚上。月明一手揽着表弟、一手揽着表妹看歌舞。舞娘的舞姿甚是曼妙,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掌指间夹着蜡烛,长长的指甲下手指弯曲着令人惊叹的弧度。 月明伸出手掌手指努力往上翘,想看看自己的手指能不能象舞娘那样弯曲。试了几下,如果舞娘的手指是起伏的山峦,那她的就是一个小斜坡。 表妹见她恨不得把手指掰断的样子笑道:“表姐,这些舞娘从小就用窄口深碗箍手指,手指和手掌差不多能来个对折,你做不了的。” 月明惊讶:“那不就跟裹小脚一样痛苦。” 表妹听说过汉人的姑娘小时候就要拿裹脚布缠着脚不让它变大,不裹脚的女孩连嫁都嫁不出去。眼睛直往月明裙摆下睃,好奇的问:“表姐你怎么没裹脚呢?” 月明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都什么时代了,已经不兴裹脚了。不过昆明家里的老妈子倒是裹了的,脚只有这么长。” 月明拇指和食指分开比了一小段尺寸。 表妹咋舌:“这么短?还没我的手巴掌大呢!” 这种话题男孩子没兴趣听,歌舞他也不耐烦看。从月明手臂下挣出来说了声:“我去放炮仗。”就一溜烟跑了。 云开一晚上被来庆贺的头人们追着敬酒,几轮下来就喝得晕头转向。下意识的四处寻月明,见表姐弟叁人其乐融融,心里便不高兴了。ρo1㈧ê.ⅵρ(po18e.vip) 想他这一路是怎么精心照顾她的,自己喝成这副样子她却只顾着和弟弟妹妹玩。 心里不高兴就想寻她的晦气。踉踉跄跄的走过去坐在小表弟空出来的位子上,两根手指捏住她的耳垂,语气不善道:“兰月明,你没看见我喝醉了啊?” 月明见他喝得眼睛都挂血丝了,心里很是心疼,但嘴上却恶狠狠道:“喝醉了就去睡觉,来我这里闹什么?我今天可算知道为什么叫灌猫尿了,你身上的味道比狸奴的尿都臭,你离我远点。” 听听这都是什么狼心狗肺的话?云开大怒,手指使了点劲,捏改为揪还扭了一圈。 疼是真疼啊!大庭广众之下还不能参叫,月明咬着牙揪着他胳膊的一块皮子使劲拧。 云开吃痛,嘶嘶吸着冷气让月明放手。月明龇着牙让他先放。两人谁都不相信对方的人品,各自拧着一块肉僵持着。 小表妹眨巴着眼睛看了一会,这才反应归来两人打上了。虽然战况未明,但她不能让表姐吃亏呀,飞奔着去找她爹告状。 陶二少爷被女儿拉着过来给表姐撑腰,看到两人互揪哭笑不得。知道了云开和月明的事后,他自动把云开划到小辈里去,又偏心自家外甥女。端着长辈架子让云开先放手,月明耳朵一解放,趁机又拧了云开一下。 云开嘶了一声想还手,被陶二少爷制止连忙让下人扶着回客院醒酒去了。 见云开一走,一直盯着他的陶家四小姐也领着婢女悄悄退下。 云开本就只有六七分醉,在床上躺了一会喝了几盅茶,便清醒得差不多。这一清醒他便开始想月明了,这几天要么忙着赶路要么忙着应酬,他都没机会亲亲她的小嘴和她说笑一会。月黑风高,他那点色心就跟着月亮起来了。 唤了俸小赛进来,让他去跟月明说自己喝醉了难受得不行,喊她来照顾自己。 俸小赛觉得少爷花样真是多,知道月明小姐爹是医生就喊人家女儿来玩照顾病人的游戏。 他看看外面的天色有些为难道:“少爷,这会儿连外面的宴席都散了,月明小姐怕都已经睡了,你哪里难受我来伺候你。 你那张脸我亲得下去么?云开瞪着眼:“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俸小赛无奈去请月明,云开想起月明说她身上的酒味比狸奴的尿都臭。抬起胳膊闻了闻,是有点味儿,但还好啊,哪有她说的那么糟糕。 为了保险起见他让下人给他抬水。还是洗干净一点,省得待会她又找借口作妖。 守在客院不远处的主仆两人见俸小赛出了门往月明住的院子去了,陶四小姐连忙婢女去喊门。 婢女有些犹豫道:“小姐,我看还是算了吧,老爷知道了会打死我们的。” 陶四小姐指尖狠狠戳了她的额头一下骂道:“阿爷知道了又怎么样?木已成舟,我能进土司府是府里多大的荣光,不会有事的。” “那万一二少爷欺负了你又不认账怎么办?” “你好好在外面守着,我要是不出来那这事就是成了。要是不成我就叫嚷,你马上去喊阿奶和母亲过来,到时候不成也成了。他还能抵赖?” “可是” 陶四小姐不耐烦的打断她的犹豫:“可是什么可是,再磨一会他的随从就回来了,你赶快去叫们。” 婢女无奈的端着盘子去喊门。 门内的下人听见有人在门外喊,扬声问到:“什么人。” 婢女也扬声应道:“是我,太太让小姐和我给罕二少爷送解酒汤。” 下人打开门,见门外是四小姐,她的婢女还端着个盘子上面搁了一碗没什么热气的蜂蜜水。 他到云开房门外禀报:“少爷,小姐来给您送解酒汤了。” 正脱衣服准备洗澡的云开一愣,怎么这么快?还是没等俸小赛去了请她自己就知道备了醒酒汤来照顾他? 看看浴桶,这澡还要不要洗啊?他忽然起了作恶之心,脱光了泡进浴桶后对下人道:“让小姐进来吧!” 他撩起水泼洗着肩膀,心里暗自发笑,月明进来要是看到他在洗澡,怕要尖叫得房顶都掀翻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后又合上,房间里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云开听到盘子放在桌上后调羹撞在碗上的叮当声。屏风后的人估计也听到他洗澡的动静,不声不响的站在外面。 这可不是她的作风啊,这会她不是应该叫骂开,罕云开你不要脸。 他故作不悦道:“傻站在外面干什么,进来呀!”说完他侧耳倾听,细碎的脚步声朝屏风走来。 还不生气?云开顿时想入非非。 他背对着屏风想到月明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他脑子一热张嘴道:“愣着干嘛,给我搓搓背呀!” 说完他闭上眼睛绷紧肌肉准备等月明扬上来的巴掌。她要敢打他就敢把她拉进浴桶一起洗。 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攀上他湿漉漉的肩膀,顺势向下抚在他的胸肌上。云开混身的肌肉都抖了抖,他不敢睁眼,心里疑惑着,兰月明这是喝醉了么? 她这么大胆自己要怎么办?是义正严辞的推开她,还是主动迎合她?她一个小姑娘家脸皮薄,最是丢不起面子的,要不,从了她? “二少爷。”正在云开为难之际,一声娇滴滴的呼唤在他耳边炸开,炸得他头皮发麻,心脏都差点停摆。 这不是兰月明的声音,他惊慌失措的捞起布巾遮住胸口,回头一看。 这一晚罕二少爷的尖叫震得客院房顶的瓦片都抖叁抖。 -- 云少爷吃的亏 俸小赛奉云开之命来请月明,月明正准备洗漱。听见深更半夜云开要作妖不耐烦道:“他醉了就赶快睡觉,那么多服侍的人偏我过去干嘛?我又不是丫头。”上次两人吵架他放肆的行为月明可是记忆犹新,绝对不可能半夜去和他单独相处。 当然是想和您做一些不可描述之事。面对月明的不解风情,俸小赛干笑道:“少爷喝醉了头疼,想让您过去给他看看。” 这句话一出,叶户和艾叶马上对他怒目而视。说什么鬼话,这么晚让我们小姐一个大家闺秀去给他看头疼。 月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我出来没带什么药,你让他自己忍忍,我明早再去看他。” 俸小赛觉得虽然少爷的要求不着调,但月明小姐是真没良心。少爷对您多好呀,叫你去看一眼你都推叁阻四的。 月明铁了心不去,俸小赛也拿她没办法,灰头丧脸的准备回去挨云开的骂。艾叶送俸小赛出去,到了门口歇着眼冷言冷语道:“让你家少爷也懂点规矩,别净天的惦记着对我们家小姐使坏。”说完啪的一声把门合上。 俸小赛在门外怔楞半晌,撇着嘴对紧闭的大门冷哼:“我们少爷那天要是不惦记对你们小姐使坏,你们小姐就该哭了。” 俸小赛才走了没一会,陶二奶奶的贴身婢女便在外急急敲门:“叶户,叶户,快开门,二奶奶有要紧事让我跟月明小姐说。” 月明已经换了睡衣准备就寝,听见门外的敲门声奇怪道:“今晚怎么这么热闹,一个二个的非要在半夜找我。” 叶户迟疑一下问月明:“要不,跟她说你睡了,让她明天再来。或者有什么事和我说。” 月明掀了帐子起身到堂前罗汉榻坐下:“她不是说舅妈有要紧事跟我说么,让她进来吧。” 陶二奶奶的贴身婢女进门后跪下准备给月明行礼,月明摆摆手道:“起来吧,我这里没这么些规矩。你快说说舅母有什么要紧事要告诉我。” 婢女还是按照规矩给月明行完礼才搭话:“今晚我们奶奶本来准备歇息了,但允相府的厉阳少爷却把家里的少爷、女眷们都喊到客院里。我们奶奶去得晚,只听说大少爷家的四小姐今晚不知怎么去了云开少爷的房里,被云开少爷一脚给踢得不轻。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觉得事情蹊跷,让我赶紧来告诉你一声。” 叶户和艾叶听完面面相觑,二少爷把四小姐给打了?这两人平日也不搭界呀,怎么会打起来呢? 月明问道:“舅母没说二少爷为什么打四小姐么?” 婢女摇头后又道:“现下客院乱得很,厉阳少爷和云开少爷都很生气,特别是云开少爷都要吃人了。不过......”她咬咬唇犹豫了下又道:“我出门时听帮二少爷守门的下人说了一耳朵,说什么二少爷本来是在洗澡,四小姐端着醒酒汤进去了一会二少爷就开始打人了。” 月明好笑,这丫头嘴上说什么都不知道,心里却门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让叶户拿了两个半开赏她 钱递到面前,婢女却不敢接:“我是听奶奶的吩咐来报信,分内之事不敢领小姐的赏。” 月明笑笑道:“拿着吧!你在舅母跟前是个得用的,这深更半夜的劳烦你跑来我也很不好意思。你回去跟舅母讲,就说我知道了。” 艾叶送婢女出门,叶户见月明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奇怪道:“小姐,您不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么?” 月明伸了个懒腰一副要睡觉的样子懒洋洋道:“去干嘛?大少爷把陶府的人都叫去了,就是不叫咱们,那说明这件事他暂时还不想让我知道。既然不叫我去,我听话一点好了。” 话是这么说,但刚才听了婢女的描述,谁不知道四小姐干了什么丑事,小姐竟然一点都不着急。 月明见她一脸焦急,盘腿坐在床上不疾不徐道:“你没听说么,四小姐被二少爷一脚给踢得不轻。既然咱们二少爷没吃亏,我火急火燎跑去干嘛?”说完她捂着嘴嗤嗤发笑:“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他先前不积德领着鲍国胜去河边偷看人家洗澡,现在他自己被人窥浴,真是报应不爽。”真是越想越好笑,倒在枕头上笑出鹅叫。 叶户觉得小姐心真是大,但见她笑得那么开心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帮她拉好被子,正要关帐子,月明却突然道:“你们也赶快去睡吧,能睡多少时辰就抓紧睡多少时辰。今晚这事没完,有人还要上门呢!” 厉阳今晚搂着玉南准备温存一下,忽然听到隔壁院里传来一声惨叫,听那声音仿佛是云开的。惨叫渗人得很,他心中一凛,难道是有人行刺?一把推开玉南,拔出床头摆放的长刀就冲了出去,他的随从听到动静后也紧跟其后。几人门也不叫,几大脚踹开大门,吓得跑出来看究竟的守门下人魂不附体。 几人举刀进了屋里,只见里面一片狼藉。屏风倒地,一个女孩躺在地上昏死过去。云开正气急败坏的穿衣服。 厉阳看着眼前的乱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道:“这是怎么了?” 云开系好衣领扣子,铁青着脸咬紧牙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陶府的人怕是一个都不想活了?” 云开锉着后槽牙讲完那句话后,厉阳便让随从把陶府从小到大,从老到少的各房主子都喊过来。 等四小姐悠悠转醒来,映入眼帘的便是自己一大家子,眼神各异,担心、愤怒、鄙夷看得她全身发冷。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还伏在冰凉的地砖上。想起云开发狠的那一脚,她心中万分惊恐,想起身却发现左边的肩膀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动一下就痛。 前方上首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醒了?那就请套头人亲自问问,是谁派她来行刺的吧?” 四小姐奋力抬头,见云开和厉阳坐在堂中的罗汉塌上,云开一脚踩在塌上,一脚踏了脚踏,目无表情的盯着她。这时的他哪里还有面对月明时的柔情似水。 四小姐一听行刺,吓得慌了神。顾不得肩膀的疼痛挣扎着道:“不是行刺,我只是来给您送醒酒汤。” 允相跟来的随从站在两侧,他们包括俸小赛都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一开始他们还以为二少爷想找点乐子看上了陶家的四小姐,四小姐抵死不从二少爷才暴怒伤人。没想到是陶家四小姐要玷污二少爷,二少爷誓死反抗。 这个故事怎么说呢.......就挺出人意表的。傣族女孩子的确是挺奔放的,但奔放到要强男人他们也是头一次见。 看把二少爷给吓的,那惨叫都传出二里地了。 陶家大少爷见自己老爹不动如山的坐着一言不发,心中暗暗着急。今晚这事到底是个什么名堂一眼就看出来了。无非是自己女儿看上了二少爷犯了傻,一场风月案而已。但他没想到二少爷这么狠一上来就扣了个陶府刺杀土司少爷的罪名。 这是要抄家为奴的大罪过,他万万是不敢认的,指着陶四小姐骂道:“孽障,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陶四小姐支支吾吾道:“我见罕二少爷喝醉了,就来给他送碗醒酒汤。” 陶大少爷拍了一下椅子旁的茶几,厉声道:“胡说八道,家里有这么多伺候的人,何须你一个小姐亲自来送醒酒汤,你还不说实话。” 陶四小姐哭得涕泪纵横的发誓,他真的只是来送醒酒汤的,身上最利的也就是头上插的簪子,哪里能够行刺二少爷。 陶大少爷转头对云开讨好的笑道:“二少爷您看,这真是个误会,小女只是看您喝醉了,想着尽地主之谊给您送碗醒酒汤。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身娇体弱,哪有本事和您动手呢?” 云开正眼都不看陶大少爷一眼。手掌举到眼前,拇指抠着中指的指甲,吹了吹后冷笑道:“利盛勐真是抖起来了,我堂堂土司府的少爷,跟我回话屁股都不挪一下,出今晚这种事当真是一点都不奇怪。”语气刁钻、乖戾,和白日里的斯文、有理的模样大相径庭。 厉阳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才是允相府二少爷的真面目,有什么好奇怪的。 陶大少爷没想到云开全然一副撕破脸的样子,一点余地都不留。这几年利盛勐势头正旺,别人见了只有巴结的份,他好久都没有这么被人下面子了。 本想发狠回敬几句,但允相府跟来的随从虎视眈眈,手中握着刀,肩上挎着枪,今晚造事的又是他女儿。他只能忍气吞声双膝落地,双手合十的跟云开告罪。 云开不想跟这一家子说话,朝俸小赛递了个眼神。俸小赛是云开肚子里的蛔虫,云开不想说话发声,他就是云开的代言人。 他恭敬的和腰朝陶大少道:“陶少爷您也说了,这伺候的人多了,哪里需要劳动您家的小姐。一个大家闺秀往住着外男的院子跑,怎么也说不过去呀?还是您家的家教就是这样。” 俸小赛这通夹枪带棒让陶大少爷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深吸一口气对还瘫在地上的四小姐冷声道:“你这个孽障,还不快说实话,你想害死全家么。” 陶四小姐抽泣道:“我只是,我只是对二少爷心生爱慕......”剩下的话被云开的眼神打断。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眼中尽是轻蔑。 他状似扼腕叹息道:“要不是我是当事人,当真还以为自己魅力无边,让一个大家小姐脸都不要的跑来我房间诉衷肠。”话音才落,他一把挥桌几上的茶盏。瓷器破碎的声响吓了众人一跳。 云开森冷的气焰逼人:“想用一场风月之事抹了刺杀的罪名,哪有这么便宜。” 陶四小姐百口莫辩,只能不断哭喊自己真的只是来送醒酒汤的,她的婢女可以作证。 俸小赛叹气道:“您的婢女做不了证了,大少爷进门时见她鬼鬼祟祟的,将他就地正法了。 陶大奶奶看着女儿半死不活的趴在地上,心早就揪成一片,现在又见二少爷一言一句都是要逼死自己女儿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云开面前。 “二少爷求您开恩,我们阖府上下对土司老爷忠心耿耿,绝对没有不轨之心。我这个女儿平日也是老实的,今晚一时糊涂惊扰了您,但她说的都是实话,她不会撒谎的。” 她话还没讲完俸小赛就笑开了:“大奶奶护短也护得太过了,我们审问过门房,他说四小姐亲口跟他说是陶太太吩咐她来送醒酒汤。您说四小姐不会撒谎,那今晚这事陶太太也有份?” 冷不丁被点名的太太眉头一跳,喝止媳妇道:“你给我住嘴。有老爷他们在,哪里有你说话的份,给我滚回来。” 云开打了个呵欠,不耐烦道:“行了,听你们这么来来回回也吵不出个结果,都散了吧!陶四小姐我带回去允相交给衙门的朗官审问,到时候自会有个决断。” 这下出了陶头人和陶二少爷一家,其他人都坐不住了,全都跪伏在云开脚边求他开恩。 厉阳拍了桌几一下厉声道:“干什么,都以为这事小是不是?平日里不好好教女儿,现在知道怕了,都给我滚。” 屋里哭哭啼啼乱成一锅粥,陶头人在这一团乱象中缓缓开口道:“二少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 陶太太的算盘 虽然明知道陶头人发话要和罕二少爷私下说话那事情就是有了转机。但刚才罕二少爷咄咄逼进,冷冽肃杀的凝视让陶太太一众人想起来都打寒颤。 今晚这事陶四小姐估计是没好果子吃了,大少奶奶才踏出客院大门就哭开了:“我也知道这孽障是咎由自取,可她挨了二少爷一脚爬都爬不起来,又不准喊巫医来医治,这要是有个叁长两短可怎么办啊?” 毕竟是自己从小抱着亲过、疼过的孙女,想起她带着伤还瘫在客院冰冷的地板上,陶太太也是于心不忍。但这事既然陶头人出了面那就没有她插手的余地。她再心疼,也不能在事情还没个定论的时候请医问药。 看着老二两口子向她行了个礼,没事人一样回去睡觉,陶太太忽然想到,月明今晚一直都没有露面,估计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若她也帮着求求情,那这次危机是不是就迎刃而解了?说不定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主意一定她领着大儿媳妇就朝月明住的客院去。 敲门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很急促,艾叶从梦中惊醒,一边披衣服一边赔付小姐的神机妙算,果然又来人了。她站在院中伸着脖子扬声问道:“谁呀!” 陶太太的婢女应声道:“艾叶,是我。” 虽然听出了说话的人是谁,但她还是暗自嘀咕,鬼知道你是谁,说个名字怕大晚上鬼拘你的魂么?她站着未动继续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太太有事找月明小姐,麻烦你开开门。” 艾叶打了个呵欠拉了拉肩上批的外衣道:“小姐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小姐睡不饱要发脾气的。”说完准备回房继续睡。却听到门外一道极严厉的声音命令道:“开门。”艾叶心中一愣,她以为太太只是遣了身边的婢女过来,没想到她竟亲自来了。连忙折回去让叶户去喊小姐,她去开门。 叶户听到动静时就起床了,听见太太来了连忙进房去喊月明,隔着帐子轻声道:“小姐,小姐,陶太太来了。” 月明没睡实,一喊便醒了,听见陶太太来了也觉得惊奇,思考片刻意味深长的笑道:“看来今晚的事不小啊!”她让叶户去跟陶太太说一声,等她一会。 叶户来到院子让艾叶去伺候小姐穿衣。她跪下朝陶太太行礼道:“太太,大少奶奶,小姐得梳妆一下,请您们稍等片刻。” 说完迎着她们去院里芭蕉树下的石桌坐下,自己又赶忙去烧水沏茶。 月明把衣箱里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拿出来搭在肩上站在镜子前挑选,带来的首饰也一样一样从匣子里拿出来试,一副一点也不着急的模样。艾叶自小从在陶府长大,陶太太在府里积威甚重,她打心眼里害怕。现在见小姐磨磨蹭蹭的不由着急道:“小姐,太太的脾气可不好,你这么怠慢她,她肯定要发火。” 月明调出一套衣服扔在床上,慢条斯理的解着睡衣扣子,扭头问艾叶:“她生气又能拿我怎么样?是打我一顿还是吃了我?” “可这会咱们毕竟是在利盛勐.....”她嘟哝着,还没说完就被月明打断,她不屑道:“利盛勐又怎么样?罕云开教的那些玩意我别的不会,仗势欺人我学得好着呢。她们要不是在罕云开哪里碰了钉子会来找我?既然有求于我,那就得按我的规矩来。我爸爸经常跟我说,做人做事最要紧的就是手段要硬,身段要软。舅舅和你们提起这位太太跟老鼠见猫似的,我今天倒要看看这位你们眼里厉害得不行的太太有没有雷霆的手段,有没有见风使舵的腰。” 陶太太和大少奶奶在屋外等了两盏茶的时间,蚊子嗡嗡的在身边盘绕,婢女不停的打着扇帮她们驱赶蚊虫。陶太太不动如山的拨着手中的佛珠,大奶奶等得着急,嘴里埋怨道:“黑灯瞎火的让我们在院子里等这么久,年纪小小谱到挺大。” 叶户上前续茶抱歉道:“小姐也是为了不在太太和大少奶奶面前失礼,请您们再稍待一刻。” 又等了一会,艾叶出来说小姐有请,大少奶奶扶着陶太太进屋。屋里灯火通明,月明盛装坐在罗汉榻上笑盈盈的看着她们进来。 才刚进屋,陶太太便厉声朝大少奶奶呵斥道:“还不快跪下。” 大少奶奶惊疑不定,怀疑婆婆鬼上身了,让她跪一个小辈。见大少奶奶愣着不动,陶太太又厉声道:“我说的话你没听见么?” 大少奶奶不知道婆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在她严厉的瞪视下缓缓跪在月明面前。 月明挑着眉惊讶道:“这是怎么了?叶户赶快扶大少奶奶起来,深更半夜的来这么一出真是折煞我了。”嘴上说得客气,人却不动如山,只让一个婢女去搀扶。 陶太太挥退上前欲扶大少奶奶的叶户,一脸沉痛道:“好孩子,你姐姐做了错事,是你舅母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教导好,我让她来给你赔罪。” 月明本来只挑着一边眉毛,听见陶太太把称呼都改了,另一边眉毛也挑了起来,假装惊诧不已道:我今天和府上的小姐玩得挺好的,没发生什么龃龉。大少奶奶给我赔的什么罪啊?” 听她对大少奶奶的称呼没变陶太太的眼神暗了暗,叹息一声道:“你四姐姐今晚去给罕二少爷送醒酒汤,撞上二少爷沐浴,两人就........”她欲言又止没把话说明白:“现在二少爷醒过神怕你生气大发雷霆,我们就想请你过去劝劝。你的话,二少爷还是愿意听的。” 月明觉得陶太太比叁太太的段位高了不是一星半点,叁太太要是在陶家做妾,真怕是活不过叁天。看她一脸煞有介事的模样,要不是二少奶奶提前给她通风报信,他又相信罕云开的审美,真怕是被她唬过去了。 -- 今晚白闹了 “哦—!”月明拖声曳气的长长哦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看了跪在她面前的大少奶奶一眼:“这四小姐攀上土司府这根高枝,真是可喜可贺啊!” 大少奶奶听得心惊肉跳,婆婆故意把话说得暧昧,月明一脸关我屁事,她茫然跪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陶太太故意把话说得语焉不详就是要让月明误会,以为四小姐和云开有了首尾。再拿她阿婆和她阿妈在族谱上的名份做文章。她以前拿这招威胁老二屡试不爽,月明是汉人,汉人最讲究这些,她又年纪小最是好忽悠的时候。由她出面去求二少爷,四小姐能逢凶化吉不算,说不定还真有造化进土司府。 她和颜悦色的哄劝道:“我知道你四姐姐这么做对不起你,但你年纪还小,不知道大户人家妻妾之间的争斗。你四姐姐虽然做了错事,但错有错着,你们姐妹两个一起进土司府也是好事,互相有个照应。” 月明一脸你疯了,说什么胡话的表情打断陶太太:“太太说什么,什么叫一起进土司府,您家要让四小姐进土司府是您家的事,干嘛要攀扯上我?” 陶太太一愣,以为她是听见四小姐跟云开的事生气说赌气话,笑道:“这满府都传遍了,你和二少爷好事将近。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好害臊的?” 月明坚决不承认,一脸正色道:“太太怕是误会了什么。我虽然读的是新式学堂,但自幼家里家教甚严,婚姻大事自然是要听我父亲的。看见个齐头整脸的男人连矜持都不顾就去自荐枕席,这在我们汉人地方是要被浸猪笼的。浸猪笼您知道是什么吗?就是把人关进运猪的笼子,压上石头沉塘,还要叫全村老少都来看看不守妇道、不知廉耻是个什么下场?那没教好女儿的父母还要去祠堂挨顿鞭子,简直丢死个人。” 陶太太气得脸发白,这伶牙利嘴的小野种,好好跟她说话,她竟然还明晃晃的奚落陶府女儿没家教才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这件事的两个主角,一个跟她有血缘关系,一个跟她有情,她却统统都不买账,硬生生把自己撇成局外人。 陶太太沉下脸:“那你要怎么样?要让你四姐姐去死吗?” 月明轻嗤一声,满脸不明所以的看着陶太太:“太太问我作甚,这事横竖跟我没关系,您得去求二少爷呀!但我觉得四小姐既然已经干出这种事,索性脸皮就别要了,满世界嚷嚷去。土司府印太的脾气我还是了解一二的,最是慈祥、公正的一个人。要是她听说了二少爷在利盛勐干下这种荒唐事,不管是娶是纳,总要给四小姐一个交待的。” 这事要是真让印太知道了,满府的人都不用活了。 陶太太听不下去了,冷笑着使出杀手锏:“你张口闭口都是要和府里撇清,既然你一点血脉亲情都不顾,那你阿婆和你阿妈就从族谱抹了去算了。” 月明在心里摇头,这么快就支持不住了,还以为她还能多撑一会,看来这位盛名在外的陶太太战斗力也一般嘛! 她一脸诧异道:“嫁鸡随鸡,我阿妈的名字不是好好在兰家的族谱写着吗?” “你......”陶太太咬牙冷笑道:“你既然决意要跟府里撇干净,看来叶户和艾叶也不用跟着你回允相了。” 月明简直想叹气,这种吵不赢就想把送出去的东西要回去的行为,不是小孩子才干得出来么?。再说了,要论拿捏人,她不是更有优势么? 叶户和艾叶听了陶太太的话,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冷汗涔涔的觉得今晚小命休矣,太太拿捏不住小姐可不就要拿她们俩做筏子么! 月明撇着头不去看两个婢女惊恐的表情,对着床前的屏风自言自语道:“原来我们家马帮这么撇,帮利盛勐跑了这么久的盐竟然连两个丫头都换不来。算了,还是别让他们在利盛勐吃闲饭,我走的时候跟我一起回允相算了。” 陶太太没想到今晚这一闹要把府里最大的进项给闹丢了,心中忙腔怒火,却不敢再言语。 见这样就治住了她月明好笑道:“太太您现在怕还没闹清楚眼下是个什么境况,倒来要我的强。您威胁我没用,我从来都不吃这套。横竖我只是个在土司府做客的,做不了主人家的主。你们好自为之吧!不过......”她话音一转,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蔑视:“我这个人宁可吃亏不想受气,我要是受了气就非得找个人出出气不可。我爸爸也好,二少爷也罢,有的是帮我出气的人。就是不知道四小姐她有没有这个运气。” 这番话是警告也罢,是威胁也好,都打到陶太太的七寸。她心中愤懑之气渐升,但又不服被个黄毛丫头给拿捏住。 双方正在胶着之际,陶府的管家过来了。双手合十朝陶太太恭敬行礼后道:“太太,我替老爷传个话,老爷说让你和大少奶奶都回去。要是再出来生是非,明天就套车送大少奶奶回娘家,您也收拾收拾去奘房给全家念念经祛祛晦气。” 大少奶奶真心觉得冤枉,她一进来就被婆婆押着给月明这小丫头跪下,光顾着看婆婆和月明唇枪舌剑,话都插不上几句,哪里来得及惹是生非。 陶太太却灰了脸。看样子陶老爷和罕二少爷已经对四小姐之事有了决断。今晚,白闹了! -- 慰问 陶太太才刚走,跪在地上的支撑半天的叶户和艾叶便撑不住的瘫倒在地上。艾叶眼泪汪汪对月明道:“天菩萨,我以为今晚死定了。” 叶户倒没哭,但撑着地板的两只胳膊微微发抖。 见两个婢女怕成这样,月明捂嘴笑道:“瞧你们这点出息,有什么好怕的?她脑子被门夹了来寻我晦气,老爷的脑子可清楚着呢,能纵着她胡来。 叶户在心底苦笑小姐想得太天真了,她们为奴为婢的,命如草芥。如果今晚太太发狠当着小姐的面打死她和阿姐,小姐又能怎么样呢? 月明伸了个懒腰抱怨道:“太太要来闹也不挑个时辰,深更半夜的我还得冲洗拆头,困都困死了。” 叶户和艾叶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服侍她歇息,拉上帐子后叶户让她阿姐回房睡,她抱了被子睡在月明床前的脚踏上。 月明让她别作,那么硬怎么睡人?她把被子铺在脚踏上垫一半盖一半的裹着就躺上面。 月光从窗棱子照了进来,月明就着月亮那点微光看着脚踏上那鼓囊囊的一团,忽然轻声问:“你们刚才是不是真的怕我管你们了?” 屋内静悄悄的,就在她以为叶户睡着没听见的时候,叶户突然开口:“我们做奴仆的从来都身不由已,今晚就算您真的把我们还给府里,那也是我们命该如此。” 月明脑袋垫在双掌上叹了口气:“你们跟我的时间不长,不信我我不怪你们。但你们要记住,只要你们一天是我的人,我就不会让别人象捏饭团一样随便把你门搓圆揉瘪。我知道你们怕太太,但我不明白,明明罕云开才真正是个不好相与的,太太在他面前连个屁都算不上,你们怎么不像怕太太一样怕他?” 叶户在心里想,这不有你呢么? “二少爷还是讲道理的,但太太.........” 月明秒懂,打了个呵欠道:“睡了,明天一早还得去慰问被吃豆腐的二少爷呢!”说完觉得好笑又捂着嘴噗嗤、噗嗤笑开了。 云开早上吃过早饭后让俸小赛收拾行李,他一副精神不好的样子坐在椅子上发呆。 俸小赛嫌被他无神的两眼直勾勾盯得发毛,建议道:“收拾起来怪乱的,要不然您去看看月明小姐。” 云开跷着腿杵着下巴无精打采道:“我才不去,那个没良心的,肯定知道我昨晚收到惊吓。应该她来看我,我才不去。” 话音才落门口就传来月明的声音:“我这不是来了么?” 云开抬眼一看,月明站在门口笑的眼睛眯眯的。见她来了云开一动不动的坐着,白了她一眼后把头扭向一边不看她。 呦呵,还闹上脾气了!月明挑眉,让俸小赛出去。 俸小赛看了一眼云开,见少爷一言不发估计是默许了,行了礼就退出房间。 等他一走,月明往云开腿上一坐,搂着他的脖子娇滴滴的问:“哥哥,怎么了?被昨晚的狐狸精勾住魂了。” 云开一反往日的黏糊劲,轻轻一扫把她从腿上扫下去。月明也不生气,又一屁股坐上去挑眉问道:“你冲谁呢?” 云开现在心里很生气,比昨晚被四小姐摸了还生气。他想尽手段接着昨晚的事狠削了利盛勐一顿就是为了她。他要当她的英雄,让她引以为傲,让她痴心仰慕。结果她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嬉皮笑脸,让他的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 撵不下去他也不撵了,恶狠狠的钳住她的下巴咬着牙问:“你在乎我吗?”面容凶恶,暗哑的嗓音却透着隐隐的不确定。 月明被他捏成小鸡嘴。往日他敢这样她是要挠花他的脸的。但她知道此刻哄住这个男人,她和爸爸在允相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她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在他耳边羞涩的轻声道:“艾比,顾哈蒙(我爱你)。” 云开懵住了,他有些不确定的抓着月明的肩,不准她再把脸藏住,紧紧的盯着她:“你再说一遍。”月明不会弹舌音,说允相话总是说得硬邦邦的。他是真不确定月明刚刚是跟他说顾哈蒙,还是她来的时候看到什么奇景了,说的是狗哈猫了。 月明脸上布满红晕,咬着唇横了他一眼。在他的期盼下又轻声说了一遍:“艾比,顾哈蒙。” 云开心中狂喜,抵着她的额头,与她唇对唇的轻声诱哄道:“再说一遍。” “哎呀!”月明双手捂住脸,羞怯的轻嚷着:“这个讲多了好肉麻。” 云开扯开她蒙面的双手,将她箍在怀中,吻着她细嫩的面颊喃喃道:“觉得肉麻!那你还跑来跟我讲?” 月明一脸无辜:“没办法,你爱听啊!” 云开挑起她的下巴,看着雪白脸庞上的红菱小嘴梦呓一般道:“对的,我爱听,你以后要经常说。” 眼看他的唇又要印上来,月明伸出小手挡住,嘟着嘴道:“我知道你昨晚受委屈了,今天一大早就来给你说好听的安慰你,可你都不问问我昨晚有没有受委屈。” 云开自红粉迷雾中清醒,看着月明一脸你要给我伸张正义的表情,放开圈她细腰的胳膊,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道:“你受委屈?!怕是陶太太受的委屈更大吧?昨晚被你骂得狗血淋头,今早还在佛龛前跪着没起身呢!” 月明在与叁太太的交锋中学会了她至关重要的一招,就是自说自话,以不变应万变。你跟我讲道理,我就跟你讲感情,你跟我讲感情,我就跟你讲道理。 云开现在这个架势明显要跟她讲道理,她委屈巴巴的依偎在他胸口跟他打感情牌:“昨晚陶太太带着大少奶奶凶神恶煞的冲到我院子,说你跟四小姐那个了!我当然不信,她这么污蔑你我当然要骂她!” 云开玩味的挑眉:“你真不信?她可是我洗澡的时候闯进来,你就这么相信我,没其他的想法?” 当然有,你也有今天!但这个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 sàňjΙúsℎúщú.νΙρ 小算盘 月明一副全身心信赖他的模样娇声道:“不管别人说你什么,我都只相信你说的。只要你说不是,那我就只信你。陶太太是外人,她就算是赌咒发誓、说破天我都不会信一个字的。” 云开觉得月明来利盛勐之后变了,她以前可不会这么哄他的。 他的内心固然因她的话激荡不已,但面上还是一派冷淡的:“哦!”不怪他要如此,实在是吃过太多次亏,她巧言令色的身后缀着一大串麻烦。 月明不依的推了他一下:“你哦是什么意思?” 云开似笑非笑的瞅着她:“我就奇怪你今早去找陶老头他跟你说什么了?让你一进门就来跟我撒娇。” 月明瞠大了双眼。刚刚他说陶太太被自己骂得狗血淋头她还以为昨晚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陶府。结果他还知道自己早上先去找了阿公。 月明皱着眉不满道:“你监视我呢?” 云开没好气道:“监视你做什么?我是见这陶府没几个规矩人,怕那个不长眼的也趁黑摸进你房间里去,让人暗中保护你呢!” 月明奇怪道:“在我门口站岗么?我出门的时候没看见啊!” 云开白了她一眼:“你卖什么呆,都说是暗中保护怎么可能让你看见。”ℙo1㈧ê.ⅵℙ(po18e.vip) 不行,这个话题再扯下去他们俩个估计又要厮打起来了。月明摆出一副娇弱的样子委屈道:“那他们有没有跟你说陶太太是怎么编排你的,有没有跟你说我是怎么有理有据的反驳她的?” 这问题问得,跟邀功似的。 云开在她脑门狠狠的亲了一口,随口表扬道:“干得不错,奖励你的。” 月明摸着脑门娇声嚷道:“我不要这个?” 云开危险的逼近,语调暧昧道:“不要这个,那你要什么?” 月明揪住衣服领口做势要下去的威胁道:“你再耍流氓我走了啊!” 云开嗤笑一声,一脸你随便的表情。 他今天怎么一点都不好哄呀!月明决定放弃怀柔,直接耍横。双手改为揪着他的领口一脸蛮横道:“我不管,她们昨晚惹到我了,我气得一晚没睡好,你得帮我出了这口气?” 云开慢悠悠道:“我就知道你的柔情小意不是白享受的,你不告诉我和陶老头密谋了什么,那我什么都不会答应你。” 月明一脸冤枉:“我就早上给他送了一些西洋参、红参什么的补药,他还不怎么搭理我,能密谋什么?” 云开怀疑的挑眉:“真的?” 月明举起叁根手指发誓:“真的。” 月明今早本来一醒来就想先来找云开的,准备趁着云开还在气头上告陶太太的刁状,那肯定是一告一个准。 盘腿坐在床上酝酿着腹稿,研究着什么时候撒娇什么时候掉眼泪。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告刁状后的效益是什么?就让罕云开再去骂陶太太一顿么?那能有自己亲自骂过瘾么? 既然陶太太自己把把柄递到她眼皮底下,她不好好利用那不是傻么? 当即换了衣服把箱子里准备的药材拿出来,让叶户和艾叶领着他去找陶头人。去到主院扑了个空,给看门的人使了钱才打听到陶头人每天早上都要去莲池边喂鱼。 幸好叶户和艾叶记得府里的地形,七拐八绕到了后花园的莲池,远远就看见陶头人端着一个青瓷小碗,从碗里捻了鱼食撒向池里,管家在一旁伺候着。 月明让叶户和艾叶在路口等着,她自己捏着包着药材的布包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去了莲池。 走到离陶头人一丈远的地方她停住脚步,喊了一声:“阿公。” 陶头人转过头像是一点都不意外看见她,没有回应月明的招呼,只是淡淡吩咐管家道:“你去外面候着。” 管家应了声是,又朝月明行了个礼后离开。在路口遇到叶户和艾叶,笑道:“还是你们两个有造化,听说你们在土司府混得风生水起啊!” 叶户和艾叶连忙朝他行礼感激道:“这都是托了您的福,多亏当初您点了我们姐妹俩去伺候小姐,不然我们哪有今天的我日子。” 叁人你来我往的客气了会,管家见她们两个心不在焉的眼睛往莲池边的祖孙俩哪里瞟,好笑道:“你们只管放一百个心,不会有事的。” 月明这厢见陶头人遣退管家后又自顾自的喂鱼不理她,便上前几步双手举着把布包呈给陶头人脆声道:“阿公,这是我特意给您准备的。” 陶头停了手上的喂食,转身面对她。眼神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女孩,这孩子跟她的曼奴长得一模一样,她从马车下来的那一瞬间他也是恍惚的觉得,是曼奴回来了。 月明把布包又往前递了递:“阿公,这里面是切好片的西洋参和红参。西洋参补气也不燥热,你每天含一片。红参安神补脑,你要是感觉晚上睡不好就让下人拿几片给你熬鸡汤喝。你放心吃,这些东西我家多得是,吃完了我又给您送过来。” 这股孩子气的财大气粗让陶头人觉得好笑,他伸手把布包接过来看了眼淡淡道:“你有心了。” 这是她阿妈的爸爸,是她的外公,跟舅舅一样是她的亲人。月明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哭。他表面对她很冷淡,但其实还是很关心他的。他嘴上骂爸爸骂得凶,但知道她在允相受了委屈,马上就送人过去照顾她,还好好整治了叁太太娘家一顿。想到这,早先那些鬼心眼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红着眼睛嗓音哽咽着对陶头人道:“阿公,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我有空还会来看你的。你要是去允相也去看看我行么?” 看着她期盼的眼神陶头人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月明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吸吸鼻子道:“那阿公我走了!” 陶头人端着鱼食捏着布包对她点点头:“去吧!” 月明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对他道:“阿公,你不要担心四小姐,我会跟大少爷和罕云开求情的。我保证她不会有事的。”说完小跑离开。 看着女孩急匆匆的背影,陶头人不由得失笑:“真是养种像种,兰应德滑头滑脑,他养的女儿也不遑多让啊!” -- 罕老爷的盘算 一行人要离开利盛勐,相较于来时盛大的欢迎仪式,欢送他们的队伍稍显得有些寒酸。只有陶府的大少爷和二少爷领着各自的家眷送行。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笑得很勉强的祝他们一路顺风。二少爷家的两个孩子依依不舍的拉着月明的手不让她走,二少奶奶劝了好一会才把他们劝开。 月明朝陶二少爷和二少奶奶行了个礼:“舅舅、舅妈,我走了,下次有机会我又来看你们。你们要是得空就带上弟弟妹妹们去允相看我。” 陶二少爷不善言辞,满腹的话要交待外甥女,酝酿半天也只酝酿出一句:“你自己要保重啊!” 路过陶大少爷面前月明犹豫着要不要也做做样子道个别,被等得不耐烦的云开连拖带拽送上马车。 回到允相厉阳听到罕土司和印太也已经回到府里,顾不得自己还满身风尘朝牵着月明的云开使了个眼色。 云开会意,柔声对月明道:“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晚上去太太屋里吃饭。” 月明坐了两天的马车,早累得不行,点点头算是答应了领着叶户和艾叶回自己院子。 书房里罕土司正在看兰应德写来的信,见两个儿子风尘仆仆的模样笑道:“你们急什么,先回房梳洗一下、歇一会不行么?” 厉阳满不在乎道:“洗个澡歇个觉就该吃晚饭了,有些话饭桌上不好说,主要还是怕您等得急。” 罕土司把信放在桌上,示意陶管家去门外守着。云开喊住他:“先给少爷我上杯茶,渴得嗓子都冒烟了。” 陶管家亲自拎了茶壶给两位少爷斟了茶,出门时还把门给关上。 罕土司问厉阳:“事情办得怎么样?” 厉阳一想起弟弟那怒火滔天的模样就想笑:“事是办成了,但二弟算是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亏。” 罕土司挑眉,能让他家老二吃亏,这利盛勐还真是有能人啊!他兴致盎然的问道:“怎么回事?” 云开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你们说正经事,别拿我瞎打趣。” 他愈不让说厉阳偏要说,他笑着道:“陶头人那个老滑头我明里暗里跟他说了两次他都推脱说,兹事体大得再想想。没想到他家里出了个女中豪杰把咱们二少爷轻薄了个透.......” 厉阳眉飞色舞的把那晚的事给罕土司讲了。罕土司一边听一边哈哈大笑,听完还不过瘾的撸撸袖子点评道:“你小子就是个没用的,送上门的你怕什么,你睡了就睡了,我不点头这个亏他们利盛勐就只能自己咽下去。” 云开面红耳赤,觉得跟他亲爹不能再呆在一个屋檐下了,梗着脖子气急败坏问:“你们到底说不说正事,不说我回屋洗澡睡觉了。” 见他要翻脸,厉阳安抚他道:“这不是要说了你英明神武的部分了么。” 厉阳竖起大拇指对着罕土司表扬弟弟:“还是咱们二少爷机灵,硬把这事说成是四小姐受陶太太的指使来行刺。把那一家子都吓傻了,陶老头没法子,才答应到时候他出一百个壮丁。”说到这他似笑非笑的看了云开一眼:“我原以为老二指鹿为马已经够机灵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拿着枪跟那老滑头谈条件,说他只要把兰月明的名字写上族谱堂堂正正做利盛勐的小姐,他就给陶府十条条枪。我都听傻了,那枪本来就是您答应的要给,而且答应要给二十条,他竟然还砍了一半。关键是陶头人那个老狐狸竟然同意了。” 罕土司也想给二儿子举大拇指,你老子我已经很无耻了,你比起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但他不能露一点好脸色出来,不然这小子得意忘形就要蹬鼻子上脸。但他觉得儿子这手玩得实在太漂亮了,只能端起茶掀了碗盖吹热气都没有了的茶汤,掩饰自己脸上欣赏的表情。 云开白了他哥一眼:“你娶的老婆可是土司府的相坎小姐,万一以后她仗着身份欺负兰月明呢?难道我们两兄弟还能为了婆娘斗嘴打一架?” 罕土司正愁没借口敲打他,闻言把茶碗重重搁在桌案上,厉声骂道:“你怎么跟你哥哥说话呢?口无遮拦、没大没小,是不是好久没挨揍皮子发痒呢?” 见弟弟挨骂厉阳连忙道:“老爷这是发什么火,我们兄弟之间什么话不能说。他说也有道理,话糙理不糙么!” 见老爷发火云开还是怕的,太太说要揍他,找棍子能找一个时辰。老爷说要揍他,那是不需要特别挑选武器,手边有啥使啥。他连忙认错:“大哥,对不起,是我无状了!” 罕土司就喜欢看兄友弟恭的和乐场面,满意的对他们挥挥手:“你们先回去休息吧,其他的事等吃了晚饭再说。” 厉阳准备走见云开还赖在椅子上,奇怪道:“你还不走,骑了两天的马你大腿不酸啊?” 云开欲言又止的看一眼罕土司,没说话。 罕土司不耐烦的扯起桌上的信对他道:“知道了,知道了,兰应德还有两叁天就到家了,他一回来我就跟他提行了吧?” 行,当然行。云开爽快的和厉阳一起告辞。 兄弟俩走后,罕土司一个人坐在书房乐了半天。乐了一会觉得这种喜悦又骄傲的心情没人一起分享太寂寞了,他提脚就往印太院子走去。这种事还是要和太太讲才有意思。 到了印太院子,她正在定晚饭的菜单。土司朝他使了个眼色,她让桐林把单子留下领着小丫头们出去。 人一走罕土司就急不可耐的讲了厉阳和云开在利盛勐的表现,讲完后还一脸感叹道:“这两个孩子,厉阳有威,云开有智,允相交给他们两个,我百年之后可以安心的闭眼了。” “嗯,嗯,你就安心吧!“印太一边拿着木笔沾了墨把云开不喜欢的菜划掉,一边心不在焉的答应着。 “把你那破菜单子放下,我跟你说话呢!”罕土司不高兴了,他特地来跟她分享这婆娘怎么不当回事啊! 印太无奈的放下手中的菜单:“你说。” “我说......我说什么说,我都说完了!”他不满的指责道:“你这个当阿妈的怎么一点都不关心儿子啊!” 印太轻哼一声:“都是我生的,他们有多能干我不知道?” 罕土司被印太的波澜不惊给噎住了,抓抓头只能另起了一个话头:“我今天答应老二了,兰应德一回来就去提亲,你准备一下。” 印太真是对家里这几个傻男人无言以对,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道:“准备什么准备,兰应德不会答应的。” 罕土司惊到了:“不答应,他凭啥不答应,他还嫌弃我儿子?” 印太气结:“人家女儿放在咱们府里几个月,一回来就火急火燎的去提亲,人家父亲还以为咱们儿子对月明做了什么不轨之事呢!” 罕土司一听就乐了:“你们这些女人就是弯弯道多。行了,你只管准备就行了。” -- 兰爸爸回家 暴雨倾盆间,一队马帮在泥泞的山路间走得异常艰难。头戴斗笠身穿雨衣的长生骑在马上看着眼前密不透风的雨幕和泄洪一样的山水。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扭头大声对兰应德喊道:“师傅,前面的路断了,咱们要不就绕路走吧,冒险过去要是遇上更大的洪水就糟糕了。” 前面的路被山上的泥石流冲出一条尺宽的沟,裹着泥浆和碎石的洪水象瀑布一样冲刷下来。兰应德抬眼看了一下黑压压的天空,一点要晴的迹象都没有。他控着缰绳,从雨衣中掏出一个望远镜朝往前的山峦看去。发现只有两段路有冲下的山水,也不大,便对长生道:“继续走,翻过这个山头就有坝子地,折回去天黑都出不了山,更危险。”说完他扬声问在他身后的马锅头:“老六,弟兄们还能坚持么?” 杨老六只穿了件雨衣没带斗笠,一张嘴就灌了满嘴的雨水,他呸呸呸吐了几口才大声道:“这鸟天,眼看都快到家了偏给咱们来这么一场大雨。兰爷你说了算,你说停我们就停,你说往前我们就往前。” 兰应德点头:“那咱们就加把劲,翻过了这座山就可以吃上热乎饭,不用就着这雨水啃干粮。” 洪水有些急,杨老六让两个人去帮兰应德牵马,免得马过那条沟时被洪水带下的碎石惊到。 天黑之前一行人终于赶到兰应德说的坝子地,找了个开阔的地方下马扎营。篝火燃起,长生端了碗腊肉汤面条给兰应德。 兰应德端着面条笑叹道:“幸好明天就能到家了,这玩意我可真吃怕了。” “不想吃就别吃了,我去给您拿点点心。”长生作势要去翻裹着油布的货包。 兰应德喊住他:“那是带给月明的,我晚回来一个多月她还不知道要怎么赌气呢,再知道我吃了她的点心怕要气得走路回昆明了。”说完朝长生眨眨眼:“你见了她可要照实说,我宁愿吃这么难吃的面条都舍不得动她一块点心。” 长生哭笑不得:“您这是何必呢?您回去她只有高兴的份,那会计较您晚回去了。”说完看到兰应德一裤腿子都是泥,又道:“您吃完把衣服换下来我给您洗了,别这么邋遢着回去见师妹。” 兰应德给了他一个你懂什么的眼神:“我这么一副脏兮兮饱经风霜的模样回去你师妹才会心疼我,才不会搞秋后算账那一套。行了,行了,你别管我了!赶快去吃饭,小心呆会连汤都没给你剩。”说罢还摇摇头不解的喃喃道:“这么难吃的面条怎么还有人抢着吃呢?” 长生去锅边给自己也捞了碗面,心里盘算着,要不他也像师傅一样脏兮兮的回去见师妹好了,不然师妹不舍得讨伐师傅肯定要拿他出气。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杨老六看着被阳光照得翠油油的草地对收帐篷的手下道:“这么好的天,终于不用洗着澡赶路了。” 长生正把马鞍放上马背,闻言笑道:“那可不一定,一面艳阳天,一面雨倾蓬,这是西边的特色。我可见过周边大太阳,就一片云底下泼大雨的奇景。” 杨老六咂咂嘴道:“这西边就是邪性,满山都是吃的。跟我们东边完全不一样,我们那边要是有这么好的山,这么好的水,我们也不用顿顿吃洋芋。” “我师傅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边就是太容易活,所以冲闯劲不如你们东边的。这次出门我可算见识到你们昭通人的狠劲了。怪不得军队里那么多当官的都是昭通人。” 杨老六哈哈大笑:“我们昭通人有两个特点,一是不怕死,二是顾伴。没办法,穷山恶水的,昭通人要不狠一些拧成一股绳,怎么活?” 兰应德从溪边洗脸回来,见收拾得差不多,对众人拱手道:“诸位弟兄再辛苦一下,过了晌午咱们就能到允相。回去后大家伙好好歇一歇,我让长生去买头牛杀了请你们喝酒。” 一群人欢呼着上马,把马鞭甩出花。 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守门的兵卒见到兰应德领着马帮回来,连忙去土司府报信。等兰应德一行人到了土司府,罕土司和印太早就等在土司府门口的拴马石旁等着他了。 他下马行礼,扫了一圈来迎接的人不见月明,心里一慌不由得问道:“小女月明呢?” 俸二管家连忙上前拱手道:“不知道您是今天到家,二少爷领着月明小姐出去玩了。” 兰应德暗暗吃惊,他们两个不是不对付么?怎么还玩到一起去了?他还想再细问,旁边的巷子里传出自行车行驶在不平整石板上的叮当响和一个男子带着轻笑的声音:“你骑稳一点啊!怎么跟没吃饭一样龙头都控不住,不是刚吃了碗米粉么?” 一个女孩气喘吁吁的答应道:“你重得跟要出栏的天蓬元帅一样,我载你不亚于愚公移山你还嫌弃?有本事你自己下来走啊!” 话音才落,众人便看见月明满头大汗的骑着一辆自行车,吭哧吭哧的使劲蹬着脚蹬子。后架上坐着一脸惬意的罕二少爷,两条岔开的长腿还一晃、一晃的。 印太一脸不忍卒睹的闭上眼睛,当着人家亲爹的面把人家女儿当苦力那么使唤,还想去提亲?简直是作春秋大梦。 月明先是奇怪门口怎么站了那么多人,认出站在马旁边晒得跟鲍国胜有一拼的男人是自己爸爸,忙不迭的跳下车,张开双臂撒腿就往兰应德这边跑。 一边跑一边哭着喊爸爸。 她冷不丁的撒开手吓了云开一跳,要不是他手长、腿长、反应还快,一把稳住车把手,非连人带车摔地上不可。 看着飞奔过来的月明,兰应德觉得她仿佛长高了一些,来时不长不短的学生头现在也长过肩梳成两条辫子。身上穿着一件白麻衬衣和格纹背带裤,跟个假小子一样。 月明扑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腰什么话都顾不上说,扯开嗓子哭得嗷嗷的。 见她在土司和印太面前失仪,兰应德本想制止她。但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在喊爸爸,兰应德的眼圈不由得就红了,心也揪成一团的痛。 兰应德搂着月明勉强朝罕土司笑道:“本来我应该亲自把账册交到您手里和您一起清点带回来的货物。但小女任性,我想先带她回家。” 见罕土司明显是想先看看货,印太抢在他面前开口道:“你们父女分别好几个月,孩子想你是正常的,你先带她回家,有什么事明天说。” 罕土司插嘴道:“还回什么家,你今晚也住府里不就行了?反正......”话没说完就被印太狠狠瞪了一眼,悻悻住嘴。 兰应德把杨老六喊过来交待道:“你和俸二管家把货先运进土司府里的库房锁了贴上封条,明天再开库清点。” 杨老六有些犹豫:“这事我一个人怕不好办,要不让长生也一起留下。” 长生也道:“师傅你先带师妹回家吧!我和六叔一起锁库门。” 兰应德一边拍着哭得直噎气的月明一边淡淡道:“不用,咱们一起回家,你六叔办事我放心。” 有了这句话杨老六犹如被打了鸡血,拍着胸脯朝兰应德保证:“兰爷,你放心回去,我会仔仔细细把活干好,保准不出岔子。” 兰应德有些抱歉道:“这都到家了,本来应该我亲自安顿弟兄们,但你看看......”他无奈笑道:“你们贴好条子就去盛味轩,他们当家的姓杜,你说是跟我跑马的他就会安顿你们。你帮我跟弟兄们说几句好话,别挑我的理,等我安抚好这个祖宗就约你们到家里喝酒。” 杨老六“嗨”了一声:“您这不是安排得挺好么?有什么可挑理的?”说完又打趣月明道:“大侄女,叔叔真给你买了缅甸的玉镯子,等你不哭鼻子了再给你送去。” 事情交待好兰应德一家准备告退,印太嘱咐他们明天过府赴宴。一旁脚还跨在自行车的云开眼瞧着月明见了亲爹就把他忘到九霄云外,连忙喊道:“哎、哎,兰月明你行李不收拾了?那两个丫头呢,也不要了?” 对哦,还有两个大活人在土司府呢!她擦了眼泪抽抽噎噎跟兰应德讲利盛勐送来的两个婢女还在府里,家里好久没住人,黄灰都怕澄了好厚一层,要不领着她们回去打扫打扫。 长生说不用:“家里有香玉大妈在呢,以前我和师傅出门,玉香大妈隔两天就会来家里打扫、晒被褥的。你那两个丫头让她们今晚在府里先把你的行李收拾好,明天再来接她们不就行了。” 好主意,月明连抽噎都不抽噎了,请俸二去告诉叶户和艾叶一声,把行李收拾好,明天一早就来接她们一起回家。然后快乐的挥着小手和印太告别。 云开瞪着那一家叁口的背影,不敢相信兰月明先前还甜蜜蜜的跟她说:“艾比,孤哈蒙!”现在竟然翻脸不认人招呼都不跟他打一个就走了。 印太满怀同情的看着自己儿子,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杨老六的马帮都进府了,他还骑在车上咬牙切齿。印太拍拍他的肩:“过几天就帮你去提亲啊!” 云开搓着后槽牙,从牙缝里蹦出一句:“兰月明这个忘恩负义的,看我明天怎么收拾她。” 相较于云开气得一佛出世 二佛生天的,月明是开心疯了。长生把她抱上马,牵着缰绳让马慢慢走,一路跟她说着走了那些地方,给她买了什么稀奇的玩意回来。 回到家玉香大妈正在收被褥,见到他们一起回来惊喜万分。再看看兰应德和长生衣服上的泥浆干了结成块,两人脏得跟路边要饭的差不多,连忙烧水给他们洗澡。 月明会干的家务不多,但铺个床换个被套还是可以的。趁着兰英德和长生泡澡的空档,她把两人的床铺都整理好了。床单整洁、棉絮松软,埋头闻一闻还有一股暖融融的太阳味。 主人回来了得安排饭呀!玉香大妈挎了篮子要去买菜。这都快吃晚饭了街上哪里还有卖菜的,月明喊住她,让她去盛味轩叫一桌送家里来就行了。 玉香大妈听了她的吩咐出门往盛味轩去,走了一段路才回过味来,惊奇不已,小姐刚刚跟她说的是傣语。不得了唉,刚来的时候一句都不会讲,现在说得这么溜了! 这一路不是翻山越岭就是骑马,长生泡在热水里觉得全身的筋肉都舒展开了,浑身舒服得不行。正想好好泡一泡解解乏,偏月明在门口隔着门板可怜巴巴的,一会问爸爸你洗好了没有,一会问师兄你洗好了没有。 兰应德在额上搁了块热毛巾,靠着浴桶闭目养神,被月明烦得不行,对长生道:“我老了,这体力活交给你,你去哄哄她!” 长生只能随便擦洗一下穿上衣服去哄那个祖宗。 兰应德泡好澡出来到了堂屋,见一桌子都是饼干、点心。长生还往外掏呢:“这些都是在景栋给你买的,都是奶油味的。你尝尝,可好吃了?” 月明抱着一个大饼干桶,桶上画了一个金发小男孩,穿得和她一模一样,都是白衬衣和格纹背带裤。被她抱在怀里怎么看怎么逗趣。 她一边嚼饼干一边奇怪道:“缅甸不是穷死了么,怎么还有这么高级的进口饼干。”她危险的眯起眼:“你们该不是背着我偷偷回昆明了吧?” 长生嫌弃的看着她:“你的地理是跟街上那帮巡警学的吧?缅甸隔着昆明有多远你不知道总该知道个方向吧?两边挨着么?说回去就能回去啊?” -- sàňjΙúsんúщú.νΙρ 兰爸爸回家二 “谁说缅甸穷?缅甸被英国人占了那么些年,好些地方都已经西化了,我在景栋还看到电影院和火车呢!” “景栋?!就是罕云开的舅舅家么?” 月明放下饼干桶连忙给兰应德让座,还捧了盏茶端了上去乖巧道:“爸爸喝茶。” 兰应德接过茶,摸摸她的小脸嘱咐道:“少吃点饼干,呆会吃不下饭了?” 月明笑了笑点点头算是答应,但眼睛还是往没开封的点心上瞟,瞟得兰应德满腹心酸。允相的物质还是太寒酸了,月明自小不说是锦衣玉食,但也是要什么有什么的。现在来了允相,磨牙的零食没有,消遣的活动没有,连骑个自行车都要借罕二少爷的。 想起她满头大汗载着二少爷的样子,兰应德皱了皱眉。 他问月明:“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在土司府过得好不好?” 可逮到告状的机会了,月明小嘴一瘪:“不好,叁太太欺负我。”她委屈巴巴的说完却发现,兰英德跷着腿神情自若的揭开茶碗盖吹着茶汤;长生则翻着牛皮袋看看还有啥没拿出来。 预想中的暴跳如雷、义愤填膺一样也没出现。她眨眨眼加重语气重复道:“我说我被叁太太欺负了。”ρo1㈧ê.ⅵρ(po18e.vip) 兰英德还是慢悠悠的喝着茶,长生倒是回应她了,一遍翻袋子一边漫不经心道:“松叔送信到腾冲告诉我们了,不是说罕二少爷给你出气了么?还说利盛勐把她娘家的粮都断了。你气还没消?” 气是早消了,但她不满意他们两个的态度。她咬唇思索片刻,伸着脑袋鬼头鬼脑的问道:“你们就不想知道叁太太为什么欺负我?” 这个长生倒是好奇的,她这师妹小脾气是有一些,但多年与昆明那些官太太应酬周旋,该会看的眼色还是有的,怎么会惹到叁太太。 “松叔信里没说,那你怎么得罪叁太太了?” 月明不怀好意的看了亲爹一眼,挑着眉道:“罕老爷想让爸爸做女婿,叁太太不乐意就整治我。” 噗呲一声后,兰应德连连咳嗽,抖着手指指着月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长生惊讶的看着兰应德,没想到师傅还有做驸马的命。 兰应德压下咳嗽,严肃的看着月明:“几个月不见你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一点规矩都没有。竟然敢拿长辈开玩笑。” 以前兰应德一摆这种脸色月明就老实了。但今天她一反常态,生气的跺了跺脚,眼圈红红道:“你还不是骗人,说好端午回来的,现在都快过中元节了。”言而无信就算了,她受了委屈竟然不闻不问拿几桶饼干就想把她安抚了,门都没有。 见她还顶嘴兰应德哑然的看着她,这孩子脾气怎么变得这么大,一句重话都说不得了。难不成还受了别的委屈? 他缓了脸色柔声朝月明道:“月明,到爸爸这儿来?” 泪珠子挂在睫毛要掉不掉,听到兰英德唤她没有犹豫就过去了。 兰应德双手扶住她的肩,轻声问道:“还有旁的人欺负你么?” 这么一问月明就受不了了。那一肚子的委屈堵得她嗓子发紧,泪珠子滚了一脸,吸着鼻子抽噎道:“叁太太的侄子也欺负我,他还打了叶户。还还有,陶陶太太也欺负我。”说到最后抽噎得气都差点喘不过来了。 怎么还有利盛勐的事?他皱眉道:“陶太太为什么要欺负你?是因为你阿妈么?” 月明摇头:“不是的,她家的四小姐对罕云开做了不规矩的事,罕云开要收拾他们家。她想让我帮着求情却又不好好说话,拿阿妈和阿婆要挟我,说我要是不管就把阿妈、和阿婆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 说完她把手盖在兰应德扶在她肩上的手掌上急切道:“爸爸,我不要让陶太太的儿子当头人,我要舅舅当。你把杜叔送过去不也是这个意思么?” 兰应德严厉的扫了一眼长生,长生连忙摆手:“我没跟她说过。” “爸爸”。月明摇着他的手眼泪扑簌扑簌的掉:“叁太太和她侄子欺负我,罕云开都帮我的。可这次陶太太欺负我他装聋作哑的不帮我。爸爸,你是不是也不帮我?” 她一副明天就要冲去利盛勐打杀陶太太的样子让兰应德头疼不已。陶头人还好好坐在头人的位子上呢!这种事要徐徐图之,不是听月明哭闹一顿就能办成的。兰应德正想跟她好好讲道理,门口却传来敲门声。 长生出去应门,俸小赛领着两个婢女捧着几个盒子站在门口。说是给月明送东西。 长生迎着他们进门,俸小赛见了兰应德呵腰道:“小姐走得急,婢女、行李都没带。这家里几个月没人住怕她惯用的东西不凑手,府里就随便收拾了几样吩咐我送过来。” 兰应德听了这话以为是俸二管家吩咐儿子送过来的,和颜悦色道:“辛苦俸小哥了!长生,去给俸小哥拿几个买茶钱。” 长生从口袋里掏了两块银元双手奉给俸小赛,俸小赛连忙推拒:“份内的事哪里敢要赏钱,月明小姐在府里这段日子待我甚是和气,就帮着跑腿这么点小事还给赏钱,那真真是打我的脸了。” 月明可是心里清楚眼前这些东西都是谁让送来的,心里一阵发虚。罕云开和她的事还一个字都还没跟兰应德讲呢,她也不敢讲。只能缩在一旁装傻。 俸小赛回去向云开复命,云开听完后淡淡问道:“她阿爸回来她开心坏了吧?” 俸小赛想起他进门后瞟到月明的眼睛红红的,犹豫了一会道:“我进门前月明小姐好像哭过。” 云开轻嗤:“她喜极而泣的时间也长了点。都回去几个时辰了,还没哭够?” 少爷这副气还没消的样子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尴尬的赔着笑。 云开挥手让他下去,自己走到窗前。已近黄昏,夕阳昏黄的太阳照在墙角的花丛上。往常这个时候月明吃过晚饭就要来这里找狸奴玩一会,一人一猫在院子里追逐,闹腾得不行。可她这冷不丁一走,往常见惯的夕阳便透着股子清冷的味道。 云开手扶着窗框出神,回家不是该高兴么,她怎么又哭了? 是兰应德骂她了么? 她还这么小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偏要骂她?她脸皮薄、又好面子,越骂她越生反骨。说到她的皮说不到她的心有什么用? 云开这边凄风愁雨的为她担忧、惆怅月明全然不知。兰应德和长生围着哄了她一会,她的气愤、委屈、不平全然消失殆尽。吃饭时还一边给兰应德夹菜一边心疼道:“爸爸你多吃一点,师兄说你为了赶回来这一路上不是吃干粮就是随便应付一顿,都没吃过一顿正经的饭菜,你都廋了。” 兰应德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到碗里:“你也吃。” 长生怨念的看着父女两个恨恨的扒了一口饭,这一路他和师傅吃的都不是一样的么,他没廋么?怎么光给师傅夹。 仿佛是感应到师兄的怨念,月明从汤碗里夹了一根鸡腿放到他碗里,甜笑道:“师兄照顾爸爸也辛苦得很,得好好补补。今天两个鸡腿都给你吃。” 长生的心顺了,投桃报李的夹了另外一根鸡腿给月明:“你也吃。” 一家子其乐融融的吃完晚饭,月明也洗了个澡换了衣裳,抬了小凳子在院子里边纳凉边听长生给她讲路上遇到的趣事。 “马鬃蛇咬着他的指头不放,我们本想拿刀砍,但领路的那个老乡说马鬃蛇临死前会喷毒液,我们就不敢动。正一筹莫展的时候那个老乡又说,马鬃蛇咬住人到死都不会松口的,除非听到骡子叫。我们就去打托货的骡子。那骡子也是邪了门了,我们睡觉的时候它咧着个大嘴叫个没完,那天不管怎拿鞭子抽它它都不哼一声。没办法,我们只好一个一个的学骡子叫。” 想象那种盛大的场面月明笑得前俯后仰的,半干的鸦发披在肩上。估计是洗澡水太热,出来半天小脸还是红扑扑的。 兰应德躺在辣阴台上摆放的躺椅上,轻轻摇着躺椅一边抽雪茄一边听师兄妹两个聊天。 “我们这队人马除了师傅其余的都学了一遍,但都学得不太像。被咬住那个怕是疼急了,气得大骂,你们学的那是骡子叫么,那是驴叫,我自己来。说完他就伊——哦,伊—哦” 长生仰着头学那人当时的样子,月明笑得气都喘不过来。好半天后才捂着肚子抹了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问道:“那马鬃蛇松口了么?” “松了,听见他学的那声后马上松口窜草丛里就不见了。我们觉得奇怪,他叫的和我们也没什么区别呀,怎么他叫那蛇就松口了?” 月明促狭的看着他:“我刚刚没听清,要不你再叫两声,我分辨分辨。” 长生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想听啊?等你被马鬃蛇咬了我学给你听。” 月明作势要咬他的手,他长指一伸捏住月明的嘴皮把她捏成鸭子嘴,两师兄妹打成一团。 兰应德含笑看了一会,在月明翻脸前出声制止:“别闹了,明天还要去土司府,都早点去睡。” 月明回到房间上了床,把她惯常靠的小枕头搂在怀里躺下。枕头是云开特意让俸小赛送过来的,送衣服用具是假,其实是怕她晚上没了枕头睡不着。月明白天忙着激动,拉了兰应德就回家,自己都忘记晚上睡觉会认床这件事了。 翻身面朝窗口,望着窗棱外的月亮轻轻叹了一口气。该怎么和爸爸说呢? 刚来的时候天天嚷着要回昆明,现在又突然反口,想想都觉得脸红。 吃饭的时候爸爸还说起表哥和查尔斯叔叔在暹罗干得不错,到时候要让她从暹罗去英国。听了这话她更不敢张嘴了,爸爸都帮她打算得好好的,她要是说不去了,她想留在允相,他一定会失望的。 可是她真的舍不得罕云开。她喜欢罕云开,她怎么能不喜欢他呢? 以前觉得他讨厌,可越相处就越能发现他身上的优点。堂堂土司府的少爷有权有势、相貌上佳,明明最有资本学坏,可他既不包粉头也不养戏子。他哥都快成亲了还和唱章哈那个女人不清不楚呢! 这么一对比他的品质尤为可贵。 而且他对自己多好啊!除了爸爸和师兄就数罕云开对她最好,什么事都依着她,什么事都想着她!虽然偶尔也干些讨人嫌的事,但功大于过、无伤大雅! 唉!她再次烦恼的长叹一声。爸爸那关很难过呀!他以前一直都说女孩子太早结婚生孩子不好。被家庭绊住脚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太早结婚生孩子很危险。起码得等到她十八九岁才让她考虑恋爱和找婆家的事情。 翻来覆去半天也想不出个结果,她自己发了场无名火,捶着怀里的枕头骂云开色欲熏心,就不能等她再长大一些再来招惹她? 她生气的闭上眼睛睡觉,决定啥都不管了,让罕云开自己去跟爸爸说。 -- 吃巧克力 第二天土司府派了马车来接兰应德一家。看着门外明显逾制的豪华马车和笑容满面的俸二管家,兰应德觉得奇怪。以前罕土司对他也是很客气,但也没客气到今天这份上还派马车来接,就像怕他不过去一样。 月明换好衣裳打扮好出房门,从台阶上下来时,兰应德看她一身的绿色筒裙缓缓走近神情顿时恍惚了一瞬。月明看着爸爸呆呆看着她不说话,先跟俸二管家问了声好,然后张开双手轻快地转了一个圈问道:“爸爸,好看么?” 兰应德收回已经飘远的思绪,定了定神后笑道:“好看,什么时候做的衣裳,真好看。” 月明提着裙子道:“我过生日的时候做的。去利盛勐的时候舅妈给了我好些料子,我回来又做了几身。” 兰应德注意力被她腰间的银腰带吸引住了,这根腰带用料实在纯度也很高,花纹雕刻得也精致,一看就所费不赀。他问道:“这根腰带是你自己买的?” 月明脸色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实话实说:“罕云开送我的生日礼物。” 知道是罕家二少爷送的兰应德有些不高兴,傣族男女送银腰带那是定情的意思,她一个小女孩不懂这个,罕二少爷一个大小伙子还不懂么?突然他的心咯噔一下,罕二少爷不会对月明起了心吧? 看着月明又跑去和长生显摆她的裙子,长生故意说她穿这一身像条大绿豆虫一样,月明提起裙子就踢他。他的心又放了下来,跟个活猴一样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正常的男人对她生不出情情爱爱。 到了土司府,罕老爷迫不及待的拉着兰应德去库房看货,厉阳和长生也跟着去了。月明不见云开,悄悄问印太:“太太,怎么不见二少爷?” 印太就等着她问了,用手绢掩了唇笑着打趣道:“闹脾气呢,你还不快去哄哄他。” 月明被印太笑红了脸,竭力维持着一本正经的面部表情道:“干嘛要我去哄?我又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闹脾气。” 印太笑呵呵的看着她:“好了,好了别装样了,快去看看吧,你昨天就那么走了,他一直板着脸跟谁欠他钱一样!” 本来是想去的,但月明听见真他生气了,有些打退堂鼓。但转念一想,他生气还惦记着给她送枕头,今天穿的这身衣服也还是他让俸小赛送过来的。自己要是真的不去看一眼,他自己生闷气得把自己气死吧? 她起身装模作样道:“那我先去看看叶户她们把我行李收拾得怎么样了,再过去找他说话。” 印太了然的笑笑不拆穿她。过了一会桐林过来悄声在她耳边道:“往少爷院子去了。”主仆俩笑成一团。 云开知道月明进府了,但他生气,故意不去见她。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有没有良心。是不是她爸爸回来有了撑腰的,她就真的不要他了。 院子里传来婢女和月明打招呼的声音,他跷着二郎腿坐在圈椅上看书一动不动。月明见屋看他这副样子就笑了:“呦,用功呢!真上进。” 云开头也不抬,自顾自翻了一页书就是不理她。 她走到云开跟前,仔细端详了他的封面一会又道:“《奥赛罗》?书也没拿倒,你还真看书呢!” 这回云开撇过身子连封面都不让她看。 月明.......怎么气成这样? 好吧,他真打算不理她,她也没办法不是!她假模假式的长叹一声后自言自语道:“看样子我是拿热脸来贴人家的冷屁股了,不待见我,那我走好了。” 说完做势要走,才转过身背后便想起云开委屈至极的声音:“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月明转回身叉腰:“你觉得我不在乎你?我还觉得你没事找事呢!” 云开合上书本,垂着头情绪低落道:“你昨天就那么走了,我喊都喊不住你。” 他垂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在下眼脸落了一道阴影,落寞的神情让月明心疼不已。连忙走过去从随身的流苏小包里掏出一大块巧克力捧到他面前道:“我昨天那是看见爸爸回来太高兴了顾不上你,你别难过了。你看,爸爸和师兄给我带回来巧克力,我昨晚闻着香味馋得都流口水了都舍不得吃。就想着今天要拿来给你。” 一句顾不上就想把事给抹平了?不可能!云开撇过头轻哼:“几块巧克力有什么了不起,跟谁没吃过一样。” 月明这会正心疼他,对他特别有耐心,捧着他的脸把他的脑袋转过来,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保证,这种巧克力你肯定没吃过。” 她手里还捏着巧克力就去捧他的脸,硬硬的包装外壳楞得他脸疼。但巧克力的味道很是美好,隔着包装都能闻到那股浓郁的香味。不知道是因为月明今天对他尤为耐心,还是巧克力的味道真的会让人心情愉悦,云开觉得他已经不那么生气了。 他静静地看着月明,看她剥掉巧克力的外壳着包装纸,又剥掉裹着巧克力的锡纸。空气中巧克力的香味愈发浓郁。 忽然感觉腿上一重,是月明坐上他的大腿,他瞠大眼睛看着月明咬下一块巧克力衔在唇间缓缓朝他靠近,在巧克力碰到他的嘴唇时朝他眨眨眼,仿佛在鼓励他:“吃呀!” 云开只惊讶了一秒钟就不客气的含住巧克力和衔着巧克力的红唇。因为叶户和艾叶不在,没人帮她上妆,她只涂了口红。如今口红被蛮横的弄花了,云开重重碾压着她的嘴唇,舌头追逐着她口中的巧克力。 事是月明先挑起来的,但她渐渐招架不住云开的热情,她觉云开把她肺里的空气都给吸走了。她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手指紧紧揪着他后颈的衣领。 两人气喘吁吁的分开时看到彼此的脸都忍不住噗嗤一笑。月明掏出手绢帮云开擦糊了一嘴的巧克力,笑着问:“好吃么?” 云开也用拇指擦拭着月明唇边的污渍,眉眼含春:“好吃,下次还这么吃。” -- 各有各的盘算 罕土司和兰应德验过他带回来过去后心情非常激动。能不激动么,一百多条枪呢!他拍着兰应德的肩膀连声说好。 回到花厅喝茶,罕土司觉得这个买卖实在是一本万利,让兰应德再找几支马帮来帮着运货,鸦片他有的是。 兰应德笑笑道:“老爷不知,这运鸦片不比运盐,买主是一遭,最重要的是这运货的马帮可不可靠。杨六这只马队我也是观察了好久才敢让他跟着我去缅甸送货。” 厉阳觉得兰应德这些话都是虚招子,目的就是想把运鸦片这条线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有些不客气道:“人我们有的是,配上枪、配上马就可以干活。” 罕土司嘴角噙着笑漫不经心的转着拇指上的扳指,想看看兰应德怎么答。 兰应德含笑颔首,对厉阳的态度不以为意。 “大少爷说得不错,这跑马的生意找几个人买几匹马就可以支应起来,但那只是普通的马帮。俗话说财帛动人心,鸦片生意利润之大足以让人生出邪念。一路上山高水远,遇上个起了邪心的,一刀杀了货主埋在荒山野岭,人往缅甸一跑那就是泥牛入海。。” “哦!”厉阳不服道:“怎么就能见得你找的人忠心耿耿,我们土司府的就都有反心。” 兰应德轻笑:“大少爷误会我的意思了,土司府的人当然对老爷忠心耿耿。只是兰某少年漂泊,无论何时对人性都抱着几分怀疑。我以前用杜家人,那是因为他走投无路只有我能拉拔他一把。他一家门能在允相过安生日子靠的是老爷的善心庇护,他不敢起旁的心思。我现在用杨老六是因为昭通帮的五爷帮他作保,他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声,也不会干背信弃义之事。最重要的是他路不熟、买主也没有,抢了货往哪跑都不知道。” 厉阳若有所思:“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用人要么用走投无路,要么用有信誉的。” 罕土司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大儿子一眼,终于忍不住道:“你兰叔是跟你说,这用人得知根知底。” 兰应德愕然的看向罕土司,以前他让两位少爷称呼自己为兰先生,现在怎么称上叔了?他是被自己带回来的那一百多条枪给乐疯了? 不等兰应德反应过来,罕土司把胳膊肘搭在椅子上,身子往兰应德这边倾来笑嘻嘻道:“应德老弟我跟你说件事,我那老二看上你家千金了。咱们看个日子把喜事给办了吧?” 厉阳对亲爹这么直白的求亲方式不忍卒睹,连忙端起茶杯假装低头喝茶。 兰应德听了罕土司的话是彻底的呆住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罕家的二少爷还真是对月明起了心思。她还是个孩子,那小子是个变态么? 土司府这顿接风晚宴气氛不是很好。土司一直用求救的眼光瞟印太,印太回他一个的你活该的表情,和颜悦色的招呼客人。 厉阳时不时用同情的目光看看弟弟。两个小的大气都不敢喘,垂着头菜都不敢夹。其实不用明说,单看兰应德眼里的刀子冲着云开直奔而去,他俩就应该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整桌人只有叁太太和叁小姐觉得莫名其妙,但也不敢问什么,战战兢兢的吃着饭。 好好一顿接风宴吃出了散伙饭的味道。 吃完饭兰应德谢绝土司留他喝茶的邀请执意要回家。土司府要备马车给他,他轻飘飘一句:听说利盛勐给小女送了马车和马夫,就不劳烦府里了。给挡回回去。 月明的行李被一一搬上马车,兰应德和土司拱手告别后率先上了马车,长生扶月明上车时悄声问:“师傅怎么了,谁惹他生气了。” 月明干笑道:“大概、也许、可能是我。” 回到家,兰应德让长生领着两个婢女去月明房间归置行李。他喊住想跟着一起溜的月明表情严肃道:“你站住,给我进来。” 月明表情凄惨的看着长生,长生给她一个自求多福、早死早超生的表情后帮着叶户和艾叶拎着行李扬长而去。 看来今晚谁也救不了她了,月明振作精神小心翼翼的跨进正厅堂屋。 兰应德坐在堂中的圈椅上,见她磨磨蹭蹭的进来难得的发起脾气,厉声道:“你给我过来。” 月明吓了一跳,不敢再磨蹭快速几步来到他跟前,垂着头不敢言语。 兰应德沉声问道:“你晓不晓得,罕老爷今天跟我提亲了,要你嫁给罕二少爷。” 月明猛然抬头,惊讶的长大嘴。她猜到兰应德是因为她谈恋爱生气,却没想到罕土司那速度跟穿云箭一样,直接就把婚事提上议程。 兰应德看了眼门口,缓了语气低声问道:“你老实的跟爸爸说实话,罕二少爷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不规矩的事?”刚听完罕土司求亲的话他肺都要气炸了,以为罕土司为了牢牢的把他绑在土司府这条大船上,让罕云开对月明做了龌龊事。饭桌上差点忍不住拔枪嘣了那个兔崽子。 做了!但如果说实话罕云开估计只有死路一条。她摇摇头:“没有。爸爸,罕云开对我很好。” 兰应德的脑子如同被响雷劈了一样,月明的不仅明确了罕云开对她没有什么逾矩的行为,也明确了她和罕云开之间的确生了情愫。他无力的靠回椅背上,半晌后才道:“你不想回昆明了么?也不想去留学了么?” 看着兰应德仿佛老了十岁的模样,月明很是惶然:“我想回的,英国我也想去的。但是......爸爸我舍不得罕云开。我们不能带他一起去么?” 一起去?怎么去?罕家的老大虽然是继任的不二人选,但脑子实在是不灵光,允相的未来土司府怎么会让老二置身事外呢? 兰应德很失望,他一直都认为自己的宝贝女儿聪明且独立。他为她铺陈了锦绣前程,他希望月明能多见识、见识这个世界,不希望她像大多数女孩一样早早就步入婚姻,十几岁就开始过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 月明喜欢画画,他也希望月明能在艺术方面有所建树,不希望她像土司府的女人一样能看到的天空只有院子那么大,闲着没事只能成天计较着老爷多看了那个太太一眼。 可月明却对罕家二少爷生出了情愫,他若是反对这孩子除了伤心还有可能做出激烈的事情。 他忽然间就和陶头人感同身受了。当年曼奴不顾一切的嫁给他,陶头人估计也是像他现在一样又失望是又难过吧! 见兰应德怔愣着出神一句话不讲月明的心里越发惶惶不安了。嗫嗫的喊了声:“爸爸。” 兰应德回过神,看着女儿一脸的焦虑和害怕他明白现在不能一口反对。她还小,这个年纪的女孩懵懵懂懂,没见识过男人的风月手段一头栽进去不怪她。现在反对的话她哪有心思考虑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罕云开,是不是真值得为他放弃自由自在的生活,恐怕满心想的就是跟她这个亲爹作对。与其让他俩暗度陈仓、瞒天过海的酿下祸事,不如先哄着她,找个机会把她和罕云开隔开,十叁四岁的女孩没什么长性慢慢的也就淡了。 他摸摸女儿紧张得皱成一团的小脸笑笑道:“你别怕,爸爸不是怪你。爸爸是在想怎么让罕老爷答应罕二少爷和我们一起走。” 就这么先哄着她,等暹罗的生意铺陈开来马上就带她走。 兰应德这边为了女儿殚精竭虑,罕土司也因为自己坑了儿子求印太开恩。 听见老爷让自己再去和兰应德提一次婚事,印太吸着水烟语气淡淡道:“老爷不都跟兰应德说清楚了么,他又不是耳背,哪里还用我再去重复一遍。” 罕土司悻悻笑道:“这儿女的婚事还是得你操心,我一张嘴就说错话。你先前说再等些日子,还是该听你的。” 他这话可勾起了印台的新仇旧恨,把水烟壶往桌上重重一摆冷哼道:“事情办砸了才来放马后炮说我说得对,晚了!”印太越想越气:“先前玉燕的事我就说过,这事得先问老叁同不同意,你偏跟我穷横,让老叁还以为是我容不得玉燕,装疯作邪的把整个土司府搞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云开和月明的事我跟你说过些日子再提,你又跟我犟,让兰应德给回绝了吧?” 罕土司不服气道:“他哪里回绝了?他只是水要回去考虑考虑。” 印太气得想拍桌子:“你是想他直接跟你说,我看不上你儿子,让他少打我女儿的主意是不是?他要是有个婆娘,回去考虑还说得过去。他鳏夫一个,家里什么事不是他做主,我们两家又不是不知根不知底,他要是真觉得你儿子好,还考虑什么?你碰了个软钉子我还能去说什么?” 印太这么一番解析,罕土司也被兰应德推拒的态度激起了火气,拍着大腿骂道:“这兰应德太不识抬举了,要不是我儿子喜欢,他家女儿给云开做妾都费劲。我就给他几天时间考虑,他要是推叁阻四,大不了把人抢过来,父女俩都在我手心里还能插翅膀飞了不成?” 印太冷笑一声:“你当月明是农户的女儿想抢就抢么?你怕是忘记兰应德是去哪里给你弄的枪?好好的结亲你偏要弄得像结仇。” 罕土司敛了火气双手合十朝印太讨饶:“我的好太太,我错了,成不?这事不光是因为云开喜欢月明那丫头。你也看见了兰应德的本事,往常咱们哪里能买到这么多枪?卖鸦片就是几个钱的事,多几个少几个也就那么回事。手里有枪那些勐圈才不敢做怪,汉人的军队也不敢轻易来惹咱们。把他拴牢了,咱们才有好日子过。” 印太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她才不让罕土司那么心急火燎的把事挑明。你这司马昭之心当人家看不出来啊?人家怎么放心把女儿嫁进来? 看着眼前这个成事不足 败事有余的男人,印太无力的挥挥手:“我再想想办法吧!这事关键在月明,如果月明铁了心跟云开,那兰应德也只有顺着女儿的份。” 厉阳也在为弟弟鸣不平:“这兰应德太不识抬举了,你堂堂土司府少爷还委屈了他女儿不成。他要是脑子不清楚拿乔,咱们有人、有枪,大不了我把月明那小丫头给你抢回来,到时候只给她做妾,气死兰应德。” 云开无力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厉阳在他房间走来走去,柚木的地板都快要被他擦出火星了。他说这一番话虽是好心,但不得不说,他要不是自己亲哥自己真想往死里揍他一顿。也不想想那些枪是谁弄来的,光想着手里有枪了,子弹呢?还不是要靠兰应德弄。 “这事交给太太去办,你就别操心了。” 厉阳泼他冷水:“万一太太也说不动他怎么办?” 云开.......我谢谢你把最坏的结果也给我设想到了。 他忍着叹气的冲动对厉阳道:“你以为兰应德帮咱们家卖卖鸦片挣几个钱就满足了?这次交货地点是腊戍,他干嘛还拿了太太的帖子跑到景栋舅舅那里去?他对咱们家也是有所求的。他把月明嫁给我,什么事都好说,他要是不同意,那就什么方便都没有。” -- sàňjΙúsℎúщú.νΙρ 扑司鬼和狸奴 头晚缠缠绵绵的雨下了一夜,早晨才放晴便有雀鸟停在窗前的枝子上叽叽喳喳叫得欢。夜里的雨打在瓦片上淅淅瑟瑟的月明本就睡不好,好不容易雨停了能睡得安稳些早起吃虫的鸟儿又来了。不堪其扰,牛肚被蒙住头翻身背对着窗又沉沉睡去。 旁边熟睡的狸奴对这景却爱得紧。被吵醒后仰着脖子打了个哈欠,伸出舌头舔舔爪子便跳下床跑到窗前。缩腰纵身一跃上了窗台,抖着牙齿发出得得得的声响,想把枝头啄着花蕊的鸟儿引过来。 云开怕月明回家没了玩伴寂寞,遣了俸小赛把狸奴送过来给她做伴。 俸小赛精乖,当着兰应德的面就说:“在府里您日日去和狸奴玩耍,这几日不见你少爷喂它蘸了鸡蛋液的牛肉它都不吃了,夜夜跑到您先前住的院子叫唤个不停。吃也不吃,睡也不睡,成天无精打采的。以前胖得两只胳膊都搂不住,现在瘦得都摸到肋巴骨。少爷没办法,让我给您送过来,求着您帮照顾几天。” 兰应德面上笑得和煦,腹内却骂主子狡猾做仆子的也不遑多让。你这是说猫么?怕说的是你家二少爷想我女儿想得茶饭不思吧? 因着俸二管家的关系,长生和俸小赛也打过几次交道。见他托付一只猫跟托付身家性命一样郑重其事,好笑道:“这猫怕不是想我家师妹,怕是思春了,你给它找个伴它就不跑了。这是公猫还是母猫?”ℙo1㈧ê.ⅵℙ(po18e.vip) 俸小赛讪笑:“公的。” 月明见了狸奴高兴得不行,抱过来轻轻撸着它的毛轻声细语:“狸奴,你是不是想姐姐了?罕云开没好好照顾你是不是?你跟着姐姐,姐姐给你吃好吃的。” 当即就喊了叶户去卖鱼的摊子去给它买小鱼吃。 长生撇着嘴:“不亏是土司府的猫儿。别人家养猫是指着它抓老鼠,它倒好,还得让人伺候。” 兰应德意有所指的对月明道:“这猫你玩几天就送回去,你这性子伺候不了这么精贵的东西。” 俸小赛在心里帮云开叹气,他们少爷这样的相貌人才,不说这九勐十叁圈,就是干崖土司、相耿土司家得了这么个女婿都怕高兴得不行。兰应德一个白身还挑剔上他了,指桑骂槐的就差学街上卖菜的娘们骂街了。 他真为少爷委屈! 鸟儿不上当,狸奴在窗口守了一会觉得无趣。跃下来跑回月明身边,首尾相连的盘成一团准备睡个回笼觉。眼睛刚闭上就听见敲门声,倏的又抬起脑袋。 “小姐,盛味轩来人了。老爷和长生少爷去买羊还没回来,您得起来去招呼一下。”叶户在外急急喊道。 兰应德邀了杨老六的马帮来家里喝酒,杨老六馋羊肉,兰应德便请盛味轩派两个人来收拾烹制。没想到羊还没买回来,帮忙的人就到了。 月明拉下蒙头的被子,睡意浓浓道:“来了你就先上茶水等老爷回来。”几个厨子哪里用得着她亲自去招呼。 “不是。”叶户急急道:“来的是盛味轩的当家和太太。” 月明听见盛味轩的当家亲自来了,一骨碌的爬起来,趿着拖鞋换衣服,一边问叶户:“茶水、点心上了么?” “我阿姐已经去煮茶,马上就好。” 月明吩咐道:“不要用家里惯常用的茶具,去库房找套新的,杜老板虽然脱了教,但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 叶户虽然不知道该避讳什么,但小姐这么吩咐了她也赶快去嘱咐她阿姐一声。 月明洗漱完毕正要出房门,一直躺在床上冷眼看着她忙乱的狸奴忽然跳下床绕着她的腿喵喵叫着打转。月明怕踩到它,干脆一把捞住抱在怀里去楼下堂屋见客。 到了堂屋只见杜老板一人,月明奇怪道:“不是说您太太也来了么?” 杜老板看着眼前抱着猫的娇憨少女浅笑道:“您的婢女说您才起身,内子去给您做早饭了。” 月明顿时羞红了脸,这不是赤裸裸告诉客人她睡懒觉么? 她羞涩道:“昨夜雨声太吵,半晌不得安宁,让您见笑了。” “唉!”杜老板叹了口气道:“这允相什么都好,就是雨太多了。” 叶户端着茶盏进来,把茶盏摆在杜老板手边的小几上。又过去接过月明怀里的猫,带它去外边喂饭。 月明招呼杜老板喝茶,客气道:“家里请客本是小事,却劳动老板的亲自前来,真是不好意思。” 杜老板笑道:“店里的伙计都是允相当地的,不大会收拾牛羊,兰爷请客马虎不得。” 两人拉着家常,艾叶进来请月明去饭厅用饭。 月明嗔道:“这还有客人呢,你怎么光喊我一个,没规矩。” 杜太太脚刚迈进门槛闻言笑道:“小姐不必和我们客气,我们是用过饭才来的。您先去吃,兰爷和长生的温在灶上。” 月明也确实饿了,让艾叶招呼客人,她先去饭厅用早餐。 叶户伺候月明用早饭,自从家里多了她们两个长生可算是轻省了。叶户和艾叶照顾人也不玉香大妈仔细。他也真正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生活。柴都不用他劈了,有驾马车那个小拉祜呢! 兰应德回来见杜老板夫妇已等候多时急忙告罪,杜老板是个爽快人,见羊牵了回来便要领着杜太太去河边杀羊。兰应德见状让长生也去帮忙。 月明惦记着他俩的早饭,听见长生又要出门。咽了口中的新蔬面片汤,急忙奔出来对长生道:“师兄,灶上有煮好的面片汤,你吃了再去。” 杜老板也劝道:“我已经吩咐徒弟在河边垒灶烧水,支应得开。兰爷您就放心在家招呼客人吧!” 兰应德和长生天没亮就出城去牵羊,早就饥肠辘辘。听到杜老板说不需要帮忙,就去饭厅吃饭。 月明吃完抱着狸奴坐在一旁看他们吃,长生见她成天猫不离手,一边吃饭一边吓唬她道:“你这猫晚上还是不要让它进房。不好。” 月明捏着狸奴的耳朵搓揉着,好奇问到:“有什么不好?” 长生神秘兮兮的凑近她沉着声道:“允相有一种精怪,就是爱附在猫身上,晚上就显原形变成一个白头发、长指甲的老太太,专门吃小孩。” 月明对他讲故事的能力嗤之以鼻:“我才不信。” 长生皱眉啧了一声:“师兄还能骗你?”他用筷头指了指在一旁服伺的艾叶:“不信你问问她,允相是不是有扑司鬼,这扑司鬼是不是会变成猫?” 月明扭头看向艾叶:“真的,真有扑司鬼?” 艾叶点头:“我小时候经常听老人讲扑司鬼的故事。” 月明看看艾叶再看看乖巧伏在她怀里的狸奴,一脸的纠结。 长生嗓音阴森的在她耳边道:“你晚上睡觉要看清楚,它的尾巴还在不在。扑司鬼附在猫身上的时候就回把它的尾巴藏起来。我刚来允相的时候就听说有家人捡了一只没尾巴的猫,晚上睡觉时听到嚼骨头的声音还以为它抓到了老鼠。点灯一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蹲在床边正在啃他家孩子的脚。” 太有画面感了!大白天的,月明觉得有一阵阴风从脊背刮过,吹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忙不失迭的把猫递给艾叶:“快,让小拉祜把猫给罕云开还回去。 兰应德一边吃饭一边含笑看长生吓唬月明。心里感叹,这家里看罕云开不顺眼的可不止他一个啊! -- 赶时间,想不出章节名字 杨老六是第二次踏进兰应德的府邸。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只会说气派,有照壁,有前后花园。家具也好,看上去就不便宜。跟着兰应德去了腾冲见识了一番,这次来他就知道这府邸的格局叫四合五天井。正屋的厅堂中摆的是梨花木壁桌,那桌上左右两个粉彩白瓷圆筒瓶不是花瓶,是帽筒。 他当时还纳闷了,那院子里的花开得鲜妍妍也不摘一捧插在瓶里,就摆那么两个光秃秃的花瓶在桌上。幸好那时他对兰爷满是敬畏,不敢多说话。要真问出口,那自己就真土鳖的山倮倮惹兰爷笑话了。 月明吩咐叶户和艾叶给马帮的人上茶,见了杨老六颔首见礼喊了一声:“叔叔。” 杨老六连忙把给月明带的礼物捧出来,打开一个黑漆雕花的木匣子对月明道:“大侄女,叔叔答应给你买的翡翠镯子,你拿去收起来当嫁妆。” 月明觉得杨老六说话、行为虽然粗糙、直接却并不唐突。笑着婉拒道:“难为这一路千难万险的叔叔还惦记着我,您和爸爸一路风餐露宿,我却在家太太平平的吃喝,这礼物月明愧不敢受,您还是拿回去给家里的婶婶高兴高兴吧!” “嗨!”杨老六不好意思的抓抓脑袋:“你叔叔我光棍一条,去哪里给你找婶婶?你既然叫我一声叔叔,就不能让你白叫。拿着”不由分说的把匣子往月明怀里塞。 月明没见识过推推搡搡、你跑我追的送礼方式,无助的看向兰应德。兰应德朝她点点头她才接过匣子朝杨老六道谢, 兰应德让月明自己去外面玩,月明抱着匣子告退。回房把东西放好,出门便闻到一阵烤肉的香味。杜老板早已在前院的院子架起火,一根铁棍串了整只全羊放在火架上烤。 她蹬蹬蹬跑下楼,拉拉抱手看杜老板烤羊的长生的衣袖小声道:“师兄,好香呀!” 知道她馋了,长生故意逗她,抬起袖子闻了闻:“我香吗?我怎么闻不出来?” 月明白了他一眼:“我是问什么时候能吃?” 帮着杜老板打下手的杜太太闻言笑道:“还得等半个时辰呢!小姐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你做几道点心。” “没有、没有。”月明连忙摆手:“我一点都不饿,就是闻见香味有点馋,您忙您的,不用管我。” 一起跑马的那些人招呼长生过来喝酒。月明也挨过去坐在长生身边。 长生咂嘴啧了一声不悦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往我们老爷们堆凑什么?自己玩去。” 月明哀求道:“好师兄,你就让我呆在这里吧!我想听你们讲故事。” 长生一听这话就笑了,今早听故事吓得猫都还给人家了,还想听? 跟着杨老六跑马那几个听见大小姐想听故事,马上搜肠刮肚的把一路上的见闻都掏出来讲给她。 兰应德在厅内听见月明一会笑得咯咯咯,一会又哇啊哇的惊叹,朝杨老六笑道:“我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太跳脱了,没个规矩。” 杨老六夸赞道:“这哪里是没规矩,是不嫌我们是粗人把我们当自己人呢!这脾性,跟兰爷您一模一样。” “我这个女儿可禁不住夸,你这才夸完她一扭头她就能给你惹事。”兰应德端了茶盏,用盖子撇着茶沫问杨老六:“这回能歇息两个月,你是要回昆明还是留下来。” 杨老六正等着兰应德问他呢:“我打算留在允相,万一事情有个什么变故方便兰爷您差遣我。” 他算是看出来了,允相就是块还没打磨过的金刚石,光芒都还掩着呢!这个舞台登台的还不多,他打算抓住机会亮他一嗓子。 他愿意留下正合兰应德的意,但他面上还是劝道:“你出来也有半年了,家都不知道丢成什么样子了,眼见就是中元节了,还是该回去看看。” 杨老六叹息一声苦笑道:“兰爷您真是抬举我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哪里有家。五爷说我连滇池边的草屋都买不起,虽是玩笑话但也是大实话。租来的房舍再好也当不得家啊!老家没有亲人,昆明也只是个落脚的地方,光棍一人在哪不是过呢?” 兰应德见他铁了心要留在允相,点点头道:“行吧!那就趁着有空我带你去见见客。从腾冲回来时我那同窗让我带信给缅宁的戍军长官,你同我一起去,他与五爷也有数面之缘,正好介绍你们认识。” 这年月能结交上军队那是多大的面子,杨老六欣喜若狂,不住的拱手感谢。 兰应德微笑道:“你我这一路不说是九死一生,那也是实实在在共过患难的。从景栋回来的时候要不是你机警,那些西药肯定是要被马匪抢了去。我实得好好感谢你。” 杨老六这人最怕人夸他,一夸他就手足无措的脸红。有些不好意思道:“主要还是姚长官的人来接应得及时,我不敢居功。” 兰应德摆摆手阻止他的自谦:“允相于我也不是是个久留之地,你既然已经决定留下,该为你打点好的我一定会为你打点好,这样也不枉你我兄弟一场。” 听见兰应德话里不会在允相长居杨老六先是一愣,但又听到兰应德应承会帮他在允相铺路,心内百感交集。起身郑重对着兰应德深深鞠了一躬:“兰爷待我如此,我杨老六身无长物无以为报,从此愿为兰爷肝脑涂地。 晚上宴席散去,院中虽已收拾干净不见白日的酒肉狼藉,但空气中似乎还飘散着若有若无的烤羊肉的香味, 兰应德将月明唤到房中交待道:“我明日要带着你师兄去缅宁,你好好看家。”说完又把一包东西交给她:“这个你拿回去收好。” 月明打开一看,一支小巧的勃朗宁手枪,一盒子弹、几盒盘尼西林。她没有多问,把东西重新包好后对兰应德道:“那让小拉祜驾车送您和师兄过去吧?” 兰应德摇摇头:“马车太慢,我们骑马四天便可回来,驾马车四天才到缅宁。再说放你一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小拉祜会些拳脚留他在家看家护院吧!”又问道:“枪还记得怎么开的吧?” 月明点头:“记得的。” 兰应德摸着她的发心道:“要是有不长眼的冲撞你,你尽管拔枪,出了人命爸爸会兜着。” 兰应德常年不在家,现在出门几天月明本来觉得没什么,他这么说月明反而不安起来,迟疑一下建议道:“要不,我去土司府住几天等你回来?” 兰应德现在怕的就是她进土司府,拍拍她的手道:“不用麻烦土司一家了,巡街的兵丁我已经打点好,夜间会多来咱们家门口多巡几遍。” 羊入虎口这种蠢事,他决计不会再干第二次! -- 打针 快入秋的雨总是下得绵长又疾迅,雨水打在瓦片上汇成一股激流,顺着瓦脊汹涌滚下形成一道隔绝的水帘。月明托腮屈膝半躺在廊下的躺椅上,怏怏地看着墙角新种上的一蓬芭蕉。 还泛着嫩黄的叶子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真怕雨点子再大、再急一点就把它那颤巍巍的叶面打成筛子。 叶户削了一盘鲜桃摆在躺椅旁的小几上,风夹着雨水落在廊台边上,湿漉漉的。她唯恐月明着凉弯腰低声劝道:“小姐,还是回房吧!这风刮得怪大的,夏天受风寒不容易好。” 月明放下托腮的手,恹恹道:“懒得动,这雨从早上就下到下午,潮得人骨头都泛酸。爸爸和师兄也是倔,这么大的雨硬是要去缅宁。说好四天就回来,现在好了也不知被雨水堵在哪里,真让人操心。” 叶户笑着宽慰她道:“老爷连缅甸都去回来了,这缅宁不算什么。一路上都有住宿的客栈、食店,雨大他们自己会打尖避雨,长生少爷多能干、周到的一个人,他会照顾好老爷的。再说,六爷不是也跟着去了么?” 月明偏头去看围墙青瓦上的青苔。他们久不归家,经过雨季的洗礼,墙头青瓦上的青苔绿而柔软,一片接一片的在墙头蔓延开来。 她不好跟叶户说,她烦恼的何止是家里这两个男人不听话。土司府那个也闹着别扭呢! 原以为父亲出门罕云开一定会来找她,可她都等了好几天了,别说罕云开连俸小赛也不上门了。 也不知道抽的是什么风! 兰应德走了的第叁天她还想着,罕云开可能是忙,他不能来,自己去找他也是一样的。结果艾叶买菜回来跟他说,罕云开和俸小赛在大街闲逛呢! 她听了气得半天回不过神。咬牙发誓,她就是闲得长蛆也不去找他。 他对自己置之不理,自己要是巴巴那么去找他,土司府的下人还不知道要怎么嚼她的舌根呢! 晚间的雨势稍弱,但还是淅沥沥的。月明沐浴完披散着头躺在床上靠着迎枕看书。 艾叶坐在她床边的地板上就着她看书的灯亮绣鞋面。月明让她再点一盏油灯去竹榻上做,她反而教育月明要勤钱节约。 月明嘿了一声,挑眉道:“先不说你刚刚那番说我是败家子的言论算不算逾矩、犯上,我就好奇一盏灯而已怎么能论得上败家了?怎么,早上买菜钱不够啊?省下的油你要拿炒菜?” 艾叶振振有词道:“我阿妈从小就跟我说,有钱的时候要想想没钱的日子。勤俭持家说到哪里都是有道理的。” 月明反问她:“那排场呢?我做为一个小姐的排场也要省么?我爸爸也从小教我,富贵日子都是赚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你要是跟罕云开说节俭过日子,他非拿金竹条抽你一顿不可。” 说完才意识道自己又脱口而出罕云开的名字,胸口一阵气闷,扔了书躺下拉了被子蒙住头,嚷嚷道:“睡觉,睡觉,睡觉最省钱。” 艾叶的鞋面还有一朵花就绣完,见月明躺下了帮她她帐子放下掖好,端起做针线的小蔑箩吹了灯,轻手轻脚的回房继续绣花。 人在黑暗中眼睛看不清五感就会被放大,月明侧躺在床上,静静倾听着屋外的一切声响。 远处传来的狗吠,雨落在瓦上的沙沙声,马车驶过车轮压在地板上发出沉重又刺耳的声音。以往住在土司府这些是听不到的。 她心里默默的用英文数着绵羊,在这些算不上嘈杂的声响中慢慢闭上眼睛。 半梦半醒中她听到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不知何时雨势又疾了起来,急雨混着响震天的敲门声在深夜显得尤为惊心。月明吓得一下子从梦中惊坐起身,拿被子紧紧捂住砰砰作响的胸口,惊魂未定。 门外响起急急的脚步声后,叶户有些惊慌的在门口低声喊道:“小姐,俸小赛来找老爷,说二少爷病了?” 月明心中一惊,来不及点灯,抓起床边凳子上搁着的外套披上身就摸黑下床。 打开门问:“俸小赛呢?” “在楼下的正厅堂屋侯着。” 月明越过叶户匆匆下楼,俸小赛见到她,连忙跪下行礼。月明急于知道云开的情况,摆手让他起来:“行了,现在还讲什么虚礼,二少爷怎么了? 俸小赛爬起来给她讲事情的经过。 “昨天纹身师来给大少爷纹身,老爷说二少爷从小到大都没纹过,硬要他昨天纹一回。二少爷没法子,在腰上纹了一段符经。纹了身又偏要洗澡,谁都劝不住。今早起来好好的,可入了夜就开始发起烧来,人都烧昏过去了,太太让我赶快来请兰老爷。” 有伤口还要洗澡,罕云开到底是作的什么死? 听到他人都烧昏过去,月明揪着衣襟的人手指紧得发白,面色沉郁:“我爸爸去缅宁还没回来。没去请其他大夫么?上次帮我看病那个呢?” 俸小赛听到兰应德不在家顿时慌了神,六神无主道:“那巫医去女儿家过赕也是没回来,兰老爷也不在家,现在怎么办?” 月明喝止他:“慌什么,不是有我在呢么?你等我一下,我跟你过去给二少爷看病。” 听见事就她去问诊俸小赛傻了眼,脱口而出道:“您去?您行么?” 月明横他一眼:“我现在不行也得行,不然像叁太太一样去拉祜寨找个人来给他喊魂么?” 月明上楼随便换了套衣服,把兰应德让她收起来的盘尼西林找了一盒出来。又去兰应德房间的药箱找注射器。 需要的东西准备妥当,她下楼让叶户和小拉祜好好看家,她带着艾叶坐土司府的马车赶过去看罕云开。 云开房内,印太红着一双眼睛死死瞪着额头沁汗的罕土司,恨声道:“儿子要是有个什么事,我跟你没完。” 罕土司看一眼因为腰部伤口红肿化脓不得不趴卧在床上的云开,心烦意乱道:“行了,这话你说了一百遍了,有完没完!”扭头又对厉阳道:“你去看看,俸二请个医生是不是去西天请,怎么这么半天还没回来?” 厉阳应是,正准备起身便见俸小赛领着月明急匆匆入内。 印太看看月明身后除了艾叶就没别人,愕然道:“兰先生呢?” 月明顾不得礼节,先到床边伸手摸了一下云开的额头。云开感觉一只冰凉带着水汽的手掌搁在额间,睁开烧得混沌的双眼。见月明白着一张小脸担忧的看着他的后腰,他勉力笑了笑,问了声:“你来了?” 月明......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说明真是病得不轻! 罕土司听到巫医不在,兰应德也没回来,气得当胸给了俸小赛一脚:“允相的大夫都死光了么,这两个不在还有别的巫医呢?你把兰家的小丫头弄来能顶什么事?” 俸小赛被踢得四脚朝天,顾不上胸口的疼痛又爬回土司跟前跪好。月明见罕土司发火,连忙过去。 “老爷和太太放心,医理、药理爸爸教过我,我浅浅懂一些。我今晚尽力把二少爷的病情控制住,爸爸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您派人去路上接一下,接了他就赶快进府给二少爷诊治。” 印太不太相信月明,眼前的月明虽然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但她不相信万事靠云开周全的月明能有本事为云开诊病,她迟疑道:“还是让俸二再去喊别的大夫吧!” 罕土司还是斥责道:“你这孩子胡闹什么,看病关乎人命。哪能让你随便试?” 月明握住印太的手,恳切道:“我知道太太觉得我可能不行,我一下子也解释不清。二少爷这个症候看着凶险,但只要消炎就会没事。您相信我,我不会拿二少爷的性命开玩笑。” 看着儿子在床榻上烧得浑浑噩噩,印太心内天人交战。 这时候反而是厉阳开口道:“老爷,您快遣人去找兰先生。这里交给月明吧!”说完他盯着月明冷冷道:“我是不相信你医术有多高明,我相信的是你对云开的心。” 有了厉阳这句话月明便不管罕土司和印太的反应,偏头拿下肩上的包吩咐俸小赛道:“你先去给我找个炉子和干净的锅,再去给我那些烈酒,越烈越好,干净的棉纱布也给我拿一些来。” 俸小赛不敢起身微微抬头觑眼看看罕土司和印太,又看看厉阳。厉阳喝道:“你东张西望看什么?还不赶快去把月明小姐要的东西拿过来。想挨板子是不是?” 俸小赛连忙起身出门,不一会端着一个炭火烧得通红的小红泥炉进来对月明道:“月明小姐,炉子来了,这个陶罐是院里用来供佛水的,干净得很。酒和纱布已经吩咐人去拿,一会就拿来。” 月明点点头,让艾叶往陶罐里倒水,等罐里的水冒出细细的白烟就把注射器和针筒放进里面。 针筒消毒好,她又用棉布蘸了烈酒把双手仔细擦拭一遍, 拿了一剂盘尼西林吸入针筒。举着针筒来到云开床边,手摸到云开的裤腰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一屋子都是人。 虽然爸爸跟她说过在医生面前病人是没有性别的。但她一个女孩子,当着人家爹妈、兄长的面把他裤子给扒了,怪羞人的。 月明回过头冲印太和罕土司干笑两声:“老爷、太太,能不能麻烦你们先回避一下。这一屋子都是人对病人不太好。” 月明先前的准备工作做得有模有样,印太的心放下了一半。挽着罕土司去廊下等着,俸小赛想留下帮忙被月明给瞪了出去。 屋内的人走得干干净净,月明仰着头羞涩的伸手去解云开腹间的绳结。手才触上他滚烫的腹部便被大掌包住,云开半眯着眼问道:“你干什么?” 被云开这么一抓,饶是月明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还是觉得满脸羞臊。如蚊子一般讷讷道:“我要给你打针。” 刚刚还神志不清的人忽然眼睛就清明了,他喷着热气怀疑的看向月明:“打胳膊不行么?为什么要脱我裤子?” 这话简直让人没法接,月明脸颊贴着他滚烫的额头实话实说:“我没有真给人打过针,怎么敢往你胳膊扎,扎错血管怎么办?屁股上全是肉比较好打,我拿冬瓜试过好多遍,绝对没问题的。” 云开气笑了:“冬瓜和人一样么?” 月明看着他忽然就红了眼圈,带着哭腔道:“可是你难受啊?我不想你难受。你伤口感染了,不打消炎针会死的。” 云开无语问天,他一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病人还要哄她,天理何在啊! “好了,好了,我让你打,行了吧?” “你自己把带子解了。”月明吸吸鼻子命令道。 云开苦笑:“我全身的骨头跟生锈了一样,少微动一下就疼得厉害,还是你来吧!” 这可是他让自己脱的,月明快速的脱了他的裤子,棉布纱蘸了烈酒消毒,一针扎下去慢慢推着针水问道:“疼不疼。” 云开龇牙咧嘴:“我感觉你没扎到擦了酒的地方?是不是扎歪了?” 月明一副不要计较那么多的口气对他道:“放心,屁股肉多,不会扎到骨头的?” 云开......这是肉多肉少的事么?你消毒的意义在哪里? -- sàňjΙúsℎúщú.Ⅵρ 打针二 月明又去看他腰间的伤口,还未完全显色的刺青红肿未消再加上溃烂,整个腰间惨不忍睹。 她看着又是心疼、又是气愤他不爱惜身体,忍不住责备道:“你作的什么死,有创口还去沐浴。不洗一天又会脏到哪里去? 云开微微扭头看向她:“我知道错了,我现在很难受,你不要骂我了。” 月明紧紧抿着嘴拿针筒的针尖挑破脓包,又褪下注射的针尖,用针筒吸了烈酒呲到创口上。 烈酒才沾到创口云开的身体猛的一阵痉挛,眉头痛苦的纠缠在一起,细碎的呻吟从咬紧的牙关中溢出。 月明知道他很痛,但此刻她没有办法为他减轻,只能轻声哄慰道:“你再忍一忍,我马上就好。” 云开痛得肩胛的两块蝴蝶骨抵在一起,浑身发颤,待月明终于说了一声:“好了。”这两个字真是犹如天籁,他浑身的力气都被疼痛抽走,手脚大张的瘫卧在床上,怕扯到腰上的伤,连呼吸都不敢使劲。 月明用棉布纱蘸了烈酒擦拭着云开因疼痛布满汗珠的皮肤。烈酒挥发身体便有了凉意,风顺着敞开的窗口吹进来,云开不自主的瑟缩一下,月明连忙去把窗户掩上。ρo1㈧ê.ⅵρ(po18e.vip) 云开见她忙得脚不沾地,头埋在胳膊上轻嘲道:“你心里肯定在骂我,骂我睚眦必报,你以前病的时候照顾你一回,硬是要找补回来一回。” 月明坐回床边,伸手拂了一把他额前的头发。往常这额发总是用头油和发蜡梳得一丝不乱,现在通通掉在额前,沾了汗水。月明柔声道:“你瞎编排我干什么,你病成这样我怎么可能不来照顾你。” 云开这时因为身上擦过烈酒,那股被放在火上炙烤的烧热褪袪了些,半阖着眼,薄唇微张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月明见状准备去跟外面的印太说一声。 才刚起身,手腕便被握住。云开因为高烧漆黑的眼眸染了一层薄雾,雾蒙蒙的看着她,满面乞容:“你要去哪里?你今晚不走陪着我好不好?” 见他软绵绵的卧在床上,月明的心又怎么硬得起来。手覆在紧握自己手腕的那只掌上轻声道:“我不走,太太和老爷还在外面等着,我去跟他们说一声,马上就回来陪你。” 云开放心的放手,月明出门和印太他们说了云开的情况,罕老爷有点不放心想进去看看,被印太一把拉住。 印太和颜悦色对月明道:“好孩子,还得麻烦你今晚照顾他一下,有你在我这心才能安定些。这小子今晚真是吓到我了。” 月明本就为难怎么开口说要留下来,她一个姑娘家深更半夜留在一个成年男子房里,就算是为了治病也是难以启齿的。印太这算是给了她一个台阶。 印太扯着罕土司走了,厉阳意味深长的看了月明一眼没说什么,背着两手从容离去。月明见俸小赛说话还捂着胸口,知道他被罕土司那一脚踢得不轻,让艾叶领着他回家,拿一些白药服了。 俸小赛哪里敢走,呵腰对月明道:“月明小姐不用记挂我,我屋里有治跌打损伤的药酒,自己回去擦一擦就行。” 月明蹙眉教训他道:“不要跟我犟嘴,你们少爷还躺在床上,你自己不赶快伤治好怎么服侍他?” 俸小赛千恩万谢的走了,月明折身回房,云开让她躺到床上来。 月明咬着唇退到床尾,嘱咐云开别回头。云开答应了一声,眼睛盯着白色的墙面。女孩宽衣解带的影子在墙上映了个清清楚楚。 忽然听见啪嗒一声,他悄然回首,是月明爬上床榻踢掉了脚上的鞋子。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后,月明掀被躺在云开身边。他忍着腰上伤口的扯痛,艰难的侧身伸手将月明揽入怀中。月明的身体还带着凉意,贴在他炽热胸口,他舒畅的长叹一声。 月明埋首在他胸前,闻着他带有酒味的体味嗡声嗡气道:“你还是趴着吧,万一睡着了翻身压到伤口可不是闹着玩的。” 云开在她耳边轻喃:“我这几日很想你,你想不想我?” 月明皱皱鼻子拆穿他:“你想我?你想我想得去逛大街?” 云开用下巴轻娑着她的额头:“我是恼你了,我天天给你送东西,你却对我不闻不问,还把狸奴给送回来了。” 月明从他怀里抬头,怀疑的看着他:“所以你是故意自己作病让我来看你?” “我哪有那么傻?”云开凝睇着眼前的女孩,灼热的呼吸打在她的额前,吹得额间细碎的刘海往两边跑。女孩因为生气瞪得更大的猫瞳映出他的脸庞,他的心蓦然一痛,带着委屈的嗓音埋怨道:“你爸爸回来了,有人给你撑腰了,你就想不起我了是不是?连带我的猫也不受你待见。” 月明的声口比他还委屈:“哪有,都是师兄吓唬我,给我讲扑丝鬼的故事,我害怕才把狸奴还回来。” 云开放开搂着她的胳膊,闭眼伤感道:“你看看,你总是有那么多理由堵我。我病成这样,你都不肯好好哄我一下。” 见他有些伤心月明连忙伸手把住他的肩膀,好声好气认错道:“我错了,你明明惦记着我,我却小心眼的计较你没亲自来找我。我以后不会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云开闭着眼睛不理她,她咬咬唇嘟起嘴往他唇上亲了一口。温润的触感让云开睁开眼睛,他心里顺意嘴上却道:“做什么这样?也不怕我把病气过给你。” 月明在心里撇嘴,都脸对脸睡在一起了还怕你过病气?再说了,你这是炎症导致的高烧,又不是风寒。这话说出来得气死他。月明温柔的捧着他的脸哄道:“没关系的,你要是过了病气给我,咱俩就这么一起躺着养病。” 她巧言令色不是一回半回,顺她的意他就是好哥哥,不顺着她他就是罕老二,云开哪里肯信她。他自嘲的苦笑道:“你就骗我吧,我还不知道你么?你爸爸要是明天带你回昆明,你觉都不睡的收拾行李。” 月明怔怔的看着他,她总算明白了他作的是什么妖,他是真的怕自己弃他而去。 双臂重新搂上他的颈项,月明柔顺的贴在他的怀里,坚定的保证道:“我不走,就算走也会带上你,不会撇下你一个人。” 云开还是不信,手臂搭上她细软的腰肢,闭上眼喃喃道:“小骗子!” -- 兰应德的要求 也不知是因为药物抑制了疼痛的缘故还是因为怀里的软玉温香,这一夜云开睡得极为舒适。温热的鼻息就在耳边,一呼一吸的气流钻入耳道,酥痒酥痒的,撩得他在门中就起了绮思。 清晨半梦半醒中,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清风钻入帐内,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温和道:“开窗通风对二少爷的病情有好处。白天尽量不要关窗。” 这管嗓音很是熟悉,云开混沌的脑子忽然一下子清明起来,这不是兰应德么?他倏然睁开眼,月明已不在床上,若不是被里的馨香和枕上枕痕迹,他差点以为昨夜给自己打针的是兰应德,一切只是他的一场绮梦。 他心里除了慌乱和紧张,还有一种被捉奸在床的窘迫感。月明什么了时候走的?兰应德有没有看到月明躺在他床上? 他慌张的用手撑起身子,忍着腰间的扯痛想起身下床。 一双白净但掌心布满茧子的手扶住他的肩头,声音和煦道:“二少爷还是躺着吧,你还有些发热得静养。我让长生回去给你配点外敷的药,你用过早饭后我再给你打一针。” 兰应德太阳刚露脸的时辰进的土司府。昨晚他本来歇在客栈,土司府的下人寻到他们的时候天几都快叫了。他听说月明进府为二少爷诊病顾不得外面的倾盆大雨,快马加鞭的赶回来。 印太听到兰应德进府,连忙让人去云开房间去喊月明。她匆匆起身赶到花厅,见兰应德一身马蹄疾奔溅起的泥泞,有些抱歉道:“真是劳烦先生了,先生一路辛苦,我让人伺候先生沐浴。” 兰应德双手合十朝印太道:“是兰某失礼了,去寻我的下人说二少爷的症候有些凶险,我心急过来诊病就未回府洗漱,望印太恕罪。” 印太知道兰应德是连夜赶回来的,让桐林上茶准备吃食。 待桐林走后她遣退其他的婢女对兰应德道:“云开昨夜的确是不太好,幸好月明过来了守了他一夜。刚刚叫人去看过,他现在平稳了一些。兰先生先不慌去看他,我有些事要与先生说一说。” 兰应德知道印太要跟他说什么,他坐在椅子上平静的看着印太,想看看印太的说辞是不是比罕土司的新奇些。 “唉!”印太叹了一口气后道:“老爷与你义气相投,便起了结亲的念头,女儿不成便要把儿子推出去。心是诚的,但他粗心惯了没考虑到你这个做父亲的心情,我这里代他赔罪了。” 兰应德面色淡淡道:“老爷性情中人,说话直来直往,哪里需要赔罪?” 印太摆手:“你就别帮他开脱了,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整天游手好闲、惹是生非,还荒唐的把府里的亲戚给打了。你看不上他正常。” 印太这一番话绵里藏针,为谁打了府里的亲戚你不会装糊涂吧? 兰应德见招拆招:“少年人性子跳脱,太太言重了。” 见兰应德油盐不进印太的笑容越发深了:“月明这孩子我是真喜欢,看见她就想起曼奴。你在外面医病救人,她独自在家寂寞就经常进府来找我说话。那时候云开才叁岁,她爱云开爱得不行抱着就不撒手。还跟我说,她以后要是有了孩子,是男孩就让他和云开做兄弟,女孩就和我家结亲,我这样的婆婆她放心把女儿嫁进来。谁想到她果真生了个女儿,自己却撒手人寰......”说到这印太眼圈红了,用帕子捂住鼻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兰应德回想着亡妻的音容笑貌,搁在膝上的手渐渐握紧。 印太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道:“我知道我这儿子是入不了你的眼的,他虽然不懂事但待月明一片赤诚。我不求着你马上答应这桩婚事,只希望你能教导他一二,他若是烂泥糊不上墙这事我从此不再提。可若他听你的话肯上进不再是现在这个混账模样你再把月明交给他,这样也算我对曼奴有个交待。” 印太抬出陶曼奴的确是步好棋,他当年和曼奴两情相悦却得不到家庭的允许,心中不可谓不遗憾。现在若月明和罕云开生了情愫,自己也要像陶头人一样绝情么? 印太见话已说透,也不逼兰应德即时就表态,桐林端了茶水进来印太问道:“月明醒了么?醒了就跟她说她父亲来了。” 桐林躬身应道:“刚刚下人来回话,月明小姐守到半夜才回客院,刚刚过去的时候见院门还关着他们就没敢去打扰。” 这主仆为月明和云开遮掩的行径他不是看不穿,但他现在无心计较这个。拱手对印太道:“月明会的只是几分浅薄的医理,我还是亲自去看看二少爷吧!” 印太微笑道:“先生真是医者仁心,那就麻烦先生了。那就让俸二领着先生过去。” 目送着兰应德急匆匆的背影,桐林沉默一会后道:“这兰先生也真是,少爷和月明小姐好成那样,他怎么愣是就不同意?”按她所想,老爷和太太何必把姿态放得这么低,还让人去给月明小姐通风报信,就该引着兰应德去看看两个依偎在一起的样子。这样兰应德为了女儿的名声不同意也得同意。 印太看了她一眼:“你去二少爷院子里交待一声,谁要是敢把月明留宿云开房里的事传出去,立即就割了舌头送去矿山挖煤。”女孩家的名声何其精贵,兰应德不点头之前月明要是名声受了一丝损害,那就是结仇。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兰应德能答应带着云开,这个儿子她嘴上嫌弃,可云开的聪明机敏那是实打实的。她有信心,兰应德只要把云开带在身边,时间一长云开必定能得兰应德的青眼。 兰应德进了云开的卧房,俸小赛让婢女拉起帐子好让兰应德观察少爷腰上的伤。 云开裸着上身面对墙侧卧,腰上搭了个被角呼吸沉稳。 兰应德弯腰上前,见云开伤处脓水已经放尽,一层褐色的薄皮覆在红肿的腰上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月明挑破了伤口也不用药,怕是还用酒精烈酒之类的擦拭伤口。 想到烈酒蛰着伤口的痛楚兰应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暗咐这二少爷倒是个能忍的,月明这么瞎搞他也挨过来了。抬眼看向靠墙的枕头有一个浅浅的睡痕,这二少爷都睡到床边了,里面那个枕头垫过谁的脑袋不言而喻。 他的心往下又沉了几分。 让俸小赛开窗给屋里通通风,却不想云开这时候醒过来,还挣扎着要起床。兰应德连忙过去制止。 听到吃过早饭还要打一针,云开不由得想到昨晚挨了月明的那一针,本就胃口不佳现在越发不想吃了。 兰应德看着他一副满心不愿又不敢反抗的模样,蓦的心就软了。少年慕艾,他又有什么错呢?杜松给他的信上对云开也是极尽赞美之词,说他果决、有心计。先施威、再施恩,让月明进了陶家的族谱。 其实进不进陶家的族谱他无所谓的,但他知道,陶头人认了月明,她阿妈在地底下会很高兴。他心内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先遂了印太的心愿领着云开走货,其余的,他再看看。 有了决断,心中也轻松了几分,他让云开继续趴卧在床上,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单刀直入对云开道:“老爷先前提你和月明的婚事我没答应,二少爷是不是在怨我。” 云开.......当然怨,不怨你怨谁?心里吐槽得厉害嘴上却还是只敢讷讷道:“岂敢、岂敢!” 面对他的言不由衷兰应德只是笑笑:“怨我我也不怪你,我有我的顾虑,你有你的思量,都是人之常情,没有对错。” 兰应德这种和煦的态度反而把云开搞不会了,他想大喇喇问一句:“那你到底是同意不同意?”但他不敢。 兰应德看着他惊疑不定的表情,叹了口气道:“我一直想让月明恣意的过完她的人生。想着拓开她的眼界,领着她领略这世间少数人才能看到的风景。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人生几十载,说长不算长说短也不算短,与这样的女子成婚才可让岁月生花。我自己的女儿我最清楚,月明看似懂事实则时时试探你的底线,在你容忍之内骄纵。这种骄纵在年少情浓时你当然看着新鲜,时间长了便会觉得厌烦甚至难以容忍。” 云开听完这一番看似拒绝的话,心理一凉冲口而出道:“月明很少耍小性子,我也不觉得厌烦和难以容忍。” 看他挣扎着要起身兰应德连忙按住他的肩安抚道:“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让你知晓月明的真正脾性。” 见云开平静下来他又道:“你要是想着为月明好,就不能惯着她的脾气。不能我不答应的事情她来了求求你,你就给她办了;你不答应她的要求,她来我面前撒撒娇,我就依了她。这样她身上的坏毛病会越来越多。你先前就做得很好,叫她学说傣语,教她学礼仪。她正是学习的年纪我不希望她荒废了。这是我对你的第一个要求,你能做到么?” 云开愣住了,他这样算是答应了么?他按耐住激动的心情冷静的问道:“那第二个要求呢?” -- 兰应德的要求二 兰应德低头掸了掸膝盖上的泥点子,再抬头的时候神色严肃:“我刚开始得知你和月明的事情便问她,你不想回昆明了么?留洋也不去了么?她问我,不能带你一起去么?” 听到这云开惊讶的昂起头,他一直以为月明但凡有了机会会头也不回的跑了,没想到她就算想跑也惦记着带上自己一起跑。心中涌满了不敢置信、酸涩、甜蜜,纷纷乱乱、不知所措。 兰应德继续道:“我的第二个要求便是,若月明有一天想离开允相,你不能拦着她。真的爱一个人不能拿情爱锁住了她圈养,更要把她放到广袤无垠的天地间。”他直直地看着云开,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仿佛他只是把他想说的话说完,丝毫不在意云开的答案是什么。 云开这等出去见过世面的贵族公子大抵都有几分目中无人的毛病,表面对家里顺服却寻着一切可能的机会和至亲对着干。因着月明的关系他对兰应德生了几分忌惮,对他的话反而还听得进去几分。 他心中自有盘算,但还是毫不犹豫的直迎兰应德:“我都答应。” 兰应德轻扯嘴角:“那我就相信二少爷。不过......”他话锋一转:“月明年纪实在是小,我不阻止你们来往,但订婚这些事得等她再大一些。你们年少冲动,做事只凭心情不计后果,长辈们不得不帮你留些余地。” 云开觉得兰应德多少有些得寸进尺了,但奈何他现在没有和兰应德讨价还价的资本,只能压下心中的不快和不甘点头答应。 待兰应德目的达到,帮云开打完针涂好药后满意离去,他趴在床上猛捶床板:“割地赔款、丧权辱国啊!” 月明回家这一路都很忐忑,怕兰应德说她。但一路上兰应德的反应都很平静,语气温和的问她这两天在家吃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一句都不提她晚上去土司府给云开打针的事。 长生知道昨晚的事,闷闷不乐的骑着马跟在马车旁。从云开见天往家里给月明送东西他就知道月明和云开之间有事。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被别的男人惦记了,他这个做师兄的心情很复杂。心里既埋怨土司府的猪圈没关好把罕二少爷放出来拱了家里的小白菜,又埋怨师傅当初硬要月明来允相。 就跟师妹当初说的,这允相有什么呀?出门骑马、晚上点蜡,没有自来水连抽水马桶都不能装。师傅觉得允相是世外桃花源,但他觉得允相就是跟这时代文明丝毫不沾边鸟不拉屎的地。电影不能看,百货公司不能逛,公园也不能去耍,师妹要是嫁在这里还有什么乐趣?他瞅着师妹对那些章哈可没什么兴趣。 那罕二少爷有什么呀?除了个贵族身份和讨女孩子喜欢的小白脸子,他看不出他有什么值得月明喜欢的。难道说当初送月明去女校念书送错了,学校全是女娃娃没什么机会见到男子,遇上罕二少爷这样的,就昏了头了? 说来说去,他最难受的,是晚上再也没有一个理直气壮却软软的声音在他的房门口喊着:“师兄,我肚子饿,你给我煮碗面。” 第二天月明吃过早饭后小心翼翼的问兰应德他能不能去土司府。 兰应德欣然答应,还提醒她:“去看病人别空着手去。” 月明挎上她的小挎包欢快道:“嗯,艾叶今早买的小甜瓜又甜又新鲜,我拿一些过去给罕云开。” 见月明领着艾叶出门,长生有些担忧的问:“师傅,你就这么放心啊!” 兰应德背着手笑了笑:“让她整天在家祸祸我们,不如放她去玩医生照顾病人的游戏。” 兰应德不禁止月明去土司府,月明便明目张胆的天天往土司府里跑。 云开腰上的伤口一天半天的养不好,也不能外出,便拉着月明一起看书,再顺便教教她英文和暹罗话。 月明一开始不觉得,后来便品咂出味了。这哪里是顺便,学习任务比以前重多了。以前她想学就学,不想学便捧着小说看,遇到不会的单词、句式张嘴问问他就行。 现在不行了,云开明显比以前认真、严肃多了,还开始考校起她来了。若她答不出来或者答得不好,他就开始教训她。 把手上的书往桌上一扔,黑着脸道:“这么简单的一段短文你背了叁天都背不出来,你的心思都花在哪里了?你在学校考试每次都才得丙吧?考丙、烤饼,你怕真是考了个鸭蛋。” 月明好久都没被他这么奚落过了,一时羞愧难当,跺跺脚哭着跑了出书房,蹲在墙角的一棵芭蕉下哭得稀里哗啦。 哭了一会不见云开来哄,更伤心了。 嚎啕着用袖子抹着泪,心里发誓她明天不来了。人家那些罗曼蒂克小说里的男主人公对女主人公多好,温柔又耐心,把女主人公当公主一样捧着。可她呢!以为也遇上一段罗曼蒂克的爱情,没想到是给自己找了一个活爹,比她亲爹还爱管她。 越想越伤感,月明的嚎啕压过了午后树上的蝉鸣声。 一把折扇伸了进来,挑开遮掩的树枝。云开看着蹲在树下下巴搁在膝头哭得正尽兴的月明,无奈道:“我也没说你什么啊!怎么就能哭成这幅模样?” 见云开追了过来月明停止了嚎啕,小声抽泣着控诉道:“你说我笨?” 云开心里发笑,你笨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面上却一本正经的否认道:“胡说,我哪里说你笨?我是说你不用心。” 月明闭着眼睛嚷嚷:“你说了,你刚才就是说了。” 云开在她面前蹲下,一反在书房黑脸包公的模样,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帮她抹去脸上的泪痕,好脾气道:“好好,都是我的错!可你也不能怪我,你爸爸给我下了死命令,让我好好教你。你学成这副样子我不好跟你爸爸交待不是?” 月明可怜兮兮的瘪着嘴抱怨:“你也不能揠苗助长啊!我一下子学那么多外国话,我反应不过来啊!你就不能一样、一样教么?我本来就不想学,你这么逼我我更讨厌学习了。” 云开看着她撅起的嘴唇皱眉思咐一会,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问月明:“你当真不想学?” 月明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不想、不想,我不想。” 云开转似为难的点点头:“你这么辛苦我也是舍不得的,但你爸爸.......”扇子击入掌中,他咬牙对月明道:“不学就不学,你爸爸怪罪我顶着。” 月明挂着泪呆呆的看着他:“那我爸爸要是生气打你呢?” 云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耸耸肩:“他要打就让他打呗,学习固然要紧,但你的心情也是很重要的。你在家里被管束,来我这里再不能松快松快,心里怕郁闷得要命。” 虽然知道兰应德不会打他,但月明还是被感动得眼泪冲上眼眶,她扑过去抱住云开的颈项拼命保证:“我一定好好学,我不会让我爸爸打你的。” 云开拍拍她的背在她耳边柔声道:“你要知道,只要你想做不管对的、错的我都会帮你。因为我心悦你!” 他的眼睛望向阳光透过树枝投在地上的一片光影,想起兰应德让他答应的两件事心里冷笑。 兰应德当真是欺他年轻,以为自己看不穿他的缓兵之计。既然答应你月明想走就让她走,那我就只能想法子让她离不开我了! -- sàňjΙúsℎúщú.νΙρ 订婚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月明在允相不知不觉的呆了叁年。这叁年发生了很多事,云开跟着兰应德走南闯北;杨老六在允相娶了媳妇安了家,她也和云开订了婚。说起她和云开能订婚,还要感谢杨老六和劳奔。 杨老六不跑货的日子就在允相城闲逛,这一逛就逛到小寡妇玉曼的米粉摊子上。 小寡妇样貌风流娇俏,杨老六魁武健壮。 在她摊子上买了一碗红糖冰粉。玉曼递碗的醉翁之意,杨老六接碗的心猿意马。 杨老六觉得她长得好看,玉曼知道他是兰应德最得用的人。一来二去两人便看对了眼,杨老六买地起屋,准备娶了她。 傣族嫁娶的规矩虽然没有汉族叁书六礼那么繁琐,但流程也不老少,他也想风风光光的成亲。但他在允相认识的人中最有体面、最有威望的就只有兰应德了。 他提了礼物上门相求兰应德帮他去提亲。到兰应德家里的时候,长生跟他说兰应德现在有客,税贺(收税的衙门)的召郎来府里找师傅说话,请他先去书房稍待一会。 长生领着他去书房,亲自给他斟了茶水。 杨老六两只捏着一个汝窑天青开片葵口小茶杯暗暗感叹:“兰爷赚那么多钱怎么还是这么节省,这杯子瓷都花成蜘蛛网了,还舍不得扔。”ℙo1㈧ê.ⅵℙ(po18e.vip) 再看看这书房,家具也没几样,博古架上也不像别的有钱人一样,放个玉做的貔恘,口含金币的叁角金蟾,玛瑙雕的白菜。就放了几个瓶瓶罐罐,颜色还单一得很不是白就是绿,看上去一点富贵气都没有。 还有花窗外那个小院,也不多种几棵花,看书看累了看看花不挺好么?兰爷偏在外面种了一棵歪歪斜斜的小松树,旁边置了个石头挖出来的接水缸,寡淡之极。长生也真是不帮他管管,长青苔了也不铲了去,就那么捂着树根,这树会长大才怪。 趁着兰爷还忙着待客,他卷了袖子让长生给他拿把锄头,他帮这青苔铲了去。 长生笑得不行,连忙拉住他给他塞了盘瓜子:“您还是歇歇吧,这青苔是师傅特意去溪边找回来的,不下雨还嘱咐我专门浇水呢!” 杨老六嘴里嘀咕道:“兰爷爱这景?这松树不是满大山都是么?” 长生笑而不语,一个劲的劝他喝茶嗑瓜子。 不一会兰应德回来了,见了他笑问:“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杨老六起身笑道:“我天天都有空,这不是您忙么,我不敢打搅。” 兰应德让他坐下,待长生也给他斟了茶后才道:“你怕不是来找我闲话的,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咱们之间不必客套。” 然后他就看见平日里豪气冲天的杨老六紫檀色的黑脸可疑的红了。扭捏了一阵才开口道:“我的确是有事求您我年纪也不小了,最近说了个媳妇,想请您帮我去提个亲。” 听到这个消息兰应德喜出望外,连声答应:“好好好,成了婚你也算是有个家了。不知道是哪家的闺秀?” 杨老六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是街上卖米粉的玉曼。” 兰应德正捏着杯子往嘴边送,闻言胳膊一僵。他缓缓放下杯子,有些不敢相信:“玉曼?卖米粉的小寡妇玉曼?” 杨老六点点头。 兰应德怔愣了一会缓缓开口道:“凭你现在的钱财身份,想讨勐圈的小姐都是可以的,你怎么会”看上一个寡妇。剩下的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杨老六不在乎的笑了笑,满脸真诚道:“兰爷您这是抬举我呢!我哪里算得上有身份的人。要说钱,我跟了您以后是赚了一些。但我是个粗人,我可受不了勐圈小姐们的脾气。我就想找个人能过日子的人,能跟我一起吃苦,不乱花钱,我不在的时候在家里也能立起来。玉曼脾气是泼辣了点,但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跟她一起过日子痛快。我们镇雄人离乡背井除了讨生活,还求一个能痛痛快快过日子!” 兰应德哑然。怎么能痛痛快快过日子?遂了心愿就是痛快的日子。 他想到前脚才走的税贺召郎,也就是劳奔的阿爸。他今日来为他的儿子提亲。 兰应德都傻了,他女儿在允相这么受欢迎么?一个接一个的来提亲。他记得叁年前去同罕土一起去十八部落,佤王为他的儿子鲍国胜也隐晦的提了一回。当时被罕土司以两家就要过明路为由暗暗拒绝了。 云开知道后气得差点拉着罕土司走人,结盟之事差点黄了,还是月明劝住了云开。 那次结盟,罕土司全力支持佤王把侵占银矿的英国人赶出去。云开因为生气,在原先谈好的条件外,还多要了两个铅矿。罕土司看着他那个儿子一脸惊喜的表情他至今都还记得。因为激动,喝坛子米酒时竹管都折断了叁根。 现在连税官家都来凑热闹。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已经长大了,他必须正视她的婚事了。 这两年他带着云开教他做生意的门道,云开领着他蹚开了缅甸和暹罗的路。他也说不清是他教会了云开,还是云开成就了他。 准备和土司府结亲是个好借口,他用来拒绝劳奔的阿爸,他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但听到杨老六这番话后,他才发觉,他一厢情愿的想让月明走出允相回到原来的生活,她高兴吗?她痛快吗? 兰应德松口答应了月明和云开的婚事。印太大喜过望,开库搜罗聘礼。 大儿媳妇帮着印太拟定聘礼单子,看着太太一样又一样的往单子上添,大儿媳金依南心里有些不太好受。 虽然她知道以太太的为人给月明的聘礼不会越过她去,但她是什么身份,月明又是什么身份。一个医生的女儿,太太这样大手笔未免太过了。 当着印太的面她不敢说什么,晚上睡觉时便对着厉阳抱怨了几句。厉阳一听就火了,冷笑道:“你们勐那府的家教也不过如此,净教一些和兄弟姐妹争吃争穿的小家子行径。二弟也是从太太肚子里出来的,他讨婆娘太太给的聘礼重了也是为了他的脸面,这你都容不下?” 金依南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抱怨几句就惹来丈夫这么重的话,委屈道:“我哪里是容不下,只是觉得太太偏心。我在意的不是太太那些东西的价值,而是太太让我和一个医生家丫头平起平坐,这个不合规矩。” 厉阳掀被下床趿拉着鞋去衣架子上衣服,一边穿一边怒气冲冲道:“这个家的规矩是你说了算么?家里长辈俱在你就开始对家里的事指手画脚,这就是你们勐那府的规矩?云开是我弟弟,太太从小就教导我们兄妹叁人要友爱手足。大姐嫁去暹罗还护着娘家,云开从小养处尊优现在风吹雨打的给府里赚钱,他们都为允相尽心尽力,你却在计较月明的聘礼。我警告你,你以后是要当印太的人,收起这些心胸狭窄的行径。你要是再在我面前说这些窄头窄脸的话,良运就送去给太太教养。没得让你这个没见识的妇人带坏了他。”说完摔帘而去。 金南依呆呆的跪坐在床上,从她嫁入允相土司府至今,夫妻两人不说是如胶似漆但也算得上甜蜜。公公不管内宅,印太也不是磋磨挑媳妇理的温和人,生了儿子后她在允相府的风头无人能及。爱说酸话的叁太太都不敢在她面前大发厥词。没想到第一次落面子挨重话竟然是因为月明。 金依南的贴身婢女听到动静起身来查看,却不想撞上怒气冲冲的大少爷,厉阳嫌她杵在路中间碍事,一把搡开她扬长而去。她连忙趴在门上轻声唤金依南:“大少奶奶,没事吧!” 金依南算是找到出气的地方了,捞起床边的鞋朝门口砸去,口中骂道:“能有什么事?你闲得睡不着就去奶妈哪里看看小少爷。” 等婢女走后,她躺在床上对着蜡烛淌了一晚上的眼泪。 印太听说了厉阳昨晚本来歇在金依南房里后来又去了妾室的屋,金依南来请安印太见她双眼红肿,眼底发青顿生怜惜,握着她的手安慰道:“男人都是这副德行,管是管不住的,但你有良运,他才是你下半辈子的依靠。” 金依南不敢说他们夫妻俩是为了什么吵架,强颜欢笑道:“母亲言重了,我也希望其她妹妹能为府里开枝散叶。” 印太见她言不由衷皱了皱眉,放下手淡淡道:“你这话本不错,但我要提醒你,该约束着的就得约束着,别给良运招祸。我们府里能坐这土司位子的从来都是嫡出的长子。以后连云开都要在厉阳面前行跪拜礼,这是规矩。” 这话虽是教训但也让金依南吃了定心丸,印太是让她管住那些妾室的肚子呢!要生养得等良运长大一些。她转忧为喜,主动对太太道:“我昨天回去跟厉阳说了一下要拿去兰家的聘礼,我们俩都觉得礼薄了点。二弟是您的心头肉,兰家又那么有钱,不能落了他的面子,让他在岳父面前抬不起头。反正是嫁过来田地、铺子那是左手转右手的事,兰家也未必看得上,不如首饰上再添一些。月明正是爱花、爱俏的年纪,库里的款式要是不时兴了,那我就去我的嫁妆里找找。” 印太听她这么说很是欣慰:“月明的聘礼我看单子上这些已经可以了,两个儿子我都是一般疼,两个媳妇我都是一般爱。但你以后会是允相的女主人,你有这份心就够了,我不能因为偏袒云开抹了你的脸面。” 金依南这会捡着印太高兴的话说,一脸真诚道:“我们是坐兄嫂的,大的本就应该爱护小的,一家子骨肉说什么抹了脸面。云开为了府里皮都晒褪几层了,我这个嫂子看着也是心疼。看在他这么辛苦的份上,他的亲事怎么能马虎了事?” 她这番识大体的话说出来印太更是满意了,拍板定了就单子上这些聘礼,让她别操心了,回屋好好看孩子。 看着金依南走时的脚步明显比来时轻快,印太忍不住噗嗤一笑。 一旁的桐林见她高兴,凑趣笑道:“大少奶奶识大体,太太是该高兴。” 印太见她也装傻,斜了她一眼,哼笑道:“我是笑咱家两个少爷都是教妻的一把好手。云开教月明读书,教得月明每天都寻死觅活的,但第二天还是乖乖来上课。昨天大少奶奶的脸色你也看见了,记单子时握笔的手都抖了。厉阳发一通火,今早就变了风向,说要给月明加聘礼。我这两个儿子真是了不得,比他们的爹强,看看他们的爹都惯出了些什么东西?” 桐林觉得自从二少爷的婚事定了,对老爷太太嘴上就随意了起来。以前除非把太太气狠了,太太才会骂。现在太太不管什么事都敢扯上老爷调侃几句。 她打着哈哈道:“大少奶奶终归是不敢逆了您和大少爷的意思。” 印台冷笑:“她要是知道云开攒了私房跟着他岳父在南洋买了糖厂、橡胶林怕就没这么好说话了。我当时也是看走了眼,一个相坎小姐,竟然这么小肚鸡肠。这以后整个允相都是他们两口子的,她竟然还眼红这么点聘礼。我要是把云开送给兰应德做上门女婿她就高兴了。” 这话桐林觉得不好接,含糊道:“她还年轻,太太您好好教导,过不了几年大少奶奶就能脱胎换骨。” 印太皱眉叹气:“我当时怎么会挑了个这么不省心的?” 印太没想到不省心的不仅仅是儿媳妇,还有亲儿子。 云开在订婚前两天得知劳奔怂恿他阿爸去跟兰应德提过亲,也顾不得维持这两年跟兰应德学得的涵养了。挖墙脚挖到他罕二少爷头上,真是不知死活。不打一架这口气真是难平得下去。 他集结了跟他跑马的亲信,浩浩荡荡去斗鸡棚找劳奔的晦气。见了人二话不说一拳捶在劳奔脸上。 劳奔因为兰应德拒亲很沮丧,特别还是因为空心竹一般的罕二少爷拒绝他,这种挫折感真是无人可诉。现在云开主动上门挑衅,他也不客气,挨了一拳后扑身把云开掀翻在地。 斗鸡棚的人都沸腾了,二少爷可有几年不闹事了。彬彬有礼、举止有度,这猛然一下子回归本性怎么能不让人激动。 这下还斗什么鸡呀?!马上让老板坐庄,他们开始押二少爷和劳奔少爷那个能赢。 云开跑马虽然吃了很多苦头,但拳脚功夫见涨,虽然狠吃了劳奔几拳,但最终还是把他撂翻在地。 他得意的咧着破裂的唇角对劳奔道:“你打架只能回去再挨你阿爸一顿鞭子,少爷我打架可是有人心疼。” 说完耀武扬威的去兰家找月明给他上药。 月明见他伤得鼻青脸肿的舍不得说他,还得伺候他上药。兰应德也不好说他。印太见他被揍得跟猪头叁一样,让桐林拿家法准备打死他算了。 跳着脚骂道:“你扯的什么疯?你是不是出痧伤到脑子了,你这副模样怎么订婚?这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不喜欢月明,我们逼着你娶呢?你让她阿公怎么想?” 云开顶着猪头脸满不在乎道:“我明天逢人就说,我喜欢死兰月明了,我这脸就是为了和别人抢她才变成这副样子。” “桐林。”印太尖声尖叫:“快把棍子给我。” -- 回昆明 云开私底下对兰应德有一评语,我这未来岳父喜怒不形于色,遇上不悦之事面上全无怨色、谈笑自如、喜悦自若,此亦奸雄必有之态。 印太听了额头青筋直冒,差点又要传家法。冷言冷语的讥诮道:“你要是能把这奸雄之态给我学会了,我倒要去奘房给佛祖塑个金身,感谢他老人家保佑。” 云开高深莫测的摇头:“非也、非也,他那一套我学个五六成已经显得我涵养十足、和蔼亲善了。我堂堂土司府的少爷,膝盖太软了要让人瞧不起的。把该有的气势丢了,那就跟落入豺狼群里的病豹子一样,任凭那群畜生撕咬把我全身的肉给分吃了。” 罕土司把大腿都拍红了附和他:“就是这么个理,咱们是什么人家?什么时候都不能丢了气势,恩威并施才是御下之道,那些勐圈才不敢作乱。” 云开只敢在罕土司和印太面前过过嘴瘾。他嘴里遇上不悦之事面上全无怨色的兰应德却一反平日里的温和,订婚过后直接上门要求严加管束云开。 “我也知道现在是文明时代,不需要和那些旧时的诗礼簪缨之族一样,学些酸儒的做派。但云开这种身份又岂能当街殴打官员之子,实在是过分了。他既然和月明订了婚事,那就是我的半子,他这种乖僻、不近人情之态,我想问问亲家老爷和亲家太太,我能插嘴管教么?” 印太和土司老爷尬笑,你这么堂而皇之的问出来,我们敢说不行么? 兰应德指了指一旁服侍的仆从:“这些rnrn一个个敛声屏气、恭肃严整说明府上规矩甚严,他们都守着自己的本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云开身为土司府的少爷该有的傲气是不该抹煞,但他少了老爷礼贤下士的气度,说句戳亲家老爷和亲家太太心窝子的话。云开的机敏、聪慧远在贵府大少爷。但俗话说天外有天 人外有人,他打交道的非富即贵,你们能眼睁睁看着他遇上比他狂悖无礼的人,因为一时意气酿成惨祸么?” 罕土司对兰应德那句“少了老爷礼贤下士的气度”很满意,当即跟失忆一样忘记他当时是怎么捧云开臭脚的,连声附和道:“亲家说的对,你也别说能不能管教他这样见外的话,你尽管放开手脚管教他。” 印太冷眼看着罕土司倒戈,扯扯嘴角不说话。 兰应德缓了缓脸色道:“云开这个女婿我是再满意不过了。先前带了他两叁年,只想着带他学一些经济时务,可现在看看光学这些不够。得让他学会怕事,只有知道怕,他做事之前才会叁思,不会意气行事。” 印太缓缓点头道:“亲家说得再对没有,云开这孩子从小就天老大他老二,姐妹们宠着,他大哥让着,老爷棍棒上身也改不了他通身的不驯,是该好好教他怕字怎么写。” 见这次谈话颇有成效兰应德很满意,与罕土司和印太达成共识后拱手离去。 罕土司与印太亲自送他到大门口,见他上了马车罕土司才垮了肩膀长长舒了一口气,叉着腰道:“这亲家吊起书袋来真是一套一套的,就不能说得再浅显易懂一些么?” 印太睃了他一眼冷言道:“还要再怎么浅显易懂?要他直接说你儿子太目中无人,再这么作死迟早有人收拾他。这么说够浅显易懂了么?” 罕土司悻悻道:“瞎说,云开就是不忿劳奔对月明起了心思,哪里就目中无人了?这男人争女人打一架算什么!这不挺爷们的么?” 印太放弃跟罕土司讲道理,笑了笑道:“是我见识短了,老爷神通广大,能护他一辈子。”说完扶着桐林的手转身回了院子。 兰应德觉得给云开一个教训很简单,这次跑货他让云开和长生一起去。他领着月明回昆明,昭通帮五爷要娶儿媳妇,他得亲自去祝贺。 等云开满心欢喜的回来想找月明却扑了个空,就会明白煮熟的鸭子也是会飞的。别说只是订婚,就算两人成了亲,他若是想带月明走,谁都拦不住。 嘱咐长生别漏了口风,待他们托着货一出允相,兰应德便让小拉祜看家,他带着月明和两个婢女雇了马车到缅临,搭军车回了昆明。 知道能回昆明月明乐疯了,嘱咐叶户和艾叶行李随便收收就行,反正昆明什么都有。 两个婢女平日里听月明念叨,早就对昆明这个神奇的地方心生向往,现在能亲眼去看看简直是喜不自胜。 一路颠簸,两个婢女见识到了吃油的汽车是什么样的了,坐在军用吉普上吐得死去活来。反而要月明和兰应德照顾她们。 晚上打尖住躺在旅馆的床上还觉得头重脚轻的直晃悠。艾叶扶着额头气若游丝道:“小姐,这汽车快是快,但晃得太难受了,我每天上车之前都直打哆嗦。” 兰应德给她们俩把了脉,吩咐店家泡两杯糖盐水防止她们吐得太厉害脱水。闻言笑道:“你们这是不习惯,习惯了就没事。来时也不知道你们会晕车,明天让店家切几个酸木瓜,吃点酸的会好受一些,我让司机再开慢一点。” 叶户白着一张脸惶恐道:“让老爷和小姐为我们费心真是罪过。老爷不用管我们,我们忍一忍就好了,别为了我们耽误行程。” 兰应德正色道:“你们跟了月明虽然名份上是主仆,但我们家的规矩是,进了这个家门那就是一家人。哪有让家里人吃苦的道理?” 叶户哪里敢和他们论一家人,正要张嘴被月明抢先道:“行了,好好养养精神,休息得不好明天更难受,要想不给我添麻烦,就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知道吗?” 艾叶立即闭上眼睛:“小姐我听你的,我吃不下饭,但我会好好睡觉。” 月明揪她的眼皮:“你少来,吃不下也得吃,喝点盐糖水你们就会有胃口了。吃饭、睡觉一样都不能少。” 艾叶忍着泛到胸口的酸水,一脸可怜道:“小姐,听见吃字我就想吐了。” 叶户忍着恶心,咬牙道:“小姐,你放心。我会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的。”说完偏头对艾叶道:“阿姐,再难受也要忍着,你好意思让老艺人和小姐一路伺候我们么?” 月明满意的点点头,挽着兰应德的胳膊下楼吃饭。 不算太艰难的路程走了七、八天,汽车从大东门驶近城里,叶户和艾叶巴着窗口看外面的人来人往。墙脚卖笛子的小贩为了吸引顾客吹着欢快的调子,卖藕粉红糖调糕的小推车前围满了馋嘴的小孩。一面白墙上贴满了彩色的海报,一个细眉凤眼的女人一手托腮,一手托着一瓶雪花膏。 月明也看得移不开眼,几年没回来,她觉得眼前的街道又熟悉又陌生。路过汇康百货公司旁的蜜丝薇西点店,闻着空气中浓郁的奶油香,她忍耐不住了,喊停汽车,自己跑进西点店去买蛋糕。艾叶和叶户想跟上去被兰应德阻止:”你们两个吐得脚瘫手软的,还是别去了。里面有人会帮她的。” 看着玻璃柜台里各式蛋糕,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小手一挥,边上镶着黄桃的她要,淋了一层巧克力的她要,只有一圈裱花的咸奶油她也要,这个起司蛋糕好像是新品她没吃过,那也拿一个。 出门时,两叁个店员跟在她身后,毕恭毕敬的帮她把蛋糕和橘子汽水放上车,顺便双手递上一张名片:“这是鄙店的名片,小姐以后想吃只管打电话,我们会派人送到府上。” 艾叶腿上放着一个蛋糕盒,她拼命嗅着这种她从未接触过的香味问月明:“小姐,这个是什么?” 月明把预先让店员打开的汽水递给她一瓶:“好吃的,回到家就让你吃。你先喝这个,喝了你就会好受一些。” 艾叶接过来喝了一口,甜甜的,但有一股刺激口腔的气体顺着喉咙直达胃部,她忍不住长长打了一个饱嗝,惊喜的发现,困扰她好几天的恶心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不好意思的捂着嘴把汽水递给叶户,悄悄道:“这个管用得很,你喝一口看看打个饱嗝就好了。” 刚过完年的昆明清晨还刮着寒风,兰应德不想喝这种冷冰冰的东西,在月明递给他汽水的时候摇手拒绝。月明又把汽水递给驾车的司机。 司机不好意思喝,婉拒道:“谢谢小姐,我正开着车不方便!” 月明体贴道:“那您待会把没开过的拿回去慢慢喝,蛋糕也拿一个回去,我买得多呢!” 喝着冰凉的汽水,听着街上摊贩叫卖时熟悉的腔调,月明这时才有回到昆明的真实感。正感慨自己几年没回来怕已经跟不上潮流了,忽然听到旁边的艾叶和叶户窃窃私语。 “那个卖米粉的一个竹筒都敢要五文,这个瓶子这么漂亮肯定更贵。喝完了好好放着,看看能不能退钱。” 月明......真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 汽车驶近诸暨街的巷子,看到东家墙头伸出的马桑枝子,西家门口立着的小石狮,月明觉得眼眶酸酸的。她终于回家了! 等看见从小把自己带大的老妈子,坐在家门的门槛上一边剥豆子一边和对门的邻居说话,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把头伸出车窗外拼命朝老妈子挥手:“刘妈、刘妈!” 老妈子听到声音抬头张望,见月明从汽车上下来,她霍然起身,扔下手里放豆子的筲箕颠着小脚跑过去抱住月明往怀里搂,扯着嗓子哭喊道:“我的小姐哎,我的乖囡啊!你可回来了!我家老倌(老公)说你们要回来,我每天天不亮就在门口守着、盼着哎!” 看到月明走的时候还是个黄毛丫头,这次回来已经变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刘妈又是欣喜又是感伤道:“孩子都是见风长,我才错眼不见你这么些时日,你就长大了!” 月明吸着鼻子眼泪汪汪道:“我可想你了,每天都梦见你给我做八宝饭。” 想起月明小时候想吃八宝饭,见她嫌麻烦不想做就哄她:“你给我做八宝饭吃,你老了我才会管你的。” 刘妈破涕为笑,连忙道:“我现在就泡糯米给你做,放多多呢豆沙。”想起家里好像没有做八宝饭的红绿丝,刘妈又朝对门喊道:“小福生他妈,你皆给有红绿丝,我家姐儿想吃八宝饭。” 小福生他妈答应道:“没得,你等等我去小海家问问,我前几天看见她皆买糯米,也怕是拿来蒸八宝饭呢!” 刘妈的大嗓门引来了隔壁邻居,见兰家的老爷领着女儿回来了都纷纷过来打招呼。 兰应德寒暄一阵后朝众人拱手道:“谢谢各位街坊的挂心,小女月明在老家已经订婚,因为路途遥远就没通知各位。后天在长美居,我补请各位一顿酒赔罪。望诸位赏面光临。” 说起月明订婚刘妈的嘴不屑的撇了撇。她是真不知道老爷是怎么想的,这么一个娇滴滴,水灵灵的姑娘,他怎么舍得往山格拉里嫁。她家小姐从小喝牛奶吃面包长大,现在的去山里吃包谷砂,想想她就觉得心口疼。 一抬眼看到车旁站着两个跟小姐差不多大的女孩,穿着一摸一样的蓝灰棉布袍子,头发梳得跟道姑一样。奇怪道:“这两位仙姑是那个道观的?” 月明....... 给刘妈介绍这两个是在允相服侍她的,刘妈的脸马上不好看:“你在那个山格拉没人服侍你的确是不行,但都回来了还带着回来做什么?我还服侍得动你的。” 月明瞪大眼睛正色道:“当然是带回来让你教教他们怎么好好服侍我。你不教她们,以后在允相怎么才能体现我昆明小姐的气派。” 刘妈心顺了,用一种倨傲又矜持的口气对叶户和艾叶道:“这个家里的规矩说大也不大但说小也不小,你们要用心学,把小姐和老爷服侍好。” 叶户和艾叶低头称是。 见邻居们已经帮忙把行李搬得差不多,刘妈才想起光顾着说话糯米还没泡,看这天晌八宝饭中午是吃不上了,她挎了菜篮子颠着小脚准备去买菜。 月明拦住她道:“我们刚回来收拾都来不及还做什么饭呢,去外面叫一桌。你先陪我去看看我的花,我不在你有没有好好给它们浇水。” 刘妈看她身上的大衣看上去虽然是新的,但款式已经过时了,撇着嘴道:“你那些行李有什么可收拾的,后天要请客,还不赶快去汇康百货买几身见人的衣服。我跟你讲现在不流行这种宽绰绰的外套了。现在都流行收腰的,还要系根带子把腰勒得跟擀面杖一样。里面配的裙子要直么通通呢,跟捞虾的虾网一样。额头还要绑根带子,插上一根花秋秋呢鸡毛......你笑什么?你以为我瞎说呢!不信你看画报么!” -- 昆明二 父女俩都风尘仆仆,刘妈连忙烧热水给他们洗澡。艾叶和叶户听见要烧水,上前问灶间在哪里,她们去烧就行。 刘妈用看土包子的眼神瞅着她俩,扯着嘴角道:“咱们这样的人家需要现劈柴烧火么?那老爷小姐等得头发胡子白了都洗不上热水澡。”说完领着她们来到浴室外,指着墙上挂着的一个木箱子对她们道:“看着,这个是电闸,要烧水的时候推上去就行了。记住,捏这个陶瓷手柄。别瞎碰,会被电死的。” 说完又带着她俩进浴室交待道:“这个是热水的笼头,这个是冷水的笼头。每次小姐洗澡前你们先放热水笼头,把里面的冷水放出来洗浴缸。这个自来水是要钱的,这跟你们乡下的河水不一样,哗啦啦淌掉的都是钱,不要浪费。” 两人亲眼见到了小姐说的一扭就能淌水的笼头,惊讶得瞠目结舌。 刘妈见到她们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心里很是得意。咳嗽一声后严肃道:“愣着干嘛,还不赶快帮老爷和小姐把浴缸刷干净,他们还等着洗澡呢!” 月明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澡,裹着浴袍出来,见老妈子已经按英式下午茶的标准帮她把蛋糕切好,还泡了红茶。顿时眉开眼笑,随手扔下擦头发的毛巾坐在桌前拿起刀叉就开始享用。 艾叶收拾好浴室出来,月明见她还穿着灰扑扑的棉服,衣服絮了棉花有些厚袖子卷得不太高,干活的时候半截袖子都被水给打湿了。月明让她和叶户也赶快洗澡换衣服来吃蛋糕。 艾叶怯怯的瞄了一眼站在桌旁举着茶壶给月明添茶的刘妈不敢说话。 月明挑眉瞅了一眼刘妈,见她端着茶壶站得笔直、目不斜视,觉得又好笑又无奈。这是吃上醋为难这两个婢女了? 她放下叉子故作生气的问艾叶道:“我一早就跟你说过,这咸奶油是给刘妈买的,你怎么给我切了?给我吃了刘妈吃什么?” 艾叶被骂得一脸茫然:“不是我切的,我一直在门外等着您洗完澡进去收拾。” 刘妈听到那咸奶油是给自己买的,脸上笑开了花。开口道:“蛋糕是我切的,她们连红茶杯和咖啡杯都分不清、这种事我哪敢放心让她们做。你多吃一点,不用惦记我,看见你吃我就高兴。” 月明不依道:“都说给你买的,哪能我自己吃,有什么活你就让她们两个干,你也下去喝茶吃蛋糕。你今天要不要去教堂?要不要给你的教友也带点?” 刘妈的每一根毛都被月明捋得很顺,嗔怪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教堂不兴喊教友,我去的又不是道观。要喊sister、brother。亏你还是受过洗的,怎么老是记不住。” 刘妈那一口马街腔英语听得月明差点喷出来了,她忍着笑道:“你多说几遍我不就记住了。你不要管我了,快点去吃蛋糕。” 刘妈伸手解腰上的钥匙,嘴里嘀咕道:“从小到大都是我管你,这才出门几天就不想要我管了。我不管行么?我不管这两个丫头洗澡的香皂你还能给她们现变出来啊?她们知道要去哪里洗澡么?” 月明觉得几年不见,刘妈身上的雷区甚多,一不小心就踩了上去,她干脆闭嘴继续吃蛋糕。 刘妈颠着小脚去房里开柜子给叶户和艾叶拿香皂,她热衷于把家里一切易耗的物品牢牢锁在柜子里,不让人轻易窥视半分,兰应德都不行。 见刘妈不在,月明连忙招手让艾叶过来,拿了一把没用过的叉子叉了一口蛋糕喂进她嘴里。艾叶觉得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绵软、这么丝滑、这么香甜的东西。她嗔大眼惊喜的看向月明。 月明又叉了一口喂给她:“你和叶户要听刘妈的话,别惹她生气,蛋糕给你们留着,等你们洗完澡我去拖住她,你们悄悄吃。” 艾叶嘴里含着蛋糕猛点头:“小姐你放心,我不会惹刘妈生气,她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刘妈领着艾叶和叶户去下人的淋浴间洗澡,月明瞅准机会对她道:“刘妈,我想吃盛年苑的腊牛舌,你去给我买好不好?” 好不好?当然好!她只恨自己不会飞天遁地,不然月明想吃龙肉她都答应。 月明帮她提着小提萝送她到大门口,嘱咐道:“要是有卖大理酸梅子的也给我买一点,甜的吃多了有点腻。” 掩上门,折身走到搬了把藤椅坐在院子晒头发的兰应德身边,蹲在地上用脸蹭着他的胳膊感慨道:“回家真好。” 兰应德摸摸她还带着几分潮气的发丝,也不说她这么蹲着,白色浴袍的衣角拖在地上沾了灰。不知那家的留声机放着京戏,咿咿呀呀的唱腔顺着风传了过来。玻璃一样蓝色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一群鸽子从院子上空飞过,尾翎系着的鸽铃发出嗡嗡的低鸣。 “巷南敲板报残更, 街北弹丝行诵经。 已被两人惊梦断, 谁家风鸽斗鸣铃” 吟完诗他又问月明:“蛋糕吃饱了?” 月明点点头鼓着嘴道:“饱了,吃了叁块,有点吃伤了。我觉得我近期不会再碰任何甜食了。” 兰应德轻笑:“我看见刘妈已经把糯米泡好了,你要敢不吃她蒸的八宝饭,她肯定拿杵桕棒舂你。” 月明苦恼的叹了口气道:“我对刘妈的感情太复杂了,在允相的时候我很想她,可见面不到五分钟后,我又开始烦她。” 兰应德失笑:“你不能烦她,你得哄她,不然咱们在家这两个月日子不好过。” 月明惆怅的长长叹了一口气:“真是任重道远。”叹完气她又问兰应德:“我明天能约同学一起去逛街么?刘妈觉得我这次回来跟土包子一样,让我去买几件新衣服。” 兰应德点头:“去吧,趁着回来的机会多跟旧同学,老朋友联系、联系。以后你们各自成家,可能就没机会在一起了。” 月明给要好的同学打完电话觉得困倦无比,回房间脱了下摆沾了灰的浴袍换上睡衣,拉开被子滑进软绵绵的席梦思床垫,舒服得长长喟一声。好久没有这种睡在棉花糖上的感觉了,回家怎么能这么好呢? 刘妈到了顺年苑,老板见她来买牛舌就知道几年不见的兰老爷和兰家大小姐回来了,吩咐伙计再给装一碟腌菜炒红豆。刘妈闻言似笑非笑的看着老板道:“我可只带了买牛舌的钱啊!” “哎哟喂!”老板夸张的摆着手道:“您这是打我的脸呢!一碟子红豆算得什么?我是记得您家小姐爱吃,表示个心意,要什么钱呀!” 送的?那就行!刘妈看着柜台上方挂着的菜名牌。虽然她不认识字,但也不妨碍她看得很认真,一边看一边喃喃自语道:“咋就送红豆呢?我家姐儿更爱吃你家的红烧牛尾.” 老板的笑脸一僵,这老婆子怕是想抄他的家吧?就买了一碟牛舌还想让他搭上一根牛尾?他假装没听见刘妈的话,喊伙计拿来食盒把菜放进去,热情的对刘妈道:“您家道近,我让伙计帮您送回去。” 虽然目的没达到,但不用自己拎回去,刘妈觉得......也行吧!她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不是么? 上下打量着有些眼生的小伙计刘妈道:“你是新来的吧?没见你往我们家去过。你得仔细拎着,跟楞绊道的打翻里面的辣油碟我家老爷会生气的。” 带着小白帽的小伙单手拎着食盒,另一只手搀扶着她的胳膊道:“您老放心,我稳当着呢!这要跨门槛了我搀您一把!” 有人搀扶,穿着酱色斜襟大褂的刘妈颠着小脚走出了着凤袍的慈禧老佛爷架势。 路上遇到卖玫瑰酱的,想着月明爱用面包蘸着吃就买了一小罐。见到卖甜白酒的想着晚上给月明煮了当宵夜,又买了一碗。 一路采买回到家,兰应德喊的顺应楼也将将把午饭送到,叶户和艾叶忙着看饭摆桌。刘妈把牛舌和腌菜炒红豆端出来,让小伙计把食盒拎回去。见兰应德都已经坐在方桌准备用饭,月明却不见影子奇怪道:“小姐呢?怎么不下来用饭?” 艾叶和叶户不敢搭腔,兰应德出声道:“她睡着了。” 刘妈皱眉不满的看着兰应德,一副控诉他这个亲爹不把女儿当回事的模样质问道:“您就让她饿着肚子睡觉?” 兰应德觉得好笑:“她哪里饿着肚子?吃了两块蛋糕嚷着什么都吃不下才去睡。你现在硬把她拽起来她也什么都吃不下。” 刘妈想想也是,伸手就把桌上的牛舌和腌菜炒红豆端起往灶房走去:“那这两个菜等姐儿睡醒我热给她吃。” 兰应德.......倒也不是他嘴馋要和女儿争吃,但刘妈一副除了月明谁也不配吃这两盘菜的架势让人心里怪膈应的。 刘妈不许任何人动这两盘菜,一心要留给月明,结果月明晚饭也没醒。她愁眉苦脸的站在月明房门前,天人交战的纠结要不要喊她起来吃晚饭。 就那么两块蛋糕,也不知有没有用二两面,看着还没街边的破酥粉丝包子实在,这姐儿半夜饿醒了怎么办? 但想想她赶了那么多天路,肯定累极了才会这么躺下就睡不醒,硬把她拽起来她又怪不忍心的。 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让她睡,半夜醒就半夜醒呗,电闸一推就能给她煮甜白酒红糖鸡蛋,还能饿到她不成。 把牛舌和腌菜炒红豆端上桌,兰应德眉一挑戏谑道:“端走吧,我可不敢下筷子,还是留给你的心肝宝贝吧!” 刘妈讪笑:“老爷怎么还跟个孩子争嘴呢?我先前不端出来还不是怕姐儿专门点了要吃这盘腊牛舌,她醒了吃不上发脾气可不得了。死倔,南哄得很。” 兰应德奇怪道:“那现在给我吃了,就不怕她半夜叁更醒了发脾气。” 刘妈一脸笃定道:“不会,姐儿的胃口和口味我是知道的。她脖子细,早上晚上从不吃干的,就算偶尔见别家小孩吃包子、饵块眼馋,不给她买上一碗豆浆吃两口她就噎得慌。宵夜就好吃个甜口,汤圆或者白酒鸡蛋她是吃不腻的。你让她大晚上捧着碗吃饭,她肯定是吃不下的。” 兰应德夹菜的手一顿,沉默半晌才慨然道:“怪不得月明吃块蛋糕都惦记着你,你比我这个亲生父亲知道的还细。” 刘妈蹲了个身谦虚道:“老爷您为了让家里的生计常年在外面奔波,不知道这些不怪。咱们姐儿也懂事,想您了也不哭闹,还自己哄自己。说您要是不出门这些饼干、糖果从哪来?” 这些话都是月明小时候他哄她的。他要出门月明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他就哄她,你不让爸爸出去挣钱家里就没钱买饼干、汽水了。 等她上了学,哄她的话又变成,你画画的颜料那么贵,你不让爸爸出门挣钱这些东西怎么买得起。你以后留学的学费怎么交。 哄着、哄着,她突然间就长大了,要嫁人了!以后这些话该罕云开哄她了。 他忽然为月明心酸起来,小时候是在家侯着爸爸,以后是要在家侯着丈夫。他有些后悔带着云开跑马走货,还不如让他在允相继续当他混吃等死的二少爷,这样月明至少不寂寞。 他觉得对未来女婿的人生规划要重新审定一下了。 -- 昆明 晚上睡觉,叶户已经躺在床上了,艾叶还站在门口拉灯绳玩。 拉一下,眼前一片漆黑。再拉一下,哇,亮了!比外面的月亮还亮。 叶户困得很,正想好好睡一觉,她阿姐却正玩得不亦乐乎,撑起身子皱眉骂道:“你再这么玩让刘妈看见,她是要骂的。” 听见刘妈的大名艾叶不敢造次,乖乖拉熄了灯钻进被子。身体虽然疲乏但这一天的所见所闻让她兴奋的睡不着。 她小声唤着叶户:“阿妹,你说昆明怎么这么好?怪不得小姐一直惦记着要回来。她在允相真是委屈了。” 叶户闭着眼睛道:“小姐不管在哪里都有人伺候,委屈不了她。” 艾叶摇摇头:“不一样的,山上的人想到坝子生活,坝子的人想进城里生活。土司府的太太小姐是没见识过这里的日子,她们要是来了看一看,肯定也不想回允相的。” 叶户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二少爷就见识过,他去的还是洋人的地界呢,还不是乖乖呆在允相。” 艾叶笃定道:“那是二少爷傻,小姐不是经常骂他是二傻子么?” 叶户........你有本事就当着二少爷的面说呀! 第二天月明吃过午饭领着两个婢女去大观公园和她的好闺友许照晴汇合。 照晴本来和她说要在近华浦广场的唐继尧将军骑马铜像哪里约,但月明去允相的时候这座铜像还未从意大利运回来,她怕找不到,干脆约了就在近华浦南面的大观楼公园。挂着长联的大观楼她是不会找错的。 她本想打电话喊出租车,但兰应德却告跟她说让她乘自己家车出去。 月明奇道:“咱们家什么时候买车了?” 兰应德让刘妈的男人打电话让寄车行把车开过来,顺便派个技术稳当的司机。 他坐在椅子上淡淡道:“去年就在暹罗定了,托贸易公司带回来,想着给你个惊喜就没告诉你。” 月明坐着家里新买的福特汽车赴约,让司机把车停在近浦路的马路边,她领着两个婢女步行到对面的公园。 公园内柳堤环绕、山水相映、亭廊交辉,看傻了两个婢女。 艾叶结结巴巴的问道:“小姐.......这......这里是我们这种下人也能来的?” 月明好笑道:“你不是进来了么,买了门票谁会拦你?” 照晴早就在长联下等着她,两个几年未见的女孩才见到对方的身影,立即小跑着朝对方跑去拥抱在一起。 照晴埋怨道:“好你个兰月明,你不是说才是回老家几天么,怎么才回来,连信都不写一封。” 月明肚里有千言万语想跟她讲,但想说的话太多毫无头绪,最后哽咽着答了一句:“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照晴看到月明身后站了两个有些拘谨的女孩,看穿着打扮像是丫头,问道:“你家的下人啊?” 月明点点头:“我从老家带回来的。” “你可得好好跟我说说你这几年干什么去了!” 月明牵起她的手道:“我一定连每天吃几碗饭都跟你讲得一清二楚,咱们边逛边说吧!逛完公园你陪我去汇康百货商店买点东西。” “逛什么公园,以前学校春游每次都来这里你还没逛够啊?”照晴手指并拢遮在额前,昆明一出太阳就晒得很,冬天也不例外,她才不想逛这劳什子的公园。 “现在有钱的人家谁还去汇康买那些大路货,当下最时兴的就是晓东街的洋装店,都是法国货,潮流得很。咱们先去逛街,顺便在晓东街的戏院看一场电影。南屏大戏院今天放《魂归离恨天》(呼啸山庄)。我请客。” 月明她们以前看电影都去光华街的大逸乐戏院,现在听照晴说起南屏大戏院,稀奇道:“我不在这几年又开了新戏院了?新片子多不多?” 照晴得意道:“这个戏院才开业不久,是龙夫人和朱夫人牵头办的。美国八家公司给的排片,那些外国片子都是和美国的电影院同步放映的。好莱坞新片最摩登的上海人都没看过我们就能看到了。影院还请了一个翻译,把片子讲什么印成本事,还用幻灯片把字幕打在银幕上,听不懂外国话都能看。” 月明真是感慨万分,昆明地处边陲时尚的嗅觉却很灵敏,并紧跟着潮流的脚步。她不过几年没回来变化真是翻天覆地。 她问照晴:“你是怎么过来的?” 照晴家是办洋火厂(火柴)家境称得上殷实,当年上学也和月明一样家里租了汽车送她上下学。 “我哥把家里的车开出去了,我等不及喊出租,在门口拦了黄包车来的。你怎么来的?” “我坐家里的车来的,车就停在外面的马路上,你坐我家车好了。” 四人出了公园,边上的黄包车夫便过来拉生意,围着她们七嘴八舌的问小姐要去哪里?坐我的车吧,我是本地人路熟脚程快。见这么多男人一下子围上来叶户和艾叶连忙把两个小姐护在身后。 司机看到从车上下来呵斥、驱散了他们,护着一群女孩上了车。 其实买新衣服对于月明来说不是最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买内衣。她以前年纪小都是穿小背心,现在渐渐大了但允相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卖新式的内衣。她只好穿买傣族女孩穿的那种肩上挎着两根细带子的小吊带。 照晴领着她进了一家店面很是摩登的时装店,她悄悄对打扮时髦的女店员耳语问有没有内衣。 女店员笑着对她点点头,领她到试衣间用皮尺帮她量了一下胸围,然后拿了几件内衣给她试。 她按照店员说的方法弯着腰小心将胸口那那两团肉拨进胸罩内,扣上后背的风纪扣。看着镜中高耸聚拢的胸脯,她羞红了脸。连忙换下穿上自己的衣服,出了试衣间。 照晴坐在沙发上翻画报,两个婢女站在她身后四处张望,看着这些新奇又好看的衣服只觉得两个眼珠子都不够用。 月明出来照晴便放下手中的画报,陪着她在展示架上一件、一件的挑,不一会就挑了一大堆。月明随便试了两件就不试了,有几件成衣不拢身,店员给月明量了尺寸,等改好后会派人送到家里。 叶户和艾叶帮着月明拎着袋子,月明又找了一家专做旗袍和中式长衫的裁缝店,老板据说专门去上海正儿八经拜了老师傅学的,店里的真丝面料都是正宗的苏州货。月明给兰应德挑了一块深蓝色真丝丝绒,这块料子放在架子上一点都不显眼,但老板拿电筒光打了上去,这块料子顿时如将将入夜银河初现的夜空一般折射出柔和的光晕。 月明看着这料子越看越满意。兰应德素来不爱在身上挂珠带玉的,这块料子低调又不失华丽,做成长衫只需配一块长链的怀表既儒雅又能彰显不凡的气度。 她在店里量好尺寸,又和店主约好后日来家里给兰应德量。出门一瞬间,她看到布架上有一块深蓝暗纹牡丹的绸布。这块料子兰应德穿显得轻佻了一些,但云开穿着正好。月明脑子里浮现云开穿着深蓝暗纹牡丹的长衫,手握一把折扇站在月洞门前朝她笑吟吟,顿时心中一热。告诉店主这个花纹的料子她全要了。 逛完晓东街的时装店,几人到电影院买票,上一场才开映一会,下一场还得等一个多小时。照晴提议去咖啡馆吃冰激凌,几人便去了电影院对面的咖啡馆。 等咖啡的时候,照晴朝月明促狭的挤眼睛:“你老实说那块花哨的料子是买给谁的?” 月明大大方承认:“买给我未婚夫的。” 照晴惊得瞪大眼睛:“未婚夫?你订婚了?哪里的人?不会是你这次回去的老家吧?” 月明点点头:“我未婚夫家就是允相的。” 照晴失语,片刻之后才语带失望道:“凭你家的条件昆明什么样的好青年找不到,怎么偏偏去乡下地方找了一个?你爸爸看着那么新派一个人,还宠你,到头来还是给你包办了!” 这就冤枉兰应德了,月明和云开的事他也很郁闷的。月明连忙为爸爸辩白:“不是家里包办的,是我自己找的。” “哦!”听到是两情相悦的桥段照晴来了兴致:“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入了兰大小姐的眼,让你置昆明这一干青年才俊于不顾。” 月明认真想来,云开在她这里造孽不少,身上的优点还真是不多。绞尽脑汁想了一会才道:“他长得十分俊俏。” “噗......”照晴口中的咖啡喷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我倒不知道你这么好色,看男人看脸。” 月明灵巧的闪过咖啡攻击,讪讪道:“食色性也么!” 照晴抹抹嘴道:“不对呀,你既然好色那当初追你的杜家少爷你怎么理都不理他?那时候还没开窍?” 月明疑惑道:“我才十二、叁就追我,谁这么变态?” 正埋头吃冰激凌的叶户和艾叶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家小姐,二少爷也是你十叁、四的时候对你下的手,算不算变态?做人不能这么双标。 照晴帮她回忆道:“就是咱们去青年会补课经常来问你功课那个,长得高高大大、白白净净。我们那会笑死了,高年级来问低年级功课就算了,偏偏还找了个功课不怎么样的问,这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么?” 月明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家里是做烟草生意的。那时候学校还有一则流言,说卖烟草的和卖烟土的真可谓是门当户对,绝配。感情是说她呀! 这种陈年绯闻就不要聊了吧!月明转移话题问照晴:“你呢,有没有什么罗曼史将来给我配咖啡一下,当年那些鸳鸯蝴蝶派的小说就数你看得最凶。” 照晴畷了一口咖啡耸耸肩道:“我就是小说看多了,所以看哪个男人都觉得没有书里的顺眼。我家里人准备送我去法国留学,等回来又说吧!” 滇越铁路的通行让云南人走出国门到欧洲去便利了不少,越南是法属区,大部分有钱人家都把孩子往法国送。在昆明会法语的少爷小姐不少,但会英文的还真是不多。广马街的新城浦住着的越南人就是专门做留法的掮客生意。 看完电影出来,照晴看看售票处白墙上的海报和放映表,高兴道:“明天放《翠堤春晓》咱们明天再来看吧!” 月明摇头:“明天哪里有空,我家在长美居请客,你要是没事也过来吧?” 照晴婉拒道:“不了,等你有空我们再约吧!”看看路边等着的汽车她又吃吃笑道:“你可别拿一碗过桥米线糊弄我,我要去巡津街的小洋楼吃法餐,前菜到甜点吃一下午那种。” 先把照晴送回家,月明回到诸暨街给司机结了今日的工钱,接过车钥匙进了家门。 兰应德见月明这个时候回家看看掏出怀表看了看笑道:“我还当你吃过晚饭才回来,得让刘妈加两个菜。” 月明把车钥匙放在桌上,喊叶户把今天给兰应德买的衣服拿过来,拿了一件竹绿的素色缎子长袍搭在胳膊上展示给兰应德看:“爸爸,明天您就穿这件吧!” 兰应德看到衣服笑容越发深:“我都什么年纪了怎么给我买这么俏的颜色?” 月明嗔道:“这颜色多好,再绿一分嫌暗,再黄一分显轻佻。” 兰应德摇头:“我说不赢你这个会画画的,今天出去玩得开心么?车行介绍的司机开车稳不稳当?” 月明把衣服递给叶户让她迭好放到老爷房里。自己坐到兰应德旁边的椅子道:“司机开车的技术不错,人也机灵,我们从公园出来还知道帮我们赶开拉生意的黄包车夫。”她想起今天去的那家新电影院,侧身杵着桌子兴致盎然的对兰应德道:“爸爸,南屏街新开了一家电影院可有意思了,前排高,后排矮,跟躺着看电影一样。” “什么片子,好看吗?” “ 《魂归离恨天》” 见兰应德一脸不解,她又用英文说了一遍:“Wuthering s” 兰应德大囧,怎么起这么个名字,好好一个复仇片起了这个名字像一个心有不甘的怨妇死不瞑目似的。 -- 昆明三 兰应德和月明一回家,门口的牛奶和报纸预示着清冷了几年的兰家又要热闹起来,热闹得让父女俩分身乏术。 今天是宴请街坊四邻的日子,因为宾客里有回民,这场宴席只能分为两个地方进行。汉族请在长美居,回民就请在离长美居一条街的顺年苑。 月明觉得两头跑怪麻烦的,提议干脆就直接在顺年苑请客好了,回民不进汉族的饭馆,汉人又没这些忌讳。 兰应德摇摇头温和道:“这请客讲究的是个宾主尽欢,宾都在主前面了说明客人高不高兴最重要。回民不喝酒,汉人无酒不成席。为了便利硬凑在一块,既怠慢了其他的客人也失了请客的意义。反正两家店隔得都不远,多走几步路的事算不得麻烦。”说完又教育月明道:“你以后进了土司府,虽然只是小儿媳妇万事有印太和大少奶奶操心,但这些事体你还是要知道的。周到这种事不是给口热饭、热茶,关乎心意,体他人之所困,谅他人之所难。” 月明点头称受教了、记住了。 顺年苑开席比长美居早,因为客人吃完后还要回家沐浴更衣去清真寺做礼拜。月明让叶户、艾叶和刘妈男人一起留在长美居招呼早来的客人,和兰应德坐着车去隔壁街的顺年苑。送走顺年苑的客人又匆匆赶回长美居。 等长美居开席她才真正懂得兰应德来时的那番话。宾客推杯换盏,这番热闹与顺年苑大相径庭,也不是说顺年苑的宾客不热络,比起这边的宴席顺年苑这边少了些酒后的肆意。 扶着喝醉的兰应德回到家安置在床上,月明吩咐叶户和艾叶打来热水,她解开兰应德领口的盘扣拿热毛巾给他擦拭着。今日才上身的绸衣沾了酒,绿面的衣裳上仿佛溅了墨点,扎眼得很,也不知洗不洗得掉。 脱下鞋袜,准备给兰应德擦擦脚,他睁着惺忪的醉眼对焦看着眼前的人好一会才认出他的宝贝女儿,迷迷糊糊笑道:“我的乖乖儿真是长大了,都会照顾爸爸了。” 月明也笑:“说得好像您以前喝醉酒我任您躺在街外头一样,您哪回应酬醉酒回来我没给您端茶倒水、擦脸抹脚的?” 床头的灯太刺眼,兰应德用手背盖住眼睛喃喃道:“你是爸爸的好乖乖,可等你成了亲好乖乖就是别人家的了。我脑子里一想到你就是你窝在刘妈怀里吃米布的样子,怎么一眨眼你就长大了呢?”语气里尽是伤感和唏嘘。 兰应德的伤感让月明愣住了,心中一片酸涩。手中的热毛巾在初春的寒夜里渐渐变凉,她把毛巾重新投入热水中绞干后给兰应德擦拭着脚掌。脚底厚厚的茧子是他这些年走南闯北走出来的,想着他这些年的辛苦和凶险,月明忍着泪意哽咽道:“我哪里是您的乖乖儿,从小到大干的事都让您失望。念书念得不好,跟您说要去留学又反悔,您不喜欢罕云开我还是要嫁他。我这么不孝顺,阿妈要是活着肯定要打死我。” 兰应德撑起身子忍着天旋地转的恶心感,握着她的手腕把她牵到床头,温声道:“哪里不是我的乖乖儿,我家月明要是不乖,爸爸能放心在外面跑么?念书不好有什么关系,爸爸送你去学校是为了让你明事理,不是要家里出个女学究。爸爸也不是不喜欢云开,只是舍不得你,你嫁人了家里就只剩我和长生了,一个鳏夫一个光棍,家里也不知道要荒凉成什么样子? 想到自己若真出嫁了家里就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他们两个,月明再也忍不住伏在兰应德胸前哭道:“爸爸,您答应我,就算我嫁人了也要一直在我身边,我去哪里您就去哪里,不要扔下我。不要因为我有了另一个家就不管我了。” 兰应德眼眶发热,忍着泪意象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轻拍着她的肩保证道:“你放心,爸爸那里也不去,你在哪里爸爸就在哪里守着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因着头一晚父女俩抱头痛哭一场,月明第二天格外乖巧。吃早饭时也不跟刘妈讨价还价,给什么吃什么? 兰应德因着宿醉脑袋胀疼不已,但看到月明喝着粥,眉头紧皱艰难的咽着炒苦青菜忍不住笑道:“还是刘妈有办法,你小时候不吃青菜,我拿藤条摆在桌上你都不吃,刘妈喊你吃你噎得打呕也不敢吐出来。” 月明端着碗笑得狡黠:“我是笃定您的藤条就是拿来摆样子的,所以敢不吃。刘妈不一样,我不吃她能端着碗跟在我屁股后面碎碎念的追我叁里地。” 兰应德觉得他真是从没摸准过他这个宝贝女儿的脾性,看似乖巧实则桀骜不驯,但你要说她乖张,她又审时度势知道什么人该惹什么不该惹。嘴甜起来哄得人能为她上天入地,牛脾气一犯受她气的那个血压蹭蹭往上升。 因为宿醉没什么胃口,但作为医生他深知不吃早饭是恶习,跑马的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地时没办法,回到家该好好将养的还是得将养。忍着反胃的恶心给自己盛了碗粥,慢条斯理的喝着同月明讲话:“你回来昆明也不要只顾着玩耍,我帮你去基督青年会报了名,每天下午去补半天的功课。” 捧着饭碗的月明呆愣住了,不敢相信昨晚才信誓旦旦说家里不需要培养女学究的父亲,今早就宣布要把她扔进补习班。他和罕云开怎么都玩同一个套路,都是先挖心挖肝的和她推心置腹一番,然后转眼就鞭策她学习上进。 她在心里哀嚎,有两个爹的日子真不好过! 她泪眼婆娑的和照晴哭诉这个噩耗,没想到照晴语气却异常惊喜:“真的么,太好了。我早就不去学校在青年会补习法语。你来了正好和我做个伴。” 听到照晴这么讲她心里有些许安慰,头几天去青年会虽然心里虽然还有些闹别扭,但等兰应德又给她请了个礼仪老师教她仪态和跳舞时她顿时就明白父亲的用意了。 在允相哪里用得着这些,父亲铁定是要带她和云开离开允相的。想到要是能带着云开和父亲一起在昆明生活,她的心就止不住的激动。学习这点苦头算什么?自此她收起了闹脾气的别扭心思,学得特别起劲。 父女俩回昆明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参加昭通帮五爷娶儿媳的婚礼。这一日兰应德穿着深蓝丝绒长衫挽着一身梅子红提花珍珠香云纱旗袍的月明去魏五爷家位于大观楼海子边的别墅赴宴。 父女俩都俱是好相貌,又多年未回昆明,一进别墅就受到热烈的关注。 魏五爷家的太太看到月明很是高兴,拉着她坐再两把并排的管帽桃心椅上。看着月明几年不见已经出落得十分娇俏,半是遗憾半是打趣道:“让你乱跑不回来,现在好了,你昔宁哥哥等不及先娶了。只剩下昔安哥哥你要不要?” 月明任她打趣抿着嘴笑不说话,五爷家的姨娘帮她解围道:“太太没看到小阿月手上那个戒指么,亮晃晃的闪得人眼花。” 众人的目光被她的一句话吸引到月明手上,指甲擦了一层淡淡的透明指甲油,粉红的指甲闪着淡淡的光晕。葱白的纤细手指上戴着一个镶着钻石的祖母绿戒指,方方正正的宝石稍加切割,跟水果糖块一样。 众家夫人拉着月明的手自己端详纷纷啧啧称奇:“这个怕是正宗的哥伦比亚木佐货吧,一点黄气都看不到真是漂亮。这么大一颗得有五克拉吧?” 魏太太搂着她的肩欣慰道:“先前还怕你爸爸在乡下给你胡乱订一门亲事,现在我可算放心了,光看这枚戒指就知道家底不薄。” 女人这边热闹,男人这边气氛却稍稍有些凝重。 魏五爷含着雪茄有些愤愤道:“日本人是越来越猖狂了,从千年开始就断断续续的派出飞机侦察、轰炸,西南这块地方他们迟早也会打上门。” 兰应德叹息道:“滇60军在台儿庄的英勇我在暹罗的报纸也看到了,铁骨铮铮真无愧为中华男儿。” 昆明新上任的省会警察局局长李鸿谟问兰应德道:“现在稍有些家底的人家都把孩子往欧洲送,你家是个什么章法,真要在那个穷乡僻壤安家?” 说起这事兰应德真真头痛:“本想着暹罗那一边有亲友照应,生意也顺利便想着小两口完婚后就让他们过去,那边去英国、法国也便利。但这两年日本对暹罗频频示好,估计是打着要从周边攻华的主意。缅甸人对英国人不满已久,又闹着要独立。唉!这世道,偌大的视觉竟然连让孩子安心吃碗饭的地方都没有。” 魏五爷建议道:“要不还是送欧洲吧,不行美国也成,这两年美国佬是抖起来了。日本人暂时还奈他们莫何。” “再看看吧,先让他们完婚再说其他的。我那个亲家土霸王当惯了到时候怕舍不得儿子走。” 这乱世里人人都如草芥,他们在坐的这一群人已经算踏入上层阶级,奈何国弱贼强,挣得的这满副身家也不知道那天一颗炮弹从天而降便灰飞烟灭。 几人在小偏厅心事重重,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笑声:“我就说这帮夫人们怎么那么高兴,原来是阿月这个小机灵鬼回来了。” 魏五爷精神一震笑道:“龙叁公子来了,诸位随我去迎一迎吧!” 几人绕过隔断的屏风来到大厅,龙家的叁公子正在逗月明:“听说你爹给你找了个家里富得流油的小子,你可得告诉他,婚礼必须在昆明办,他要是不把聘礼从小西门堆到诸暨街,我们这帮做叔叔的可不会饶他。” 月明两手相交垂在小腹前,笑眯眯道:“这算什么?到时候还要他给诸位叔叔磕头,少磕了一位我都不出门子。” 仪态甚是端庄,出口的话却引得龙叁公子又是一阵开怀大笑。直呼兰应德这个女儿没白养,这么会收拾丈夫肯定不会拿娘家钱贴补婆家。 男人们有正事要谈,太太们也有自己的交际,小孩子就只能自己找乐子。月明不在这几年涌现了不少新贵,这些新贵家里的孩子她大多不熟,从前交际的小姐们要么还没来,要么早就被家里送到国外念书了。 她正百无聊赖的站在一个花瓶前数花瓣,忽然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她一回头照晴一脸赞许的看着她:“你挑这块料子的时候我还觉得颜色老不老嫩不嫩的没啥特点,拿珍珠往领口襟口这么镶一圈倒显眼起来了。”再看看月明胸前的黄金镶钻的小提琴胸针,羡慕道:“真是别致,在哪里买的,我也想要一个。” “我未婚夫在曼谷法国人开的商店买的,等下次他去我让他去看看还有没有,买到了托人给你捎回来。” 照晴一听就泄了气:“那么远?算了,等你买回来我怕已经去法国了,既然是法国货,我去那边买也一样的。”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忽然门口一阵骚动。两人齐齐朝门口望去,一个穿军装的高大身影走了进来。一群太太都连忙召唤自己不知道跑去哪里的女儿。 月明看了一眼就转回头跟照晴继续闲聊。照晴脸色的古怪的看着她:“你不认识他么?” 朝被众多太太、淑女包围的年轻军官又看了一眼,月明浑不在意道:“不就是现在太太们心中的乘龙快婿么,我一个订了婚的人认识不认识有什么打紧。跟我有没有什么关系。” 照晴嘿嘿嘿笑着:“谁说跟你没关系?” 月明被照晴笑得发毛,正待要细问那个年轻军官摆脱了一群太太们阔步朝她们俩走来。 走到月明跟前,他脱了帽子喊了一声:“兰月明。”声音清冷毫无起伏,丝毫听不出他是喊月明的名字还是在确定她就是兰月明。 看着照晴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月明确定她和眼前这个穿着军服的少尉应该是认识的,但她却丝毫想不起两人什么时候见过。 她含笑点头朝年轻的少尉问好:“您好!” 这么敷衍的问候方式年轻少尉知道她没认出自己,提醒道:“我姓杜。” “杜先生您好!” 看样子还是没认出来,年轻少尉无奈的再次提醒:“我们以前在青年会一起补课,我比你大两级。” 月明端着得体的微笑从善如流的改口:“学长您好!” 年轻少尉....... 照晴忍笑忍得肚子都疼了,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开烟草公司的杜家。” 原来是她以前的绯闻男友,月明这次笑得有点尴尬,打量一下他后道:“原来是杜学长,你这几年变化挺大的。” 杜少尉冷着脸:“你真记起来了?那你说说我叫什么名字。” ........微笑僵在脸上,月明努力回忆他当时有没有自我介绍过。 照晴实在忍不住扭过头捂着嘴笑得肩膀直发抖。 月明无奈道歉:“对不起啊学长,我不大记得你。” 杜少尉一脸我不会轻易原谅你的表情对她道:“记不得学长名字这么没礼貌的事,你打算一句对不起就算了?” 月明一脸诚恳道:“您现在再告诉我一遍您的名讳,我保证不会再忘记。” 杜少尉哼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道歉就要有诚意,请我喝杯咖啡不过分吧?” 月明无语,现在的男人追女人都这么单刀直入了么? 气氛尴尬得不得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梳着油头的男人,操着一口有些咬舌头的中文过来帮她解围。 “嫂子,你也来参加婚礼呀!”迎着月明更加茫然的双眼他笑了笑:“云开没跟你一起来么?” -- sàňjΙúsんúщú.νΙρ 昆明四 来人月明是真不认识,但能喊出云开的名字八成是云开的朋友。 月明吵他微笑道:“他去缅甸舅舅家了。” 油头有些遗憾的呀了一声:“他去了景栋肯定也会顺便去曼谷的,我都大半年没见过他了。”看了月明一眼他又道:“不过能在这里遇见嫂子也不遗憾。” 杜少尉被他左一句嫂子,右一句嫂子喊得脸色如锅底,扔下一句失陪便扬长而去。 月明看向个子不高、长相清秀的油头青年:“您不做一下自我介绍么?” 油头青年朝她一颔首:“鄙人姓罗,和云开是一起留英的同学,经他结识令尊得以到昆明的钱局街开了一家银行。” 钱局街在清朝时是铸币的场所,滇越铁路开通后大批资本涌入争先恐后的在这条街开起了银行。粗略算一算昆明的外资银行差不多有四五十家全挤在钱局街上。ℙo1㈧ê.ⅵℙ(po18e.vip) 昆明人就这样,就算改朝换代以前这地方是干什么的现在还干着类似的生意。摊开昆明城的地图你就知道哪里打酱油、哪里买豆腐。 听到他的姓月明就知道他是谁了,家里在暹罗开肥皂和纱厂的罗二公子。但她更好奇的是:“我们以前没见过面,您是怎么认出我的?” 罗二公子神秘一笑:“云开在曼谷洗相片被我们看到,我们拿着你的照片问他这位美丽的淑女是谁,他跟我们说‘my girl’” 好肉麻,月明觉得牙齿骨都是酸的。照晴也被麻得不轻,但多年受鸳鸯蝴蝶派小说的浸渗她还是捧着颊星星眼感叹道:“好甜蜜啊!” 罗二公子朝照晴微笑:“您也是一个sweet girl!” 月明云开的朋友果然象他说得一样,都是风月场里的小坏种。昆明的青年就算被家里人扔出去喝了几年洋墨水也不敢大喇喇的称呼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孩sweet girl。这简直是赤裸裸的调戏啊! 看着被调戏得满面红晕的好友,月明心想,这厮长得本就油头粉面的,要是行为再不收敛一点,在昆明挨揍指日可待。 魏五爷送一位有事提前离去的客人出门,路过院中花园的时候见月明无聊的在揪花墙的叶子,笑道:“小阿月怎么不去和里面的小姐妹们玩啊!” 月明拿下别再襟边的手绢擦掉手上沾染的绿汁液,笑着道:“我在等叔叔啊,有事想求您。”说完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 魏五爷笑呵呵道:“行,尽管说,你亲爹不给你做主的我给你做主。” 两人缓步往大屋走去,路程很短,但足够月明说话了。 “您也知道我要嫁去允相,那个地方跟昆明可没法比。所以我想结婚后回昆明来和叔叔做邻居,想请您在这海子边附近帮看块地。” 魏五爷停住脚步偏着头有些意外的看着女孩:“这可不是小事,问过你爸爸没有?” 月明愁眉苦脸道:“不敢问,他其实顶不愿意我嫁进土司府,但我硬拗着要嫁,又不想在土司府呆,我怕他骂我作怪。再说了,这里的地是有钱就能买的么,没有您帮忙我就是捧着金山也不知去敲哪里的门啊!” 魏五爷摇头道:“买地可不是小事,你不跟你爸爸商量好,我可不敢帮你。” “哎呀!”月明摇着他的胳膊撒娇道:“您就帮帮我么,您忍心我在允相土司府晚上还点蜡烛、煤油灯,出门还得坐马车么?再说了,这不是好事么?我现在去张嘴肯定得挨骂,但木已成舟了,我爸爸也只有高兴的份。还是您嫌我聒噪,怕我天天来烦婶婶不想和我做邻居?” 魏五爷哈哈大笑点着她的额头道:“你这嘴是真的厉害了,竟然连我都敢编排起来了。”笑声歇后他语气一转道:“这事我可以帮你,但我得和你说清楚,这里的地是真的贵,买一亩地至少得这个数。”他朝月明比了两个指头。 月明点头:“钱不是问题,只要手续合法,这个数我也是能接受的。要是遇上需要打点的,您尽管跟我说,不能让您为难。” 魏五爷挑眉看她:“看来你还真是找了户殷实人家,这个数眼都不眨的就答应。” 月明叹气:“我家那位少爷当惯了,家里高房大屋、奴仆成群的,诸暨街的房子只有一进的确是委屈了他。硬要他跟我回昆明还不得把住的地方安顿好么?我手里那点钱估计全要撒在置地盖屋了。” 魏五爷取消她道:“早说让你嫁给我家昔宁,不然你何必破这笔财,现城的大屋让你住。” 月明偏着脑袋挑眉笑道:“要不现在进去问问昔宁哥现在换新娘他乐意不?” 屋里的人听到外面魏五爷的大笑声都探头往窗外看去,见是月明陪着他都笑道:“阿月这小丫头就是讨人喜欢!” 这一日月明和罗二公子都很开心。月明是得偿所愿,罗二公子第二天一大早便跑去给远在暹罗的朋友们发电报,内容很短,但信息量很大。 “昨日有幸得见云二娇妻,果然不同凡响,但真人看上去比照片小,云二老牛吃嫩草果然是个变态。” 电报到达苏时越手中时,云开恰好也在。见苏时越捏着电报纸笑的不可自抑,他好奇的抢过来一看,顿时气得把电报撕得粉碎。 咆哮道:“她17岁了、17岁了。!” 早晚还带着浓烈寒意的二月,圆通山的樱花开了,兰应德带着全家去赏了一回。仿若被一片粉雾笼罩的山上,很多年轻人带着野餐盒在树下野餐。他们围坐铺陈青草地的野餐布周围,喝着汽水吃着羊角面包谈笑风生,一阵清风吹过粉色花瓣从枝头跌落如疾雨一般撒在他们身上。 看着这仿若水彩一般的画面,月明有些遗憾道:“我们也该带点吃的来这野餐的。” 月明话音才落刘妈便接着话头教训她今天的衣着:“野什么餐,你看你今天裤子短成什么样?坐在地上草丛里的虫子非咬你一大腿包不可。” 月明不服气抬起小腿指着长及膝的棉袜道:“我穿着袜子呢?” 见她还犟嘴,刘妈生气了,盯着她短裤和及袭袜中间露出来的那截腿气哼哼道:“这才二月呢,你就作天作地的不好好穿衣服,大清早冷风刮得嗖嗖的,你还露那么截腿,你也不怕到我这个年纪老寒腿。” 月明笑得十分可恶:“我到你这个年纪且有些日子呢,到时候再说吧!” 扶着刘妈的叶户撇过头偷笑。 兰应德怕两人吵起来没完没了,对刘妈道:“你管她做什么,她这个年纪火气壮得很,又正爱俏。大不了冻病了不让她吃药片,你给她熬中药,知道药汤苦她下次就不敢了。” 刘妈敢和小姐大小声,但老爷出声劝阻她还是知道尊卑不敢太肆意的。不满的又瞪了一眼月明那截白生生的腿,让艾叶扶她去一颗开得如火如荼的海棠树看看。 迁就着刘妈的小脚,一家人赏得不紧不慢,在一棵树下遇上也举家来赏花的照晴一家。 两家大人拱手见礼,照晴拉着她坐在简易搭起来的木桌上前拿了个熟透的柿子给她。 月明最讨厌这玩意,软不拉几的。连连摆头拒绝道:“我不爱吃这玩意,里面那几个舌头吸进嘴里恶心死了。” 照晴嘿嘿嘿笑着跟她耳语:“那不是跟法式深吻一样,我才不信你跟你家那位没试过。吃他的舌头就不恶心了?” 月明没料到她竟奔放至此,挑着眉用气音问她道:“小看你了啊法式深吻要啥工具你都知道!最近谁带你领略、实践过吧!罗二公子?” 照晴被说中了,娇羞的推了她一把。劲有点控制不住,差点把她从帆布椅上推下去。 月明扶着头上的画家帽坐稳,气茫茫道:“你想毁了我的花容月貌么?” 照晴轻蔑的看扫向今天穿的深蓝毛衣套、四分短裤,羊毛过膝袜,头上的贝雷帽和肩上斜挎的牛津包,打扮得跟一个刚入学的国中生一样。 “你换顶帽子就能和那帮童子军一起玩了,穿的都是什么?” 月明见她攻击自己的衣着,撇了嘴不服气道:“我爸爸都赞我这一身可爱。” 照晴嗤笑:“你八十岁穿这一身在你爸爸眼里都可爱。” 月明翻脸,气呼呼要走,被照晴拖着胳膊拉回来。同她道歉:“好了,好了,整个昆明城就你兰大小姐最可爱,行了吧?我说错话请你去德国人的馆子吃猪脚可以了吧?” 月明看看自己套着袜子的小腿,怀疑的问:“不是不是讽刺我?” 照晴白了她一眼:“他家的德国香肠和猪脚是招牌菜,一顿饭要花五个银元呢!我拿五个银元讽刺你?” 月明听到饭菜的价钱连忙蹦到兰应德面前跟他说要跟照晴去吃午饭。 兰应德本想赏完花再带她去圆通寺吃顿素斋,本想让她不要去了,但两个女孩都哀求的看着他,他也只好同意。 叮嘱道:“不要太晚回家。” 照晴在一旁得寸进尺的商量道:“我们还想去看场电影,今天上新片费雯丽和克拉克.盖博演的《乱世佳人》” 兰应德还没开口,照晴的父亲便掏皮夹:“去吧,去吧,我给你钱买电影票。” 兰应德没了脾气,也掏出皮夹拿了几张钞票递给月明:“同学请你看电影你也得请人家喝瓶汽水。” 两个女孩接过钱手挽着手往山下跑,照晴的父亲还在背后大声问:“要不要让你哥哥开车送你们?” 照晴回头摆手:“不用,不用,我们坐黄包车。” 来到德国餐馆,照晴让月明先点菜,她打电话联系电影票,省得待会吃完饭买不到票。 一个金发眼窝深邃典型盎克鲁长相的白人侍应捧着菜单递给月明。 菜单虽然标识了英文,但月明还是对上面陌生的单词两眼抹黑,用英文问侍应有什么推荐。 等照晴回来,月明已经点好了酸味牛肉、纽伦堡烤肠和土豆泥,饭后甜点选了黑森林蛋糕。 侍应生朝她们俩眨眨眼问,想不想来点德国着名的慕尼黑啤酒。 两个女孩互相看对方一眼后拼命点头。 侍应写好菜单请她们稍等一会,照晴问月明:“你英文讲得不错啊!你未婚夫教你的?” 月明拿起桌上擦得亮晃晃的银汤匙,照着自己的影子梳理帽子外的刘海,头也不抬道:“谁跟你讲的?罗二公子?我跟你讲,我未婚夫那帮发小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离他远点。” 照晴无语:“是什么让你气定神闲的说出这种话?不是说物以类聚么?你未婚夫为什么能撇清?” 月明看了她一眼继续整理自己的刘海,用一种十分肯定的口吻对她道:“他要不是遇上我,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不是好东西。” 照晴 菜上齐了,月明看见香肠想起兰应德和云开在外跑货的辛苦,对照晴道:“呆会你陪我去买几箱德和的罐头我爸他怎么来了?”月明发现窗外停了一辆军车,一个有点熟又不太熟的人从车上下来,朝窗内的人粲然一笑。 见照晴心虚得不敢抬头,她还有什么不明白。嘲讽道:“出卖朋友的香肠好吃么?咱两的友谊就值五块银元是吧?你多吃点,不把这家餐馆的香肠、猪脚全部吃完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 sàňjΙúsℎúщú.νΙρ 昆明五 杜少尉施施然走进餐厅,看着桌上的啤酒笑道:“你们大清早就要酗酒?” 照晴这时才敢抬头冲杜少尉打招呼,心内忐忑不已,怕对面的姑奶奶当场发作甩脸子给人看。结果月明没她想的那么沉不住气,很热情的对杜少尉道:“杜学长,这么巧啊!你也喝一杯。”说完就用英文喊侍应拿杯子和餐具。 杜少尉从军装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放在桌上笑着道:“不用客气了,照晴怕电影票难买打电话托我买一下,我就是抽空来送票一下。有军务在身,不能饮酒。”话是这么说,人却站在桌边不动。 月明似笑非笑的瞟了照晴一眼:“你可真不懂事,学长这么忙你还使唤他做事!” 照晴朝杜少尉讪笑:“学长,你要是不那么忙就坐下聊两句嘛,咱们也有日子没见了。” “就是,就是”月明一边附和一边从自己的牛津包里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递给他:“不能喝酒,抽根烟应当是没关系的吧?” 杜少尉和照晴同时盯着她手里的那根烟卷,不知道该说什么。 照晴首先打破沉默,指着她烟教训道:“你怎么还抽烟?你在老家都学了什么?你未婚夫也不管你。” 杜少尉脱下帽子搁在桌上,坐在照晴旁边和她面对面道:“你这种行为是针对我么?如果你不想看到我大可直说,没必要用这种方式。”ℙo1㈧ê.ⅵℙ(po18e.vip) 月明笑得一脸无辜,不解道:“抽根烟而已,学长家的香烟不卖给女人么?” 杜少尉没有答话,他家的香烟当然也卖给女人。昆明城的太太们打麻将也都一手抽牌一手夹着烟卷吞云吐雾。但月明一个少女,嘴里含着烟卷斜睇着他,他真的很不适应。 见两人不说话,神色复杂,她又笑道:“你们也别多想,以为我在允相交了坏朋友。我抽烟是我未来婆婆教我的。要是场合合适,酒她也会带着我喝几杯。”她含着香烟低头在包里翻打火机,翻了一阵没找到,正准备问问对面的杜少尉有没有,那个蓝眼珠的侍应很适时的走过来给她递了个火。随着打火机咔哒一声脆响,一阵白烟飘起。月明点头微笑朝蓝眼珠的侍应说了一声:“thanks。” 看着她恣意的模样照晴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找了个什么婆家,婆婆竟然带着你抽烟?” 月明轻笑出声:“这算什么,我未婚夫还教我赌钱呢!什么斗鸡、赛狗、拉公鸡宝,街面上的赌坊他都带我去过。他要是和别人打架,我就在旁边帮他抱衣服喊加油。” 看着照晴越瞠越大的眼睛,她收了笑正色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一个乡下小子了吧?允相对女人的言行举止很宽容,甚至有些放纵。和他订婚当然是喜欢他,但除了情情爱爱,最主要是我的心更野,我既想享受允相的自由,也贪图昆明的便利和繁华。昆明的少爷们可容不下我这种放肆的女孩。” 杜少尉看着眼前的女孩,乖张的脸在烟雾中凸显出一种别致的妩媚,她在优雅和粗俗中切换自如,向世人表明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一点都不在意你们的眼光。我心情好就会向你们展示我文明的一面,我心情不好天王老子来了我该骂还是要骂。 但他更觉得眼前的女孩像个虚张声势的小狐狸,舞着爪牙拒绝他。 杜少尉这个学长,月明先前冷淡无视待之,不想在明面上撕破脸。毕竟她过些日子就要回允相,两人再见面的机会微乎其微,何必下死力的得罪人。山水有相逢,他在军方供职万一她和云开搬回昆明以后有事要求他呢?结一份善缘总比多一个酸脸子的仇人好吧? 但这厮下限太低,明知道她已经订婚竟然还串通照晴制造偶遇。她不让他看看她在允相养成的恶辣脾性,他怕真要学西门庆,以为自己是潘金莲。 看着前面这个故意在他面前表现出张扬、恶劣的女孩,杜少尉笑了。她不知道男人更喜欢小狐狸,特别这只小狐狸还长得很好看。 他其实也没有什么邪恶的想法,先不论她已经订婚了,就说她父亲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国内战事吃紧,滇军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论功行赏排不上,找炮灰第一个就想到他们。他父亲蹚路卖鸦片是死罪,但却在昆明城混得风生水起,其中内幕都不用细想。他赚的钱大部分用在哪里,在昆明城不是秘密。他若敢有什么过激的行为,肩上的军衔怕是第二天就会被扯下来。 他从前爱慕这个女孩,但她懵懂无知。再次相见他即将嫁做他人妇。遗憾不是没有,但他既然决定投军就已经做好为国捐躯的准备,他现在只想在喜欢的女孩身边多呆一会,像那些平常的追求者那样为她做一点事,讨她一点欢心。他喜欢她,连带她现在试图吓退他的样子也喜欢。所以他不在乎她的态度,因为他本就不试图要一个结果。 他戴上帽子起身整整衣装对月明道:“骆驼烟劲太大不适合女孩子抽,等我回去问问家里哪种烟适合女孩子拿几条给你送家里。”口气云淡风轻,把自己家的烟厂说得跟个杂货铺子似的。 月明听见他要送烟到自己家里,吓得手上的烟卷差点拿不住。他要是真送去,先不说她爸爸会是什么脸色,刘妈第一个跳出来拧她耳朵。 她强笑道:“那倒不用,我不经常抽,不麻烦杜学长了。” 杜少尉又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打火机递给她:“这个是防风的,送给你。” 月明看着他手心里银色外壳上刻着zippo的火机,有点摸不清他的套路,神色淡淡道:“火机我自己有。” 杜少尉把火机摆在桌上笑笑道:“没别的意思,只是学长给你的结婚礼物。” 说完不等月明再次拒绝,他转身走了。看着窗外的军用吉普扬起一阵尘烟,月明扭头看向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照晴,语带讥诮问道:“王婆,香肠好吃么?” 照晴见她不像真生气的样子,笑嘻嘻道:“味道还阔以。” 月明见她死猪不怕开水烫气笑了,似真似假的威胁道:“接下来我要对你进行全身心的攻击、辱骂和嘲讽,希望你也能像我刚才一样淡定。以便我们的友谊能继续,好么?” 照晴 月明怕杜少尉真的送香烟到家里,忐忑之余还记挂着把火机还给他。结果没等到杜少尉却等到了魏五爷的好消息。 海子边一座带前后花园的别墅,主家觉得国内局势不好,想把家里所有的产业都处理了去投奔在法国的儿子。急着出手要价也不高,十五万大洋。 有现成的房子当然比只买块地省了很多麻烦。月明跟着魏五爷去看了一下房子,很满意。但当着房主的面不说买也不说话不买。她心里盘算着,价钱虽然不算贵但既然急着走,那当然要压压价。 回去的路上她对魏五爷致谢道:“叔叔真是费心了,这房子我是喜欢的,但还是要麻烦叔叔去和房主商量一下,既然他们是要去法国,那我我出价叁万五千法郎,直接给现金,省得他们还要去银行兑换。麻烦不说还要给银行费用。” 魏五爷略一思索,按照汇率她一开口就砍了一万大洋,但外币近年来一直都收紧,通兑困难,她直接给法郎那就省了不少事。 魏五爷又帮着相商,主家听说月明能直接给法郎,当即一口答应。十五万大洋他们根本带不走,银行哪里可能给你换这么多法郎,去黑市换损失得更多。 条件谈妥月明打电话邀罗二公子出来相见,张口就要兑换3万法郎。 罗二公子差点喷咖啡,用手帕掩住嘴骇笑道:“嫂子你要这么大一笔钱是要甩了云二去法国逍遥么?呃,能不能带上我?” 月明朝他翻了一个大白眼:“当心我告诉他你调戏我,让他打断你的腿。” 想起云开在英国打架时那恶狠狠的肘击,罗二公子收起玩笑正色道:“这么一大笔钱不是随便哪家银行都能兑给你的。” 月明笑道:“所以我找你了啊,我爸爸帮你牵线进昆明,你投桃报李的时候到了。” 她这么直接倒把罗二公子搞不会了,他有些为难道:“我得发电报回去问问,这可不是小数目。你们的政府管得严,这么大一笔外汇进出追究下来我们外来的终归是不好办。” 月明哼笑道:“你放心,我没存了占你便宜的心,我用黄金交易,不用银元。” 听见不用银元用黄金罗二公子就爽快起来了:“嫂子您这是打我脸呢,凭我和云二的交情你就是用银元我也得给你换啊!只是我在家还做不得主,这么大的事没有我父亲点头我就是想帮你也无能为力。既然你真是着急用钱,那我就自做主张一回。” 真是巧言令色! 看着罗二公子真诚的笑脸,月明冷笑道:“钱的事谈完了,那就该谈谈情的事了。” “情的事?”罗二公子故作惊喜:“你真的要带我去法国啊!” 月明差点暴起拿烟灰缸给他一下,克制着打人的冲动她冷着脸道:“你是真没挨过阿云的打是不是?我说的是我的同学许照晴。” 罗二公子故作不解道:“我和许小姐有什么事?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月明把咖啡重重放在咖啡碟上,眯着眼睛警告他道:“普通朋友!你跟普通朋友能法式深吻?玩得够花的啊!我可警告你,你们亲亲嘴也就算了,你要是敢引着她做其他事,我保证你走不出昆明城。” 罗二公子这种小可爱放狠话一点都不可怕,他甚至想揉揉她的脑袋。 月明有自己的账户,兰应德常年在外,家用都是给到月明手里让她支配。但要动用这么大一笔黄金,月明觉得还是不要瞒着父亲。也瞒不住,她只要一去办过户兰应德第二天一准知道。她准备晚上还是把这事原原本本告诉父亲算了。 回到家叶户就告诉她有一封缅宁来的电报。月明很高兴,肯定是云开发来的。 她算着云开要回来的日子给他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自己回昆明了,还挑了一些趣事跟他讲,末尾还深情的表达了对他的思念之心及他不能和他一起来昆明的遗憾,足足写了叁大页。 她握着薄薄的电报纸回房,心里的猜测他会跟自己说些什么。 关上房门坐在桌前,激动的打开电报,上面就一个字“呸” 月明不敢置信的盯着那个仿佛吐沫横飞的呸字,不死心的把电报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还是只有一个字。 她气愤的把电报摔在桌上,暗骂云开无聊,跑那么远的路就为了骂她。 她真是吃亏,那封信足足写了叁页纸呢,他就回一个“呸”?这房子突然就不想买了。 晚上兰应德回家,月明跟他讲了买房子的事。兰应德听她讲着买房子的原因和始末,好半天回不过神来,沉默半晌后才叹气道:“你主义怎么这么大?事先也不和我商量一下,五爷也是胡闹,你小孩子家家的他怎么就能瞒着我帮你办了呢?” 月明平静道:“这事就因为我小才好办,您要是出面房子位置不好,价钱过高,碍着五爷出了力您都不好说什么。我就不同了,要是不满意,您只要说小孩子家不懂事,就可以推了不合算的买卖。” 兰应德看着她:“你想好怎么劝云开么?他可不见得高兴你这种安排。” 月明笑了:“这事都不用我往深里劝,您不是早安排好了么?他重新回到花花世界,允相哪里还留得住他。橡胶林买了,糖厂买了,难道就是摆设瞧玩的?我们一家迟早都要走。” 兰应德叹气:“那也不一定得在昆明买呀!” “有备无患么,您在昆明经营了半辈子,咱家在昆明结识了那么多权贵,不管事情走到哪一步,昆明就是我们最后的退路。趁着现在人心惶惶捡个漏,就算吃亏,这点钱对于咱们家来说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前路,后路算计得明明白白,兰应德欣慰道:“我家月明真是长大了。” 买房子的事因为兰应德的介入变得更加顺利,付款、换契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办好。既然月明铁了心要买,他也就不去看房子长得什么样了。见识过那么多洋楼、公馆,连土司府都住过,他相信月明不会拿叁万法郎买间破瓦房。 房主因为还有些财产没处理好,暂时搬不出去,和兰应德商量搬家的时日得宽限的日子,但他们不白住,可以付房租。 兰应德温和的表示,一切以他们方便为主,房租就不用付了,等他们要走去诸暨街兰家告诉家里的仆人一声就好,到时候他们会去收房子的。 刘妈得知月明买了新房准备以后和姑爷一起搬来住,高兴得不行。给月明煮了她念了很久的洋芋火腿锣锅饭,还去买了些茄子鮓、鱼鮓给她配饭。 月明一边吃一边抱怨:“我念了多少天,要吃洋芋火腿饭,这都要走了才给我做。你是不是烦我,我要走了你开心就对我有求必应。” 刘妈给她夹了一筷子茄子鮓嗔怪道:“你瞎说什么,我哪里烦你了。这洋芋饭要陪鮓才好吃,你一说要吃我就天天去跟小玉溪问,别家的鮓米面多菜少,吃着糙嘴。他家新鮓坛子一开我不就马上给你做了。” 买回来的鮓刘妈还用菜籽油超过一遍,香得不行。月明一遍嚼一边气哼哼道:“你就是烦我了,哼!你烦我我也烦你。你对我不好,以后我才不回来,海子边的大屋我自己去住,不带你去。” 叶户和艾叶目瞪口呆的看着月明和刘妈耍赖毛,刘妈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搂着她心啊,肉啊的哄着。 兰应德早就司空见惯,淡定的吃着饭。 离别终究要来,离开昆明的那一天天气很好,天蓝得都不像话。回去的车到是很宽松,一辆军车、一辆自家的汽车,不用像来时那么挤。但买的东西太多,将两辆车都塞得满满的。 兰应德嘱咐军车开慢一点,他多年未开车手有点生。 车缓缓开动,月明看着站在大门口对她挥手告别的刘妈,穿着蓝色的褂子,因为给她做饭腰上的围腰还没来得及解开。她伸出头朝刘妈用力挥手:“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要为了省钱去很远的地方买菜。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到时候我接你一起去住海子边的大屋。” 刘妈揪着袖口擦眼泪,月明也忍不住眼泪滚了一脸。 她靠在兰应德的肩上哽咽道:“爸爸,分别太难过了。” 兰应德安慰她:“你不是说了么,咱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 表小姐 四年前,也是这么个初暖乍寒的日子,月明从昆明来到允相。只是比起当年第一次来允相的茫然,如今的她在允相有了惦记的人,心中便充满了期盼。 汽车开进允相城引起了轰动,去过缅宁城的人指着这个黑家伙一副很有见识的样子对伸长脖子张望的路人得意洋洋道:“这就是汽车,不用骡子、马拉自己就会跑。” 路人们纷纷发出一声似懂非懂的:“哦——” 看见开车的人是兰应德,那些个有见识的便赞叹道:“还得是咱们兰爷啊!这汽车连土司老爷都没怎么坐过,兰爷竟然还会看。” 一副与有荣焉的人模样,完全忘记了兰应德只是个外乡的汉人。 孩子好奇的追着汽车跑,月明怕发生危险,朝离车子远远的路边撒了一把又一把的糖果。玻璃纸包着的糖果在太阳光下亮晶晶的,孩子们又一哄而上的跑过去抢。 回到家门口,月明故意不下车也不让兰应德下,把车喇叭按得震天响。长生闻声出来,看到新车也是眼前一亮。他知道兰应德买了新车,但没想到他竟然开到允相。 他惊喜的问道:“咱家的车啊!” 月明胳膊搁在窗边,下巴一扬得意道:“就是咱家的。” 长生高兴一会又发愁道:“可这汽油要去哪里弄啊?” 后头开军车那位答应道:“这不用愁,我们长官说了,没油尽管去缅宁找我们就行。” 车子没油了,还得拿马车去缅宁拉,长生觉得这车还不如不开呢! 开军车那位帮着抬完行李硬是要走,兰应德无法,只能像去昆明时那样,硬塞给他几块大洋。那位觉得这趟真是肥差,一路上好吃好喝不说,一来一回得了好几十块大洋。拿着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答应过两天若得空,送两桶汽油过来。 送走了军车,兰应德让长生去土司府说一声,既然回来了晚上就过府去请安。 月明听见晚上就要去土司府,心里一阵发紧的激动,慌忙让叶户和艾叶帮她整理行李,把要穿的衣服赶快拿出来,该熨的熨,该晾的晾,别到时候要穿皱巴巴的和刚从坛子里捞出来的腌菜一样。 叶户和艾叶知道她是好久没见二少爷心里激动呢,一边开箱子一边偷笑。这衣服整整齐齐的迭在行李箱里,有点褶子挂一挂就妥了,哪里需要烧炭熨呢? 在昆明买的衣服铺了一床,月明站在镜子前一件一件的往身上比。挑来挑去觉得还是去五爷家做客时穿的那件梅子红旗袍最好看。 昆明的太阳没有允相的毒辣,她回去了两个月把自己养得愈发白。穿这件梅子红镶珍珠的旗袍,整个人愈发白得像一颗发光的珍珠。 吃过晚饭一家子带着伴手礼开着车去允相府。兰家离允相府只有叁条街,开车倒不是想显摆,主要是月明穿了高跟鞋走路怕鞋跟卡在石板路的石缝里,穿旗袍马车又爬不上去。 进了府兰应德照例和罕土司去书房讲一讲他在昆明探听到的局势,月明和众位太太们一起看给她们带回来的礼物。 薄薄的香云纱做夏天的上衣又轻巧又凉快,花色也俏丽给各位太太正好。提花重段是专门买给印太和大少奶奶。宝相花庄重富贵最适合她们的身份。 叁太太摸着印着火红虞美人的料子,啧啧称赞道:“这大寨子的东西的确是比我们小地方的精致,这料子别说允相,就怕是干崖土司,相耿土司家的太太也没见识过。” 月明这几年和叁太太一直维持表面的礼貌,见她识趣,她也客气道:“叁太太喜欢就好。” 礼物人人有份,叁少爷都得了一辆小汽车的玩具,奶声奶气的对月明感谢道:“谢谢二嫂。” 月明被这一声二嫂叫红了脸,也是这一声二嫂众人才发现,月明进府好一会了,云开却没出现。 印太叫来俸二问云开哪里去了,俸二悄悄看了月明一眼,笑道:“表小姐想要去街上玩,二少爷带她西出去了。” 表小姐?哪里冒出来的表小姐? 印太见月明不解,笑道:“瑟曼丽是云开舅舅的女儿,我的亲外甥女。云开回来的时候跟着来看我。” 听了印太的解释月明对这个名叫瑟曼丽的表小姐本不在意。但她眼睛一抬就看到叁太太嘴角一闪而过的讥诮,心里顿时警钟大响。 这次在昆明照晴借给她不少鸳鸯蝴蝶小说,书里最容易发生奸情的可不就是表哥和表妹么! 长生中午就来府里说过自己晚上要来,云开这厮却领着表妹去逛大街。想起他那封堪称史上最短的电报,月明心里涌起一股酸溜溜的火气。 呵呵,这表妹魅力够大啊!两个多月未见的未婚妻千辛万苦回来了他都不闻不问。 看着桌上专门给他买的那块深蓝暗纹牡丹的料子,月明现在恨不得拿剪刀剪碎了它。 心里生气,但她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笑脸对印太道:“表妹好不容易来一趟,是应该好好带她玩一玩。到是我不知道她来了也没给她准备礼物,等我回去重新备一份让叶户送过来。” 印太说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月明说要的,要的,我这就回去看看。说完又朝印太眨眨眼,凑近了悄声道:“其实给您和大少奶奶的礼物没拿完,明儿趁她们不在,我再给您和大少奶奶送过来。” 月明这副看人下菜碟的小气模样逗笑了印太,也对她眨眼睛,学着她悄悄道:“云开舅舅送来的东西我也给你藏了些好的,不敢让你大嫂知道,明天你过来我悄悄给你。” 婆媳俩亲热的样子让大少奶奶心里怪不是滋味,婆婆素日里对她也很是和善,但和对待月明的态度只要有眼睛都看得出高低不同。 她安慰自己老人家都偏爱小儿子,对待小儿媳妇也不同,但心里还是觉得委屈。上次因着聘礼厉阳发了好大一通火,她也不敢去厉阳面前说什么。等月明走后,她让婢女把月明送的礼物拿上也回了自己院子。 厉阳刚从外面回来,听到兰应德来了回房换了衣裳也准备去父亲的书房见一见。大少奶奶进屋见他正在穿上衣,连忙上前帮他系纽扣。 婢女把东西放在桌上就出去了,厉阳见了笑问道:“月明那个小丫头回来了?” 大少奶奶柔声道:“回来了,一回来就来给母亲请安,还给各房带了礼物。连叁弟都没有,真是个周到的。” 厉阳点点头:“她一回来母亲就高兴,有人陪着说话。” 大少奶奶听见这话,忍不住道:“母亲对月明就不像婆婆对媳妇。” 厉阳没听出她话里有话,不在意道:“那是自然,月明这小丫头最会装样,在云开面前凶得母老虎一般,在母亲面前跟一头没断奶的羊羔子似的,就差咩咩叫了。事挑母亲喜欢的做,话挑母亲喜欢的说。母亲当然对她不一般。”本来只是闲聊,但说着说着他又忍不住教训大少奶奶道:“你也学学那小丫头,别成天端着。自己的母亲奉承几句,做点她高兴的事有什么可为难的。一家子至亲骨肉,乐呵呵的过日子有什么不好。” 他这个老婆心不坏,就是嘴不甜,少奶奶范端得太足。明明知道婆婆喜欢什么,就是拉不下脸迎合。 听了丈夫的话大少奶奶更委屈了,月明那个小丫头出身不够,当然得讨婆婆欢心以后日子才会好过。她可是土司府的相坎小姐,自然不用奴颜婢膝的去讨好人。 再说了,月明一副天真态是已经为她年纪是真的小。自己都阿妈的人了,像她那样矫揉造作不是恶心人么? 月明才出了印太的院子就遇上不知道在门口等了她多久的俸小赛。 他笑嘻嘻的朝月明呵腰:“月明小姐,二少爷让我来接您。” 月明白了他一眼,语气冷淡道:“接我去哪里?去跟表小姐一起逛大街呀?我没空。”说完绕过他就准备走。 俸小赛连忙伸手拦住她,急急道:“少爷没跟表小姐逛街,在水潭哪里等了您好半天了。” 好劝歹劝才把月明给劝松动了。月明让叶户和艾叶在土司府等兰应德,顺便跟他说一声自己去找云开了。 到了水潭边,不见云开的身影,月明面色不善的盯着俸小赛:“你家少爷呢?你们俩合起伙来耍我是不是?”土司府到水潭这一路她差点被高跟鞋崴断脚,来了却看不见人,她现在不是一般火大。 俸小赛抓抓头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少爷是说他在水潭等您,您别着急,我去附近找找。”说完扔下月明就跑了。 月明觉得两条腿都快断了,在潭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才刚坐稳便听到身后水花响动,一回头,一个黑影从水里钻出来,她被吓得不轻,不等她惊叫,一股水柱从黑影嘴里喷出,她脸颊一凉,被喷了个满脸。 -- 万众期待的场面 月明都还来不及抹一抹满脸的水,就听到一阵放肆的大笑。她勉强睁开眼睛一看,云开叉腰站在水中笑得前俯后仰。 她淡定的抹了把脸,捋了捋挂在额前湿漉漉的刘海。精心打扮一下午,好看得自己都忍不住在镜子前驻足欣赏很久。结果被他一个龙吐水给毁了。她算是明白了,他电报上那个“呸”字不是声词,是个动词,就等着她回来呸她一脸呢! 月明眯着眼森然开口道:“你这招是不是跟召长学的?” 云开站在水中,水及大腿隆基紧贴,双手叉在劲瘦的腰间嚣张至极:“两个人在一起日子才能过得又快又乐,我回来找你快乐,结果你撒丫子跑了。还一点都不知道悔改,你就是这么对待你未来的天么?” 月明默默脱下脚上的系绊高跟鞋,用鞋尖指着他问道:“你信不信鞋(邪),不信我今晚让你信一信。”战斗力不够不怕,狠话放得别致才是制胜的关键。 小不点握着武器张牙舞爪呀,云开哼笑一声握住她的手腕。看他嘴角那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月明察觉他的意图,连忙喊道:“这衣服是真丝的不能.......”话音未落就被云开拉入水中。 紧紧搂着他的脖颈,浑身湿漉漉的月明连和他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 不等她发火骂人,云开便放开他,转身往瀑布走去。站在瀑布的激流下冲了一会,将散落在额头的头发全部抹到脑后,背靠着一块巨石月光照在荡漾的水面,他胸口的水珠如同银珠子一般闪着细碎的光从贲起的肌肉滚落,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月明。 立在水中的月明抱着湿透的胸口呆呆的看着水幕下那光滑结实的背脊和裹着隆基的细腰瘦臀。再眼睁睁看着他扯掉腰间墨绿的隆基任它顺着水流飘远。月明连忙捂住眼睛,但那黑黪黪的毛发下垂着根棒子的景还是让她看了个正着。脸红得快涨破,心中欲哭无泪,他喊她来就是为了看他洗澡么? 悄悄张开手指发现水面遮住了他的下半身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月光明亮,潭边的树影斑驳的落在他的脸庞和胸口,清风一吹树影摇曳、明明灭灭,让她看不清云开此时的表情。只是在流水声中隐约听到:“月明,你过来。” 女性天生的警觉让她不敢顺着他的话过去,她咬着唇问打岔道:“你是不是还生气我回昆明。” 云开朝她伸出手:“我当然还生气,但生气只是生气,又不是不爱你,你害怕什么呢?” 她怕的那些说不出口,扭头看向潭边的绿植,一蓬芭蕉开了花,肥嘟嘟的一串吊在宽大的绿叶间。她脑子顿现刚刚的场景,又羞赧的扭了回来,目光游移。 湿透的旗袍贴着女孩的曲线,每一个起伏都让云开觉得心跳加速,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对她的渴望。梅子红外裸露的皮肤在月光下发出冷冷的光辉,只肯给他看半边的粉颊红得仿若撒了胭脂。 他再次哑声唤道:“月明,你过来。”语气不容置疑。 他嗓音里掩饰不住的情欲让月明害怕,两人私底下亲亲摸摸已成习惯,但他今天显然要探索更新、更深的领域。她急急转身扶着潭边的石头就想爬上岸,石头上的青苔又湿又滑,她忘记脚上只有一只鞋她连站都站不稳,噗通一声滑倒在水中。 竭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黑暗,她没有害怕也没有挣扎,脑子里满是当年云开扔她进水潭的情景。 这次还是他把自己给拉进水里的,但也还是他把自己给捞出来。 坚实的胸膛压在她软香纤度的身上,漆黑的瞳眸温柔又深情。躺在坚硬又冰凉巨石上的月明这时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乌眉浓眼、丰姿倜傥中不知何时添了沉稳和深沉。虽然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和沉稳、深沉压根不沾边,但她知道,这一面是为她展开的,从今往后只有她才能看见他不愿再展示在世人面前的不羁与放肆。 云开在她耳边温柔醇吟:“你知道么,自古以来云和月都是最相配的,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淡云遮月连天白,远水生凉入夜多。” “翠幕遮笼锦一丛。尊前初见浅深红。淡云和月影葱茏。” 他每念一句就解开一粒珍珠扣子,月明一边惴惴惶恐一边好奇他怎么能背诵出那么多诗。她试图阻止他,却敌不过他灵巧的手指。 “好鸟枝间鸣,飞去枝摇摇。 后夜弄云月,相期挥碧寥。” 这句吟完,月明已被剥得赤条条。云开将旗袍朝后抛去,她徒劳的想要揪住那梅子红的衣角,却被他擒住定在石上。 他垂眸看着眼前瑟缩不已的月明,闭着眼睛咬着唇一副视死如归、你爱咋咋的的模样。夜风习习吹在湿湿的身上略有些凉,但他的胸口却泛上暖意。怀里这个是他心爱的姑娘啊! 他缓缓的垂下头,喃喃轻语:“傻孩子,这么害怕干什么?这种事快活的很。” 说完便含住那颤巍巍的樱桃,舌头打着卷的逗弄。月明被针扎一般忍不住想翻腾,却被他紧紧制住,动不了只能闭着眼睛呜咽道:“你别这样,荒郊野外的。” 云开呵呵轻笑,吐出那被含得湿漉漉的樱桃后又咬上她白生生的耳垂。温润的嗓音透出一丝戏谑:“平日里傻乎乎的问我芭蕉地里树叶子摇得怎么那么厉害,我不拦着你,你都要上去扒开叶子看了。现在教你知道是什么事,你倒害羞了!” 手掌因为骑马指节和掌心都生出了薄薄的茧子,游走周身、四处点火,羞涩、矜持统统被这把火烧了个精光。 一根手指从湿润的芳草地探入,月明惊恐的噎了一声气,身体那陌生的感觉让她克制不住的颤抖,浑身都在哆嗦,感觉叁魂七魄从颅顶沓沓飞出。 裹着手指的软肉又滑又腻,咬着指头就不放,云开忍得青筋直冒,当即缩回手指,扶着凶器就入了进去。 月明发出一身惨叫,眼泪断线珠子一样落在石面上,扯着嗓子哭嚎道:“骗子,你这个骗子,快活个屁,跟被人拿刀捅了一样,你快给我出去。” 她浑身紧绷抗拒,云开握着她白腻的细腰。进又进不得、出又出不去。他觉得自己要死在月明身上了。他理论知识丰富,但实战经验为零,无法判断该继续还是就这么算了。 看她嚎哭得可怜他于心不忍准备偃旗息鼓,不想他才动了一动月明便双腿锁住他腰哭得更大声了:“你别动,疼。” 云开咬牙闭眼匀息,他也疼。 不敢再动,只能难耐的亲吻着她的唇舌,裹着舌头咂得啧啧作响,缓解一下下身的压力。月明被他亲得心旌神摇,胸前的点点檀红剐蹭着他坚硬的胸膛。 细嫩裹着的炽铁疼得让他忍不住窄腰一挺,月明又鸡猫子鬼叫起来。这会也顾不得害臊了,细细的手指头往下摸,握着那坚硬烫人的凶器就往外拔。 冰凉的触感让云开脑子里理智的那根弦赫然绷断,他捧起月明圆润的臀股狠狠的一入到底。 树丛包围的水潭,本该静谧而凉爽,但时不时传出难以忍耐的呻吟让空气变得火热起来。他挺着凶器逞凶,搅动了一池春水。胜利的享受着她的攀附和依赖。一身如瓷如玉的肌肤紧紧贴着他,细瘦滑腻的双腿圈着他的窄腰。他睁大眼一瞬不眨的盯着身下的女孩,看她从疼痛的嚎啕慢慢转为楚楚可怜、莺声婉转,继而满脸的春潮,双眼迷离、慢慢失魂。 一阵核桃花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云开力竭的覆在身下翻粉的雪白肉皮上喘着粗气。 一双小手摸上他浮出的肩胛骨,眼中水波荡漾,似怨还嗔的娇声道:“你是个坏人、骗子。” 云开气息还有些急促,呵呵笑道:“雨季来前,坏人要带你去暹罗,你去不去?” 说起暹罗月明便想起缅甸,进而想起那位表小姐,她偏过头赌气道:“不去。” 云开扳回她的脸,修长的手指擒着她的下巴低笑:“又作什么妖呢?” 月明给他一记凛凛的眼刀:“你带你表妹去吧,我才不去凑热闹。” 云开先是一怔继而想起最近府里的流言。这种事解释起来很麻烦,只有身体力行证清白了。 水花波动,月明那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呻吟又婉转起来。一抹梅子红和一抹墨绿顺着水流漂到瀑布下,在激浪的拍打中缠绞在一起打着旋浮浮沉沉。 -- 岳父爱的教育 第二日云开听闻月明又进府来了,便坐不住了。俸小赛也不带就往印太院子赶。想起昨晚在水潭里与月明的旖旎之事,他走得一路带风,恨不得两肋插上翅膀直接飞到印太院子里。 昨晚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月明幼白的身体、娇娇的低吟,让他万般眷恋,身体热了一晚上。搂着木棉花充塞的方枕,恨不得趁夜就冲进她家把她抢回来。 昨晚背着她回家,她害羞,匍在他背上一句话也不讲。他有心讲些亲热的话,但又怕她恼了。 他想了一夜,想着有许多话要跟她说。 先要问她还疼不疼? 再就要问她昨晚上........好不好? 还得问她究竟跟不跟自己去曼谷? 兴匆匆走到回廊拐角却见兰应德背着手站在栏杆边上看着园中开得正盛的剑兰。 他不信兰应德对那些花感兴趣,估摸着是专门等他的。。 急急走到走到兰应德跟前见礼:“请岳父安。” 兰应德转过头,见云开双手合在鼻尖很是规矩,他也不叫免,一反往日的和煦淡淡道:“知道错了么?” 云开悄悄觑眼,心中有些发虚。暗自思咐月明这个傻丫头不会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兰应德了吧?转念又一想,告诉了更好,婚礼就不用等年底出洼了,泼水节一过就怕可以办。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带着月明去曼谷,借口都不用找了。 他思量一会才开口道:“知道了!” 兰应德见他答得谨慎,点点头道:“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就行,改不改全随你。但我还是要嘱咐你,你的身份在允相可以肆意妄为,但若是去了缅甸、去了曼谷又或者去了昆明还这样由着性子,闯了祸事谁还护得住你?” 云开听得云里雾里,他到底是指什么事?怎么听着月明像是没说,又像是说了。 但不管月明说没说,姿态放低点认错肯定是没错的,他把肩往下压了叁分,语气诚恳道:“岳父说的是,是小婿心急莽撞了。” 见他认错态度良好,兰应德恢复了往日的和煦,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免了礼:“月明既然许给了你家,只要你不做对不起她的事,我是不会悔婚的。你何必还去和劳奔置气,大喜的日子把自己弄得脸青头肿的。再说了,劳奔的阿爸管着这两城叁寨的税务,是老爷得用之人,礼贤下士这个道理不用我讲,你从小就学,你占了上风还去打架,真是一点气度都没有。这次的事就是给你个教训,我们若想走,谁也拦不住。你若再恣意妄为,我是不放心把月明交给你的。” 嗨,他还以为昨晚的事暴露了呢!云开说不清现在心里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您放心,我以后做事会审慎再叁,不会再凭意气鲁莽。找个日子我会去税郎府上找劳奔致歉。” 兰应德的表情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道:“致歉就不必了,你身为土司府少爷的体面还是要有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 见他神色还算平和,云开的心思便活跃起来。大着胆子问道:“那我这次去暹罗能带月明一起去么?她才从昆明回来,一下子怕又不适应允相生活的不便,我带她去暹罗散散心。” 兰应德冷了脸色,厉眼一扫:“你这次去暹罗,要办的事千头万绪哪里能顾得上她。她还是呆在家准备备嫁吧!” 云开心里有了注意,那会因为他一句两句话就打了退堂鼓:“也不光是为了散心,大姐还没见过月明,让我带她过去玩,说她会照顾好月明,让我自己忙自己的去。” “我还没来得及问问你,机器订好了?厂房什么时候开始盖?什么时候能出货?” “定好了,美国订的,这个月发货叁个月就能到暹罗,图纸我回来时就寄了,这个月底就能到。有了机器图纸就能盖厂房。出货时间还不好估算,但8月怎么都能够正式投产了。” 见他计划得有条不紊,兰应德满意的点点头,给他吃了颗定心丸:“我在昆明已经帮你谈好了,你厂子里出的货不管是糖还是橡胶制品军方全部收,用美金结算。合同在家里,你过两天来家里拿。” 说完生意,他话锋一转又说起他和月明的事:“我也不是事事都要管着你们小两口,只是希望你能有些男儿的担当。眼光看长远些,卖鸦片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且有损阴德。与国与民都是百害而无一益,若不是没有办法我也不想走这条路。虽然我领着你上了路但我不希望你一直走这条路,现在实业兴起,咱们这样的人家学识、阅历、人脉、钱财都不缺。你现在也是出去见过世面的人了,允相和外面的差距有多大你是看得见的。眼里不要只看见祖宗留下的那点田地、钱财,你走出去得到的会更多。你有没有想过和月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是在父母兄弟的翅膀下偏安一隅,还是带着她出去闯荡甘苦由已?” 云开明白兰应德的意思,也给他吃了颗定心丸:“我内心是想把允相变得和景栋、曼谷一样繁华先进的。有电、有马路,但这些都不是有钱就能办法。我无力改变,就只能带着月明走出去,从买糖厂的时候我就有了这个心思。这才想带月明去也是想让她看看我在曼谷的房子她满不满意、合不合心,要是不喜欢另外换一座宅院。” 翁婿俩互相给对方喂药,对方吃得都很满意。兰应德也不再坚持不准月明跟他一起去曼谷,只说回去问问月明愿不愿意,毕竟她才舟车劳顿的从昆明回来,想不想再走远路还不好说。 相较于翁婿俩的和乐,月明这边却有些糟心。今天进府就是为了把不好在人前拿出来的礼物暗戳戳送来,再者就是给来做客的表妹补上一份礼,毕竟是太太的娘家人,云开嘴里也经常说他那个舅舅对他有对好,她也不好怠慢了她。 -- 表妹来了 奔着给印太面子月明下足了血本,把自己本来打算做新筒裙的料子挑了两块,又拿了一对錾金镯子。印太倒是挺高兴的,指尖捏着一支翅膀镶翠的凤凰簪对着亮光看水头,嘴里嗔怪道:“你这孩子昨天那些料子已经够好了,怎么还给我买这么贵重的东西,手头的零花都花没了吧?” 月明一脸肉疼的抚着胸口道:“全花没了,想去街上吃碗米粉都只能跟二少爷讨。” 她这作怪的模样热得一屋子人发噱,大少奶奶握着月明送她的一对翡翠玉兰花簪大方道:“没钱尽管给大嫂说,大嫂给你。” 印太嗔了一眼大少奶奶:“你给的和老二给的能一样么?”又笑着对月明道:“好孩子,你尽管跟老二开口,他要是敢皱一下眉头我拿细竹鞭抽他。” 气氛和乐融融,偏偏瑟曼丽出来搅局。倚在印太肩上一副亲热的模样指着凤凰簪道:“这翅膀上的翡翠能改成红碧玺就好了,绿色的看上去总不如红色喜庆、华贵。” 说完她又漫不经心的瞅了一眼月明给她的料子:“这料子也是,过节穿太素,平日里穿这丝的又不家常。怕是叁太太挑剩的给我了吧?” 这话说得真是一点都不客气,见瑟曼丽还挑剔上了,月明无端想起红楼梦里林黛玉挑宫花那一段来。 “是单送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姑娘都有?” “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能给我。替我道谢罢!” 你一个人被英国殖民了一百多年的相坎小姐的确不知道绉、缎、绫、纱、罗、锦、绡、绢都是些啥。就只知道大花、大红的看着喜兴。 月明但笑不语,大少奶奶低头端详着手里的金簪,嘴角扯了扯。 印太明白是曼丽这是气不忿才故意挑月明的刺。以前她的确是想让云开和瑟曼丽亲上加亲,可云开一听见瑟曼丽的名字就跳得八丈高。他不愿意,印太也不愿逼他。 瑟曼丽一心想嫁给云开,结果横空杀出了个兰月明让云开魂不守舍,她心里怎么能不恨。 印太怜惜她心中苦楚,但又要顾着月明的脸面,左顾右盼一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对月明道:“老二这匹野马,又不知道跑哪里疯去了,你也不给他上上笼头?” 月明握住印太的手撒娇的摇着:“好太太,他为了家里在外面吃了多少苦,您也心疼心疼他,让他顺心的玩一玩。他又不是没分寸的人,哪里需要给他上什么笼头。” 说完又悄悄附在印太耳边悄悄道:“我买了几箱肉罐头,本来想分给大家尝尝的,但又惦记他泼水节一过又要去跑货,他经常抱怨没有打尖的地方多数都是睡帐篷吃干粮,我一心疼就又给藏回去了。您要想吃我偷偷给您拿几罐,您别吱声啊!” 听她这股小气劲印太真是哭笑不得,又感动她一心为云开。也悄声回她道:“我要是吃得好还想吃那不是挖你的肉了,还是全留给老二吧!” 见婆媳俩说悄悄话瑟曼丽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扬声道:“姑姑说得对,二表哥就该好好给他上笼头,他成天赖在暹罗不回来,回来也不知道好好在您跟前尽孝,成天在外面野。” 印太沉默不语,她算是明白儿子也算和瑟曼丽青梅竹马但为什么不喜欢她了。月明别的不敢说,哄她家的老二那是得心应手,。在她面前轻易不说老二的坏话,就算是告状也都是撒娇一般扑进她怀里嚷嚷,二少爷欺负我太太给我做主。 吃饭的时候娇弱得连碗汤都端不住,哄老二伺候她。还要摆出一副我其实已经吃不下了,但不忍心拂了你的面子,勉强再吃点。 这番作太女人看着不顺眼,觉得她事精,可男人就最吃这一套。人前给足面子,私底下再飞小白眼,这种情趣那个男人不喜欢? 瑟曼丽这么一副要兴师问罪的嘴脸,老二只会离她越来越远。 月明也觉得瑟曼丽死蠢、死蠢的。你当人家亲妈的面挑拨她和亲儿子,这不是脑子被门框夹了么? 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现在府里最受宠的就是云开和大少爷的儿子,你在人家亲妈面前说他坏话,显得你大义凛然了是吧! 看着印太面色有些不虞,月明连忙打圆场道:“二少爷出去野不带咱们,那咱们也自己去缅宁玩几天,也不带他。” 印太似笑非笑看着她:“你去昆明他回来找不到你,那脸阴得都快下雨了。他泼水节一过就要走,在家里也呆不了几天了,我要是敢领着你去缅宁玩,他怕是得骑马把你追回来。” 月明朝她眨眨眼:“那就也带他一起去,让他帮咱们开车,咱们买了东西就让他拎着,把他当俸小赛使唤。” 印太用手绢捂着嘴笑出声:“你这个促狭的。” “谁是促狭的?月明是不是你。”云开从屋外进来,听到印太的话笑着问月明。 见到云开月明便有些不自在,昨晚的一切历历在目,她站在他面前就跟没穿衣服一样。 瞧着月明一见他就有些局促,云开心里也是一片涟漪。深深看了一眼月明后笑着问道:“你们说什么这么热闹,在院子就听见你们笑。” 大少奶奶笑着凑娶道:“月明为了给我们买礼物把钱给花光了,说想吃碗街边的米粉都没钱买,二弟你还不赶快表示表示。” 云开莞尔,解下腰间的钱袋递给月明道:“这么可怜,来,艾比给你。” 他这话惹得桐林一众婢女也笑起来了,月明觉得他拿肉麻当有趣,跺跺脚白了他一眼飞快的跑出屋。 云开把钱袋不紧不慢的系回腰间,对印太道:“你们先笑着,我得去哄哄。”说完也走了。 大少奶奶抹着笑出来的眼泪,有些艳羡道:“他们两个要能这么一直过日子,倒也有趣。” 印太看了满脸失落的瑟曼丽一眼,摇着扇子轻飘飘道:“有些守候不得不服命,那朵花入了爷们的眼还真是说不清。” 云开几步就追上了月明,从后面将她抱了个满怀。月明慌张的挣扎:“你干什么?让人看见了。” 云开见四下无人偏头咬了了一下她的耳垂:“明天我带你去看马缨花,你早点起。” 月明被他咬得一激灵,伸手掐他勒在腰间的胳膊:“你要疯是不是,大庭广众的干什么呢?” 云开被她掐得生疼,松开胳膊道:“你是不是螃蟹托生,老是掐我。” 月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表妹不掐你,你找她去呀!” 云开无语,他昨晚都身体力行的证明了一番,她怎么还吃瑟曼丽的醋?拿扇子轻敲她的额头:“我真去找你还不得气死,明早我去接你,你别又睡懒觉。” 月明白了他一眼:“我起不来,我才不去。”说完昂着头转身走了。 云开没追,只冲着她的背影道:“我明早去接你,你要是不起来我就翻你家墙头。” 月明哼了一声,不理他。 第二天天未亮云开便骑马去了兰宅,眼前大门紧闭,侧耳细听里面的人也不像起床了样子。看着高高的院墙,他后退几步。一个助跑后纵身一跃扒住墙头。脚搭上去一个翻身轻巧的落在院子里。 睡在大门旁矮房里的小拉祜听到有重物落地的声音,衣服特来不及披,一骨碌翻起抽了床头的长刀,赤着的上身就冲了出来,与刚立起身的云开面面相觑。 云开正准备拿出土司府少爷的威风让他别多管闲事,就听到窗户拉栓子的声音,他连忙闪到矮屋的侧面紧紧贴着墙。 “拉祜,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小拉祜摇摇头,又比了比手,表示什么都没发现。 看他手里握着刀,长生以为他已经巡视过一遍了,既然他说没什么发现,长生又放心的关上窗户继续回床上睡觉。 小拉祜往侧墙看了一眼,扛着刀回屋关上门。云开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心中决定成亲时一定要指明让小拉祜做陪房,这么会看颜色跟俸小赛有得一拼,值得好好培养。 他知道月明的房间在哪里,顺着院子里那棵粗壮的缅桂花树爬上去。小心翼翼的踩着摇摇欲坠的树枝往前挪。离月明的窗户还有两尺远,实在挪不过去了,掏出口袋里的银元对着窗户掷过去,银元咂到窗棂后又落到院中的石板上丁零当啷。怕再把长生给印出来,他扔了一枚就不敢再扔。只能对着学着鸟叫朝窗户吹口哨。 吹了好几声都没什么动静,他心里暗暗着急,一下埋怨月明睡得死,一下又担心月明是不是换了房间,别忙活了半天推开窗户的是兰应德,那就尴尬了。 心里正焦灼着,窗户吱呀一声推开,月明睡得蓬乱的小脑袋露了出来。见他骑在树上,瞠大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低声骂道:“你大清早作的什么邪?” 云开朝她无声的笑,做了口型让她出来。 月明也无声道“我昨天都说我不去了。” 他朝她眨眨眼:“快点,我等你。”说完也不等月明反应就迅速滑下树。 月明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利落的翻墙出去忍不住心里腹诽,既然让我出去你就等一会跟我从大门一起走好了,耍什么帅呀!也不怕被隔壁邻居当成贼。 腹诽归腹诽,但她心里还是很还是很高兴的。 轻手轻脚的换上衣服,倒了锡瓶里的水刷了牙、洗了脸。怕他在外面等得急只描了描眉、擦了点口红就出门。 下楼时蹑手蹑脚,生怕兰应德或者长生突然开门问她起这么早要去哪里?短短的两层楼梯她紧张得手心直出汗。 来到大门前一点一点的抽出门栓,拉开大门一鼓作气的闪身出去又迅速掩上,怕开门的声影太大引了小拉祜出来查看,他出了门就拔足狂奔,叁阶的台阶她一步就跨了下来。 云开骑着马在她家大门旁的拴马石旁等着她,见她没头没脑的冲过来,连忙放开缰绳,弯腰将她提上马。 月明坐在他身前急急催促道:“快走、快走,我爸爸出来就糟了。” 美人都已经在怀云开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一手控着缰绳,一手搂着她的腰,双腿朝马腹一夹喝了一声“驾。” 马儿在还飘着薄雾的街道狂奔起来,清冷的街道回荡着马蹄踏在石板上的脆响。虽然颠簸得有些坐不住,但迎着裹挟湿气的冷风,月明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痛快。 马驮着两人一路急驰到杜鹃山。阳春叁月,山上的大红杜鹃开得如火如荼,山间白雾翻腾,错落在缭绕云雾中的山峰让月明不知道自己是在人间还是在仙境。 马儿踱步进了杜鹃林,枝粗叶密,繁花压顶,四处弥漫着清甜的杜鹃花香。 来到一处开阔地,这里只有一棵杜鹃树。虽然孤零零的,但树冠巨大,风一吹满树的花儿便如一只只活了的蝴蝶一般嘛迎风飞舞。 云开翻身下马,又把月明抱了下来放在杜鹃树下一块一人长的巨石上。又从马鞍的袋子里掏出酒壶和点心放在石面上,和月明肩并肩的坐在一起等后续日出。 月明早上滴米未进又策马狂奔了一番,腹中早就饥鸣作响,捧了一块点心就啃。云开见她吃得急,给她倒了一杯米酒递到她嘴边,柔声道:“先喝一口顺顺,别噎到。” 月明就着他手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虽然口感甜甜的但她还是喝出了淡淡的酒味,惊讶道:“平日里我一碰酒你就吹胡子瞪眼,今天怎么让我喝了?” 云开用手指抹掉她嘴角边的点心渣子温声道:“山里湿气重,怕冻到你喝一点暖暖。” 说话间,一抹橘红照在两人身上,两人偏头看去,朝阳已经露出半个头,闪着金光从云海里缓缓上升。 虽然嘴里还嚼着点心,但月明还是觉得眼前的朝阳象一颗巨大的咸蛋黄,还是腌得很好滴油那种。 把这个想法跟云开分享,云开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安慰自己道:算了,算了,又不是不知道她肚子里有多少墨水,不要指望他能吟出朝阳匿光彩,宿雾犹隐嶂之类的诗了。她还知道形容一下像咸蛋黄已经很好了。总比只会长大了嘴说:好看,真他妈好看,强太多了。 米酒后颈很强,月明等到不及咸蛋黄全部蹦出来便靠在云开怀里睡着了。等他醒来,咸蛋黄已经刺眼得不能直视了。 她伏在云开身上,云开则一手搂着她,一手枕在脑后睡得正熟。树上的花瓣敌不过清锋过境,打着旋落在两人身上,落下的花瓣堆迭在石下,幽香四溢。 -- sàňjΙúsんúщú.νΙρ 出发 月明见云开睡得沉便起了坏心,往上挪了挪,张嘴用牙轻啃着他的下巴。 云开被啃醒,知道是月明作乱,闭着眼睛笑道:“哪里跑出来一只老鼠精,啊” 下巴被重重咬了一下,他紧紧箍住月明捏着她的下巴骂道:“小东西,做什乱。” 月明撅嘴无辜道:“我心里高兴,高兴得牙根痒痒,你让我咬一口嘛!” 云开摸摸下巴的牙印又曲指弹了她的脑门一下吓唬道:“你牙痒痒就是巧克力吃多了,再吃下去一嘴的烂牙,我去钉马掌的铺子借把铁钳全给你拔了。” 月明又手脚并用的往上挪了挪,视线与他齐平,冲他龇起自己的一口小白牙:“太太说了,槟榔对牙齿好,我大不了现在开始学着吃。” 云开想象一下月明吃槟榔的画面,穿着洋装亭亭玉立的一个小姑娘,张嘴一笑就是一口大黑牙,还一边跟他说话一边吐出血红色的口水。 他觉得他承受不住那种画面,当即就要把月明从身上给推下去。 “我就没见过哪家的太太领着儿媳妇抽烟、喝酒,就差领着你去耍钱了。你别动,下去、下去,我这血气方刚的,你不能引诱我幕天席地的干一些有害风化的事。”ℙo1㈧ê.ⅵℙ(po18e.vip) 月明生怕他真把自己给推下地,嗷嗷叫着搂紧了他的脖颈,双腿也夹紧了他。 云开对她刮目相看:“小东西,活学活用啊!前晚上才教你,你运用得这么熟练了。” 他以为月明会羞涩的红着脸朝他发嗔,没想到月明关注的点很是清奇:“你今天干嘛一直叫我小东西,我再有两个月就满十八了哪里小? 关于哪里小云开很乐意给她解惑,手掌摸上她的胸口笑得不怀好意:“当然是这里小,不过你别伤心,只要长在你身上,小我也喜欢。” 月明愤恨的撒开手坐起来,咬牙切齿道:“你表妹大,你干嘛不和她好?” 月明一屁股坐他小腹上,差点把云开早晨吃的点心、米酒给坐出来。 云开按着她的肩让她不要乱动,嘴里求饶道:“祖宗、祖宗,我错了,你别挪位置,小心下半辈子守活寡。” 月明气呼呼道:“你真讨厌,就会欺负我,我才不要跟你去暹罗。” 这算是戳到云开的命门了,他现在恨不得时时将月明揣进荷包里,挂在腰上,一时一刻也不分开。想想这回要有大半年见不到她,便拿出十二万分的耐心来。双手使了使劲又把她按回自己胸口,摸着她细滑的小脸柔声细语的哄道:“真是个傻瓜,我要是和瑟曼丽有点什么还能和你订婚?孩子都怕满地跑了。” 月明气哼哼道:“我爸爸说表兄妹成亲最容易生出不好的孩子,你和她的孩子能不能跑还不一定呢。” 云开哭笑不得教训道:“这种醋在我面前吃吃就行了啊!太太听了你这些话要不高兴的。” 月明哼了一声,把脸埋在他胸口不理会。 这小白眼翻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云开把她的脸刨出来,爱怜道:“傻孩子,我一颗心都捧给你了,它就在你手里攥着,你让它高兴它就高兴,你让它疼它就疼,你何必再和旁的女人置气。把自己气个半死不说,还迁怒我。” 月明委屈道:“可是她每一句话都针对我,我又不能当着太太的面骂回去,我心里憋屈。” 云开趁机道:“那就跟我一起去暹罗呀!送瑟曼丽回家的时候顺便去跟舅舅说一声我们要成亲了,舅舅就会会管束她。何必直眉直眼的和她扯头发对骂。” 他这个主意不够痛快,也不够吸引人。月明听完意兴阑珊道:“再说吧,我才回来,不想再跑远路。你要是带我回昆明我还可以考虑一下。” 云开再接再厉的劝道:“和我一起去吧,名义上是要带你去见见大姐,其实我就是舍不得你。我答应你,你这次跟我去,度蜜月的时候我就跟你去昆明。” 这个提议就比较有吸引力了,月明有些怀疑的问道:“真的?” 云开轻笑:“骗你干什么?”说罢又对她晓之以利:“去了曼谷家里就咱们两个人,你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你去过海边么?暹罗有很多海滩,水很清,都能看见小鱼在里面游来游去。” 海呀、她还真没见过,她见过最像海的地方除了滇池就是洱海了。但这两个都是湖。 她被说得有些松动,但还是犹豫道:“可是爸爸不会让我单独和你一起去的。” “我昨天请求过他了,他答应如果你想去就让你去。” “那行吧!”月明抚着他的下巴,答应得很敷衍,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下巴的两排牙印上。还是挺整齐的,也没有飞牙,应该不用吃槟榔。 云开见她一副没啥兴致的模样,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主要是我憋得慌,允相买不到,我怕你还没等到成亲的日子就大了肚子。” 月明瞪了眼睛骂道:“我让爸爸给你配副药,保正开门节前你都不会想那种事。” 云开听了直淌冷汗,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不过是什么?是药么?管不管用?” 云开立马就精神了,嘿嘿嘿笑着在她耳边悄声给她普及知识。 月明听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这是男人用的啊!” 云开你现在是连羞涩都懒得装了么? “那说好了,我跟你去暹罗。但你得说话算话,不能把我扔给大姐或者把我扔在公馆,你要带我到处去玩。” 枝头的花朵耐不住风吹,缓缓坠下。云开伸手接住,将花插在月明发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我答应过你的事,什么时候不算数过?” 泼水节过后云开一行人出发,兰应德让长生自己跟着他们一起压货顺便送瑟曼丽回景栋,他则有事要从顺宁去腾冲。出发时月明本想从两个婢女中挑一个跟去曼谷,剩下那个在家照应兰应德。云开却让她一个都不要带去。 “这山高路远的,女孩太多不方便。你一个人我还能照应得过来,再多一个拦脚绊手的就不行了。” 月明皱眉,他这意思她也拦脚绊手么? 云开见她不高兴,柔声劝道:“你这两个婢女谁也不会骑马,总不好让没成亲的大姑娘和俸小赛骑一匹马,肉贴着肉过十天半个月吧!还是你有意将她俩其中一个嫁个小赛?” 月明想想俸小赛那狗腿的笑容,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倒不是她瞧不起俸小赛只是个管家的儿子,毕竟那两个婢女的出身还不如他。但她是答应过她们等回昆明要送她俩去上学。到时候去学校里找个没俸小赛这么狡猾的,能老老实实过日子的多好。 她的两个婢女当中叶户算是脑子灵光的了,但比起俸小赛那真是差了八条街的距离。 人家都说精得捉鬼卖,这主仆两个狼狈为奸起来,神仙都捉进口袋卖了。她是上了云开的贼船下不来了,她的两个婢女还是轻省点过日子吧! 于是月明虽然心里同意了,但还是撅着嘴一脸勉强道:“就会嘴上说得好听,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照顾我?我们女孩子出门可麻烦了。” 云开凑近她耳边暧昧轻笑道:“打水、端饭、梳头、洗脚,只要你吩咐晚上帮你宽衣我都不会推辞。”说完眼睛一瞬不眨的盯着月明准备看她大发娇嗔。 月明似笑非笑的斜睇他一眼:“这些倒是用不着你,我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废物,自己会干。倒是上马的时候得麻烦二少爷你,给垫垫,让我踩着你上马。” 云开笑得眉眼都弯了:“你骑在我脖子上作威作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想踩我的背还用得着这么客气?” 到了出发的这一天,兰应德摸着月明的小脑袋叮嘱道:“一路上要乖乖听你师兄和你六叔的话,不要任性。去了曼谷记得经常去公司看看,让你安表哥教你一些公司的事务。” 月明乖乖点头答应。兰英德又把目光转向云开:“她娇惯任性,你多担待一些,但也不要一味的纵容她。国内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发电报告诉你,那边的动向你也警醒着些。”说完觉得自己对未来女婿有些不温情,又补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别仗着路走熟了就大意。” 比起兰英德这边训话式的叮嘱,杨老六这边就家常热闹得多。玉曼把头几天就用火灰捂好的干巴、油炸的蜂蛹、竹虫、过了油的腌菜、豆腐塞了满满一囊袋,叮嘱杨老六先吃哪些、哪些可以慢慢吃。 杨老六用一种得意又满是不耐烦的语气对玉曼道:“行了、行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你这么啰嗦干啥?你有空就去看看咱儿子,小娃娃独个人在缅宁上学衣食住行都得靠自己,我不在家你这个当阿妈的也上点心,过去照应、照应,合口的饭菜给他做几顿,衣服该帮他洗洗的就洗洗。” 他嘴里的咱儿子其实是玉曼和前头那个男人的,但他不在意对孩子亲热得狠。傣族的孩子要识字只能去庙里当小和尚,他觉得对孩子的前途没啥帮助,就托了兰应德把孩子送进了缅宁的官办学堂。以后要是有出息就再求求兰应德送他去昆明的讲武堂,那出来就是军官了!没出息也不怕,识文断字的,他领着跑马也便利。 土司府的一群人这几年一年送云开四次,再大的离愁也觉得稀松平常了。但这次因着要顺便送侄女回家,印太特意嘱咐云开几句:“瑟曼丽心里不舒坦,你一路上对她好一些,别惹她生气。她要是拿话呛月明,你看在你我和你舅舅的面上多帮她圆一些场面。以后都是要做亲戚的,别生了嫌隙。” 云开表面应承心里却叹息太太真会给自己找活。瑟曼丽找月明的茬自己若是帮着瑟曼丽说话,那月明还不得活吃了他。 这孩子心眼小,自从瑟曼丽来了允相动不动就拿话点他。一不高兴就白眼翻上天的来一句“我什么都不好,你表妹好你去找她呀!” 头大! 看鸡褂的师傅擦擦满是油的嘴,跟土司老爷和兰应德说完吉祥话,代表着出发的吉时到了。 马奴跪匍在月明的马旁让她踩着上马,云开让马奴走开,他亲自把月明抱上马,看见她的裤脚已经扎进马靴里,赞赏的看了她一眼,握着她的脚腕让她把脚放进马镫。 瑟曼丽冷眼看着妒火中烧,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脾气。婢女要扶着她上马她撒气似的甩开婢女的手,踩着马奴的背上马时用了几分力气。马奴只觉得自己的脊背都要断了,但也不敢言语,待瑟曼丽上马后才敢退到一旁悄悄抻腰。 云南本地的马都是小矮马,和毛驴差不多高,云开教着月明骑了几回,她控缰绳挺稳当。但兰应德还是不放心,叮嘱长生看着师妹,别让她撒欢的跑。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了,兰应德看着被云开和长生护在中间的月明,这才意识到这个孩子要离开他了。他以前出远门,这个孩子都哭得眼泪滂沱。现在轮到他目送她离开,他的心也止不住的酸涩。 -- 旅途 没有大人在一旁约束,云开放纵她,长生管不住她,月明可算是体会到自由的滋味了。四月的春风吹得满山的野花争相竞放,她骑着小马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虽然辛苦,但觉得这一路的树比允相的绿,这满山的野花比允相的香,就算是头顶的天都比允相的蓝。 路过一片水田,一群带着斗笠的妇人在田间劳作。别在腰间的时候裙角下是一双双白花花的腿,虽然沾满了淤泥,但路途寂寞的马队汉子们还是看得两眼直放光。 其中一个嘴巧的立即编了段调子朝田里的女人们唱道:“哥是高山小洋雀、有处飞来无处落脚,哪个阿妹良心好给把稻草做个窝。” 傣族人干活都喜欢拉歌调,你在这边唱我在那边和,这些妇人的嘴也都不是吃素的。 当即有个妇人直起腰回应:“高山洋雀嘴儿巧,毛滑脸光长得俏,只要阿哥不嫌弃,阿妹家有个稻草窝。” 马队的一群汉子起哄:“刘叁,你家里的母老虎还等着你回去生第叁个娃娃。你倒是好,要钻人家阿妹的稻草窝。你小子赌运不咋地,桃花运倒是好。” 一个汉子接嘴道:“桃什么花运,他养得起么?指甲装得一点水,穷出骨头饿见鬼的。他淘米都费劲还桃花呢!” 刘叁遭了同伴们的奚落也不恼,抹了抹满是汗水的黑檀脸笑嘻嘻道:“金打戒指银打镯,不嫖不赌划不着。” 他们的音量不轻,与刘叁对对歌的妇人听到了那些话,嘴一撇不屑的唱道:“一夫一妻好生活,劝阿哥莫讨小老婆。白天吃饭争碗筷,晚上睡觉争被窝。恁阿哥你有千金财,苦断腰杆床脚塌。” 跑江湖的汉子嘛,都爱听这些钻被窝、撩妇人的荤调。一群人哄堂大笑催促刘叁赶快回嘴,不能输。 杨老六跟着大伙笑了一阵忽然瞄见月明骑在马上也跟着哈哈哈,一前一后护着她的云开和长生脸色一言难尽,后面的瑟曼丽一脸鄙夷。他心里暗暗道了一声糟糕。 平日里跑马一群男人都是肆无忌惮的开黄腔,旅途枯燥无聊兰应德从不阻止他们。这次他忙着看热闹把月明给忘了。连忙亡羊补牢的阻止这些人继续调戏妇女。 “一群大老粗说话也不注意着点,你们当着我大侄女的面唱这些乱七八糟的歌做什么?不许再唱了。” 月明正听得有趣,见杨老六不许他们再接着唱连忙兴致勃勃的帮着求情:“没关系的六叔,让他们唱吧,怪有趣的。” “月明。” “师妹。” 两道声音同时阻止。长生看了云开一眼,好吧,你是她正牌未婚夫,你来教育她。但为了避免月明在受教育的过程中恼羞成怒牵连他,他双腿夹了马腹轻喝一声“驾”离他们远远的。 月明知道云开要教训她,先下手为强的瞪眼道:“干嘛?我自己骑自己的马我什么都没干。” 云开和颜悦色道:“我就问问你要不要喝水,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月明才不信,一脸防备的看着他:“我不渴。” 云开忽然用英文问道:“Do you like the songs they sing?” 月明下意识的也换成英文答道:“No, it's just b。” “Then sing me a song you like。” 唱歌?还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唱,她才不干。正想拒绝,就听见后面的瑟曼丽不屑的冷哼一声:“Humble people sing humble songs。” 月明一听就火了,对着云开冷笑一声道:“听见没有,人家嫌我家的马帮卑贱。你领着她掉头回府,让你们家高贵的护卫队护送她回去吧,我们家马帮伺候不来公主。”说完拍马去追前面的长生。 好好的口语练习课被打断不算还被月明迁怒,云开也很恼火。但记着太太的嘱托他压着火气对瑟曼丽道:“马帮这些人只负责你的安全,不负责在你面前展现他们的教养。你以后要喊月明一声表嫂,整天这么的针锋相对、阴阳怪气是打算和我们家都永不相见了么?” 瑟曼丽从小爱慕云开这位表哥,她明示、暗示不少次,但表哥不是和她装傻充愣就是躲她跟躲贵一样。想着两家大人都是乐见亲上加亲,她拒绝了多少土司府的求亲坚持了一年又一年,那成想半路杀出个兰月明。她已经够难过了,结果表哥还明里、暗里都护着兰月明,这叫她怎么忍? 双眼立即就红了,扔下一句:“都说娶了老婆忘了娘,你和她还没成亲呢就这么不待见妹妹。”狠狠抽了马一鞭扬尘而去。 云开…….头大!想在两个互相不待见的女人中间寻找缓冲带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阿妈,对不起,我尽力了! 月明和长生并骑而行,她问长生:“师兄,你会不会唱刘叁叔他们刚刚唱的那个山歌调,会唱就给我唱几句呗。” 长生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从怀里摸出一片饼干。月明以为他拿饼干是要堵自己的嘴,想着没得歌听吃点零嘴磨磨牙也行。正准备伸手接,却不想长生五指紧握将饼干捏了个粉碎。 将手心的饼干渣吹飞,长生严肃的看着她道:“再正事不干想着这些邪的、歪的,这就是下场。” 月明…….就想听几首歌打发、打发旅途的无聊,至于这么吓唬她么?她干什么了就拿挫骨扬灰来威慑她。 云开现在两面不是人,瑟曼丽恼怒他帮着月明教训自己。月明因为瑟曼丽的挑衅不愿搭理他,成天缠着长生问东问西。两师兄妹勾肩搭臂的,云开看着很是碍眼。 长生感受到云开不善的眼神劝月明道:“你差不多得了,我感觉二少爷的眼刀已经把我凌迟好几遍了。” 月明握着缰绳不满的看着他:“你是不是嫌我烦?” 长生夸张的哎哟一声:“全家上下谁敢嫌你,我这不是为你好么,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啊?听师兄的,火撒得差不多就行了,你们小两口因为一个外人生分了,多不划算。出门时师傅嘱咐我了,让我好好看着们两个。” 月明垂头看着马脑袋上扎的红缨子,沉默了好一会才悄声问道:“师兄,我和云开订婚爸爸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失望不失望的,你还不是要嫁?长生取笑她道:“我觉得你们父女俩一个比一个别扭。师傅不满意你嫁进土司府,但又不忍心让你伤心咬着牙答应了婚事。你一心想嫁给罕家的二少爷,得偿所愿了又担心起师傅的情绪。” 其实他也不愿意师妹嫁进土司府。在他眼里罕土司这个领主也不只不过是个土霸王而已。能耐有,眼光有,但允相太小了。 九勐十叁圈,两城一寨听着挺唬人的,但有什么用?所有的青壮年集结起来也不过万人,缅宁的守军看他们就像看一盘菜,若不是师傅在军队有关系,他们一家子早就被那些戍边的守军吃得渣都不剩。 早年土司府他们卖鸦片,没有往外销的门路就只能往内销,被一层一层的盘剥,几年下来也没有现在一趟挣得多。 现在国内的局势不容乐观,他和师傅盘算了又盘算,东南亚基本踩了个遍。想着国内要是不太平就带着师妹走,结果这孩子被罕云开给哄到了手。 走鸦片这活师傅早就不想干了,现在两家被牢牢绑在一起想收手就不那么容易了。 云开还好,听师傅的话准备做实业,但他背后的土司府怎么可能放着这么挣钱的买卖不干,背井离乡另起炉灶。 这些道理估计月明心里都明白,不然也不会成婚在即问出这种话。但木已成舟,他就算不希望月明嫁在允相也不能说些拆她姻缘的话。再说了,二少爷还在背后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呢!只能压了声音安慰她道:“师傅就是觉得把你嫁在这个穷乡僻壤委屈你了。二少爷这个姑爷师傅还是满意的,家世好,人也聪明、能干,对你也很好。挑姑爷不就挑这几条么?只要你们日子和美,师傅心中的那点不快也就消了。” 月明悄悄回头瞄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云开,用气音对长生道:“你放心,我再抻他两天就不作了。他来哄我,我才能趁机跟他提一些非分的要求。”罕云开什么坏事都对她做了,她才不可能随随便便的放过他。 长生沉默的看了她好久,月明被他看得毛毛的,疑惑道:“你干嘛这么看我?” 长生慨然道:“我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我也不知道该同情二少爷,还是庆幸是他娶了你。” 月明白了他一眼:“别以为我听不出来好赖话,你这是说我坏呢!” 长生哈哈大笑,腾出一只手倾身去揉月明的脑袋:“你怎么这么聪明呢?” 辫子里没编牢的碎发被他揉了出来,月明顶着毛燥燥的脑袋心烦的冲他啊、啊叫唤。 云开冷眼看着俩师兄妹打闹,一言不发。 晚上在客栈打尖,长生他们一群人包了个大通间,十几个人就挤在一间房里守着货物睡。月明和云开、瑟曼丽倒是一人一间房。 洗漱后云开去敲月明的门。只听见里面扬声问:“谁呀?” 云开沉声道:“是我。” 月明估计已经躺床上了,云开先是听见一阵窸瑟的下床声接着便听见月明趿着拖鞋嗒嗒的走近门口。 木门吱亚打开,月明看了他一眼,又趿着拖鞋踏踏的回了床上。云开进屋后帮她掩上门,回身便瞧见她躺在床上,怀里抱着她从家里带来的小枕头,用手指描着上面的绣花。 本来还一肚子火气的云开看着她那副模样无声的笑了,她认床的毛病这辈子都怕治不好了! 他走过去坐在床沿,伸手抽出她怀里的小枕头,握着她的手问:“气消了没?” 月明抽回手掌,把他扔在一边的小枕头又抱在怀里,翻过身不理他。 云开踢掉脚上的鞋也躺了上来,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吻着她脑后的乌发似真似假的埋怨道:“气性怎么这么大?况且又不是我惹的你。” 月明嗡声嗡气:“要说话就好好坐着说,干嘛爬我床上来,下去。”话说得厉害,语气软的就像撒娇一样。 都上来了他怎么可能下去。她和瑟曼丽为什么起了争端,不就是因为那些人唱了荤调么。他今晚就是要让知道那些荤调为什么听不得。手掌悍然揉上她的胸口,挑逗的摩挲着。 “让你不要听那些淫词邪调你还不高兴,男人最禁不起撩拨,我听出一身的火气辛苦的还不是你。” 月明赫然抽气,按住他作乱的手掌气急败坏道:“你疯了,师兄和六叔他们就睡在楼下。” 云开用牙齿轻咬她的耳垂:“所以呆会你叫得小声点,别吵了他们睡觉。” 快入夏,雨水说来就来,说下就下。雨点子打在瓦片上盖住了月明难耐的呻吟。 云开掐着她的腿腿埋首撩拨,月明满面春色,眼梢儿都飞着霞光。她觉得快活又觉得难以忍耐,拼命推着他的头,将他的顶发揉得乱糟糟的。 云开抬起头,潋滟的眼满是星光,看得月明忍不住又到抽一口气。男人喜欢美貌的女人,这女人大抵也是一样的。本就不坚定的意志遇上这么妖艳的一张脸,她现在只想躺平。 云开看着她雾蒙蒙满是水汽的大眼舔了舔嘴唇,自从水潭那一次后他再无逾矩,至多象往常一样亲亲抱抱,但夜里每每都会梦到眼前这副场景。 千娇百媚的哭声夹杂着欢愉,泪眼婆娑的抽噎着求饶却又紧紧夹着他不准离去。 他搂着月明滚烫的身体,轻吻着她粉霞四起的脸庞:“我每天想你想得全身都疼,怕你大了肚子成婚不好看,每晚睡前都要念一遍《心经》,半夜都要起来洗一次冷水澡。你却不领情,无时不刻都在撩拨我。” 月明被他作弄得浑身战栗,一句话也说不出,轻轻抽泣着。 云开眼底乌浓,满含爱意的看着她,手指却不放松,兀自攻城略地。 “傻孩子,哭什么,艾比这是在爱你。喜欢你才对你这样。” 屋外雨势越来越大,墙角的芭蕉树宽大的叶片在狂风急雨中东倒西歪。终于有片叶子挨不住风雨,咔嚓一声齐叶梗被风吹折,要断不断的挂在枝头。伤口涌出的汁液混着雨水从油绿的叶片缓缓滴落。 -- sàňjΙúsんúщú.νΙρ 表妹呀表妹一 风雨渐歇,云开和月明具是一身热汗。月明还没从恍惚的欢愉中醒过神,迷迷瞪瞪间见云开下床穿了衣裳趿了鞋往门口走去,她一下子就精神了撑起软绵绵的身子急急问道:“你要去那里?” 云开见状又折回床边,在她布满薄汗的绯红小脸上吻了吻,柔声道:“我回房拿烟,马上就回来。” 月明两只纤细的雪臂圈着他的脖子撒娇:“你要快点回来,我一个人睡害怕。” 云开觉得月明撒起娇来连逻辑、事实都不管了。前两天不理他,荒郊野外搭帐篷她都睡得踏踏实实,这一和好她又柔弱不能自理了,睡在有门闩的房间都觉得害怕了。 他抚着她羊脂玉一般的后背哄道:“我就是想抽根烟,回房拿了马上就过来,你乖乖等我一下。” 月明本想说烟卷她房里也有的,但又怕他骂自己抽烟。两人才亲热完,正是缱绻情浓的时候,还是不要讨骂了。她乖乖的放开困住他的胳膊,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只露一双湿漉漉的大眼在外,娇声道:“那你快点回来。”ℙo1㈧ê.ⅵℙ(po18e.vip) 云开“嗯”了一声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冯小赛的铺盖已经在他床脚边铺好,见云开回来问道:“少爷,天色不早了我给您铺床吧!” 云开摆摆手手说不用,把他先前随手搁在八仙桌上的香烟和火柴拿起点了一根,吐了个烟圈道:“别忙活了,今晚你睡床上吧!” 冯小赛百思不得其解。我睡床上,那少爷今晚你睡哪里?脑子忽然灵光一闪,他朝云开暧昧的长长哦了一声。 云开不理他,叼着香烟准备回去月明哪里。路过瑟曼丽的房间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止住脚步侧耳细细听,好像真是瑟曼丽在哭。 云开心中一惊,生怕瑟曼丽是遇上什么不好的事。平日里再怎么不对付,但瑟曼丽可是他亲表妹,舅舅和太太亲自把人交到他手上,倘若出了什么事他就是两个家族的罪人。举起手正准备敲门问问她怎么了,却被里面婢女的话止住了手势。 “小姐,你别哭了,木已成舟,你哭又有什么用?” 瑟曼丽咬着牙抽泣道:“这两个人也不嫌臊得慌,还没成亲就干起那事来。也不避着点人,我就在隔壁呢,那不要脸的小娼妇还喊得那么大声。” 婢女鄙夷道:“听说她们汉人把贞洁看得比天还大,她却不要脸的拉着二少爷胡闹,果然是有娘生没娘教的。” 云开的拳头瞬间握紧, “姑妈还说她也是大家小姐出身,哪家的大家小姐象她这样,上赶着往男人床上爬?” 婢女嗤笑一声:“她不爬二少爷的床把二少爷勾得五迷叁道的,二少爷能放着你们从小的情谊和她好?二少爷也是个眼瞎的,遭了这种狐狸精的道。您看着吧,那小娼妇看着也是个不安分的。这么耐不住寂寞,以后不知道要给二少爷戴多少绿帽子呢?” 云开死死压制住全身的戾气才克制住自己一脚踹开房门进去打死那个多嘴毒舌的婢女。 他不想再听下去,把快燃尽的烟头扔在地板上狠狠碾熄,。 这旅店房间每间都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他担心月明听到这两人嚼舌根子发脾气跑出来和她们同归于尽,深深的看了一眼瑟曼丽紧闭的房门才折身进了隔壁月明的房间。 插上门闩扫了一眼床上不由得失笑,那个口口声声说自己一个人害怕,让他赶快回来的小人儿已经搂着自己的小枕头睡得人事不知。 满肚子的火气瞬间散了一半,他走到床边帮她把压在被子上的小腿腿塞回被子里。脱了衣裳上床从后背抱住月明搂在怀里。 月明感受到他的体温,翻身缩进他怀里,口齿不清的说了句梦话,把小腿往他腰上一搭就又没了声响。 见她睡得这么香云开心里松了一口气,庆幸她没听见隔壁编排她的混账话。要是她忍不住这口气将闹起来,她和瑟曼丽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仔细听了听,隔壁没有任何声响,估计是听见他关门的声音知道他又回来了不敢再讲。 怀里的小人儿估计是累极了,睡得嘴唇微张,还打着小酣。云开本来觉得既然她没听见那些话自己也息事宁人当作没听到算了。但看看月明睡得一脸天真无邪,再回忆及隔壁两人说的那些污言秽语,他又怒不可遏。自己的女人被人说成那样,他没听见倒罢了,听见了息事宁人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还是个人?看在舅舅和太太的面子上瑟曼丽他不好动,一个婢女他还动不得么?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云开就起来了。月明被他穿衣服的动静扰醒,揉着眼睛问他是不是要出发了。 云开跟她说还早呢,她便翻个身又睡了过去。马帮的汉子们也起了,张罗着喂马上货。瑟曼丽和婢女受不了这个动静也起了床。长生见客人都起了,觉得月明还睡着不像话,去敲月明的门把她喊起来。他去喊店家准备早饭,吃完便要出发了。 时辰太早送米线的伙计还没来送货,街上的集市也还没摆。老板只能让厨子把昨晚的剩的米饭炒了鸡蛋,又烧了个汤给她们端来。 月明睡不饱脸便有些臭,再看看早餐没有米线只有炒饭脸色更难看了。她早上最恨吃干的,特别米饭,噎得喉咙难受。 长生是知道她这个毛病的,让她别吃了,他去拿备着路上不能打尖的肉罐头和干挂面亲自去厨房给她下碗面。 云开也知道她的毛病,盛了碗店家煮的腌菜洋芋汤让她先喝了开开胃。 见一个二个的都围着她团团转,瑟曼丽妒火中烧,把碗一推也说吃不下。 她的婢女轻蔑的瞄了月明一眼,觉得她大清早就开始做张做致的真是讨人厌。也盛了碗汤递给瑟曼丽道:“小姐,你多少吃一点。离家还远着,咱们又没人家的手段,只能自己爱惜自己一点。” 她这话说得语焉不详,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是大小姐吃不了苦耍脾气,婢女的脾气也大。虽然这话听得有些胀气,但耐着是二少爷的亲戚,谁都没接茬。 众人装聋作哑,不想二少爷却发了火,把筷子往追上一拍,朝婢女怒喝道:“放肆。” -- sàňjΙúsℎúщú.νΙρ 表妹呀表妹二 他这一声怒喝吓住了堂内的所有人,包括嘟着嘴不想喝汤的月明。她被吓得怔住,不知道云开这一声放肆是指桑骂槐的婢女,还是哄挑食的自己哄得不耐烦。看着他沉如锅底的脸色,月明决定不管他骂的是谁自己最好识点相,小手连忙捧住汤碗装模作样的吹着里面的热汤。 瑟曼丽也被云开这一声放肆给吼愣住了,眨了半天眼睛才反应过来,瞬时眼尾就红了,直视云开冷然的脸色道:“表哥这大清早发的什么邪火?” 云开不理她一迳只盯着她身边吓得发抖的婢女,肃声道:“一点规矩都没有就晓得搬是弄非,出生下贱你父母教不了你,府里的管事也没教过你怎么跟主子说话是不是?” 婢女听了这顿呵斥脸色苍白直挺挺的跪下,膝头磕在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月明光听都觉得疼,忍不住悄悄拿手掌抚了抚自己的膝盖。 自己的婢女当着满堂人跪在地上,瑟曼丽觉得自己的脸皮简直是被云开撕扯下来踩着给月明看笑话。冷笑道:“表哥你管天管地,竟然管到我的婢女身上来了,我的婢女就算有什么过错也该是我这个主子来罚,不劳表哥你费心。”ℙo1㈧ê.ⅵℙ(po18e.vip) 云开目光转向她,冷淡道:“哦!不用我管,你说真的么?” 想起回家还有几天的路程,瑟曼丽顿时一噎。但周围这群粗汉跟看好戏一样看着,她抹不开面子也咽不下这口气。挺直了背脊昂着头道:“自然是真的。” 月明假意喝汤,碗沿凑在嘴边就是一口不往下咽,津津有味的看着云开和他亲表妹斗法。 听见瑟曼丽的话云开嗤笑道:“不用我管你早说呀,省得你表嫂我们两个还绕远路送你回家。你要是在太太面前也这么说,我们从八莫出发,现在都到北碧府了。” 瑟曼丽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家闺秀吵架怎么可能吵得过云开这个混迹市井多年的老油条,见他这么不留情面只能气结的指着他:“你你”半天都你不出来个什么名堂。 跪在地上的婢女虽然嘴碎却是个忠心的,见云开这么对小姐心里很是不忿,也顾不得害怕抬起头道:“二少爷,旁人尊贵,我们小姐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您既然答应了姑太太和我们老爷要好好送小姐回家,那您就应该好好照应我们家小姐,旁的人有什么也不应该落了我家小姐。” 云开看了一眼在旁边看戏看得笑眯眯的俸小赛。俸小赛马上意会,上前左右开弓给了婢女两耳光,骂道:“下贱的东西,好好的小姐都让你给挑唆坏了,你还当你字字句句是赤胆忠心呢!” 这两下用了十足的力气,婢女嘴角都被他给打裂了。 打完婢女他又朝目瞪口呆的瑟曼丽呵腰赔了个笑:“请表小姐宽恕奴婢的逾越,实在是这个下贱的婢子不识好歹。您也摸着胸口想想,从您来到走,一路上我们少爷都是精心照顾,偶尔怠慢了那实是因为条件不允许。我们少爷也想您晚上睡高房大瓦的屋子,吃饭上桌的都是山珍海味。可荒山野岭的除非是菩萨骑着阿曼奴下凡,不然谁也办不到。小姐一路奔波辛苦,这贱婢不体恤劝慰到罢了,竟然还拿您的名义用话点人眼睛,简直该活活打死。“说完又指着跪在一旁捂着脸哭泣的婢女骂道:”张嘴、闭嘴的旁人这、旁人哪的,这里谁是旁人?都是一家子亲人和忠心土司府的好汉,你这贱婢说谁是旁人呢?” 月明在一旁看戏看得怪不是滋味的,她觉得俸小赛把她也给骂进去了。他是不是忘记了师兄还在灶间给她煮面呢!她也不明白,一个婢女不疼不痒的几句牢骚,云开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长生端着两碗面从厨房出来,见众人站的站,跪的跪热闹得很,奇怪道:“这是怎么了?” 马帮的汉子朝他挤眉弄眼,他看得莫名其妙。见月明捧着一个碗以为她已经开始吃饭了,面色不善道:“别跟我说,我在里面忙活半天你已经吃饱了。” 月明闻言连忙道:“没有、没有,我为了等你的面,他给我舀的汤一口都没喝。”话音才落就遭到云开的怒视。 长生满意的把一碗面放在她面前叮嘱道:“小心烫啊!”说完把另一碗面又端给瑟曼丽:“瑟曼丽小姐想必早上也是吃不惯干饭的,我顺便也给你煮了一碗。” 瑟曼丽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铺了一层用油煎过的午餐肉,还卧了一个荷包蛋。不知是谁发出一个讥讽的嗤笑,瑟曼丽顿时面红耳赤。 路上,马帮的一个汉子和杨老六闲聊道:“这些贵族小姐家教也不怎么样么,一碗面条争得都快出人命了。” 杨老六看了一眼骑马走在前面的云开,嘴里斥责道:“没事别瞎嚼舌头,你懂个屁。这就不是一碗面条、一碗饭的事。” 到了景栋,把货一销云开就要领着月明去暹罗。送他俩上船的时候,月明忽然觉得不安起来,硬要长生陪她一起去暹罗。 她眼泪汪汪的对长生道:“我都没见过安表哥,爸爸还让我去公司,我暹罗话都不会说几句去了什么都干不了。” 云开插嘴道:“暹罗话和允相话差不多,你去了就知道。” 月明当做没听见,继续跟长生央求道:“师兄你跟我去嘛!” 长生很是为难,从小到大他从未拒绝过月明的任何要求,他其实很想陪她去,但看看一旁虎视眈眈的云开,他觉得他还是识趣点好。 “师兄也想去暹罗的,但这么一大笔银钱我不亲自押着回去怎么行?师傅也着急用这笔钱。” 知道没有希望了,但月明嘴里还是喃喃道:“可是我想你跟我一起去。” 长生很想象小时候那样抱抱她、安慰她一下,但他知道他不能了。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还有个未婚夫。把手背到背后忍着抚摸她发顶的欲望,柔声道:“我在景栋已经给克俭发过电报了,他会去码头接你,去了公司你有什么不会的;不明白的就问他。查尔斯也在,你没问题的。” 船鸣着笛驶离港口长生挥手朝站在甲板的月明告别,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长生心想,对于月明,是该彻底放手了! -- 与苏时越顺利会师 宋干才没过多久的曼谷热得仿佛要把人融化了,热风卷着一股黏黏的湿气扑面而来,月明才下船就觉得脑子发胀。 码头人潮汹涌,很多人举着写了名字的牌子来接人。月明四处张望着,师兄跟她说过,安表哥会来接她。一黑一白两辆凯迪拉克停在码头上,使劲按着喇叭,让本就人声鼎沸的码头更加嘈杂。 云开听到这乱相露出笑容,牵着月明的手就往车走去。来到黑色的凯迪拉克车边抬脚就踢车轮,嘴上骂骂咧咧道:“按什么按,都不知道去迎我一下。” 驾驶位上的人伸指把鼻梁的墨镜滑下一点,讥笑道:“怎么迎,在码头给你放五百响?” 白色凯迪拉克上下来一个熟人,笑着朝月明打招呼:“嫂子,好久不见了,一路辛苦。” 不待月明回应云开就笑骂道:“罗二你也学着时越骚包起来了,这么热的天你打什么领结?” 罗二公子理了理喉前的真丝领结笑道:“我这不是不想在嫂子面前失礼么!” 苏时越也下了车,一只胳膊搭在车门上摘下墨镜看了看冯小赛手里的行李嗤笑道:“听说你要带未婚妻一起来,我们还以为你要把家搬来,专门开了两辆车来帮你拉行李,结果就两个小皮箱,就这点行李你还使唤我们,自己喊个出租回去好了。” 眼前这个真是叫人眼前一亮的美男子,她见过的男人中云开已经英俊得难逢敌手,眼前这个男子可以与他一战。一双桃花眼生在脸上就算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眉眼间也自有一段风流韵情。 云开为她介绍:“罗二你在昆明已经见过了,这个是苏时越,苏氏船行的大公子。” 其实不用云开介绍她也认出眼前这位就是帮着自己家弄了行船执照的苏家少爷。云开口中整个曼谷闺秀的梦中情人。 月明笑着朝他点点头:“你好。” 苏时越挑起一双桃花眼也朝她笑:“小阿月是吧,久仰大名,云二来曼谷一天要提你十八次。” 月明惊讶:“他嘴这么碎?” 云开轻拍一下她的脑袋笑骂道:“说谁呢?” 苏时越不想干晒着太阳看他俩打情骂俏,催促他们赶快上车,接风宴早就准备好了。 月明拉拉云开的衣袖悄声道:“安表哥还没来了呢,师兄说他要来码头接我的。” 云开皱了皱眉,安克俭他来曼谷的时候打过两次交道,以前不觉得他是这么失礼的一个人。可看看苏时越和罗二都早早来码头接人,他竟然迟到,谱摆得不是一般大。 心里不满面上却不露,微微笑劝月明道:“你表哥怕是被什么事情绊住脚了,也不好让时越和罗二陪着咱们一起等。咱们先回公馆,打个电话去公司,知会他们一声已经到了。” 这么热的天的确不好意思拉着他们一起晒着太阳等人,月明只能点头同意。 几人先回公馆,苏时越指着墙上挂的冷气机邀功:“我够意思吧,这台冷气机我本来要自己用的,你说要带未婚来曼谷,让我帮你收拾一下房子我就先给你了。” 云开笑着致谢! 冷气机一打开,整个客厅都凉丝丝的,月明好奇的打量那个嗡嗡作响的机器,有些遗憾允相没有电,不然可以买一台回去。昆明四季如春基本用不到这玩意。 月明打电话去公司,安克俭的秘书接的电话。得知是自己的老板没接到大老板的千金吓得不轻,期期艾艾的帮安克俭解释,安先生本来是早早就要出发去码头的,但有个客户临时上门拜访,查尔斯先生不在安先生只能亲自接待耽误了些许时间。 月明温和的表示没关系,交待秘书找个人去码头跟安克俭说一声她已经安全到家,等安顿好了就去公司。 坐了两天的船终于能脚踏实地,月明其实不太想出门,只想饭都不要吃的躺床上睡个昏天黑地。但第一次见面,总不好抹了人家的好意。房子也来不及好好参观一下匆匆洗漱换了衣裳随着云开一起出门。 一路观察,月明庆幸云开用各种方法逼着自己学会了傣语、破破烂烂的英文也捡起来说得流利。没有了语言的隔阂,让身处异国他乡的不安渐渐被抚平,接踵而至的是探知的欲望。她觉得曼谷就象是允相和昆明的融合体,有鲜明的风格又有文明的气息。但因为曼谷有航运,远比昆明这个地处边疆的内陆城市更国际化,她顿时便明白云开以前为什么来了曼谷便不愿意回允相。 接风宴的地点位于湄南河的一家法国餐厅,从窗口就可以眺望整个河道的景色。云开那帮一起留学的同学早已等待多时,纷纷让云开赶紧介绍他的未婚妻。 月明算是知道曼谷和国内的青年才俊的不同之处了。本以为罗二四处留情是天性使然,见了云开的这帮发小她才明白,暹罗男人天然热情和奔放。她暗戳戳的思咐,大概是天气热的缘故。 他们你来我往说的热闹,月明含笑坐在一旁听他们寒暄。罗二算是里面跟她比较熟的,怕她觉得受了冷遇,主动和她搭话。 “嫂子,菜合不合口味,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月明切着小羊排客气道:“菜很好,你和苏少费心了。” 罗二嗨了一声:“干嘛这么客气喊苏少,你也跟云二一样喊她老苏或者时越就行。” “我和阿云还没成婚,你也别喊我嫂子,怪别扭的。你也喊我阿月好了。” 罗二从善如流的改口:“阿月,别拘束,这里在座的都不是外人。” 一群人说着说着便说起苏时越要结婚的事,月明见苏时越神色淡淡脸上全无喜色不由得奇怪,这位怎么看也没有要小登科的高兴劲。 云开知道老友心里的别扭,岔开话题道:“我订婚比你早,你却走在我前面,我的伴郎团少了你真是失色不少啊!” 一群人哄笑,让老苏做伴郎,伴娘们可是危险得很。 月明见众人的注意力被云开吸引过去,悄悄问罗二:“苏少的的脸色可不像一个要结婚的人啊!” 罗掩了唇悄悄道:“他为什么这副死样子你见到他未来的老婆就知道。” 家里开珠厂的林少见两人讲悄悄话,用汤匙敲着杯子道:“云二还在呢,罗二你拉着人家未婚妻嘀嘀咕咕的干什么?” 罗二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和小阿月好久不见叙叙旧不行啊?人家云二都没说什么,你放什么屁。” 林少挑眉:“你俩还认识?什么时候认识的?” 罗二一脸看白痴的眼神看他:“我跟你说得着吗?” 席中一人提醒林少道:“罗二家去中国开银行是云二岳父牵的线。” 说起这个,众人无不艳羡云开的好命,出身高贵,姐姐又嫁得好,与未婚妻青梅竹马不算岳家又得力。想想苏时越结的亲事,都暗暗为他叹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