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横鬓乱》 黑眼睛(一) 李秋然早就过了去夜场蹦迪的年纪。她只是在深夜,红着眼睛盯着屏幕睡不着的时候,刷到了一个长得很帅的乐手,于是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一次他们乐队的演出。 深夜十二点,酒吧外的街道又脏又亮,像是刚从屠宰场逃出来的一只小公鸡,摇摇晃晃地沿着时间的甬道奔向即将来到的未知白昼。 绸面吊带裙松松垮垮,乳房却还保留着少女时代的坚挺。李秋然觉得他是注意到她了,在一群蹦得七上八下的人之中,她的短发格外引人注目。绸面吊带之下呼之欲出的乳房轮廓也引人注目。 他弹的是吉他还是贝斯?李秋然不知道。她只冲他淡漠地一笑。 玻璃球切碎的光就这样哗啦哗啦地打在他的脸上,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他的眉眼长得很像她的初恋。 他也对她笑了。 他有很多粉丝吧。可以上床的那种。 李秋然没有多想,从包里掏了支烟和打火机,踩着墨绿麂皮高跟凉鞋啪嗒啪嗒走到女厕所后面去抽烟。屏幕上播放的是皇后乐队的表演视频,贴满路易十四式花纹墙纸的墙上是甲壳虫的海报,和李秋然毫无关系,却又好像一支流动的背景板,衬得她整个人颓唐地熠熠生辉。 指尖轻轻敲在打火机的金属壳上,她遥远地看着那个男人在暧昧灯光中扫弦。是灰尘还是雾,又或者是二氧化碳?她不知道,只任一只灰扑扑的烟圈从唇间吐出,飘飘然和远方的昏暗揉为一体。 她知道他是要来借火的。故意要把打火机藏到哪里,却发现身上光溜溜的,没一个口袋。 成年人了,竟然还有调情犯这种低级错误的时候。 李秋然笑自己,只能把方方正正一只打火机握在掌心。她偏爱的那种和冰冷金属触碰的似有似无的熟悉感已经消磨掉了,只剩没有新鲜感的,自己的体温。 “借个火吗?” 他抬起眼睛来,是双黑得不反射一点光芒的瞳仁,连围绕着瞳仁的虹膜也像是点了墨一样的深沉。 他俩可真是长得像啊。 李秋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一瞬间看错了人。 她伸出一只指甲涂得矫揉造作的手,掌心里躺着早已被体温同化的打火机。至少,棱角还是冰冷地反着光的。 他笑了:“谢谢。” 像个不会好好演戏的路人甲。 李秋然被这种不好好调情的松弛感惊了一下。在他的指尖触碰到自己的掌心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睫毛扑闪,秋波似水。有人说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但他只记得她抬起眼皮看他的那一个眼神,明明是一场排练过很多次的开场,却有人第一次入戏。 -- 黑眼睛(二) 她下面的唇瓣胀得难堪的大,两根抚惯了弦的手指上,琴茧沉稳又粗糙,沁湿在粘稠的透明液体里,散发着欲望的馨香。 他放肆地含住她鲜红的嘴唇。 酒精被体温加热,从唇齿间热烈地蒸发,要熏得他失魂落魄。 她张开的手掌贴着他的后背,丢了节奏地在他的皮肤上游走。黑白琴键弹得再妙,也不如这娇弱无力的五指触碰。哒哒滴嗒嗒。 她的身体张成一个富有曲线美感的弧形,肌肤发烫,耳廓发红。她是根张得饱满的琴弦,要他这个一流的乐手严丝合缝地找到她的频率。 满满一拉。 一股热流从两腿之间传来。李秋然闷地从喉咙里掉出一种骚里骚气的声音,像是只有半个的颤音,伴随着绯红的脸颊,低垂的眼帘,红得意欲沉迷。 他卖力地往她的深处去。他挺起的上身有一种挑衅式的占有感,发硬的阴茎却在卑微地讨好。要填满一个女人的欲望的沟壑总是比填满自己的更难,而她的沟壑此时正散发着幽香,与他痴缠,融为一体。 她尽情享受。他反倒成了她的猎物,在海浪的泡沫里有节奏地送上滚烫的蛮物,由她贪婪地据为己有。 纤柔五指摸上光滑小腹,他和她的跳动像两只脚踏板起起伏伏,她的身体像是手风琴,在大腿抬起的空隙间被他一手抓住饱满的臀。 “真骚。” 像是权力置换,她被他抱起在空中,身体趟着汗液不情愿地贴合在一起。 不该是在这时候四目相对。 珠宝玉石,玲琅满目,明明是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明明是在这样暗淡的黑夜里。墙上,金银相间的烂俗装饰像是融化了的真金白银,要融掉,融掉在他略微张开的嘴唇和呼吸着的那张嘴里,是个暗红色的漩涡。 她轻柔抚摸这张嘴,坏笑着把手指伸了进去。 真可惜,人类的舌头上不像猫那样有倒刺,否则她会更贪恋这种黏湿温暖的舔舐。 她不舍地抽回手,在他肩膀上猛地一推,占领骑乘高位。女人的曲线总是这样叫人贪恋——连她自己都喜欢。臀部刚刚还是受尽侵占的肥美战利品,现在却主动推波助澜,在十指双扣之间送上收得紧紧的那一道狭长。 她满意又狡黠地舔了舔嘴角。 -- 黑眼睛(三) 夜里,卫生间的淋浴头好像在滴水。她感觉到身边的男人起身,梦境断断续续,飘在海面的泰坦尼克。 他潮湿的声音像是陌生的语言一样捉摸不透:“我挺喜欢和你做的。下次再约。” 玻璃杯叮叮当当。一车的易碎品坦坦荡荡地由铺着白布的餐车推着,挑衅式地摇头晃脑。厚重白色桌布铺得像个献祭塔,由上至下,被玻璃杯压出沉默的凹陷。 推车从她身旁扫过,李秋然只木然地盯着投影屏幕。 这是座西洋式的教堂,面积不大,但用来烘托婚姻那一类骗人的庄严感还是绰绰有余。礼堂里已经聚满了人。投影仪上播放的是新郎亲手制作的真情告白vcr。 为了掩饰内心的真实情感,她质疑地挑了挑眉。 “十二年来,我每时每刻都在爱你。” vcr的结尾,掌声掩盖了粗制滥造的字幕的寒酸感。她盯着教堂屋顶,远比不上西斯廷的上帝和亚当,画得不算差,但那种拙劣的模仿痕迹很是得叁流画家真传。她看那屋顶是雾蒙蒙的,不是光线的原因,她很清楚。但具体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只觉得砖与砖之间,梁与梁之间有什么藕断丝连。该不会是蜘蛛网吧,这个礼堂很有人气的。 收回目光的瞬间,她看见了他。 还是那么干干净净的一张脸,连成年人的一点沧桑感都不见。 中学时候课堂朗读,他和她一个读宝玉一个读黛玉,也算是过了一次戏瘾。这场戏暗度陈仓,使她几乎认为他是喜欢她的。课堂后偶尔碰到的手,填志愿表时开口询问的语气,离开家乡上大学见面的频率,第一次他在送她回家后的情不自禁,都让她以为他是喜欢她的。 不过最后不知道是谁做的主,他娶的是台上的姑娘。 李秋然就要热泪盈眶,硬是生生忍了下来。 她要走的时候,朋友拉着说要一起照相。她木然地去了。 近距离看,新娘真不是和她一个挂的。李秋然生得清淡,和她的名字一样,第一眼看总欠些热情,非得浓妆艳抹才有些娇媚之感。新娘就不一样了,眼角眉梢都是艳丽的,新娘妆化得再寡淡,五官也像是商量好了一齐大叫着美貌两个字似的。 她无心搔首弄姿,只乖乖站着,像个没处伸手伸脚的大户人家的丫鬟。笑容是柠檬汁挤出来的最后一滴,虽然也像模像样,但掺了碾碎的果肉总有些苦涩感。没事。她本就生得清淡。 她以为就这样完了,新郎却叫住了她,好似无事发生一样:“是李秋然啊,现在在哪里工作?” 她的心像只雏羊被山鹰叼起来飞到悬崖之上,飘飘然然又不敢往下看那深渊。不敢对视的那双眼睛是深沉的黑,是冬天太阳没升起来时的天空,是梦境深处一丝波浪也无的大海。 第六感总是很准的。新娘正巧不巧歪歪头靠在他的肩上,婚纱下摆盛气凌人地在堆满彩纸屑的地面扫出一个弓形,好像不耐烦她思量揣度的这短短两秒。 李秋然笑得有些惨烈:“就没变过,还在那儿。” 李秋然奔逃而出,脚下的细带高跟鞋用疼痛抗议。 她转身想要调整脚上的姿势,却一个不小心碰倒了一桌刚铺好的玻璃杯。 有人说年轻时候的爱情是破碎纸袋里漏出来的彩纸包装糖果,哗啦哗啦。 李秋然现在只知道一片碰到的玻璃杯的哗啦哗啦。 那些玻璃发出的声音尖利非常,全然不顾她的面子似的,一个又一个交叉,彼此放大,层层瓦解,直到单枪匹马地结束。划破的寂静比刚刚更要刺耳,叫她手足无措,只好低了头去捡地上的碎片。 “我来吧。” 他的声音和昨夜一样潮湿,只是少了些陌生感,温温柔柔让人想要再听一遍。 她抬头,在灰蒙蒙的屋顶和餐桌之间,他像个对角线。 是昨天晚上将她搂在怀里亲吻她锁骨的那个男人。 李秋然红了脸。秋天的景色固然寡淡,可是掉落的那些叶子如若收集起来,也能燃一场烘得人脸颊红红的火。 黑眼睛(四) 她虽然人站在这一头,却早就知道他是要开过来的。他按下车窗,侧过身体向她搭话:“这么巧。” 她想,就算自己是蹩脚编剧,写了这么多剧本,总有一个要卖得出去的吧? 李秋然眉眼低垂,是戏剧感在出谋划策:“真巧。” 他沉默没有回话的那一瞬间,她只看见街上的白桦树,一排一排,枝叶层层迭迭,阳光从枝叶间漏出来,叫人灼眼。 一个小孩咿咿呀呀的声音从车座后面传来,跟着是个女人的声音,温温柔柔让人想要再听一遍:“问问人家要不要搭一程呀。” 他看着她:“住得近吗?我就住我表弟他们小区对面。” 她明白了,阳光照在脸上,烫人的让她睁不开眼:“不了。我在另一个方向。” 他敷衍地和她打招呼,走了。 她看着远处的天空,心想面朝的是西边。往西边再走一长段距离,就可以回到日历上的昨天。要是再诚心诚意地往西走,也许就走得到他和她相遇的那一天了。 走的到吗?她不知道。 不闭园(一) 胡旭把梦琦从饭局带回酒店的时候,梦琦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你说他为什么给人家就送的是特别订制,送给我就是烂大街的?” 胡旭把她的领口拢了拢。虽然夜已经深了,路上人也不多,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怕她走光。 梦琦一只手勾在他肩上,另一只手没轻没重地往他前臂上掐了一下,好像个慢速复读机附体一样地叫嚷:“特——别——定——制——” 胡旭疼得龇牙咧嘴,却不说什么,只把她顺势抱在怀里。 他的怀抱像是柔软沙丘,梦琦一头陷进去,刚要安静下来,又想起今天的事,立马忿忿不平起来。 “你说啊胡旭!她算什么?我哪里比不过她了?胡旭你说啊……”她凑得很近。醉意熏人,脸色潮红。 胡旭最受不了她这种样子。总结起来就是他的恶趣味:清醒的时候她有多高冷,喝醉的时候她就有多楚楚动人。 梁梦琦有多好,他每次一想到别的男人也会体会到,心尖就像是被小刀划了似地疼。 “梦琦。” 胡旭搂着她的腰,柔软腰肢在宽大的衬衫下散发着微妙的温度。他的手缓缓往下移动,便触到她富有弹性的臀。她只有在这种时候是他的小动物,稍稍抚慰就会变得很乖。 他轻柔抚摸。 果真,她娇声娇气地嗯了一声,像只小动物一样往他身上蹭了过来。 像是两个人之间的暗号,身边的喧闹一时间安静下来,街道也失去颜色。他只听到胸腔里扑通扑通的跳动。 胡旭捧着她的脸,温柔地吻了下去。 不闭园(二) 梁梦琦和胡旭第一次见面是在会议室门外。梁梦琦个子不高,不仔细看会觉得她娇弱,唯独一双平直的肩打破了这种幻觉。那天她刚好穿着一件无袖套裙,像是个藏在职业装里的芭蕾舞演员。领口开得又低,一只小巧的吊坠在分明的锁骨上闪闪发亮。 胡旭没敢多看,只是把手里的东西递到她手上:“lead sheets都做完了,您看一下。” 梁梦琦低下头,耳边的头发就垂了下来。 胡旭转过头去。 “Ok,辛苦你了。”梁梦琦一边把文件接过去,一边打开手机回复消息,“你叫什么?” “胡旭。” 梁梦琦抬起头,第一次看他的脸。 怎么说呢。胡旭肤色黝黑,让她想起度假海滩。但他身上又没有那种油腻感,好像是泳池边的救生员,他的存在和乐趣二字毫无关系,却又离他不得。 胡旭见她没有说话,低头看地毯上的十字花纹:“好。” 然后转身走了。 这天晚饭时间,梁梦琦正在完成她to-do list上的最后一项。和肖恩约会。 肖恩不姓肖。梁梦琦今晚也不叫梦琦。两个人只是在盘算着和牛什么时候又涨价了,以及今晚的酒店是走过去还是打车。 盘子里还有几片肉,肖恩就已经朝服务生挥手:“买单。” 没等她问,他就解释道:“今天晚上有点事。我早点回家。” 梁梦琦托着腮帮子嗯了一声。 两个人懒散地起身。肖恩贴心地去了柜台。 玻璃倒影里,梁梦琦端详自己的身影。恍惚间,她的长发和光着的双腿显得如此地光怪陆离。妆容快要花掉,却因为玻璃的虚化显出一种朦胧的美感。稍远一些,男人不耐烦地等待打印机滋滋地打印他的小票。 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梁梦琦看他手里捏了两颗糖果,正想问他什么味道,他便揣了一颗在兜里,剥开另一颗扔到嘴里去了。 “好了。走吧。” 他的手扶上她的腰,驾轻就熟。 她拿了手提包正要迈步,发觉腰上的手蓦地收了回去。 从门口急忙走进来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人。梁梦琦有一种预感。一种冰冰冷冷,却又叫人发腻的预感。 肖恩表情自然,竟然朝女人招了招手。 她看向他,他没有说话。 连解释的必要都没有。 女人的高跟鞋在地上哒哒哒哒,不一会儿便从桌椅间的狭窄过道穿了过来。 梁梦琦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她的to-do list上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出现肖恩这个人了,索性表现得坦然一些。 “宝贝今天下班这么早?” “想你了嘛。” 肖恩把她拢在怀里,余光却瞥着梁梦琦。 他不自在。 梁梦琦没必要为他的不自在买单,抄起手臂,上下打量对方的行头。很好。从手提包到手表,从成衣到高跟鞋,她没有一样不是优胜选手,只是对方的耳环她还蛮想要的。虽然蝴蝶结对她来说过于甜美,但有一对这样的也无妨。 “这是我们公司的auditor,KPMG的Stella。”肖恩装模作样,“宝贝你吃饭了吗?” 女人心满意足地答话,没等梁梦琦反应过来就把肖恩拉走了。 不闭园(三) 地下停车场里,梁梦琦坐在驾驶座上嚼着一颗薄荷柠檬糖。她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任由车里的冷气把自己从头到脚地冷却下来。 “肖恩啊肖恩,隐藏得这么好,真是厉害。” 梁梦琦自言自语。心里略过一两个不那么热切的名字。现在去找他们会不会太唐突? 算了。她一想到再也不能和肖恩在被子里讨论阿加莎的侦探小说就有点伤心。肖恩算是和她还蛮有话聊的人。果然和她有话聊的人都会有一个比她更有话聊的伴侣。 她打算偃旗息鼓,先去离家不远的甜品店买杯朗姆酒布丁。刚刚盘子里的和牛还没有吃完肖恩就结账了。她其实还没有吃饱。 胡旭就是在这个时候敲响她的车窗玻璃的。 作为一个在两张饭桌之远的地方全程看到梁梦琦自认为泰然自若,实则看起来手足无措的人,胡旭推杯换盏之际只是觉得这个女人有些楚楚可怜。 在她目送男伴被一个突如其来、举动更加亲昵的女人带走之后,胡旭偷偷地打量她。梁梦琦复又坐下来,头靠着玻璃窗,垂着眼帘沉默着。她的睫毛好像是闪着光,又好像是挂着泪。 胡旭看得有些痴迷。 梁梦琦站起身来。她没有哭,甚至没有一丝凄凉神情,只是走到收银台盯着那盒免费糖果看了一会儿,突然抓了一个在手里,转身走了。 胡旭临走的时候从她吃过饭的餐桌旁路过,好巧不巧看见座位上落了一副墨镜。她进来的时候是戴着这副墨镜的吗?胡旭正犹豫着,身边地朋友拉了他一下,要他给狭窄过道上迎面而来的两个小姑娘让一让。 下一秒,墨镜就被胡旭捏到了手掌心里。 不闭园(四) “这个。”胡旭支支吾吾,摊开手,“是你的吗?” 梁梦琦直起身子,慌慌张张。今晚的事情发生得太快,让她有些失魂落魄,恍惚之间竟然把墨镜忘了。这还是她今年新买的。 她流露出感激的神色,但又一想到面前这个人也许刚刚目睹了她的困境,语气又变得冷漠起来:“是。谢谢了。” 胡旭把墨镜递给她,一句话也没说。 梁梦琦欲言又止。她想问“刚刚的事你都看到了?”或者解释“我和那个男人没有什么的”,亦或是更官腔一点的“和客户吃饭,没想到碰见你了真巧”。 犹豫不决之中,停车场的灯光渐渐地把一切都搅和得有些暧昧。她因为喝酒脸色红润,蹭掉的口红在唇边柔柔一圈。胡旭之前为了把东西递给她一只手臂搭在了车窗框上,此时两个指头正有些焦灼地轻击着玻璃。 这个男人为什么这么大只啊。 梁梦琦不去看他,自顾自地说着些场面话:“这家店的牛肉很好吃。下次一起来吃吧。” 她的意思是和组里的人一起来吃。虽然两个人以后都不太可能再在同一个组里了。 胡旭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你喝酒的吗。”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他是在问自己要不要去喝酒吗? 胡旭往后退了一步,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喝了酒就不要开车了。” 梁梦琦正想狡辩说只喝了一杯,但被人抓到现行还是有些心虚。她本来没打算回到这个停车场来的。更没有想到回来了还会被人说教。 梁梦琦缴械投降:“哦。” 想了想,她又问他:“你会开车吗?” 胡旭点点头:“可以。” 梁梦琦觉得他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却还是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高跟鞋踏在水泥地上,她有意无意地遮住自己因为裙子太短而露出的大腿。 “那送我回家啊。” 不闭园(五) 事后梁梦琦想了很多遍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周五的夜晚,他的吻混着朗姆酒和略带苦味的焦糖,似乎有些放纵,又似乎太轻而易举。 他搂着她的腰:“那我脱你衣服了。” 吻得那么肆无忌惮,问得却又那么小心翼翼。 她把头埋在他的肩上:“唔。” 赤身裸体,她和他沉默地做爱,间歇带着沉闷的呻吟。胡旭手上动作轻柔,但进去了之后又好像着了魔似的暴力起来。她忍不住叫疼,他便又慌张地低下头来吻她。唇齿热烈,好像是在抚慰怕疼的小孩。 梁梦琦心里有些触动,忍不住看他的脸。 四目相接的瞬间,她突然摒弃了自己一向在他面前该有的高高在上。两个人若是放在各种角色里,理应有高低贵贱。 可是两只动物只需要互相依偎。 手指扣着手指,她闭上眼,坠入软绵绵的迷人的黑暗里去。 白天里,梁梦琦还是那个梁梦琦。胡旭还是那个胡旭。 肖恩走了,她开始物色下一个猎物。梁梦琦二十八岁,年纪不算太大,但是她自己急。没有人看到她的第一眼会觉得她是个只想要和伴侣窝在沙发上陪他看一夜球赛的女孩。长相,履历,谈吐,她都太显眼地与豢养动物相去甚远。 总有人开玩笑说,Stella这么优秀的女性怎么可能叁十岁之前结婚呢。 Stella本人觉得这根本就是一个诅咒。 夏天悄悄过去,梁梦琦也找到了她的新猎物——安东比她大个叁五岁,在对面楼的保险公司工作。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安东指着夜幕里大楼头上的几个大字自豪地告诉她:”我们虽然在这栋楼里只有五层,但楼是我们的。” 他们这群人就是喜欢借用些虚虚幻幻的光芒来装点自己。 虽然梁梦琦不喜欢他这一点,但安东身上那种男人卖力工作时的魅力还是把她吃得死死的。他选的酒店也很有水平,枕头是她最喜欢的那种——睡觉时头像是陷进去一样,被包围在纯白色的柔软中。 这天早晨,梦琦和往常一样在安东的枕边醒来,却隐隐约约听到他在卫生间里打电话。 约会叁个月了。紧紧拉起的窗帘像是宣告这段恋情不可告人。在缝隙中她偷瞄他的身姿。他坐在浴缸边缘,像个考不好的孩子一样抱着头。她完全听不清他在讲什么。但她明白。 她抬头望着酒店的天花板。纯白色的柔软一层层地包裹着她。她想去洗个澡。在离开之前。 不闭园(六) 梁梦琦拨不通肖恩的电话。 站在公司二十一楼的楼梯间,她拿着手机茫然地看着一层层往下延伸的阶梯,叹了口气。 胡旭发来消息:“我带着他们刚刚发来的trial来找你?” 梁梦琦快速回复:“好。我在二十一楼。” 然后又加了一句:“我在楼梯间。” 她走到玻璃门外,对着玻璃凝视自己的脸。微微上挑的眼线是不是不够自然?腮红是不是打得不够重?下眼睑上是不是又晕了睫毛膏? 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今晚也没有约会可以去了。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胡旭从楼下跑上来了。 梁梦琦忽然意识到今天是周五。因为胡旭穿着件连帽衫。 还是他们上次上床的时候她亲手帮他脱下来的那件。 梁梦琦愣了一下。 胡旭站得离她很近,却没看她的脸,只盯着手里的资料:“在这里吗?”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奇怪,他显得有些慌乱,又很快按耐了下去:“有些地方我不清楚,还要跟你核对一下。” 他指了指玻璃门:“还是去你办公室?” 气氛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暧昧。胡旭平时穿什么她没印象了——也许是件不怎么合身的衬衫?——但这件连帽衫摸起来软软的感觉梁梦琦却记得很清楚。不过,男人还是穿西装的时候最帅吧。肖恩今天晚上会回她电话吗? 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对肖恩患得患失了,梁梦琦命令自己赶快回到工作中的状态来。她低头看了看胡旭手里的东西,前后翻了翻,觉得问题不大,轻声说:“就在这里吧。” 胡旭没有说话。 “哪里不懂?” 胡旭凑近了,手搭在她身后的扶手上,离她的腰只一寸远:“这个数字和去年财报上的差距有点大,我不是很确定……” “你是没有好好看财报。他们今年把收入的统计方式改变了,具体在这里。” 梁梦琦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一行字慢慢读。 胡旭靠得越来越近,全然不顾他们两个人还在公司。 “不对。你跟我去把去年的财报拿出来。我去年看的时候有印象。” “是哦。” 他似乎没有在听她说话,只抬眼看她。四目相接的瞬间,他不受控制地想起她在他身下喘息的样子来。凌乱的头发在脸颊边散开,在昏暗的灯光里格外迷人。 梁梦琦平时可不是这样的。每天早晨,她踩着小猫跟鞋从胡旭的隔间走过的时候,身上总有种生人勿近的气场。胡旭只假装目不斜视,心里却把什么时候再和她上床这件事盘算了无数遍。 不闭园(七) “晚上你有约会吗?” 梁梦琦抬眉:“你说什么?” 他辩解:“周五晚上你不是通常都会提前走吗。” “没有。”她合上资料,略微挪动身体,离他稍远一些,“今天没有。” 这种摇摇欲坠的亲密感是这样强烈,她饱满的唇上涂着恰到好处的浓郁口红,肩头的头发像缎带一般发亮,耳垂上的金属耳环从没有晃得这样叫他心痒过。 胡旭忍不住,抱着她吻了起来。 梁梦琦后背镂空的连衣裙上他的手肆无忌惮地在抚摸她,一时间忘记了要把他推开,只往后退,高跟鞋却踩空了险些掉下阶梯去。 胡旭顺势一把将她搂住:“梦琦。” 在公司里大家都叫她Stella的。只有胡旭一个人叫她梦琦。 梦琦。梦琦。梦琦。 她被他喊得有些头昏脑胀,只虚喘一声,说:“现在是上班时间。” 却竟然听起来有些dirty talk的味道。 胡旭低头笑了:“好。” 他的粗糙手指穿过她的指间,用一种近乎恋人的腻歪的语气和她说话:“那我等你。” 胡旭和梁梦琦是什么关系? 多少个夜晚,在黑暗的房间里,她和他大汗淋漓之后总是不看对方的眼睛。两个人理智地聊天,只有身体还惯性般纠缠着。 胡旭胸膛宽厚,梦琦上半身又格外瘦弱,他便总是把她揽在怀里,偶尔摸她的头发,偶尔她的乳房,偶尔她的腰肢。 她继续去约会她的恋爱对象。自从安东不再联系她之后,她又试着约会过两叁个男人,也会和胡旭吐槽说他们哪里好哪里不好。当然,在这个路上的广告牌掉下来都能随便砸到两叁个梁梦琦却砸不到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的城市,她面对婚恋的挫败感十分看得开。 在某个胡旭留下来而不是做完就离开的夜晚,梁梦琦扑在柔软得可以陷进去的枕头上,任他像安抚一只猫那样安抚她,嘴里嘟囔:“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哦。” 胡旭手上只停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梁梦琦扭头朝他甜甜一笑:“因为你是我的游乐园啊。” 胡旭点点头表示同意,手上却扶着她的腰把她翻了个身:“那现在再来一次。” 就是这样的关系。 梁梦琦在感情上似乎有些浑浑噩噩,但也不至于把胡旭放在自己的to-do list上。胡旭身上总有种怯懦感。也许正是这种怯懦感让她觉得可以毫无顾忌地靠近他。但从收入到履历到潜力,胡旭都还差那么一点意思,实在拿不出手。有时候她挑刺地审视他,觉得他长得并不是她的理想型,又或者觉得他太喜欢喝酒,再或者前戏做得太敷衍,如此种种,在接受他和推开他之间,她似乎找到了一种平衡。 梁梦琦很享受这种平衡。 直到黎奥回来。 不闭园(八) 黎奥是梁梦琦第一份工作上认识的前辈。叁十一岁,又高又帅,工作时也能风度翩翩从容不迫。梁梦琦第一次在办公室的厕所里哭鼻子的时候,是黎奥在门口站着让其他人都不要进去打扰她,又在她哭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走出来的时候递给她纸巾,轻描淡写地说,走吧我们去楼下吃午饭。 像个骑士。 因为工作调走的那天,梁梦琦和他坐在空无一人的地铁上,聊了些以后的打算。黎奥侧过脸来看她。地铁里的光刚好暗下来,她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些留恋。 梁梦琦坠入了不合时宜的爱河,就像在电影已经开始播放演职员表她才睁开眼一样。她要再说什么,黎奥已经抱着轻飘飘的盒子从地铁打开的自动门离开了,和她告别:“加油。” 黎奥说这句话时候的微笑令她念念不忘。 黎奥回来的时候不是一个人。他女朋友长得甜,说话也温柔,是跟着他回来的,做的不过是没什么紧要的工作。梁梦琦也不是突然知道他有女朋友,从各种渠道也隐隐约约猜到了七七八八。她也不惊讶,只是在刷到他和女朋友发在社交平台上的合照的时候愣了一愣,转头又埋进了电脑桌面上堆积如山的表格和邮件里。 像是在逃避。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梁梦琦终于整理好心情,大方地约黎奥在午饭时间出来吃个便饭。 金融区的娘惹菜饭馆里,梁梦琦和黎奥靠墙而坐。绘了兰花的小巧瓷砖擦得干干净净,倒映出黎奥穿得挺括又极有松弛感的蓝衬衫和那张熟悉又温柔的脸。 梁梦琦看他像是带了层柔光滤镜,吃了点东西下肚,话也说得像是在暧昧边缘徘徊。她伸出脚在桌下有意无意地蹭他的裤腿,嘴上却严肃得很:“基金的话我觉得还是不要买他们家的好。” 赤裸的脚背在他的西装裤上轻柔地摩擦,梁梦琦小口喝着奶昔。久别重逢的快乐令人感到心安理得。 黎奥却收回了脚,身子前倾:“梦琦现在有男朋友了吗。” 从他过分礼貌的语气里,梁梦琦似乎读到了她不愿意读到的意思。黎奥是不是觉得自己太轻浮了?毕竟他离开的时候自己还是个连怎么给男人打领带都不知道的小女孩。 梁梦琦慌慌张张:“没有。你呢?” 饭馆的服务员过来上菜。八角镶边的白净瓷盘,鲜辣的酱汁浇在切好码得整整齐齐的茄子上。服务员把菜摆到桌子的正中央,又拿出两支颀长的铜汤匙各放在两人面前。 空气中像是塞不进任何思绪,梁梦琦在等黎奥回答。白净的瓷盘反着光,切得细碎的鲜辣椒顺着汤汁缓缓滑落。 黎奥夹了一筷子到梁梦琦碗里:“你不是喜欢吃茄子吗。这么瘦,多吃一点。” 不闭园(九) 接下里的一个月,胡旭眼睁睁地看着梁梦琦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变得光彩照人了起来。下班时分,玻璃墙上倒映着灯火通明的办公区,一排排了无生趣的桌子像沉默的荆棘丛,而梁梦琦就散发着佛手柑和兰花香气从中穿行而过,衣衫整齐,妆容精致,简直不像是两天没有吃过一顿正经饭的人的样子。 胡旭偷偷发短信给她:“有这功夫化妆,不如好好吃顿饭“,过一会儿收到她的回复,似乎是在等电梯的空隙间顺手回的:“上次让你去要的合同要到了吗?发到我邮箱。” 胡旭就只好收起手机,默默地继续加班。 如果用四个字来概括黎奥,那就是浪漫多金。黎奥的每一次跳槽都伴随着加薪升职,时至今日已经到了梁梦琦不会去问的程度。难得的是,和这个级别的大多数男人不同,黎奥还处处保留着和多年前刚工作时一脉相承的温柔体贴,说话也不像他们这个行业的人那样总是开口闭口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甚至还记得梁梦琦最喜欢吃的冰淇淋的口味,会脱下西装外套给她披上,也会一边笑着一边听她说对工作和老板的看法,然后又温和地提出自己的观点。梁梦琦陷入了一种轻飘飘的对黎奥的迷恋中,觉得在他身边的自己无比放松又神采奕奕。 黎奥从来不在梁梦琦面前提另外一个女孩子的事,仿佛她就不存在一样。但梁梦琦知道他会带她去爬山,和她一起去陶艺教室,生日的时候会带她去米其林酒店吃大餐——这些都是她偷偷从她的社交账号上看到的。梁梦琦也不急,她只是在心里默默期待黎奥有一天能认识到她的好:她一定是面子里子都更好的那个女孩。又或许黎奥只是需要时间去整理他们之间的关系呢?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末。梁梦琦满怀期待,以为黎奥会在圣诞节的时候送她一份只会送给女朋友的礼物。这种期待在她偶然从黎奥的口袋里发现一张香水柜台的试纸时变成了一种实在的盼望。她暗自欢喜,因为自己最喜欢的香水就是这个牌子。 圣诞这一天,梁梦琦穿着新买的长靴和衬衫在法式餐厅里等约她出来吃午饭的黎奥,正开心地吃着餐前面包,就看见黎奥远远地提着一只大手提袋过来了。 “plat du jour。”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对午饭吃什么从不挑挑拣拣。梁梦琦喜欢这家餐厅的甜点,他也就不厌其烦地总是陪她来这里吃午饭。 他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只包得有些过分花哨的方形小盒子,递给她:“梦琦圣诞快乐。” 黎奥是怎么做到既让她享受了小女人的依赖感,又拥有美梦成真的成就感的呢? “谢谢。”梁梦琦开心得快要叫起来,但也只甜甜一笑,从他手里接过包装,“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们家?” 黎奥还是那样温柔笑着,看着她说:“我女朋友也喜欢。挑了一个适合你的味道。” 在堆垛着圣诞树和泡沫小雪人的餐厅里,在优雅温馨的香颂背景音乐里,梁梦琦突然忘记了自己要用什么表情去回应他。她脸颊上的腮红恰到好处,甚至遮掩起了她这一刻的失落与挫败。 余光里,她瞥见袋子里的另一个盒子,也包装得有些过分花哨,但至少会被装在袋子里送到手上。 不闭园(十) 胡旭把梁梦琦从饭局带回酒店的时候,梁梦琦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你说他为什么给人家就送的是特别订制,送给我就是烂大街的?” 胡旭把她的领口拢了拢。虽然夜已经深了,路上人也不多,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怕她走光。 梁梦琦一只手勾在他肩上,另一只手没轻没重地往他前臂上掐了一下,好像个慢速复读机附体一样地叫嚷:“特——别——定——制——” 胡旭疼得龇牙咧嘴,却不说什么,只把她顺势抱在怀里。 他的怀抱像是柔软沙丘,梁梦琦一头陷进去,刚要安静下来,又想起今天的事,立马忿忿不平起来。 “你说啊胡旭!她算什么?我哪里比不过她了?胡旭你说啊……”她凑得很近。醉意熏人,脸色潮红。胡旭最受不了她这种样子。总结起来就是他的恶趣味:清醒的时候她有多高冷,喝醉的时候她就有多楚楚动人。 梁梦琦有多好,他每次一想到别的男人也会体会到,心尖就像是被小刀划了似地疼。 “梦琦。” 胡旭搂着她的腰,柔软腰肢在宽大的衬衫下散发着微妙的温度。他的手缓缓往下移动,便触到她富有弹性的臀。她只有在这种时候是他的小动物,稍稍抚慰就会变得很乖。 他轻柔抚摸。 果真,她娇声娇气地嗯了一声,像只小动物一样往他身上蹭了过来。 像是两个人之间的暗号,身边的喧闹一时间安静下来,街道也失去颜色。他只听到胸腔里扑通扑通的跳动。 胡旭捧着她的脸,温柔地吻了下去。 不闭园(十一) 在只留了一盏夜灯的房间里,她贪婪地在他身上寻找她熟悉的胡旭的气息。他的身体无论摸过多少遍都不会厌——这件事她明明都知道的。她穿着为今晚特意准备的崭新的黑色内衣,连内裤都不用脱掉就可以做爱的那种。胡旭埋在她的肩头湿漉漉地亲吻,在她有节奏的骑乘之间,间歇地不可抑制地粗重喘气。 她在黑暗中摸索到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胡旭……”她叫他的名字,“胡旭……” 她要他,因为她气,因为她爱上了别人。 他头脑发热,将她抱在胸前,疯狂地在她身下顶撞。 情欲是势不可挡的潮水,拍打空虚的身体。胡旭知道,梁梦琦也知道。无论做多少次,无论换多少姿势,他们只不过是多了些默契的逢场作戏罢了。 不过,在身体里探索久了,就容易触碰真心。 在这样一个醉酒的夜晚,在胡旭的亲吻和惯性般的抚摸之中,梁梦琦对黎奥的各种幻想突然找到了可以触碰的依存,胡旭身上那种野蛮甚至有些粗鲁的欲望感突然击中了她的心。他每一次迫不及待的前戏也许是只是因为太想要她。而还有什么比一个男人想要她更贴近爱意的幻觉呢? 此时,他短暂地将她从怀抱中放开,她得以大口呼吸。空气里噼里啪啦全是荷尔蒙的危险气味,要她对这种廉价而令人上头的性吸引力束手就擒。她要挣脱,胡旭却把她夹在两腿之间,侧过身来摸索着,顺着腰肢伸向她的禁区,用粗糙的指尖逗弄她的身体。 “中场休息,”胡旭看着她的眼睛,“不然我忍不住。” 不在床上的时候,他从不敢看她的眼睛。 梁梦琦抓住他的手腕:“留下来。” 胡旭闷声答应,又把她往怀里拢了拢:“湿得很……” 她在他的胸膛上小狗似地蹭了蹭头,下身却越发燥热起来。胡旭早清楚她最敏感的地方,两个指节有节奏地按压着。快感阵阵袭来,她小声低吟。 还差一点。 环在她肩上的手臂动了动,下一秒,胡旭就反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吻了上来。 她和他闭着眼睛,只顾体会身体交融时难得的温存。胡旭的吻绵长又热烈,是熔岩巧克力蛋糕趁热吃时的夹心,是圣诞时带着肉桂香味的热红酒,是软绵绵还沾着糖粉的舒芙蕾。她贪婪感受他的温度在上下嘴唇间暧昧地厮磨,间歇带着湿润的舌尖的挑逗。 他的气息如此令人沉迷。 她跌进一层又一层快感的漩涡,由他的吻肆意霸占,很快便招架不住,在他怀里哭泣般叫了出来。两腿之间,一股温热随着不自主的颤动浸湿了他的手指。她顿时失了力气。 胡旭心满意足,不等她反应便抱起她的腰,深深地又一次送了进去。 唇齿相依,耳鬓厮磨。漫漫长夜里,肌肤上蒸发的汗水像是一层神圣的光晕,让人心智尽失。然而梁梦琦感觉到自己陷进了更深的迷宫里。她在迷雾般的情欲里渐渐感受到了胡旭的存在。他散发着热气的发丛,因为太过沉浸而紧闭的双眼,越发急促的呼吸,这些意象浸透了她的理智,要她闭上眼睛在心里构建一个更完美的胡旭出来。 “胡旭,”黑暗中,她抓住他放在腰间的手,“不要和其他女人上床。” 不闭园(十二) 城市上方的天空从凌晨的混乱里醒来,渐变成一种陌生的鱼肚白。梁梦琦坐在床沿边穿衣,背对着胡旭。 他们说好了,从来不在早上做爱。清醒是要留给正经事的。 胡旭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梁梦琦的腰。 “那个黎奥,”他的嗓音带着早起时特有的低沉,“他比我厉害吗。” “嗯?”梁梦琦习惯性地抚摸他的手背,指尖柔柔打着圈,“你说什么?” 胡旭没有说话。 梁梦琦扣好扣子:“叁十一号有安排吗。” 胡旭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短:“不知道。” 她试探他的意思:“那陪我。” 胡旭却收回了握在她腰上的手:“梦琦,我不是你男朋友。” 梁梦琦愣了一下。 她清楚。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一个女人在不属于他的时候才是迷人的。抓不住的女人就像冰啤酒表面将塌未塌的泡沫,像威士忌杯底清脆相碰的冰块,再不济也是刚泡好的espresso上若有若无的油脂。但当梁梦琦说出那句“不要和其他女人上床”的时候,她和胡旭的关系就变了。 沉默之中,她看着胡旭起身,胡乱地套上衣服,匆忙在她额头上留下一个吻:“我先走了。” 圣诞节的办公室几乎没有什么人。梁梦琦拼命想要把自己投入到工作里,却还是抵挡不住脑海里昨天的场景像是电影一样一遍遍回放。她伸手拿起咖啡杯,却发现早就不知不觉地喝完了,索性去茶水间休息一下。 桌上还摆着圣诞聚会时没有吃完的半个蛋糕,是英国过来的同事自己在家烘焙的。半个蛋糕本就歪歪扭扭,如今撒了些屑在桌面上,水果也都缩小了一圈,显得比昨天更可怜了。 两个同事本来正在讨论八卦,见梁梦琦进来,也不避讳,反倒侧过身来,一副也要她加入的样子——梁梦琦很小心,从来不让自己在外面约会的事情被公司的人知道,甚至有人怀疑她是个性冷淡,或者是那派不相信爱情的工作狂——总之,她们俩端着咖啡杯,朝她笑着招手。 梁梦琦很淡定,公司里的八卦向来她是个局外人:“聊什么这么开心?” “你觉得胡旭这个人怎么样?”同事说着,看向另一个同事,“我觉得他们俩有戏!” 梁梦琦像是当头一棒,愣了两秒:“嗯?” 她很快反应过来她们八卦里的另一个主角一定不是她。两秒前的震惊变成一种可以体会得到的疼痛,准确地击中了她。 “奥莉,前台的奥莉,”另一个同事急忙解释,“前几天胡旭帮她搬家,被楼下的实习生撞到了。两个人还一起从电影院出来!胡旭这个人是挺不错——不过奥莉应该可以找到更好的。她这么漂亮。” 梁梦琦说不出话。 同事看她脸色冷漠,打断道,“哎呀你别说啦,Stella和那个胡旭根本没那么熟。” 梁梦琦低下头从空空如也的咖啡杯里假装喝水,胸腔里却像是浸了水一般难以呼吸。 她怕自己的反应太容易被人看出来,应付着说:“嗯,我们不熟。” 耳朵里传来两个同事欢快而又响亮的声音。什么时候搬的家。他和她认识多久了。她觉得他怎么样。她们揣测两人有没有在新家里做些什么。梁梦琦眼前只有胡旭昨晚在她上方粗重喘气的脸,一遍又一遍。 “Stella,最近还是在忙Rogers的事吗?” “嗯。”她似乎抓住救命稻草,“跨了年还要交几份报告,索性现在就开始写,早点给客户review。” 同事点了点头:“你就是这样才年年拿得上bonus track!好羡慕你,什么时候才有男人吧我们Stella抱回家啊……” 梁梦琦尴尬地笑了笑:“我也羡慕你们有男朋友啊。” “会有的!”同事们突然觉得性质寥寥,一人从那半块残缺的蛋糕上随性扯了一块,放在嘴里,“新年快乐啊!” 不闭园(十三) 跨年这天夜里,梁梦琦还是花了些心思打扮。她白天逛街的时候相中了一副耳钉,虽然知道自己不适合金色,但还是索性买了。柜台小姐替她打包的时候称赞她的腕表很好看,梁梦琦很想说是朋友送的,但想了一会儿还是没说,只笑了笑称赞对方的口才好,是做销售的料。 今晚的新年音乐会演奏柴可夫斯基。梁梦琦对镜自视,腮红恰到好处,睫毛扑闪扑闪。金棕色的眼影和略带橘调的浓郁口红相得益彰。手提包是她平时最舍不得拿出来的那一个,还花了好些时间把东西腾来腾去。 即将到来的新年显得这样不真实。路上太堵,她破例坐了地铁。地铁上,她回想五年前自己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度过的新年,喝醉了的她和两个异国朋友拥挤在人群中,被陌生人庆祝的香槟打湿了衣服,一身酒味地去挤地铁。她还记得那天晚上自己丢了一条围巾,一只手套和一盒女士香烟。 梁梦琦从不抽烟,那盒香烟她还没有打开过。但她把它弄丢了。 下车后,她随着人潮走出站口。会场离地铁口不远,没有一会儿就到了。时间刚好,来听音乐会的人多,梁梦琦排在最后面。天气不算冷,但却有下雨的兆头。她抬头看天,街道被星星点点的灯光点亮了,好像可以让人暂时忘却阴云密布的天空。 梁梦琦伸手想要从包里摸出今晚的门票,却突然发现自己因为换了手提包而把票忘在了家里。 她慌张地摸索,尽管理智告诉她门票一定不在身上,但当下的她却机械地把包翻来覆去,好像这样就可以忽略掉内心的慌乱一般。门票是公司给的,并没有电子版,恐怕连注册的名字都不是自己。 她告诉自己冷静,再冷静。气压也变得沉闷起来,直到她感觉到头上有零星的雨点,先是滴滴答答,然后越下越急,肉眼可见地变大了。 梁梦琦不顾面子,冲到队伍前面,询问柜台的人员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临时买一张票,对方却很礼貌温柔地告诉她门票早就已经售罄。她辩解说一定有一个空位,因为自己把门票忘在家里了,对方却说没有办法核实票号,她不能凭空给她开一张新的出来。 排在队伍里的人对她开始不耐烦起来,冲她叫道:“马上就要开始了,别耽误我们。” 她就这样站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冒着雨离开。 梁梦琦脱了高跟鞋,将一双湿漉漉的脚放在地铁的地上,脚背沾了泥水,又脏又难受。她狼狈地将擦过小腿肚泥水的纸巾塞进新买的手袋里,光亮的衬布马上就蹭上了脏东西。梁梦琦顾不上心疼,她只是很累,忘了该去想些什么,于是手托着腮,垂着眼帘沉默着。 地铁驶出地下,夜晚的城市的霓虹柔柔地射进车厢,光怪陆离。她抬头看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早年还是鹅蛋般的一张脸,因为近年越发消瘦而显得尖了起来。她真是比十八岁时不知道漂亮了多少倍。 在倒影之外,她与坐在对面的一个妇人四目相对。六十多岁的年纪,手边放着一只鲜艳得丑陋的手推车,里面却空空如也。梁梦琦没办法不注意到她下垂的乳房和隆起的小腹,在一件已经洗得发蓝的红体恤衫里,似乎都没有花心思遮掩。 她别开脸看向窗外。墨蓝色的天空下,高楼快速划过,车灯像呼吸一般明灭。安东给她指过的那栋楼在视野里停留的时间比其他的楼都要长。但最后也随着海湾的繁华渐渐消失在车窗之外。 只有倒影里她的脸十年如一日般茫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