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心 (劇情H、HE)》 楔子 一山夜色,沁凉静謐,清疏的竹林里,流光徘徊。 耸直山壁裂出巖洞,巨木树根盘错,一处处收拾成了仙神之居。 而其中一处居所,灯烛荧煌,一只错金铜薰炉,悬在壁上,朱火青烟,自鏤凤的上盖繚绕而出。 男子笼在轻烟里,坐在一方暗褐色的紫檀木案前,自下照上的青光,打亮他半部冷灰的脸。 那光,来自他掌间的上古仙物,剔透如露,晶莹如冰,一颗樱桃大的霜珠透出柔柔光泽。 琢磨了一阵,该也是时候了。 生灵万物,由太虚所生。太虚为清,清则无碍,浊浊之气下沉,则化物赋形。 这道理,当他还是个小少神在鹿岭仙地休业之时,便听他师尊,论过一番又一番,劝过一回又一回。最为混浊的滚滚凡世,在生老病死爱恨贪痴中流转;有些灵根的,修仙上浮,成了仙族。他们随心逍遥来去,又或者领职封神,经年累月,所居之处成了有别于凡界的仙地;超脱淡泊的仙神,化散了仙形,终于回归太虚,成为浩然灵气,乃老练仙神所追求的无欲无执之高境。 白驹过隙,逝水流年,数千年来,他确是天地之浊气,不肯放手的顽执仙神。但那些拥有过的、尊荣过的,同他道那回归太虚的泰然之道,辉辉煌煌自以为走得酣畅,断得瀟洒,在他看来,何其虚偽可笑。 五百年前的大渊,帝星衰微,气宇动荡不安,诸神各起算盘,为的便是要一逐那尊位。而仙界,也再不是龙族遮天,上古神祉活腻了,总会通透些,散形的散形,归元的归元。还能在仙尘中角逐这位份的不多,放眼望去,也不过就那鼎足叁方。翼山青鸞神一族、鹿岭白鹿神一族、和红漠狰兽一族。 气焰嚣张,沸沸扬扬,闹了万千年,也不见谁开悟了。 如今担这尊位的,乃青鸞族冷岸一氏,治大渊仙凡两界,已逾五千年。但在他看来,那生来论情逐爱的翼鸟,又能撑多久。 他低调蛰伏,静居闭户,容那冷岸家的小雏鸟上枝头,所为不过求个天时地利,气顺人和。 师尊劝诲,他并没有丢得太乾净。 掌间运咒,霜珠裊裊旋开了灵气,向下飘坠的淡烟,凝成了一具匀美净透的少女之身。 他使着一手他师尊所授予的好术法,取了几隻牺牲的蓿草精,为她新生的仙体,裹上了一层仙气。这身分,足以让她撑一段时日了。 少女缓缓睁眼,蒙顿的仙元,渐醒了来。 握了握还生涩的手掌,舒张纤纤十支细指,瞧了瞧。这山林巖居,有些清寒,那不适的刺骨冷意扎在新生肌肤上,何其真实,她内心不觉有些澎湃。细细感受了一阵,瞧见眼前男子自案边起身,走了上来,她微微蜷缩,以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掩住了身。 男子勾起一笑,还挺满意。 这容顏,或许不比当今翼山云彤天后美艳逼人,仍清灵如林,温柔似月,生得与他所期待的相符。 随他走近的身子抬起头,她一张小脸,显得有些困惑。 巖洞里,石壁晶黑,裸着一脉脉碧瑶一类的美玉,曖曖含光。他想了想,扬手为她上了一身淡绿的玉色青裳。 她缓缓起身,低下头,拉了拉裙身瞧了瞧,轻巧转了一圈,似对这身子及裙裳感到颇为喜爱。 「你的名字,日后,便叫青蓿。」男声发话,幽深沉着。 这血肉,一双鹿儿似的圆润大眼,轻灵秀逸,转着波光。她抬眼一瞧,就是他,还跟着泛些涟漪。 青蓿…。她静静听着。 男子道她是一个自仙地鹿岭流亡而来、受了伤的小蓿草精,他将要送她入天后云彤的夕珠巖为仙婢。 点了点头,她谨记在心。这仙界,她还茫然陌生,主人说什么,她自也听什么。 送到天后身边,为的,却是那当今天尊冷岸承熙。他再如何无心无情,无念无欲,就只跨不过她这张脸。 「迷乱天尊,得时杀之,明白?」 眨了眨眼,杀之…? 「杀之。青蓿。」 「嗯…。」她仍是点了点头。并不觉得这八字如何险阻可畏,对那杀字,亦似懂非懂。 男子笑了笑,这方出自霜珠中的浑屯仙魄,犯蠢呆萌,这头出去,恐怕连东南西北天尊是谁都搞不清楚。说来,还真不是杀手的料。 但,都无妨。对那冷岸承熙而言,已经足够了。 大渊之地另一处,与山林遥遥相对,一片放眼四望无边无际的赤红漠野,乃诸仙家口中的红漠荒原。 玄色的硬岩上,覆了层细红乾沙,边境高山,流下一道川水,匯聚成红漠境内唯一的湖泊。 浊绿的湖水,一波又一波震盪,空中持续轰然沉响,岩壁倾颓,大地一道道震出裂痕。 这次开啟的,已是大渊龙谷的第叁震期,大小馀震,如那隐隐不明的期待,不明的抗拒,和不肯放弃的各自挣扎,还在晃动大渊仙界。 震盪暂时平息的红漠,有些寂寥。荒烟漫草稀疏,异兽阴翳来去,各自为界,各自躲藏。 一穿着王室赭衣的青少神,随着他前头的红漠之主,赭王赤狰灰刃,正往湖岸不远处的一座幽塔走去。 还有些距离,少神抬起头,便能见着塔上窗户里边,母亲那双映着灰濛天光的眼神。 他父亲,是当今红漠狰兽一族,前头赭王灰刃已逝的弟弟,玄王弋猎;而母亲,则是这白鹿神,树谷星瑶。 而他却隔了代,似他祖母,生来,取了火凤之形。 五百年如一日,他母亲星瑶,总在窗边望着远山,她知道远山后头,即是龙谷,而龙谷后头,又是群山环绕,川泉泠泠,那处,仙界唤鹿岭,是她的家乡。 近塔之处,严严围着一圈守塔兽兵,兽兵长向灰刃与少神致意。命人拉开了沉沉的塔门,将一连串铁鍊震得叮噹作响。 「子冀。」他母亲在窗边早见到了他们,已在门边等着。却只向他招呼。 灰刃并不介意,想是早也习惯了。 少神喊了声娘,跟着灰刃进塔。而星瑶,早已将他想要的东西搁在桌上。一如往常,他几步上前,取过了桌上一本破旧的蓝皮小书,坐到一旁便读。书封上,落了《太虚论》叁字。 灰刃望了一眼,也没说什么。这鹿岭的玄学,他并不大懂,从前翻了几翻,也不觉得有甚么妨碍。 他逕自在案边坐下,搁了酒罈上桌,要星瑶同她喝酒。 这星瑶怀胎亲生的儿子,和她说起来,没有多少情感。 无论是他父亲弋猎,还是这灰刃,都不是她丈夫,且还是她心里头永不会忘的至恨。 五百年前的仙界之乱,他们让兽兵剿平了鹿岭,在她鹿岭崇高的神丘上,围杀她父王母后,而她,屈辱地让兽兵肆虐过一回又一回,本该是她丈夫的人,在旁看着,却降了弋猎。那人,如今是鹿岭王。她呢。 她困在这红漠高塔中,幽居了五百年。 从前这塔里,只有火把、刑具、和形形色色的兽兵。弋猎将她掳到红漠,辗压她一颗早碎尽了的心,将她的自尊踩成一团泥巴。她不分日夜,让人剥了衣裳,光怪陆离的异兽原身,以各种湿黏捆缠凌迟她。有时她午夜梦回,彷彿还能听见自己的惨叫夹杂群兽狰狞的笑声,回盪在塔里。 让那毫无人性的兽性摧残,她和这少神子冀,又能有多少亲情。 唯一的庆幸,是那段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她生產之时,已是赭王灰刃掌权,孩子一出生,便让人抱了走,她并不太在意。事实上,她渐渐对身旁诸事都不在意。 而她的塔里,灰刃来过后,没了火把刑具,多了正常宜居的摆设。后来,又让她拥有些鹿岭旧物,以遣怀乡之情。 再后来,她且同灰刃有了两个孩子。 这么些时日,灰刃屡次让她以接受红漠后位换自由,她却不能接受这毁灭她家园的赤狰势力,更不能接受自己向他妥协,即使如今的赤狰氏,待她温柔,即使,他比起从前的伊人,早也更像夫君。 而子冀大了些,灰刃让他来见她。 但比起见她,子冀似乎更喜欢她这处的书,鹿岭太上真境的学问。那是他在红漠少主的日常修习里碰不着的东西。或许,也是那讲究万物无差的道理,才让他并不若两个弟弟,嫌弃她这半为囚的母亲,还肯唤她一声娘。 「最近,我要整兵驻军龙谷。」灰刃起手替两人倒了酒,逕自豪乾了一杯:「翼山若是插手,这趟,说不定回不来。」 见星瑶不答话,他且又笑了笑:「对你而言,该是喜讯?」 星瑶蹙起眉,一声若有似无的沉叹,她起身走回窗边。 「儿子们太小,若有闪失…,我打算,让子冀接位。」 「那都是你红漠的事。」星瑶一阵抑着的愤怒,打断了他。 龙谷震得她心烦,逼她不得不想起早放弃去思念的人,和那些一扯动,还痛得剧烈的伤。 「那么,你的事听么?」灰刃说着,往桌上放了串透着谷老仙气的玄铁色细长钥匙。 星瑶闻声,略带震惊的转了过身子,望了钥匙一眼,又望向灰刃。 「弋猎旧部,同我手下,都肯听子冀,对你来说,这里还算安全。但…」他一笑起身,拾起钥匙,走到星瑶身旁。「我和自己打个赌。」 他牵过她的手,掌上运咒,星瑶双腕随之现出了两圈玄石手环。一直以来,这对环用来锁她灵力,虽是弋猎安上的,灰刃却也没拿下来过。 「打赌…?」星瑶喃喃问了声。 灰刃淡淡一笑:「我若打得赢他,便还你一个鹿岭王位。或者,你也可以…就这么回去找他。总之,你自由了。」他说着,将那玄环拆了下来。 星瑶震惊的眼闪闪烁烁,她等了五百年,等到恨,恨到绝望,透了、淡了,早也放弃的什么自由,却忽然这么临到她。 「你…。」她颤着声,想说些什么,却好像丢失了所有字句。 「子冀,走吧。」灰刃淡淡转身,唤了唤那少神,笑道:「你恐怕得说服你娘,把那本书留给你。」 望着他二人离开,星瑶静静感受着掌间缓缓流转起的仙力,却不知怎么的,那玄环,好似还带在她手上一般。 -- 私刑(H) 大渊至东,有仙山名翼。翼山冷岸氏为当今天翼族之首,长年统御大渊,治仙地守凡界,仙神以天尊称之。 仙山东峦势高,一片冷杉林带苍苍鬱鬱,矗立着天尊灵宫。宫殿冰柱玉樑,雕龙飞凤,日出月升有光暉穿透。红星灯点起,据说,是灵宫大殿听政;夜里蓝星灯常明之处,则是天尊的理政书房。老仙们总叹当今承熙天尊一派清冷高洁,卓然遗世,宫宇虽如旧辉煌,却几番撙节仙使仙婢,御宴也开得少了。若非身居要职,甚少还能有机会进那堂皇殿宇。承熙天尊,小字澈然,更同那灵宫一般,蒙上了一层神秘之感。 即或如此,多事之仙的好奇妄测,却也没少过。神秘中之神秘,也不过天尊那进德寝宫。据说,天尊寝房围了层冰幕,就是天后,也靠近不得,情事甚冷,情心更冷。 没想,她便这么进来了,甚且还困在里边。 润泽如玉的殿柱间,他的寝房满殿白墙,殿顶堆结下万千冰椎,映着天光,透蓝清冷。 青蓿自下头望着,那些冰椎一副要将她万箭穿心的模样,她实在不懂,天尊如何能安寝在这殿里。 但此时此刻,她不免更担心自己一些。 「求…求您。」 青蓿哀不住刑的细细求饶声,似冰椎上的晶莹水滴,浑圆凝涨,要断不断,要落不落的牵悬人心。身前男人听得心头虚痒,一拿劲,将掌上抵在她腿间的冰椎,转进小穴深处,抽插了几回。 喉间溢出的哀哼歪歪扭扭,她想逃闪下头的戳刺,却为一弯匀实的臂膀箍住了腰。整身笼在男人遮天似的气息里,她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 「尊…尊上。青蓿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压抑的声音不敢放肆,缩在嘴间。「不…不要。」小穴柔软,冻得发疼,完全不是愉悦那回事。挣扎的水滴,随她颤颤抖抖,倏然脱离了依靠的冰柱,缩跌在她身旁皎洁的石地上。 白墙上,两圈冰銬锁着她一双玉腕,如月似雪的身子裸着,缩在玄冰一般的墙边。 她不敢哭得过火,却已是一脸雾花花的泪痕,止不住的抽泣声,听在他耳里,有几分扭曲的愉悦。 小穴泠泠出水,不是什么欢愉春江滔滔,却是冰椎化了水,混着她丝丝破身与伤处的血跡,渗流到男人拳掌上。 他抽出短了半截的冰椎,弃在一旁,几段一般圆钝半溶的冰块,已积成一小堆。 她又冷又疼,身子抖得连牙关都要打颤。 那男人,不过是仙术幻造出的刑手,而一旁一张玉座上,支首冷眼望她的男神,冷岸承熙,才是真兇。他手一扬,刑手登时消了踪影。 伸手一晃,承熙掌间又重新持了支粗硕的冰椎,走了上来。 微抽了口气,她才松懈的心神愈发难以接受,止不住的摇起头来。「尊上…尊上,求求您,不要了。」 奈何她抗拒,承熙自然视若无睹,冰椎一送,直鑽进她身子,实实偎贴在小穴温软的肉壁上。 她痛楚呻吟了一声,粗糙的椎体刮过甬径又冻又疼,椎底径过宽,堵在穴口再进不得。承熙松了手,俯身靠近了她的脸。 「青蓿,舒服么?」他笑了笑,圈勾她一头让他虐散的黑发。 其实这张比他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小脸,生得别緻耐看,清灵不腻。其上最明显的,是一双圆润水灵的黑瞳眼,眼距微宽,鼻樑平缓温柔,微微上扬的俏唇小而润泽,像极了一隻他爱过的小鹿。要不是她这张脸,在她说出那蠢话后,早也该落个尸骨无存。 「不…不舒服。」冰椎偎贴在下头,岂止不舒服,疼得似火吻刀割。青蓿咬牙勉强挤出了声,委屈得忍不住直哭。 她早听说,这支首蹲在她身前的承熙天尊,是个淡漠至极的冷面上神。万民奉拜,仙神俯首,谁想关了寝宫门,什么天尊鬼尊,不也狐狼一般。他出一口恶言,只道弄不清羞穴在何处的女人,谈什么迷乱。便这么将她锁在殿里,动用私刑。他仙咒幻出的男人,扒净了她衣裳,下身那处她确实自己都不太清楚的女穴,贯进了冰柱,冻得辣疼疼的。 承熙笑了笑,他本也无意让她舒服,这仙婢,不过就是个刺客,还是个犯蠢无用的刺客,落得这副模样,自有应得。 抽出了冰椎,椎体已为她温热的小径包覆得消融了些,柱头血水晶透,滴滴落在石地上。他掌间一收,幻无了冰柱。 腿间太疼,她只能缓缓併拢双腿,缩成一团。膝一屈上,挡住了她胸前挺傲的春光。一双眼垂闭着,似痛苦非常。 「腿张开,谁让你遮。」 虽然,她实也有些无辜。很明显的,她让人施了咒,送进了翼山。 承熙起掌运咒,确认了好几回,这青蓿的记忆,有过斧凿的痕跡,仅存天后的夕珠巖和花花草草。她若不是因这张脸有价值,让人盯上,致使她的仙魄受了大伤,便是个纯粹由仙术锻造產出的仙魄,或者,是个两者的复合体。这其中真真假假,和他记忆中的锻造之术,不大相同。他学过这术法,技术已在大数仙神之上,却还称不上专精,眼下难题,一时难以判别。但总归她是谁,不太重要。她的存在,不过说明了他冷岸氏明里暗里的敌人,蓄势待发。 青蓿闻言,颤着身,缓伸直了腿,侧过脸不愿瞧他。这男神,分明不天不尊,她却还违抗不得。 「转过来。」承熙淡淡出令,却十分严冷。 他一张仙俊冷冽的脸,刚毅中带了些柔美,凉冷的肤色淡中透紫,乌黑且带了点蓝色光泽的长发在身后随意低低束着,而令她一眼便注意到的,是他那双极美的海蓝色眼瞳。这张堪称仙界至为标志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比起他的仙龄,成熟沉稳不少。 自然,她并不敢这么细细打量他,能盯着他面容直瞧的仙神,屈指可数。而她压根儿不算在内。转过身子,她只噙着泪望了他一眼。 伸手覆上她腿间,他的手,倒不若那玄冰冷冽。 明明想这么虐坏她,掌间拂过,却不觉疗癒了她里外一片冻疮。 「你这草精,没个草样。」 她这仙气,读来属植草一系,论起灵力,本来就弱,而这青蓿受过伤,更不剩多少灵力。她故乡鹿岭的花草精灵尤为多繁,没什么大本领,除了吸纳天光,润花养草,就只自癒之力堪称一绝。她不过挨个冻,还得他动手。 说起来,这举手之劳,是几分怜她无端捲入权力之争。 青蓿瞪着他,胸前抑鬱得一起一伏,恨恨别过了头。他就是不管她,虽然慢些,她自也会好。前些日子,几度让雷兵伤了,不也是这么熬了过来。 只是这头,她自也不敢再他跟前逞能了。 -- ⓟΟ➀➑Ⓖν.ⅵρ 蠢动(H) 打量着青蓿一张秀气的脸,承熙有些出神,不自觉伸手抚上她佈满泪痕的双颊,抹了几抹。 他潜意识中最不愿意的,便是见到这张脸上有泪。 他方才,还不屑碰她,幻了个男身代刑,这头手一搁上,却忽然又黏住似的移不开。 微凉的手缓滑下她颈侧,青蓿酥麻的一颤,别过了眼不敢瞧他。他初时严冷骇人,现下那抚摸的手劲,又显得万分曖昧。 他细长的手指,轻轻抚弄着她耳垂,似有若无在她颈上挠着。他好似也没发现,他正使着从前习惯的动作。 他松散罗着的宽衫,遮掩得恰如其分,看不太出什么慾望。偏偏,他那无心之举,却好像正能撩拨得她身子有些反应,她不耐的微闪着他手指,呼吸急促了些,却又不敢显得一副舒服的样子。 这蓿草精,刑也逼不出,咒也读不出,实没什么线索可追。但这锻造仙魄之术,係属颇有渊源的高段修为,并非随便一小仙神就使的来。这青蓿背后的主使者,自然和他一样,都曾拜鹿岭青桐真人为师。Pō㈡0㈡1.Cōℳ(po2021.com) 他想得认真,指尖逕自耽溺在她柔滑的肤触上,缓自她颈间滑下肩头,又滑移上她凝脂似的玉乳。胸形如丘,称得上丰腴柔软。他握在掌间随意柔捏,拇指与食指捻住了她粉嫩的乳尖,时重时轻的刺激,她颤抽了几口气,胸口起伏得厉害了些。 察觉了她的异状,承熙停下了分析的思绪,只见她一张脸红润,水灵灵的眼眸显得迷离。 其实,他掌间那触感,令他觉得挺舒服。上一回这么接近女身,大概,是他继位前的事了。就连他与天后云彤那不得不为之的合房之夜,都是他似今日这般以仙术幻出的男身代劳,就是后来天后发现了,也不好将这事闹在堂上指责他。他大感叹特感叹,这年少时认真学习的化元赋形之术,比起剑术兵阵,好用岂止百倍。 说来,论起情爱,他还似五百年前的少神般纯真,青鸞一族,就是贵为天尊,也只肯同倾心之人欢爱。 而这青蓿,心思倒与蓿草精一样简单。对她坏,她会害怕;对她温柔些,方才的惧怕,便烟消云散,像隻他豢养的小兽一般。两乳柔滑,他抚来摸去,瞧着她有些抗拒又着迷的小脸,竟升了点慾望。她脸蛋温柔,身子却还生得妖嬈。 「滚。」他强迫自己停了手,沉令一声。 那慾望,令他有所警觉。这蓿草精,比他想的有作用些,和他在乎的人扯上了关联,他就是曾经封了情心,也不能再无动于衷。 随着承熙话声,冰銬一松。他起了身,自架上取下外袍着装。 这殿里,没半个仙婢,他不让女仙近身,起居一向自己打理。明明立了后,却好似独身一般。 青蓿陡然得释,一片茫然。她抚了抚冻得发疼得手腕,忽然面临天大的难题。 明明才让他一阵折腾,明明这豺狼鬼尊,该能避多远,就避多远。她念头惶惶几转,仍不觉跪起身子,向他一伏。「尊上,青蓿…青蓿不敢回去。」 她的声音愈说愈小,实也不知这般好不好,但她现任主子,不正是那天尊正后,乔木云彤。 天后自打见了她,从没给过她好脸色,叁天两头,一有小错,总以大刑论处。要是让她知道天尊这么把她关在殿里作弄,她这小仙魄,还不如直接灭散了乾脆些。 「不敢回去?」他挑着眉,狭虐的笑了笑。对她这同小兽相差不远的心智而言,求生本能,似乎比起什么羞耻与自尊,都来的强烈。「你不只是来我这院子,借点花草么?」 「娘娘娘见我养不活那榴花,已气了好一阵子,这回出来…,又耽搁这许久…定,定会细细查问。要…要是让娘娘知道了,您…。」青蓿跪伏着,话再说不下去。 「怎么听起来,好像你在威胁我?」承熙缓走上来,伸指勾起她下巴,迫使她仰起了脸。 「不是…青蓿只是说…娘娘…。」这么一说,还真像是威胁他。毕竟他做这事,天后想来也要朝他发难。哎呀…。她内心发急,又更说不出个得体些的话来。 承熙冷嗤笑了一声。要不是这仙气锻造出了错,便是各界各族,总会出几个蠢货。草精不善花草,说来可笑至极,连话也不会说,要在天后身边活命,还真有些难度。天尊天后身旁仙使,一向伶俐,延进这等仙质差唤,乔木云彤要不注意也难,那藏镜人,倒还有心分化他与天后乔木家。 而他,似乎还真不乐见她就这么栽在那惹恨的天后手里,比起乔木云彤,这傻萌的蓿草精顿时可爱了千万倍。 手一挥,幻了张软榻,挨在墙边:「那么今后,你住这里,不准擅自离殿。」 「住住这里。」青蓿听得傻愣了眼。她的确想,比起天后,这天尊似还无意要杀她。但…。「青…青蓿不能住这里。」 「能不能,轮你决定了?」 承熙冷望了她一眼。这蓿草精,不知她这是死里逃生么,非但不感激还同他讨价还价,她要出这殿,能有哪处敢违逆天后,保得下她。 「不…不是,这寝宫,冰窖似的,待久了,岂不是…要一命呜呼。」青宿说着,瞧见了承熙似刀的眼,一吓,改口道:「青…青蓿是说,青蓿就是服侍尊上,也有仙婢该住的地方。」 承熙一烦,要不是看她让人施了咒,一派无辜,他真该就这么将她送刑发落,她竟还能嫌他这寝宫像冰窖。 他手一晃,却为那软榻罩了层纱幔,隔了寒。 「但…青蓿…青蓿才说要…。」她会这么落入他手里,本是因为她将杀天尊这事说漏了嘴。 「你这般犯蠢,岂杀得了我。」他简直莫名其妙,竟在设法留下一个想着要杀他的女人。「爱待便待,不爱待,尽可滚回你主子那去。」 今日着实让她搅得失常,他想静一静。 不待青蓿回神,他幻化了身,消失了踪影。 -- ⓟΟ㈠➑ⓖν.ⅵρ 天后 主子那里,自然不能滚回去。 承熙天尊的进德殿,青蓿万不敢随意走动,只好走向他安置给她的那张软榻。纱幔拂了开,她一阵如沐春风,里头暖洋洋的。榻还挺宽,够她攀上,滚个几圈。软绵绵,云一般舒服。齐整折叠的被褥,似是棉织的,不若他殿中大床上那缎被凉冷。 这尊上,淡漠严冷,怎好似…,还挺心细柔软。 仔细瞧了瞧这殿,她现下所待之处,是个偌大的天然石穴,经过了些打磨,墙面乳白光洁。承熙的主榻旁,开了一落地圆洞,似浑然天成的大窗,窗外看出去,无路可通,近处景緻是层层向下好似茶园般的梔子院,远处向东临崖,则是一片终年云雾繚绕的冷杉林。 寝殿另一侧朝内接通,日间,相隔两室的帷幕收束在旁,那头看起来,是他的小厅和书房,同寝殿一般,向东开窗。白净透亮的书房内简洁,置了张青玉色的鏤云桌案,案旁有张雕花的长椅榻,墙边,则落了几个斗柜茶几和一挑高的木架。她在榻上,瞧不清上头都搁了什么,总归是些文房四宝和精巧的东西。 再向外,便是出书房的石门。虽然承熙方才进出,似乎,也不需要经由那门。书房近门的一端,有通道绕向别处,她自然还不知晓是往何处去了。说来,这一切发生得突然,她有些不可置信。 不久之前,她还在一列小仙婢里,垂首疾行,要让为首的掌事仙娘送到天后夕珠巖,替补几名听说因照护不了榴花开,让天后一怒之下灭散了仙魄的倒楣草精。 天后乔木云彤,出自九凤神鸟乔木一氏,乃翼山二大战族之一,族地位在低矮谷间,比这山巔温暖得多。 云彤天后喜爱朱红,尤爱榴花,听说美貌逼人,脾气却大得很,偏偏出身战族还舞枪弄鞭,发起怒来,随手便能取人性命。而她这等花草精灵,仙力不高,寿命不长,在仙族愈渐复杂的阶层里,普遍是种低等的劳力存在。不少,开几朵花,养几株草,便会一命呜呼。似她这等具有女仙一般身形的花草精,仙质与灵气都是花草精中稀罕的上等,也才有机会,入天后夕珠巖当差,然而在天后云彤这等傲气的仙神眼里,她们,仍是尘挨一般的存在了。 这等初春天候,翼山不时还飘散细雪,自然不得榴花开了…。青蓿忍不住心里喃喃,顺天承时,这道理,怎贵为天后还能不懂。听她身旁那几个不要命的小花精,初来乍到,还在低声道,天后那夕珠巖,落在和天尊灵宫相对的西翼山,夕照时分,满殿橙红,地势较东峦低些,本还不至于这般清寒。据说,却是天尊一带霜气逼下,巴不得她退回乔木谷。 天尊天后不睦,早不是檯面下的事。然而那后位,是前天尊祥治亲自颁布的旨意,乔木家且拥兵善战,在翼山一向势大,天后即使不得宠,仍有一批旧部拥护,就是承熙,也没动过她那位置。虽然,他或许只是连想去动的脑筋都发懒。 入了夕朱巖,青蓿连日在天后的花院里忙着。比起与她一同入院的花草精,她那灵力不寻常的相当残破,养也养不了几株榴花。她的脑海里记得的事不多,只以为自己受过伤,然她不懈怠的万分努力,心想这么徒手洒水修枝,虽然笨拙些,说不定还是有些成效。 如此不练达,自然很快便让天后盯上了。 「你,叫什么名字?」 天后云彤在花院见了青蓿,一双上翘逼人的美目瞪得如电如火。她还以为,天后那怒气,是衝着她榴花照顾不佳,但那一院五六名小花精,冻得发冷,千辛万苦也只养出稀疏几朵花,何况她这蓿草精。 「奴婢奴婢青蓿。娘娘…这时节,榴花实在难养…。」青蓿一边应着,一边搁下手上洒水的小壶,在裙上拭了拭手。 「放肆!」天后厉声一斥,不敢相信有人胆敢在她面前这般怠慢多嘴。 青蓿一惊,急忙扑通跪了下来,伏道:「娘娘息怒…。」 遮天似的垂地红裳逼近,裙下绣花云鞋一抬起,便直踩落在她手背上。 「娘…娘娘…。」又怕又疼,青蓿忍不住有些颤抖,唯恐天后下一步扬手便杀了她。 「你是谁,进我这夕珠巖,有何目的?」云彤将重量都搁在右脚上,摜了狠劲辗踩她手背。 「娘娘…娘娘…。」她痛呼出声,慌乱道:「奴婢只是来养这花草…。」 「云彤。」 她正以为自己没救了,却忽然听得一男声靠近。 幸得那日,乔木战族如今的首将云飞,云彤天后哥哥,正巧来这夕珠巖。 云彤闻声,只得瞪了青蓿一眼,离开她几步迎了上去。 青蓿连忙收回了手呵着气,疼得眼泪差点没滚下来。要是连这手也废了,她这草精可真真正正成了一无用处。 「一来便瞧你这般疾言厉色,如何有为后之仪。」云飞一身常服配刀,淡淡道了声走上,面色显得不太愉悦。 这哥哥管边防、管战事,难道还要管她如何教训下人。云彤嗔道:「这东西花养不好,话也说不好,妹妹不过教教她。况且…你瞧她生得这般…要让尊上瞧见了…。」 云彤见了她,实一点不在意那榴花,只在意她那张脸。 云飞原还一派闲逸的神色微皱起了眉。他走上前,扬手朝青蓿一挥,那掌间感受到的温暖仙气,不似翼山仙。「你…,来自鹿岭?」 「是…。」青蓿低着首,吶吶道:「奴婢仙乡战乱频仍…,流离失所。」 「鹿岭?」云彤微挑了眉,道:「鹿岭仙神,皆能接引忘忧泉,取一杯来瞧瞧。」 青蓿闻言,翻掌朝上,运了个小咒,她掌间,倏然浮上了少许的晶泉,她小心翼翼上举道:「奴婢不才,只…只能取这么一些。」 云飞瞧了瞧她那仙气,放心了些,道:「不过隻草精,又能如何。云彤,大哥倒以为,你该收敛一些。灭散小仙积累怨气,怕要报应在你千年劫。」 他实不太在意这小仙来自何处,自鹿岭树谷王室覆灭后,畏惧新政权的鹿岭小仙能逃则逃,各自聚散,似她这般四处流窜的小花草精并不在少数。倒是她这妹妹,虽在承熙那头受了委屈,这般嚣张任性、沉歛莽撞,成不了大事的性子,总归是无益。 「在这同小仙婢置气,倒不如怡情养性。尊上年少时,受的是鹿岭太上真境那太虚之道,性子淡得很,你要成日这般闹个没完,反倒将他推远了。」 「怡情养性又怎么,尊上难道便会多瞧我几眼了?」纵使从前助前天尊祥治打下这尊位的,是他们乔木战族,祥治天尊尊荣乔木家,使乔木一氏成为歷代翼山首要武力。承熙有意无意间,却疏远乔木家,倚重另一战氏炎火一族。她只觉得承熙将她毫不掩饰地冻进了冰窖,不肯给任何机会尽释前嫌,为的便只是这些政权纠结。 嘴上不甘示弱,她且才为榴花杀了几个仙婢,仙神闻劫,确实有些顾忌。 「紫鳶。」云彤扬声唤来了她一位名叫白羽紫鳶的夕珠巖神官。紫鳶执掌夕珠巖宫务,是天后旁的为首仙娘。 「你给我盯着她。」云彤杀人似的又将青蓿瞪了几瞪,同云飞走了。 紫鳶屈了屈膝,恭谨的送走了云彤。 青蓿才松了口气,一抬头,却见紫鳶转眼已摆出一副同春寒一般料峭的脸色。她有双细细拉上扬的眼,细红的唇,狐妖似的精緻脸,让她显得更为不好招惹。 「管好你的嘴,好叫你这小命留得久些。」 「奴婢…,谨遵姊姊教诲…。」她连忙将身子缩回,抖着答了句。 凉凉起身后,青蓿还不由得有些委屈。自己不过说了句榴花难养,那些花精不也成天这般嚷嚷。 自此,紫鳶将她看得甚严。 她惯常穿着一身淡紫轻纱,裙襬精细绣着一圈绿叶紫花,其间还交错各式纷飞的粉蝶,紫花里头,又以黄线点缀了花蕊。青蓿瞧那花样瞧得这般清楚,自是因为她在紫鳶跟前,总是跪着。一有失言,紫鳶手中如柳的长鞭,便会豪不客气地往她身上招呼过来。 偏偏,她容易紧张,让紫鳶鸡蛋里挑骨头的盯着,出的紕漏一点不少,落了花为过,倒翻了水盆水壶亦为过,开不出花,更不用说了。 「你这贱婢,手是残了么?」 这头,青蓿碰落了一朵明明已经委靡将落的榴花,仍吓得连忙跪地。Pō㈡0㈡1.Cōℳ(po2021.com) 紫鳶看着她,冷冷一笑,唤进一名守卫雷兵。 「姊姊…姊姊,求您饶青蓿一回,青蓿会小心,一定会小心。」她见那雷兵凶狠威武,不自觉开始发抖,慌慌张张磕起头来。 「七道。」紫鳶淡淡出了令。 「不…不要。姊姊…不要。」她盈满惊惧的眼,倒映逼近的雷兵身影。 一语不发,雷兵执起雷节,凝聚起霆光。 青蓿从没挨过雷,只想左右躲不过,缩首跪在地上,硬捱了第一道。一声惨叫,电光震颤瞬间如烧火金刀划落,又虫蚀般窜佈她週身,只差没震碎了她仙魄仙元。 她脑海恍白一片,开始不顾一切想逃。紫鳶咒术一扬,直将她按死在原处。 她还想惶惶挣扎,终只落得一阵徒劳。 雷兵七道雷劈得悠哉,一道劈完,待她平復了些,又落一道。一来怕她死了;二来,反覆蹉跎,才称得上折磨。 「叁日开一朵榴花。开不出,以大过论处。」 奄奄一息,青蓿满身灼伤,缩在地上,疼得不停打颤,好像还听紫鳶这么令道。 她后来才明白,小过叁道,大过七道,是囚房论刑的规矩。而她,却也没挨着什么小过,紫鳶一令罚落雷便是七道,再不管她犯了何错。 她左想右想,天后让紫鳶这么恶待她,定是因为她曾累得天后让她哥哥那么训斥了几句。 -- 天尊 那日,又到了要交花的期限。 初时,其他花精还帮她,花草精本单纯团结,她顺利的交上了几朵娇贵的榴花。她却发现,天后云彤无由责她,显得更为不满。查清后头有花精助她,让紫鳶一概连坐罚了数人。 这下,她身旁连个朋友也没了。 紫鳶命她这蓿草精,这等天寒,叁日独自开一朵榴花,分明是刁难。她始也明白,云彤本是想刁难,和她开不开得了花,毫无干係。 算算,她为了那榴花,已让雷兵劈了七回。那小雷,纵然不若雷神战场上劈起来刚猛威武,也不若天劫之雷威震四方,落在身上仍疼得骇人,她仅存不多的灵力都拿来养伤,还养什么花。 她想起那雷兵,要再劈个几回,小命真要不保。 而让雷劈了几次,她这么电光火石间,恍然想起心头一个镶嵌着的意念,她来这翼山,不是为了花草。她有该见的人,该做的事。 横竖是死,不如闯一闯。 趁紫鳶让云彤唤了去的眨眼功夫,她缩成了似蓿草叶般的身型,迎上一阵傍晚的西风,腾飞上了天。 稳了身子,她细细搜着。听说,天尊灵宫临崖,在能迎日出月升的东方,满殿流光。那么一座巍巍殿宇,该不难找吧。 飘飞了一阵,只见群山嵯峨,万里飞霜,漫山尽是眼生的冷衫林带。她不若天翼族生来具锐眼方向感又好,瞧来瞧去,景緻好像差不多,她开始心头不安。 一片山鸟乌鸦鸦,啾啾声好似鬼哭,原翱翔在高空的鹰隼逼下,开始绕着她盘飞,又令她有些焦急。牠怕是将她认作飞虫,想一道俯衝,将她吃进肚里。 正彷徨间,忽然见着远方山峦上有一处不同于林木的耸然建筑,该是宫闕?几列翼兵巡梭,且较任何一处都还森严。 定是那处,她连忙设法飞低些靠近。 「谁?」 眼明的翼兵没忽略她这小不点,严喝一声,拦下了她。 「仙婢青蓿,自夕珠巖来,欲…欲向进德院里,借几株花苗。」她听说,承熙天尊的进德殿,四时开梔子花。那和榴花同季节的梔子,该有些奇绝之处。如今仓皇间,她也只胡诌得出这理由。 「夕珠巖?」天兵听得夕珠巖,虽见她取出了辨别仙宫的牌令,仍有些疑惑。毕竟若非天后云彤亲临,夕珠巖同这处几乎不往来,事实上,就是天后,也没什么机会得天尊首肯入这灵宫。 「嗯哼。」她见这天兵不肯放人,有模有样,揣摩了几分紫鳶的傲气,清了清喉咙。要端那架子,总归抬首斜眼不瞧人,一张脸须摆得万分厌世又万分厌世的样子:「你没听说天后娘娘那榴花开不了,正在气头上,不过几株花苗,本还好办事。你要这么耽搁,当心惹怒娘娘,烦扰尊上了。」 天兵瞪了几瞪,见这仙婢确实不过是隻理花草的小蓿草精,打着天后之威,却还一派不可一世,那夕珠巖,果然惹厌。但…,若这仙婢借不回什么花苗,真让天后闹来,想想…,还是放了人清简。 天兵让了开,她一喜,连忙一溜烟飞得不见仙影。 紧张得一颗心好像要从喉头跳出来,一会儿,又微有些雀跃,没想事情还挺顺利。 然青蓿没进过这偌大灵宫,那靠风力移动的叶形且不好操控,让高低岩壁穴石、殿宇回廊挡了几回,她便开始分不清东南西北。小小身子乱乱飞窜,霎时引起了注意。 几隻天犬低嚎,振翅拍飞,抓咬猎物似的朝她扑来。 见状,她大惊失色,跌跌撞撞左飘右移,怎么这灵宫里头,侍从见没几个,狗儿却比天兵还兇。詰屈聱牙的巨犬头颅绕在她周身扑咬,只仗着她身子小,犬隻挤来撞去,咬不着她。 「啊……,别追我。」她乱乱飘飞,仓皇间,好像撇见前头一白花褐花错错杂杂的院落。她连忙想设法飞高点好瞧得清楚。才闪过一头犬隻扑跃,一回头,却直直撞上一道方扬起的仙障,她一晕,只觉耳边风声呼啸,直直下坠,掉入了一丛梔子树。 枝叶窸窸窣窣刮得她七荤八素,撞散了一朵梔子花,又叮咚在叶上几弹,终落到了地上。 梔子树,又恢復一片平静。 「好疼啊…。」她揉了揉额,差点没撞散了身子。「好端端的天,哪来的墙。」 那一撞,还不轻,几之天犬甚且不若她莽撞,早早收了步,见了她落下的院子,悻悻然退了开。 「那些狗儿,还熟门熟路…知道这里有墙。」她抬头见犬隻散去,喃喃低语,微松了口气。 「你,是谁。」 她上头,却响起了话声。 闻声,她一惊,方醒悟刚那仙障,是有人为之。 梔子叶茂盛,她左右乱转,还找不着发话的人。却突然两隻指头伸进树丛中,将她拎了出来。在她面前,一双威严凛凛的海蓝瞳孔紧盯着她。 「你...是谁。」她还愣着抖了胆反问,一见男子挑了如山的眉,那气宇非比寻常,转眼见这满院梔子花灿然,她忽然头脑清醒,连忙回復了仙身大小,一跪,伏道:「奴婢…奴婢青蓿...冒犯尊上,尊上息怒。」 「青蓿。」他面色不见喜怒,只盯着她,沉默了一阵。 伏在地上,她好像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沉默,好似百年悠长,她已经开始想她是否认错了人,才终于听得他再度冷冷开口。「夕珠巖的人,何故来此处,不懂规矩么。」 她掌间的宫牌,方才随她一撞,落在地上,这头,已持在他手上。看来,在她面前这男神,确是承熙天尊。 「花…借花…,青蓿…。」她想起刚入宫门那藉口,连忙要故技重施。这天尊一双冷眼逼在面上,却一点不若天兵好打发。 让他一双蓝瞳望得茫茫然,她脑中昏昏,忽然呢喃出了一句:「迷乱天尊,得时…杀之。」 待那昏昏意念过去,她惊得要掩上口,已然不及。 她如今还弄不清她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八字何以出了口,却不知她这等灵力心机,天尊如他,自能让她这说出实话。 虽然,那念想绕在她心头,似是她的意念,又好像不是,不知何起,也不知缘由,甚且从没好好计画过,就这么见了承熙。 狼狈,委实狼狈,她如今仔细想想,她还活着,好像是奇蹟。 「好个迷乱天尊,得时杀之。」承熙那话声淡淡,面色依然不见喜怒。「你这般掉下来,这等灵力,要杀我?」 「因...因为青蓿先前都在养伤,存了点灵力方才都拿去变形...。」她还想她这么耗了一阵力,承熙觉得她灵力低也是应当的。正说着,一瞧见他那清冷如刃的眼,她又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了。「不是,我是说,奴婢…奴婢该死。」 「你确实该死。」瞒着天后闯他灵宫,这头,还藏着这鬼心思。光瞧她那张脸,他便已经清楚,她不会是乔木云彤差来的人。但她这冒冒失失的样子,凭什么本领受那杀令。 手一扬,带过咒术,他却发现她不过是隻去天后院里打理花草的小蓿草精,什么本领也没有。那杀字,嚷得天真,他不禁又生了点好奇。 「尊上!」一列侍卫自院外急步赶入,为首一人喊道:「尊上!有人闯殿么?门口来人通报,找不着朱鶯元君问那什么借花苗的。」他说着,一见青蓿跪在前头,分明就是刚那蓿草精,连忙率人万分积极的围上,搭弓扬箭将她赌了个严实。 「够了!」承熙见状,大吼一声,面色倏然显得异常难看。 难得见他显露如此怒气,侍卫倏然一阵面面相覷,不敢作声,那气势万千的阵仗忽然不知收或不收。 「出去,没你们的事。往后夕珠巖来人,一律先呈报朱鶯元君,不准再擅自放人。」承熙厉声令了句。 侍卫一听,连忙齐声答允,行礼要退。 「还有。」承熙又发话:「这件事,不准外传。」 侍卫一走,承熙静静打量了她一阵,嘴边扯了一笑。「青蓿,你这蠢样,担得起迷乱两字么?」 「担…担不起,奴婢担不起。」她想她当日那否认,虚弱得紧。即使她那天真的杀念,一见了他,倾刻荡然无存,她是真担不起。 承熙仍是笑了笑,那皮笑肉不笑的神色,直冷得她发寒,寒进骨子里似的 -- 天下 他不该这么同她纠缠的。走在殿廊上,承熙那眉头皱得紧,满眼抑鬱。 他一向,是个挺谨守正直的人,五百年来清心淡欲,不也这么过了。这熊熊心火起得突然,这勾当,也还真不符合他这九五之尊的身分。 那时,他确实也想过,就这么将那蓿草精送刑论处。按她那「得时杀之」,自足以领个死字。但让那一眾侍卫急匆匆逼进来时,他恍然想起从前,只想将她藏起来。 这是怎么了,就只因她那张脸么…。 千屻错落,山嵐雾气飘笼进直硕高耸的廊柱间,他立在廊缘,静望着连緜青山出神。 远远,却见一隻苍蓝雉鸟,沿山盘飞而来。 他凝了几分心思,看来,这天下,又要不平了。 灵宫里头,唯独这大殿,还是上代祥治天尊留下来的辉煌貌。殿樑挑高,星灯悬垂,大金御座嵌在殿底,兀自耀闪光泽。太师无相曾道,他再如何淡泊,既是在位天尊,该有的天威总是要有。 天威,他不觉得这尊位,需要一直着眼于什么天威,但不可否认的,威望加身,对虎视眈眈的隐敌而言,确实能起些震慑效用。 承熙自尊座俯望那大跪伏地,由雉鸟化做仙身的男子。他不见喜怒的双眼清明稳歛,思量不过半刻,走下座阶,扶起了那男神。 「坐着说话,蓝雉。」他命人安了一银案两银座,就这么将他的大金御座晾在阶上,落坐在银案一边。 仙婢上了酒水,承熙起手便为他斟酒。 「天尊…,您如此,让蓝雉逾礼了。」 男子魁梧健壮,战士武着,肤色不若承熙凉冷,倒是夏日般的麦色,毕竟,他川流蓝雉,来自四时如春的温暖鹿岭。 蓝雉似乎觉得承熙这些举动过于亲切,他们数百年来没再见过面,上一回,承熙继位之战,他还使着强弓劲弩,击杀了他不少天兵。 这些年来,他不敢相求于承熙,除了因承熙继天尊之位后,主歇战无为,少问仙事,另一面,自也是担忧承熙还记仇,又思忖,承熙并不太想见到他,让往事惹起伤怀。 「这不是你鹿岭的风气么。蓝雉,你既为王,何以言逾礼。」他笑了笑,言谈轻松,举了酒浅嚐。「说实话,我这位子,不为尊高,只为大渊庸碌,有时我甚且觉得,不如改封号…天忙。」 的确,他是刻意了些,他没忘记那些旧事,且才遇见那不寻常的青蓿,他不想让那些痛楚一再一再好似要翻腾。 「说吧,你所为何来?」 承熙既坦然直当,蓝雉也不同他迂回。「天尊…,那么蓝雉冒犯了。」 他举酒回饮,思量半晌,道:「龙谷,又震得频繁,赭王那处,大整军备,不定就要发兵。这次,又若是龙神真要解封,对您…,也不好。」 承熙晃了晃杯,抬眼回望他:「龙神解封成不成,一直是未知。蓝雉,你不如明说想藉我之力,歼灭赤狰,为的,还是那树谷星瑶。」 蓝雉确实不敢明言,更不想轻率在他面前提起树谷家。但他既然如此说了…。「天尊…,鹿岭与红漠筑障后,我一直…,救不了星瑶。如今赭王再次发兵,是我不能错过的机会…,但龙神若是解封,单凭我一己之力,要救她,实难…。」 「五百年,这么一段时日,她…早也算是红漠的人了,你还不放手么?」承熙淡淡问着,希望他那心意,自己能清楚明白。 蓝雉沉默半晌,一双眼闪着坚毅,他或许曾经摇摆,如今,却不愿再有愧于她。「天尊,这鹿岭王位,本该还她。如今…,这情势,也已经不止于我和星瑶之间,是以…蓝雉相求于您。」 他说到情动处,忍不住搁下杯盏,起身向澈然一跪一伏。 翼山以西,为仙地鹿岭,论起仙史,较翼山还要古远。鹿岭王室白鹿神树谷一氏,乃翼山之前的大渊共主。政权转让翼山后,鹿岭王不再问大渊仙凡之事,天尊位劳神损元,久居岭内的远古神祉,也不怎么有兴致要争,鹿岭转趋守成避世。五百年前,鹿岭起了战火,树谷家倾覆后,便是他鹿岭战族川流氏,接下了王职。 而蓝雉口中的赭王赤狰氏,便是大渊至西的狰兽一族。 大渊至西,有山红漠,昔为仙界流放兇兽之所,今赤狰一氏,为狰兽之后代,瞧起正道仙神,满心愤懣彆扭,经了不知几代斗争,新仇旧恨嵌进了骨子里后,敌意早也不辨缘由。翼山冷岸为大渊之尊,更是赤狰敌中之首。 承熙搁下酒杯,平平淡淡道:「我与灰刃,亦敌亦友,互不进犯。他不动,我理应不动。」 「天尊…。」蓝雉一急,生怕他不肯兴战:「您就是不肯出战赤狰,龙谷一事,总不能放任。」 「蓝雉,龙谷挨着凡界京畿,一举战,天火焚山,流焰四窜,少不了又是场灾厄。何况,龙神解封未成,便未必要战。当然了,若灰刃越了界,龙神动静不平常,不用你要求,我自会出兵助你。」 上一代天尊祥治,仙龄实高,相迎万年劫,早也生了退意。偏偏一子一女,都栽在赤狰手上。 数千年前的冷岸氏,承熙的姊姊,恋上当年红漠王,逃出翼山和他生了赤狰灰刃。二子,承熙未曾谋面的哥哥,败在红漠王手里。当年那场激战,祥治救二子未成,虽至终灭散了红漠王,却也因此大损了仙元。 天翼族言专,只配一妻为后,先后许愿归元求子,为祥治天尊迎来第叁子承熙,散归了仙元。祥治天尊一待承熙歷劫继位,便也随先后散形淡归。说来,承熙是天尊天后集毕生心血之子嗣,守大渊,退赤狰,是命中注定。仙界如今茶馀饭后,还爱绘声绘影重温他以五百少龄,智取赤狰双煞,轰轰烈烈,成了仙史上继位大渊天尊最年少的天神。 他们不晓得,那轰轰烈烈,流了他多少血泪,同那鹿岭树谷氏覆灭一般,早是一段他再不想忆起的往事了。 他已这般灵台清明过了五百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淡淡然然,无牵无情。 今日,却似乎这仙界,又嫌天下太平。 蓝雉见承熙将话说了全,早也听说他如今淡漠清远,善战却不好战。树谷星瑶,甚且曾有愧于他,想来,是不肯主动起战了。蓝雉黯淡起身,一揖,道:「天尊思虑周详,蓝雉…,静候天尊消息。」 承熙微微頷首,叮嘱道:「回去后,你莫要有任何动作,也别露了口风,以免赭王急着发兵。」 「蓝雉明白。」 旧事旧人,一件件袭来。他…,龙神,真要醒了么? 蓝雉一走,承熙起身离殿。 他幻飞如风,自透光的雕花冰晶穹顶,进入一处石楼。 石楼位于他进德殿至深之处,近楼的守卫天兵,尽是炎火族人。石楼外围,隐微的落了七道仙障,堪称禁地中之禁地。 天光穿透鏤花的挑高冰顶,照射在石墻与石地上,幽灰的石楼里,仍然开满梔子花。正中央仙气迥异的梔子株开枝散叶,生得似榕树般茂密高挺,四季开花,娉婷摇曳。 他背倚树身落坐,掌间持了一只青花瓷瓶淡饮清酒。一件件旧事歷歷在目,他鲜少如此心烦。 龙谷连震,不用蓝雉提醒,他自也注意到了。或许这些事本相连成一气,皆非偶然。 他拂着眼前一朵白净的梔子花,向下扎进泥土里的树根,盘着一颗突突跳动的心。 那是他冷岸承熙的心脏。 五百年前,他自剜了心,养着她无处可依、仅存的那么一点记忆与灵力。他们就这么相依共存。他一颗心,只为她一人跳,为她一人活。 她以外的人事,再不能佔他意,动他情。 「梔月…。她…很像你,我…。」他在她面前,无话不谈,诚实了些,也清明了些。 不得不承认,青蓿的面容,十分搅扰他,和这梔月牵扯在一块,甚且狠狠搅动他早已封闭的情心。 他垂首埋在双掌间,即使这里,没有人会知道他一双冷漠坚毅的眼,微泛起了泪幕。他以为,他的泪早流乾了。这数百年间,他从没哭过。 极大的渴望似龙谷里头沉睡万年的巨龙,隐隐蠢动,好似要醒。以为已经尘封的记忆翻腾,他害怕,害怕失落,害怕曾经的剧痛倾山倒海逼近他。 承熙握紧湿透的掌心,收成了拳,他不该一时怜惜,不该留她。 -- 馋(H) 起身疾步迈开,他想迅雷不及掩耳,不容自己犹豫的歼灭她。 出了石楼门,门外一道石阶。这石阶通往他进德殿里。走在阶上,灭仙的雷球叱吒在他掌间。 一入殿,转向寝房,他却傻愣了眼。 几株生在她榻旁的梔子树,挺拔散枝,生了数朵白花。一室清香,嫋嫋芬芳。青蓿倚坐树旁,正捻了一朵梔子花,拨着花瓣就口。见了他,她一个惊跳,花瓣似的眼睁得老大,一回神,又忙起身要跪。 她在吃梔子花…。楞不过几秒,承熙一怒,上前攫住她纤弱的颈提了起来。 花瓣散了满地,她急扳着他手指,踢脚挣扎。吓坏的一双眼徬徨看着他。 那双鹿眼,又该死的像极了她。 他一痛,手沉了下来,一使劲,将她甩在地上。 手一晃,他忍不住再一次确认了她的仙魄。这草精身上,没有他在梔月身上留印的血月痕,她灵力左查右查,再駑钝,究柢是株草精气息。 怎么可能是她…,他亲手浇灭自己隐而又隐的期待,空乏之下,显得有些可笑。当年梔月灭散的仙魄飞溅,在他那张完美的左面上烧灼出伤疤,如今,还淡淡可见。 青蓿咳了几咳,跪地颤声道:「尊上…尊上息怒…。」 她本想问他,哪里出了错惹他大怒,转念又想,她说出了那八字,自然处处是错,她该消失在他眼前为好,他偏又要这么留她在这处。 她这小命,呜呼哀哉显然随时要不保…。 承熙瞪了她好一阵。也罢…,还该这么留着她一条命,按兵不动。一见了她,他不自觉,又给了自己理由。 走上前,俯身,他勾起她的脸。「嘴馋?」 她有意也好,无意也好。他痛恨这草精挟着梔月那无辜的眼撼动他。不杀她,也不能叫她好过。 高悬起纱幔,他伸手摘下了一片梔子叶,掌间一幻,在她面前,生成一个男人,打娘胎出来似的一丝不掛。 青蓿一愣一羞,忙垂首回避那逼在她眼前的男身。 男人不语,只俯身拉起她身子,往榻上带。 「尊…尊上。」她微微抗拒,着慌了起来。 承熙屈抬了腿,在榻缘坐下。「要迷乱惑主,没半点经验行么。」 方才,他如风出现是一派要捏碎她的兇狠貌,现下看起来,又如早先一般清清冷冷,虐死她无所谓的模样。 「经…经验…。」她慌成了一片空白,素净的小手,已让男人拉过,直按上他软弹的玉茎。本来面无表情的男人,开始显得有些蠢动。承熙幻出的人,无心无魂,不过是具活生生的慾体。 她确实不太懂,遑论什么经验。但男俯女仰,阴阳交合,她在天后那宫里撞见过几眼。天后寝殿里换着男仙,不是什么大秘辛,就这承熙也一清二楚,却一点不管,他且巴不得天后找了个人赶紧双宿双飞。但这不能明着知道的事,自然得装作不知道,当时,也不过瞧那几眼,她便让还要命的花精死拉着走了。 这细节,她自然不清不楚。 掌间那东西温软搏跳,好似活的,会动。她内心一声惊呼,羞得直想把手抽开。奈何男人按死了揉着,承熙一双眼冷冷盯着,她却又半点不敢妄动。原还软嫩的茎身倏然硬涨挺翘,滑出了她小小掌心,她还暗自心惊,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男人已箍来她的头,将前端戳在她唇上。 她不明所以,只觉热气笼在周身,男人手劲逼着,让她转不过脸。 唇上触着他热烫的东西,她羞得无地自容,紧闭了双眼,不自在得想躲。 「张嘴。」承熙淡淡令了声。「你不正嘴馋么?」 嘴…嘴馋。难不成他刚大怒,是因她吃了他的梔子花么…。再馋…也…也不是吃这东西。 男人一掌捏住她双颊,撬开了唇,直将长茎塞了进她嘴间。 嗯………,她难以接受的心里惊叫成一片。她的脸小,茎身不过进了前端,已塞了她满颊,难受的呜咽几声,她推着男人双腿,吐出了那傢伙,微伸晾着小舌,想尽可能减少那残馀的咸腻感。 承熙手微动,一串绳绕上她双臂,向后捆了实。男人将她推倒榻上,跨坐上她颈间。直将长茎塞了回去。惊叫的声音还来不及出口,已被闷回喉间。塞了满嘴的嗯啊声,听起来压抑。 长杵搅遍嘴腔,在她舌面上滑送了一阵,又深入喉间抽动,搅得她作呕。她抵抗不得,只能难堪地呻吟,长杵似乎还随男人舒服的叹声丝丝泌出咸液,滴入她喉间。 她泪水瀅然,转来眼光,偷望了承熙一眼。她并不知道他让男人这么做有何意义,比起羞辱,她感受更多的是狼狈与不自在,虽然这不疼不痛,比冰椎还好得多,但…,这嘴巴再馋,自然要放吃的东西,她只想告诉承熙她不馋了,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嘴张得痠软,男人只一股脑抽送得欢快,一声嘶气,倏然颤身在她口中迸射了一团灼热。 啊……!? 一阵惊诧,她抿着脣舌只想把那陀黏糊糊的东西顶出来。男人捏着她下巴,握着茎身,只将白液糊了她满脸。那男人声息听在耳里,她忽然明白这么做似乎让他很舒爽。 男茎直挺挺的,好像没有什么尽头,又再戳进她口中。 她几乎睁不开眼,呼吸甚是艰难,开始觉得除了噁心,还有些折磨。 「尊上…尊上,青蓿错了,青蓿不馋。」 她喘着气,嘴上不知为那男人箍着撞着灌了多少白精,颤巍巍掛在榻边,黏腻流了满脸。 男子挪了个姿势,微一得空,她连忙认错。 她自然不该馋,蓿草精本以日月为生,不须吃什么东西也能过活,这头吃起什么梔子花,果然是隻瑕疵品。听她明明认错,承熙心头却又一把火。 「不馋又怎么,送点仙气给你,不感激么。」说来,那男人精元可也是他耗气幻造的,还有益她这低弱的灵力。 承熙眼一抬,男人拉起她,松了她绳索。瞧她乱揩着那张脸,楚楚可怜,他几乎又要心软。 念一出,承熙又抑鬱,她纵然有那张脸,又如何…,铁了心,他随口令道:「衣裳脱了。」 青蓿一愣,脱衣裳…,她摇了摇头:「不…不要。」 不要?承熙见她摇头,心火又起,冷眼一扫,便吓得青蓿又惶恐不安了起来。 手一晃,青蓿眼前换了个男人,承熙似笑非笑,冷道:「不脱,便回夕珠巖。」 -- 辱她(H) 夕珠巖…,她不要回夕珠巖。她连忙低下头,颤着手,拆起衣带上的扭结。 缓缓开襟一拂,淡绿的青裙裳自她细滑的肩掀下,沿着她姣好的身子滑落在地上。见承熙不作声,不敢细想,亦不敢停手。她双手举到后头,拆起袜胸的结,羞瞧了承熙一眼,抖着手取下了小衣。 双臂压着衣,缩抱在胸前,她低着头,不敢动。 「继续。」 青蓿犹豫的手勉强下移,搭到腰上,再拆起亵裤的小结。 层层褪下了衣,她裸了身,羞缩着站在原处。但比起羞,她怕疼怕死,落个衣,不算太为难。 承熙扯起不屑的一笑,瞧这草精为了活命没半点尊严,和他的梔月天差地远。 男人目光流连在她身上,上下梭巡,手掌频频抚弄腿间粗涨的慾杵,万分难耐。 「跪。」承熙要她,取悦她身前那男人。 取悦…。这下她懂了,她想自己横竖逆不了承熙,反正就是一道命令,一片叶子。她瞧了那踞坐在床的男人一眼,跪在他腿间,心一横,俯下了身,轻扶起他已经蠢蠢发动的长茎,含进了嘴里。她想,这么着,该是所谓的取悦这男人吧。 她竟还聪明伶俐,一教便懂。 承熙打心底看不起她,又彷彿,她愈显得卑微,他愈是安心。瞧她含弄得认真,他倒乐见她这般愚蠢的挑逗男人,再自作自受的被吃乾抹净。 松了他控制的意念,承熙让那兽一般的男人顺慾而为。 早让青蓿生涩濡软的小舌摩擦得难以按奈,男人一声低吼,如狼扑倒了她。强壮的双臂紧压,青蓿一阵惊愕,还弄不清所以然,男人微转了身,拐开她双腿,倏然吮上她裹在女穴前端的小核,长指一伸,往她小穴插入转弄,频频抠压在上壁,他只想设法尽快弄出些春水来。 未预期那碰触会带来陌生的肉麻快意,她一吓,背脊一挺,身子厉害弹开,男人上臂一压,甚是轻易的制紧了她。 上回,承熙幻出的男人使着冰椎虐她羞处,除了冻与疼,再没有什么感受。这男人在下头舔弄,却叫她一阵发虚颓软,难以忍受的乱乱摇头。 她不觉想起那些夕珠巖仙婢,背着紫鳶在睡房里讨论天后那房事,脸又羞又红得吃吃飞笑。 但她一点不觉得好笑。如今一股怪异的酥麻如雷窜遍周身,曖昧又难忍,她害怕不能自己的意识,直觉排斥了起来。 身子激烈的几扭,男人使了劲,直跨坐上她身子,沉沉压得她动弹不得,摆脱不了那讨厌的头黏在她腿间,长舌与指送来频频不断的刺激,她又扭又捶,哀叫了起来。男人宛若不闻,逕自抚弄得起劲。 在男人如山的身子下徒劳挣扎了一阵,她力渐不敌,直直上升的快意逼来,如潮,她难受颤了几颤,下腹不受控制的痉挛弹起又松弛,身子下边,一片湿漉漉的。 她还弄不清楚自己怎么了,男人唇舌离开她身子,迫不及待的掉了头,她撑了些气力连忙要起,男人将她一推又倒,压开双腿,硕大之物,便朝她下身直顶了上来。 她一声惊叫,双臂又倏然为男人压制得死紧,她惊恐领悟他想将那热烫烫的火杵塞近她身子里头。 一片未知,和沉沉的强制力道,令她害怕得发抖,慌乱喃喃道:「尊上…尊上,青蓿错了,青蓿错了。」她不知道如何能让他原谅,如何能放过她,她胡乱认错,反正总归是她的错,她不该想要杀他。虽然,她从来也没思量过究柢如何杀他。 承熙静静坐在一旁,面无表情,伸手捏上她下顎,冷道:「错了,便好好受着。」 他实不知他这数百年来未有过的恨意从何而来,他恨自己被迫失去了梔月,还是恨她,让他想起梔月,想起那些痛苦。或者都是,他不想分析得太清楚。 啊……。青蓿脑海中的一片混乱倏然煞白,男人顶开穴口,顺着她湿滑的甬道挺进,幽径紧窄,巨硕的龙头破冰似的,硬是往前鑽动。 疼…好疼,她身子僵硬,蜷缩了脚趾,下穴撑得满涨,歪歪倒倒的惨叫声止不住出了口。「尊上…尊上饶命…。」她抽着气求饶,害怕自己可能就要死了。 承熙眼光如电,甩了她的脸,男人亦不理会她,事实上,他着了蛊似的,只想埋头侵略这身下的女人。 巨杵强硬的直顶进了底,让她软穴紧紧包裹,男人舒爽的吐了口气,停了片刻。 她才喘息,惶惶乱想这般会不会是结束了,大掌却抓紧了她纤腰,下头使劲贯了起来。小穴太紧,他无法动得太自如,一回回抽送,却好像要将她撕裂一般。 她失声惊叫,哭花了一张灵秀的脸,硬挺长杵滑过,想收缩的甬径收不了,腿间又涨又疼夹杂莫大的刺激,来来回回,反反覆覆摩梭,她只觉得好难受。 动不了的双臂为大掌压在顶上,挺出的胸乳,偏又落入男人口中,吮舔嚙咬。她逐渐瘫软一片,没了力气挣扎。 柔弱的身子不知哭得发颤,还是为男人抽插得发颤,凄惨蠕动,半点逃不开。 承熙看着,恨意退了些,刻意压抑着呼吸,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动摇,忍抑的腹间有些什么,似快感,又好似慾望,还有一点隐约的不捨。 「尊上。炎火君到了。」寝殿门外,一隻传声鸟通报。 承熙陡然得释一般,即刻起了身,断令道:「传。」 他离了榻,往书房挪步。 青蓿恍然间还以为自己得救了,岂料承熙逕自离开,那正在兴头上的叶子男人则一点没要退身的意思。 她一阵难受,难道来了人,也这么瞧她挨罚么?她一点不想让人瞧见她身子,和这般狼狈的样子。 门外踏进一男神,赭袍玄靴,在这冷冽的宫里,显得难得朝气勃勃。 「澈然。」他才做揖,立时为寝房传出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那本不在房里的床榻绊住了他的眼,上头,活生生一幅春宫图。 春宫图不稀奇,奇的是出现在这承熙天尊殿里。这画面,要是出现在他炎火寰明殿里,一个仙神也不会吭声的,他风流爱玩的性子,使他这英挺俊朗的千年上神,至今还是个黄金光棍。但他不时要来回边防,置个女仙在翼山独守空闺岂不怪可怜的,不如随遇而安,随心随缘,自在又瀟洒。 「坐吧。」承熙逕自坐了下来,随口招呼。 「呃…,你是冷岸承熙么?」男神太过诧异,尷尬一笑,双臂扶在那方青玉色鏤雕云饰的书案边,盯着承熙直瞧。 承熙回望了他一眼,不答他,只道:「川流蓝雉来见我,要我向赭王发兵,你得去一趟龙谷,查探红漠与龙神动静。」 「澈然,比起赭王和龙神,我还比较担心你。她…是谁?」男神一脸狐疑,直瞧着他。 他们自幼相熟,承熙那些过往,他没一点不清楚。承熙继位天尊,他炎火寰明,亦是一路战友。 炎火氏,重明神鸟之后,乃异于乔木氏的翼山战族,直属承熙座下。炎火寰明为将,按礼该喊承熙一声尊上。承熙却严令了他,只他二人时,唤他如旧。生死之交,断不忘初心。 「嗯啊……。」榻上传来青蓿一声声耐不住的歇斯底里哭叫,男人一阵激烈抽抖,灌了她一穴浓精。 她是谁…。听寰明一问,承熙心火又起,手一扬,隔空掀了两片叶落地。一阵烟气,再幻了两个男人。 她身子里头那人,退了出来,却似乎意犹未尽。还平息不下的青蓿泣不成声,颤得厉害,提不上气的声音都抖着:「尊上…不要了…不要了。」 「由不得你。」承熙冷声落了句。 男人上了榻,叁人围逼青蓿,一片肉色胸膛似墙,她害怕得转不过头脑。 一人翻过她身子压跪在床。这些人,一头急急躁躁摸抚揉乳,一头,在她身后对着男茎。「尊…尊上…不要。」她一边挣扎,一边止不住地频向承熙求饶,这些男人听不懂,承熙却能决定饶不饶她。 「青蓿。」承熙淡淡道:「那乱字,让他们教你。」 -- ⓟΟ➀➑Ⓖν.ⅵρ 乱(H) 「不要…。」她一声哀嚎,男人顺着刚热过的小穴,从后头挤了进来,长杵滑送在亮糊糊的春水里头,蛟龙般活跃。大手压在小核上震颤,逼她嗯嗯啊啊叫得更淫荡些。 前方男人抓起她的脸,腰脊下沉,不自觉压弯了弧度,雌兽一般的曲线,颇为诱人。男人一阵兴奋,朝她空着的嘴塞进了傢伙,恣意抽送。 一对玉乳柔晃频频,男人仰躺在下头,张嘴含没了乳尖,如蛭一般吸吮。 她的心思简单似个孩子。不知情爱,情慾懵懂,脑子里还未接受太复杂的概念和志节,但她不喜欢受这等强硬的快意折磨,四处扯扯弄弄,不能自己,狼狈得难以言喻。 很不喜欢,却别无他法。痛了几回来去,如泉涌上来的快意渐强,她激烈几抽又垂软,男人连连往死里捣,停也不停地一回轮过一回。她抖软了手脚,瘫在男人粗暴的掌间似隻猎物,还枉然挣扎。 承熙那面色清淡,为寰明倒了杯茶。 那茶,寰明可半点喝不下。Pō㈡0㈡1.Cōℳ(po2021.com) 「你要不想说…,我便不问。但…。」寰明觉得甚不安,承熙自剜了心,再不近女人。别说他恨透了天后,这偌大寝宫,没半个仙婢能近身,只寰明那已经与太师白羽家订了亲的胞妹朱鶯,能进殿为他打理宫务。 这头,他竟囚了个女仙在床欺凌,幻造出那些男人时,面色称得上是恨。而这事,还无消无息。 承熙沉默,逕自倒着茶。琥珀色的茶汤沿壶嘴注入杯中,清泠泠的茶水声,交融一片肉搏与呻吟,他那颗清心,如今濯濯动盪得厉害。「不是要你去龙谷查查么?或许,是那青桐虚里醒了,将这隻蓿草精送入翼山。」 「蓿草精?」寰明甚觉荒唐。「蓿草精岂奈何的了你。」 嘴上男人,送了一团糊黏黏的液体在她口中,她吐了吐舌,死命将那些东西顶出来。后头男人抓过她身子倒躺上榻,再度侵入她,几撞将她推到了榻边。她的头后仰一坠,掛在榻旁。那濡软的小嘴,岂能空着,一男人下了榻,站直了身,捣进她口里。 才一阵窒息似的难受,一名身量较小的男人,物尽其用的跨坐她腹间,双掌推挤她两团嫩乳,摩杵似的包夹住长杵,进进退退起来。 她看不清,不知男人还能搞出多少花样,只觉身子一点不再是自己的了,倒掛的脑子昏昏,一头长发扫晃在地上,夹杂了些落地蜷起的梔子花瓣。她也好想能蜷缩了身子歇会儿,奈何四肢让男人如钉般箝着,黏腻的液体淌了满脸,一刻也歇不得。 寰明虽然爱玩,本也是正直性子,只喜欢那温温柔柔的鶯声燕语。这耳边不断绕着哭声,馀光一抬,便见那蓿草精被压制得要不成人形,他实在坐立难安。好歹,和承熙的灵力相比,她堪称是个手无寸铁的女仙,这么听着她让人凌辱,他不由得心上烦乱:「澈然,这不像你…。」 敌人杀了便是,何必欺侮她,他本还想这么劝劝承熙。岂料,青蓿口中的男人洩了精一挪开,她小脸正对着他们这处,虽然倒掛,满脸不堪,那样貌,还清楚分辨得出。 他一楞,倏然明瞭了不少事。这蓿草精,竟生得与那鹿岭树谷家王女梔月,如出一辙。知己如他,承熙那心思,倾刻也琢磨了七八分。他不觉担心了起来。 这承熙,不甘落入圈套,却对这蓿草精难杀难捨,既爱且恨。想来那暗敌还知己知彼。这蓿草精虽然柔柔弱弱,也甚容易轻防,承熙再陷得更深,她且有心,要杀他何其容易。 「澈然…你不该留她。至少,让她去朱鶯那,别留在身侧。」寰明语重心长,担忧起他安危。 「我确认过好几次,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本事也没有,比起一般草精还要不如,不过就靠那张脸。」同样撇见青蓿那几乎要昏晕的脸,承熙显得更为烦乱。 「光靠那张脸就够了…你看你…。」承熙这头,明显失了常轨,却还不肯承认。 「她如今…,不存杀我的心思。」承熙话声淡淡,寰明却一晕,这人,正在不断为那草精辩护。 看了看承熙鬱鬱的眼,寰明晓得这头和梔月扯上关係,怕是谁也劝不了他。这专情神鸟,百年前便铁錚錚证明了,见了梔月,他一向顽固执着上升,清明智慧下降。不如让他自己安静些好。 承熙少时赴鹿岭,且研修过那套化元赋形的术法,他想,这蓿草精有无威胁,承熙该还有些分寸。「总之,你小心为上。」喝了杯承熙倒给他的茶,寰明道:「龙谷…,我即刻啟程,回头给你消息。」 「嗯。」承熙简短应声。 寰明起身,又望了青蓿一眼,连他都觉得,好像真见到了那树谷梔月,若说这血肉是锻造而出,这门术式,还挺惊人。他们炎火战族,化元之术懂些,为的,仅是修出自己的仙身,和应用一些基要的仙法,此外,便专攻战术与飞行,于鹿岭那玄虚之道,还真不大懂。 寰明起身离殿,承熙直送他到了廊上。 寰明一揖,要离开,几步又回过头:「澈然。」不敢望向承熙的眼,终还是劝了句。「不愿爱,不愿杀,便让她走,别这般折磨自己。」 承熙嘴角不成笑容的微抽了一下,寰明为他好,他懂。 承熙出了殿,房里的叁人,半点不懈怠。 在青蓿前后换了又换,要她躺了又跪,跪了又趴。两团柔软的胸乳让人粗粗鲁鲁揉得红痛,下头生嫩的女穴,好似要裂了,那什么鬼尊,只顾着和人喝茶。 她本还清晰的哀饶声,渐渐弱成积在喉间的呜咽,受不住的心神昏昏。 承熙走了近,手一扬,一道仙咒幻灭了叁具男身,叁片梔子叶旋落。 寰明的话声响在耳畔,她不过是个脑袋空空的冒牌货,何以同她言爱。 「起来。」 她起不来,双腿痠软的好似再没知觉,就连男人退出身子都几乎合不拢。 或是吞纳太多承熙的仙气,她仙魄暗暗涌动,脑海里笼罩了一层晦暗的感觉,阴翳难言。 「瞧你这羞耻的样子,倒还能仰着你那张脸。」他冷言冷语,像刀一般。 望着承熙那张狭虐的冷面,她想哭,渐渐想起一种模糊的概念,好像叫屈辱。 转开了眼光,她跪缩起身子,缓缓一伏,叫承熙看不见她止不住的泪脸,低声道:「青蓿出身卑微,作不了主,亦谈不上志节,尊上一声令下,尽可让青蓿…消失在你眼前。」 承熙一震,怔看着她。他瞥见她眼里那团乌云似的沉伤,他想,她很难受。她的心神,或许比他以为的复杂许多。想着寰明的话,他一阵低落。 「歇着。」淡淡留了两字,他转身出了寝房。 -- 朱鶯 歇了两日,没见着承熙。就是晚上,他也没回来。 有些饿了,她挪到承熙那张能晒到较多阳光的主榻旁,虽然这么晒着,也能换些元气,但她总觉得自己同其他花草精相比,这效率挺差,不如吃花。但那梔子花,她是半点不敢再碰了。 她静静伏在榻缘,一道阳光暖洋洋照在身上,这位置似乎挺好。想减少些耗损,她封闭了神元入睡。 转入一阵沉寂,又渐醒,她只感觉身旁似乎有人走近,还没张眼,倏然为一极大的力道扯倒在地。 她摔得疼,还转不过心思跪起身子,又一道刀光削来,直划破她上臂,血点霎时飞溅了满地,她一痛睁眼,只瞧见一片红墙似的裙摆拢在眼前,锐利的刀尖直逼她额上。 「娘娘,不好...。」后头一女仙千钧一发赶上,一把将她带在身后,死活拦着持刀的天后云彤。「求您还是外边儿等着,尊上一会儿便回来。紫鳶!」她朝静静等在门边的紫鳶频喊:「劝劝你主子啊,紫鳶!」 紫鳶望了她一眼,仍是垂首静立,一句没有出言。 「滚开!」云彤水袖气愤的一甩,刀尖锐利指向了女仙。「你这炎火贱鸟也敢拦我。」 什么贱鸟,你才贱鸟,不乾不净的凤凰杂支,还嚣张的辱她重明一族。女仙心里嘀咕,嘴上仍正经应道:「朱鶯不敢,朱鶯只是为娘娘好,尊上见您闯殿,要是不快怪罪下来…。」 「好啊,你倒让那冷岸承熙惯得分不清上尊下卑。」云彤扬刀直削朱鶯,怒气如火奔天。「让开!」 「娘娘息怒,娘娘...。」朱鶯声声喊着娘娘,一扬手,似弯月的刀术半点不怯缩的回打,将云彤一刀一刀架了开来。她虽不若云彤带过兵,父兄两个将领,一个弟弟宇清且为天尊钦点的进德侍卫长,她这功夫也是不差的。 见状,云彤掀眉瞪眼,胸口剧烈的起伏,震怒自不在话下。「贱鸟,你敢还手!」 自然要还手,她炎火朱鶯生平最瞧不起这以色还事不好人的女仙神,仗着家势纠缠承熙、作威作福,目中无人。虽然,她不想给承熙添麻烦,嘴上还是娘娘来娘娘去,应答的好似得体。「娘娘叁思,娘娘请收刀,尊上的人,朱鶯实在不能不顾。」 见朱鶯虽不敢向她扬真刀,那一弯弯刀术舞得密实,半点不让。云彤咬牙切齿,怒道:「好…好!,你便同那贱草精一起做尊上的鬼。」 左一个贱又一个贱,眼睛长在头上的就属她不忠不义乔木家。她要扬实刀劈也将她劈成两半。 青蓿握着涓涓淌血的手臂,掌上一片仙血银亮。她只见两人刀来影去,伤疼得发晕,浑身吓得发软。 瞬然青焰闪过,一道劲风拽开了朱鶯。 承熙踏进了殿,瞪着叁人,额边青筋抽动似极为愤怒。他一发话,朝乔木云彤发难:「你,闹什么。」 「该问你那贱婢!」云彤见承熙当着两个下人质问她,气得脸色发白。 「朱鶯元君是我进德神官,不是什么仙婢。」承熙淡淡道。「你擅入我寝殿,谁坏了规矩。」 「笑话!你可记得我是你冷岸承熙正后!」她那正后二字吼得凛然。「你暗藏我夕珠巖仙婢行苟且之事,我还不能过问么?」 承熙瞧也懒得瞧她,道:「不能。」他走向青蓿,拉过她抖不停得手臂。 云彤登后位前,还是战族女将,那九阴刃,且是九凤族名刀,落伤如焰,其疼无比。要不是朱鶯拦着,这手臂还不让她削下来。这当下还得同那乔木云彤囉囉嗦嗦,片刻疗不了的伤,却能先挪到身上来。 他手一扬,青蓿臂伤倏然不见,只他左臂月色蓝纹的尊袍下,淅泠落血。 「你!你...。」云彤踉蹌一退,只觉承熙和那蓿草精的亲暱举动,分明是做给她看。他左护朱鶯,右护青蓿,就偏朝她冷着一张脸。事实上,承熙没在她那头置什么心思,他想的不过就是青蓿捱不了那道伤。 「你…挟我乔木家势力继天尊之位,利用完了,便一脚踢开,尊者不尊,终为人唾弃。」 「势力,利用。你能说的就这些么?」 他在云案边坐了下来,一脸要送客的冷淡相。「乔木家,向天尊尽忠,不应当么?我冷岸承熙,从来也没利用你一兵一卒。你不妨现在就唾弃我,滚回你乔木谷。」 「你那蓿草精...,还得向我乔木家,和无相太师交代…!」云彤搬出太师无相,承熙一烦,退在后的朱鶯,亦暗暗翻瞪了眼。 「我让她进殿伺候,就这样。滚。」他不慍不火,那令已下的清楚。 「你…!该待在你身旁伺候的是我!」云彤气得咬牙切齿,偏是无法说什么。 「滚。」澈然大扇开了门,拿一双如刃的目光对着她。 他看她的样子,别说是正妻,连个下人也不如,甚至,像个敌人一般。云彤愤然甩了裙襬回身,携了紫鳶,怒步出了寝殿。 -- 神官 「尊上。」朱鶯大叹了口气连忙上前,有些着急道:「您那伤要挪何不挪来我身上,要不…我即刻传医官来。」毕竟,这承熙尊体安康,也落在她职责范围里,落了这么道大伤,要是让太师无相问起来,可难办了。 「无妨,别漏了风声。」承熙淡淡撩起了袖,施咒止血。 青蓿立在一旁半点不敢出言,只见那尊臂上,有道怵目惊心的血痕。而她让刀划过的上臂,却已经不疼了。 「喔…,我懂了,您要英雄救美…。」朱鶯一双目光在承熙与青蓿间轮转,突然这么冒出一句。 「朱鶯。」他面色淡淡,冷声阻了她。这朱鶯定是听她哥哥寰明胡言乱语。「你倒还没交代,这蓿草精溜进来那日,你去了哪里,守卫要找你,竟还找不着。」 「哎…哎呀,尊上…,我隔日就要来同您懺悔了,您却不在。就…就您这殿,实在清间,那时天都要黑了,我…,就提早那么一点点,真的是一点点,先回去了。」朱鶯偷瞧着承熙脸色,显得一脸心虚。 「找白羽芳源去了?」澈然望了望她,似责似笑。 「呃…对…对。」朱鶯豪气干云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抹微微的红晕。 「朱鶯,容我替你哥哥问一句,那芳源…,你真喜欢?」 朱鶯一楞,挺直白地道:「自…自然喜欢。」 这尊上,今日倒难得多话,竟关心起她这亲事来了。她那喜欢一出口,又觉得好像应该矜持些。「当然…当然也是我父亲,就希望和白羽家打好关係。但您想必知道,我哥哥,偏偏不喜欢太师家那些姑娘。」 承熙一副了然样,甚能理解地点了点头:「所以寰明,就寧可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哎呀我的意思是,反正就是这么着,您就别再问了。」朱鶯羞嗔了句,脸都红到耳根子去了。 承熙看她那样子,人还没嫁过去,倒是一颗心先许给白羽家了。一叹,淡淡道:「好吧,总之,你,得为你失职这事负点责。这进德神官的位置,我准备让人替了。」「真的?」朱鶯听了,却是一副大喜貌。「虽说这失职宇清也该算一份,人可是他手下放的…,但,您肯让我走了?」 「你这次,该不是有意为之吧,朱鶯。」承熙瞧了她一眼,似有些无奈道:「太师和芳源,都和我提过了几次,这位置,打理的终究是我的私事,确实不太适合你这准嫁娘。」 「但…。」朱鶯好奇的歪头歪脑,这冷岸承熙,极致严谨冷僻,放眼翼山,还去哪里找个信任的女官替他发落大殿琐事。 承熙似乎正也这么琢磨着,目光忽然撇见缩在一旁的青蓿。静静瞧了她几眼,半晌,淡淡开口道:「该教的事,教她。」 「教她…?教什么。」朱鶯见他望向青蓿,那头脑,还跟不上来。 承熙一烦,瞪了她一眼。 「啊。我明白了,进殿伺候嘛。」朱鶯想起方才承熙是这么说的。但这冷岸承熙,五百年来也没让人进殿伺候,她手下,一个进过寝殿的仙婢也没有,她又知道如何伺候了。 「是交代你的神官日常,之后,你若不想待在你父兄手下,不妨考虑到穗花元君那处去。还有。」承熙见伤已止了血,便收手拉整了袖,起身离开云案。 前走了几步,他话声中有些笑意:「刚那刀术不错。」 听得不错,朱鶯耳朵一竖,沾沾自喜道:「我炎火家传的刀术,自然不错。」让承熙一夸,她顿时扬眉吐气,得意非凡。 她正高兴,承熙已几步幻了道光,消了身影。 「欸…?您…等…等等。」明明才刚回殿,这是又要去哪。她陡然回神,却哪还见得着承熙影子。 一回头,朱鶯对望青蓿那无辜近于傻愣的眼眸,这尊上刚说什么来着,他真要把这进德神官一职交给这草精么?她哥哥寰明说的,倒是真的。这天尊,想将这号人物留在身侧。 「你唤…青蓿吧。」朱鶯一叹,看了看她。紫鳶前几日,暗暗来找她讨了几次人,这承熙要留,她岂敢放了,没想气得云彤直杀了来。 「是…。」青蓿怯生生抬起眼,轻问道:「青蓿冒犯,不知元君…?」 「朱鶯,炎火朱鶯。夜鶯的鶯,可别记作老鹰的鹰。」 青蓿微睁了眼,眨了两眨,似认真记着,又道:「朱鶯元君,方才…,谢谢你。」 朱鶯随意挥了挥手:「不谢,我跟那女人本就不对盘。」 那女人…,这么称天后云彤,青蓿心道这朱鶯元君,还真是直来直往又何其无畏。她不敢回应什么,倒是想起承熙那伤,有些掛心:「尊上的伤…,这么随便止了血…行…行么。」 「啊…自然是不行的。虽然尊上修为无边,那九阴刃之伤,你也知道,挺疼。只好由你照顾了。你不是草精么?疗伤会吧。」 「会…会是会,但我…。」 朱鶯瞧她那样子,实也没什么高深灵力,反正…醉翁之意不再酒嘛。「哎呀,疗不了,就土法炼钢,替他扎伤口换药,那伤可是替你扛的。」 青蓿认真听着,点了点头,换药,这她会的。 「尊上作息,我同你讲讲,你也听尊上说了,这进德殿里的事,日后便就交给你了。」 「交给我…?」 「嗯!」朱鶯拍了拍她道:「放心吧。这绝对是翼山最重要却又最清间的神职了。尊上最常掛在嘴边的便是『朱鶯,我自己来。』」他有模有样的学了学澈然那淡冷的口吻,又笑道:「你只消管他衣食,照看那一院梔子花,还有以传声鸟提醒他早起、用膳,留意尊体,其他的正经公事公文另有神官送来书房,你只需提醒他批阅。安危,则有我弟弟宇清发落。怎么着,不难吧,总之嘘寒问暖,照看孩儿似的就是啦。」 朱鶯又道承熙私底下性子独立,近于孤僻,又挺固执。忙起来废寝忘食,尽似个不听劝又没内人照看的公子哥儿。说来,这位份尊高,他至今却不过仍是个刚满千岁的青年上神,约略是凡界那而立之年的意思。 「尊上其实有柔软和善那面,就只如今老成了点。你别怕他。」 朱鶯一边眉飞色舞说着,带青蓿遶了绕寝殿。青蓿这才发现,书房进门那通道,接入独立的膳房、浴池和库房。拐上一道石梯,尽头则是间小石室。 「这些地方,我只对书房和膳房熟悉些,但我瞧尊上的意思,是要你继续留在这寝房里了。」朱鶯挑了挑眉,神秘兮兮的笑道:「至于尊上寝房里的事,我便不懂啦。这翼山,怕也没人懂,你自己发挥吧。我只听我哥哥说过,尊上每晚,会在那小石室里头待一会儿,就只那时,切莫扰他。这样,明白么?」 「明…明白。但…。」青蓿实在想不懂这事如何发生的:「元君,您…与尊上想必很相熟了,尊上…明明…很气我…。怎么,忽然…又要我接这神官之职。」青蓿想起承熙那满是恨意的眼神,还会不自觉发颤,这下接了这什么神官,该不会是要挑她毛病,好替她安个实实在在的罪名…。 朱鶯转了转眼,不置可否:「这…我也还说不准呢。也许…,哪日你便懂了。放心吧,总之不难的。」 「嗯…。」听起来兴许是不难…,怕只怕那阴晴不定的天尊,和天后一般,根本无从叫他满意。 -- ⓟΟ㈠➑ⓖν.ⅵρ 喝茶 听说夕珠巖在找人,而天尊承熙,正留了个蓿草精。这五百年来不能想像的、令浑屯群仙都活络起来的大消息,不用等云彤告状到无相太师那里,早也在「你可别告诉别人」的低语中传了开。 他那些守卫,当真安和久了,该好好整顿整顿。 承熙出了灵宫,下到翼山另一处位在竹林里的白羽家穴居。为的是太师白羽无相,来人邀请他喝茶。 喝茶。从他还是个小天少,便已经太了解,到师尊家喝茶,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白羽一氏,属白凤凰神族,无相,乃翼山天少太师,指导他为尊掌政,理仙治凡。两大战族外,与冷岸政权最亲近的,便属他白羽家。 已往,他除了个人的天少课程,也得和冷岸政权倚重的叁门氏族,炎火、乔木与白羽家小辈,一道修课。军事武课上,炎火寰明、乔木云彤与哥哥云飞、和师尊家的儿子白羽芳源,时常待在一块;一般武修与术式常课,便还会遇着炎火朱鶯,和白羽芳源的姊姊,今日的夕珠神官紫鳶。 无相为人严谨,一丝不苟,教导他自家孩子,十分严格,指导他这天少更是从不宽待。课上严谨正经,有时,他会想以亲切些的方式,和承熙说些道理,便称邀请他喝茶。但那不在正规课程里的人生之道,总归从姑娘论去政权联姻,从朋友论到军权与治权,听在他当时这小少神耳里,很是彆扭。 而师尊家的穗花元君,说来也是个不惶多让的尊长型存在。 「澈然啊,快进来。」他才让白羽家侍从领进穴居,一上了年纪的女神立迎了上来。「桂花秋菊,春兰呢?怠慢什么,都出来。」她频频回头叫唤。Pō㈡0㈡1.Cōℳ(po2021.com) 太师无相家有一堆取了花名的女仙,除了大姊紫鳶,下头年纪小些的妹妹们,他从来也记不清楚。 「姨娘,我自己来。」他向穗花道了声,委婉拒绝了挨上来取他外袍的桂花或秋菊什么的。 「噯,澈然,你就是这样子。姨娘听说你那事,还不相信呢!快进去吧,你师尊在里头了。」穗花两声苦笑,看着承熙,既宠溺又无奈。一回头又挥着手绢连喊道:「桂花,快去备菜备酒,春兰,还不去打理你那些跳舞的行头,快啊。」 「姨娘,我和师尊话几句便走…。」承熙见穗花那要开御宴般的阵仗,连忙道了句。 「话几句便留下来陪陪姨娘,今日大殿例休,少跟我说你忙。你要不想和师尊用膳,待会儿我来打发他。」穗花俏皮的挤眉弄眼,说得承熙还不了口。「去吧。」 这穗花,承熙唤她姨娘,因她从前是他母后的贴身神官,他母后归了元,这穗花,受祥治天尊所託亲自照养他。无母亲之名,却有母亲之实,是以承熙一向敬爱她,只碍着和无相一道难跨越的距离,无相在时,他便鲜少在白羽家久待。 而从前,穗花便是这么一直想将几位女儿凑到他身上去,无相却以为他的后位,留予炎火或乔木家,更有价值。如今他与云彤貌不合神且离,穗花这心思于是又活络了起来,更让承熙对这白羽穴居有些却步。 承熙凉凉一笑,转身走进了一处清幽的竹林院。 竹林里,一座石亭。白羽无相一身鹤氅,摇着羽扇,坐在里头。 见了承熙,他起身迎了上来,澹然一笑,道:「天尊。」 「师尊。」承熙淡淡做了礼数,踏上亭阶,与无相入了座。 论起这白羽无相仙龄,仔细算算该是个已过五千的上神,他年少时还属鹿岭籍,前祥治天尊接下大渊尊位后,大大揽用鹿岭仙神,他便是在那时入了翼山。无相武修为不若两大战族,却颇有治理的头脑,很快便获祥治赏赐大用,又交予了指导天少的重责。 为承熙这尊位,他还真费了不少心思,然承熙继位后,他们疏远不少,他明哲保身的收敛了他对政事与承熙的干预,也好淡淡他对白羽家的防心。 见到无相,承熙那面上,鲜少有表情。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承熙仍尽可能的尊敬他。 「天尊,我这第一批春茶,你试试香气。」无相轻松写意的笑着,往承熙面前温好的杯里注茶。 「师尊今日好兴致。」承熙嘴角微动,递了礼貌的一笑。他没什么话同无相说,拿起杯闻了闻香,再换杯要饮。 「天尊。」无相出声,看了看那茶,又看了看他。 承熙缓搁下茶杯,淡淡道:「师尊的茶还要测,岂不失礼。」 「每样入口的东西,都要测。天尊。」他说起话来,那面色语调从容,却很是威严,半分不容他辩驳的样子。 承熙似也习惯了,并不多言。他扬手微晃,俐落带了则咒术,用以测毒物毒咒。依言测完了,便又持起茶杯品茶。 无相收回目光,以指端起瓷杯,轻啜了两口,道:「老身瞧天尊,最近倒是松懈了。连这毒物要近身,都容易不少。」 「澈然夙兴夜寐…,不敢有所松懈。」停了停,又道:「也不会,容毒物近身。」 承熙盯着那茶汤,心道这茶局,自是为了青蓿那桩事。 「鴆毒明显,蝎毒明显,多少植株之毒,却是乘时合物,才发其效用。天尊,换下你进德殿半数炎火宇清的人,我让芳源带白羽卫队去替。」 承熙眉宇微皱,沉吟片刻:「何需如此大费周章,炎火家,没有大问题。」 说实话,他一点不希望让白羽家近身,然翼山诸仙从祥治时代便将他冷岸与白羽家视为一体,碍着穗花,也避免翼山动盪,诸仙不安,他并没有将这心思显露的太明显。他让炎火家佔尽进德殿神职,半是为了不动声色的排挤掉他白羽一氏。 「有没有问题一回事,人溜进去是真,你别以为这事小。」无相今日,倒不同他迂回。 「不过一隻蓿草精,师尊不必过度忧心。」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听说川流君来翼山,要你发兵。那蓿草精不处理,乔木家不安,你如何发兵。尽把炎火氏送出去打么?两大战族,你总要令其互相牵制,你近来,却太过倚重炎火家。」 承熙见无相话说得直白,心意也挺坚持,便道:「那便照师尊说得做吧。正好龙谷那头,若真有问题,我的确想请炎火前辈领寰明出战,正好让宇清和驻守进德殿的武士一併归队。」 他一口气提了炎火父子叁人,直令无相皱起了眉。 「我说过好几次,炎火宏辉不可信」他一叹,似拿这天尊越来越没有办法。「他另闢途径,剥削下仙,为祸凡界,勾结润元殿主神在外囤积润元,结党羽扩大势力,我这么随口便能指出数件罪状,殿上诸仙不敢言,你倒视而不见。」 所谓润元,乃凡界祈神上达于仙界的归服与崇敬,依其心意真挚,能產生不同分量的润元。润元好处多繁,例如能支持咒术、聚形化物,不须耗损仙神自己的灵力,略与凡界银钱相似。此外,润元亦能润养灵力、精益修为,亦是武力的象徵。冷岸氏接下大渊以来,凡界帝王遵奉青翼神君,润元归翼山,设润元殿专司管理,按职等配予领职诸神。 五百年前大渊动荡,凡界不安,各拥其神。承熙继位后,隧顺着时宜,松绑润元制度,开放仙家以一鼎为限,私设润元鼎。只时日一久,这一鼎是不是一鼎,润元殿要不派仙严查,便也只由诸神自我约束。炎火战族功高势大,又蒙圣眷,这润元殿几度妥协暗授润元后,更不敢没事搬大石砸自己的脚。 那些明来暗去,承熙又岂会不知,只是不作声罢了。 望着杯上轻烟,他话声同那烟一样清淡:「炎火前辈养着一批战族武士,润元本就耗得兇,说来,当年炎火家的荣景,不是您一手成就的么?」 「当年乔木家势大,自要助长炎火家,何况你惠予炎火家的配额,远超过祥治天尊时代的光景。配额也罢,他如今是翼山最高战长,为师这头同你论的是私与贪,你别让情谊遮蔽了眼,好好思量吧。」 这些小辈,他自小看到大,自也知晓承熙与寰明交好。在他看来,这承熙重情重义过于权谋,从他还是个天少,便如此感情用事,至今,还是执迷不悟,对为尊者而言,实是个致命伤。 「还有那蓿草精,你要是下不了决断,为师…。」 他话未说完,承熙眼里焰光一闪即逝,手上那瓷杯,似带了些劲碰上石桌,轻脆的叮噹一响。 「草精寿命本短,澈然…自有分寸,还请师尊,莫要插手。」 无相瞧了他一眼,见他那隐忍五百年的怒气儼然要发作,到口的话终究是吞了回去。 「唉。」他淡淡一笑,持起杯盏,往承熙杯里注茶:「孩子大了,容不得老身说两句。来,喝茶吧。」 -- 伺候 朱鶯将神官那正经事给青蓿吩咐完了,便又叮嚀乔木云彤自不肯罢休,这头惹毛了她,暂且别出承熙这寝殿,青蓿只好这么乖乖待着,膳房浴池绕了几遍,自白日等到了日落,自日落又等到天幕换上一片星空。 月光穿过冰椎,照进一片琉璃似的光影,殿里一颗颗星灯点起,还不见承熙。 她闷得慌,想自己如今若真是这什么进德神官,该也要熟悉熟悉这寝殿吧,若见着哪处沾了尘,便顺道整理整理。这么想着,生了点胆,便起身四处瞧了瞧。 承熙的寝殿宽敞,东西并不多,一边墙上,悬了弓矢剑器,其中一把银身蓝纹的古剑,散发着沉沉仙气,她自然碰也不敢碰了,何况那上头,一点尘也没有。桌案一旁,则置了个云纹木层架,上头有座五足芙蕖陶薰炉、不少翼山美玉、一柄提了凡诗的摺扇,与一把没上弦的梧桐古琴。看似些摆设的玩意儿,竟也都一尘不染。她开始有些明白朱鶯的话,这地方,似乎没什么好打理,她转了转眼,想再看看别处,却恍然为一块柔柔散光的珠球吸引。她不自觉伸手想触碰那光晕,脑海一片浮晃,闪过了些模糊不清的画面。 「尊上。」外头传来传声鸟的报门。 她一惊,连忙收了手回身,却偏偏不慎带倒了陶薰炉,鏤花上盖斜开,馀烬倾撒,炉身滚了几滚,险要翻跌下地。她连忙要接。 踏进殿的承熙见了,手微动,薰炉即刻復了位,她接了个空,还楞着。 「你在做什么。」承熙缓步走了上来。 「尊上…。」听见他声音,青蓿又不禁慌了起来,忙上前屈了屈膝行礼,吞吞吐吐道:「青蓿…想打扫您这寝殿…,却…却撞倒了薰炉。」 「我的东西,不用你整理。」承熙这头,倒没有要责她的样子,只逕自脱起了外袍。 「那…让青蓿来…。」她见状,连忙上前要接。承熙顿了顿,动作一僵,一双深沉的蓝瞳转来望她,心思难辨,只瞧得青蓿那手不知收还是不收。 终于,他松了手,缓缓让青蓿接过了衣袍。 其实他自理惯了,那进殿伺候,本只是拿来搪塞乔木云彤,趁时替下朱鶯,便随手将这神官头衔掛到她身上。说实在,没想要她做什么。青蓿却只担忧自己怠慢了,又惹他不快。 见承熙两下回应,虽然清淡,对她而言,已称得上万分和善,她忐忑的心绪,顿时雀跃不少。承熙没漏掉她那眉间眼底的欣然,心道这东西,明明前几日还委委屈屈一副可怜相,现在却又活活泼泼,似个女孩儿般颇能自得,简直拐了他一番同情加内疚。 确实,她那笼在脑海里的阴翳屈辱,睡了几回,便淡了不少。怕仍是怕,却又开始对这天尊满是好奇。 「尊上…。」青蓿掛了外袍,想起了早上的伤,忙道:「青蓿…帮您瞧瞧那刀伤好么…,朱鶯元君留下了药霜,说是她亲自用润元炼的,省得您还要耗灵气疗。」 润元作为一种基质,如何化用,端看各仙家本事,炎火家善战,医伤炼药功夫自也是一等。 她忙忙碌碌,赶到她榻旁取来一玉瓶,又走回承熙跟前,见他净望着她不说话,她便又有些慌张,不自觉将那瓶身捏来弄去。 「你这草精,不比那瓶药霜么?」他随口说了句,拿了个轻蔑冷脸对她,并不怎么想提他如此自动自发,为她顶下了那道伤。 草精之仙元,与润元有些相同之处,是以妖魔歪道,不正仙神,在润元匱乏的年代,常动起杀草精的主意。如今仙家润元取得容易,花草精的处境,也随之安稳了不少。 闻言,青蓿一愣,心想她这灵力薄弱,还真比不上那药霜。但承熙的意思,却好似要自己耗力疗了,毕竟,这伤也是因她而起的。 「青蓿…青蓿不才,但…这就为尊上疗。」她绞了绞手指,一咬牙要上前,反正好几日没挨雷,也晒了几天日头,这下跟他拚了。 「不用。」瞧她那要上战场般的脸,他忽然觉得让她胡乱使劲不太妥当:「还是朱鶯那药霜好得快些。」 他今日铁着脸同太师无相话了一阵,又让穗花姨娘留了用膳看春兰秋菊什么的一支舞跳过一支,苦遮疼一番,实有些乏了。他往榻上一坐,这么静下来,只觉得那该死的九阴刃之伤,当真辣疼得很。 「喔…。」她垂首走上,小心翼翼瞧了承熙一眼,道:「那…青蓿…青蓿撩您的袖子了。」 他那「我自己来」几乎要出口,恍然见着她一双怯生生的眼,却不知怎么地吞了回去。 青蓿俯身替他捲袖,那宽松的袖搭上肩又滑下,她按着,腾不出个手开药,手一挪开,袖又滑了下来。承熙看着她那笨拙样子,也不帮她。 「您…您不如除了这半边袖子,我好上药些。」青蓿皱起眉,一阵困扰。 望了她一眼,半晌,承熙依言开了左襟,抽出了左臂。 青蓿那话本无心,这眼前景象,却着实绊住了她的眼。 承熙半开衣下,胸膛肌理精实却匀称自然,宽厚的左胸纹了一片梔子花叶图腾,直漫至左上臂,模糊了一道伤疤。人总道天尊澈然,斗下天尊之位时,仅是方结业成年的少神。想来,能有此成就,就是他冷岸氏,也得歷尽沧桑。 她忙歛了歛心神,专注在那道伤上。那刀口几乎划过了他整截上臂,那痛她知道的。轻轻上药,她好似忘了他战下这尊位,什么刀枪箭羽没受过,竟打从心里不忍了起来。 「疼…疼么?您别怕,忍着些,很快就好了…。」瞧她哄小孩似的,他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可笑,却又不自觉泛了些涟漪。 很久,没有人在身旁这么照料他了。虽然这青蓿笨手笨脚,捆个伤带也捆不好,他并不太在乎。 「尊…尊上。」她好不容易扎完了伤,缓站到一旁,又是一派坐立难安的样子。 「行了。」承熙整了整衣,又反省起自己对她好像太过松懈,烦瞧了她一眼,道:「去你榻上待着吧,有事我自然唤你,没事你便自个儿打发。」 「青蓿…真…还要,待在您这处么?好似…很不合规矩。」青蓿垂着首,喃喃低问了句。 「你要不想睡床,也可以睡冰上。」承熙说完,逕自上了榻,笼上了垂幔,黯淡了星灯,只馀一颗掛在她那头的星子亮着,还为她指路。 承熙一歇下,她松了口气。这天尊,似乎没有想像中难伺候,也没有意思要挑她毛病。 一转身,这没了灯的高冷寝房一阵寒意,她打了个哆嗦,自然不要睡冰上了。连忙上了她那软绵绵的舒服云榻,倦意浓得化不开,片时便睡熟了。 昏昏中,却好似他微凉的手臂,圈抱着她。 -- 相似 翌日,她醒起,承熙榻上却已不见人影。她一紧张,连忙整衣下榻,才瞧清他已端坐在书案上。 「醒了?」承熙头也不抬,冷飘来一句:「你还睡得真香。」 「尊上…。」她还一脑浑屯,回想朱鶯昨日的话,明明是说这尊上是青鸞性子,夜里晚睡,晨间贪眠,然而远从翼祖时代,为配合群仙,便是定规卯时晨起武修早读,辰时上大殿听政。而朱鶯道这承熙虽然自个儿会在最后一刻心情不悦的起床,若不在这之前仪式一般、毫无用处地让传声鸟唤他几声,他可是会不高兴的怪人怎不早些叫他。 但…,这时辰也还没到,星子还稀疏,他怎好端端坐在那方云案旁。她且注意到了墙上的弓矢配剑、矮柜旁的鞋都微动过角度,显是承熙已出过殿练武。 她连忙将承熙那作息推了推,想这么着,现在该是在早读。 茶…。对,朱鶯道尊上早读总喜欢喝茶。 「青蓿…青蓿替您冲茶。」 承熙随口应了一声,抬首望了她一眼却道:「你那头发,鸟窝么。」 她的头发微有些弧度翻捲,她随手几抓束了束,自然整齐不到哪去了。 「我…您…您也没…。」 她话未说完,承熙手一挥,在她榻旁落了个精美的妆檯妆镜。 青蓿看愣了眼,道:「您…竟也有这种东西。」 事实上那妆檯,打从他成婚便让穗花搁进了殿里,他也不想送去给乔木云彤,最后让他塞去了库房某个角落。 承熙板起脸,回头阅起他的书,烦道:「谨言慎行,没听过么?」 青蓿连忙咬唇闭起了嘴,快步去梳理她那头发。 他架上,书不算太多,只搁了几本近来在手读的,大多书籍,都在藏书阁。而他那列书,不外乎先圣尊言明训,诸仙古籍,凡书经典亦有不少,还有二叁本诸如诗文小说一类的凡界间书。 青蓿赶紧编了发,又忙忙碌碌取来陶壶,为他仔细冲了壶茶。那花与叶的份量,她昨日得空练了练,拿捏了许久。她想,该是甘冽芬芳,清香怡人。 好不容易沏了壶茶,搁在他案上,青蓿手纠结在背后,脚尖不安的一蹬一蹬。她蹭在案旁等着,偷瞧着他。 他望了她那动作两眼,闪过一抹复杂眼神。「晃来晃去,做什么。天后没教过你礼仪么?」 「对…对不起。」她临时上阵支援养榴花,不是个正规训练出来的仙婢,后来都在挨罚,还真没好好记那些礼仪。她连忙正了正仪态,承熙却忽将茶递了过来,淡淡笑道:「喝一口。」 「喝…喝一口,这好像,也不合规矩。」她一阵慌,连忙摇了摇头。 「规矩,我说了算。」承熙颇具兴致地望着她。草精脆弱,耐不了一点毒,比他什么测毒之咒还要灵验。 既然承熙都说了,青蓿只好接过那茶,轻啜了一口,又递还予他。 见她好端端的,承熙满意的一笑,也淡淡将那茶喝了一口。 青蓿见承熙面上竟有几分罕见的笑意,暗暗鼓起了勇气,轻问道:「那您…喜欢这梔子茶么?」「还行。」 虽然她一切亲自动手,像个凡人似的,费时不少。那茶,却还挺合他口味。见承熙似乎满意,她忐忑不安的面上,总算露出了点笑容,「那么…,日后…晨间,青蓿都为尊上冲这茶,好么?」 她倒一股脑儿的性子,也不会想换点花样。虽然,他也就喜欢这么从一而终。 嗯了一声,算做应了。 她几分欣然,一派雀跃的屈了屈膝,转头去了膳房。承熙等会儿早读完,便要用早膳了。听朱鶯说尊上一日二食,喜欢鱼,也不用料理,漂漂亮亮的切来便成。 见青蓿去了膳房,承熙且又将那茶喝了几口,还觉得今日特别清爽。不过片时,却听得一声惊叫。 那喊声由远而近,只见青蓿慌慌张张窜出膳房,连喊着尊上。 承熙皱起眉,不自觉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青蓿吓得花容失色,如飞似的窜到他身后。他才惊奇道:「做什么。」便见着后头廊上,膳房踏出了一双鞋,绣着粉蝶的紫色裙摆飘晃了出来。 紫鳶向他屈了屈膝,柔柔一笑喊了声尊上。 承熙面色一沉,冷道:「荒唐。」他抬手扬咒一挥,挟着怒气直将她按跪在地,厉声道:「谁准你进来。」 青蓿又一吓,承熙就是前些日子,也不曾这么对她厉声说话,还好她当日闯殿,自己跪得好好的。 紫鳶或是在夕珠巖待久了,应对这等怒气,像是喝水般稀松平常。她垂着首,话声不急不徐应道:「尊上息怒。方才弟弟芳源领白羽卫队前来替人,父亲便要我一道来,他听尊上您换下了朱鶯,要我从天后娘娘那头,来照看您这起居。」 承熙听着,无相差她来,想是要防这青蓿了。他冷冷一笑,道:「我这里进德神官已经有人了,你要来凑这热闹,得委屈你待在青蓿手下领个小仙婢,去外院扫扫叶子。」 「尊…尊上,青蓿…青蓿不要。」青蓿惶惶摇头,光是见紫鳶那目中凶光,便足够惊吓,岂还敢朝她发什么令。 承熙想这紫鳶作威作福惯了,该要知难而退,岂料她温温婉婉一伏,道:「紫鳶明白,紫鳶愿听神官遣调。」 承熙眉又一皱,看来无相铁了心要将这紫鳶安插进来,他沉默半晌,令道:「只准待在外院,同外院仙婢轮职。其他地方,包括膳房,不许你擅闯,若违令,滚回你夕珠巖。」瞪了紫鳶一眼,又道:「叫白羽芳源来见我。」 「是。」紫鳶那面色无喜无惧,再一伏,起身退着走了。 好端端的清爽早晨瞬间乌烟瘴气,承熙吐了口怨气转过身,只见青蓿还一脸惊魂甫定。他一声冷笑道:「丧家犬似的,在我殿里,能不能有点出息。都做了你下人,每日回劈她七道雷,逼也把她逼回去。」 「您…您怎知道…。」紫鳶令雷兵劈她雷,这尊上也不在场。她还觉得稀奇,转念又想,他要是将自己彻头彻尾调查了一遍,也是理所当然。 的确她那夕珠巖的记忆,早已让承熙读了个净,自然是什么都知道了。 「但…,就…就不能不要她么?那雷…,劈了好疼,怎好劈在别人身上…。」那些复杂的心思,她一向睡了便忘,也不曾记什么仇,她只希望不要再见到那紫鳶便好。 「她是我师尊的女儿,不好无缘无故差她走。还有她方才提的芳源,如今外头的白羽侍卫长,这些人,你都离得远些。那紫鳶一有违令,即刻告诉我。」 承熙说着,转身回了书房,又道:「今日那膳房里的东西,都先不要碰吧。」心思细腻的紫鳶,比那气焰参天的乔木云彤要难打理得多。 房里,承熙信手一挥,将他书案,恢復得整整齐齐。见他要上大殿,青蓿忙取来他那件月色蓝纹的尊袍,为他披了上。她想承熙左手有伤,便替他拉整了整,仔细缠起襟带。 那伤没多大妨碍,但他那「我自己来」一直出不了口,反而不自觉,用一双灼热的目光,自上望着她。 柔柔的手指,又为他别起襟扣,承熙不觉有些恍神。这安和温柔的日常,似他午夜梦回,再不能实现的幽深渴望。这景象,却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他心口一揪,倏然一把拂下她的手。 青蓿一楞,连忙慌慌张张跪地:「尊上息怒…。」 承熙亦一愣,他虽然心烦,那怒气,并没有要朝她发作。她这说跪便跪,自然是自己前几日吓坏她了。 他心头一软,尽可能让自己语气显得温和:「起来吧。我自己来就行,别动不动往地上跪。」 青蓿缓缓起身,偷瞧了他一眼,确认他并没有发怒,又不觉喃喃起来:「您…推的这般用力,不跪行么…。」她这话,还真打心里问,听起来,却又似回嘴。 承熙一烦,瞪了她一眼道:「去院里晒日头,做你草精的活儿。」 青蓿听了,连忙屈了屈膝,转往院里去了。 望着她背影,他不禁觉得,她那眉间眼底像梔月、思维像梔月,性子、习惯,尽像梔月。他有些陷溺,又抗拒。他不愿同梔月以外的人言爱,即使,只是因为她们太过相像。然让云彤和无相步步催逼,他又不甘就这么顺遂其意的放手,或是,他本也不想放手。 能不能,就在她凋亡前,这么留她几日,几日也好。 -- ⓟΟ➀➑Ⓖν.ⅵρ 白羽 廊上,青蓿和一男神碰了头。他银冠高束了马尾,衣饰体面,丰姿清奇,瞧那一身配剑行头,自是个上头神官了。她在夕珠巖,早养成了习惯,见了这等主神,就算叫不出尊号,也得屈膝行礼,垂首让在一旁。 男神打量了她几眼,却向她一揖,笑道:「白羽芳源,见过神官。」 青蓿听了直觉一吓,这不是方才承熙说要离远些的那什么侍卫长么? 「神官这脸蛋当真一绝,也难怪尊上动心。」 脸…脸蛋?青蓿一楞,芳源这话讲起来,轻浮比恭维多些。直觉那意念不善,她又不免一阵紧张,然承熙才且叫她有出息点,想想,自己现在可和他平起平坐。 她勉强将神色摆得镇静,学着承熙那冷淡口吻撑了点威仪道:「谨言慎行,没听过么?尊上…尊上还等你呢,快进去吧。」 见她那生涩的样子,芳源略带邪气的俊脸扯了个笑,道:「改日,再同神官话几句,告辞。」他再一揖,离去前,那惯于勾人的眼神,还不忘再扫了青蓿一眼。 青蓿抖了抖,觉得这芳源那眉目和紫鳶有些相像,一火一冰,反正都令她浑身不自在。她开始觉得朱鶯那品味,也真是独道。 走了几步,下了殿阶,出到外院。她恍然想起,刚刚那紫鳶,不正是被打发到这院子么。想到紫鳶,她才撑了几分的威仪倏然雪崩似的一软,这殿外…,早也满院开花,不差她这一朵。 才转身想跑,那不想听见的声音,就这么飘了来。 「妹妹。」Pō㈡0㈡1.Cōℳ(po2021.com) 青蓿又一抖,心里连声喊惨,这下尊上在忙,她去哪里讨救兵。 紫鳶摇曳着裙缓缓走上,静静朝她做了礼数,笑道:「按礼,姊姊得唤您一声神官,但姊姊从前因天后之故,待你苛刻了些,为表示歉意,这人后,还容我唤你一声妹妹吧。」 青蓿紧张兮兮的听了听,这逻辑,不大对劲,但至少紫鳶听起来一派温和,好像不若从前凌厉逼人。 「姊姊…姊姊以为好便好…。」青蓿轻声答了句,急着想逃得离她越远越好。 她才转身,又让紫鳶轻轻一拉,道:「妹妹这是急着去哪。」 青蓿一慌,连忙扯回了袖,退了几步:「你…,做什么。」 紫鳶笑了笑,亦缓缓前移,道:「妹妹何必那么紧张,咱们也不在夕珠巖,没娘娘出令,姊姊自不会为难你,如今,还要帮你呢。」 帮我…,青蓿一楞,问道:「帮…帮我什么?」 紫鳶一派亲切的轻拉起青蓿袖子,带她走到梔子树旁。她不经意的伸手,触摸着其上一朵白花:「你瞧瞧尊上这院子,尊上忙仙凡大事,还要贯了灵气在这养花,如何开这梔子花姊姊不懂,你何不替他分忧?」 开花…。青蓿那简单的心思立时让紫鳶牵了去,真心懊恼了起来:「我…,我想帮…也帮不了多少,姊姊你…,也是知道的。」 承熙那一院花,属仿气形锻造之花,和她花草精耗元开真花有些不同,她也并不懂,只俯下身子,依着本能对着枝节尝试生花。她一叹,只觉掌间灵气流动得比她在夕珠巖之时还差。 「你瞧你,这灵气总是副没吃饱的样子,花如何开得好。」紫鳶凑到她身旁,柔柔笑道:「姊姊不懂这开花的法子,却能帮你一点忙。」她说着,掌间翻出一珠隐隐涌动的银蓝色光球。 「这是…润元?」青蓿望了望紫鳶手中的珠球,显得有些惊奇。 她倒不是没看过润元,却当真没有用过。她在夕珠巖,没让雷劈死过去已是万幸,哪还能计较紫鳶有没有发予她劳动应得的酬劳。 紫鳶那话声轻飘飘的笼罩在她耳边,道:「要认真算算,你…,该也让夕珠巖欠了数十珠润元,就当作姊姊还你一些吧。这润元,你收着。」 收着?青蓿退了一步,摇着头道:「就算是养花…,青蓿听说,提润元,得上报主神,用印转送润元殿…待润元殿调拨润元。不能…这么暗授润元的。」 她记得,她从前那些花草精同伴这么说过。 「妹妹。」紫鳶一副莫可奈何的笑着:「在天尊天后身侧当差,得灵活点。你方才说的,是公事。姊姊说的,是心意。好比逍遥仙在林间开朵花,赠予心上人。要像你这般大费周章公事公办完了,就是真让你开出那么一朵花,也乏味得紧,尊上不动心的。」 青蓿回避着紫鳶那温和却咄咄逼人的目光,又退了一步道:「那…那么,我便自己努力,总能开出一朵。总…总之,青蓿是不能拿姊姊这润元。」 紫鳶淡淡一笑,这草精倒也不笨。 「好吧。你既坚持,姊姊也不好说什么,但你别忘记了,若有需要,儘管找姊姊。你这花要开,身子也是要顾的。」 让紫鳶好气温声的话了几句,青蓿圆润的眼眨了眨,半信半疑,怯生生地说了声:「好…。谢谢姊姊。」 殿里,承熙书房外头,芳源在门外,吸了口气,整了整心态,向传声鸟通报,道:「白羽芳源。」 这传声鸟,是隻色泽闪耀,白里透金的鸟儿,雉鸟一般大小,立在架上垂下一綹亮丽的金尾羽。据传牠眷恋牠的金羽过于修出仙身,已是隻重生数次的万年灵禽,虽未有仙形,能听令,能覆诵,和说些简单仙语。牠和承熙以传声咒相连,平时守着殿门,若承熙不在殿里,牠依然能用啼声,向承熙传声示警。传声鸟性子忠诚,认定了便不再易主,承熙以为,比心思复杂的诸仙都可靠。 牠傲骄地挺了挺胸堂,瞪了芳源一眼,朝里喊道:「尊上,白羽君到了。」 一会儿,传声鸟睨了他一眼,又道:「传。」 「尊上,您找属下。」入了承熙书房,芳源上前一揖,垂首静候在案前。 承熙面色如常冷淡,随手将案上整了整:「太师,让你来替些宇清的人。」 「是。」芳源低着头,不卑不亢应了一声。 「我只提醒你,这进德殿,不该靠近的地方,不该轻纵的人,就是一片叶子,也不该放进来,谁,都一样。」 「属下明白。」 承熙抬起头,将目光定在他面上:「你明白是最好,不能进,也不该出,别让我知道这殿里的大小事,从你这头,尽飘到白羽穴居去。你若不清楚这殿里规矩,我的想法是,宇清守内,你守外。」 芳源静静听着,揖道:「属下遵令。」 瞧芳源那样子,倒和白羽紫鳶一个样,大约是做了随他说什么,也不还口的打算。 承熙瞪了他一眼,又道:「另外,近来进德神官换了人,她知道的事还不多,有事,找宇清问去。再不懂,留话找我。」 「是。」芳源再一揖。 「你别只应在嘴上,芳源,我说得明白些,你且听清楚了,莫要,打她主意。」承熙盯着他,字字令得清晰。 「尊上。」或是也觉得自己太过敷衍,芳源抬上目光,瞧着承熙,淡淡递了一句:「属下只怕,危险,并不来自外头。」 承熙似笑非笑,冷风一般,凛道:「芳源,不才说了,你守外院,咎责,也轮不到你。」 他毅然起身,终止了对话:「就这样吧。我得上大殿了。」 -- 初见 承熙上午的听政,不外乎是治仙与治凡神官上奏诸事,下午则依轻重缓急安排议程,发派决断,一下午打理不完的,他便会让人送回进德书房。近来或是诸仙知这进德神官换了人,不再是炎火家的朱鶯,不走大殿却暗送来他书房的奏摺,多了不少。 一本又一本,尽是些忠肝义胆的治凡仙官,拚上性命身家,洒血洒泪地指控炎火宏辉恶行。一本参他降瘟灾,兴战火,纵异兽,惹得凡界一片哀号,利用乱世中惶惶人心自立威望,增加润元;另一本又参他拦截润元殿配予下界修仙诸灵的润元,扰动诸灵修仙,间接助长了诸灵堕入妖道。凡界畏怕妖魔,各式祈神驱妖,他又能收一笔润元。分些小利予润元殿,润元主神官金太也默不作声。 承熙看了几回,眉愈皱愈深,落笔批註了差仙官入凡,助凡帝平战除兽,又调拨润元,提高下界诸灵的配额。这么治标不治本,他一阵又厌又烦,盖了摺子,后靠在椅上叹了口长气。 他望了望窗外,只见青蓿还在梔子丛中,流萤似的忙着。她不用紫鳶那润元,挺倔强的一再用她那微薄的仙力尝试开梔子花。 承熙静静瞧着,她在这亿万年如一日的混浊仙尘中,澄澈透明,似月光一般皎洁。他一颗心,如澜,一波波的拍岸,却又好像让月光驯服的海面,一片清远寧静。 那一种,只梔月曾经给过他的,难得的寧静。 从前,那梔子实落种在他心上,他将梔月的记忆一读再读,通过那仅存的仙气,他好像还能见到她那身影,她的话声,和她藏在心里的血泪。一读再读,便一悔再悔,然他流尽了泪,也不得不接受,即使仙界之尊,至高如他,也一点改变不了什么。 鹿岭神权倾颓,树谷亡族,五百年过去,那段往事终于也如尘冰封,他已经许久不再仔细思量。树谷二字,也甚少有人在他跟前提起。 若不是这青蓿,他或许不会再这么细细回忆从前了。 想转转心,他取下架上的梧桐古琴,上了弦。 他指下弦声,比之平常的空灵悠远,多了些盎然生气。 青蓿在院里,好奇的抬头望了望他窗子透出的光,静静听着。 这曲式,他许久未弹了。一气呵成的轮指滑过,琴音似桐林涓细的清溪跳跃奔流在卵石间,急促的断音,迸跳,弹散,水珠子般氤氳出一片沁凉的水幕。 当年,与翼山冷岸、红漠赤狰齐名的鹿岭树谷氏,乃大数仙神都景仰的古白鹿神族。鹿岭,在叁大仙地中,甚且最为谷老悠久。淡居在鹿岭太上真境中的古神祉青桐真人,传授济世医道、化元赋形之诸多古术,还得有点来歷的仙神,才能入岭益元修业。树谷氏愿意让进鹿岭的,翼山也不过他冷岸一族。 他初到鹿岭,还是个方成年的的青少神。 绵延无尽的山丘,放眼尽是青青水草。绿野间,蜿蜒一带银蓝色的大川,唤银川。银川之水,源自山丘至高处的桐林。桐林深处,为鹿岭命脉忘忧泉,树谷王座,亦安在其内。 他自翼山往鹿岭腾飞了许久,略有些乏了,便落在川旁小憩。一群褐身雪点的小灵鹿,原挨在川畔舔着小舌饮水,见了他,昂首晃了晃耳,转眼奔窜净尽。 他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说来,他这容貌俊美,还堪称仙界一绝,即使他不贵为天尊之子,这张脸,也足以迷倒万千女仙。自然,他也听闻灵鹿性子敏感怯生,然他那年少傲惯了的性子,这么吓跑了一眾鹿岭小灵鹿,他还挺不习惯。 「你赴鹿岭修业,不是翼山天少,该歛则歛,该伏则伏,能低就,方能居高。」 这里,和翼山,似乎很不相同,他想起太师无相的谆谆教诲,入岭后,再没有天少,只有澈然。其实,他心里很是期待。 掬了点银川水就口,川水甘冽清甜,倒还能比他翼山的滴雪。还想着,忽闻草丛一阵窸窣。他转眼一望,恍然对上一双长睫毛下的大黑瞳,龙眼子儿似的漆黑圆滚镶在秀丽的眼眶里,一对微尖的褐耳扇动。见他发现了自己,小鹿一惊,一跃,又低低缩首伏了下来。 他淡淡转过了头,只做不在意她。 她又瞧了一阵,见他不作声,她水润润的小鼻凑出了青草丛,一跃跳了出来。 「回来…。」后头一声惊呼,一头白鹿闪过,倏然化作一名女仙,纤纤素手急切抓住那小鹿尾巴,却揪了个空。 那小鹿还是一身褐毛,耳边有些白茸,灵动的左耳上有块白色雪点。她正低下颈,歪着首打量他。她的毛色,已有些转淡,仙龄算来,该略比他小些。 「敢问…?」 他还和那小鹿对视得出神,后头那女仙一身青裳,似咬了牙,走出了草丛,一把揽回了小鹿。 「你是…翼山少神?」她微蹙着眉,轻轻问了句。她已听说翼山冷岸家天少要入岭修业,这眼前翼神眼生,不似鹿岭仙,年纪气质且相近。 她一双眼不若那小鹿灵气逼人,却显得温婉和善,澈然不觉点了点头,且道:「在下翼山炎火氏澈然,欲入岭修业。」 他身边,没个随侍,乃因他这回入岭,讲究低调,甚且化用了炎火族氏,和外界少有人知的小名。鹿岭里头,也只王室数人与太上真境知晓他的身分,这女仙,想来有些来头。 「可有玉节?」女仙仍是谨慎的相问。当日祥治天尊与鹿岭王谈定这修业一事,该也交给了他们入岭的玉节,用以过地界查核。 闻言,澈然掌上取出半副雕饰精美的青色玉节,交给了她。女仙瞧了瞧,幻出另半副玉节对上,玉节散光,相合为一。她掌间一盖,收起了玉节,便向他矮身行礼。「不知少神近岭,有失远迎。」 「元君多礼。」他连忙揖手回礼,转起念道:「元君…,有那玉节,大约,是树谷殿下了?」 瞧这天少玉树临风,阴柔俊美的面容稜线分明,好似难以亲近,不料倒还温和有礼。她浅浅一笑,道:「树谷星瑶,怠慢少神了。」 星瑶,单就这气质与权柄,果然是位鹿岭王女。「大殿下。」他再一揖,道:「请叫我澈然。」 「这是小妹,梔月。」她拍了拍小鹿,笑了笑。 梔月?这还未入岭,倒先见着了这二王女。澈然忍不住,又瞧了那小鹿两眼。 上回来鹿岭,係祥治携他来与鹿岭王相谈入岭修业一事。天尊远道而来,自然少不了一番载歌载舞,美酒佳餚。他尤记当日殿上丝竹齐奏,一片酒酣耳热,长辈们论儿道女,笑得乐呵呵。鹿岭王称他澈然什么一表人才、年少有为,天尊便大叹他资质駑钝,秀而不实。两尊长辈你来我往,腻得他想展翼将自己打包起来,入定神游一番。 当然,他还没这个胆。 天尊似乎聊起了兴,问了问鹿岭王两位女儿,直将他亲事谈定了。大王女星瑶要接君位,已内定鹿岭战族川流一氏,他的对象,正是这二王女树谷梔月。然鹿岭王道她这二女儿,仙龄近是近了,怠惰贪玩,还定不下仙身,请不出来让天尊过个眼。 澈然听闻,她白鹿神族,化仙化得慢些,不若他天翼族雏鸟之期甚短,百年化人身,五百能幻气,千年再幻光。小鹿五百岁方转白身,定了仙形,才算成年鹿仙,是以白鹿神族未足千岁的少神练这仙身时短,战能与同龄翼族仙神相比,弱了不少。 在那一片谦来让去之中,这怠惰贪玩,听来仍是一派谦辞。天尊连称不急,只道他澈然还得专注于课业,待他修业出岭,再登门提亲。这亲事,谈是谈了,却也还未开布出去。 瞧这小鹿梔月,虽然羞怯,一对大眼转呀转,对诸事颇好奇。上回至今入岭,也过了好一阵子。她想来,还在怠惰贪玩。 「澈然…。」星瑶依言这么唤他,亲切的一笑:「你是来太上真境修业吧,我取了玉节,甚快会有仙使来迎,领你见了我父王,我顺道带你同梔月入境拜会青桐真人。」 小鹿闻言,摇了摇尾巴,朝他凑了几凑。 瞧她这热情样,倒还不知许了人家,站在眼前的,可是她日后的夫君。 无辜的鹿首凑在他身前,他不觉伸手想摸摸她的头,手才触着她,小鹿一吓,回身直往星瑶裙襬猛鑽,让青裳盖住了头,却也躲不到哪里去。 星瑶一笑,意有所指:「她有些怕生,却又淘气。和她熟了些,还怕给澈然添麻烦。」她俯身抱起了她,有些无奈道:「好啦,镇静点行不行…?」 星瑶说话,始终不太敢瞧他,想来骨子里也是个易怯生的性子,只身为长女,不得不大气些。 还说着,远处一阵云气,来了数人。澈然顶细的心思,瞧见星瑶眼底一暗。她低下头,飞快道:「澈然,父王来了人。星瑶先告退了。」 小鹿梔月挣了挣,却从她怀中跳了开,直往那数名来人奔去。 「梔月!」星瑶那眉蹙得深,又气又恼,追了几步,手一扬,只见小鹿猛然向后顿,似让她送了条不见形影的绳圈,箍住颈扯了回来。小鹿甩头晃着,似甩不掉那束缚,跳了几跳,两眼水汪汪瞪着星瑶,呜呼哀哉可怜兮兮一般。 「休得胡闹,我可生气了。」星瑶瞪着小鹿,低嗔了声。 一耽搁,星瑶不想见的人,却已走了上来。 为首见着的,乃一男神,后头跟了几人。他蓝衫昂扬,瞧上便是打仗的练家子魁梧体格。面上青簪束整了发,倒提的浓眉,鼻梁高挺。开口发了话,声音似他那身形低沉稳健。 「鹿岭川流蓝雉,见过少神。」他正要跪揖致敬,让澈然一拦,道:「在下澈然,川流君不必多礼。」 见他那大礼,这川流君,倒也是个知情的。 他川流氏,远古仙史中,为翼山派驻鹿岭之战族翼神。鹿岭自失落了治理仙凡二界之尊位,便解散了王军,如今时日久了,川流一氏,多入了鹿岭仙籍,名义上且为鹿岭王下属,司守卫、边防,太平时,也掌交谊。然而论其渊源,属翼山一支,世代效忠,也怪不得这川流君见了澈然,显得亲切崇敬。 蓝雉让澈然一阻,便只好微点了头,又按礼朝星瑶唤了声殿下。他一双眼,来时瞧了星瑶一眼,行了礼,又不禁瞧了她一眼。 星瑶开口话声,仍是轻柔,那收不住的神色,却淡扫了层霜,别过了眼眸:「川流君,请带澈然见父王,我和梔月,在王殿桐林等他。」 「属下明白。」蓝雉再一揖,原先热烈的眼,转而显得有些淡然空漠。 她回身携梔月离开时,眼角似有水珠滑了下来,让她微抬的水袖,悄然抹了去。 澈然时方年少,还不太懂什么情,他只觉得那眉眼来去,瞧得他心头沉甸甸的。 -- 鹿岭 越过连绵青野,银川环着一座地势不高的仙山,远看似水般清蓝,近一些,湛蓝水色化成了满山绿意。仙山至高处嵐雾繚绕,雁鸟翱飞,云间闪烁着虹光。澈然回忆幼时来过鹿岭几回,最深的印象,便是那道虹霞,如今听蓝雉之言,才知那是忘忧飞瀑水气与彩云透出的光泽。 鹿岭比之翼山,色彩斑斕,生气蓬勃。他一颗年少仙心,有再多责任、再多约束,都不免微微雀跃起来。 入山之处,林木渐密,澈然随蓝雉疾飞,进入闻名仙界的鹿岭桐林。 境内,岩壁上所见石穴尽是古老仙居,经年累月的仙气隐隐涤盪,澈然不禁生了些敬畏之心。他翼山虽然如今为大渊之首,就是鹿岭王室也俯首称臣,然或是与凡事接触久了,他总觉得翼山神忙忙碌碌,混浊庸常,虽然善战,却还没有这处博大悠深的古典气息。 蓝雉领他飞越桐林高处,翻过山脉另一侧,进入太上真境修业弟子的穴群。 他的穴居,唤东阳居,方向朝东,视野开阔,倒是贴心的营造与他翼山进德殿相似的光线。听蓝雉道,这处云浓时,海涛流金霞,云淡时,还能见到翼山。他不禁又觉得鹿岭仙和暖又体贴,他父尊与师尊,真该常来鹿岭走走。 蓝雉领他绕了遍仙居,微微一笑,问道:「澈然,你要先歇歇么?」 「不了,先拜见王上好些。」澈然见这川流君,长他至少五百岁,已是个千年上神,似个兄长亲切,眉宇间,又不失战士之威。 两人还说着,灌木间一阵窸窣,鑽出一颗鹿首,晃了晃脑,摇开了面上落叶。 她…不是那树谷梔月么?澈然诧异地望着那小灵鹿,不自觉又对上她的眼。 「二殿下。」蓝雉一笑,倒不似对她姊姊多礼,蹲下了身,双手一摊,要她上前。「你啊,还是偷溜来了。」 小鹿梔月凑上前,挨到蓝雉怀里蹭了蹭,一双圆滚滚的黑瞳,仍不忘打量澈然。蓝雉持着她前肢,将她举抱起来,凑到澈然跟前道:「你是想来见澈然吧?」 澈然一愣,这头,是要将她接过来么?他那手还没伸出去,只见她四肢一颤,吓得唉鸣了一声,空中拼命蹬着足,似是急着要蓝雉放她下来。 蓝雉浅浅一笑,将她搁下了地,她一阵逃窜,拐到蓝雉脚后,怯生生缩着首,又探出头来嗔望着他。 「好了,二殿下,我们得去见你父王,要不,你同我们一道去吧。」 听见蓝雉这么一说,小鹿梔月欣然一跃,摇着她鹿尾,蹦蹦跳跳朝前奔了去,不时,又回过头来望他。他试着朝她一笑,她便连窜几步跑得老远。 蓝雉与澈然,随后一道入了林。 茂林葱鬱清幽,清风徐徐,棵棵青干梧桐疏枝展叶,一浪一浪飘逸婆娑的阔叶间,日光点点。 鹿岭全境,至高处不过这桐林,林间温暖宜人,鸟禽灵兽多繁。走着走着,他不觉生起一股闲逸之感。难得,出了翼山,脱离尊长,还能卸下天少两字,简直何其自在,无比逍遥。 然其时的大渊,他父尊祥治已现衰微之相,他那未曾谋面的哥哥,且败在宿敌赤狰氏手里,大渊各界野心勃勃,就是他翼山诸神,都等着看他如何接下这尊位。内忧外患,太师无相待他,特为严格苛刻。幸得他生来天质佳,后天又战兢勤勉,论起灵力修为,放眼仙界千年神,再无人能出其右,几番战下挑衅之敌,又出了不少治凡之策,为他里里外外打下了基本的声望。然太师无相,一再提醒他,真正有能力威胁他的,是翼山两大战族,和仙界称之赤狰双煞的赭王灰刃与玄王弋猎。赤狰兄弟尽是千年神祉,修为都在他之上,论起战,可不会有人因他年纪小而礼让。 于是,那闲逸念头一闪过脑海,他立时又拘束起来。看着小鹿左跳右跳,东嗅吸嗅,他不禁提醒自己,这入岭修业,可不是让他拿来逍遥的。 蓝雉领他行至位在南侧山脉的王殿桐林。 林道通入王苑,时花繁盛,道旁流着粼粼小溪道,一片卵石幽洁。几隻青羽灵禽待在苑里,宛转的啼鸣声此起彼落,其中一隻金羽鸟儿,绽开尾羽,亮丽的火眼颤了几颤,向叁人这处喊来:「主人,主人。」 小鹿梔月望了一眼,朝牠摇了摇尾巴。 「那隻传声鸟,五百年前来岭,青桐真人见了,道牠曾是上古天女的宠儿,如今,喜欢跟着二殿下,也喜欢待在这处,同那些青雀交游。」蓝雉随口解释。 澈然点了点头,他听过这种传声鸟,他大姊年少之时,这鸟儿也曾现踪翼山。而牠每次出现,总与龙谷震期同时,是也有传闻,牠是龙神解封的异兆之一。 穿过王苑,鹿岭王殿,位在一道耸直通天的山壁内,气势万千的石门外,凛立了两列武士,见了两人一鹿,纷纷垂首行礼。 小鹿梔月雀跃地转了几圈,往石道内奔去。 特为高阔宽大的巖窟中,回音裊裊,泉声泠泠,自蔚蓝天光走入满殿温暖的橙黄,石穴内不若澈然以为的幽暗。抬首四望,殿顶错落垂下了优柔光体,是盛开的千百朵花蕊,细瞧花心里头,躲藏了不少幼小的灯花精灵嬉闹。他翼山的花草精,有些出自翼山植系,也有不少,引自鹿岭。这些小精一类在翼山,多是底层仙婢与劳力之属,他还从未见过他们如此活泼。 另一处光源,则是殿底聚飞在一池清泉旁的流萤。清泉旁,乳白青纹的大石王座,垫了层翎羽软席,鹿岭王树谷夜影,灰鬓苍苍,正坐在上头。 -- ⓟΟ㈠➑ⓖν.ⅵρ 对饮 「殿下。」澈然歛了好奇,入殿向鹿岭王行了大礼。 「少神请起,莫要拘束。」鹿岭王笑着亲切问候他,好似家中尊长。「这趟远来,想来乏倦了吧。」 澈然方起身,只见梔月从他身旁奔了几步,跳上王座。直缩在鹿岭王膝上,呦呦鸣了几声。 「下来,你这头野鹿,特没规矩。没瞧见少神在这处么?」鹿岭王将她送下地,起身下了王座。 殿上早铺设了席,席旁摆落了食案,仙使川流不息,将酒水小点送了上来。又有仙使上前,领鹿岭王与澈然入席。 澈然有些惊讶,鹿岭王向仙使点头致意,道了声:「有劳仙使。」 他以为,她们不过是寻常仙婢,瞧上去,却各个端庄得体,笑容可掬,自有股不容低视的气质,不似她印象中的仙婢,畏缩来去。他不觉,也依样点了头,向仙使致意。 或是他那脸显得满是疑惑,鹿岭王顺了顺长鬚,厚沉沉呵呵几笑:「澈然,她们都是领职仙神,大概,和你翼山风气有些不同。太虚大气,本无差别,化了仙,各有其所,各司其职,为尊为王,能者多劳罢了。这道理,恐怕入了太上真境,你还要听得腻耳。」他持起酒壶,为澈然斟酒,笑道:「来,喝酒。」 小鹿梔月这时却悄悄凑到澈然旁,嗅了嗅一串只他案上有的紫葡萄。 「梔月!」鹿岭王撇见了,喝斥了声。 小鹿梔月一吓,几乎跳了起来。 见鹿岭王阻她那斥责之声严厉,澈然迟疑片刻,伸手拨下一颗递给了她。Pō㈡0㈡1.Cōℳ(po2021.com) 「梔月,休得无礼!」鹿岭王盯着她,沉声出令。 「殿下,不要紧的。」澈然淡淡看着,想她会不会接这葡萄,又鹿岭王,会不会让她女儿吃这葡萄。 鹿岭王本还想出言,望了澈然一眼,却不再说话。 小鹿梔月犹豫地望了望他,又望了望那葡萄,半晌,伸首一接,又连忙飞身逃窜。 「哎呀,二殿下。」她不分南北直闯进了送茶点的仙列,险绊倒了一名仙娘。小鹿一惊,困在一幢幢裙裳中撞不着出路,霎时惊叫声四起,似喊得她更为紧张。 「梔月,别动。」鹿岭王皱起眉,朝殿外频喊:「谁来带她下去」。梔月闻令,只窜得更快了,反倒一列仙娘连忙收住了脚不敢再动,握稳了手上杯盏,就怕洒了酒水,还不好称是二殿下的错。 「父王。」连步疾走而来的,是大殿下星瑶。「我听川流君让梔月跟了来,定要闹事了。」 「星瑶,你来得正好!」鹿岭王瞧见救星一般,连声道:「带下去带下去,看好梔月,休让她胡闹。」 「是。」星瑶垂首一揖,应了声。 澈然瞧鹿岭王那神情一脸无奈,而那小鹿梔月,倒似乎挺怕姊姊,听见星瑶声音,倏然安分了不少。她盯着星瑶,忙将那口中葡萄的嚼了几嚼,又低下头,默默踱步远绕过星瑶身边,一转眼,拔腿急奔,就怕让星瑶逮住了。 澈然看得稀奇,还正想星瑶逮不逮得着那梔月,却听鹿岭王道:「那葡萄,是这季节第一批,量少质好。我近年畏湿怕甜,食得少了,本想拿来招待你正好,谁知让那头馋鹿瞧见了。」鹿岭王逕自甄了杯酒,又叹道:「唉,澈然,让你这么见着那野鹿我可头疼了,这门亲…哎呀,终归也还没开布,你要是不愿,不如再同你父尊商量…。」 听鹿岭王之言,澈然想自己面上,或是显露了什么心思,同这万年神祉遑论权谋,就是那小心机都显得有些生涩。他只得不急不徐,再拨了颗葡萄就口吃了。 那葡萄香甜,滋味出奇的好,怪不得那小鹿梔月顾不得什么礼仪也要嚐一颗。澈然想着她鬼灵精怪的举止,心里不禁有些笑意,然他那面上仍是平静,四平八稳地答道:「澈然入岭…,修业为首要,亲事尔尔,但听父尊之言。」 其实,他觉得那小鹿梔月,还挺有趣。 听澈然那应答得体,将亲事云云推还父尊,鹿岭王微微一笑,也不再提。只又问道:「尊上可好?从前为护你二哥,与红漠王那一战,耗了元气。我屡劝他来鹿岭短住疗元,他偏不肯。」 他听说澈然父尊仙元衰弱,为了澈然之母,却不想再疗復仙元,近来,政事都交由太师无相发落,这么捱着,就只等着澈然接下尊位。 「谢殿下掛怀。父尊闭关静养,气宇清和,只忧心澈然不成才。澈然此番入岭,定尽心修习,不让尊长掛心。」 气宇清和,无牵无掛,听起来,反倒适合淡归太虚了。 鹿岭王一叹,点了点头,道:「有你这样出眾的儿子,他还有什么好担忧,也不枉你母后的用心了。」他又一叹,苍凉两笑:「倒是我那小女儿,不成气候。澈然,你在太上真境,与她也是同门,若得空,还望你提点提点她。」 澈然一揖,道:「二殿下大器晚成,或是…时候未到罢了。」 「好一个大器晚成,你这孩子,聪慧谨慎,还挺会说话。来,喝酒。」 鹿岭王向澈然扬杯,一饮而尽。酒杯搁上了桌,他若有所思。「我听说,你入岭,没带半个侍从。我不和你父尊明说了,天少武侍尽管带来,不用介怀,你这身分尊贵,总不好身旁没个人。」他望了澈然一眼,续道:「我派人给你…,又怕你不安心。不然,我即刻命蓝雉遣些川流家的武士到你东阳居去。」 「澈然谢过殿下好意。这次入岭,不用这天少的身分,父尊说了,这也是修练的一部份。澈然以为,还是清简些好。」 鹿岭王微頷了首,叹道:「好吧,也免得那青桐老儿不快了。」 他说的青桐老儿,自然是太上真境的青桐真人。 澈然第二回细瞧这鹿岭王,他年迈的脸上,一双眼神深沉柔韧,说起话来温文和稳,和他父尊祥治从前凛然刚毅的气宇很不一样,反倒,与太师无相的幽深沉歛,有些雷同,而那神情之间,又比无相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苍凉。 听闻他盛年,还是这大渊霸主,翼山挑起战事朝鹿岭发兵,他忧心两军战火连天,只让隔了条龙谷地界与鹿岭比邻的红漠赤狰有机可乘,便约定与祥治天尊一战定尊位。至终,他在武场上败了,毅然止战撤军,让出了大渊之尊的地位。他曾这么对祥治天尊说道,对他鹿岭仙神而言,权力,云烟罢了。守护鹿岭,才是他树谷家世代之责。 从前听闻这段过往,澈然只觉鹿岭王输了尊位,究柢是弱者。近几番来鹿岭,让那安和仙气浸拂着,他忽然觉得,或许鹿岭王那般抉择,有其道理。 他缓甄了杯酒,双手举杯,由衷道:「澈然虽是后辈,敬鹿岭,仙灵繁盛,敬大渊,长治久安。」 鹿岭王仍是厚沉沉两笑,讚赏道:「好!敬翼山与鹿岭,交谊久长。」再一仰首,饮尽了杯。 那日入岭,未避免引人耳目,殿上无迎宾排场,无礼乐歌舞,只有那同席对饮,还有澈然每每回想,总难以忘怀的苍凉。 -- 师父 结束与鹿岭王那酒席,澈然出了殿,便见着星瑶与梔月在王殿桐林等他,要带他入真境。 王殿朝南,他们绕过南面山壁,行至王殿桐林崖边,视野倏然一片开阔。 他方才在东侧山脉高处的真境穴居,瞧见了鹿岭仙山,原来是环状群山,仔细往下边的鹿岭谷地内一望,亦是鬱鬱苍苍,漫布泉河,水面倒映天光,似镜一般银亮。 「澈然,太上真境在谷地里边,我们要下崖。请随我。」 星瑶揽过小鹿梔月,她却使劲哀叫了声。星瑶一叹,道:「梔月,你眼睛闭一闭就到了。」 梔月摇了摇头,前肢死抵着地,万分不肯屈从。 「她怎么了?」澈然不明所以地问道。 「她…。」星瑶尷尬一笑,犹豫道:「她不会飞行…,我幻气带她,她又害怕。」 「但…,她平日,不也是得从真境穴居那山巔入谷么?」 「平日她要不慢吞吞晃下山,让船仙摇櫓进谷,便是…仰赖一火凤师兄带她。」星瑶那话说得吞吐,似乎代梔月感到很不好意思。 火凤…?鹿岭和暖,怕冷的凤凰正支自远古便落居在此处,他要拜见的师尊青桐真人,亦是这尊贵的火凤神族。素闻火凤性子傲洁,却还有这等身分的翼神愿意日日承托这头小鹿。 澈然蹲下来瞧她,笑了笑,道:「不然,我载你吧。」 小鹿梔月闻言,四肢又一吓,彷彿天人交战。 「怎好劳烦澈然。」火凤难得,这青鸞如今为尊氏,要负人载物,更是稀罕。星瑶连忙伸手,要抱起她。 梔月哀鸣一声,拚了命一溜烟窜到澈然身后躲了起来。 「大殿下,无妨的。」他想,星瑶幻了气不见形,速度又快,梔月要这么从千丈高处像坠崖一般入谷,对这四脚小兽,还真有些为难。 「上来吧」。澈然说着,想了想,幻作青鸞原身,飞在鹿岭上空惹眼,他遂化了隻与假身份相符的炎火家重明鸟形,只那重明鸟与生俱来的双瞳,他仿不来,总归做做样子,也没什么妨碍。 偌大的金红鸟身立在梔月跟前,她得将鹿首昂得老高,才能见着他海蓝色的眼。 他化仙久了,日常腾飞一向维持仙身,鲜少用这鸟形,但那梔月既然惯乘火凤,该也是习惯这么一隻巨形鸟身。展翅扇了两扇,他矮身接下地面。 梔月歪首望着他海蓝色的瞳,似有些疑惑,然她又偷瞧了星瑶一眼,立时几步跳上澈然背上。 和她搭过的正宗火凤不大相同,想是翼山高寒,重明族的毛羽,丰柔松软,她似乎忘了和这翼山少神压根儿还不熟识,挺新奇的嗅嗅找找,左跳又跳了起来。 澈然一颤一僵,他那肩头,不习惯这么让人踩踏,这头小鹿虽然轻,在身上东蹭西蹭,怪痒的,竟…又好似,有些舒服。 说起来,在翼山,同他相熟的皆是翼神。寻常小兽,可不会有人胆敢骑到他背上。这载人,还是头一遭。 他那鸟面称得镇静,却有些后悔。但现在后悔,又好像太迟了。 「梔月。」 还好,星瑶这么责了她一声,她连忙找了双翅间安稳的一丛软毛,低伏了下来。 澈然松了口气,她这么不动,好多了,倒似不存在一般。 「我会沿河道飞。请澈然随我。」星瑶说完,迎风消散,只馀一缕仙气疾往谷地下沉。 澈然展翼紧随她飞入峡谷,两侧山壁陡直,一座座错落山石逼束着湍急江流。他随星瑶低飞,只见河面有舟子往返,几道吊桥,接通河中仙岛,其上仙人来去。岛生奇树,氤氳微雾的河道间,盈盈飞花。 他们飞了一阵,山势渐低,清浅而缓的江面逐渐开阔,夹岸尽是桃林。 星瑶落在桃林中的一处河岸边,澈然于是随她降落。才矮了身,梔月便熟门熟路地跳了下来。 他回復了仙身,梔月心情挺好的在他身旁绕了几绕,呦呦鸣了两声。他想,那应该是致谢之意吧。她似乎不那么怕他了。 澈然淡淡一笑,这开始,好像挺顺利。 林间鶯声燕语,放眼所及之处,芳草霏霏,一波波厚沉温暖的仙气,是他在翼山从未感受过的。但似处瞧了瞧,皆是桃树,这,便是所谓的太上真境么? 「澈然,这河,唤太清河,太上真境没有一定的入口,要进真境,只要入了桃林,沿河道走,河道通往之处,依你当日要修习的功课,会有所不同。」 星瑶瞧澈然那甚觉奇异的神情,浅浅一笑,续道:「但今日,我想,会通到讲堂上,先见过青桐真人。」 沿着河道走了一阵,林间绕起薄雾,眼前恍然出现一处壁穴。澈然有些惊奇。方才,未见有山,这高耸的山壁,却好像腾空出现一般。壁上有道山口,缀着一落水帘,水雾濛濛飞散着,泠泠的水声,似清乐般雅致悦耳。 星瑶看了看,微微一笑,道:「这是武场,及他老人家讲道的主坛。」 她领澈然走入山道,才方过半,只觉一股气浪盪来,气浪的源头,来自崖窟间飞缠的两道身影,发气的少神位在中心,气如绳索向四面八方散开。困在气绳中的白身老人泰然自若,背手立在空中。右手捏诀一晃,緻密如网的气带瞬断,少神倒震腾飞,直撞上岩壁,滑落下来,萎了气。 小鹿梔月一瞧,忙奔了上,凑到那少神旁,以鼻推了推他。 「没事…梔月。」他揩了揩溢出嘴角的血丝,一脸倔强,微推开了她。 「没个长进。」老上神发话斥责:「再练,七日后回来。」 那少神忙跪地一拜。颤道:「是…。」 澈然看着,有些震撼。伟哉严师,同他师尊无相相比,大约不惶多让。那少神使出的天网,样式编织得奇绝縝密,气脉不比那老上神,该也无可厚非。那老上神神情间却显得何其不满。这等规格,无相用来训练他这天少,这少神…难不成大有来头。他却听树谷家,只有二位王女,并无男嗣。 「见客,虚里。」那老上神一道,那称作虚里的少神一跃起身,朝叁人这处迎来。 「大殿下。」虚里向星瑶行礼,望向澈然,瞧了一眼,简单做了揖,却不发话,那神色,可称作不太友善。 「虚里,这是…。」星瑶正想替他引荐,虚里却打断她道:「我知道他是谁,翼山少神。」他淡淡道了声:「炎火氏。」 澈然同他对视了一眼,这虚里面色还真傲得很,对那树谷星瑶,也没几分敬意。 澈然起手淡淡一揖,问道:「阁下如何称呼?」 「你该知道时,便会知道。」虚里一脸轻蔑,别过了眼,并不理会他。 澈然何曾受过这般神色,不自觉皱起了眉,这头他计较的可不是尊卑,明显是这少神无礼。然心细如他,只见老上神走上来,对虚里那态度似乎不以为意。 「澈然。」老上神身影一晃,已到了叁人跟前。呵呵笑道:「在我这处,不重排行,但首次见面,我同你讲讲。他算起来,是你大师兄,青桐虚里。」 青桐…。澈然心想,青桐一氏,便是火凤一族,亦是鹿岭王后氏族。这青桐虚里,竟还是什么大师兄…。他听闻鹿岭谷地内听道修仙诸灵多繁,习武修练者亦不少,但能入真境由青桐真人亲授,一向只有四徒,这回破了例,再收了他澈然。这么着,可连这小鹿梔月都算是他师姊了。而这虚里,多半便是那星瑶提过的什么火凤师兄。 澈然暗叹了口怨气,揖道:「澈然受教。」遂向青桐真人跪地扣拜,行了拜师仪。 「起。」老上神抚了抚飘飘仙鬚,面色显得慈眉善目,倒和方才指教虚里时的凌厉非常不同。 「你。」他手一晃,揪过了小鹿梔月,故作瞠目道:「见了师父,没规没矩;定不下仙身,不要不紧,没想见了夫君,也能半点不害臊。」 小鹿一楞,歪了头,圆润的大眼眨了几眨。 「上神,亲事云云…梔月不晓得的,您怎给说了。」星瑶笑了笑,澈然面不改色,虚里,则显得一脸淡漠。 这今天见着的人里头,还有哪个能是夫君,小鹿梔月四肢一颤,一个惊跳,警戒似的望着澈然。 澈然淡淡别过了眼,凉冷的面色,却藏不住微微透出的红。 她呆愣一阵,彷彿天旋地转天崩地裂天诛又地灭,愈想愈羞,忽然窜起身直往青桐真人袍上乱鑽,岩地都让她后蹄刨起了尘。 「行了。」青桐真人呵呵两笑,止住了她道:「你的益元散,调配得如何?」 星瑶听青桐真人问起正事,揖了揖,正行礼要退。 「星瑶。」青桐真人却唤住了她。「你…虽不是我真境之徒,为师倒以为,要为王者,那太清河面不妨多往来,能助你心思清明,择善弃恶。」 星瑶勉强一笑,低下头再一揖,道:「星瑶明白。」 瞧星瑶那脸色,澈然想她并不怎么爱来往这太清河。 「随我进来吧。」青桐真人浅浅一笑,回过了身。 几人随后走进岩窟,穿过了岩顶鏤空透光的武场,又继续前行。「澈然,在为师门下,益元、赋形与医道为主要;武道、常术,则因人而异。」说着,眾人拐进另一处穹顶大石室,一面石壁上横竖镶满木抽屉。宛若一间巨型药铺。 「这处,是药堂。」青桐真人且道,仙神依其仙魄,各有其合用的仙草,抓出适宜之方,能助其定下仙身。 「去吧,梔月。将你那方子挑来给我。」青桐真人绕至一块浑然天成的梧桐木案后边,坐了下来。「虚里,不准帮她。」 微朝梔月俯身的虚里停了动作,小鹿梔月怯怯望了青桐真人一眼,只好上前,在石壁前徘徊了一阵。她叼开几个抽屉,拉出了几种草药,堆在一块儿,又来来回回叼到案上,抬起前肢攀在案缘望向青桐真人,一小搓鹿尾巴摇啊摇,倒还几分得意。 青桐真人瞧了一眼,浅浅一笑,道:「还行。但,你那梔子花,得少吃些,我瞧你那望舒巖的梔子院,花没几朵,你自个儿去瞧瞧,就是挨着你那位置石窗外的梔子树,花都没剩多少。」青桐真人朝一石桌石椅旁比划。后来,澈然晓得,那是梔月平日习课的位置,窗外,栽了几棵梔子树。「还不说我这柜子,总缺梔子实,梔子苦寒,不宜你聚仙身。」他瞧了眼虚里,续道:「近来,也别乱餵她吃东西,她要是馋了…。」 听青桐真人滔滔不绝,什么馋了馋了,澈然跟前,半点不替她留面子。小鹿梔月一阵侷促起来,往青桐真人案上乱拨散了那堆仙草,一股脑儿窜出了岩穴。 -- 週末脑洞小番外:进德膳房篇 主线之外,情节之中,进德殿日常侧写。 喘口气,求赏珠珠 :D 「这膳房,我同你讲讲。」 朱鶯带着青蓿,走进她日后常要进出的膳房。 把水袖往上捲了捲,青蓿随朱鶯来到膳房入门墙边,学着她以一圈镶在壁上汩汩流泉的精緻金环,涤净了双手。 她新奇地四处打量,膳房挺宽敞,四面环窗,每道窗上了透明仙障,光线明亮,一片整齐清爽。 朱鶯随手指了指窗,道:「这处呢,尊上、侍从仙婢走过廊,一眼便能瞧见你了,对尊上膳食,也算是种保护。而这里边所有器具要使用,得配着你进德神官宫牌,那宫牌重要,千万别落了。明白么?」 青蓿点了点头,道:「明白。」 想了想,朱鶯煞有介事的说道:「这里面呢,首重清洁,二重收纳,手艺嘛…,不大要紧。」 清洁,收纳,青蓿听着,仔细收在心里。 「先说这鱼吧。」朱鶯走到一玉柜前,取出了一面白净光洁的玉石盘,又领她来到一小潭縈縈繚绕寒气的晶透玄冰前。 「这玉柜与冰潭,对过你宫牌上的仙气,便能开啟。而这冰潭里头,左半部,是仙使一早送来的溪鱼,像是…这鱒鱼、鱖鱼;右半部,有仙家进贡的稀罕海鱼,但溪鱼清甜,尊上喜欢溪鱼多一些。」 朱鶯顺手拣了条鱒鱼,道:「不管什么鱼,总归去头去尾剃刺切片送去,别切得太薄,食起来软烂,也别太厚,否则难咬。约略就这么个厚度。」 「喔…。」青蓿仔细瞧朱鶯亲手指教了一遍,只见她乾净俐落,使了个刀咒,立时将那鱼料理得漂漂亮亮。 青蓿眨了眨眼,似乎看了,又好像没学着什么。 「冰潭再过来这处,木架上,摆的是果子和香草。」墙上,也镶了个净手金环。 「弄完鱼,要是碰这些东西,得先净手。尊上如今用膳不重食量,倒重香气,莫要将味道弄混了。这里呢,有尊上喜欢的月橘、柚花,桂花,芝草、兰草,还有这梔子花,不用我再说了吧。果子呢,有蟠桃、仙枣、蜜李,香苹、葡萄。」 青蓿瞧那些果子,多是甜滋滋的,想这尊上,不大喜欢偏酸的果子;香草,则多是雅洁清香一类。 「尊上呢,固定就食这么几种。每种果子和香草,都有自己的位置,别搁错了,尊上很忙,要是自己来这膳房,不喜欢找东西。」 朱鶯讲解完了木架,便接着领她到一边石案旁,石案上,置了一座一呎高的沙漏状玉器。 朱鶯拍了拍那玉器,笑道:「这个呢,是咱们公子哥儿的创举,尊上落咒雕出来的,里头,记下了不少气形。我瞧着挺适合你这对赋形不大嫻熟的草精。从这上头,将润元倒进去,朝它吩咐一声,下边便会出现对应的膳食。但这润元速成的食物,没那么可口,我若告假,或是尊上正好想要的东西没了,这凑合着用。」 青蓿看了看那玉器旁,列了张清册,诸如葡萄用半珠润元,洗净剥好的葡萄则要一珠;鱒鱼二珠半,切好的鱼片,便要五珠了。 五珠润元…,青蓿觉得还真不少。她在夕珠巖忙活,盈月也不过能换十珠多些。虽然承熙有的是润元,这玉器也得润元养着。这又昂贵又不好吃的东西,她觉得还不如少用,动手片个鱼,也不算难。 「像这种玉器,浣衣房也有一座,用来替换衣裳,尊上这进德殿内仙婢仙使比别处少,各种功用的玉器倒是很多。好处呢,是避免人多口杂,玉器简明易懂,也快速方便,缺点呢,就是一成不变,只能幻造固定的几样,除非尊上又存些新气形到玉器里头。」 「唔…。」青蓿听着觉得稀奇,也怪不得这忙碌的尊上,还能总是道「我自己来。」 「好啦,就这些吧。那窑是一般灶炉,剩下的那柜子,是贮茶与药草的地方。饮水呢,将玉壶拿到那位置接雪泉,一壶置书房,一壶置寝房。晨起和就寝,各替一壶新的,热过便能冲茶。」朱鶯将膳房扫视了一遍,该也没什么遗漏。「你做不来的,就用那玉器帮忙,总之东西收好,别让尊上找东西要紧,知道么。」 「知道了。」青蓿吸了口气,仔细回想了一遍,又将各种食材与器具的位置,牢牢记在心里。 这些不那么依赖灵力的工作,她应该还能做得不错吧。 按:所谓「气形」,约莫是咱们凡界程式码的意思(笑)。 -- ⓟΟ➀➑Ⓖν.ⅵρ 白身 那日之后,她旷学了七日,听同门师姊雪鹊说道,死劝活劝,梔月就是不肯出她的闺居。 「解铃还须系铃人,澈然,你帮个忙吧。她再旷学,用那野鹿身迎五百劫,可不有趣。」一日课后,青桐真人这么将澈然留了下来。 「师父…,我…。」他一阵侷促,彷彿连手也不知道摆哪里好,这么上进了五百年,他岂会像他那哥儿们炎火寰明一般,熟门熟路的哄姑娘家。别说姑娘家他不懂,那小鹿儿家的心思他又如何明白。 「同你相熟些,不就行了么。那头鹿没什么心思,就爱逃学,爱吃花,尤其是梔子。得那颗鹿心嘛,可比姑娘容易不少。」青桐真人彷彿看穿他似的,眨眨眼,俏皮地笑了笑。 瞧他师父那神情,月老似的,澈然心头凉凉一笑,只好揖了揖手,遵照了吩咐。这事,他确实也不好放着不管。 当日晚了,他便想将这事拖到隔日一早。 拖只拖了一夜难眠,一早天光未亮,澈然茫然走入梧桐林间,脚步还几分拖沓。 青桐真人道她的穴居,唤望舒巖,就在他东阳居上方不远的山壁上,四围植满了梔子树,花香远播,甚好辨认。 她那双眼睛,灵气逼人…。想起她那时而羞怯,时而灵活的神色,他不禁腹间一紧,心跳快了些。这是怎么着…,她…甚且还是隻鹿,难道自己便先动起情来么?。 不…他想,他不过是有那么些紧张。 一片树影天光,清风拂来,他深吸了口气,沉淀沉淀思绪,要安静心神,不如好好思想青桐真人那套足以令眾徒都沉睡,仙元都沉寂的艰涩道理。Pō㈡0㈡1.Cōℳ(po2021.com) 「天地万物有灵,出自大气,同归大气。你我这等仙族,灵力无边,寿与天齐,非歷个千万年劫,不肯脱身。执迷不悟中之执迷不悟,就属这兽中兽,仙中仙了。」 他初时还不懂来这鹿岭有何好学。论杀伐武略,阵法术式,他在翼山早学了个全;要论基本化元,他练得勤,早在叁百岁便能随心化气。岂料听了几听,这话却如烟绕在心头,颇耐人寻味。 他一向以强者为尊,生在冷岸氏声望备受质疑的年代,他以为,要不愧己心,且不负眾望,除了强,还是强。怎地青桐真人天道论来,寻归讲让。 「万物由太虚所生,太虚之气,下沉聚合为形,为仙元。元气流动,依其造化,各自长出心神情治,内里为仙魄,外显为仙形。仙气加以修练,即所谓仙神之灵力。」 青桐真人万年来参悟太虚,理出一套化元赋形之说。万物修练飞仙、仙胎形体幻化,即化元;摸索太虚之气流动与聚形,称赋形。化元之术,只要具有仙质,顺着仙元长成,好比白鹿转仙身,修练来尚不太难,只要小仙肯努力,多能驾驭;然青桐真人化元一说更上层楼,讲究的乃徜徉天地间的不死仙神,肯看透生死存灭,散尽仙元回归太虚,颐养大气,那时,修炼的不只是术,倒是心了。 想想,他在仙族中还实属年少,思辨起这道理,彷彿自己老了千万岁,遑论通透了。 还想着,忽觉隐隐一阵幽香扑鼻,澈然凝神一望,只见不远处山石前,一院茂盛的梔子树,稀疏开了些白花,一朵泛褐将谢的花也见不着。 他缓步走上前,又见一群巴掌大的小花精忙着照拂梔子树,似要设法多滋润出几朵花苞。见了他,一丛丛花精躲躲藏藏,连忙消了影,只馀一阵咯咯笑声此起彼落。 院里,梧桐枝上一阵窸窣,澈然抬头,只见一綹火似的尾羽,幻做光影,消失在枝头。 是他…。澈然微凝了眉。那气息,是那青桐虚里。想来是让青桐真人伤得不清,化了原身减少耗损养伤。澈然且有些惊讶,虚里还是未结业的少神,仙龄未满千岁,却也将这幻光之术练得嫻熟。太上真境的化元之术,不论那上乘散元,就是这基本幻化,也有其可道之处。那头小鹿,这么迟迟修不出仙身,定是贪玩又爱逃学给耽误了。 前移了几步,眼尖的澈然瞧见虚里栖身的梧桐树下,落了朵开得盛美的梔子花。他俯身捡了起,转了几转,不知怎么的,竟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穴内几步蹄声,一回神,小鹿梔月啣了一篮药草,跃出了岩穴,灵动得跳了几跳,来回徘徊了一阵,似在找人。 澈然一晃,飞身上了树。 小鹿梔月觉察了一番,朝他这处跳来。歪头歪脑,似又觉得疑惑。 「你在找谁?」澈然坐在枝椏上瞧她。那样子,那药草,自然是要找刚才那目中无人的火凤了。 小鹿闻声一吓,倏然蹲低四肢,随时要逃的样子。抬头一看清枝上的澈然,她一慌,回头要跑。 澈然翻了身,落在她跟前,道:「你逃也逃了七日。怎么,我有这么惹人嫌么?」他那几分生涩,让虚里一激,倏然杳无踪影。人都近水楼台的採了花儿来。他这准夫君,难道还默不作声…。 小鹿慌了脚,回身又窜,瞧也没瞧仔细,儼然要往一棵老树上撞去,她轻身一蹬,想不偏不倚地穿过树干上的窄洞,毛茸茸的躯干一顿,却登时这么卡了住。 梔月一楞,鑽了几鑽,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 澈然浅浅一笑,走上前蹲下来瞧她:「这你的地盘,这树洞,难不成是第一次跳么,还是…近来丰腴了些?」 其实,她身子不宽不胖,比同龄小鹿看上去还瘦小一些,然他要让树洞窄一些嘛,也不是什么难事。 梔月圆滚滚的大眼一片无辜,又羞又气,伸着颈拚死挣扎了一阵,只一阵徒劳。 「这花,是隻火凤落下的。你要么?」他将那朵梔子花凑到她鼻前。 她一嗔,别过了头。肚子却拂逆其心,偏是咕嚕了一声。 紧闭起眼,她且激动得摇了摇头。 澈然笑了笑,拨了片花瓣,递到她嘴边,道:「真不要么?我瞧你这院里,没多少花了,难怪这么让卡在这处。」 他揉了揉她的头,满手温软软毛茸茸的。小鹿梔月瞇起了眼,睁开,又是一脸怨懟貌。 「别气了。你答应跟我回太上真境,再不旷学,我便替你拆了这树枝。」这么哄孩子似的哄隻鹿,还真是头一遭。 她虽还是鹿身,该有的灵力也有一些,但她使咒术弄了半天,这树洞半点不见有宽疏些。 她一愣,似乎终于恍然大悟,是这什么澈然的不放人。 澈然笑着瞧她,道:「如何,好好想想,要不,你就喜欢同我这样四眼相望,也行。你这双眼睛,挺漂亮。」讲起这话,他简直感觉自己寰明上身一般。 她一双水眸睁得更大,不敢相信竟让这痞子少神称讚了。而他也不晓得,他这张俊美的脸,扬起笑来盯着人家瞧,小鹿自然是要乱撞乱撞的。 瞧她眼里一片羞,偏偏转不过脸。澈然一笑,有种异样的满足感。 她又羞又气,再挣扎了一阵,眼眶不争气地转起了泪来。 眼泪…? 瞧她一双鹿眼水汪汪,他有些紧张,难道自己过分了些,但…这话都说下去了,总得坚持片刻。他还是正经八百摆着脸色:「哭可没用,我可不希望你连这五百劫都捱不过。」面上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却伸手,替她抹了抹眼泪。 让他大掌抚过脸颊,梔月一震,感觉鹿毛从耳朵到尾巴竖了一轮。她四肢蹬了几蹬,使了平生力劲盪气一跃,倏然撑裂了树身。 鹿身跃起,窜进了林,连连一阵飞跃。 草地上她奔得飞快,澈然展翼腾飞如风,紧跟着她。她一吓,在林间左右乱窜起来,偏是甩不掉澈然。 她速度快,耐力却不长,和澈然耗了一阵,实在累了。怨了澈然一眼,她逐渐缓了脚步,歇在小溪畔。 「原来,你非得让人这么激一激,才会长进。」澈然停在她身旁,笑望着她饮水。 她还不明所以,却恍然撇见她水面的倒影,一身毛色,已幻了白。难不成,竟是方才那么使劲斗澈然,激盪了灵气。 她左跳又跳,转了一圈,不可置信地看着倒影,显是欣然得无以復加。这代表,她定仙身的时日近了。 她一双眼,又透澈灵动的望着他,这回,倒不气也不羞。她颤了颤耳,朝他呦呦鸣了几声道谢。 听她细细鸣声,他腹间又一紧,感觉自己几乎要心术不正起来。 小鹿梔月没那机心领会他千回百转,她扬了扬蹄,逕自朝林间奔了去。澈然连忙跟上,只见她跑了一阵,停在崖边,正眼巴巴等着他。他们早耽误了时辰,没时间慢慢散步过去太上真境,何况,她也想快点让青桐真人瞧瞧这白鹿身。 「呃…。」澈然望了望她,蹲下身子注视她道:「殿下,我能载你。但…,咱们约法叁章,上来后,别踩,别嗅,别动。行?」 小鹿梔月好似笑一般瞇起眼,欣然点了点头,一对鹿耳跟着也点晃了几下。 那眼神鬼灵精怪,分明是敷衍他。 见澈然盯着她不作声,她又踏了踏步,昂首抬胸,一副要他放心的乖宝宝听话样。 化了翼鸟之身,接上了她。澈然双翼一展,便朝谷地飞去。 小鹿梔月迎着风,心情好得不得了。她一双大眼咕溜溜的打转,方才这么让他作弄一番,不回报他一遭行么。贼头贼脑,小心翼翼,她朝他颈间一凑,以鼻顶了几顶。见翼鸟眼睛微瞇,朝后瞪来。澈然瞪是瞪,似乎莫可奈何,小鹿梔月起了兴致,在他背上蹭了几蹭,滚了一滚。像个孩子,她只觉得好玩。 这东西…,不知她那动作,像极了调情么。他还刻意为她尽量稳着身子,她倒忘了自己身在高空。鸟身一颤,一阵盘绕俯衝,强劲侧风摇晃得她那鹿蹄一点勾不住他柔滑赤羽。 小梔月鹿一阵哀鸣,止不住势地自他身上滑落。倏然不见鸟形,只一双膀臂接了她,举她在胸前。 澈然恢復了仙身,双翼拍飞,两只海蓝的瞳,注视着她。 小鹿梔月对上了他的眼,似乎一阵心虚,垂了首,软了身子,不时上抬着眼偷瞧他。一低头,没了重明鸟的庞然身驱,只瞧见下头气势万千的峡谷,她又一惊,双腿软了又软,几乎颤起身子来。空中踢了几踢,又哀鸣了几声。 澈然见她紧张兮兮的模样,该不会又要哭了。一叹,不觉将她抱紧了些。「你要再淘气,我便学你姊姊,幻气飞行。」 小鹿梔月一听那幻气二字,忙蜷身埋首静待在他臂弯里,稳稳当当半点不敢再动。 怀着一球温软毛茸茸的东西,她倚靠着的前臂上,他能感觉那颗鹿心,跳得很快。他想,她兴许是因为惧高,而有些紧张。他不晓得,她是否也能感觉到他的,不着痕跡,他将她微挪开了一些。 没想,一鸟一鹿这么奔波了一阵,入了桃林沿河道一走,薄雾起了又散,却只他入了真境。 「梔月?」方才她在前头跑跳,隐入薄雾中,却不见了踪影。他转头四处寻找,发现自己正走向一处未见过的石道。 -- ⓟΟ㈠➑ⓖν.ⅵρ 龙谷 石道尽处,恍然光亮,前头一片临川平野,所来之处,已成了拔起高崖。 青桐真人立在石地上,正等着他。 「师父。」澈然连忙上前一揖,疑惑道:「梔月…她。」 青桐真人呵呵几笑,抚了抚鬚:「这桃林太清河,只带你往该往之处,偶尔,也带你往所向之处。梔月,得回望舒巖闭关了。」 闭关…?青桐真人立时已知她化了白身,倒像是要她赶进度了。只是他才好不容易把梔月拐出来,连师父也没见着,便这么被送了回去,总感觉白忙一场。 瞧他那睿智的俊脸,难得显得愣头愣脑,初碰情字,就是这少神天资聪颖,也少不了折腾一番。青桐真人微微一笑,问道:「你不好奇,你在何处么?」 闻言,澈然连忙收敛心思,他方才尽想着梔月,竟忘了进到一处陌生地域,该立时有所警觉。 纵目四望,不远处滔滔大江奔腾,似是环鹿岭的银川,越过大川的水岸,只见地势又起,一片荒山崎嶇,其间,一阵上古灵气盘据,那与当今仙界殊异的仙气,壮阔如江,沉沉蜇伏。 「龙谷…。」澈然喃喃吐出两字。 「不错。」青桐真人一笑,道:「那头野鹿转白身,你我倒心有灵犀。」Pō㈡0㈡1.Cōℳ(po2021.com) 青桐真人言下之意,指他澈然心之所向,是这龙谷了。然青桐真人面色自若,一派悠哉,显然对他这暗藏的心思,并不稀奇。 太清河高深莫测,澈然听闻青桐真人,则是仙界翼祖与天女之孙,辈分也高得难算清楚,连他翼山师尊白羽无相,少时在这鹿岭,都曾是他真境门徒。然他淡居太上真境,早不碰政事,又从不收受王徒,和鹿岭王室之间,互不干预,这头肯收澈然为徒,自是破例中的破例。当年鹿岭让出政权,他自始自终也未露面,澈然还以为,如今能让他在意的,约莫只传承太虚之道一事,现下看来,倒是青桐真人对这龙谷连震,也置了心思。 「龙神一事,确实比起权欲横流,大得多了。」青桐真人望了望他,笑道:「澈然,你翼山好战,可不会平白无故要你来修习我这飘渺之道,龙谷一震,仙界譁然,曲曲绕绕的心思,明不明说罢了。」 如今这几番大震,乃大渊龙谷的第二震期。仙史记载,上古龙神,乃狰兽上主,修为深厚无边,与翼祖东西分治大渊,然一日,龙神犯翼祖之妻天女,为天女封于红漠鹿岭之交,仙界唤之龙谷。龙谷戾气鬱结,荒烟枯草,成了东西两域的天然地界,翼祖则携天女自鹿岭东迁,落居翼山。 澈然斟酌几番,谨慎问道:「师父…,龙神解封之年,地有异兆,解封者,一说为龙神之后,今白鹿神族,一说为天女之后,今凤凰神族。父为鹿,母为凤,生在龙谷活跃的震期,她…。」如今仙界都传,鹿岭王室二王女,便是那解封之人。 「龙神解不解封,由谁解封,如何解封,澈然,都只是臆测。那头野鹿,你也见过了,你以为如何?」 澈然皱着眉思忖,远古唯一前例,乃龙谷第一震期,断断续续大震小震,维持了千年之久,后又归于沉寂,期间,却未见龙神解封。仙界于是推估,龙神震期内未解封,便会再度陷于沉睡。 近来,这龙谷第二震期的第一震,落在梔月出生前叁百年,日换星移,她近五百岁,龙谷震期也持续了八百年,她却还是隻鹿身。 但…,梔月一转白身,青桐真人,不也这么带他来了龙谷,她和龙神,想必还是脱不了干係。 青桐真人笑了笑,往前几步,双手摆划了一道大圆,推送了一脉他从未见过的咒术。 仙气越过大江,击上一墙仙障,仙咒没入墙,银光如血管爬开窜散,渐淡,消失。 澈然瞧得心惊,震慑道:「那仙障…,好强大。」青桐真人那咒术,叫他看了一眼仙障气脉繁复縝密的勾编结构。这闻名仙界的上古仙障,他听是听过,却远不如亲眼见到震撼了。 所谓仙障,由一缕缕仙气如线穿梭交织而成,各家各派,自有其疏密与勾编之法。天女乃大渊先圣,那筑障之法,至今还无人破得。 「这道障法,举世无双,在我看来,像是道复合体,由龙神与天女共同为之。故仙界对梔月的揣测,有几分道理。」 「共同为之…?」澈然越听越不明白,上古龙神,灵力无边,难道还配合天女自封么? 「龙神犯天女,为天女所封。这么一句话传世,其中曲折,除他二人之外,再无人晓得了。」青桐真人再度画了圆,重复了那道咒术,将仙气推过了江。「你我如今要做的,只是确保龙神解封之时,于仙界无伤。」 「师父。」澈然闻言,心头一凛:「龙神为狰兽之主,您难道要助梔月復啟龙神么?她若能伏下龙神,能助鹿岭翻身,若不能,得利的却是红漠…。」 「受你那翼山师尊之教,也怪不得你如今思量的还仅是政局。」青桐真人笑了笑,续道:「澈然,你不能忽略了,没有梔月相助,龙神仍有打破结界的可能。我嘮叨几句,你不妨听听。在我看来,一炷香,解百结,谓之尊。」 澈然心道,要承继这天尊位,计较不为政局,难道还为那太虚大气么?然他素来尊师重道,仍是顺着青桐真人之言,想了想,问道:「既有百结,何不用剪。」 龙神解封,最为不利的,便是他翼山。而翼山中至为为难的,便属他冷岸承熙。一直以来,白羽无相要巩固他这尊位,机关算尽,堪称在这百结中曲来绕去,但他一直认为,只要他够强大,便无所惧,不在乎什么结。 青桐真人瞇起眼,收归了沉当的灵气,掌间摇起一把轻扇:「能解之结,何须用剪。一刀解一结,寸断后再难为绳,要再为绳,还是得结。」他一叹,明白道:「澈然,为尊者,强,却不能只有强。灭散仙魄,浊气下沉,归不了太虚,终将再化形而生,于大气无益,反酿祸生灾。这龙神的戾气养赤狰万年,红漠之地,曾经寸草不生,当权者暴戾无德,要谋生,便往鹿岭银川掠夺,一直到如今赭王灰刃掌权,善待底层的花草精,才蓄起了一点生养之气。」 「师父,不过一炷香,解不开之结,又能如何?」澈然听着,青桐真人不希望他阻止龙神解封,亦不希望他灭散龙神。那么,他又如何能在震期内,稳尊位,败赤狰,守大渊,他头脑清楚,比起他翼山师尊无相要他做的,这是条更为崎嶇难行的险途。 青桐真人望着他,点了点头,一脸笑意,似乎觉得这少神挺能教化:「澈然,之其所源,少有解不开的结,掌其时,解大结为先。若要剪,得先学明辨,只落刀在要处。你那师尊无相,从前在我这太上真境修业时,聪明绝顶,术法修练起来有声有色,确是个辅佐尊者之才,但我这太虚之道,他领悟的不多,为师倒还盼你,日后为尊,气宇格局,能更为高远些。」 掌其时,解大结,落刀在要处。澈然琢磨着青桐真人的话,不敢出言妄议师尊无相,便只好道:「澈然受教。」 两人还说着,又有脚步声响起。澈然一回头,见是那青桐虚里。 「师父。」他走了上来一揖。望了澈然一眼,道:「他…,您要让翼山…知道这事么。」 「翼山知道也好,虚里,太清河既让澈然进来,他必须一起。」 「太清河…。」虚里瞪了澈然一眼:「翼山派人入岭,果然其心不轨。」 澈然冷迎视着他,并不搭话。龙谷有异,翼山岂会不管,瞒着翼山解封龙神,分明鹿岭心有不轨在先。 青桐真人只做不见那明来暗去,道:「虚里,照旧。澈然,你上前。」 虚里闻言,只好逕自往一旁挪了几步,绕起仙咒,往龙谷送去。 澈然瞧虚里那灵气,再不平,也不得不服,他且还负伤,送出仙气,却四平八稳,半点不滞涩,那修为,远高于同龄仙神,自然也不把自己这初出茅庐的百年少神放在眼底了。 强者环伺,澈然开始几分明白,他离继位时日并不多,死活拚修炼,也万赶不及各界卧虎藏龙,青桐真人那「为尊者强,却不能只有强」有些道理。 依言上前几步,他忽然感觉青桐真人扬气带起他双手,教了一道诀。「这气法叫蚁穴。你现在,推气入仙障,入气点,需得极为细小,再任仙气随仙障结构,鑽蚀散佈。」 澈然试着送气过江,似青桐真人方才所为击在仙障上,仙咒一弹,回盪得澈然一阵闭塞。 「澈然,太过了。别想着出击,聚气得心无旁騖,充足集中,凝炼得极小后,触及仙障便散开。」 他方才,确实惦记那虚里在旁,不甘示弱,然那仙气回盪来,他本聪慧,术式根基也好,自然明白这头送气,断不能一味逞强。试了几回,拿捏了好几次气劲。才叫那银光沿仙障漫开,显现了一小片仙障结构。 「好!」青桐真人頷首满意地讚赏,续道:「你得在银光照耀之时,将仙障的气脉细细辨别清楚,送气入仙障后,得织编气缕,勾上你自己的障法。」 「师父…要借它原有的灵力,重新安落仙障?」澈然恍然大悟,还从没听过这法子,仙神听闻仙障,只想着破坏,听闻他父尊,昔年探查龙谷,奈何不了这仙障,安了些心,便让鹿岭王驻守川流家武士守着。龙谷这位置,夹在鹿岭与红漠之间,翼山有任何兵事动作,对叁大势力都是敏感,让异山与鹿岭都接受的川流家驻守,最为适当不过。川流翼兵长年在岭,就是红漠,也不会过度反应。 而青桐真人这举措,不损坏仙障屏挡龙神的功用,却又叫这仙障的主导权,归到鹿岭手上,但这说来,不是件易事,得靠不低的灵气修为,和青桐真人那独门挪气之法,就是鹿岭王室,也只能仰赖他。 「不错。我和虚里,已经做了不少,梔月…,无论如何终究是慢了。你我得有些防范。」 「这么做…,要为梔月争取时间…,以免龙神在她化仙之前醒来?」 「为了大渊。」青桐真人笑了笑,「如今,也是为你,澈然。」 澈然初时以为,青桐真人所指,是他年纪与修为不足,还扛不下龙神解封后仙界的激烈斗争,而他参与勾编这仙障,在他替换下来的那处,他便也得到了一份掌握龙谷的权力,然练了几回咒术,他灵识悟性甚高,渐渐明白这筑障过程,灵气在他为尊的欲念中流动,得明辨,得收敛,得准确出击,要成就的,并非破坏,而是一道保护之障。 他想,练就他的心性格局,才是青桐真人要他编这仙障背后的目的。 -- 护关 梔月自那日回了望舒巖,成日懒倦,不想见人。青桐真人,也不再让她来太上真境。 好一阵子不见梔月,澈然还以为她认真闭关去了。 一日,才从太上真境出来,却见他同门师兄姊,棕五和雪鹊,携着竹篮,在桃林间採了不少野花、蓿草和浆果。他不禁有些好奇,那些东西看起来,倒是小鹿梔月爱吃的东西。 「雪鹊。」他跟上去,唤住了她,道:「你採这些做什么?」 「这些呀。」雪鹊伶俐地整了整花草,道:「这几日虚里让师父盯紧了,去不成望舒巖,我要替梔月採些送去。」 又虚里…?他在真境待了这一阵子,已弄清楚,那什么大师兄下头,是这位熊仙棕五,他是鹿岭钦天神官之子,论星象、历法和预言之职,都归他父族。再下来,便是梔月,和这位仙龄比他们都小的鹊鸟仙。雪鹊出自医官神族,遂也拜入青桐真人门下,同他主修医道。 前些日子,主堂上初见他,雪鹊展袖一挥,连起棕五,赌在石道口等他。 「嗯哼。」她假意清了清喉咙,扬声道:「师弟,听说你是不折不扣的翼山神,你可别以为梔月好欺负,要敢动她一根寒毛,我晓木雪鹊,他…。」雪鹊拍了下棕五,见棕五不答腔,狠瞪了他一眼。 「做什么啊?」棕五无辜的闷了声。 「报你的万儿,蠢熊。」雪鹊咬牙哼了声。 「喔。」熊仙慢吞吞嘟嚷道:「我天轨棕五。」 「嗯哼,我们,绝不饶你。」 棕五身子宽胖高壮,着了褐衫,一球发髻箍在顶上,看上去好似没睡饱一般;双手插在胸前的雪鹊,则是一袭蓝裳,编了两股长辨,俏丽的眉眼间,面色精神明亮。 两人一高一矮,一宽一瘦,一搭一唱,嘴上烙着狠话,却不怎么威武。 「师兄师姊,唱戏的么?」澈然冷回了声,掠过他们,入了主堂。这些鹿岭仙神,似乎对他和梔月的关係,也十分敏感。 「唱戏…?棕五…,我记得,那是凡界的东西,骂人的么?」雪鹊低声问那熊仙。 「不是吧…。」 澈然听到他们,这么在背后喃喃低语。这些小一辈的鹿岭仙,和凡界还真不大熟。 主堂上,多只有棕五、雪鹊与他。虚里年纪大些,和他们不常待在一处。而其实这两人,一性子伶俐直爽,一憨厚木楞,并不难相处,彼此之间,不分长幼,称呼也直来直往。 那疾言厉色的雪鹊,后来一听青桐真人道他助梔月转了白身,石道上又拦了他,嗯哼两声,说要同他既往不咎。 「雪鹊师姊堪称仙界周处,澈然佩服。」澈然淡淡一笑,回了句。 瞧雪鹊那喜孜孜的样子,倒也不知道与龙虎并称叁害的凡人周处是谁了。 「梔月不是正闭关么?」见雪鹊摘了堆果子要送去给梔月,他倒觉得新奇,从前他闭关,除了喝点山泉,什么也不吃的。怎么这白鹿,胃口好得很。 「哎呀。」雪鹊挥了挥手,一副嫌他蠢笨的样子:「梔月那性子,关不住的,总想溜搭。她又容易饿,望舒巖那院子总不能让她啃尽了。何况她喜欢这处的果子,说是什么吃了后通体舒畅,虚里出了真境总会帮她摘一些带去。」 澈然听了,心底一烦。要不是让他撞见雪鹊,这头还让那火凤出尽锋头。「雪鹊,你这篮子够了么,不如我再採些,帮你送去。」 「你啊,真行么。我瞧你分不清食草药草,有毒没毒。」他在药堂上,对那些花花草草兴趣缺缺,毕竟,他以鱼为食,只配着几样固定的植草,这药草什么的,都有医官替他打理得妥贴。 「不就这几样么。」澈然接过篮子,找着了几株小蛇莓。 「蛇莓点缀罢了,梔月喜欢的是那些金色的凤心果,真境才有的。」她指了指篮子里那比稻粒还小的金色圆果。 「这金果,我还真没见过。」怎么那头鹿还挺挑嘴。他锐眼扫了扫林地中,确实有极少数的几株草本,结了一串串如穗般的金果。 雪鹊大大叹口气,哼了声笑道:「你没见过的东西可多了,我爹爹和师父研究多时,发现这凤心果和龙珠实,气形相对,互相消长,龙珠草盛,凤心草便衰微。在鹿岭,可是要管制的神草,你翼山,怕还没见过呢。」 「龙珠实?」澈然蹙起眉,心头一凛。那在翼界恶名昭彰的神果,抑灵力,坏仙魄,对翼神伤害尤甚,在翼山为尊的仙界,是绝不能出现的禁草,纵然一物剋一物,龙珠实并非不能防,然栽种龙珠草,被翼神视为反心,也不会有仙神如此妄为。师尊无相的确说过,为保留仙种,鹿岭王曾获天尊祥治同意,只在特定区域种植。这鹿岭王尊位也让了,祥治总不好显得太过小气,而林木花草繁盛,生灵诸禽多繁,本是他鹿岭特色之一,祥治并不过多干预。 「瞧你这鸟紧张的。猛禽毒物,只要了解它,便没有什么好怕的。」雪鹊勾起嘴角一笑:「你想必听过剑尾花了,翼神防龙珠实的植草,却还万分赶不及这凤心果,但凤心果极为怕冷,只在这等夏日结实,一入秋便凋亡,果子摘下不出一个时辰,且失其效用。是以对你翼山而言,没什么帮助。」 「这东西既有此神效,你还让那野鹿这般吃,师父不说话么。」澈然挺不以为然,要定仙身的人,也不谨慎些。 「哎呀,方才不说了,这凤心果,和龙珠实互相消长,你要不吃龙珠实,这凤心果就同零嘴一般,甘甜酸香,要不你也试试。」她自他篮中捏起一颗,要递给他。 「不用了。」澈然连忙退了一步,他这天少,可绝对不吃来路不明的东西。 「雪鹊…。」棕五自一旁慢吞吞晃了上来,我半颗蛇莓也找不着,这花行么。」他折了一朵澈然也分不清的大红野花。 「那又是什么?」澈然见那花色红艷,又问了句。 「嗳,不就一朵朱槿么?」小鹊那眼珠子翻得快要不见影:「要这一样样同你介绍,梔月都饿昏了。你还是摘些蛇莓,快快到望舒巖去吧。」雪鹊说着,将那朱槿花搁进了篮子,向棕五笑道:「你今日的唯一贡献。」 澈然瞧这篮子确实也沉甸甸,该够那鹿吃了。「但…她正闭关,真会吃我给的东西么?」他想,梔月和他,究柢不若同虚里相熟。 雪鹊闻言,又大大摇头一叹:「梔月哪有你这等心机,谁给都吃的。」雪鹊看了看他,眼睛转了几转,忽然道:「不如…,日后都请你护关去吧,虚里那头,我替你拦着。」 「这样行么…,虚里不高兴的。」棕五低喃,一脸困惑。 「管他高不高兴,梔月能不能定仙身才是要紧,你瞧他从前陪梔月修练百年,连个白身也化不了。」 澈然抬眼瞧了瞧她,一本正经应道:「谢了。」这雪鹊,倒是个机灵的。 他还记得,那晚的月很圆。 望舒巖的月色,顾名思义,很美,且灵气尤甚。桐荫间,清溪幽草,尽覆上一片银蓝色的柔光,一株株吸纳月华的覆地小花翕动开合,这些小花里头,不定几日,便又能生出几隻小花精。他真有些不解,住这望舒巖还能迟迟定不下仙身,当真一绝了。 才靠近巖穴,果然见着小鹿梔月在外头跳来嗅去,低头进小渠中凉了凉脸,甩晃的水珠飞溅。她低头嗅了嗅,找着了几株鼠麴草,移了几步,又挨到几株黄鶉菜旁,咬起了一株黄花。她踅了踅,才想窝到一颗梔子树旁,忽然听见他声响。 她回过头瞧见他,一惊,四肢一顿,一副要畏罪潜逃、溜之大吉的模样。 「别跑,不是饿了么?」澈然忙唤住她。「今日虚里忙,我帮你拿些浆果来。」 小鹿梔月听了,杵在原处瞧他,挺犹豫的样子,说来,太上真境的花果,当真诱人。 「放心吧,早听说你不会乖乖待着了。」他走上前,蹲了下来,从篮子里拿了朵梔子花递给她。瞧了他几眼,她轻轻叼走他手上的梔子花,窝回树下,嚼食了乾净。 澈然微微一笑,道:「我瞧这小院,该赶不及你吃了,怎么你这小白鹿闭关,还能这般贪吃。」 看来,她总喜欢窝在这棵梔子树下,树上,早也剩没几朵花。 小鹿低低缩下首,似委屈,又抬头,慍怒地刨了下蹄。她近来要转仙身,自然容易饿,可也没哪里胖了。 「好吧。」他忍不住一笑,他自也知晓她近来耗神耗力,就净爱惹她。「师父不也说了,梔子花苦寒,不宜你聚仙气,还是少吃些。这篮子里有雪鹊说的凤心果。」小鹿嗅了嗅,今日却不怎么想吃那凤心果,仍是中意几朵梔子花,又挑出了朱槿。 「你啊…,就是不听劝。」虽然,澈然不放心那和龙珠实扯上关联的凤心果,这他认得的花,总感觉妥当些。但,又不好这么放任她频频吃梔子花。他想了想,道:「你要喜欢花,不如我再去前头替你摘些别的。」 他在鹿岭也待了一阵,发现爱吃梔子花的小鹿并不多,像这般喜食梔子花成痴的,约莫也只她一隻。他曾听雪鹊说道,鹿岭仙总道王后自怀胎便害喜得厉害,整年出不了后殿,只喜爱这花香,虽然梔子花不利养胎,王后仍让人广植梔子树,日要膳房备梔子茶。梔月出生的夏夜,鹿岭遍地梔子花盛开,鹿岭王便这么为她起了名。 他顺着小溪,寻觅了一阵,终找着一片山奈花,折了些回来。说实在,他识得的植草野花并不多,这山奈好认,是少数他还认得的野花。 捧了满掌白花,回过头,梔子树下却不见小鹿,只一裸身少女侧卧睡着。 他有些惊奇,走了上来。 她静静窝着,好似已睡得很熟,脸旁还有几瓣尚未食完的花瓣。 原来…这是她化作仙身的样子。他屏息望着,有些目不转睛,心里突突乱跳,又不敢乱瞧,只好将目光停在她面上。她有张小鹿一般的瓜子小脸,平缓的鼻樑看起来温柔,微微上扬的俏唇小而润泽。纤小的身子,卧在一头如波如澜的柔长黑发上。他觉得她这张脸,生得美而精巧,却不似珠玉般稜角锐利,也不似他冰山般冷艳,倒似她的名字,月一般朦胧柔美,清丽而皎洁。 他看得正专心,忽然一阵拍翅之声靠近,嚷道:「美人,美人,不给瞧,不给瞧。」 那隻他先时见过的金羽传声鸟,自巖穴里衔了件白衣裳出来,频频往他面上搧翅。 「你…,别作声。」澈然瞪了牠一眼,一把接下了衣。这金鸟,修不出仙身倒好。 梔月翻了个身,低低呢喃了一声。 那仙身仙气充足,或许已有些时日,却还不甚稳定,身子一动便微微涣散,多半醒起一耗神,便要回復鹿形。 他深怕吵醒了她,动作放得甚轻,手一扬,为她上了那件白裳。 -- (简)楔子 一山夜色,沁凉静谧,清疏的竹林里,流光徘徊。 耸直山壁裂出岩洞,巨木树根盘错,一处处收拾成了仙神之居。 而其中一处居所,灯烛荧煌,一只错金铜熏炉,悬在壁上,朱火青烟,自镂凤的上盖缭绕而出。 男子笼在轻烟里,坐在一方暗褐色的紫檀木案前,自下照上的青光,打亮他半部冷灰的脸。 那光,来自他掌间的上古仙物,剔透如露,晶莹如冰,一颗樱桃大的霜珠透出柔柔光泽。 琢磨了一阵,该也是时候了。 生灵万物,由太虚所生。太虚为清,清则无碍,浊浊之气下沉,则化物赋形。 这道理,当他还是个小少神在鹿岭仙地休业之时,便听他师尊,论过一番又一番,劝过一回又一回。最为混浊的滚滚凡世,在生老病死爱恨贪痴中流转;有些灵根的,修仙上浮,成了仙族。他们随心逍遥来去,又或者领职封神,经年累月,所居之处成了有别于凡界的仙地;超脱淡泊的仙神,化散了仙形,终于回归太虚,成为浩然灵气,乃老练仙神所追求的无欲无执之高境。 白驹过隙,逝水流年,数千年来,他确是天地之浊气,不肯放手的顽执仙神。但那些拥有过的、尊荣过的,同他道那回归太虚的泰然之道,辉辉煌煌自以为走得酣畅,断得潇洒,在他看来,何其虚伪可笑。 五百年前的大渊,帝星衰微,气宇动荡不安,诸神各起算盘,为的便是要一逐那尊位。而仙界,也再不是龙族遮天,上古神祉活腻了,总会通透些,散形的散形,归元的归元。还能在仙尘中角逐这位份的不多,放眼望去,也不过就那鼎足叁方。翼山青鸾神一族、鹿岭白鹿神一族、和红漠狰兽一族。 气焰嚣张,沸沸扬扬,闹了万千年,也不见谁开悟了。 如今担这尊位的,乃青鸾族冷岸一氏,治大渊仙凡两界,已逾五千年。但在他看来,那生来论情逐爱的翼鸟,又能撑多久。 他低调蛰伏,静居闭户,容那冷岸家的小雏鸟上枝头,所为不过求个天时地利,气顺人和。 师尊劝诲,他并没有丢得太干净。 掌间运咒,霜珠袅袅旋开了灵气,向下飘坠的淡烟,凝成了一具匀美净透的少女之身。 他使着一手他师尊所授予的好术法,取了几只牺牲的蓿草精,为她新生的仙体,裹上了一层仙气。这身分,足以让她撑一段时日了。 少女缓缓睁眼,蒙顿的仙元,渐醒了来。 握了握还生涩的手掌,舒张纤纤十支细指,瞧了瞧。这山林岩居,有些清寒,那不适的刺骨冷意扎在新生肌肤上,何其真实,她内心不觉有些澎湃。细细感受了一阵,瞧见眼前男子自案边起身,走了上来,她微微蜷缩,以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掩住了身。 男子勾起一笑,还挺满意。 这容颜,或许不比当今翼山云彤天后美艳逼人,仍清灵如林,温柔似月,生得与他所期待的相符。 随他走近的身子抬起头,她一张小脸,显得有些困惑。 岩洞里,石壁晶黑,裸着一脉脉碧瑶一类的美玉,暧暧含光。他想了想,扬手为她上了一身淡绿的玉色青裳。 她缓缓起身,低下头,拉了拉裙身瞧了瞧,轻巧转了一圈,似对这身子及裙裳感到颇为喜爱。 「你的名字,日后,便叫青蓿。」男声发话,幽深沉着。 这血肉,一双鹿儿似的圆润大眼,轻灵秀逸,转着波光。她抬眼一瞧,就是他,还跟着泛些涟漪。 青蓿…。她静静听着。 男子道她是一个自仙地鹿岭流亡而来、受了伤的小蓿草精,他将要送她入天后云彤的夕珠岩为仙婢。 点了点头,她谨记在心。这仙界,她还茫然陌生,主人说什么,她自也听什么。 送到天后身边,为的,却是那当今天尊冷岸承熙。他再如何无心无情,无念无欲,就只跨不过她这张脸。 「迷乱天尊,得时杀之,明白?」 眨了眨眼,杀之…? 「杀之。青蓿。」 「嗯…。」她仍是点了点头。并不觉得这八字如何险阻可畏,对那杀字,亦似懂非懂。 男子笑了笑,这方出自霜珠中的浑屯仙魄,犯蠢呆萌,这头出去,恐怕连东南西北天尊是谁都搞不清楚。说来,还真不是杀手的料。 但,都无妨。对那冷岸承熙而言,已经足够了。 大渊之地另一处,与山林遥遥相对,一片放眼四望无边无际的赤红漠野,乃诸仙家口中的红漠荒原。 玄色的硬岩上,覆了层细红干沙,边境高山,流下一道川水,汇聚成红漠境内唯一的湖泊。 浊绿的湖水,一波又一波震荡,空中持续轰然沉响,岩壁倾颓,大地一道道震出裂痕。 这次开启的,已是大渊龙谷的第叁震期,大小余震,如那隐隐不明的期待,不明的抗拒,和不肯放弃的各自挣扎,还在晃动大渊仙界。 震荡暂时平息的红漠,有些寂寥。荒烟漫草稀疏,异兽阴翳来去,各自为界,各自躲藏。 一穿着王室赭衣的青少神,随着他前头的红漠之主,赭王赤狰灰刃,正往湖岸不远处的一座幽塔走去。 还有些距离,少神抬起头,便能见着塔上窗户里边,母亲那双映着灰蒙天光的眼神。 他父亲,是当今红漠狰兽一族,前头赭王灰刃已逝的弟弟,玄王弋猎;而母亲,则是这白鹿神,树谷星瑶。 而他却隔了代,似他祖母,生来,取了火凤之形。 五百年如一日,他母亲星瑶,总在窗边望着远山,她知道远山后头,即是龙谷,而龙谷后头,又是群山环绕,川泉泠泠,那处,仙界唤鹿岭,是她的家乡。 近塔之处,严严围着一圈守塔兽兵,兽兵长向灰刃与少神致意。命人拉开了沉沉的塔门,将一连串铁链震得叮当作响。 「子冀。」他母亲在窗边早见到了他们,已在门边等着。却只向他招呼。 灰刃并不介意,想是早也习惯了。 少神喊了声娘,跟着灰刃进塔。而星瑶,早已将他想要的东西搁在桌上。一如往常,他几步上前,取过了桌上一本破旧的蓝皮小书,坐到一旁便读。书封上,落了《太虚论》叁字。 灰刃望了一眼,也没说什么。这鹿岭的玄学,他并不大懂,从前翻了几翻,也不觉得有甚么妨碍。 他径自在案边坐下,搁了酒坛上桌,要星瑶同她喝酒。 这星瑶怀胎亲生的儿子,和她说起来,没有多少情感。 无论是他父亲弋猎,还是这灰刃,都不是她丈夫,且还是她心里头永不会忘的至恨。 五百年前的仙界之乱,他们让兽兵剿平了鹿岭,在她鹿岭崇高的神丘上,围杀她父王母后,而她,屈辱地让兽兵肆虐过一回又一回,本该是她丈夫的人,在旁看着,却降了弋猎。那人,如今是鹿岭王。她呢。 她困在这红漠高塔中,幽居了五百年。 从前这塔里,只有火把、刑具、和形形色色的兽兵。弋猎将她掳到红漠,辗压她一颗早碎尽了的心,将她的自尊踩成一团泥巴。她不分日夜,让人剥了衣裳,光怪陆离的异兽原身,以各种湿黏捆缠凌迟她。有时她午夜梦回,彷佛还能听见自己的惨叫夹杂群兽狰狞的笑声,回荡在塔里。 让那毫无人性的兽性摧残,她和这少神子冀,又能有多少亲情。 唯一的庆幸,是那段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她生产之时,已是赭王灰刃掌权,孩子一出生,便让人抱了走,她并不太在意。事实上,她渐渐对身旁诸事都不在意。 而她的塔里,灰刃来过后,没了火把刑具,多了正常宜居的摆设。后来,又让她拥有些鹿岭旧物,以遣怀乡之情。 再后来,她且同灰刃有了两个孩子。 这么些时日,灰刃屡次让她以接受红漠后位换自由,她却不能接受这毁灭她家园的赤狰势力,更不能接受自己向他妥协,即使如今的赤狰氏,待她温柔,即使,他比起从前的伊人,早也更像夫君。 而子冀大了些,灰刃让他来见她。 但比起见她,子冀似乎更喜欢她这处的书,鹿岭太上真境的学问。那是他在红漠少主的日常修习里碰不着的东西。或许,也是那讲究万物无差的道理,才让他并不若两个弟弟,嫌弃她这半为囚的母亲,还肯唤她一声娘。 「最近,我要整兵驻军龙谷。」灰刃起手替两人倒了酒,径自豪干了一杯:「翼山若是插手,这趟,说不定回不来。」 见星瑶不答话,他且又笑了笑:「对你而言,该是喜讯?」 星瑶蹙起眉,一声若有似无的沉叹,她起身走回窗边。 「儿子们太小,若有闪失…,我打算,让子冀接位。」 「那都是你红漠的事。」星瑶一阵抑着的愤怒,打断了他。 龙谷震得她心烦,逼她不得不想起早放弃去思念的人,和那些一扯动,还痛得剧烈的伤。 「那么,你的事听么?」灰刃说着,往桌上放了串透着谷老仙气的玄铁色细长钥匙。 星瑶闻声,略带震惊的转了过身子,望了钥匙一眼,又望向灰刃。 「弋猎旧部,同我手下,都肯听子冀,对你来说,这里还算安全。但…」他一笑起身,拾起钥匙,走到星瑶身旁。「我和自己打个赌。」 他牵过她的手,掌上运咒,星瑶双腕随之现出了两圈玄石手环。一直以来,这对环用来锁她灵力,虽是弋猎安上的,灰刃却也没拿下来过。 「打赌…?」星瑶喃喃问了声。 灰刃淡淡一笑:「我若打得赢他,便还你一个鹿岭王位。或者,你也可以…就这么回去找他。总之,你自由了。」他说着,将那玄环拆了下来。 星瑶震惊的眼闪闪烁烁,她等了五百年,等到恨,恨到绝望,透了、淡了,早也放弃的什么自由,却忽然这么临到她。 「你…。」她颤着声,想说些什么,却好像丢失了所有字句。 「子冀,走吧。」灰刃淡淡转身,唤了唤那少神,笑道:「你恐怕得说服你娘,把那本书留给你。」 望着他二人离开,星瑶静静感受着掌间缓缓流转起的仙力,却不知怎么的,那玄环,好似还带在她手上一般。 -- (简)私刑(H) 大渊至东,有仙山名翼。翼山冷岸氏为当今天翼族之首,长年统御大渊,治仙地守凡界,仙神以天尊称之。 仙山东峦势高,一片冷杉林带苍苍郁郁,矗立着天尊灵宫。宫殿冰柱玉梁,雕龙飞凤,日出月升有光晖穿透。红星灯点起,据说,是灵宫大殿听政;夜里蓝星灯常明之处,则是天尊的理政书房。老仙们总叹当今承熙天尊一派清冷高洁,卓然遗世,宫宇虽如旧辉煌,却几番撙节仙使仙婢,御宴也开得少了。若非身居要职,甚少还能有机会进那堂皇殿宇。承熙天尊,小字澈然,更同那灵宫一般,蒙上了一层神秘之感。 即或如此,多事之仙的好奇妄测,却也没少过。神秘中之神秘,也不过天尊那进德寝宫。据说,天尊寝房围了层冰幕,就是天后,也靠近不得,情事甚冷,情心更冷。 没想,她便这么进来了,甚且还困在里边。 润泽如玉的殿柱间,他的寝房满殿白墙,殿顶堆结下万千冰椎,映着天光,透蓝清冷。 青蓿自下头望着,那些冰椎一副要将她万箭穿心的模样,她实在不懂,天尊如何能安寝在这殿里。 但此时此刻,她不免更担心自己一些。 「求…求您。」 青蓿哀不住刑的细细求饶声,似冰椎上的晶莹水滴,浑圆凝涨,要断不断,要落不落的牵悬人心。身前男人听得心头虚痒,一拿劲,将掌上抵在她腿间的冰椎,转进小穴深处,抽插了几回。 喉间溢出的哀哼歪歪扭扭,她想逃闪下头的戳刺,却为一弯匀实的臂膀箍住了腰。整身笼在男人遮天似的气息里,她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 「尊…尊上。青蓿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压抑的声音不敢放肆,缩在嘴间。「不…不要。」小穴柔软,冻得发疼,完全不是愉悦那回事。挣扎的水滴,随她颤颤抖抖,倏然脱离了依靠的冰柱,缩跌在她身旁皎洁的石地上。 白墙上,两圈冰铐锁着她一双玉腕,如月似雪的身子裸着,缩在玄冰一般的墙边。 她不敢哭得过火,却已是一脸雾花花的泪痕,止不住的抽泣声,听在他耳里,有几分扭曲的愉悦。 小穴泠泠出水,不是什么欢愉春江滔滔,却是冰椎化了水,混着她丝丝破身与伤处的血迹,渗流到男人拳掌上。 他抽出短了半截的冰椎,弃在一旁,几段一般圆钝半溶的冰块,已积成一小堆。 她又冷又疼,身子抖得连牙关都要打颤。 那男人,不过是仙术幻造出的刑手,而一旁一张玉座上,支首冷眼望她的男神,冷岸承熙,才是真凶。他手一扬,刑手登时消了踪影。 伸手一晃,承熙掌间又重新持了支粗硕的冰椎,走了上来。 微抽了口气,她才松懈的心神愈发难以接受,止不住的摇起头来。「尊上…尊上,求求您,不要了。」 奈何她抗拒,承熙自然视若无睹,冰椎一送,直钻进她身子,实实偎贴在小穴温软的肉壁上。 她痛楚呻吟了一声,粗糙的椎体刮过甬径又冻又疼,椎底径过宽,堵在穴口再进不得。承熙松了手,俯身靠近了她的脸。 「青蓿,舒服么?」他笑了笑,圈勾她一头让他虐散的黑发。 其实这张比他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小脸,生得别致耐看,清灵不腻。其上最明显的,是一双圆润水灵的黑瞳眼,眼距微宽,鼻梁平缓温柔,微微上扬的俏唇小而润泽,像极了一只他爱过的小鹿。要不是她这张脸,在她说出那蠢话后,早也该落个尸骨无存。 「不…不舒服。」冰椎偎贴在下头,岂止不舒服,疼得似火吻刀割。青蓿咬牙勉强挤出了声,委屈得忍不住直哭。 她早听说,这支首蹲在她身前的承熙天尊,是个淡漠至极的冷面上神。万民奉拜,仙神俯首,谁想关了寝宫门,什么天尊鬼尊,不也狐狼一般。他出一口恶言,只道弄不清羞穴在何处的女人,谈什么迷乱。便这么将她锁在殿里,动用私刑。他仙咒幻出的男人,扒净了她衣裳,下身那处她确实自己都不太清楚的女穴,贯进了冰柱,冻得辣疼疼的。 承熙笑了笑,他本也无意让她舒服,这仙婢,不过就是个刺客,还是个犯蠢无用的刺客,落得这副模样,自有应得。 抽出了冰椎,椎体已为她温热的小径包覆得消融了些,柱头血水晶透,滴滴落在石地上。他掌间一收,幻无了冰柱。 腿间太疼,她只能缓缓并拢双腿,缩成一团。膝一屈上,挡住了她胸前挺傲的春光。一双眼垂闭着,似痛苦非常。 「腿张开,谁让你遮。」 虽然,她实也有些无辜。很明显的,她让人施了咒,送进了翼山。 承熙起掌运咒,确认了好几回,这青蓿的记忆,有过斧凿的痕迹,仅存天后的夕珠岩和花花草草。她若不是因这张脸有价值,让人盯上,致使她的仙魄受了大伤,便是个纯粹由仙术锻造产出的仙魄,或者,是个两者的复合体。这其中真真假假,和他记忆中的锻造之术,不大相同。他学过这术法,技术已在大数仙神之上,却还称不上专精,眼下难题,一时难以判别。但总归她是谁,不太重要。她的存在,不过说明了他冷岸氏明里暗里的敌人,蓄势待发。 青蓿闻言,颤着身,缓伸直了腿,侧过脸不愿瞧他。这男神,分明不天不尊,她却还违抗不得。 「转过来。」承熙淡淡出令,却十分严冷。 他一张仙俊冷冽的脸,刚毅中带了些柔美,凉冷的肤色淡中透紫,乌黑且带了点蓝色光泽的长发在身后随意低低束着,而令她一眼便注意到的,是他那双极美的海蓝色眼瞳。这张堪称仙界至为标志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比起他的仙龄,成熟沉稳不少。 自然,她并不敢这么细细打量他,能盯着他面容直瞧的仙神,屈指可数。而她压根儿不算在内。转过身子,她只噙着泪望了他一眼。 伸手覆上她腿间,他的手,倒不若那玄冰冷冽。 明明想这么虐坏她,掌间拂过,却不觉疗愈了她里外一片冻疮。 「你这草精,没个草样。」 她这仙气,读来属植草一系,论起灵力,本来就弱,而这青蓿受过伤,更不剩多少灵力。她故乡鹿岭的花草精灵尤为多繁,没什么大本领,除了吸纳天光,润花养草,就只自愈之力堪称一绝。她不过挨个冻,还得他动手。 说起来,这举手之劳,是几分怜她无端卷入权力之争。 青蓿瞪着他,胸前抑郁得一起一伏,恨恨别过了头。他就是不管她,虽然慢些,她自也会好。前些日子,几度让雷兵伤了,不也是这么熬了过来。 只是这头,她自也不敢再他跟前逞能了。 -- (简)蠢动(H) 打量着青蓿一张秀气的脸,承熙有些出神,不自觉伸手抚上她布满泪痕的双颊,抹了几抹。 他潜意识中最不愿意的,便是见到这张脸上有泪。 他方才,还不屑碰她,幻了个男身代刑,这头手一搁上,却忽然又黏住似的移不开。 微凉的手缓滑下她颈侧,青蓿酥麻的一颤,别过了眼不敢瞧他。他初时严冷骇人,现下那抚摸的手劲,又显得万分暧昧。 他细长的手指,轻轻抚弄着她耳垂,似有若无在她颈上挠着。他好似也没发现,他正使着从前习惯的动作。 他松散罗着的宽衫,遮掩得恰如其分,看不太出什么欲望。偏偏,他那无心之举,却好像正能撩拨得她身子有些反应,她不耐的微闪着他手指,呼吸急促了些,却又不敢显得一副舒服的样子。 这蓿草精,刑也逼不出,咒也读不出,实没什么线索可追。但这锻造仙魄之术,系属颇有渊源的高段修为,并非随便一小仙神就使的来。这青蓿背后的主使者,自然和他一样,都曾拜鹿岭青桐真人为师。 他想得认真,指尖径自耽溺在她柔滑的肤触上,缓自她颈间滑下肩头,又滑移上她凝脂似的玉乳。胸形如丘,称得上丰腴柔软。他握在掌间随意柔捏,拇指与食指捻住了她粉嫩的乳尖,时重时轻的刺激,她颤抽了几口气,胸口起伏得厉害了些。 察觉了她的异状,承熙停下了分析的思绪,只见她一张脸红润,水灵灵的眼眸显得迷离。 其实,他掌间那触感,令他觉得挺舒服。上一回这么接近女身,大概,是他继位前的事了。就连他与天后云彤那不得不为之的合房之夜,都是他似今日这般以仙术幻出的男身代劳,就是后来天后发现了,也不好将这事闹在堂上指责他。他大感叹特感叹,这年少时认真学习的化元赋形之术,比起剑术兵阵,好用岂止百倍。 说来,论起情爱,他还似五百年前的少神般纯真,青鸾一族,就是贵为天尊,也只肯同倾心之人欢爱。 而这青蓿,心思倒与蓿草精一样简单。对她坏,她会害怕;对她温柔些,方才的惧怕,便烟消云散,像只他豢养的小兽一般。两乳柔滑,他抚来摸去,瞧着她有些抗拒又着迷的小脸,竟升了点欲望。她脸蛋温柔,身子却还生得妖娆。 「滚。」他强迫自己停了手,沉令一声。 那欲望,令他有所警觉。这蓿草精,比他想的有作用些,和他在乎的人扯上了关联,他就是曾经封了情心,也不能再无动于衷。 随着承熙话声,冰铐一松。他起了身,自架上取下外袍着装。 这殿里,没半个仙婢,他不让女仙近身,起居一向自己打理。明明立了后,却好似独身一般。 青蓿陡然得释,一片茫然。她抚了抚冻得发疼得手腕,忽然面临天大的难题。 明明才让他一阵折腾,明明这豺狼鬼尊,该能避多远,就避多远。她念头惶惶几转,仍不觉跪起身子,向他一伏。「尊上,青蓿…青蓿不敢回去。」 她的声音愈说愈小,实也不知这般好不好,但她现任主子,不正是那天尊正后,乔木云彤。 天后自打见了她,从没给过她好脸色,叁天两头,一有小错,总以大刑论处。要是让她知道天尊这么把她关在殿里作弄,她这小仙魄,还不如直接灭散了干脆些。 「不敢回去?」他挑着眉,狭虐的笑了笑。对她这同小兽相差不远的心智而言,求生本能,似乎比起什么羞耻与自尊,都来的强烈。「你不只是来我这院子,借点花草么?」 「娘...娘娘见我养不活那榴花,已气了好一阵子,这回出来…,又耽搁这许久…定,定会细细查问。要…要是让娘娘知道了,您…。」青蓿跪伏着,话再说不下去。 「怎么听起来,好像你在威胁我?」承熙缓走上来,伸指勾起她下巴,迫使她仰起了脸。 「不是…青蓿只是说…娘娘…。」这么一说,还真像是威胁他。毕竟他做这事,天后想来也要朝他发难。哎呀…。她内心发急,又更说不出个得体些的话来。 承熙冷嗤笑了一声。要不是这仙气锻造出了错,便是各界各族,总会出几个蠢货。草精不善花草,说来可笑至极,连话也不会说,要在天后身边活命,还真有些难度。天尊天后身旁仙使,一向伶俐,延进这等仙质差唤,乔木云彤要不注意也难,那藏镜人,倒还有心分化他与天后乔木家。 而他,似乎还真不乐见她就这么栽在那惹恨的天后手里,比起乔木云彤,这傻萌的蓿草精顿时可爱了千万倍。 手一挥,幻了张软榻,挨在墙边:「那么今后,你住这里,不准擅自离殿。」 「住...住这里。」青蓿听得傻愣了眼。她的确想,比起天后,这天尊似还无意要杀她。但…。「青…青蓿不能住这里。」 「能不能,轮你决定了?」 承熙冷望了她一眼。这蓿草精,不知她这是死里逃生么,非但不感激还同他讨价还价,她要出这殿,能有哪处敢违逆天后,保得下她。 「不…不是,这寝宫,冰窖似的,待久了,岂不是…要一命呜呼。」青宿说着,瞧见了承熙似刀的眼,一吓,改口道:「青…青蓿是说,青蓿就是服侍尊上,也有仙婢该住的地方。」 承熙一烦,要不是看她让人施了咒,一派无辜,他真该就这么将她送刑发落,她竟还能嫌他这寝宫像冰窖。 他手一晃,却为那软榻罩了层纱幔,隔了寒。 「但…青蓿…青蓿才说要…。」她会这么落入他手里,本是因为她将杀天尊这事说漏了嘴。 「你这般犯蠢,岂杀得了我。」他简直莫名其妙,竟在设法留下一个想着要杀他的女人。「爱待便待,不爱待,尽可滚回你主子那去。」 今日着实让她搅得失常,他想静一静。 不待青蓿回神,他幻化了身,消失了踪影。 -- ⓟΟ㈠➑ⓖν.ⅵρ (简)天后 主子那里,自然不能滚回去。 承熙天尊的进德殿,青蓿万不敢随意走动,只好走向他安置给她的那张软榻。纱幔拂了开,她一阵如沐春风,里头暖洋洋的。榻还挺宽,够她攀上,滚个几圈。软绵绵,云一般舒服。齐整折迭的被褥,似是棉织的,不若他殿中大床上那缎被凉冷。 这尊上,淡漠严冷,怎好似…,还挺心细柔软。 仔细瞧了瞧这殿,她现下所待之处,是个偌大的天然石穴,经过了些打磨,墙面乳白光洁。承熙的主榻旁,开了一落地圆洞,似浑然天成的大窗,窗外看出去,无路可通,近处景致是层层向下好似茶园般的栀子院,远处向东临崖,则是一片终年云雾缭绕的冷杉林。 寝殿另一侧朝内接通,日间,相隔两室的帷幕收束在旁,那头看起来,是他的小厅和书房,同寝殿一般,向东开窗。白净透亮的书房内简洁,置了张青玉色的镂云桌案,案旁有张雕花的长椅榻,墙边,则落了几个斗柜茶几和一挑高的木架。她在榻上,瞧不清上头都搁了什么,总归是些文房四宝和精巧的东西。 再向外,便是出书房的石门。虽然承熙方才进出,似乎,也不需要经由那门。书房近门的一端,有通道绕向别处,她自然还不知晓是往何处去了。说来,这一切发生得突然,她有些不可置信。 不久之前,她还在一列小仙婢里,垂首疾行,要让为首的掌事仙娘送到天后夕珠岩,替补几名听说因照护不了榴花开,让天后一怒之下灭散了仙魄的倒霉草精。Pō㈡0㈡1.Cōℳ(po2021.com) 天后乔木云彤,出自九凤神鸟乔木一氏,乃翼山二大战族之一,族地位在低矮谷间,比这山巅温暖得多。 云彤天后喜爱朱红,尤爱榴花,听说美貌逼人,脾气却大得很,偏偏出身战族还舞枪弄鞭,发起怒来,随手便能取人性命。而她这等花草精灵,仙力不高,寿命不长,在仙族愈渐复杂的阶层里,普遍是种低等的劳力存在。不少,开几朵花,养几株草,便会一命呜呼。似她这等具有女仙一般身形的花草精,仙质与灵气都是花草精中稀罕的上等,也才有机会,入天后夕珠岩当差,然而在天后云彤这等傲气的仙神眼里,她们,仍是尘挨一般的存在了。 这等初春天候,翼山不时还飘散细雪,自然不得榴花开了…。青蓿忍不住心里喃喃,顺天承时,这道理,怎贵为天后还能不懂。听她身旁那几个不要命的小花精,初来乍到,还在低声道,天后那夕珠岩,落在和天尊灵宫相对的西翼山,夕照时分,满殿橙红,地势较东峦低些,本还不至于这般清寒。据说,却是天尊一带霜气逼下,巴不得她退回乔木谷。 天尊天后不睦,早不是台面下的事。然而那后位,是前天尊祥治亲自颁布的旨意,乔木家且拥兵善战,在翼山一向势大,天后即使不得宠,仍有一批旧部拥护,就是承熙,也没动过她那位置。虽然,他或许只是连想去动的脑筋都发懒。 入了夕朱岩,青蓿连日在天后的花院里忙着。比起与她一同入院的花草精,她那灵力不寻常的相当残破,养也养不了几株榴花。她的脑海里记得的事不多,只以为自己受过伤,然她不懈怠的万分努力,心想这么徒手洒水修枝,虽然笨拙些,说不定还是有些成效。 如此不练达,自然很快便让天后盯上了。 「你,叫什么名字?」 天后云彤在花院见了青蓿,一双上翘逼人的美目瞪得如电如火。她还以为,天后那怒气,是冲着她榴花照顾不佳,但那一院五六名小花精,冻得发冷,千辛万苦也只养出稀疏几朵花,何况她这蓿草精。 「奴婢奴婢青蓿。娘娘…这时节,榴花实在难养…。」青蓿一边应着,一边搁下手上洒水的小壶,在裙上拭了拭手。 「放肆!」天后厉声一斥,不敢相信有人胆敢在她面前这般怠慢多嘴。 青蓿一惊,急忙扑通跪了下来,伏道:「娘娘息怒…。」 遮天似的垂地红裳逼近,裙下绣花云鞋一抬起,便直踩落在她手背上。 「娘…娘娘…。」又怕又疼,青蓿忍不住有些颤抖,唯恐天后下一步扬手便杀了她。 「你是谁,进我这夕珠岩,有何目的?」云彤将重量都搁在右脚上,掼了狠劲辗踩她手背。 「娘娘…娘娘…。」她痛呼出声,慌乱道:「奴婢只是来养这花草…。」 「云彤。」 她正以为自己没救了,却忽然听得一男声靠近。 幸得那日,乔木战族如今的首将云飞,云彤天后哥哥,正巧来这夕珠岩。 云彤闻声,只得瞪了青蓿一眼,离开她几步迎了上去。 青蓿连忙收回了手呵着气,疼得眼泪差点没滚下来。要是连这手也废了,她这草精可真真正正成了一无用处。 「一来便瞧你这般疾言厉色,如何有为后之仪。」云飞一身常服配刀,淡淡道了声走上,面色显得不太愉悦。 这哥哥管边防、管战事,难道还要管她如何教训下人。云彤嗔道:「这东西花养不好,话也说不好,妹妹不过教教她。况且…你瞧她生得这般…要让尊上瞧见了…。」 云彤见了她,实一点不在意那榴花,只在意她那张脸。 云飞原还一派闲逸的神色微皱起了眉。他走上前,扬手朝青蓿一挥,那掌间感受到的温暖仙气,不似翼山仙。「你…,来自鹿岭?」 「是…。」青蓿低着首,吶吶道:「奴婢仙乡战乱频仍…,流离失所。」 「鹿岭?」云彤微挑了眉,道:「鹿岭仙神,皆能接引忘忧泉,取一杯来瞧瞧。」 青蓿闻言,翻掌朝上,运了个小咒,她掌间,倏然浮上了少许的晶泉,她小心翼翼上举道:「奴婢不才,只…只能取这么一些。」 云飞瞧了瞧她那仙气,放心了些,道:「不过只草精,又能如何。云彤,大哥倒以为,你该收敛一些。灭散小仙积累怨气,怕要报应在你千年劫。」 他实不太在意这小仙来自何处,自鹿岭树谷王室覆灭后,畏惧新政权的鹿岭小仙能逃则逃,各自聚散,似她这般四处流窜的小花草精并不在少数。倒是她这妹妹,虽在承熙那头受了委屈,这般嚣张任性、沉敛莽撞,成不了大事的性子,总归是无益。 「在这同小仙婢置气,倒不如怡情养性。尊上年少时,受的是鹿岭太上真境那太虚之道,性子淡得很,你要成日这般闹个没完,反倒将他推远了。」 「怡情养性又怎么,尊上难道便会多瞧我几眼了?」纵使从前助前天尊祥治打下这尊位的,是他们乔木战族,祥治天尊尊荣乔木家,使乔木一氏成为历代翼山首要武力。承熙有意无意间,却疏远乔木家,倚重另一战氏炎火一族。她只觉得承熙将她毫不掩饰地冻进了冰窖,不肯给任何机会尽释前嫌,为的便只是这些政权纠结。 嘴上不甘示弱,她且才为榴花杀了几个仙婢,仙神闻劫,确实有些顾忌。 「紫鸢。」云彤扬声唤来了她一位名叫白羽紫鸢的夕珠岩神官。紫鸢执掌夕珠岩宫务,是天后旁的为首仙娘。 「你给我盯着她。」云彤杀人似的又将青蓿瞪了几瞪,同云飞走了。 紫鸢屈了屈膝,恭谨的送走了云彤。 青蓿才松了口气,一抬头,却见紫鸢转眼已摆出一副同春寒一般料峭的脸色。她有双细细拉上扬的眼,细红的唇,狐妖似的精致脸,让她显得更为不好招惹。 「管好你的嘴,好叫你这小命留得久些。」 「奴婢…,谨遵姊姊教诲…。」她连忙将身子缩回,抖着答了句。 凉凉起身后,青蓿还不由得有些委屈。自己不过说了句榴花难养,那些花精不也成天这般嚷嚷。 自此,紫鸢将她看得甚严。 她惯常穿着一身淡紫轻纱,裙襬精细绣着一圈绿叶紫花,其间还交错各式纷飞的粉蝶,紫花里头,又以黄线点缀了花蕊。青蓿瞧那花样瞧得这般清楚,自是因为她在紫鸢跟前,总是跪着。一有失言,紫鸢手中如柳的长鞭,便会豪不客气地往她身上招呼过来。 偏偏,她容易紧张,让紫鸢鸡蛋里挑骨头的盯着,出的纰漏一点不少,落了花为过,倒翻了水盆水壶亦为过,开不出花,更不用说了。 「你这贱婢,手是残了么?」 这头,青蓿碰落了一朵明明已经委靡将落的榴花,仍吓得连忙跪地。 紫鸢看着她,冷冷一笑,唤进一名守卫雷兵。 「姊姊…姊姊,求您饶青蓿一回,青蓿会小心,一定会小心。」她见那雷兵凶狠威武,不自觉开始发抖,慌慌张张磕起头来。 「七道。」紫鸢淡淡出了令。 「不…不要。姊姊…不要。」她盈满惊惧的眼,倒映逼近的雷兵身影。 一语不发,雷兵执起雷节,凝聚起霆光。 青蓿从没挨过雷,只想左右躲不过,缩首跪在地上,硬捱了第一道。一声惨叫,电光震颤瞬间如烧火金刀划落,又虫蚀般窜布她周身,只差没震碎了她仙魄仙元。 她脑海恍白一片,开始不顾一切想逃。紫鸢咒术一扬,直将她按死在原处。 她还想惶惶挣扎,终只落得一阵徒劳。 雷兵七道雷劈得悠哉,一道劈完,待她平复了些,又落一道。一来怕她死了;二来,反复蹉跎,才称得上折磨。 「叁日开一朵榴花。开不出,以大过论处。」 奄奄一息,青蓿满身灼伤,缩在地上,疼得不停打颤,好像还听紫鸢这么令道。 她后来才明白,小过叁道,大过七道,是囚房论刑的规矩。而她,却也没挨着什么小过,紫鸢一令罚落雷便是七道,再不管她犯了何错。 她左想右想,天后让紫鸢这么恶待她,定是因为她曾累得天后让她哥哥那么训斥了几句。 -- ⓟΟ㈠➑Gν.ⅵρ (简)天尊 那日,又到了要交花的期限。 初时,其他花精还帮她,花草精本单纯团结,她顺利的交上了几朵娇贵的榴花。她却发现,天后云彤无由责她,显得更为不满。查清后头有花精助她,让紫鸢一概连坐罚了数人。 这下,她身旁连个朋友也没了。 紫鸢命她这蓿草精,这等天寒,叁日独自开一朵榴花,分明是刁难。她始也明白,云彤本是想刁难,和她开不开得了花,毫无干系。 算算,她为了那榴花,已让雷兵劈了七回。那小雷,纵然不若雷神战场上劈起来刚猛威武,也不若天劫之雷威震四方,落在身上仍疼得骇人,她仅存不多的灵力都拿来养伤,还养什么花。 她想起那雷兵,要再劈个几回,小命真要不保。 而让雷劈了几次,她这么电光火石间,恍然想起心头一个镶嵌着的意念,她来这翼山,不是为了花草。她有该见的人,该做的事。 横竖是死,不如闯一闯。 趁紫鸢让云彤唤了去的眨眼功夫,她缩成了似蓿草叶般的身型,迎上一阵傍晚的西风,腾飞上了天。 稳了身子,她细细搜着。听说,天尊灵宫临崖,在能迎日出月升的东方,满殿流光。那么一座巍巍殿宇,该不难找吧。 飘飞了一阵,只见群山嵯峨,万里飞霜,漫山尽是眼生的冷衫林带。她不若天翼族生来具锐眼方向感又好,瞧来瞧去,景致好像差不多,她开始心头不安。Pō㈡0㈡1.Cōℳ(po2021.com) 一片山鸟乌鸦鸦,啾啾声好似鬼哭,原翱翔在高空的鹰隼逼下,开始绕着她盘飞,又令她有些焦急。牠怕是将她认作飞虫,想一道俯冲,将她吃进肚里。 正彷徨间,忽然见着远方山峦上有一处不同于林木的耸然建筑,该是宫阙?几列翼兵巡梭,且较任何一处都还森严。 定是那处,她连忙设法飞低些靠近。 「谁?」 眼明的翼兵没忽略她这小不点,严喝一声,拦下了她。 「仙婢青蓿,自夕珠岩来,欲…欲向进德院里,借几株花苗。」她听说,承熙天尊的进德殿,四时开栀子花。那和榴花同季节的栀子,该有些奇绝之处。如今仓皇间,她也只胡诌得出这理由。 「夕珠岩?」天兵听得夕珠岩,虽见她取出了辨别仙宫的牌令,仍有些疑惑。毕竟若非天后云彤亲临,夕珠岩同这处几乎不往来,事实上,就是天后,也没什么机会得天尊首肯入这灵宫。 「嗯哼。」她见这天兵不肯放人,有模有样,揣摩了几分紫鸢的傲气,清了清喉咙。要端那架子,总归抬首斜眼不瞧人,一张脸须摆得万分厌世又万分厌世的样子:「你没听说天后娘娘那榴花开不了,正在气头上,不过几株花苗,本还好办事。你要这么耽搁,当心惹怒娘娘,烦扰尊上了。」 天兵瞪了几瞪,见这仙婢确实不过是只理花草的小蓿草精,打着天后之威,却还一派不可一世,那夕珠岩,果然惹厌。但…,若这仙婢借不回什么花苗,真让天后闹来,想想…,还是放了人清简。 天兵让了开,她一喜,连忙一溜烟飞得不见仙影。 紧张得一颗心好像要从喉头跳出来,一会儿,又微有些雀跃,没想事情还挺顺利。 然青蓿没进过这偌大灵宫,那靠风力移动的叶形且不好操控,让高低岩壁穴石、殿宇回廊挡了几回,她便开始分不清东南西北。小小身子乱乱飞窜,霎时引起了注意。 几只天犬低嚎,振翅拍飞,抓咬猎物似的朝她扑来。 见状,她大惊失色,跌跌撞撞左飘右移,怎么这灵宫里头,侍从见没几个,狗儿却比天兵还凶。诘屈聱牙的巨犬头颅绕在她周身扑咬,只仗着她身子小,犬只挤来撞去,咬不着她。 「啊……,别追我。」她乱乱飘飞,仓皇间,好像撇见前头一白花褐花错错杂杂的院落。她连忙想设法飞高点好瞧得清楚。才闪过一头犬只扑跃,一回头,却直直撞上一道方扬起的仙障,她一晕,只觉耳边风声呼啸,直直下坠,掉入了一丛栀子树。 枝叶窸窸窣窣刮得她七荤八素,撞散了一朵栀子花,又叮咚在叶上几弹,终落到了地上。 栀子树,又恢复一片平静。 「好疼啊…。」她揉了揉额,差点没撞散了身子。「好端端的天,哪来的墙。」 那一撞,还不轻,几之天犬甚且不若她莽撞,早早收了步,见了她落下的院子,悻悻然退了开。 「那些狗儿,还熟门熟路…知道这里有墙。」她抬头见犬只散去,喃喃低语,微松了口气。 「你,是谁。」 她上头,却响起了话声。 闻声,她一惊,方醒悟刚那仙障,是有人为之。 栀子叶茂盛,她左右乱转,还找不着发话的人。却突然两只指头伸进树丛中,将她拎了出来。在她面前,一双威严凛凛的海蓝瞳孔紧盯着她。 「你是谁。」她还愣着抖了胆反问,一见男子挑了如山的眉,那气宇非比寻常,转眼见这满院栀子花灿然,她忽然头脑清醒,连忙回复了仙身大小,一跪,伏道:「奴婢…奴婢青蓿冒犯尊上,尊上息怒。」 「青蓿。」他面色不见喜怒,只盯着她,沉默了一阵。 伏在地上,她好像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沉默,好似百年悠长,她已经开始想她是否认错了人,才终于听得他再度冷冷开口。「夕珠岩的人,何故来此处,不懂规矩么。」 她掌间的宫牌,方才随她一撞,落在地上,这头,已持在他手上。看来,在她面前这男神,确是承熙天尊。 「花…借花…,青蓿…。」她想起刚入宫门那借口,连忙要故技重施。这天尊一双冷眼逼在面上,却一点不若天兵好打发。 让他一双蓝瞳望得茫茫然,她脑中昏昏,忽然呢喃出了一句:「迷乱天尊,得时…杀之。」 待那昏昏意念过去,她惊得要掩上口,已然不及。 她如今还弄不清她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八字何以出了口,却不知她这等灵力心机,天尊如他,自能让她这说出实话。 虽然,那念想绕在她心头,似是她的意念,又好像不是,不知何起,也不知缘由,甚且从没好好计划过,就这么见了承熙。 狼狈,委实狼狈,她如今仔细想想,她还活着,好像是奇迹。 「好个迷乱天尊,得时杀之。」承熙那话声淡淡,面色依然不见喜怒。「你这般掉下来,这等灵力,要杀我?」 「因因为青蓿先前都在养伤,存了点灵力方才都拿去变形。」她还想她这么耗了一阵力,承熙觉得她灵力低也是应当的。正说着,一瞧见他那清冷如刃的眼,她又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了。「不是,我是说,奴婢…奴婢该死。」 「你确实该死。」瞒着天后闯他灵宫,这头,还藏着这鬼心思。光瞧她那张脸,他便已经清楚,她不会是乔木云彤差来的人。但她这冒冒失失的样子,凭什么本领受那杀令。 手一扬,带过咒术,他却发现她不过是只去天后院里打理花草的小蓿草精,什么本领也没有。那杀字,嚷得天真,他不禁又生了点好奇。 「尊上!」一列侍卫自院外急步赶入,为首一人喊道:「尊上!有人闯殿么?门口来人通报,找不着朱莺元君问那什么借花苗的。」他说着,一见青蓿跪在前头,分明就是刚那蓿草精,连忙率人万分积极的围上,搭弓扬箭将她赌了个严实。 「够了!」承熙见状,大吼一声,面色倏然显得异常难看。 难得见他显露如此怒气,侍卫倏然一阵面面相觑,不敢作声,那气势万千的阵仗忽然不知收或不收。 「出去,没你们的事。往后夕珠岩来人,一律先呈报朱莺元君,不准再擅自放人。」承熙厉声令了句。 侍卫一听,连忙齐声答允,行礼要退。 「还有。」承熙又发话:「这件事,不准外传。」 侍卫一走,承熙静静打量了她一阵,嘴边扯了一笑。「青蓿,你这蠢样,担得起迷乱两字么?」 「担…担不起,奴婢担不起。」她想她当日那否认,虚弱得紧。即使她那天真的杀念,一见了他,倾刻荡然无存,她是真担不起。 承熙仍是笑了笑,那皮笑肉不笑的神色,直冷得她发寒,寒进骨子里似的 -- (简)天下 他不该这么同她纠缠的。走在殿廊上,承熙那眉头皱得紧,满眼抑郁。 他一向,是个挺谨守正直的人,五百年来清心淡欲,不也这么过了。这熊熊心火起得突然,这勾当,也还真不符合他这九五之尊的身分。 那时,他确实也想过,就这么将那蓿草精送刑论处。按她那「得时杀之」,自足以领个死字。但让那一众侍卫急匆匆逼进来时,他恍然想起从前,只想将她藏起来。 这是怎么了,就只因她那张脸么…。 千屻错落,山岚雾气飘笼进直硕高耸的廊柱间,他立在廊缘,静望着连绵青山出神。 远远,却见一只苍蓝雉鸟,沿山盘飞而来。 他凝了几分心思,看来,这天下,又要不平了。 灵宫里头,唯独这大殿,还是上代祥治天尊留下来的辉煌貌。殿梁挑高,星灯悬垂,大金御座嵌在殿底,兀自耀闪光泽。太师无相曾道,他再如何淡泊,既是在位天尊,该有的天威总是要有。 天威,他不觉得这尊位,需要一直着眼于什么天威,但不可否认的,威望加身,对虎视眈眈的隐敌而言,确实能起些震慑效用。 承熙自尊座俯望那大跪伏地,由雉鸟化做仙身的男子。他不见喜怒的双眼清明稳敛,思量不过半刻,走下座阶,扶起了那男神。 「坐着说话,蓝雉。」他命人安了一银案两银座,就这么将他的大金御座晾在阶上,落坐在银案一边。 仙婢上了酒水,承熙起手便为他斟酒。 「天尊…,您如此,让蓝雉逾礼了。」 男子魁梧健壮,战士武着,肤色不若承熙凉冷,倒是夏日般的麦色,毕竟,他川流蓝雉,来自四时如春的温暖鹿岭。 蓝雉似乎觉得承熙这些举动过于亲切,他们数百年来没再见过面,上一回,承熙继位之战,他还使着强弓劲弩,击杀了他不少天兵。 这些年来,他不敢相求于承熙,除了因承熙继天尊之位后,主歇战无为,少问仙事,另一面,自也是担忧承熙还记仇,又思忖,承熙并不太想见到他,让往事惹起伤怀。 「这不是你鹿岭的风气么。蓝雉,你既为王,何以言逾礼。」他笑了笑,言谈轻松,举了酒浅尝。「说实话,我这位子,不为尊高,只为大渊庸碌,有时我甚且觉得,不如改封号…天忙。」 的确,他是刻意了些,他没忘记那些旧事,且才遇见那不寻常的青蓿,他不想让那些痛楚一再一再好似要翻腾。 「说吧,你所为何来?」 承熙既坦然直当,蓝雉也不同他迂回。「天尊…,那么蓝雉冒犯了。」 他举酒回饮,思量半晌,道:「龙谷,又震得频繁,赭王那处,大整军备,不定就要发兵。这次,又若是龙神真要解封,对您…,也不好。」 承熙晃了晃杯,抬眼回望他:「龙神解封成不成,一直是未知。蓝雉,你不如明说想藉我之力,歼灭赤狰,为的,还是那树谷星瑶。」 蓝雉确实不敢明言,更不想轻率在他面前提起树谷家。但他既然如此说了…。「天尊…,鹿岭与红漠筑障后,我一直…,救不了星瑶。如今赭王再次发兵,是我不能错过的机会…,但龙神若是解封,单凭我一己之力,要救她,实难…。」 「五百年,这么一段时日,她…早也算是红漠的人了,你还不放手么?」承熙淡淡问着,希望他那心意,自己能清楚明白。 蓝雉沉默半晌,一双眼闪着坚毅,他或许曾经摇摆,如今,却不愿再有愧于她。「天尊,这鹿岭王位,本该还她。如今…,这情势,也已经不止于我和星瑶之间,是以…蓝雉相求于您。」 他说到情动处,忍不住搁下杯盏,起身向澈然一跪一伏。 翼山以西,为仙地鹿岭,论起仙史,较翼山还要古远。鹿岭王室白鹿神树谷一氏,乃翼山之前的大渊共主。政权转让翼山后,鹿岭王不再问大渊仙凡之事,天尊位劳神损元,久居岭内的远古神祉,也不怎么有兴致要争,鹿岭转趋守成避世。五百年前,鹿岭起了战火,树谷家倾覆后,便是他鹿岭战族川流氏,接下了王职。 而蓝雉口中的赭王赤狰氏,便是大渊至西的狰兽一族。 大渊至西,有山红漠,昔为仙界流放凶兽之所,今赤狰一氏,为狰兽之后代,瞧起正道仙神,满心愤懑别扭,经了不知几代斗争,新仇旧恨嵌进了骨子里后,敌意早也不辨缘由。翼山冷岸为大渊之尊,更是赤狰敌中之首。 承熙搁下酒杯,平平淡淡道:「我与灰刃,亦敌亦友,互不进犯。他不动,我理应不动。」 「天尊…。」蓝雉一急,生怕他不肯兴战:「您就是不肯出战赤狰,龙谷一事,总不能放任。」 「蓝雉,龙谷挨着凡界京畿,一举战,天火焚山,流焰四窜,少不了又是场灾厄。何况,龙神解封未成,便未必要战。当然了,若灰刃越了界,龙神动静不平常,不用你要求,我自会出兵助你。」 上一代天尊祥治,仙龄实高,相迎万年劫,早也生了退意。偏偏一子一女,都栽在赤狰手上。 数千年前的冷岸氏,承熙的姊姊,恋上当年红漠王,逃出翼山和他生了赤狰灰刃。二子,承熙未曾谋面的哥哥,败在红漠王手里。当年那场激战,祥治救二子未成,虽至终灭散了红漠王,却也因此大损了仙元。 天翼族言专,只配一妻为后,先后许愿归元求子,为祥治天尊迎来第叁子承熙,散归了仙元。祥治天尊一待承熙历劫继位,便也随先后散形淡归。说来,承熙是天尊天后集毕生心血之子嗣,守大渊,退赤狰,是命中注定。仙界如今茶余饭后,还爱绘声绘影重温他以五百少龄,智取赤狰双煞,轰轰烈烈,成了仙史上继位大渊天尊最年少的天神。 他们不晓得,那轰轰烈烈,流了他多少血泪,同那鹿岭树谷氏覆灭一般,早是一段他再不想忆起的往事了。 他已这般灵台清明过了五百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淡淡然然,无牵无情。 今日,却似乎这仙界,又嫌天下太平。 蓝雉见承熙将话说了全,早也听说他如今淡漠清远,善战却不好战。树谷星瑶,甚且曾有愧于他,想来,是不肯主动起战了。蓝雉黯淡起身,一揖,道:「天尊思虑周详,蓝雉…,静候天尊消息。」 承熙微微颔首,叮嘱道:「回去后,你莫要有任何动作,也别露了口风,以免赭王急着发兵。」 「蓝雉明白。」 旧事旧人,一件件袭来。他…,龙神,真要醒了么? 蓝雉一走,承熙起身离殿。 他幻飞如风,自透光的雕花冰晶穹顶,进入一处石楼。 石楼位于他进德殿至深之处,近楼的守卫天兵,尽是炎火族人。石楼外围,隐微的落了七道仙障,堪称禁地中之禁地。 天光穿透镂花的挑高冰顶,照射在石墙与石地上,幽灰的石楼里,仍然开满栀子花。正中央仙气迥异的栀子株开枝散叶,生得似榕树般茂密高挺,四季开花,娉婷摇曳。 他背倚树身落坐,掌间持了一只青花瓷瓶淡饮清酒。一件件旧事历历在目,他鲜少如此心烦。 龙谷连震,不用蓝雉提醒,他自也注意到了。或许这些事本相连成一气,皆非偶然。 他拂着眼前一朵白净的栀子花,向下扎进泥土里的树根,盘着一颗突突跳动的心。 那是他冷岸承熙的心脏。 五百年前,他自剜了心,养着她无处可依、仅存的那么一点记忆与灵力。他们就这么相依共存。他一颗心,只为她一人跳,为她一人活。 她以外的人事,再不能占他意,动他情。 「栀月…。她…很像你,我…。」他在她面前,无话不谈,诚实了些,也清明了些。 不得不承认,青蓿的面容,十分搅扰他,和这栀月牵扯在一块,甚且狠狠搅动他早已封闭的情心。 他垂首埋在双掌间,即使这里,没有人会知道他一双冷漠坚毅的眼,微泛起了泪幕。他以为,他的泪早流干了。这数百年间,他从没哭过。 极大的渴望似龙谷里头沉睡万年的巨龙,隐隐蠢动,好似要醒。以为已经尘封的记忆翻腾,他害怕,害怕失落,害怕曾经的剧痛倾山倒海逼近他。 承熙握紧湿透的掌心,收成了拳,他不该一时怜惜,不该留她。 -- (简)馋(H) 起身疾步迈开,他想迅雷不及掩耳,不容自己犹豫的歼灭她。 出了石楼门,门外一道石阶。这石阶通往他进德殿里。走在阶上,灭仙的雷球叱咤在他掌间。 一入殿,转向寝房,他却傻愣了眼。 几株生在她榻旁的栀子树,挺拔散枝,生了数朵白花。一室清香,袅袅芬芳。青蓿倚坐树旁,正捻了一朵栀子花,拨着花瓣就口。见了他,她一个惊跳,花瓣似的眼睁得老大,一回神,又忙起身要跪。 她在吃栀子花…。楞不过几秒,承熙一怒,上前攫住她纤弱的颈提了起来。 花瓣散了满地,她急扳着他手指,踢脚挣扎。吓坏的一双眼彷徨看着他。 那双鹿眼,又该死的像极了她。 他一痛,手沉了下来,一使劲,将她甩在地上。 手一晃,他忍不住再一次确认了她的仙魄。这草精身上,没有他在栀月身上留印的血月痕,她灵力左查右查,再驽钝,究柢是株草精气息。 怎么可能是她…,他亲手浇灭自己隐而又隐的期待,空乏之下,显得有些可笑。当年栀月灭散的仙魄飞溅,在他那张完美的左面上烧灼出伤疤,如今,还淡淡可见。 青蓿咳了几咳,跪地颤声道:「尊上…尊上息怒…。」 她本想问他,哪里出了错惹他大怒,转念又想,她说出了那八字,自然处处是错,她该消失在他眼前为好,他偏又要这么留她在这处。 她这小命,呜呼哀哉显然随时要不保…。 承熙瞪了她好一阵。也罢…,还该这么留着她一条命,按兵不动。一见了她,他不自觉,又给了自己理由。 走上前,俯身,他勾起她的脸。「嘴馋?」 她有意也好,无意也好。他痛恨这草精挟着栀月那无辜的眼撼动他。不杀她,也不能叫她好过。 高悬起纱幔,他伸手摘下了一片栀子叶,掌间一幻,在她面前,生成一个男人,打娘胎出来似的一丝不挂。 青蓿一愣一羞,忙垂首回避那逼在她眼前的男身。 男人不语,只俯身拉起她身子,往榻上带。 「尊…尊上。」她微微抗拒,着慌了起来。 承熙屈抬了腿,在榻缘坐下。「要迷乱惑主,没半点经验行么。」 方才,他如风出现是一派要捏碎她的凶狠貌,现下看起来,又如早先一般清清冷冷,虐死她无所谓的模样。 「经…经验…。」她慌成了一片空白,素净的小手,已让男人拉过,直按上他软弹的玉茎。本来面无表情的男人,开始显得有些蠢动。承熙幻出的人,无心无魂,不过是具活生生的欲体。 她确实不太懂,遑论什么经验。但男俯女仰,阴阳交合,她在天后那宫里撞见过几眼。天后寝殿里换着男仙,不是什么大秘辛,就这承熙也一清二楚,却一点不管,他且巴不得天后找了个人赶紧双宿双飞。但这不能明着知道的事,自然得装作不知道,当时,也不过瞧那几眼,她便让还要命的花精死拉着走了。 这细节,她自然不清不楚。 掌间那东西温软搏跳,好似活的,会动。她内心一声惊呼,羞得直想把手抽开。奈何男人按死了揉着,承熙一双眼冷冷盯着,她却又半点不敢妄动。原还软嫩的茎身倏然硬涨挺翘,滑出了她小小掌心,她还暗自心惊,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男人已箍来她的头,将前端戳在她唇上。 她不明所以,只觉热气笼在周身,男人手劲逼着,让她转不过脸。 唇上触着他热烫的东西,她羞得无地自容,紧闭了双眼,不自在得想躲。 「张嘴。」承熙淡淡令了声。「你不正嘴馋么?」 嘴…嘴馋。难不成他刚大怒,是因她吃了他的栀子花么…。再馋…也…也不是吃这东西。 男人一掌捏住她双颊,撬开了唇,直将长茎塞了进她嘴间。 嗯………,她难以接受的心里惊叫成一片。她的脸小,茎身不过进了前端,已塞了她满颊,难受的呜咽几声,她推着男人双腿,吐出了那家伙,微伸晾着小舌,想尽可能减少那残余的咸腻感。 承熙手微动,一串绳绕上她双臂,向后捆了实。男人将她推倒榻上,跨坐上她颈间。直将长茎塞了回去。惊叫的声音还来不及出口,已被闷回喉间。塞了满嘴的嗯啊声,听起来压抑。 长杵搅遍嘴腔,在她舌面上滑送了一阵,又深入喉间抽动,搅得她作呕。她抵抗不得,只能难堪地呻吟,长杵似乎还随男人舒服的叹声丝丝泌出咸液,滴入她喉间。 她泪水滢然,转来眼光,偷望了承熙一眼。她并不知道他让男人这么做有何意义,比起羞辱,她感受更多的是狼狈与不自在,虽然这不疼不痛,比冰椎还好得多,但…,这嘴巴再馋,自然要放吃的东西,她只想告诉承熙她不馋了,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嘴张得酸软,男人只一股脑抽送得欢快,一声嘶气,倏然颤身在她口中迸射了一团灼热。 啊……!? 一阵惊诧,她抿着唇舌只想把那陀黏糊糊的东西顶出来。男人捏着她下巴,握着茎身,只将白液糊了她满脸。那男人声息听在耳里,她忽然明白这么做似乎让他很舒爽。 男茎直挺挺的,好像没有什么尽头,又再戳进她口中。 她几乎睁不开眼,呼吸甚是艰难,开始觉得除了恶心,还有些折磨。 「尊上…尊上,青蓿错了,青蓿不馋。」 她喘着气,嘴上不知为那男人箍着撞着灌了多少白精,颤巍巍挂在榻边,黏腻流了满脸。 男子挪了个姿势,微一得空,她连忙认错。 她自然不该馋,蓿草精本以日月为生,不须吃什么东西也能过活,这头吃起什么栀子花,果然是只瑕疵品。听她明明认错,承熙心头却又一把火。 「不馋又怎么,送点仙气给你,不感激么。」说来,那男人精元可也是他耗气幻造的,还有益她这低弱的灵力。 承熙眼一抬,男人拉起她,松了她绳索。瞧她乱揩着那张脸,楚楚可怜,他几乎又要心软。 念一出,承熙又抑郁,她纵然有那张脸,又如何…,铁了心,他随口令道:「衣裳脱了。」 青蓿一愣,脱衣裳…,她摇了摇头:「不…不要。」 不要?承熙见她摇头,心火又起,冷眼一扫,便吓得青蓿又惶恐不安了起来。 手一晃,青蓿眼前换了个男人,承熙似笑非笑,冷道:「不脱,便回夕珠岩。」 -- (简)辱她(H) 夕珠岩…,她不要回夕珠岩。她连忙低下头,颤着手,拆起衣带上的扭结。 缓缓开襟一拂,淡绿的青裙裳自她细滑的肩掀下,沿着她姣好的身子滑落在地上。见承熙不作声,不敢细想,亦不敢停手。她双手举到后头,拆起袜胸的结,羞瞧了承熙一眼,抖着手取下了小衣。 双臂压着衣,缩抱在胸前,她低着头,不敢动。 「继续。」 青蓿犹豫的手勉强下移,搭到腰上,再拆起亵裤的小结。 层层褪下了衣,她裸了身,羞缩着站在原处。但比起羞,她怕疼怕死,落个衣,不算太为难。 承熙扯起不屑的一笑,瞧这草精为了活命没半点尊严,和他的栀月天差地远。 男人目光流连在她身上,上下梭巡,手掌频频抚弄腿间粗涨的欲杵,万分难耐。 「跪。」承熙要她,取悦她身前那男人。 取悦…。这下她懂了,她想自己横竖逆不了承熙,反正就是一道命令,一片叶子。她瞧了那踞坐在床的男人一眼,跪在他腿间,心一横,俯下了身,轻扶起他已经蠢蠢发动的长茎,含进了嘴里。她想,这么着,该是所谓的取悦这男人吧。 她竟还聪明伶俐,一教便懂。 承熙打心底看不起她,又彷佛,她愈显得卑微,他愈是安心。瞧她含弄得认真,他倒乐见她这般愚蠢的挑逗男人,再自作自受的被吃干抹净。 松了他控制的意念,承熙让那兽一般的男人顺欲而为。 早让青蓿生涩濡软的小舌摩擦得难以按奈,男人一声低吼,如狼扑倒了她。强壮的双臂紧压,青蓿一阵惊愕,还弄不清所以然,男人微转了身,拐开她双腿,倏然吮上她裹在女穴前端的小核,长指一伸,往她小穴插入转弄,频频抠压在上壁,他只想设法尽快弄出些春水来。 未预期那碰触会带来陌生的肉麻快意,她一吓,背脊一挺,身子厉害弹开,男人上臂一压,甚是轻易的制紧了她。 上回,承熙幻出的男人使着冰椎虐她羞处,除了冻与疼,再没有什么感受。这男人在下头舔弄,却叫她一阵发虚颓软,难以忍受的乱乱摇头。 她不觉想起那些夕珠岩仙婢,背着紫鸢在睡房里讨论天后那房事,脸又羞又红得吃吃飞笑。 但她一点不觉得好笑。如今一股怪异的酥麻如雷窜遍周身,暧昧又难忍,她害怕不能自己的意识,直觉排斥了起来。 身子激烈的几扭,男人使了劲,直跨坐上她身子,沉沉压得她动弹不得,摆脱不了那讨厌的头黏在她腿间,长舌与指送来频频不断的刺激,她又扭又捶,哀叫了起来。男人宛若不闻,径自抚弄得起劲。 在男人如山的身子下徒劳挣扎了一阵,她力渐不敌,直直上升的快意逼来,如潮,她难受颤了几颤,下腹不受控制的痉挛弹起又松弛,身子下边,一片湿漉漉的。 她还弄不清楚自己怎么了,男人唇舌离开她身子,迫不及待的掉了头,她撑了些气力连忙要起,男人将她一推又倒,压开双腿,硕大之物,便朝她下身直顶了上来。 她一声惊叫,双臂又倏然为男人压制得死紧,她惊恐领悟他想将那热烫烫的火杵塞近她身子里头。 一片未知,和沉沉的强制力道,令她害怕得发抖,慌乱喃喃道:「尊上…尊上,青蓿错了,青蓿错了。」她不知道如何能让他原谅,如何能放过她,她胡乱认错,反正总归是她的错,她不该想要杀他。虽然,她从来也没思量过究柢如何杀他。 承熙静静坐在一旁,面无表情,伸手捏上她下颚,冷道:「错了,便好好受着。」 他实不知他这数百年来未有过的恨意从何而来,他恨自己被迫失去了栀月,还是恨她,让他想起栀月,想起那些痛苦。或者都是,他不想分析得太清楚。 啊……。青蓿脑海中的一片混乱倏然煞白,男人顶开穴口,顺着她湿滑的甬道挺进,幽径紧窄,巨硕的龙头破冰似的,硬是往前钻动。 疼…好疼,她身子僵硬,蜷缩了脚趾,下穴撑得满涨,歪歪倒倒的惨叫声止不住出了口。「尊上…尊上饶命…。」她抽着气求饶,害怕自己可能就要死了。 承熙眼光如电,甩了她的脸,男人亦不理会她,事实上,他着了蛊似的,只想埋头侵略这身下的女人。 巨杵强硬的直顶进了底,让她软穴紧紧包裹,男人舒爽的吐了口气,停了片刻。 她才喘息,惶惶乱想这般会不会是结束了,大掌却抓紧了她纤腰,下头使劲贯了起来。小穴太紧,他无法动得太自如,一回回抽送,却好像要将她撕裂一般。 她失声惊叫,哭花了一张灵秀的脸,硬挺长杵滑过,想收缩的甬径收不了,腿间又涨又疼夹杂莫大的刺激,来来回回,反反复覆摩梭,她只觉得好难受。 动不了的双臂为大掌压在顶上,挺出的胸乳,偏又落入男人口中,吮舔啮咬。她逐渐瘫软一片,没了力气挣扎。 柔弱的身子不知哭得发颤,还是为男人抽插得发颤,凄惨蠕动,半点逃不开。 承熙看着,恨意退了些,刻意压抑着呼吸,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动摇,忍抑的腹间有些什么,似快感,又好似欲望,还有一点隐约的不舍。 「尊上。炎火君到了。」寝殿门外,一只传声鸟通报。 承熙陡然得释一般,即刻起了身,断令道:「传。」 他离了榻,往书房挪步。 青蓿恍然间还以为自己得救了,岂料承熙径自离开,那正在兴头上的叶子男人则一点没要退身的意思。 她一阵难受,难道来了人,也这么瞧她挨罚么?她一点不想让人瞧见她身子,和这般狼狈的样子。 门外踏进一男神,赭袍玄靴,在这冷冽的宫里,显得难得朝气勃勃。 「澈然。」他才做揖,立时为寝房传出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那本不在房里的床榻绊住了他的眼,上头,活生生一幅春宫图。 春宫图不稀奇,奇的是出现在这承熙天尊殿里。这画面,要是出现在他炎火寰明殿里,一个仙神也不会吭声的,他风流爱玩的性子,使他这英挺俊朗的千年上神,至今还是个黄金光棍。但他不时要来回边防,置个女仙在翼山独守空闺岂不怪可怜的,不如随遇而安,随心随缘,自在又潇洒。 「坐吧。」承熙径自坐了下来,随口招呼。 「呃…,你是冷岸承熙么?」男神太过诧异,尴尬一笑,双臂扶在那方青玉色镂雕云饰的书案边,盯着承熙直瞧。 承熙回望了他一眼,不答他,只道:「川流蓝雉来见我,要我向赭王发兵,你得去一趟龙谷,查探红漠与龙神动静。」 「澈然,比起赭王和龙神,我还比较担心你。她…是谁?」男神一脸狐疑,直瞧着他。 他们自幼相熟,承熙那些过往,他没一点不清楚。承熙继位天尊,他炎火寰明,亦是一路战友。 炎火氏,重明神鸟之后,乃异于乔木氏的翼山战族,直属承熙座下。炎火寰明为将,按礼该喊承熙一声尊上。承熙却严令了他,只他二人时,唤他如旧。生死之交,断不忘初心。 「嗯啊……。」榻上传来青蓿一声声耐不住的歇斯底里哭叫,男人一阵激烈抽抖,灌了她一穴浓精。 她是谁…。听寰明一问,承熙心火又起,手一扬,隔空掀了两片叶落地。一阵烟气,再幻了两个男人。 她身子里头那人,退了出来,却似乎意犹未尽。还平息不下的青蓿泣不成声,颤得厉害,提不上气的声音都抖着:「尊上…不要了…不要了。」 「由不得你。」承熙冷声落了句。 男人上了榻,叁人围逼青蓿,一片肉色胸膛似墙,她害怕得转不过头脑。 一人翻过她身子压跪在床。这些人,一头急急躁躁摸抚揉乳,一头,在她身后对着男茎。「尊…尊上…不要。」她一边挣扎,一边止不住地频向承熙求饶,这些男人听不懂,承熙却能决定饶不饶她。 「青蓿。」承熙淡淡道:「那乱字,让他们教你。」 -- (简)乱(H) 「不要…。」她一声哀嚎,男人顺着刚热过的小穴,从后头挤了进来,长杵滑送在亮糊糊的春水里头,蛟龙般活跃。大手压在小核上震颤,逼她嗯嗯啊啊叫得更淫荡些。 前方男人抓起她的脸,腰脊下沉,不自觉压弯了弧度,雌兽一般的曲线,颇为诱人。男人一阵兴奋,朝她空着的嘴塞进了家伙,恣意抽送。 一对玉乳柔晃频频,男人仰躺在下头,张嘴含没了乳尖,如蛭一般吸吮。 她的心思简单似个孩子。不知情爱,情欲懵懂,脑子里还未接受太复杂的概念和志节,但她不喜欢受这等强硬的快意折磨,四处扯扯弄弄,不能自己,狼狈得难以言喻。 很不喜欢,却别无他法。痛了几回来去,如泉涌上来的快意渐强,她激烈几抽又垂软,男人连连往死里捣,停也不停地一回轮过一回。她抖软了手脚,瘫在男人粗暴的掌间似只猎物,还枉然挣扎。 承熙那面色清淡,为寰明倒了杯茶。 那茶,寰明可半点喝不下。 「你要不想说…,我便不问。但…。」寰明觉得甚不安,承熙自剜了心,再不近女人。别说他恨透了天后,这偌大寝宫,没半个仙婢能近身,只寰明那已经与太师白羽家订了亲的胞妹朱莺,能进殿为他打理宫务。 这头,他竟囚了个女仙在床欺凌,幻造出那些男人时,面色称得上是恨。而这事,还无消无息。 承熙沉默,径自倒着茶。琥珀色的茶汤沿壶嘴注入杯中,清泠泠的茶水声,交融一片肉搏与呻吟,他那颗清心,如今濯濯动荡得厉害。「不是要你去龙谷查查么?或许,是那青桐虚里醒了,将这只蓿草精送入翼山。」 「蓿草精?」寰明甚觉荒唐。「蓿草精岂奈何的了你。」 嘴上男人,送了一团糊黏黏的液体在她口中,她吐了吐舌,死命将那些东西顶出来。后头男人抓过她身子倒躺上榻,再度侵入她,几撞将她推到了榻边。她的头后仰一坠,挂在榻旁。那濡软的小嘴,岂能空着,一男人下了榻,站直了身,捣进她口里。 才一阵窒息似的难受,一名身量较小的男人,物尽其用的跨坐她腹间,双掌推挤她两团嫩乳,摩杵似的包夹住长杵,进进退退起来。 她看不清,不知男人还能搞出多少花样,只觉身子一点不再是自己的了,倒挂的脑子昏昏,一头长发扫晃在地上,夹杂了些落地蜷起的栀子花瓣。她也好想能蜷缩了身子歇会儿,奈何四肢让男人如钉般箝着,黏腻的液体淌了满脸,一刻也歇不得。 寰明虽然爱玩,本也是正直性子,只喜欢那温温柔柔的莺声燕语。这耳边不断绕着哭声,余光一抬,便见那蓿草精被压制得要不成人形,他实在坐立难安。好歹,和承熙的灵力相比,她堪称是个手无寸铁的女仙,这么听着她让人凌辱,他不由得心上烦乱:「澈然,这不像你…。」 敌人杀了便是,何必欺侮她,他本还想这么劝劝承熙。岂料,青蓿口中的男人泄了精一挪开,她小脸正对着他们这处,虽然倒挂,满脸不堪,那样貌,还清楚分辨得出。 他一楞,倏然明了了不少事。这蓿草精,竟生得与那鹿岭树谷家王女栀月,如出一辙。知己如他,承熙那心思,倾刻也琢磨了七八分。他不觉担心了起来。 这承熙,不甘落入圈套,却对这蓿草精难杀难舍,既爱且恨。想来那暗敌还知己知彼。这蓿草精虽然柔柔弱弱,也甚容易轻防,承熙再陷得更深,她且有心,要杀他何其容易。 「澈然…你不该留她。至少,让她去朱莺那,别留在身侧。」寰明语重心长,担忧起他安危。 「我确认过好几次,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本事也没有,比起一般草精还要不如,不过就靠那张脸。」同样撇见青蓿那几乎要昏晕的脸,承熙显得更为烦乱。 「光靠那张脸就够了…你看你…。」承熙这头,明显失了常轨,却还不肯承认。 「她如今…,不存杀我的心思。」承熙话声淡淡,寰明却一晕,这人,正在不断为那草精辩护。 看了看承熙郁郁的眼,寰明晓得这头和栀月扯上关系,怕是谁也劝不了他。这专情神鸟,百年前便铁铮铮证明了,见了栀月,他一向顽固执着上升,清明智慧下降。不如让他自己安静些好。 承熙少时赴鹿岭,且研修过那套化元赋形的术法,他想,这蓿草精有无威胁,承熙该还有些分寸。「总之,你小心为上。」喝了杯承熙倒给他的茶,寰明道:「龙谷…,我即刻启程,回头给你消息。」 「嗯。」承熙简短应声。 寰明起身,又望了青蓿一眼,连他都觉得,好像真见到了那树谷栀月,若说这血肉是锻造而出,这门术式,还挺惊人。他们炎火战族,化元之术懂些,为的,仅是修出自己的仙身,和应用一些基要的仙法,此外,便专攻战术与飞行,于鹿岭那玄虚之道,还真不大懂。 寰明起身离殿,承熙直送他到了廊上。 寰明一揖,要离开,几步又回过头:「澈然。」不敢望向承熙的眼,终还是劝了句。「不愿爱,不愿杀,便让她走,别这般折磨自己。」 承熙嘴角不成笑容的微抽了一下,寰明为他好,他懂。 承熙出了殿,房里的叁人,半点不懈怠。 在青蓿前后换了又换,要她躺了又跪,跪了又趴。两团柔软的胸乳让人粗粗鲁鲁揉得红痛,下头生嫩的女穴,好似要裂了,那什么鬼尊,只顾着和人喝茶。 她本还清晰的哀饶声,渐渐弱成积在喉间的呜咽,受不住的心神昏昏。 承熙走了近,手一扬,一道仙咒幻灭了叁具男身,叁片栀子叶旋落。 寰明的话声响在耳畔,她不过是个脑袋空空的冒牌货,何以同她言爱。 「起来。」 她起不来,双腿酸软的好似再没知觉,就连男人退出身子都几乎合不拢。 或是吞纳太多承熙的仙气,她仙魄暗暗涌动,脑海里笼罩了一层晦暗的感觉,阴翳难言。 「瞧你这羞耻的样子,倒还能仰着你那张脸。」他冷言冷语,像刀一般。 望着承熙那张狭虐的冷面,她想哭,渐渐想起一种模糊的概念,好像叫屈辱。 转开了眼光,她跪缩起身子,缓缓一伏,叫承熙看不见她止不住的泪脸,低声道:「青蓿出身卑微,作不了主,亦谈不上志节,尊上一声令下,尽可让青蓿…消失在你眼前。」 承熙一震,怔看着她。他瞥见她眼里那团乌云似的沉伤,他想,她很难受。她的心神,或许比他以为的复杂许多。想着寰明的话,他一阵低落。 「歇着。」淡淡留了两字,他转身出了寝房。 -- ⓟΟ㈠➑ⓖν.ⅵρ (简)朱鶯 歇了两日,没见着承熙。就是晚上,他也没回来。 有些饿了,她挪到承熙那张能晒到较多阳光的主榻旁,虽然这么晒着,也能换些元气,但她总觉得自己同其他花草精相比,这效率挺差,不如吃花。但那栀子花,她是半点不敢再碰了。 她静静伏在榻缘,一道阳光暖洋洋照在身上,这位置似乎挺好。想减少些耗损,她封闭了神元入睡。 转入一阵沉寂,又渐醒,她只感觉身旁似乎有人走近,还没张眼,倏然为一极大的力道扯倒在地。 她摔得疼,还转不过心思跪起身子,又一道刀光削来,直划破她上臂,血点霎时飞溅了满地,她一痛睁眼,只瞧见一片红墙似的裙摆拢在眼前,锐利的刀尖直逼她额上。 「娘娘,不好。」后头一女仙千钧一发赶上,一把将她带在身后,死活拦着持刀的天后云彤。「求您还是外边儿等着,尊上一会儿便回来。紫鸢!」她朝静静等在门边的紫鸢频喊:「劝劝你主子啊,紫鸢!」 紫鸢望了她一眼,仍是垂首静立,一句没有出言。 「滚开!」云彤水袖气愤的一甩,刀尖锐利指向了女仙。「你这炎火贱鸟也敢拦我。」Pō㈡0㈡1.Cōℳ(po2021.com) 什么贱鸟,你才贱鸟,不干不净的凤凰杂支,还嚣张的辱她重明一族。女仙心里嘀咕,嘴上仍正经应道:「朱莺不敢,朱莺只是为娘娘好,尊上见您闯殿,要是不快怪罪下来…。」 「好啊,你倒让那冷岸承熙惯得分不清上尊下卑。」云彤扬刀直削朱莺,怒气如火奔天。「让开!」 「娘娘息怒,娘娘。」朱莺声声喊着娘娘,一扬手,似弯月的刀术半点不怯缩的回打,将云彤一刀一刀架了开来。她虽不若云彤带过兵,父兄两个将领,一个弟弟宇清且为天尊钦点的进德侍卫长,她这功夫也是不差的。 见状,云彤掀眉瞪眼,胸口剧烈的起伏,震怒自不在话下。「贱鸟,你敢还手!」 自然要还手,她炎火朱莺生平最瞧不起这以色还事不好人的女仙神,仗着家势纠缠承熙、作威作福,目中无人。虽然,她不想给承熙添麻烦,嘴上还是娘娘来娘娘去,应答的好似得体。「娘娘叁思,娘娘请收刀,尊上的人,朱莺实在不能不顾。」 见朱莺虽不敢向她扬真刀,那一弯弯刀术舞得密实,半点不让。云彤咬牙切齿,怒道:「好…好!,你便同那贱草精一起做尊上的鬼。」 左一个贱又一个贱,眼睛长在头上的就属她不忠不义乔木家。她要扬实刀劈也将她劈成两半。 青蓿握着涓涓淌血的手臂,掌上一片仙血银亮。她只见两人刀来影去,伤疼得发晕,浑身吓得发软。 瞬然青焰闪过,一道劲风拽开了朱莺。 承熙踏进了殿,瞪着叁人,额边青筋抽动似极为愤怒。他一发话,朝乔木云彤发难:「你,闹什么。」 「该问你那贱婢!」云彤见承熙当着两个下人质问她,气得脸色发白。 「朱莺元君是我进德神官,不是什么仙婢。」承熙淡淡道。「你擅入我寝殿,谁坏了规矩。」 「笑话!你可记得我是你冷岸承熙正后!」她那正后二字吼得凛然。「你暗藏我夕珠岩仙婢行苟且之事,我还不能过问么?」 承熙瞧也懒得瞧她,道:「不能。」他走向青蓿,拉过她抖不停得手臂。 云彤登后位前,还是战族女将,那九阴刃,且是九凤族名刀,落伤如焰,其疼无比。要不是朱莺拦着,这手臂还不让她削下来。这当下还得同那乔木云彤啰啰嗦嗦,片刻疗不了的伤,却能先挪到身上来。 他手一扬,青蓿臂伤倏然不见,只他左臂月色蓝纹的尊袍下,淅泠落血。 「你!你。」云彤踉跄一退,只觉承熙和那蓿草精的亲昵举动,分明是做给她看。他左护朱莺,右护青蓿,就偏朝她冷着一张脸。事实上,承熙没在她那头置什么心思,他想的不过就是青蓿捱不了那道伤。 「你…挟我乔木家势力继天尊之位,利用完了,便一脚踢开,尊者不尊,终为人唾弃。」 「势力,利用。你能说的就这些么?」 他在云案边坐了下来,一脸要送客的冷淡相。「乔木家,向天尊尽忠,不应当么?我冷岸承熙,从来也没利用你一兵一卒。你不妨现在就唾弃我,滚回你乔木谷。」 「你那蓿草精,还得向我乔木家,和无相太师交代…!」云彤搬出太师无相,承熙一烦,退在后的朱莺,亦暗暗翻瞪了眼。 「我让她进殿伺候,就这样。滚。」他不愠不火,那令已下的清楚。 「你…!该待在你身旁伺候的是我!」云彤气得咬牙切齿,偏是无法说什么。 「滚。」澈然大扇开了门,拿一双如刃的目光对着她。 他看她的样子,别说是正妻,连个下人也不如,甚至,像个敌人一般。云彤愤然甩了裙襬回身,携了紫鸢,怒步出了寝殿。 -- ⓟΟ㈠➑Gν.ⅵρ (简)神官 「尊上。」朱莺大叹了口气连忙上前,有些着急道:「您那伤要挪何不挪来我身上,要不…我即刻传医官来。」毕竟,这承熙尊体安康,也落在她职责范围里,落了这么道大伤,要是让太师无相问起来,可难办了。 「无妨,别漏了风声。」承熙淡淡撩起了袖,施咒止血。 青蓿立在一旁半点不敢出言,只见那尊臂上,有道怵目惊心的血痕。而她让刀划过的上臂,却已经不疼了。 「喔…,我懂了,您要英雄救美…。」朱莺一双目光在承熙与青蓿间轮转,突然这么冒出一句。 「朱莺。」他面色淡淡,冷声阻了她。这朱莺定是听她哥哥寰明胡言乱语。「你倒还没交代,这蓿草精溜进来那日,你去了哪里,守卫要找你,竟还找不着。」 「哎…哎呀,尊上…,我隔日就要来同您忏悔了,您却不在。就…就您这殿,实在清闲,那时天都要黑了,我…,就提早那么一点点,真的是一点点,先回去了。」朱莺偷瞧着承熙脸色,显得一脸心虚。 「找白羽芳源去了?」澈然望了望她,似责似笑。 「呃…对…对。」朱莺豪气干云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抹微微的红晕。Pō㈡0㈡1.Cōℳ(po2021.com) 「朱莺,容我替你哥哥问一句,那芳源…,你真喜欢?」 朱莺一楞,挺直白地道:「自…自然喜欢。」 这尊上,今日倒难得多话,竟关心起她这亲事来了。她那喜欢一出口,又觉得好像应该矜持些。「当然…当然也是我父亲,就希望和白羽家打好关系。但您想必知道,我哥哥,偏偏不喜欢太师家那些姑娘。」 承熙一副了然样,甚能理解地点了点头:「所以寰明,就宁可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哎呀我的意思是,反正就是这么着,您就别再问了。」朱莺羞嗔了句,脸都红到耳根子去了。 承熙看她那样子,人还没嫁过去,倒是一颗心先许给白羽家了。一叹,淡淡道:「好吧,总之,你,得为你失职这事负点责。这进德神官的位置,我准备让人替了。」「真的?」朱莺听了,却是一副大喜貌。「虽说这失职宇清也该算一份,人可是他手下放的…,但,您肯让我走了?」 「你这次,该不是有意为之吧,朱莺。」承熙瞧了她一眼,似有些无奈道:「太师和芳源,都和我提过了几次,这位置,打理的终究是我的私事,确实不太适合你这准嫁娘。」 「但…。」朱莺好奇的歪头歪脑,这冷岸承熙,极致严谨冷僻,放眼翼山,还去哪里找个信任的女官替他发落大殿琐事。 承熙似乎正也这么琢磨着,目光忽然撇见缩在一旁的青蓿。静静瞧了她几眼,半晌,淡淡开口道:「该教的事,教她。」 「教她…?教什么。」朱莺见他望向青蓿,那头脑,还跟不上来。 承熙一烦,瞪了她一眼。 「啊。我明白了,进殿伺候嘛。」朱莺想起方才承熙是这么说的。但这冷岸承熙,五百年来也没让人进殿伺候,她手下,一个进过寝殿的仙婢也没有,她又知道如何伺候了。 「是交代你的神官日常,之后,你若不想待在你父兄手下,不妨考虑到穗花元君那处去。还有。」承熙见伤已止了血,便收手拉整了袖,起身离开云案。 前走了几步,他话声中有些笑意:「刚那刀术不错。」 听得不错,朱莺耳朵一竖,沾沾自喜道:「我炎火家传的刀术,自然不错。」让承熙一夸,她顿时扬眉吐气,得意非凡。 她正高兴,承熙已几步幻了道光,消了身影。 「欸…?您…等…等等。」明明才刚回殿,这是又要去哪。她陡然回神,却哪还见得着承熙影子。 一回头,朱莺对望青蓿那无辜近于傻愣的眼眸,这尊上刚说什么来着,他真要把这进德神官一职交给这草精么?她哥哥寰明说的,倒是真的。这天尊,想将这号人物留在身侧。 「你唤…青蓿吧。」朱莺一叹,看了看她。紫鸢前几日,暗暗来找她讨了几次人,这承熙要留,她岂敢放了,没想气得云彤直杀了来。 「是…。」青蓿怯生生抬起眼,轻问道:「青蓿冒犯,不知元君…?」 「朱莺,炎火朱莺。夜莺的莺,可别记作老鹰的鹰。」 青蓿微睁了眼,眨了两眨,似认真记着,又道:「朱莺元君,方才…,谢谢你。」 朱莺随意挥了挥手:「不谢,我跟那女人本就不对盘。」 那女人…,这么称天后云彤,青蓿心道这朱莺元君,还真是直来直往又何其无畏。她不敢回应什么,倒是想起承熙那伤,有些挂心:「尊上的伤…,这么随便止了血…行…行么。」 「啊…自然是不行的。虽然尊上修为无边,那九阴刃之伤,你也知道,挺疼。只好由你照顾了。你不是草精么?疗伤会吧。」 「会…会是会,但我…。」 朱莺瞧她那样子,实也没什么高深灵力,反正…醉翁之意不再酒嘛。「哎呀,疗不了,就土法炼钢,替他扎伤口换药,那伤可是替你扛的。」 青蓿认真听着,点了点头,换药,这她会的。 「尊上作息,我同你讲讲,你也听尊上说了,这进德殿里的事,日后便就交给你了。」 「交给我…?」 「嗯!」朱莺拍了拍她道:「放心吧。这绝对是翼山最重要却又最清闲的神职了。尊上最常挂在嘴边的便是『朱莺,我自己来。』」他有模有样的学了学澈然那淡冷的口吻,又笑道:「你只消管他衣食,照看那一院栀子花,还有以传声鸟提醒他早起、用膳,留意尊体,其他的正经公事公文另有神官送来书房,你只需提醒他批阅。安危,则有我弟弟宇清发落。怎么着,不难吧,总之嘘寒问暖,照看孩儿似的就是啦。」 朱莺又道承熙私底下性子独立,近于孤僻,又挺固执。忙起来废寝忘食,尽似个不听劝又没内人照看的公子哥儿。说来,这位份尊高,他至今却不过仍是个刚满千岁的青年上神,约略是凡界那而立之年的意思。 「尊上其实有柔软和善那面,就只如今老成了点。你别怕他。」 朱莺一边眉飞色舞说着,带青蓿遶了绕寝殿。青蓿这才发现,书房进门那通道,接入独立的膳房、浴池和库房。拐上一道石梯,尽头则是间小石室。 「这些地方,我只对书房和膳房熟悉些,但我瞧尊上的意思,是要你继续留在这寝房里了。」朱莺挑了挑眉,神秘兮兮的笑道:「至于尊上寝房里的事,我便不懂啦。这翼山,怕也没人懂,你自己发挥吧。我只听我哥哥说过,尊上每晚,会在那小石室里头待一会儿,就只那时,切莫扰他。这样,明白么?」 「明…明白。但…。」青蓿实在想不懂这事如何发生的:「元君,您…与尊上想必很相熟了,尊上…明明…很气我…。怎么,忽然…又要我接这神官之职。」青蓿想起承熙那满是恨意的眼神,还会不自觉发颤,这下接了这什么神官,该不会是要挑她毛病,好替她安个实实在在的罪名…。 朱莺转了转眼,不置可否:「这…我也还说不准呢。也许…,哪日你便懂了。放心吧,总之不难的。」 「嗯…。」听起来兴许是不难…,怕只怕那阴晴不定的天尊,和天后一般,根本无从叫他满意。 -- (简)喝茶 听说夕珠岩在找人,而天尊承熙,正留了个蓿草精。这五百年来不能想象的、令浑屯群仙都活络起来的大消息,不用等云彤告状到无相太师那里,早也在「你可别告诉别人」的低语中传了开。 他那些守卫,当真安和久了,该好好整顿整顿。 承熙出了灵宫,下到翼山另一处位在竹林里的白羽家穴居。为的是太师白羽无相,来人邀请他喝茶。 喝茶。从他还是个小天少,便已经太了解,到师尊家喝茶,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白羽一氏,属白凤凰神族,无相,乃翼山天少太师,指导他为尊掌政,理仙治凡。两大战族外,与冷岸政权最亲近的,便属他白羽家。 已往,他除了个人的天少课程,也得和冷岸政权倚重的叁门氏族,炎火、乔木与白羽家小辈,一道修课。军事武课上,炎火寰明、乔木云彤与哥哥云飞、和师尊家的儿子白羽芳源,时常待在一块;一般武修与术式常课,便还会遇着炎火朱莺,和白羽芳源的姊姊,今日的夕珠神官紫鸢。 无相为人严谨,一丝不苟,教导他自家孩子,十分严格,指导他这天少更是从不宽待。课上严谨正经,有时,他会想以亲切些的方式,和承熙说些道理,便称邀请他喝茶。但那不在正规课程里的人生之道,总归从姑娘论去政权联姻,从朋友论到军权与治权,听在他当时这小少神耳里,很是别扭。 而师尊家的穗花元君,说来也是个不惶多让的尊长型存在。 「澈然啊,快进来。」他才让白羽家侍从领进穴居,一上了年纪的女神立迎了上来。「桂花秋菊,春兰呢?怠慢什么,都出来。」她频频回头叫唤。 太师无相家有一堆取了花名的女仙,除了大姊紫鸢,下头年纪小些的妹妹们,他从来也记不清楚。 「姨娘,我自己来。」他向穗花道了声,委婉拒绝了挨上来取他外袍的桂花或秋菊什么的。 「嗳,澈然,你就是这样子。姨娘听说你那事,还不相信呢!快进去吧,你师尊在里头了。」穗花两声苦笑,看着承熙,既宠溺又无奈。一回头又挥着手绢连喊道:「桂花,快去备菜备酒,春兰,还不去打理你那些跳舞的行头,快啊。」 「姨娘,我和师尊话几句便走…。」承熙见穗花那要开御宴般的阵仗,连忙道了句。 「话几句便留下来陪陪姨娘,今日大殿例休,少跟我说你忙。你要不想和师尊用膳,待会儿我来打发他。」穗花俏皮的挤眉弄眼,说得承熙还不了口。「去吧。」 这穗花,承熙唤她姨娘,因她从前是他母后的贴身神官,他母后归了元,这穗花,受祥治天尊所托亲自照养他。无母亲之名,却有母亲之实,是以承熙一向敬爱她,只碍着和无相一道难跨越的距离,无相在时,他便鲜少在白羽家久待。 而从前,穗花便是这么一直想将几位女儿凑到他身上去,无相却以为他的后位,留予炎火或乔木家,更有价值。如今他与云彤貌不合神且离,穗花这心思于是又活络了起来,更让承熙对这白羽穴居有些却步。 承熙凉凉一笑,转身走进了一处清幽的竹林院。 竹林里,一座石亭。白羽无相一身鹤氅,摇着羽扇,坐在里头。 见了承熙,他起身迎了上来,澹然一笑,道:「天尊。」 「师尊。」承熙淡淡做了礼数,踏上亭阶,与无相入了座。 论起这白羽无相仙龄,仔细算算该是个已过五千的上神,他年少时还属鹿岭籍,前祥治天尊接下大渊尊位后,大大揽用鹿岭仙神,他便是在那时入了翼山。无相武修为不若两大战族,却颇有治理的头脑,很快便获祥治赏赐大用,又交予了指导天少的重责。 为承熙这尊位,他还真费了不少心思,然承熙继位后,他们疏远不少,他明哲保身的收敛了他对政事与承熙的干预,也好淡淡他对白羽家的防心。 见到无相,承熙那面上,鲜少有表情。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承熙仍尽可能的尊敬他。 「天尊,我这第一批春茶,你试试香气。」无相轻松写意的笑着,往承熙面前温好的杯里注茶。 「师尊今日好兴致。」承熙嘴角微动,递了礼貌的一笑。他没什么话同无相说,拿起杯闻了闻香,再换杯要饮。 「天尊。」无相出声,看了看那茶,又看了看他。 承熙缓搁下茶杯,淡淡道:「师尊的茶还要测,岂不失礼。」 「每样入口的东西,都要测。天尊。」他说起话来,那面色语调从容,却很是威严,半分不容他辩驳的样子。 承熙似也习惯了,并不多言。他扬手微晃,利落带了则咒术,用以测毒物毒咒。依言测完了,便又持起茶杯品茶。 无相收回目光,以指端起瓷杯,轻啜了两口,道:「老身瞧天尊,最近倒是松懈了。连这毒物要近身,都容易不少。」 「澈然夙兴夜寐…,不敢有所松懈。」停了停,又道:「也不会,容毒物近身。」 承熙盯着那茶汤,心道这茶局,自是为了青蓿那桩事。 「鸩毒明显,蝎毒明显,多少植株之毒,却是乘时合物,才发其效用。天尊,换下你进德殿半数炎火宇清的人,我让芳源带白羽卫队去替。」 承熙眉宇微皱,沉吟片刻:「何需如此大费周章,炎火家,没有大问题。」 说实话,他一点不希望让白羽家近身,然翼山诸仙从祥治时代便将他冷岸与白羽家视为一体,碍着穗花,也避免翼山动荡,诸仙不安,他并没有将这心思显露的太明显。他让炎火家占尽进德殿神职,半是为了不动声色的排挤掉他白羽一氏。 「有没有问题一回事,人溜进去是真,你别以为这事小。」无相今日,倒不同他迂回。 「不过一只蓿草精,师尊不必过度忧心。」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听说川流君来翼山,要你发兵。那蓿草精不处理,乔木家不安,你如何发兵。尽把炎火氏送出去打么?两大战族,你总要令其互相牵制,你近来,却太过倚重炎火家。」 承熙见无相话说得直白,心意也挺坚持,便道:「那便照师尊说得做吧。正好龙谷那头,若真有问题,我的确想请炎火前辈领寰明出战,正好让宇清和驻守进德殿的武士一并归队。」 他一口气提了炎火父子叁人,直令无相皱起了眉。 「我说过好几次,炎火宏辉不可信」他一叹,似拿这天尊越来越没有办法。「他另辟途径,剥削下仙,为祸凡界,勾结润元殿主神在外囤积润元,结党羽扩大势力,我这么随口便能指出数件罪状,殿上诸仙不敢言,你倒视而不见。」 所谓润元,乃凡界祈神上达于仙界的归服与崇敬,依其心意真挚,能产生不同分量的润元。润元好处多繁,例如能支持咒术、聚形化物,不须耗损仙神自己的灵力,略与凡界银钱相似。此外,润元亦能润养灵力、精益修为,亦是武力的象征。冷岸氏接下大渊以来,凡界帝王遵奉青翼神君,润元归翼山,设润元殿专司管理,按职等配予领职诸神。 五百年前大渊动荡,凡界不安,各拥其神。承熙继位后,隧顺着时宜,松绑润元制度,开放仙家以一鼎为限,私设润元鼎。只时日一久,这一鼎是不是一鼎,润元殿要不派仙严查,便也只由诸神自我约束。炎火战族功高势大,又蒙圣眷,这润元殿几度妥协暗授润元后,更不敢没事搬大石砸自己的脚。 那些明来暗去,承熙又岂会不知,只是不作声罢了。 望着杯上轻烟,他话声同那烟一样清淡:「炎火前辈养着一批战族武士,润元本就耗得凶,说来,当年炎火家的荣景,不是您一手成就的么?」 「当年乔木家势大,自要助长炎火家,何况你惠予炎火家的配额,远超过祥治天尊时代的光景。配额也罢,他如今是翼山最高战长,为师这头同你论的是私与贪,你别让情谊遮蔽了眼,好好思量吧。」 这些小辈,他自小看到大,自也知晓承熙与寰明交好。在他看来,这承熙重情重义过于权谋,从他还是个天少,便如此感情用事,至今,还是执迷不悟,对为尊者而言,实是个致命伤。 「还有那蓿草精,你要是下不了决断,为师…。」 他话未说完,承熙眼里焰光一闪即逝,手上那瓷杯,似带了些劲碰上石桌,轻脆的叮当一响。 「草精寿命本短,澈然…自有分寸,还请师尊,莫要插手。」 无相瞧了他一眼,见他那隐忍五百年的怒气俨然要发作,到口的话终究是吞了回去。 「唉。」他淡淡一笑,持起杯盏,往承熙杯里注茶:「孩子大了,容不得老身说两句。来,喝茶吧。」 -- (简)伺候 朱莺将神官那正经事给青蓿吩咐完了,便又叮咛乔木云彤自不肯罢休,这头惹毛了她,暂且别出承熙这寝殿,青蓿只好这么乖乖待着,膳房浴池绕了几遍,自白日等到了日落,自日落又等到天幕换上一片星空。 月光穿过冰椎,照进一片琉璃似的光影,殿里一颗颗星灯点起,还不见承熙。 她闷得慌,想自己如今若真是这什么进德神官,该也要熟悉熟悉这寝殿吧,若见着哪处沾了尘,便顺道整理整理。这么想着,生了点胆,便起身四处瞧了瞧。 承熙的寝殿宽敞,东西并不多,一边墙上,悬了弓矢剑器,其中一把银身蓝纹的古剑,散发着沉沉仙气,她自然碰也不敢碰了,何况那上头,一点尘也没有。桌案一旁,则置了个云纹木层架,上头有座五足芙蕖陶熏炉、不少翼山美玉、一柄提了凡诗的折扇,与一把没上弦的梧桐古琴。看似些摆设的玩意儿,竟也都一尘不染。她开始有些明白朱莺的话,这地方,似乎没什么好打理,她转了转眼,想再看看别处,却恍然为一块柔柔散光的珠球吸引。她不自觉伸手想触碰那光晕,脑海一片浮晃,闪过了些模糊不清的画面。 「尊上。」外头传来传声鸟的报门。 她一惊,连忙收了手回身,却偏偏不慎带倒了陶熏炉,镂花上盖斜开,余烬倾撒,炉身滚了几滚,险要翻跌下地。她连忙要接。 踏进殿的承熙见了,手微动,熏炉即刻复了位,她接了个空,还楞着。 「你在做什么。」承熙缓步走了上来。 「尊上…。」听见他声音,青蓿又不禁慌了起来,忙上前屈了屈膝行礼,吞吞吐吐道:「青蓿…想打扫您这寝殿…,却…却撞倒了熏炉。」 「我的东西,不用你整理。」承熙这头,倒没有要责她的样子,只径自脱起了外袍。 「那…让青蓿来…。」她见状,连忙上前要接。承熙顿了顿,动作一僵,一双深沉的蓝瞳转来望她,心思难辨,只瞧得青蓿那手不知收还是不收。 终于,他松了手,缓缓让青蓿接过了衣袍。 其实他自理惯了,那进殿伺候,本只是拿来搪塞乔木云彤,趁时替下朱莺,便随手将这神官头衔挂到她身上。说实在,没想要她做什么。青蓿却只担忧自己怠慢了,又惹他不快。 见承熙两下响应,虽然清淡,对她而言,已称得上万分和善,她忐忑的心绪,顿时雀跃不少。承熙没漏掉她那眉间眼底的欣然,心道这东西,明明前几日还委委屈屈一副可怜相,现在却又活活泼泼,似个女孩儿般颇能自得,简直拐了他一番同情加内疚。 确实,她那笼在脑海里的阴翳屈辱,睡了几回,便淡了不少。怕仍是怕,却又开始对这天尊满是好奇。 「尊上…。」青蓿挂了外袍,想起了早上的伤,忙道:「青蓿…帮您瞧瞧那刀伤好么…,朱莺元君留下了药霜,说是她亲自用润元炼的,省得您还要耗灵气疗。」 润元作为一种基质,如何化用,端看各仙家本事,炎火家善战,医伤炼药功夫自也是一等。 她忙忙碌碌,赶到她榻旁取来一玉瓶,又走回承熙跟前,见他净望着她不说话,她便又有些慌张,不自觉将那瓶身捏来弄去。 「你这草精,不比那瓶药霜么?」他随口说了句,拿了个轻蔑冷脸对她,并不怎么想提他如此自动自发,为她顶下了那道伤。 草精之仙元,与润元有些相同之处,是以妖魔歪道,不正仙神,在润元匮乏的年代,常动起杀草精的主意。如今仙家润元取得容易,花草精的处境,也随之安稳了不少。 闻言,青蓿一愣,心想她这灵力薄弱,还真比不上那药霜。但承熙的意思,却好似要自己耗力疗了,毕竟,这伤也是因她而起的。 「青蓿…青蓿不才,但…这就为尊上疗。」她绞了绞手指,一咬牙要上前,反正好几日没挨雷,也晒了几天日头,这下跟他拚了。 「不用。」瞧她那要上战场般的脸,他忽然觉得让她胡乱使劲不太妥当:「还是朱莺那药霜好得快些。」 他今日铁着脸同太师无相话了一阵,又让穗花姨娘留了用膳看春兰秋菊什么的一支舞跳过一支,苦遮疼一番,实有些乏了。他往榻上一坐,这么静下来,只觉得那该死的九阴刃之伤,当真辣疼得很。 「喔…。」她垂首走上,小心翼翼瞧了承熙一眼,道:「那…青蓿…青蓿撩您的袖子了。」 他那「我自己来」几乎要出口,恍然见着她一双怯生生的眼,却不知怎么地吞了回去。 青蓿俯身替他卷袖,那宽松的袖搭上肩又滑下,她按着,腾不出个手开药,手一挪开,袖又滑了下来。承熙看着她那笨拙样子,也不帮她。 「您…您不如除了这半边袖子,我好上药些。」青蓿皱起眉,一阵困扰。 望了她一眼,半晌,承熙依言开了左襟,抽出了左臂。 青蓿那话本无心,这眼前景象,却着实绊住了她的眼。 承熙半开衣下,胸膛肌理精实却匀称自然,宽厚的左胸纹了一片栀子花叶图腾,直漫至左上臂,模糊了一道伤疤。人总道天尊澈然,斗下天尊之位时,仅是方结业成年的少神。想来,能有此成就,就是他冷岸氏,也得历尽沧桑。 她忙敛了敛心神,专注在那道伤上。那刀口几乎划过了他整截上臂,那痛她知道的。轻轻上药,她好似忘了他战下这尊位,什么刀枪箭羽没受过,竟打从心里不忍了起来。 「疼…疼么?您别怕,忍着些,很快就好了…。」瞧她哄小孩似的,他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可笑,却又不自觉泛了些涟漪。 很久,没有人在身旁这么照料他了。虽然这青蓿笨手笨脚,捆个伤带也捆不好,他并不太在乎。 「尊…尊上。」她好不容易扎完了伤,缓站到一旁,又是一派坐立难安的样子。 「行了。」承熙整了整衣,又反省起自己对她好像太过松懈,烦瞧了她一眼,道:「去你榻上待着吧,有事我自然唤你,没事你便自个儿打发。」 「青蓿…真…还要,待在您这处么?好似…很不合规矩。」青蓿垂着首,喃喃低问了句。 「你要不想睡床,也可以睡冰上。」承熙说完,径自上了榻,笼上了垂幔,黯淡了星灯,只余一颗挂在她那头的星子亮着,还为她指路。 承熙一歇下,她松了口气。这天尊,似乎没有想象中难伺候,也没有意思要挑她毛病。 一转身,这没了灯的高冷寝房一阵寒意,她打了个哆嗦,自然不要睡冰上了。连忙上了她那软绵绵的舒服云榻,倦意浓得化不开,片时便睡熟了。 昏昏中,却好似他微凉的手臂,圈抱着她。 -- (简)相似 翌日,她醒起,承熙榻上却已不见人影。她一紧张,连忙整衣下榻,才瞧清他已端坐在书案上。 「醒了?」承熙头也不抬,冷飘来一句:「你还睡得真香。」 「尊上…。」她还一脑浑屯,回想朱莺昨日的话,明明是说这尊上是青鸾性子,夜里晚睡,晨间贪眠,然而远从翼祖时代,为配合群仙,便是定规卯时晨起武修早读,辰时上大殿听政。而朱莺道这承熙虽然自个儿会在最后一刻心情不悦的起床,若不在这之前仪式一般、毫无用处地让传声鸟唤他几声,他可是会不高兴的怪人怎不早些叫他。 但…,这时辰也还没到,星子还稀疏,他怎好端端坐在那方云案旁。她且注意到了墙上的弓矢配剑、矮柜旁的鞋都微动过角度,显是承熙已出过殿练武。 她连忙将承熙那作息推了推,想这么着,现在该是在早读。 茶…。对,朱莺道尊上早读总喜欢喝茶。 「青蓿…青蓿替您冲茶。」 承熙随口应了一声,抬首望了她一眼却道:「你那头发,鸟窝么。」 她的头发微有些弧度翻卷,她随手几抓束了束,自然整齐不到哪去了。 「我…您…您也没…。」 她话未说完,承熙手一挥,在她榻旁落了个精美的妆台妆镜。 青蓿看愣了眼,道:「您…竟也有这种东西。」 事实上那妆台,打从他成婚便让穗花搁进了殿里,他也不想送去给乔木云彤,最后让他塞去了库房某个角落。 承熙板起脸,回头阅起他的书,烦道:「谨言慎行,没听过么?」 青蓿连忙咬唇闭起了嘴,快步去梳理她那头发。 他架上,书不算太多,只搁了几本近来在手读的,大多书籍,都在藏书阁。而他那列书,不外乎先圣尊言明训,诸仙古籍,凡书经典亦有不少,还有二叁本诸如诗文小说一类的凡界闲书。 青蓿赶紧编了发,又忙忙碌碌取来陶壶,为他仔细冲了壶茶。那花与叶的份量,她昨日得空练了练,拿捏了许久。她想,该是甘冽芬芳,清香怡人。 好不容易沏了壶茶,搁在他案上,青蓿手纠结在背后,脚尖不安的一蹬一蹬。她蹭在案旁等着,偷瞧着他。 他望了她那动作两眼,闪过一抹复杂眼神。「晃来晃去,做什么。天后没教过你礼仪么?」 「对…对不起。」她临时上阵支持养榴花,不是个正规训练出来的仙婢,后来都在挨罚,还真没好好记那些礼仪。她连忙正了正仪态,承熙却忽将茶递了过来,淡淡笑道:「喝一口。」 「喝…喝一口,这好像,也不合规矩。」她一阵慌,连忙摇了摇头。 「规矩,我说了算。」承熙颇具兴致地望着她。草精脆弱,耐不了一点毒,比他什么测毒之咒还要灵验。 既然承熙都说了,青蓿只好接过那茶,轻啜了一口,又递还予他。 见她好端端的,承熙满意的一笑,也淡淡将那茶喝了一口。 青蓿见承熙面上竟有几分罕见的笑意,暗暗鼓起了勇气,轻问道:「那您…喜欢这栀子茶么?」「还行。」 虽然她一切亲自动手,像个凡人似的,费时不少。那茶,却还挺合他口味。见承熙似乎满意,她忐忑不安的面上,总算露出了点笑容,「那么…,日后…晨间,青蓿都为尊上冲这茶,好么?」 她倒一股脑儿的性子,也不会想换点花样。虽然,他也就喜欢这么从一而终。 嗯了一声,算做应了。 她几分欣然,一派雀跃的屈了屈膝,转头去了膳房。承熙等会儿早读完,便要用早膳了。听朱莺说尊上一日二食,喜欢鱼,也不用料理,漂漂亮亮的切来便成。 见青蓿去了膳房,承熙且又将那茶喝了几口,还觉得今日特别清爽。不过片时,却听得一声惊叫。 那喊声由远而近,只见青蓿慌慌张张窜出膳房,连喊着尊上。 承熙皱起眉,不自觉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青蓿吓得花容失色,如飞似的窜到他身后。他才惊奇道:「做什么。」便见着后头廊上,膳房踏出了一双鞋,绣着粉蝶的紫色裙摆飘晃了出来。 紫鸢向他屈了屈膝,柔柔一笑喊了声尊上。 承熙面色一沉,冷道:「荒唐。」他抬手扬咒一挥,挟着怒气直将她按跪在地,厉声道:「谁准你进来。」 青蓿又一吓,承熙就是前些日子,也不曾这么对她厉声说话,还好她当日闯殿,自己跪得好好的。 紫鸢或是在夕珠岩待久了,应对这等怒气,像是喝水般稀松平常。她垂着首,话声不急不徐应道:「尊上息怒。方才弟弟芳源领白羽卫队前来替人,父亲便要我一道来,他听尊上您换下了朱莺,要我从天后娘娘那头,来照看您这起居。」 承熙听着,无相差她来,想是要防这青蓿了。他冷冷一笑,道:「我这里进德神官已经有人了,你要来凑这热闹,得委屈你待在青蓿手下领个小仙婢,去外院扫扫叶子。」 「尊…尊上,青蓿…青蓿不要。」青蓿惶惶摇头,光是见紫鸢那目中凶光,便足够惊吓,岂还敢朝她发什么令。 承熙想这紫鸢作威作福惯了,该要知难而退,岂料她温温婉婉一伏,道:「紫鸢明白,紫鸢愿听神官遣调。」 承熙眉又一皱,看来无相铁了心要将这紫鸢安插进来,他沉默半晌,令道:「只准待在外院,同外院仙婢轮职。其他地方,包括膳房,不许你擅闯,若违令,滚回你夕珠岩。」瞪了紫鸢一眼,又道:「叫白羽芳源来见我。」 「是。」紫鸢那面色无喜无惧,再一伏,起身退着走了。 好端端的清爽早晨瞬间乌烟瘴气,承熙吐了口怨气转过身,只见青蓿还一脸惊魂甫定。他一声冷笑道:「丧家犬似的,在我殿里,能不能有点出息。都做了你下人,每日回劈她七道雷,逼也把她逼回去。」 「您…您怎知道…。」紫鸢令雷兵劈她雷,这尊上也不在场。她还觉得稀奇,转念又想,他要是将自己彻头彻尾调查了一遍,也是理所当然。 的确她那夕珠岩的记忆,早已让承熙读了个净,自然是什么都知道了。 「但…,就…就不能不要她么?那雷…,劈了好疼,怎好劈在别人身上…。」那些复杂的心思,她一向睡了便忘,也不曾记什么仇,她只希望不要再见到那紫鸢便好。 「她是我师尊的女儿,不好无缘无故差她走。还有她方才提的芳源,如今外头的白羽侍卫长,这些人,你都离得远些。那紫鸢一有违令,即刻告诉我。」 承熙说着,转身回了书房,又道:「今日那膳房里的东西,都先不要碰吧。」心思细腻的紫鸢,比那气焰参天的乔木云彤要难打理得多。 房里,承熙信手一挥,将他书案,恢复得整整齐齐。见他要上大殿,青蓿忙取来他那件月色蓝纹的尊袍,为他披了上。她想承熙左手有伤,便替他拉整了整,仔细缠起襟带。 那伤没多大妨碍,但他那「我自己来」一直出不了口,反而不自觉,用一双灼热的目光,自上望着她。 柔柔的手指,又为他别起襟扣,承熙不觉有些恍神。这安和温柔的日常,似他午夜梦回,再不能实现的幽深渴望。这景象,却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他心口一揪,倏然一把拂下她的手。 青蓿一楞,连忙慌慌张张跪地:「尊上息怒…。」 承熙亦一愣,他虽然心烦,那怒气,并没有要朝她发作。她这说跪便跪,自然是自己前几日吓坏她了。 他心头一软,尽可能让自己语气显得温和:「起来吧。我自己来就行,别动不动往地上跪。」 青蓿缓缓起身,偷瞧了他一眼,确认他并没有发怒,又不觉喃喃起来:「您…推的这般用力,不跪行么…。」她这话,还真打心里问,听起来,却又似回嘴。 承熙一烦,瞪了她一眼道:「去院里晒日头,做你草精的活儿。」 青蓿听了,连忙屈了屈膝,转往院里去了。 望着她背影,他不禁觉得,她那眉间眼底像栀月、思维像栀月,性子、习惯,尽像栀月。他有些陷溺,又抗拒。他不愿同栀月以外的人言爱,即使,只是因为她们太过相像。然让云彤和无相步步催逼,他又不甘就这么顺遂其意的放手,或是,他本也不想放手。 能不能,就在她凋亡前,这么留她几日,几日也好。 -- ⓟΟ㈠➑Gν.ⅵρ (简)白羽 廊上,青蓿和一男神碰了头。他银冠高束了马尾,衣饰体面,丰姿清奇,瞧那一身配剑行头,自是个上头神官了。她在夕珠岩,早养成了习惯,见了这等主神,就算叫不出尊号,也得屈膝行礼,垂首让在一旁。 男神打量了她几眼,却向她一揖,笑道:「白羽芳源,见过神官。」 青蓿听了直觉一吓,这不是方才承熙说要离远些的那什么侍卫长么? 「神官这脸蛋当真一绝,也难怪尊上动心。」 脸…脸蛋?青蓿一楞,芳源这话讲起来,轻浮比恭维多些。直觉那意念不善,她又不免一阵紧张,然承熙才且叫她有出息点,想想,自己现在可和他平起平坐。 她勉强将神色摆得镇静,学着承熙那冷淡口吻撑了点威仪道:「谨言慎行,没听过么?尊上…尊上还等你呢,快进去吧。」 见她那生涩的样子,芳源略带邪气的俊脸扯了个笑,道:「改日,再同神官话几句,告辞。」他再一揖,离去前,那惯于勾人的眼神,还不忘再扫了青蓿一眼。 青蓿抖了抖,觉得这芳源那眉目和紫鸢有些相像,一火一冰,反正都令她浑身不自在。她开始觉得朱莺那品味,也真是独道。 走了几步,下了殿阶,出到外院。她恍然想起,刚刚那紫鸢,不正是被打发到这院子么。想到紫鸢,她才撑了几分的威仪倏然雪崩似的一软,这殿外…,早也满院开花,不差她这一朵。 才转身想跑,那不想听见的声音,就这么飘了来。 「妹妹。」Pō㈡0㈡1.Cōℳ(po2021.com) 青蓿又一抖,心里连声喊惨,这下尊上在忙,她去哪里讨救兵。 紫鸢摇曳着裙缓缓走上,静静朝她做了礼数,笑道:「按礼,姊姊得唤您一声神官,但姊姊从前因天后之故,待你苛刻了些,为表示歉意,这人后,还容我唤你一声妹妹吧。」 青蓿紧张兮兮的听了听,这逻辑,不大对劲,但至少紫鸢听起来一派温和,好像不若从前凌厉逼人。 「姊姊…姊姊以为好便好…。」青蓿轻声答了句,急着想逃得离她越远越好。 她才转身,又让紫鸢轻轻一拉,道:「妹妹这是急着去哪。」 青蓿一慌,连忙扯回了袖,退了几步:「你…,做什么。」 紫鸢笑了笑,亦缓缓前移,道:「妹妹何必那么紧张,咱们也不在夕珠岩,没娘娘出令,姊姊自不会为难你,如今,还要帮你呢。」 帮我…,青蓿一楞,问道:「帮…帮我什么?」 紫鸢一派亲切的轻拉起青蓿袖子,带她走到栀子树旁。她不经意的伸手,触摸着其上一朵白花:「你瞧瞧尊上这院子,尊上忙仙凡大事,还要贯了灵气在这养花,如何开这栀子花姊姊不懂,你何不替他分忧?」 开花…。青蓿那简单的心思立时让紫鸢牵了去,真心懊恼了起来:「我…,我想帮…也帮不了多少,姊姊你…,也是知道的。」 承熙那一院花,属仿气形锻造之花,和她花草精耗元开真花有些不同,她也并不懂,只俯下身子,依着本能对着枝节尝试生花。她一叹,只觉掌间灵气流动得比她在夕珠岩之时还差。 「你瞧你,这灵气总是副没吃饱的样子,花如何开得好。」紫鸢凑到她身旁,柔柔笑道:「姊姊不懂这开花的法子,却能帮你一点忙。」她说着,掌间翻出一珠隐隐涌动的银蓝色光球。 「这是…润元?」青蓿望了望紫鸢手中的珠球,显得有些惊奇。 她倒不是没看过润元,却当真没有用过。她在夕珠岩,没让雷劈死过去已是万幸,哪还能计较紫鸢有没有发予她劳动应得的酬劳。 紫鸢那话声轻飘飘的笼罩在她耳边,道:「要认真算算,你…,该也让夕珠岩欠了数十珠润元,就当作姊姊还你一些吧。这润元,你收着。」 收着?青蓿退了一步,摇着头道:「就算是养花…,青蓿听说,提润元,得上报主神,用印转送润元殿…待润元殿调拨润元。不能…这么暗授润元的。」 她记得,她从前那些花草精同伴这么说过。 「妹妹。」紫鸢一副莫可奈何的笑着:「在天尊天后身侧当差,得灵活点。你方才说的,是公事。姊姊说的,是心意。好比逍遥仙在林间开朵花,赠予心上人。要像你这般大费周章公事公办完了,就是真让你开出那么一朵花,也乏味得紧,尊上不动心的。」 青蓿回避着紫鸢那温和却咄咄逼人的目光,又退了一步道:「那…那么,我便自己努力,总能开出一朵。总…总之,青蓿是不能拿姊姊这润元。」 紫鸢淡淡一笑,这草精倒也不笨。 「好吧。你既坚持,姊姊也不好说什么,但你别忘记了,若有需要,尽管找姊姊。你这花要开,身子也是要顾的。」 让紫鸢好气温声的话了几句,青蓿圆润的眼眨了眨,半信半疑,怯生生地说了声:「好…。谢谢姊姊。」 殿里,承熙书房外头,芳源在门外,吸了口气,整了整心态,向传声鸟通报,道:「白羽芳源。」 这传声鸟,是只色泽闪耀,白里透金的鸟儿,雉鸟一般大小,立在架上垂下一绺亮丽的金尾羽。据传牠眷恋牠的金羽过于修出仙身,已是只重生数次的万年灵禽,虽未有仙形,能听令,能覆诵,和说些简单仙语。牠和承熙以传声咒相连,平时守着殿门,若承熙不在殿里,牠依然能用啼声,向承熙传声示警。传声鸟性子忠诚,认定了便不再易主,承熙以为,比心思复杂的诸仙都可靠。 牠傲骄地挺了挺胸堂,瞪了芳源一眼,朝里喊道:「尊上,白羽君到了。」 一会儿,传声鸟睨了他一眼,又道:「传。」 「尊上,您找属下。」入了承熙书房,芳源上前一揖,垂首静候在案前。 承熙面色如常冷淡,随手将案上整了整:「太师,让你来替些宇清的人。」 「是。」芳源低着头,不卑不亢应了一声。 「我只提醒你,这进德殿,不该靠近的地方,不该轻纵的人,就是一片叶子,也不该放进来,谁,都一样。」 「属下明白。」 承熙抬起头,将目光定在他面上:「你明白是最好,不能进,也不该出,别让我知道这殿里的大小事,从你这头,尽飘到白羽穴居去。你若不清楚这殿里规矩,我的想法是,宇清守内,你守外。」 芳源静静听着,揖道:「属下遵令。」 瞧芳源那样子,倒和白羽紫鸢一个样,大约是做了随他说什么,也不还口的打算。 承熙瞪了他一眼,又道:「另外,近来进德神官换了人,她知道的事还不多,有事,找宇清问去。再不懂,留话找我。」 「是。」芳源再一揖。 「你别只应在嘴上,芳源,我说得明白些,你且听清楚了,莫要,打她主意。」承熙盯着他,字字令得清晰。 「尊上。」或是也觉得自己太过敷衍,芳源抬上目光,瞧着承熙,淡淡递了一句:「属下只怕,危险,并不来自外头。」 承熙似笑非笑,冷风一般,凛道:「芳源,不才说了,你守外院,咎责,也轮不到你。」 他毅然起身,终止了对话:「就这样吧。我得上大殿了。」 -- ⓟΟ㈠➑ⓖν.ⅵρ (简)初见 承熙上午的听政,不外乎是治仙与治凡神官上奏诸事,下午则依轻重缓急安排议程,发派决断,一下午打理不完的,他便会让人送回进德书房。近来或是诸仙知这进德神官换了人,不再是炎火家的朱莺,不走大殿却暗送来他书房的奏折,多了不少。 一本又一本,尽是些忠肝义胆的治凡仙官,拚上性命身家,洒血洒泪地指控炎火宏辉恶行。一本参他降瘟灾,兴战火,纵异兽,惹得凡界一片哀号,利用乱世中惶惶人心自立威望,增加润元;另一本又参他拦截润元殿配予下界修仙诸灵的润元,扰动诸灵修仙,间接助长了诸灵堕入妖道。凡界畏怕妖魔,各式祈神驱妖,他又能收一笔润元。分些小利予润元殿,润元主神官金太也默不作声。 承熙看了几回,眉愈皱愈深,落笔批注了差仙官入凡,助凡帝平战除兽,又调拨润元,提高下界诸灵的配额。这么治标不治本,他一阵又厌又烦,盖了折子,后靠在椅上叹了口长气。 他望了望窗外,只见青蓿还在栀子丛中,流萤似的忙着。她不用紫鸢那润元,挺倔强的一再用她那微薄的仙力尝试开栀子花。 承熙静静瞧着,她在这亿万年如一日的混浊仙尘中,澄澈透明,似月光一般皎洁。他一颗心,如澜,一波波的拍岸,却又好像让月光驯服的海面,一片清远宁静。 那一种,只栀月曾经给过他的,难得的宁静。 从前,那栀子实落种在他心上,他将栀月的记忆一读再读,通过那仅存的仙气,他好像还能见到她那身影,她的话声,和她藏在心里的血泪。一读再读,便一悔再悔,然他流尽了泪,也不得不接受,即使仙界之尊,至高如他,也一点改变不了什么。 鹿岭神权倾颓,树谷亡族,五百年过去,那段往事终于也如尘冰封,他已经许久不再仔细思量。树谷二字,也甚少有人在他跟前提起。Pō㈡0㈡1.Cōℳ(po2021.com) 若不是这青蓿,他或许不会再这么细细回忆从前了。 想转转心,他取下架上的梧桐古琴,上了弦。 他指下弦声,比之平常的空灵悠远,多了些盎然生气。 青蓿在院里,好奇的抬头望了望他窗子透出的光,静静听着。 这曲式,他许久未弹了。一气呵成的轮指滑过,琴音似桐林涓细的清溪跳跃奔流在卵石间,急促的断音,迸跳,弹散,水珠子般氤氲出一片沁凉的水幕。 当年,与翼山冷岸、红漠赤狰齐名的鹿岭树谷氏,乃大数仙神都景仰的古白鹿神族。鹿岭,在叁大仙地中,甚且最为谷老悠久。淡居在鹿岭太上真境中的古神祉青桐真人,传授济世医道、化元赋形之诸多古术,还得有点来历的仙神,才能入岭益元修业。树谷氏愿意让进鹿岭的,翼山也不过他冷岸一族。 他初到鹿岭,还是个方成年的的青少神。 绵延无尽的山丘,放眼尽是青青水草。绿野间,蜿蜒一带银蓝色的大川,唤银川。银川之水,源自山丘至高处的桐林。桐林深处,为鹿岭命脉忘忧泉,树谷王座,亦安在其内。 他自翼山往鹿岭腾飞了许久,略有些乏了,便落在川旁小憩。一群褐身雪点的小灵鹿,原挨在川畔舔着小舌饮水,见了他,昂首晃了晃耳,转眼奔窜净尽。 他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说来,他这容貌俊美,还堪称仙界一绝,即使他不贵为天尊之子,这张脸,也足以迷倒万千女仙。自然,他也听闻灵鹿性子敏感怯生,然他那年少傲惯了的性子,这么吓跑了一众鹿岭小灵鹿,他还挺不习惯。 「你赴鹿岭修业,不是翼山天少,该敛则敛,该伏则伏,能低就,方能居高。」 这里,和翼山,似乎很不相同,他想起太师无相的谆谆教诲,入岭后,再没有天少,只有澈然。其实,他心里很是期待。 掬了点银川水就口,川水甘冽清甜,倒还能比他翼山的滴雪。还想着,忽闻草丛一阵窸窣。他转眼一望,恍然对上一双长睫毛下的大黑瞳,龙眼子儿似的漆黑圆滚镶在秀丽的眼眶里,一对微尖的褐耳扇动。见他发现了自己,小鹿一惊,一跃,又低低缩首伏了下来。 他淡淡转过了头,只做不在意她。 她又瞧了一阵,见他不作声,她水润润的小鼻凑出了青草丛,一跃跳了出来。 「回来…。」后头一声惊呼,一头白鹿闪过,倏然化作一名女仙,纤纤素手急切抓住那小鹿尾巴,却揪了个空。 那小鹿还是一身褐毛,耳边有些白茸,灵动的左耳上有块白色雪点。她正低下颈,歪着首打量他。她的毛色,已有些转淡,仙龄算来,该略比他小些。 「敢问…?」 他还和那小鹿对视得出神,后头那女仙一身青裳,似咬了牙,走出了草丛,一把揽回了小鹿。 「你是…翼山少神?」她微蹙着眉,轻轻问了句。她已听说翼山冷岸家天少要入岭修业,这眼前翼神眼生,不似鹿岭仙,年纪气质且相近。 她一双眼不若那小鹿灵气逼人,却显得温婉和善,澈然不觉点了点头,且道:「在下翼山炎火氏澈然,欲入岭修业。」 他身边,没个随侍,乃因他这回入岭,讲究低调,甚且化用了炎火族氏,和外界少有人知的小名。鹿岭里头,也只王室数人与太上真境知晓他的身分,这女仙,想来有些来头。 「可有玉节?」女仙仍是谨慎的相问。当日祥治天尊与鹿岭王谈定这修业一事,该也交给了他们入岭的玉节,用以过地界查核。 闻言,澈然掌上取出半副雕饰精美的青色玉节,交给了她。女仙瞧了瞧,幻出另半副玉节对上,玉节散光,相合为一。她掌间一盖,收起了玉节,便向他矮身行礼。「不知少神近岭,有失远迎。」 「元君多礼。」他连忙揖手回礼,转起念道:「元君…,有那玉节,大约,是树谷殿下了?」 瞧这天少玉树临风,阴柔俊美的面容棱线分明,好似难以亲近,不料倒还温和有礼。她浅浅一笑,道:「树谷星瑶,怠慢少神了。」 星瑶,单就这气质与权柄,果然是位鹿岭王女。「大殿下。」他再一揖,道:「请叫我澈然。」 「这是小妹,栀月。」她拍了拍小鹿,笑了笑。 栀月?这还未入岭,倒先见着了这二王女。澈然忍不住,又瞧了那小鹿两眼。 上回来鹿岭,系祥治携他来与鹿岭王相谈入岭修业一事。天尊远道而来,自然少不了一番载歌载舞,美酒佳肴。他尤记当日殿上丝竹齐奏,一片酒酣耳热,长辈们论儿道女,笑得乐呵呵。鹿岭王称他澈然什么一表人才、年少有为,天尊便大叹他资质驽钝,秀而不实。两尊长辈你来我往,腻得他想展翼将自己打包起来,入定神游一番。 当然,他还没这个胆。 天尊似乎聊起了兴,问了问鹿岭王两位女儿,直将他亲事谈定了。大王女星瑶要接君位,已内定鹿岭战族川流一氏,他的对象,正是这二王女树谷栀月。然鹿岭王道她这二女儿,仙龄近是近了,怠惰贪玩,还定不下仙身,请不出来让天尊过个眼。 澈然听闻,她白鹿神族,化仙化得慢些,不若他天翼族雏鸟之期甚短,百年化人身,五百能幻气,千年再幻光。小鹿五百岁方转白身,定了仙形,才算成年鹿仙,是以白鹿神族未足千岁的少神练这仙身时短,战能与同龄翼族仙神相比,弱了不少。 在那一片谦来让去之中,这怠惰贪玩,听来仍是一派谦辞。天尊连称不急,只道他澈然还得专注于课业,待他修业出岭,再登门提亲。这亲事,谈是谈了,却也还未开布出去。 瞧这小鹿栀月,虽然羞怯,一对大眼转呀转,对诸事颇好奇。上回至今入岭,也过了好一阵子。她想来,还在怠惰贪玩。 「澈然…。」星瑶依言这么唤他,亲切的一笑:「你是来太上真境修业吧,我取了玉节,甚快会有仙使来迎,领你见了我父王,我顺道带你同栀月入境拜会青桐真人。」 小鹿闻言,摇了摇尾巴,朝他凑了几凑。 瞧她这热情样,倒还不知许了人家,站在眼前的,可是她日后的夫君。 无辜的鹿首凑在他身前,他不觉伸手想摸摸她的头,手才触着她,小鹿一吓,回身直往星瑶裙襬猛钻,让青裳盖住了头,却也躲不到哪里去。 星瑶一笑,意有所指:「她有些怕生,却又淘气。和她熟了些,还怕给澈然添麻烦。」她俯身抱起了她,有些无奈道:「好啦,镇静点行不行…?」 星瑶说话,始终不太敢瞧他,想来骨子里也是个易怯生的性子,只身为长女,不得不大气些。 还说着,远处一阵云气,来了数人。澈然顶细的心思,瞧见星瑶眼底一暗。她低下头,飞快道:「澈然,父王来了人。星瑶先告退了。」 小鹿栀月挣了挣,却从她怀中跳了开,直往那数名来人奔去。 「栀月!」星瑶那眉蹙得深,又气又恼,追了几步,手一扬,只见小鹿猛然向后顿,似让她送了条不见形影的绳圈,箍住颈扯了回来。小鹿甩头晃着,似甩不掉那束缚,跳了几跳,两眼水汪汪瞪着星瑶,呜呼哀哉可怜兮兮一般。 「休得胡闹,我可生气了。」星瑶瞪着小鹿,低嗔了声。 一耽搁,星瑶不想见的人,却已走了上来。 为首见着的,乃一男神,后头跟了几人。他蓝衫昂扬,瞧上便是打仗的练家子魁梧体格。面上青簪束整了发,倒提的浓眉,鼻梁高挺。开口发了话,声音似他那身形低沉稳健。 「鹿岭川流蓝雉,见过少神。」他正要跪揖致敬,让澈然一拦,道:「在下澈然,川流君不必多礼。」 见他那大礼,这川流君,倒也是个知情的。 他川流氏,远古仙史中,为翼山派驻鹿岭之战族翼神。鹿岭自失落了治理仙凡二界之尊位,便解散了王军,如今时日久了,川流一氏,多入了鹿岭仙籍,名义上且为鹿岭王下属,司守卫、边防,太平时,也掌交谊。然而论其渊源,属翼山一支,世代效忠,也怪不得这川流君见了澈然,显得亲切崇敬。 蓝雉让澈然一阻,便只好微点了头,又按礼朝星瑶唤了声殿下。他一双眼,来时瞧了星瑶一眼,行了礼,又不禁瞧了她一眼。 星瑶开口话声,仍是轻柔,那收不住的神色,却淡扫了层霜,别过了眼眸:「川流君,请带澈然见父王,我和栀月,在王殿桐林等他。」 「属下明白。」蓝雉再一揖,原先热烈的眼,转而显得有些淡然空漠。 她回身携栀月离开时,眼角似有水珠滑了下来,让她微抬的水袖,悄然抹了去。 澈然时方年少,还不太懂什么情,他只觉得那眉眼来去,瞧得他心头沉甸甸的。 -- (简)鹿岭 越过连绵青野,银川环着一座地势不高的仙山,远看似水般清蓝,近一些,湛蓝水色化成了满山绿意。仙山至高处岚雾缭绕,雁鸟翱飞,云间闪烁着虹光。澈然回忆幼时来过鹿岭几回,最深的印象,便是那道虹霞,如今听蓝雉之言,才知那是忘忧飞瀑水气与彩云透出的光泽。 鹿岭比之翼山,色彩斑斓,生气蓬勃。他一颗年少仙心,有再多责任、再多约束,都不免微微雀跃起来。 入山之处,林木渐密,澈然随蓝雉疾飞,进入闻名仙界的鹿岭桐林。 境内,岩壁上所见石穴尽是古老仙居,经年累月的仙气隐隐涤荡,澈然不禁生了些敬畏之心。他翼山虽然如今为大渊之首,就是鹿岭王室也俯首称臣,然或是与凡事接触久了,他总觉得翼山神忙忙碌碌,混浊庸常,虽然善战,却还没有这处博大悠深的古典气息。 蓝雉领他飞越桐林高处,翻过山脉另一侧,进入太上真境修业弟子的穴群。 他的穴居,唤东阳居,方向朝东,视野开阔,倒是贴心的营造与他翼山进德殿相似的光线。听蓝雉道,这处云浓时,海涛流金霞,云淡时,还能见到翼山。他不禁又觉得鹿岭仙和暖又体贴,他父尊与师尊,真该常来鹿岭走走。 蓝雉领他绕了遍仙居,微微一笑,问道:「澈然,你要先歇歇么?」 「不了,先拜见王上好些。」澈然见这川流君,长他至少五百岁,已是个千年上神,似个兄长亲切,眉宇间,又不失战士之威。 两人还说着,灌木间一阵窸窣,钻出一颗鹿首,晃了晃脑,摇开了面上落叶。 她…不是那树谷栀月么?澈然诧异地望着那小灵鹿,不自觉又对上她的眼。 「二殿下。」蓝雉一笑,倒不似对她姊姊多礼,蹲下了身,双手一摊,要她上前。「你啊,还是偷溜来了。」 小鹿栀月凑上前,挨到蓝雉怀里蹭了蹭,一双圆滚滚的黑瞳,仍不忘打量澈然。蓝雉持着她前肢,将她举抱起来,凑到澈然跟前道:「你是想来见澈然吧?」 澈然一愣,这头,是要将她接过来么?他那手还没伸出去,只见她四肢一颤,吓得唉鸣了一声,空中拼命蹬着足,似是急着要蓝雉放她下来。 蓝雉浅浅一笑,将她搁下了地,她一阵逃窜,拐到蓝雉脚后,怯生生缩着首,又探出头来嗔望着他。 「好了,二殿下,我们得去见你父王,要不,你同我们一道去吧。」 听见蓝雉这么一说,小鹿栀月欣然一跃,摇着她鹿尾,蹦蹦跳跳朝前奔了去,不时,又回过头来望他。他试着朝她一笑,她便连窜几步跑得老远。 蓝雉与澈然,随后一道入了林。 茂林葱郁清幽,清风徐徐,棵棵青干梧桐疏枝展叶,一浪一浪飘逸婆娑的阔叶间,日光点点。 鹿岭全境,至高处不过这桐林,林间温暖宜人,鸟禽灵兽多繁。走着走着,他不觉生起一股闲逸之感。难得,出了翼山,脱离尊长,还能卸下天少两字,简直何其自在,无比逍遥。 然其时的大渊,他父尊祥治已现衰微之相,他那未曾谋面的哥哥,且败在宿敌赤狰氏手里,大渊各界野心勃勃,就是他翼山诸神,都等着看他如何接下这尊位。内忧外患,太师无相待他,特为严格苛刻。幸得他生来天质佳,后天又战兢勤勉,论起灵力修为,放眼仙界千年神,再无人能出其右,几番战下挑衅之敌,又出了不少治凡之策,为他里里外外打下了基本的声望。然太师无相,一再提醒他,真正有能力威胁他的,是翼山两大战族,和仙界称之赤狰双煞的赭王灰刃与玄王弋猎。赤狰兄弟尽是千年神祉,修为都在他之上,论起战,可不会有人因他年纪小而礼让。 于是,那闲逸念头一闪过脑海,他立时又拘束起来。看着小鹿左跳右跳,东嗅吸嗅,他不禁提醒自己,这入岭修业,可不是让他拿来逍遥的。 蓝雉领他行至位在南侧山脉的王殿桐林。 林道通入王苑,时花繁盛,道旁流着粼粼小溪道,一片卵石幽洁。几只青羽灵禽待在苑里,宛转的啼鸣声此起彼落,其中一只金羽鸟儿,绽开尾羽,亮丽的火眼颤了几颤,向叁人这处喊来:「主人,主人。」 小鹿栀月望了一眼,朝牠摇了摇尾巴。 「那只传声鸟,五百年前来岭,青桐真人见了,道牠曾是上古天女的宠儿,如今,喜欢跟着二殿下,也喜欢待在这处,同那些青雀交游。」蓝雉随口解释。 澈然点了点头,他听过这种传声鸟,他大姊年少之时,这鸟儿也曾现踪翼山。而牠每次出现,总与龙谷震期同时,是也有传闻,牠是龙神解封的异兆之一。 穿过王苑,鹿岭王殿,位在一道耸直通天的山壁内,气势万千的石门外,凛立了两列武士,见了两人一鹿,纷纷垂首行礼。 小鹿栀月雀跃地转了几圈,往石道内奔去。 特为高阔宽大的岩窟中,回音袅袅,泉声泠泠,自蔚蓝天光走入满殿温暖的橙黄,石穴内不若澈然以为的幽暗。抬首四望,殿顶错落垂下了优柔光体,是盛开的千百朵花蕊,细瞧花心里头,躲藏了不少幼小的灯花精灵嬉闹。他翼山的花草精,有些出自翼山植系,也有不少,引自鹿岭。这些小精一类在翼山,多是底层仙婢与劳力之属,他还从未见过他们如此活泼。 另一处光源,则是殿底聚飞在一池清泉旁的流萤。清泉旁,乳白青纹的大石王座,垫了层翎羽软席,鹿岭王树谷夜影,灰鬓苍苍,正坐在上头。 -- (简)对饮 「殿下。」澈然敛了好奇,入殿向鹿岭王行了大礼。 「少神请起,莫要拘束。」鹿岭王笑着亲切问候他,好似家中尊长。「这趟远来,想来乏倦了吧。」 澈然方起身,只见栀月从他身旁奔了几步,跳上王座。直缩在鹿岭王膝上,呦呦鸣了几声。 「下来,你这头野鹿,特没规矩。没瞧见少神在这处么?」鹿岭王将她送下地,起身下了王座。 殿上早铺设了席,席旁摆落了食案,仙使川流不息,将酒水小点送了上来。又有仙使上前,领鹿岭王与澈然入席。 澈然有些惊讶,鹿岭王向仙使点头致意,道了声:「有劳仙使。」 他以为,她们不过是寻常仙婢,瞧上去,却各个端庄得体,笑容可掬,自有股不容低视的气质,不似她印象中的仙婢,畏缩来去。他不觉,也依样点了头,向仙使致意。 或是他那脸显得满是疑惑,鹿岭王顺了顺长须,厚沉沉呵呵几笑:「澈然,她们都是领职仙神,大概,和你翼山风气有些不同。太虚大气,本无差别,化了仙,各有其所,各司其职,为尊为王,能者多劳罢了。这道理,恐怕入了太上真境,你还要听得腻耳。」他持起酒壶,为澈然斟酒,笑道:「来,喝酒。」 小鹿栀月这时却悄悄凑到澈然旁,嗅了嗅一串只他案上有的紫葡萄。 「栀月!」鹿岭王撇见了,喝斥了声。 小鹿栀月一吓,几乎跳了起来。 见鹿岭王阻她那斥责之声严厉,澈然迟疑片刻,伸手拨下一颗递给了她。 「栀月,休得无礼!」鹿岭王盯着她,沉声出令。 「殿下,不要紧的。」澈然淡淡看着,想她会不会接这葡萄,又鹿岭王,会不会让她女儿吃这葡萄。 鹿岭王本还想出言,望了澈然一眼,却不再说话。 小鹿栀月犹豫地望了望他,又望了望那葡萄,半晌,伸首一接,又连忙飞身逃窜。 「哎呀,二殿下。」她不分南北直闯进了送茶点的仙列,险绊倒了一名仙娘。小鹿一惊,困在一幢幢裙裳中撞不着出路,霎时惊叫声四起,似喊得她更为紧张。 「栀月,别动。」鹿岭王皱起眉,朝殿外频喊:「谁来带她下去」。栀月闻令,只窜得更快了,反倒一列仙娘连忙收住了脚不敢再动,握稳了手上杯盏,就怕洒了酒水,还不好称是二殿下的错。 「父王。」连步疾走而来的,是大殿下星瑶。「我听川流君让栀月跟了来,定要闹事了。」 「星瑶,你来得正好!」鹿岭王瞧见救星一般,连声道:「带下去带下去,看好栀月,休让她胡闹。」 「是。」星瑶垂首一揖,应了声。 澈然瞧鹿岭王那神情一脸无奈,而那小鹿栀月,倒似乎挺怕姊姊,听见星瑶声音,倏然安分了不少。她盯着星瑶,忙将那口中葡萄的嚼了几嚼,又低下头,默默踱步远绕过星瑶身边,一转眼,拔腿急奔,就怕让星瑶逮住了。 澈然看得稀奇,还正想星瑶逮不逮得着那栀月,却听鹿岭王道:「那葡萄,是这季节第一批,量少质好。我近年畏湿怕甜,食得少了,本想拿来招待你正好,谁知让那头馋鹿瞧见了。」鹿岭王径自甄了杯酒,又叹道:「唉,澈然,让你这么见着那野鹿我可头疼了,这门亲…哎呀,终归也还没开布,你要是不愿,不如再同你父尊商量…。」 听鹿岭王之言,澈然想自己面上,或是显露了什么心思,同这万年神祉遑论权谋,就是那小心机都显得有些生涩。他只得不急不徐,再拨了颗葡萄就口吃了。 那葡萄香甜,滋味出奇的好,怪不得那小鹿栀月顾不得什么礼仪也要尝一颗。澈然想着她鬼灵精怪的举止,心里不禁有些笑意,然他那面上仍是平静,四平八稳地答道:「澈然入岭…,修业为首要,亲事尔尔,但听父尊之言。」 其实,他觉得那小鹿栀月,还挺有趣。 听澈然那应答得体,将亲事云云推还父尊,鹿岭王微微一笑,也不再提。只又问道:「尊上可好?从前为护你二哥,与红漠王那一战,耗了元气。我屡劝他来鹿岭短住疗元,他偏不肯。」 他听说澈然父尊仙元衰弱,为了澈然之母,却不想再疗复仙元,近来,政事都交由太师无相发落,这么捱着,就只等着澈然接下尊位。 「谢殿下挂怀。父尊闭关静养,气宇清和,只忧心澈然不成才。澈然此番入岭,定尽心修习,不让尊长挂心。」 气宇清和,无牵无挂,听起来,反倒适合淡归太虚了。 鹿岭王一叹,点了点头,道:「有你这样出众的儿子,他还有什么好担忧,也不枉你母后的用心了。」他又一叹,苍凉两笑:「倒是我那小女儿,不成气候。澈然,你在太上真境,与她也是同门,若得空,还望你提点提点她。」 澈然一揖,道:「二殿下大器晚成,或是…时候未到罢了。」 「好一个大器晚成,你这孩子,聪慧谨慎,还挺会说话。来,喝酒。」 鹿岭王向澈然扬杯,一饮而尽。酒杯搁上了桌,他若有所思。「我听说,你入岭,没带半个侍从。我不和你父尊明说了,天少武侍尽管带来,不用介怀,你这身分尊贵,总不好身旁没个人。」他望了澈然一眼,续道:「我派人给你…,又怕你不安心。不然,我即刻命蓝雉遣些川流家的武士到你东阳居去。」 「澈然谢过殿下好意。这次入岭,不用这天少的身分,父尊说了,这也是修练的一部份。澈然以为,还是清简些好。」 鹿岭王微颔了首,叹道:「好吧,也免得那青桐老儿不快了。」 他说的青桐老儿,自然是太上真境的青桐真人。 澈然第二回细瞧这鹿岭王,他年迈的脸上,一双眼神深沉柔韧,说起话来温文和稳,和他父尊祥治从前凛然刚毅的气宇很不一样,反倒,与太师无相的幽深沉敛,有些雷同,而那神情之间,又比无相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苍凉。 听闻他盛年,还是这大渊霸主,翼山挑起战事朝鹿岭发兵,他忧心两军战火连天,只让隔了条龙谷地界与鹿岭比邻的红漠赤狰有机可乘,便约定与祥治天尊一战定尊位。至终,他在武场上败了,毅然止战撤军,让出了大渊之尊的地位。他曾这么对祥治天尊说道,对他鹿岭仙神而言,权力,云烟罢了。守护鹿岭,才是他树谷家世代之责。 从前听闻这段过往,澈然只觉鹿岭王输了尊位,究柢是弱者。近几番来鹿岭,让那安和仙气浸拂着,他忽然觉得,或许鹿岭王那般抉择,有其道理。 他缓甄了杯酒,双手举杯,由衷道:「澈然虽是后辈,敬鹿岭,仙灵繁盛,敬大渊,长治久安。」 鹿岭王仍是厚沉沉两笑,赞赏道:「好!敬翼山与鹿岭,交谊久长。」再一仰首,饮尽了杯。 那日入岭,未避免引人耳目,殿上无迎宾排场,无礼乐歌舞,只有那同席对饮,还有澈然每每回想,总难以忘怀的苍凉。 -- (简)师父 结束与鹿岭王那酒席,澈然出了殿,便见着星瑶与栀月在王殿桐林等他,要带他入真境。 王殿朝南,他们绕过南面山壁,行至王殿桐林崖边,视野倏然一片开阔。 他方才在东侧山脉高处的真境穴居,瞧见了鹿岭仙山,原来是环状群山,仔细往下边的鹿岭谷地内一望,亦是郁郁苍苍,漫布泉河,水面倒映天光,似镜一般银亮。 「澈然,太上真境在谷地里边,我们要下崖。请随我。」 星瑶揽过小鹿栀月,她却使劲哀叫了声。星瑶一叹,道:「栀月,你眼睛闭一闭就到了。」 栀月摇了摇头,前肢死抵着地,万分不肯屈从。 「她怎么了?」澈然不明所以地问道。 「她…。」星瑶尴尬一笑,犹豫道:「她不会飞行…,我幻气带她,她又害怕。」 「但…,她平日,不也是得从真境穴居那山巅入谷么?」 「平日她要不慢吞吞晃下山,让船仙摇橹进谷,便是…仰赖一火凤师兄带她。」星瑶那话说得吞吐,似乎代栀月感到很不好意思。 火凤…?鹿岭和暖,怕冷的凤凰正支自远古便落居在此处,他要拜见的师尊青桐真人,亦是这尊贵的火凤神族。素闻火凤性子傲洁,却还有这等身分的翼神愿意日日承托这头小鹿。 澈然蹲下来瞧她,笑了笑,道:「不然,我载你吧。」 小鹿栀月闻言,四肢又一吓,彷佛天人交战。 「怎好劳烦澈然。」火凤难得,这青鸾如今为尊氏,要负人载物,更是稀罕。星瑶连忙伸手,要抱起她。 栀月哀鸣一声,拚了命一溜烟窜到澈然身后躲了起来。 「大殿下,无妨的。」他想,星瑶幻了气不见形,速度又快,栀月要这么从千丈高处像坠崖一般入谷,对这四脚小兽,还真有些为难。 「上来吧」。澈然说着,想了想,幻作青鸾原身,飞在鹿岭上空惹眼,他遂化了只与假身份相符的炎火家重明鸟形,只那重明鸟与生俱来的双瞳,他仿不来,总归做做样子,也没什么妨碍。 偌大的金红鸟身立在栀月跟前,她得将鹿首昂得老高,才能见着他海蓝色的眼。 他化仙久了,日常腾飞一向维持仙身,鲜少用这鸟形,但那栀月既然惯乘火凤,该也是习惯这么一只巨形鸟身。展翅扇了两扇,他矮身接下地面。 栀月歪首望着他海蓝色的瞳,似有些疑惑,然她又偷瞧了星瑶一眼,立时几步跳上澈然背上。 和她搭过的正宗火凤不大相同,想是翼山高寒,重明族的毛羽,丰柔松软,她似乎忘了和这翼山少神压根儿还不熟识,挺新奇的嗅嗅找找,左跳又跳了起来。 澈然一颤一僵,他那肩头,不习惯这么让人踩踏,这头小鹿虽然轻,在身上东蹭西蹭,怪痒的,竟…又好似,有些舒服。 说起来,在翼山,同他相熟的皆是翼神。寻常小兽,可不会有人胆敢骑到他背上。这载人,还是头一遭。 他那鸟面称得镇静,却有些后悔。但现在后悔,又好像太迟了。 「栀月。」 还好,星瑶这么责了她一声,她连忙找了双翅间安稳的一丛软毛,低伏了下来。 澈然松了口气,她这么不动,好多了,倒似不存在一般。 「我会沿河道飞。请澈然随我。」星瑶说完,迎风消散,只余一缕仙气疾往谷地下沉。 澈然展翼紧随她飞入峡谷,两侧山壁陡直,一座座错落山石逼束着湍急江流。他随星瑶低飞,只见河面有舟子往返,几道吊桥,接通河中仙岛,其上仙人来去。岛生奇树,氤氲微雾的河道间,盈盈飞花。 他们飞了一阵,山势渐低,清浅而缓的江面逐渐开阔,夹岸尽是桃林。 星瑶落在桃林中的一处河岸边,澈然于是随她降落。才矮了身,栀月便熟门熟路地跳了下来。 他回复了仙身,栀月心情挺好的在他身旁绕了几绕,呦呦鸣了两声。他想,那应该是致谢之意吧。她似乎不那么怕他了。 澈然淡淡一笑,这开始,好像挺顺利。 林间莺声燕语,放眼所及之处,芳草霏霏,一波波厚沉温暖的仙气,是他在翼山从未感受过的。但似处瞧了瞧,皆是桃树,这,便是所谓的太上真境么? 「澈然,这河,唤太清河,太上真境没有一定的入口,要进真境,只要入了桃林,沿河道走,河道通往之处,依你当日要修习的功课,会有所不同。」 星瑶瞧澈然那甚觉奇异的神情,浅浅一笑,续道:「但今日,我想,会通到讲堂上,先见过青桐真人。」 沿着河道走了一阵,林间绕起薄雾,眼前恍然出现一处壁穴。澈然有些惊奇。方才,未见有山,这高耸的山壁,却好像腾空出现一般。壁上有道山口,缀着一落水帘,水雾蒙蒙飞散着,泠泠的水声,似清乐般雅致悦耳。 星瑶看了看,微微一笑,道:「这是武场,及他老人家讲道的主坛。」 她领澈然走入山道,才方过半,只觉一股气浪荡来,气浪的源头,来自崖窟间飞缠的两道身影,发气的少神位在中心,气如绳索向四面八方散开。困在气绳中的白身老人泰然自若,背手立在空中。右手捏诀一晃,致密如网的气带瞬断,少神倒震腾飞,直撞上岩壁,滑落下来,萎了气。 小鹿栀月一瞧,忙奔了上,凑到那少神旁,以鼻推了推他。 「没事…栀月。」他揩了揩溢出嘴角的血丝,一脸倔强,微推开了她。 「没个长进。」老上神发话斥责:「再练,七日后回来。」 那少神忙跪地一拜。颤道:「是…。」 澈然看着,有些震撼。伟哉严师,同他师尊无相相比,大约不惶多让。那少神使出的天网,样式编织得奇绝缜密,气脉不比那老上神,该也无可厚非。那老上神神情间却显得何其不满。这等规格,无相用来训练他这天少,这少神…难不成大有来头。他却听树谷家,只有二位王女,并无男嗣。 「见客,虚里。」那老上神一道,那称作虚里的少神一跃起身,朝叁人这处迎来。 「大殿下。」虚里向星瑶行礼,望向澈然,瞧了一眼,简单做了揖,却不发话,那神色,可称作不太友善。 「虚里,这是…。」星瑶正想替他引荐,虚里却打断她道:「我知道他是谁,翼山少神。」他淡淡道了声:「炎火氏。」 澈然同他对视了一眼,这虚里面色还真傲得很,对那树谷星瑶,也没几分敬意。 澈然起手淡淡一揖,问道:「阁下如何称呼?」 「你该知道时,便会知道。」虚里一脸轻蔑,别过了眼,并不理会他。 澈然何曾受过这般神色,不自觉皱起了眉,这头他计较的可不是尊卑,明显是这少神无礼。然心细如他,只见老上神走上来,对虚里那态度似乎不以为意。 「澈然。」老上神身影一晃,已到了叁人跟前。呵呵笑道:「在我这处,不重排行,但首次见面,我同你讲讲。他算起来,是你大师兄,青桐虚里。」 青桐…。澈然心想,青桐一氏,便是火凤一族,亦是鹿岭王后氏族。这青桐虚里,竟还是什么大师兄…。他听闻鹿岭谷地内听道修仙诸灵多繁,习武修练者亦不少,但能入真境由青桐真人亲授,一向只有四徒,这回破了例,再收了他澈然。这么着,可连这小鹿栀月都算是他师姊了。而这虚里,多半便是那星瑶提过的什么火凤师兄。 澈然暗叹了口怨气,揖道:「澈然受教。」遂向青桐真人跪地扣拜,行了拜师仪。 「起。」老上神抚了抚飘飘仙须,面色显得慈眉善目,倒和方才指教虚里时的凌厉非常不同。 「你。」他手一晃,揪过了小鹿栀月,故作瞠目道:「见了师父,没规没矩;定不下仙身,不要不紧,没想见了夫君,也能半点不害臊。」 小鹿一楞,歪了头,圆润的大眼眨了几眨。 「上神,亲事云云…栀月不晓得的,您怎给说了。」星瑶笑了笑,澈然面不改色,虚里,则显得一脸淡漠。 这今天见着的人里头,还有哪个能是夫君,小鹿栀月四肢一颤,一个惊跳,警戒似的望着澈然。 澈然淡淡别过了眼,凉冷的面色,却藏不住微微透出的红。 她呆愣一阵,彷佛天旋地转天崩地裂天诛又地灭,愈想愈羞,忽然窜起身直往青桐真人袍上乱钻,岩地都让她后蹄刨起了尘。 「行了。」青桐真人呵呵两笑,止住了她道:「你的益元散,调配得如何?」 星瑶听青桐真人问起正事,揖了揖,正行礼要退。 「星瑶。」青桐真人却唤住了她。「你…虽不是我真境之徒,为师倒以为,要为王者,那太清河面不妨多往来,能助你心思清明,择善弃恶。」 星瑶勉强一笑,低下头再一揖,道:「星瑶明白。」 瞧星瑶那脸色,澈然想她并不怎么爱来往这太清河。 「随我进来吧。」青桐真人浅浅一笑,回过了身。 几人随后走进岩窟,穿过了岩顶镂空透光的武场,又继续前行。「澈然,在为师门下,益元、赋形与医道为主要;武道、常术,则因人而异。」说着,众人拐进另一处穹顶大石室,一面石壁上横竖镶满木抽屉。宛若一间巨型药铺。 「这处,是药堂。」青桐真人且道,仙神依其仙魄,各有其合用的仙草,抓出适宜之方,能助其定下仙身。 「去吧,栀月。将你那方子挑来给我。」青桐真人绕至一块浑然天成的梧桐木案后边,坐了下来。「虚里,不准帮她。」 微朝栀月俯身的虚里停了动作,小鹿栀月怯怯望了青桐真人一眼,只好上前,在石壁前徘徊了一阵。她叼开几个抽屉,拉出了几种草药,堆在一块儿,又来来回回叼到案上,抬起前肢攀在案缘望向青桐真人,一小搓鹿尾巴摇啊摇,倒还几分得意。 青桐真人瞧了一眼,浅浅一笑,道:「还行。但,你那栀子花,得少吃些,我瞧你那望舒岩的栀子院,花没几朵,你自个儿去瞧瞧,就是挨着你那位置石窗外的栀子树,花都没剩多少。」青桐真人朝一石桌石椅旁比划。后来,澈然晓得,那是栀月平日习课的位置,窗外,栽了几棵栀子树。「还不说我这柜子,总缺栀子实,栀子苦寒,不宜你聚仙身。」他瞧了眼虚里,续道:「近来,也别乱喂她吃东西,她要是馋了…。」 听青桐真人滔滔不绝,什么馋了馋了,澈然跟前,半点不替她留面子。小鹿栀月一阵局促起来,往青桐真人案上乱拨散了那堆仙草,一股脑儿窜出了岩穴。 -- (简)周末脑洞小番外进德膳房篇 主线之外,情节之中,进德殿日常侧写。 喘口气,求赏珠珠 :D 「这膳房,我同你讲讲。」 朱莺带着青蓿,走进她日后常要进出的膳房。 把水袖往上卷了卷,青蓿随朱莺来到膳房入门墙边,学着她以一圈镶在壁上汩汩流泉的精致金环,涤净了双手。 她新奇地四处打量,膳房挺宽敞,四面环窗,每道窗上了透明仙障,光线明亮,一片整齐清爽。 朱莺随手指了指窗,道:「这处呢,尊上、侍从仙婢走过廊,一眼便能瞧见你了,对尊上膳食,也算是种保护。而这里边所有器具要使用,得配着你进德神官宫牌,那宫牌重要,千万别落了。明白么?」 青蓿点了点头,道:「明白。」 想了想,朱莺煞有介事的说道:「这里面呢,首重清洁,二重收纳,手艺嘛…,不大要紧。」 清洁,收纳,青蓿听着,仔细收在心里。 「先说这鱼吧。」朱莺走到一玉柜前,取出了一面白净光洁的玉石盘,又领她来到一小潭萦萦缭绕寒气的晶透玄冰前。 「这玉柜与冰潭,对过你宫牌上的仙气,便能开启。而这冰潭里头,左半部,是仙使一早送来的溪鱼,像是…这鳟鱼、鳜鱼;右半部,有仙家进贡的稀罕海鱼,但溪鱼清甜,尊上喜欢溪鱼多一些。」 朱莺顺手拣了条鳟鱼,道:「不管什么鱼,总归去头去尾剃刺切片送去,别切得太薄,食起来软烂,也别太厚,否则难咬。约略就这么个厚度。」 「喔…。」青蓿仔细瞧朱莺亲手指教了一遍,只见她干净利落,使了个刀咒,立时将那鱼料理得漂漂亮亮。 青蓿眨了眨眼,似乎看了,又好像没学着什么。 「冰潭再过来这处,木架上,摆的是果子和香草。」墙上,也镶了个净手金环。 「弄完鱼,要是碰这些东西,得先净手。尊上如今用膳不重食量,倒重香气,莫要将味道弄混了。这里呢,有尊上喜欢的月橘、柚花,桂花,芝草、兰草,还有这栀子花,不用我再说了吧。果子呢,有蟠桃、仙枣、蜜李,香苹、葡萄。」 青蓿瞧那些果子,多是甜滋滋的,想这尊上,不大喜欢偏酸的果子;香草,则多是雅洁清香一类。 「尊上呢,固定就食这么几种。每种果子和香草,都有自己的位置,别搁错了,尊上很忙,要是自己来这膳房,不喜欢找东西。」 朱莺讲解完了木架,便接着领她到一边石案旁,石案上,置了一座一呎高的沙漏状玉器。 朱莺拍了拍那玉器,笑道:「这个呢,是咱们公子哥儿的创举,尊上落咒雕出来的,里头,记下了不少气形。我瞧着挺适合你这对赋形不大娴熟的草精。从这上头,将润元倒进去,朝它吩咐一声,下边便会出现对应的膳食。但这润元速成的食物,没那么可口,我若告假,或是尊上正好想要的东西没了,这凑合着用。」 青蓿看了看那玉器旁,列了张清册,诸如葡萄用半珠润元,洗净剥好的葡萄则要一珠;鳟鱼二珠半,切好的鱼片,便要五珠了。 五珠润元…,青蓿觉得还真不少。她在夕珠岩忙活,盈月也不过能换十珠多些。虽然承熙有的是润元,这玉器也得润元养着。这又昂贵又不好吃的东西,她觉得还不如少用,动手片个鱼,也不算难。 「像这种玉器,浣衣房也有一座,用来替换衣裳,尊上这进德殿内仙婢仙使比别处少,各种功用的玉器倒是很多。好处呢,是避免人多口杂,玉器简明易懂,也快速方便,缺点呢,就是一成不变,只能幻造固定的几样,除非尊上又存些新气形到玉器里头。」 「唔…。」青蓿听着觉得稀奇,也怪不得这忙碌的尊上,还能总是道「我自己来。」 「好啦,就这些吧。那窑是一般灶炉,剩下的那柜子,是贮茶与药草的地方。饮水呢,将玉壶拿到那位置接雪泉,一壶置书房,一壶置寝房。晨起和就寝,各替一壶新的,热过便能冲茶。」朱莺将膳房扫视了一遍,该也没什么遗漏。「你做不来的,就用那玉器帮忙,总之东西收好,别让尊上找东西要紧,知道么。」 「知道了。」青蓿吸了口气,仔细回想了一遍,又将各种食材与器具的位置,牢牢记在心里。 这些不那么依赖灵力的工作,她应该还能做得不错吧。 按:所谓「气形」,约莫是咱们凡界程序代码的意思(笑)。 -- ⓟΟ㈠➑Gν.ⅵρ (简)白身 那日之后,她旷学了七日,听同门师姊雪鹊说道,死劝活劝,栀月就是不肯出她的闺居。 「解铃还须系铃人,澈然,你帮个忙吧。她再旷学,用那野鹿身迎五百劫,可不有趣。」一日课后,青桐真人这么将澈然留了下来。 「师父…,我…。」他一阵局促,彷佛连手也不知道摆哪里好,这么上进了五百年,他岂会像他那哥儿们炎火寰明一般,熟门熟路的哄姑娘家。别说姑娘家他不懂,那小鹿儿家的心思他又如何明白。 「同你相熟些,不就行了么。那头鹿没什么心思,就爱逃学,爱吃花,尤其是栀子。得那颗鹿心嘛,可比姑娘容易不少。」青桐真人彷佛看穿他似的,眨眨眼,俏皮地笑了笑。 瞧他师父那神情,月老似的,澈然心头凉凉一笑,只好揖了揖手,遵照了吩咐。这事,他确实也不好放着不管。 当日晚了,他便想将这事拖到隔日一早。 拖只拖了一夜难眠,一早天光未亮,澈然茫然走入梧桐林间,脚步还几分拖沓。 青桐真人道她的穴居,唤望舒岩,就在他东阳居上方不远的山壁上,四围植满了栀子树,花香远播,甚好辨认。 她那双眼睛,灵气逼人…。想起她那时而羞怯,时而灵活的神色,他不禁腹间一紧,心跳快了些。这是怎么着…,她…甚且还是只鹿,难道自己便先动起情来么?。 不…他想,他不过是有那么些紧张。 一片树影天光,清风拂来,他深吸了口气,沉淀沉淀思绪,要安静心神,不如好好思想青桐真人那套足以令众徒都沉睡,仙元都沉寂的艰涩道理。Pō㈡0㈡1.Cōℳ(po2021.com) 「天地万物有灵,出自大气,同归大气。你我这等仙族,灵力无边,寿与天齐,非历个千万年劫,不肯脱身。执迷不悟中之执迷不悟,就属这兽中兽,仙中仙了。」 他初时还不懂来这鹿岭有何好学。论杀伐武略,阵法术式,他在翼山早学了个全;要论基本化元,他练得勤,早在叁百岁便能随心化气。岂料听了几听,这话却如烟绕在心头,颇耐人寻味。 他一向以强者为尊,生在冷岸氏声望备受质疑的年代,他以为,要不愧己心,且不负众望,除了强,还是强。怎地青桐真人天道论来,寻归讲让。 「万物由太虚所生,太虚之气,下沉聚合为形,为仙元。元气流动,依其造化,各自长出心神情治,内里为仙魄,外显为仙形。仙气加以修练,即所谓仙神之灵力。」 青桐真人万年来参悟太虚,理出一套化元赋形之说。万物修练飞仙、仙胎形体幻化,即化元;摸索太虚之气流动与聚形,称赋形。化元之术,只要具有仙质,顺着仙元长成,好比白鹿转仙身,修练来尚不太难,只要小仙肯努力,多能驾驭;然青桐真人化元一说更上层楼,讲究的乃徜徉天地间的不死仙神,肯看透生死存灭,散尽仙元回归太虚,颐养大气,那时,修炼的不只是术,倒是心了。 想想,他在仙族中还实属年少,思辨起这道理,彷佛自己老了千万岁,遑论通透了。 还想着,忽觉隐隐一阵幽香扑鼻,澈然凝神一望,只见不远处山石前,一院茂盛的栀子树,稀疏开了些白花,一朵泛褐将谢的花也见不着。 他缓步走上前,又见一群巴掌大的小花精忙着照拂栀子树,似要设法多滋润出几朵花苞。见了他,一丛丛花精躲躲藏藏,连忙消了影,只余一阵咯咯笑声此起彼落。 院里,梧桐枝上一阵窸窣,澈然抬头,只见一绺火似的尾羽,幻做光影,消失在枝头。 是他…。澈然微凝了眉。那气息,是那青桐虚里。想来是让青桐真人伤得不清,化了原身减少耗损养伤。澈然且有些惊讶,虚里还是未结业的少神,仙龄未满千岁,却也将这幻光之术练得娴熟。太上真境的化元之术,不论那上乘散元,就是这基本幻化,也有其可道之处。那头小鹿,这么迟迟修不出仙身,定是贪玩又爱逃学给耽误了。 前移了几步,眼尖的澈然瞧见虚里栖身的梧桐树下,落了朵开得盛美的栀子花。他俯身捡了起,转了几转,不知怎么的,竟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穴内几步蹄声,一回神,小鹿栀月衔了一篮药草,跃出了岩穴,灵动得跳了几跳,来回徘徊了一阵,似在找人。 澈然一晃,飞身上了树。 小鹿栀月觉察了一番,朝他这处跳来。歪头歪脑,似又觉得疑惑。 「你在找谁?」澈然坐在枝桠上瞧她。那样子,那药草,自然是要找刚才那目中无人的火凤了。 小鹿闻声一吓,倏然蹲低四肢,随时要逃的样子。抬头一看清枝上的澈然,她一慌,回头要跑。 澈然翻了身,落在她跟前,道:「你逃也逃了七日。怎么,我有这么惹人嫌么?」他那几分生涩,让虚里一激,倏然杳无踪影。人都近水楼台的采了花儿来。他这准夫君,难道还默不作声…。 小鹿慌了脚,回身又窜,瞧也没瞧仔细,俨然要往一棵老树上撞去,她轻身一蹬,想不偏不倚地穿过树干上的窄洞,毛茸茸的躯干一顿,却登时这么卡了住。 栀月一楞,钻了几钻,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 澈然浅浅一笑,走上前蹲下来瞧她:「这你的地盘,这树洞,难不成是第一次跳么,还是…近来丰腴了些?」 其实,她身子不宽不胖,比同龄小鹿看上去还瘦小一些,然他要让树洞窄一些嘛,也不是什么难事。 栀月圆滚滚的大眼一片无辜,又羞又气,伸着颈拚死挣扎了一阵,只一阵徒劳。 「这花,是只火凤落下的。你要么?」他将那朵栀子花凑到她鼻前。 她一嗔,别过了头。肚子却拂逆其心,偏是咕噜了一声。 紧闭起眼,她且激动得摇了摇头。 澈然笑了笑,拨了片花瓣,递到她嘴边,道:「真不要么?我瞧你这院里,没多少花了,难怪这么让卡在这处。」 他揉了揉她的头,满手温软软毛茸茸的。小鹿栀月瞇起了眼,睁开,又是一脸怨怼貌。 「别气了。你答应跟我回太上真境,再不旷学,我便替你拆了这树枝。」这么哄孩子似的哄只鹿,还真是头一遭。 她虽还是鹿身,该有的灵力也有一些,但她使咒术弄了半天,这树洞半点不见有宽疏些。 她一愣,似乎终于恍然大悟,是这什么澈然的不放人。 澈然笑着瞧她,道:「如何,好好想想,要不,你就喜欢同我这样四眼相望,也行。你这双眼睛,挺漂亮。」讲起这话,他简直感觉自己寰明上身一般。 她一双水眸睁得更大,不敢相信竟让这痞子少神称赞了。而他也不晓得,他这张俊美的脸,扬起笑来盯着人家瞧,小鹿自然是要乱撞乱撞的。 瞧她眼里一片羞,偏偏转不过脸。澈然一笑,有种异样的满足感。 她又羞又气,再挣扎了一阵,眼眶不争气地转起了泪来。 眼泪…? 瞧她一双鹿眼水汪汪,他有些紧张,难道自己过分了些,但…这话都说下去了,总得坚持片刻。他还是正经八百摆着脸色:「哭可没用,我可不希望你连这五百劫都捱不过。」面上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却伸手,替她抹了抹眼泪。 让他大掌抚过脸颊,栀月一震,感觉鹿毛从耳朵到尾巴竖了一轮。她四肢蹬了几蹬,使了平生力劲荡气一跃,倏然撑裂了树身。 鹿身跃起,窜进了林,连连一阵飞跃。 草地上她奔得飞快,澈然展翼腾飞如风,紧跟着她。她一吓,在林间左右乱窜起来,偏是甩不掉澈然。 她速度快,耐力却不长,和澈然耗了一阵,实在累了。怨了澈然一眼,她逐渐缓了脚步,歇在小溪畔。 「原来,你非得让人这么激一激,才会长进。」澈然停在她身旁,笑望着她饮水。 她还不明所以,却恍然撇见她水面的倒影,一身毛色,已幻了白。难不成,竟是方才那么使劲斗澈然,激荡了灵气。 她左跳又跳,转了一圈,不可置信地看着倒影,显是欣然得无以复加。这代表,她定仙身的时日近了。 她一双眼,又透澈灵动的望着他,这回,倒不气也不羞。她颤了颤耳,朝他呦呦鸣了几声道谢。 听她细细鸣声,他腹间又一紧,感觉自己几乎要心术不正起来。 小鹿栀月没那机心领会他千回百转,她扬了扬蹄,径自朝林间奔了去。澈然连忙跟上,只见她跑了一阵,停在崖边,正眼巴巴等着他。他们早耽误了时辰,没时间慢慢散步过去太上真境,何况,她也想快点让青桐真人瞧瞧这白鹿身。 「呃…。」澈然望了望她,蹲下身子注视她道:「殿下,我能载你。但…,咱们约法叁章,上来后,别踩,别嗅,别动。行?」 小鹿栀月好似笑一般瞇起眼,欣然点了点头,一对鹿耳跟着也点晃了几下。 那眼神鬼灵精怪,分明是敷衍他。 见澈然盯着她不作声,她又踏了踏步,昂首抬胸,一副要他放心的乖宝宝听话样。 化了翼鸟之身,接上了她。澈然双翼一展,便朝谷地飞去。 小鹿栀月迎着风,心情好得不得了。她一双大眼咕溜溜的打转,方才这么让他作弄一番,不回报他一遭行么。贼头贼脑,小心翼翼,她朝他颈间一凑,以鼻顶了几顶。见翼鸟眼睛微瞇,朝后瞪来。澈然瞪是瞪,似乎莫可奈何,小鹿栀月起了兴致,在他背上蹭了几蹭,滚了一滚。像个孩子,她只觉得好玩。 这东西…,不知她那动作,像极了调情么。他还刻意为她尽量稳着身子,她倒忘了自己身在高空。鸟身一颤,一阵盘绕俯冲,强劲侧风摇晃得她那鹿蹄一点勾不住他柔滑赤羽。 小栀月鹿一阵哀鸣,止不住势地自他身上滑落。倏然不见鸟形,只一双膀臂接了她,举她在胸前。 澈然恢复了仙身,双翼拍飞,两只海蓝的瞳,注视着她。 小鹿栀月对上了他的眼,似乎一阵心虚,垂了首,软了身子,不时上抬着眼偷瞧他。一低头,没了重明鸟的庞然身驱,只瞧见下头气势万千的峡谷,她又一惊,双腿软了又软,几乎颤起身子来。空中踢了几踢,又哀鸣了几声。 澈然见她紧张兮兮的模样,该不会又要哭了。一叹,不觉将她抱紧了些。「你要再淘气,我便学你姊姊,幻气飞行。」 小鹿栀月一听那幻气二字,忙蜷身埋首静待在他臂弯里,稳稳当当半点不敢再动。 怀着一球温软毛茸茸的东西,她倚靠着的前臂上,他能感觉那颗鹿心,跳得很快。他想,她兴许是因为惧高,而有些紧张。他不晓得,她是否也能感觉到他的,不着痕迹,他将她微挪开了一些。 没想,一鸟一鹿这么奔波了一阵,入了桃林沿河道一走,薄雾起了又散,却只他入了真境。 「栀月?」方才她在前头跑跳,隐入薄雾中,却不见了踪影。他转头四处寻找,发现自己正走向一处未见过的石道。 -- ⓟΟ㈠➑Gν.ⅵρ (简)龙谷 石道尽处,恍然光亮,前头一片临川平野,所来之处,已成了拔起高崖。 青桐真人立在石地上,正等着他。 「师父。」澈然连忙上前一揖,疑惑道:「栀月…她。」 青桐真人呵呵几笑,抚了抚须:「这桃林太清河,只带你往该往之处,偶尔,也带你往所向之处。栀月,得回望舒岩闭关了。」 闭关…?青桐真人立时已知她化了白身,倒像是要她赶进度了。只是他才好不容易把栀月拐出来,连师父也没见着,便这么被送了回去,总感觉白忙一场。 瞧他那睿智的俊脸,难得显得愣头愣脑,初碰情字,就是这少神天资聪颖,也少不了折腾一番。青桐真人微微一笑,问道:「你不好奇,你在何处么?」 闻言,澈然连忙收敛心思,他方才尽想着栀月,竟忘了进到一处陌生地域,该立时有所警觉。 纵目四望,不远处滔滔大江奔腾,似是环鹿岭的银川,越过大川的水岸,只见地势又起,一片荒山崎岖,其间,一阵上古灵气盘据,那与当今仙界殊异的仙气,壮阔如江,沉沉蜇伏。 「龙谷…。」澈然喃喃吐出两字。 「不错。」青桐真人一笑,道:「那头野鹿转白身,你我倒心有灵犀。」Pō㈡0㈡1.Cōℳ(po2021.com) 青桐真人言下之意,指他澈然心之所向,是这龙谷了。然青桐真人面色自若,一派悠哉,显然对他这暗藏的心思,并不稀奇。 太清河高深莫测,澈然听闻青桐真人,则是仙界翼祖与天女之孙,辈分也高得难算清楚,连他翼山师尊白羽无相,少时在这鹿岭,都曾是他真境门徒。然他淡居太上真境,早不碰政事,又从不收受王徒,和鹿岭王室之间,互不干预,这头肯收澈然为徒,自是破例中的破例。当年鹿岭让出政权,他自始自终也未露面,澈然还以为,如今能让他在意的,约莫只传承太虚之道一事,现下看来,倒是青桐真人对这龙谷连震,也置了心思。 「龙神一事,确实比起权欲横流,大得多了。」青桐真人望了望他,笑道:「澈然,你翼山好战,可不会平白无故要你来修习我这飘渺之道,龙谷一震,仙界哗然,曲曲绕绕的心思,明不明说罢了。」 如今这几番大震,乃大渊龙谷的第二震期。仙史记载,上古龙神,乃狰兽上主,修为深厚无边,与翼祖东西分治大渊,然一日,龙神犯翼祖之妻天女,为天女封于红漠鹿岭之交,仙界唤之龙谷。龙谷戾气郁结,荒烟枯草,成了东西两域的天然地界,翼祖则携天女自鹿岭东迁,落居翼山。 澈然斟酌几番,谨慎问道:「师父…,龙神解封之年,地有异兆,解封者,一说为龙神之后,今白鹿神族,一说为天女之后,今凤凰神族。父为鹿,母为凤,生在龙谷活跃的震期,她…。」如今仙界都传,鹿岭王室二王女,便是那解封之人。 「龙神解不解封,由谁解封,如何解封,澈然,都只是臆测。那头野鹿,你也见过了,你以为如何?」 澈然皱着眉思忖,远古唯一前例,乃龙谷第一震期,断断续续大震小震,维持了千年之久,后又归于沉寂,期间,却未见龙神解封。仙界于是推估,龙神震期内未解封,便会再度陷于沉睡。 近来,这龙谷第二震期的第一震,落在栀月出生前叁百年,日换星移,她近五百岁,龙谷震期也持续了八百年,她却还是只鹿身。 但…,栀月一转白身,青桐真人,不也这么带他来了龙谷,她和龙神,想必还是脱不了干系。 青桐真人笑了笑,往前几步,双手摆划了一道大圆,推送了一脉他从未见过的咒术。 仙气越过大江,击上一墙仙障,仙咒没入墙,银光如血管爬开窜散,渐淡,消失。 澈然瞧得心惊,震慑道:「那仙障…,好强大。」青桐真人那咒术,叫他看了一眼仙障气脉繁复缜密的勾编结构。这闻名仙界的上古仙障,他听是听过,却远不如亲眼见到震撼了。 所谓仙障,由一缕缕仙气如线穿梭交织而成,各家各派,自有其疏密与勾编之法。天女乃大渊先圣,那筑障之法,至今还无人破得。 「这道障法,举世无双,在我看来,像是道复合体,由龙神与天女共同为之。故仙界对栀月的揣测,有几分道理。」 「共同为之…?」澈然越听越不明白,上古龙神,灵力无边,难道还配合天女自封么? 「龙神犯天女,为天女所封。这么一句话传世,其中曲折,除他二人之外,再无人晓得了。」青桐真人再度画了圆,重复了那道咒术,将仙气推过了江。「你我如今要做的,只是确保龙神解封之时,于仙界无伤。」 「师父。」澈然闻言,心头一凛:「龙神为狰兽之主,您难道要助栀月复启龙神么?她若能伏下龙神,能助鹿岭翻身,若不能,得利的却是红漠…。」 「受你那翼山师尊之教,也怪不得你如今思量的还仅是政局。」青桐真人笑了笑,续道:「澈然,你不能忽略了,没有栀月相助,龙神仍有打破结界的可能。我唠叨几句,你不妨听听。在我看来,一炷香,解百结,谓之尊。」 澈然心道,要承继这天尊位,计较不为政局,难道还为那太虚大气么?然他素来尊师重道,仍是顺着青桐真人之言,想了想,问道:「既有百结,何不用剪。」 龙神解封,最为不利的,便是他翼山。而翼山中至为为难的,便属他冷岸承熙。一直以来,白羽无相要巩固他这尊位,机关算尽,堪称在这百结中曲来绕去,但他一直认为,只要他够强大,便无所惧,不在乎什么结。 青桐真人瞇起眼,收归了沉当的灵气,掌间摇起一把轻扇:「能解之结,何须用剪。一刀解一结,寸断后再难为绳,要再为绳,还是得结。」他一叹,明白道:「澈然,为尊者,强,却不能只有强。灭散仙魄,浊气下沉,归不了太虚,终将再化形而生,于大气无益,反酿祸生灾。这龙神的戾气养赤狰万年,红漠之地,曾经寸草不生,当权者暴戾无德,要谋生,便往鹿岭银川掠夺,一直到如今赭王灰刃掌权,善待底层的花草精,才蓄起了一点生养之气。」 「师父,不过一炷香,解不开之结,又能如何?」澈然听着,青桐真人不希望他阻止龙神解封,亦不希望他灭散龙神。那么,他又如何能在震期内,稳尊位,败赤狰,守大渊,他头脑清楚,比起他翼山师尊无相要他做的,这是条更为崎岖难行的险途。 青桐真人望着他,点了点头,一脸笑意,似乎觉得这少神挺能教化:「澈然,之其所源,少有解不开的结,掌其时,解大结为先。若要剪,得先学明辨,只落刀在要处。你那师尊无相,从前在我这太上真境修业时,聪明绝顶,术法修练起来有声有色,确是个辅佐尊者之才,但我这太虚之道,他领悟的不多,为师倒还盼你,日后为尊,气宇格局,能更为高远些。」 掌其时,解大结,落刀在要处。澈然琢磨着青桐真人的话,不敢出言妄议师尊无相,便只好道:「澈然受教。」 两人还说着,又有脚步声响起。澈然一回头,见是那青桐虚里。 「师父。」他走了上来一揖。望了澈然一眼,道:「他…,您要让翼山…知道这事么。」 「翼山知道也好,虚里,太清河既让澈然进来,他必须一起。」 「太清河…。」虚里瞪了澈然一眼:「翼山派人入岭,果然其心不轨。」 澈然冷迎视着他,并不搭话。龙谷有异,翼山岂会不管,瞒着翼山解封龙神,分明鹿岭心有不轨在先。 青桐真人只做不见那明来暗去,道:「虚里,照旧。澈然,你上前。」 虚里闻言,只好径自往一旁挪了几步,绕起仙咒,往龙谷送去。 澈然瞧虚里那灵气,再不平,也不得不服,他且还负伤,送出仙气,却四平八稳,半点不滞涩,那修为,远高于同龄仙神,自然也不把自己这初出茅庐的百年少神放在眼底了。 强者环伺,澈然开始几分明白,他离继位时日并不多,死活拚修炼,也万赶不及各界卧虎藏龙,青桐真人那「为尊者强,却不能只有强」有些道理。 依言上前几步,他忽然感觉青桐真人扬气带起他双手,教了一道诀。「这气法叫蚁穴。你现在,推气入仙障,入气点,需得极为细小,再任仙气随仙障结构,钻蚀散布。」 澈然试着送气过江,似青桐真人方才所为击在仙障上,仙咒一弹,回荡得澈然一阵闭塞。 「澈然,太过了。别想着出击,聚气得心无旁骛,充足集中,凝炼得极小后,触及仙障便散开。」 他方才,确实惦记那虚里在旁,不甘示弱,然那仙气回荡来,他本聪慧,术式根基也好,自然明白这头送气,断不能一味逞强。试了几回,拿捏了好几次气劲。才叫那银光沿仙障漫开,显现了一小片仙障结构。 「好!」青桐真人颔首满意地赞赏,续道:「你得在银光照耀之时,将仙障的气脉细细辨别清楚,送气入仙障后,得织编气缕,勾上你自己的障法。」 「师父…要借它原有的灵力,重新安落仙障?」澈然恍然大悟,还从没听过这法子,仙神听闻仙障,只想着破坏,听闻他父尊,昔年探查龙谷,奈何不了这仙障,安了些心,便让鹿岭王驻守川流家武士守着。龙谷这位置,夹在鹿岭与红漠之间,翼山有任何兵事动作,对叁大势力都是敏感,让异山与鹿岭都接受的川流家驻守,最为适当不过。川流翼兵长年在岭,就是红漠,也不会过度反应。 而青桐真人这举措,不损坏仙障屏挡龙神的功用,却又叫这仙障的主导权,归到鹿岭手上,但这说来,不是件易事,得靠不低的灵气修为,和青桐真人那独门挪气之法,就是鹿岭王室,也只能仰赖他。 「不错。我和虚里,已经做了不少,栀月…,无论如何终究是慢了。你我得有些防范。」 「这么做…,要为栀月争取时间…,以免龙神在她化仙之前醒来?」 「为了大渊。」青桐真人笑了笑,「如今,也是为你,澈然。」 澈然初时以为,青桐真人所指,是他年纪与修为不足,还扛不下龙神解封后仙界的激烈斗争,而他参与勾编这仙障,在他替换下来的那处,他便也得到了一份掌握龙谷的权力,然练了几回咒术,他灵识悟性甚高,渐渐明白这筑障过程,灵气在他为尊的欲念中流动,得明辨,得收敛,得准确出击,要成就的,并非破坏,而是一道保护之障。 他想,练就他的心性格局,才是青桐真人要他编这仙障背后的目的。 -- (简)护关 栀月自那日回了望舒岩,成日懒倦,不想见人。青桐真人,也不再让她来太上真境。 好一阵子不见栀月,澈然还以为她认真闭关去了。 一日,才从太上真境出来,却见他同门师兄姊,棕五和雪鹊,携着竹篮,在桃林间采了不少野花、蓿草和浆果。他不禁有些好奇,那些东西看起来,倒是小鹿栀月爱吃的东西。 「雪鹊。」他跟上去,唤住了她,道:「你采这些做什么?」 「这些呀。」雪鹊伶俐地整了整花草,道:「这几日虚里让师父盯紧了,去不成望舒岩,我要替栀月采些送去。」 又虚里…?他在真境待了这一阵子,已弄清楚,那什么大师兄下头,是这位熊仙棕五,他是鹿岭钦天神官之子,论星象、历法和预言之职,都归他父族。再下来,便是栀月,和这位仙龄比他们都小的鹊鸟仙。雪鹊出自医官神族,遂也拜入青桐真人门下,同他主修医道。 前些日子,主堂上初见他,雪鹊展袖一挥,连起棕五,赌在石道口等他。 「嗯哼。」她假意清了清喉咙,扬声道:「师弟,听说你是不折不扣的翼山神,你可别以为栀月好欺负,要敢动她一根寒毛,我晓木雪鹊,他…。」雪鹊拍了下棕五,见棕五不答腔,狠瞪了他一眼。 「做什么啊?」棕五无辜的闷了声。 「报你的万儿,蠢熊。」雪鹊咬牙哼了声。 「喔。」熊仙慢吞吞嘟嚷道:「我天轨棕五。」 「嗯哼,我们,绝不饶你。」 棕五身子宽胖高壮,着了褐衫,一球发髻箍在顶上,看上去好似没睡饱一般;双手插在胸前的雪鹊,则是一袭蓝裳,编了两股长辨,俏丽的眉眼间,面色精神明亮。 两人一高一矮,一宽一瘦,一搭一唱,嘴上烙着狠话,却不怎么威武。 「师兄师姊,唱戏的么?」澈然冷回了声,掠过他们,入了主堂。这些鹿岭仙神,似乎对他和栀月的关系,也十分敏感。 「唱戏…?棕五…,我记得,那是凡界的东西,骂人的么?」雪鹊低声问那熊仙。 「不是吧…。」 澈然听到他们,这么在背后喃喃低语。这些小一辈的鹿岭仙,和凡界还真不大熟。 主堂上,多只有棕五、雪鹊与他。虚里年纪大些,和他们不常待在一处。而其实这两人,一性子伶俐直爽,一憨厚木楞,并不难相处,彼此之间,不分长幼,称呼也直来直往。 那疾言厉色的雪鹊,后来一听青桐真人道他助栀月转了白身,石道上又拦了他,嗯哼两声,说要同他既往不咎。 「雪鹊师姊堪称仙界周处,澈然佩服。」澈然淡淡一笑,回了句。 瞧雪鹊那喜孜孜的样子,倒也不知道与龙虎并称叁害的凡人周处是谁了。 「栀月不是正闭关么?」见雪鹊摘了堆果子要送去给栀月,他倒觉得新奇,从前他闭关,除了喝点山泉,什么也不吃的。怎么这白鹿,胃口好得很。 「哎呀。」雪鹊挥了挥手,一副嫌他蠢笨的样子:「栀月那性子,关不住的,总想溜搭。她又容易饿,望舒岩那院子总不能让她啃尽了。何况她喜欢这处的果子,说是什么吃了后通体舒畅,虚里出了真境总会帮她摘一些带去。」 澈然听了,心底一烦。要不是让他撞见雪鹊,这头还让那火凤出尽锋头。「雪鹊,你这篮子够了么,不如我再采些,帮你送去。」 「你啊,真行么。我瞧你分不清食草药草,有毒没毒。」他在药堂上,对那些花花草草兴趣缺缺,毕竟,他以鱼为食,只配着几样固定的植草,这药草什么的,都有医官替他打理得妥贴。 「不就这几样么。」澈然接过篮子,找着了几株小蛇莓。 「蛇莓点缀罢了,栀月喜欢的是那些金色的凤心果,真境才有的。」她指了指篮子里那比稻粒还小的金色圆果。 「这金果,我还真没见过。」怎么那头鹿还挺挑嘴。他锐眼扫了扫林地中,确实有极少数的几株草本,结了一串串如穗般的金果。 雪鹊大大叹口气,哼了声笑道:「你没见过的东西可多了,我爹爹和师父研究多时,发现这凤心果和龙珠实,气形相对,互相消长,龙珠草盛,凤心草便衰微。在鹿岭,可是要管制的神草,你翼山,怕还没见过呢。」 「龙珠实?」澈然蹙起眉,心头一凛。那在翼界恶名昭彰的神果,抑灵力,坏仙魄,对翼神伤害尤甚,在翼山为尊的仙界,是绝不能出现的禁草,纵然一物克一物,龙珠实并非不能防,然栽种龙珠草,被翼神视为反心,也不会有仙神如此妄为。师尊无相的确说过,为保留仙种,鹿岭王曾获天尊祥治同意,只在特定区域种植。这鹿岭王尊位也让了,祥治总不好显得太过小气,而林木花草繁盛,生灵诸禽多繁,本是他鹿岭特色之一,祥治并不过多干预。 「瞧你这鸟紧张的。猛禽毒物,只要了解它,便没有什么好怕的。」雪鹊勾起嘴角一笑:「你想必听过剑尾花了,翼神防龙珠实的植草,却还万分赶不及这凤心果,但凤心果极为怕冷,只在这等夏日结实,一入秋便凋亡,果子摘下不出一个时辰,且失其效用。是以对你翼山而言,没什么帮助。」 「这东西既有此神效,你还让那野鹿这般吃,师父不说话么。」澈然挺不以为然,要定仙身的人,也不谨慎些。 「哎呀,方才不说了,这凤心果,和龙珠实互相消长,你要不吃龙珠实,这凤心果就同零嘴一般,甘甜酸香,要不你也试试。」她自他篮中捏起一颗,要递给他。 「不用了。」澈然连忙退了一步,他这天少,可绝对不吃来路不明的东西。 「雪鹊…。」棕五自一旁慢吞吞晃了上来,我半颗蛇莓也找不着,这花行么。」他折了一朵澈然也分不清的大红野花。 「那又是什么?」澈然见那花色红艳,又问了句。 「嗳,不就一朵朱槿么?」小鹊那眼珠子翻得快要不见影:「要这一样样同你介绍,栀月都饿昏了。你还是摘些蛇莓,快快到望舒岩去吧。」雪鹊说着,将那朱槿花搁进了篮子,向棕五笑道:「你今日的唯一贡献。」 澈然瞧这篮子确实也沉甸甸,该够那鹿吃了。「但…她正闭关,真会吃我给的东西么?」他想,栀月和他,究柢不若同虚里相熟。 雪鹊闻言,又大大摇头一叹:「栀月哪有你这等心机,谁给都吃的。」雪鹊看了看他,眼睛转了几转,忽然道:「不如…,日后都请你护关去吧,虚里那头,我替你拦着。」 「这样行么…,虚里不高兴的。」棕五低喃,一脸困惑。 「管他高不高兴,栀月能不能定仙身才是要紧,你瞧他从前陪栀月修练百年,连个白身也化不了。」 澈然抬眼瞧了瞧她,一本正经应道:「谢了。」这雪鹊,倒是个机灵的。 他还记得,那晚的月很圆。 望舒岩的月色,顾名思义,很美,且灵气尤甚。桐荫间,清溪幽草,尽覆上一片银蓝色的柔光,一株株吸纳月华的覆地小花翕动开合,这些小花里头,不定几日,便又能生出几只小花精。他真有些不解,住这望舒岩还能迟迟定不下仙身,当真一绝了。 才靠近岩穴,果然见着小鹿栀月在外头跳来嗅去,低头进小渠中凉了凉脸,甩晃的水珠飞溅。她低头嗅了嗅,找着了几株鼠曲草,移了几步,又挨到几株黄鹑菜旁,咬起了一株黄花。她踅了踅,才想窝到一颗栀子树旁,忽然听见他声响。 她回过头瞧见他,一惊,四肢一顿,一副要畏罪潜逃、溜之大吉的模样。 「别跑,不是饿了么?」澈然忙唤住她。「今日虚里忙,我帮你拿些浆果来。」 小鹿栀月听了,杵在原处瞧他,挺犹豫的样子,说来,太上真境的花果,当真诱人。 「放心吧,早听说你不会乖乖待着了。」他走上前,蹲了下来,从篮子里拿了朵栀子花递给她。瞧了他几眼,她轻轻叼走他手上的栀子花,窝回树下,嚼食了干净。 澈然微微一笑,道:「我瞧这小院,该赶不及你吃了,怎么你这小白鹿闭关,还能这般贪吃。」 看来,她总喜欢窝在这棵栀子树下,树上,早也剩没几朵花。 小鹿低低缩下首,似委屈,又抬头,愠怒地刨了下蹄。她近来要转仙身,自然容易饿,可也没哪里胖了。 「好吧。」他忍不住一笑,他自也知晓她近来耗神耗力,就净爱惹她。「师父不也说了,栀子花苦寒,不宜你聚仙气,还是少吃些。这篮子里有雪鹊说的凤心果。」小鹿嗅了嗅,今日却不怎么想吃那凤心果,仍是中意几朵栀子花,又挑出了朱槿。 「你啊…,就是不听劝。」虽然,澈然不放心那和龙珠实扯上关联的凤心果,这他认得的花,总感觉妥当些。但,又不好这么放任她频频吃栀子花。他想了想,道:「你要喜欢花,不如我再去前头替你摘些别的。」 他在鹿岭也待了一阵,发现爱吃栀子花的小鹿并不多,像这般喜食栀子花成痴的,约莫也只她一只。他曾听雪鹊说道,鹿岭仙总道王后自怀胎便害喜得厉害,整年出不了后殿,只喜爱这花香,虽然栀子花不利养胎,王后仍让人广植栀子树,日要膳房备栀子茶。栀月出生的夏夜,鹿岭遍地栀子花盛开,鹿岭王便这么为她起了名。 他顺着小溪,寻觅了一阵,终找着一片山奈花,折了些回来。说实在,他识得的植草野花并不多,这山奈好认,是少数他还认得的野花。 捧了满掌白花,回过头,栀子树下却不见小鹿,只一裸身少女侧卧睡着。 他有些惊奇,走了上来。 她静静窝着,好似已睡得很熟,脸旁还有几瓣尚未食完的花瓣。 原来…这是她化作仙身的样子。他屏息望着,有些目不转睛,心里突突乱跳,又不敢乱瞧,只好将目光停在她面上。她有张小鹿一般的瓜子小脸,平缓的鼻梁看起来温柔,微微上扬的俏唇小而润泽。纤小的身子,卧在一头如波如澜的柔长黑发上。他觉得她这张脸,生得美而精巧,却不似珠玉般棱角锐利,也不似他冰山般冷艳,倒似她的名字,月一般朦胧柔美,清丽而皎洁。 他看得正专心,忽然一阵拍翅之声靠近,嚷道:「美人,美人,不给瞧,不给瞧。」 那只他先时见过的金羽传声鸟,自岩穴里衔了件白衣裳出来,频频往他面上搧翅。 「你…,别作声。」澈然瞪了牠一眼,一把接下了衣。这金鸟,修不出仙身倒好。 栀月翻了个身,低低呢喃了一声。 那仙身仙气充足,或许已有些时日,却还不甚稳定,身子一动便微微涣散,多半醒起一耗神,便要回复鹿形。 他深怕吵醒了她,动作放得甚轻,手一扬,为她上了那件白裳。 -- 飛行 课后,梔月倒是又兴高采烈,挨到了青桐真人案边,笑得灿烂:「师父,月儿化仙了,您…要教我如何解封龙神了吧?」 澈然听了,不觉凝了神。这还是头一遭听梔月亲自提起龙神一事,然她,也不留意他这翼山少神还在堂内么? 青桐真人笑了笑,向她道:「唤醒仙元的心法,我早也教你了,你不如先练练,如何把听道时沉睡的自己叫醒。」 「师父。」梔月嗔了声:「月儿是认真的,难道…我不用安排个什么…呃,密训?」她大眼眨了眨,盯着青桐真人,很是期待的样子。 「月儿,师父也是认真的。唤醒龙神,不是儿戏,你还不到时候。」青桐真人忙着案上几株结着金实的凤心果,摘下了几颗。 「但…,龙谷不已经震动了八百年,这头还不练…,来得及么?要是让龙神自个儿出了仙障,谁还拦得下他…。」梔月显得很是困惑,虽然她声音越说越低,笑容越来越小,显然对自己也没什么自信。 闻言,澈然心想,她虽然刚定下仙身,倒也不是一无所知。但青桐真人似乎无意要在这处同她说些什么。 「总之你啊,下一阶段化元,得先练飞行与幻气,龙神可是会飞的。」青桐真人收了几分笑,断然说了句。 「喔…。」梔月应了一声,不敢再多说。这飞行,理所当然是她罩门中之罩门了。 「澈然。」 青桐真人忽然唤他,澈然忙起身上前一揖:「师父。」 「你花花草草学得松散,这金果却不能不仔细研究,将这五颗解散为气形,后日带来给我。」他将金果递予澈然,又道:「还有,每日往返真境,你且带着梔月,她那飞行与幻气的功夫,便交给你了。」 澈然与梔月闻言睁大了眼,异口同声道:「她(我)…自己能练的。」梔月偷瞧了澈然一眼,又连忙摆手:「我是说…,不然,虚里也会帮我…。」 「虚里要迎千年劫,如今没有那间功夫教你飞行。」青桐真人打断了她,又朝澈然道:「澈然,你得有些耐心,也得勉强她,不然,五百年后,她依然两隻脚好好黏在地上。」 澈然一揖,微微頷首。梔月闻言,低下了头,并没有再说话。 那日他们同出真境,走在石廊上,她秀气的眉微微锁着,鼻尖红咚咚的。后来澈然发现,梔月只要想忍住不哭,便是这个表情。 「澈然…。师父...肯破例收你为徒,你一定…是个很优秀的战士吧。」她忽然这么问。「这般年纪…,就会这幻气之术。」 「你要是肯认真练,也难不倒你。」他想,他来岭且不过些时日,她便转白化了仙,从前,多半是贪玩。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步,微摇了摇头。「我以前…,很认真的。」 人道一般白鹿仙五百转白,事实上则落在四百岁初头,她却迟了近百年。她道当时,她满四百岁,鹿身却没有丝毫动静,使得父王母后很忧心。「我日夜修练,试过各种益元药方,戒了梔子花,却越练越差,连原有的仙质都不甚稳定。我练得急,师父怕我走偏了,终身为兽或是为妖,便要我缓下来,顺心顺性。」 澈然听得好奇,那日,她那鹿身,能从让他施了咒的树洞间逃脱,使出的灵力出色,仙质分明不差。 「你今日那挪伤,不也练得挺好?」 「你看到啦…。」她羞怯一笑,不觉又交握起手捏着。澈然看着,只觉她在虚里身旁,似乎自在无拘得多。 走在桃林间,天际还落着雨。细细雨丝飘飞,她望了望天,凉凉道:「澈然…,今天…还是我第一次成功。师父要你教飞行,还有什么幻气,简直…为难你。」 「幻气在你白鹿一族,是千年神的修为,你就是再花五百年,也不嫌迟。」 梔月看了他一眼,感激的一笑。 澈然想了想,以他这善战的思维,又她这小兽看来志向远大,要练飞行,诸多方法里头,还是使双翼最为嫻熟且灵巧。 「翅翼幻了气便看不见,不易受攻击,且较那云雾灵巧。你不如学以致用,先以师父那赋形之术,聚翅翼之气形,为自己打造一双翅膀。各种腾飞之术,我慢慢教你。」 澈然说着,还觉得自己挺聪明,不料梔月听了,勉强一笑,闷闷不乐道:「这翅翼的气形...我知道的,虚里...曾带我练过好一阵子。」她微扬手,试着要为自己聚一对翅翼。翅翼半是血肉活物,不若无生命之物轻易,她那眼神闪闪烁烁,又显得不安。 她手一动,一对白翼之气一闪,又消失无踪。「别说腾飞,我连翅膀也做不出来。」 澈然看着她,倒能懂她心思,淡淡一笑:「或者说,你如若一点不想飞,这翅翼自然是做不出来。」 「我...我想,我真的想。」梔月显得一脸歉然,鼓起勇气,再试了几试,却连翼形也见不着了。 如梔月所想,他一向出色,还以为她上了翼,便能学飞。这传闻中的解封者,实在和他以为的不太相同。 瞧她满眼焦灼,澈然轻轻一叹,想了想,尽可能显得温柔,道:「要是真练不会,不如…,我…就这么,载你一辈子。」 「嗯…?」梔月正满心懊恼,瞧了他一眼,轻问道:「什么…?」 「我说,我可以…就这么载你一辈子。」澈然别过了眼,不经意地又说了一遍。说完,她却一阵沉默。这翼神愈是尊高,自然愈少载人驼物,肯让她这么凌驾在背颈上,不是爱意便是臣服。这翼族的甜言蜜语,她难道还真听不懂。 澈然一抬眼望她,却见她又红了脸,一双眼又惊又羞。见他目光转了来,她且慌得连忙别过头。看来,也不是不懂。 走到桃林边,她那脚步愈是拖沓。澈然停下等她,展了双翼。 「谁…谁要你这隻鸟载了。」她一慌,见再无路可走,低下头,嗔道:「你…不如你幻气吧,我不怕。」 「幻气…?这可是你说的?」他挑了挑眉,望着她又羞又倔强的脸。 「嗯…嗯!」她肯定地点了点头。 澈然一笑,倏然消失了踪影,一阵风似的捲起了她。 这么乘风破雨往上飞,只见她强撑的面色愈来愈差。「要是害怕…,你闭上眼吧。」他的声音响在风中。 她依言闭上了眼睛,一会儿,又忍不住偷瞧。不瞧则矣,一瞧却煞然空白,澈然已经飞在峡谷顶端。 「澈…澈然…,算了,我错了…,我…我不飞了,求你…,还是让我跑回去吧。」她抖着闷哼了一句。 「算了?这在半空中,如何算了。」他开始明白青桐真人之言,五百年后,她要是还只能在地上跑,也不稀奇。他的身形,忽然出现在梔月下方,手臂环在她腰间,双翅一展,在她身下仰飞。「这样行么?」 「啊…!」她愈发无力的哼了一声…「当…当然,不行…。」这么让他抱着,她让雨打湿的脸,又怕又羞。 澈然翻转了身,将她换到身下。梔月一声惊喊,感觉后背悬空,忙抱紧了他,着慌道:「不行…不行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澈然望着她一笑,不知怎地闪过那青桐虚里的脸,直想就这么来一段疾飞,好让她再抱紧些。 然他想归想,终究还是转直了身子,横抱起她。施起咒术,他招来一带云,薄纱似的遮住了下方景色。「这总行了吧。」 「嗯…?」死命攀着人的梔月眨了眨眼,小心翼翼朝下头偷瞧了一眼。感受不出高度,自然好多了。稳了稳心神,她终于发觉自己拚死抱着澈然,又羞又嗔,又不能叫他松手,只好矜持着,还得轻轻的,将他推开了些。毕竟在这空中,只能听他的。 澈然那好看的脸笑得俊朗,和他这么近贴着,连他身上淡淡的、森木一般的气息,都闻得着。她一颗鹿心,不禁咚咚乱跳得厉害。怕让他瞧见了她那心思,她连忙别过了目光,转望向下方那整片云带。这么转眼一瞧,梔月又不自禁讚叹起来:「那云…,好厉害…。要聚散一大片轻飘飘的东西,很困难吧…。」 「这是战术之一,从小要练的。」 梔月唔了一声,似乎又觉得挺对不住他:「飞这趟,让你耗力了,还要使这…战术什么的。」 「替你使的,便不算什么。」澈然一笑,其实对他而言,真没什么,却偏要这么刻意再说一句。 -- 約定 一忘了害怕,距离倒不远了,顷刻就到了梧桐林,澈然携着梔月,落在林间。 或是方才太过紧张,踏上扎扎实实的土地,她倏然觉得有些兴奋。而且,就这么不靠鸟身遮掩的飞了一趟,不算后头那云带,她…也该算是有些进步吧。 「澈然,谢谢你!」她想着,又不禁开心起来,跑跑跳跳,转着圈子奔入了林。 雨打梧桐叶,嘈嘈切切。跳雨如珠,滴滴落在她面上,冰冰凉凉。这仙身,头一遭淋雨,她细细感受,觉得新鲜。 澈然静静跟在后头,也不催她。 「澈然,你不怕雨浇么,不如你先回去吧?这雨,怪冰凉的,我还想待一会儿。」她转过身说着,掩不住兴高采烈。 「我想陪你。」他那话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瞅了他一眼,梔月甜甜一笑,往林间飞奔。他于是跟着飞了一阵。愈近高处的穴居,雨势渐小,仅馀一点霏霏水雾,还润着桐林。 「澈然,我好高兴。」她跑得尽兴,往一块大石上一靠,望着灰濛濛的天,眼里却一片明亮:「我是个道道地地的女仙了。我也要努力,直到有一日,能解封龙神。」 「你…想解封龙神?」闻言,澈然在一旁,装作甚是不经意地问道。 梔月听他一问,转过来望他,道:「澈然…,你…既是炎火战士,该同天尊冷岸家…很是亲近吧。我…这身分…。」她吞吞吐吐,不知要如何说明。 澈然淡淡一笑,道:「我自然知道,仙界都传你是解封者野鹿。」 梔月闻言一嗔,转过身子喃喃道:「好啊,你尽管取笑我吧…。暗笑也好,叹息也好,知情的鹿岭仙神,也是这么笑了近百年了,不差你一个。」她说着,眼眶又飞快湿润起来。一讲这解封一事,她便这般在意,那后头的压力,可想而知了。 澈然一叹,故作轻松凑道她跟前,笑道:「做什么又笑又哭的。梔月,你何必这么逼迫自己,龙神不解封,也就罢了。」 梔月水润的眼眸,上抬瞧了他一眼:「姊姊早说过,翼山...不希望我解封龙神。但师父也说了,龙神,可不一定需要我的…。让他随心作乱,还不如鹿岭出手好些…,你现在,大概又心里笑我了。」 「龙神真解封,翼山自会出兵帮你,大渊安危,不需你这小鹿操心。」 「不不…,父王早说了,他向你们翼山求兵…,据说天尊为了天少嘴上拖延,只道龙神解封还是未知。但这龙神一醒,比邻红漠,等不了你翼山天高地远,我自然得努力一些。况且,师父也说了,解封龙神,为的,是要助他化解积累万年的戾气,平大渊歷世隐忧,师父一定有不打架的法子的。」 澈然听着,想起鹿岭王那无奈的苍凉眼神,合起她这说词与灵力,他几分好奇,她所想的,难道真是鹿岭王所想的?而她,虽然一派天真,这羞怯的性子里头,倒藏着勇敢。大渊千万年的顽疾,她也并不想就这么粉饰太平。比起师尊无相要他掌握梔月以阻止龙神解封,他与梔月所想,其实更为契合。 「梔月…。」他凝视前方,几分认真开口唤她。 「嗯?」听他忽然沉稳起来,她一愣,转头望他。 「哪一日,你真能解封龙神,我翼山,定倾全力助你。」 「真的?」她先是惊喜,又半信半疑,问道:「那冷岸天少,听你的么?」 「自然听我。」澈然转过目光,朝她一笑。 日落,升起一夜星光,他陪梔月回望舒巖。 「澈然…。」他才转身要离开,梔月却唤住他。 澈然回过身,有些好奇地望着她。 「你…。」她不知怎么的,红着一张脸不敢瞧他,吞吞吐吐道:「你…,一定会很多术式武行吧,你肯不肯…花点工夫,教我。我也知道…我这修为,实在…不能谈什么解封龙神。」 她那芙蓉花一般的红颊…是为她这駑钝的灵力而红,还是为找理由留他而红。他寧可解读成后者。 他望了她半晌,只觉那眼眸羞怯,不似机心。淡淡一笑,道:「我自然肯。」 他走过她身旁,毅然伸手牵了她,往她穴居走。「但现在,你再不弄乾身子,可要着凉了。还以为自己是头鹿么?」 「喂…喂。澈然,你…你…。」挨近穴口,她一慌,转了身子挡在他跟前,忙摆手道:「你…你不能进来。」 「为何?」澈然一笑,仍是往前迈步。「要教你术式,难道还得继续淋雨。」 梔月退着身子,凉凉笑道:「但…但,我这鹿窝挺乱,一早让你催去真境,半点没空整理。」 「无妨。」澈然再一笑,也不依她,逕自入了穴居。 「喂…,你…你无妨,我有。」 她垫起脚,急忙自后一把矇住他的眼,不料澈然想也没想,抓下她那手,一把将她扯到前头。 或是感觉他眼神闪过一抹锐利,又那手劲不善,梔月一愣,双眼眨了几眨,道:「对…对不起,我…我只是,你瞧我这穴居,见不得人。」 这么让人矇住眼,本是个大忌,但…或许是他反应过度了。澈然静了片时,勉强一笑:「没事,习惯罢了。扯痛你了么?」他说着,拉起她手腕瞧了瞧。 梔月垂下眼,轻摇了摇头。 澈然抬眼望了望穴居,牵着她带到桌椅旁落座,轻松一笑,道:「除了你那草堆,这处不窗明几净么?」 她的穴居里头,垂掛月灯照明,墙边有一窝草,上头夹杂了些泛褐的梔子花瓣。草堆旁,有些用来磨顏料的色旷,不少色粉相混,挺豪迈地抹在墙上,有的像山,有的似河,这小鹿还没个仙身,倒喜欢作画。 除此之外,穴居里早已预先备好了木榻被褥,几支搁在她床边的木架子上掛了衣裳,还有一张顶新的妆檯。她坐的这处,挨着另一面墙,是方别緻的梧桐木案带椅,案上落了杯盏,搁了几枝桃花。明明一切看起来清新宜人。显然那些,都还不是她习惯的穴居,她心目中,只有那堆乱草是她熟悉的东西。 「梔月,你这处有帕子么?」 见她浑身湿漉漉,他找了找,自一支木架上取来大纱巾,为她披上,顺手擦了擦她一头湿发。 澈然自也知道,这举动,过分亲暱,但…他几分有意为之,说来,她都开口留了人,他难道还不比她主动么。 她掛着水珠的长睫毛眨了眨,微垂下了眼眸,偷瞧的大眼,又好似星光。对上澈然一双澄澈的蓝瞳,四目磁石般牵绊,忽然转也转不开。 湿冷冷的雨,不知怎么地浇得火烫。 澈然踌躇片刻,缓缓俯首,他的唇轻碰上她的。身子一前靠,直将她吻到了巖壁上。 相触的唇瓣让梔月一颤,倏然一缩。 面前突然没了人,澈然一楞。 没想她竟化成了小白鹿,往他胸前猛鑽起来。「你这头野鹿……。」撑住她前肢架了开,对视她汪汪大眼,他无奈一笑,道:「怎还小孩子似的。」 心头…,似乎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或许…,打住了也好。 他并不怎么想顺着祥治与无相,拐她一片情意,而他不甚清明的心,浮浮晃晃,其实,还不很肯定。 -- 霜珠 秋雨淅泠泠下了几日,桐林间,已明显转凉。 太上真境里,青桐真人论着元与形,气与体。堂上顽徒,各自倒成一片。棕五鼾声如雷,雪鹊出神,梔月发楞,就澈然一人,神清目明,听得认真。 「重伤以至于脱体的仙魄,要保仙元不灭,一藉凡人血肉、二藏于仙界神物。凡人血肉适于藏匿,仙气不查,然仙魄在凡间生死转世,心神各世独立,要接续其记忆,得辅以咒术炼取其心神,寄託于物。」青桐真人回头扫了眾人,定在唯一还清明的目光上:「至于神物嘛,澈然,不如你说说。」 「霜珠。与冥界相连,却不入冥界。隐微、安定,能止伤且不耗气,疗仙魄之伤,颇具其效。」 「很好,孩子。但我倒以为,霜珠,是与太虚相连,并非你所说收凡魂的冥界。是以,才有充足仙气能疗如此破碎的仙魄之伤。但你要谨记,仙魄与太虚相连久了,心神记忆渐淡,将回归仙元。得在这之前,开珠长仙身,慢慢养回记忆,否则,仙元化归太虚,再开珠,便不是先时留存的仙魄了。」 澈然听着,有些好奇。这太虚之道,他始终以为飘渺,论起霜珠,却又似乎很是具体。 「师父,上古神祉,无牵无欲,化归天地大气,不也是同被灭散的仙魄一般么?」他父尊想随母后散形,在他看来,同死字没两样。 「我…我不想灭散。」棕五一头撞在案上,挺合时地喃喃了一句。 「孩子,上浮归太虚之正气,散形之时,为天风、日光、源泉,在大渊之间流转,润天养地,愈多仙神淡归,仙地气宇愈是祥顺充足;反观被灭散的仙魄,散形之时如流焰、雷火,纠结成戾气,濯濯下沉,积蓄于仙神恨欲贪痴的掌间,杀伐争竞,灭散生灵。得时,将则再化形重生,爱恨纠缠。你如若认为两者一般,便是还有所执着。」 澈然听得入神,眾人只渐渐一片神元飘渺,再这般听下去,他们大概也要魂归太虚。梔月习惯性的晃了晃脑,趁老头转了身取了截枝椏向岩壁落字,化了鹿身,一跃出了轻帘。 「她…。」澈然一楞,这小鹿,明明前几日志向说得远大,这下却明目张胆逃起课来。 没想青桐真人索性搁下了枝杈,道:「一眾幼仙,摰劫障耳,自听不进老身嘮叨。去去去,都散去。」他逕自坐了下来,拐了肘支着,斟起茶来。 「谢师父教诲!」五棕雪鹊那浮晃的仙元忽然都聚了拢,生气活泼,一片欢天喜地,倾刻似烟花一般迸散了净。 「澈然。」 还楞着青桐真人这道里只论了一半,却放了人。听他一唤,澈然起身,走了上前。「师父。」 青桐真人手一翻,幻了颗樱桃大的珠子在掌间,晶莹如露,冰洁如霜。「道理说得不错,珠子你可瞧过?」 「没有,师父,头一遭瞧见。」澈然盯着那珠子,有些惊奇。 「收着。」青桐真人微微一笑,将珠子递给他。 「但…?」澈然一派不可置信。这霜珠贵重,在仙界排尖的仙物,怎能这般徒劳给了他。 「呵呵。」老人笑瞇了眼,见他一副受之有愧貌,道:「鹿岭待久了,你倒快忘了你是谁了,天少。为尊者,还怕少不了责任磨难么?这珠子嘛,说来我这老人用不着,这本一对珠,还让我搞丢了一个。收着,择时用之。」 「师父,您认为,近来,需要用到这珠子么…。」他想这霜珠主用于收治重伤游离之仙魄,难不成青桐真人想藉此说些什么。 「澈然,该怎么来,便怎么来,现下你不如去找找那头野鹿,拦着她别靠近桐林王殿,否则让她爹知道她逃课,又要朝我这处来嘮叨了。」 澈然静默半晌,只好缓缓一揖,出了主堂。青桐真人明着打发他,就是知道,自也不肯说了。 入秋的鹿岭有些微凉,一山梧桐转色,黄澄澄的飘飘摇落。秋雨过后,腐叶、树干、石缝间,各种小菇悄悄冒出了头。 「你们又在採什么。」澈然回了桐林,却又见着一袭蓝衫在林间穿梭来去。他发现,就是梔月已经定下仙身,这雪鹊和五棕,仍是一天到晚提着竹篮摘东西给梔月。他问及缘由,棕五闷声道:「有个大病人,这医官自然看不下去。」雪鹊狠瞪了他一眼,又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什么病人,该是说,我这大厨,就喜欢吃货。做东西给梔月吃,特有成就。」 的确,这雪鹊手艺好,林间食草浆果,尽是她的食材。但澈然相信,她这医术,比厨艺更好。 见雪鹊似不肯明说,他将棕五那话收在心里,也不再多问。 「这个呀。」雪鹊兴高采烈的翻拣篮子里一朵朵蕈菇,道:「这是云芝、烟色离摺伞、紫丁香蘑、硬皮地星。喔!」她指了指树根部一朵特大的白菇,道:「那是白鹅膏,有毒的,千万不能採。」 澈然笑了笑,他随口问问,也不怎么悉心记她珠串班的蕈菇名称。毕竟,他不似那头小鹿,林地里随处随吃。「梔月…知道那不能吃吧。」 「知道知道,那菇有剧毒,鹿岭仙没人不知道的。」她说着,将篮子递给澈然,道:「给你採吧,我这腰弯得都痠了。」她还欣然以为澈然又要来揽这餵食梔月的功劳了。 「我这头没空。」他四处望望,问道:「你们方才,见着梔月么?」 「梔月啊…。她往王殿晃去了,说要去找王后。」她顺手摘了一株紫花,笑递给他道:「这给你吧,紫花蓿草,梔月特喜欢吃这个。」 紫花蓿草,听得梔月喜欢,他仔细记了下来。如今他知道她除了梔子花,还喜欢蛇莓、山奈、月季,还有这紫花蓿草。从前这花花草草,他看起来都一样的。 「谢了。」做别雪鹊与五棕,他连忙寻梔月去了。 -- χDγьz.cΘM 母親 澈然来鹿岭,还未见过鹿岭后。王后青桐氏,乃火凤族一属,名唤秋雨。她鲜少与鹿岭王同进出,低调隐微,住在王居侧殿。 他走在王居附近的桐林间,缓了脚步,既已赶不上梔月,似乎不好这么靠近王殿。正踌躇间,却忽然瞥见远处一身白衣。 「梔月!」他仔细一瞧,忙几步上前,唤住了她。 「澈然…。」她回过头,原有些忐忑不安的脸,转而有些惊奇。「你怎么来了?」 「师父要我来找你,要你别靠近王殿。」他在真境待了那么一阵子,已经渐渐清楚,青桐真人从不随便出言,就是看似轻松笑语,也自有玄机。青桐真人门下之徒,入真境修业,只来往穴居与谷地,要出境,须得青桐真人首肯。就是她为王女,也得守这规定。 梔月一听,想来也明白,沉默半晌,却道:「我…想去看看母后。她仙气衰微,已经好一阵子了。先时,师父还让我月底回王居,最近,却都不让我回去。我化了仙,还没告诉她呢。」定下仙身这么盈月有馀,鹿岭王室,却似乎还不知情。 闻言,澈然心想,她倒也不是没在听青桐真人讲课,只是听及那仙魄归元,元归太虚,想起了母后。 「那么…,你也不听师父之言这么出来了,还犹豫什么。」 梔月低着头,半晌,静静道:「师父不让我进王居桐林…,大约是因为我还比他期待得差些,父王母后见我化仙了,免不了要期待我有所作为,却要发现,我还是这个样子。」 「二殿下!」他俩还说着,前头传来一阵欣然的喊声。澈然与梔月抬首一望,见是一穿着王居服仪的女神官。 「姨娘!」梔月脸上绽开了笑,连忙雀跃地跑上去,十足亲切牵地起她的手。「您怎么一眼便认出我,我还想给母后一个惊喜呢!」 女神官仍是不忘礼节地屈了屈膝。笑道:「你这野鹿,就是化成灰姨娘也识得,再说,这脸蛋生得这般标志,还能是别人么。」 澈然看着那女神官,笑起来,似梔月一般温暖柔和,清灵的双眼,和梔月异常神似。ℙò㈠㈧.cιτy(po18.city) 梔月靦腆一笑,嗔道:「姨娘别取笑我了。」她整了整发,又拉了拉裙,显得有些紧张:「姨娘,母后在里边么?我这个样子进去,得体么?」 「行,好看极了。快进去吧。」她抬头看见静静立在后边的澈然,歉然一笑道: 「娘娘近来不见客,得请少神在院里等等。」 梔月听了,忙道:「澈然,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就同母后说几句话,不闹事的。」 澈然微微一笑,道:「我在这里等你。」 后殿里的事,当时的澈然自不晓得,却是日后在梔月记忆中读来的。 那后殿大厅里,秋雨一派端庄雍容,靠坐在檀木榻上。梔月一进殿,同那女神官向王后行礼如仪。 秋雨与大王女星瑶一般,面容温婉,却少了些精神,飞霜的鬓边,如这秋日苍凉。她一见梔月,眉间一凝,闪过复杂的一眼。 女神官瞧着秋雨神色,静静垂首道:「容瑾…,这就去备些茶点。」见秋雨微点了头,她默默退到帘边,转了身离去。 「月儿,到娘这里来。怎么化了仙身,这般拘谨。」秋雨微锁的眉松了些,淡淡一笑,招了招手:「这次出来,没有你师尊点头吧。」 「娘…,月儿想您了。您就别问那么多吧。」梔月见秋雨神色间还和悦,几步趋前,坐到了她身旁,那距离不远不近,坐姿显得有些拘谨。 她从前还是隻小鹿,总喜欢蹭在她爹膝上,娘亲虽然温婉,却不喜幼仙吵闹,亦不喜欢与她太过亲近。后来她足四百岁,鹿岭王与后称她大了,更不喜欢她这么撒娇,总要她学着星瑶,端庄稳重些。「你啊,既化了仙,不少难题等着,别再淘气任性,孩子似的。上回虚里来我这,且说了你和翼山少神走得近,你和翼山那亲事,总归是算计来去,别太快置了真心。你再不学着多想些,日后…,娘再护不下你了。」 「娘…您又来。」梔月微蹙了眉,喃喃道:「您和虚里难得见面,说往我这处来做什么呢…,何况,我瞧您这话明明还浊气沉沉,归不了什么太虚的。」 近来,她母后这翼身落羽,颇有退意,说起话来,总像在交代什么。 「原来你还有在听道啊。」秋雨笑了笑:「我要还气浊,也只掛念你们这些孩子了。」 天际雁行南飞,秋雨望了望殿外,淡淡道:「今秋,特别凉,尤具感知的雁神都离岭了。青桐真人,据说,近来也要远游。月儿…。」 「娘,您就别忧烦了,捱个几月,春日不就来了么?您这火凤一族,就是怕冷。您瞧人家翼神住在那冰天雪地,不也好端端的。」 秋雨浅浅一嗔,笑道:「你嫁过去后,便知道什么叫冰天雪地了。」 闻言,梔月脸红了一层。「娘,您又说什么呢。」 秋雨见她那神情,一叹:「看来我这月儿,是回不了头了。」她又指了指搁在案上一落摺叠齐整的华丽衣饰,道:「先同你说点正事吧。太虚门天轨神官出了金喻,和寧二字。你父王已经定案,你的封神仪礼,将在明年仲夏,你五百生辰举行。衣着等等下去让容瑾量量,将尺寸抓得准些。」 「啊…?连父王也晓得啦…。」难怪青桐真人今日阻她进王居桐林,可有可无,原来王室这头,早有太虚门参透了天机。 梔月眨着眼,半是好奇,半是不安的问道:「但我…也未迎劫立功,封什么职呢?」 「你既在真境拜师,也不须立什么实功。」秋雨望了她一眼,淡淡道:「待你父王同你师尊谈过,多半要你入天时支,淡戾气,护安平。」 鹿岭幼仙成年,多是逍遥来去,入王室司职,则按太虚、造化、诸灵与和气四门,依其仙质,入所属各部各司领职封神。太虚门,感知太虚大气,查星象气运预言、执法与刑,灾异与医事;造化门,职辖地内自然造化,诸如风云山川花木鸟兽,生灵育物;诸灵门,主掌仙政、仙事与入籍仙民,各部、司与神职最为多繁;和气门,主战事、交谊与治凡,如今这凡界之事由翼山主掌,其下治凡部门,便也只馀存番号。他真境门徒,少碰实权,多半是碍于青桐真人与鹿岭王室之间的微妙关係。鹿岭王室赋予真境极大的自由,青桐真人也有意无意,让徒儿避着涉及战权与治权的官职。 「天时支啊…,不司战也罢,不司日月星辰,不司林木,连我喜爱的时花五穀也沾不着边,领这清间神职,我真是仙中之仙了…。」梔月叹息了声,想了想,不自觉道:「真到那翼山去…,这和寧上神,只好扫落叶去了。」她听说,翼山不似鹿岭讲究太虚,大分天凡两门,天门掌天界群仙与大渊造化,凡门掌凡界诸事,她要去了翼山,好像顿时无所事事。 「天时支讲究的,不在术式,倒重你这修养,也适合你。至于你去翼山…是和寧天后。」秋雨笑了笑,道:「冷岸灵宫,落叶轮不到你扫的。」 「天后?」梔月一愣,问道:「什么天后?」 「什么天后?你和那冷岸天少的亲事…。」 「冷岸天少…?」 「你还弄不清你的对象,便先让人拐去了么?」秋雨眼里带了些许责备,无奈道:「月儿,翼山轻信不得…。」 「娘…。」梔月僵硬一笑,陡然起了身道:「月儿…,好像不能出来太久,师尊…师尊要不高兴了。我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您。」 「梔月?」 顾不得秋雨叫唤,梔月匆匆屈了屈膝,一身裙裳飘转,飞也似的跑出了后殿。 -- χDγьz.cΘM 古琴 那事之后,很快入了冬,一晃眼,又移进了春日。 叁月的林间,四野开花,飞满白蝶。青桐真人也不再进真境主堂授课,反倒将他们都移入了林。 他说差不多是时候,徜徉这天地间了。 天宽地阔,溪流上游巨岩遍布,那日,他坐在其上,信手抚琴。 琴声、林音与流水,交错成曲。他要一眾小徒,不上饵与鉤,石上垂钓,观天地,养其心。 老上神那淡泊逸趣,叁个小少仙,可没人体悟。见师父进入一种琴我合一的超然境界,乾脆扑虫戏鱼,打水漂儿,戏玩一阵乏了,鱼竿歪倒的歪倒,打起了盹来。 过了半日,老上神停了琴,闭目定坐,对四围喧闹起落之声,好似不闻。 澈然与虚里来得晚,他们如今,习武与听道比重相当。他和千守剑,日渐相熟,修为增进不少。然虚里,也不惶多让,就是他以千守剑相敌,也只勉强与他杀个不分轩輊。他们话虽不多,冷来冷去,对彼此却很是熟悉,几个眼神交会,便能将对方意念抓个七八分。一份难以言说的情谊与信任,与敌意共存。 虚里近来,比之从前更加沉鬱,他逕自在溪边一坐,无语凝视着溪面。澈然瞧了一眼,继续往青桐真人那处走去。今日,他走得比平常快些,因为他现今只这少数的日子,能见到梔月。 她不再日日同他们修习,也搬出了望舒巖。但她确实每月逢十,会回来听道。ℙò㈠㈧.cιτy(po18.city) 她和青桐真人说词一致,只是为了要来的封神仪忙碌,她说有学不完的礼仪舞蹈,和要熟悉各种王政与官务。暂时无法回真境。 走近石边,他一眼见着梔月化了白鹿身,正蜷卧在仰躺的大棕熊腹上。 他走上前,淡淡扬手,将她整团挪下了熊肚,接起她前肢,举在面前。 一双矇倦的鹿眼对上他的,眨了几眨,倏然圆睁。 「哎呀呀…,疼啊,澈然。」她幻回仙身,哀哀呼疼。 疼…?他一愣,连忙松手。 「哪里疼。」他半信半疑,明明使的手劲轻得很,怎么还喊疼…… 「啊…。」她随手按了按手臂,喃喃道:「你把我当刀子提么,这里那里,都疼。」 澈然瞧了她一眼,无奈道:「梔月…,你不是小鹿了。」 她仙形早已稳固,却还时常一兴起便幻作小鹿,她说东奔西跳方便,嗅闻东西方便,惊吓逃跑方便,想来,这蹭人撒娇也方便。说到底都是个成年女仙,还似隻小兽崽般爱蹭人。他叨叨唸唸,就只因他不是滋味,她要蹭在他澈然怀里,他便没那么多囉囉嗦嗦的规矩。 「我知道了…,人家棕五也不介意…。」梔月仍揉着手臂,喃喃嘀咕。她和棕五相熟,自小就是这样躺,那团肥厚软毛,比什么床榻都舒服。 澈然见她低着头,手臂揉着揉着便两眼发直。他本还几句碎念也只好嚥了回去。他想,她大概是累了,或是伤了。只能用那软毛,和她眷恋的白鹿身,这么暂时假装回到曾经无忧无虑的日子。 「棕五。」澈然只好转向棕熊身,一掌抵在熊肚上,使了些劲,道:「你这圈毛,你这肚子,没知觉么?」 这棕五肚子,也不避个嫌。 「唔…。谁压我。」棕五小山似的身躯挪了挪,起身化了仙身。他惺忪的眼微睁,瞧了瞧:「澈然啊…。什么毛,好冷。」 「什么毛,你的熊毛。」澈然一阵烦,不悦道:「你要睡,怎不回你的熊洞睡。」 「什么熊洞,我听师父讲道呢。」他打了个哈欠,显然还很睏,翻了个身,倒头又睡。 「啊…,好了好了。」怎怪到人家熊毛上去了,梔月连忙将他拉开了几步。棕五无辜,睡觉打盹,说来还是他必练的舒适功夫。这初春时节,乍暖还寒,熊仙还贪眠,她趁人家熟睡悄悄跳了上去,怎好让澈然嘮嘮叨叨找人家麻烦。 梔月拉了他衣袖,有些憔悴的脸,努力扬起了甜甜一笑,道:「澈然,你来得好晚,师父这样弹了半日,又坐了半日,我们都快长苔了。你一定饿了吧。」 那笑容,他只看得揪心。 自出了真境,她每次回来,这行为举止愈发得体,不再向从前那般自在奔跑,连面上的表情,都清淡沉歛,规矩不少。但最叫澈然在意的,是她原先灵动透彻的双眼,闪闪烁烁,躲躲藏藏,再不会持着一股傻劲水灵灵的望着他。 梔月翻掌幻出一块平坦玄石,上头搁了一排精心片削下还剔透粉嫩的生鱼,一旁且缀了朵矢车菊当装饰。 「哪,给你的。这溪里,鱖鱼好肥,方才雪鹊和棕五,抓了好几条。」 澈然无奈瞧了她一眼,报以一笑:「你们是来游玩的么?」师父要他们无饵垂钓,静心养性,他们却将鱼都杀来吃了。 「坐那么久都饿了,你不吃么,我刺也帮你剔好了。」她不食肉,本也不会料理鱼,全是为了他向雪鹊学的。 那鱼,他淡淡望着,不知接或不接好,他厌烦自己这么堤防着她,却又不得不多虑一些。 「你…不要这鱼,是还生我气么。」她有些失落,玄石持了许久,也不知收还是不收。 澈然瞧了她几眼,只缓伸手抚上她腕间。她水袖后缩的手腕上,隐隐见着瘀血。怪不得,她东疼西疼,身下不知还有多少伤。 他一触着那瘀伤,梔月一震,忙退了一步。两人对望一眼,双双沉默了。 还好,后头雪鹊,正从远处溪石上蹦跳了过来,嘴里嚷着道:「唉呀,尊上来了。」她双手叠在腰际,装模作样的矮身屈了屈膝,道:「小仙见过尊上。」 澈然瞪了她一眼,淡淡道:「别闹了。」 雪鹊这么唤他,倒是因为前几日出了个插曲。 棕五课上依然睡得酣,喃喃一串囈语:「月缺月圆,圆復缺,缺復圆,清心之尊,承乾明熙;遗珠之后,和坤祥寧。」 坐在一旁的雪鹊一听,惊讶连喊道:「哎呀,师父,棕五出预言了!他…他说什么来着。」 那日堂上,梔月不在,那串囈语,雪鹊实在也没听清楚,然棕五一出言,澈然便凝了心神。他呢喃之时,仙气非比寻常,并不似平日鲁钝,细听那句子,还与他澈然的天尊之位挺有关係。 望向青桐真人,老上神只笑了笑,道:「这梦话倒好。谁来叫醒他。」 青桐真人没什么反应,澈然倒是掛怀,对他而言,继位天尊,可不是玩笑,那是战事四起,生死交关的大事。虽然后来,雪鹊听他一讲,只笑道棕五说的梦话要都是预言,大渊不知已更换多少天尊了,只拿来开他玩笑。 的确,棕五课堂上的梦话,比之清醒时与青桐真人的应答多了不知几倍。但…澈然却是第一回觉得那仙气迥异,让雪鹊嚷来嚷去,他心头更是不安稳。 「梔月,尊上这鱼片不吃…,倒是想喝鱼汤了。」而他的身分,梔月一知,雪鹊便知,雪鹊一知,棕五便知,在真境五人中,早也不是秘密。雪鹊活灵活现,天尊来天尊去闹得开心,好似忘了,他澈然日后,真是要继位天尊的。 「雪鹊,尊上不喝鱼汤的,这鱼片,我哪儿弄不好了么?」梔月似想转移那腕上之伤,连忙一搭一唱跟着雪鹊胡闹,蹙起眉来貌似有些懊恼。 她第一次烹鱼,自己研究了一翻,将鱼对水煮了汤。没想澈然见了,脸色刷地青了一层,虽然他一言不发,笑着将那汤仰头喝了。碗一移开,那面色惨澹得好似她给他的是碗餿水。她问他怎么了,他一边频频灌水,却直说好喝。她不信,问雪鹊,雪鹊直笑弯了腰,只说他们翼鸟喜食生鱼,最厌恶鱼汤。 但这头,这鱼片,她可觉得挺满意,跟雪鹊手艺,简直如出一辙了。 「尊上不吃…。」雪鹊方才远远瞧见澈然将梔月挪下了熊肚,说不定是心病来着,她转了转眼,嚷道:「就给虚里了…。」 雪鹊说着便要扬声呼叫远处的虚里,她和棕五都吃过一轮,就只剩虚里,该喜欢这鱼。 澈然见状一把抢下,别的都可以给他,就这盘梔月做的不行。「谁说不吃,我饿了。」 雪鹊满意的一笑,转身再幻了条鱼,要送去给虚里。 「就说你同虚里练剑,该也饿了。」梔月笑了笑,小心翼翼拎起一块递到澈然嘴边,一双明媚的眼瞪着鱼片,忐忐忑忑睁得老大,她总觉得那鱼冰凉,软不溜丢的。 澈然见她那神情,几分像从前天真的她,心里一笑,一口将那鱼咬了下来。 餵猛禽似的,她连忙收了手,忍不住笑了一声。 那鱼片彷彿比平常都要清甜可口,澈然望着她,亦宠溺地一笑。「你今日,倒有心情能这般胡闹。」 「谁胡闹了,捉鱼给你吃呢。」梔月嗔了声。 「好吃。」澈然报以灿然一笑,道:「谢了。」 梔月让他一笑,倏然緋红了脸,不知所措起来。她连忙转身找了支钓竿塞到他手中,低着头飞快道:「笑什么呢,你的功课都落后了,不如快去垂钓吧。」 澈然心里满足,笑道:「我还以为见着红咚咚的夕阳,可以回穴居了。」 「夕阳…?」梔月不明所以,愣了愣,道:「该还有一个时辰呢…。」 澈然一叹,在石上坐了下来,这性子,果然同天下事一般,皆非一蹴可几。拍了拍身旁,直当道:「陪我。」 「我…。」她一阵紧张,微微勉强一笑:「澈然,今日…不行。我还有功课没交呢。得走了,改…改日吧。」 她一走,却无所谓改日。 那天,或是最后一次青桐真人与他五人同聚一堂。 之后,梔月便不曾再来听道,时序移进初夏,雪鹊棕五也忽然就告了假。 某日,在他与虚里练完武后,青桐真人告诉澈然,他与虚里要远行。 「远行…。」一切不寻常,澈然就是不与鹿岭外界联系,拼拼凑凑,也略知一二。青桐真人要远行,却不知对他做了什么安排。 青桐真人淡淡一笑,将他弹了好一阵子的梧桐古琴递给了他。他一接过,上头却没了琴弦。 「澈然,你是为师真境里头,少有的清明慧根,可惜,为师不能陪你走过五百大劫。你且谨记,太清河,只带你往该往之处,偶尔,也带你往所嚮之处。」青桐真人拍了拍他,轻轻一叹,道:「无饵直鉤,意不再鱼;抚琴无弦,不忘初心。」 -- 暗潮 飞旋在舞场上,梔月一身白裳飘扬,似一朵盛开的梔子花。 花却带泪,开得忧伤。 她不再让鹿岭王逼去龙谷,倒让星瑶盯着一支舞练过一支舞。今日排得舞,特别难,用以后日封神仪上,献与赭王。 星瑶领着几名仙使,坐弹琵琶替她伴舞,她却舞得不太专心,因她才听得王属侍从回报,澈然一直还在岭。 她不懂,青桐真人离了岭,他该也明白,鹿岭王室回不去了,却为何,还一直这么待着。她想暗中去找他,却让星瑶守得很紧,就连她的传声鸟金阳,都被拘在侧殿。 「你这神情,一脸愁容,定让玄王有话讲。」星瑶止了乐声,沉着气责了一句。 「我…。」她又如何能不一脸愁容,对着红漠兽神媚笑如花,灿舞如蝶。「我做不到。」 星瑶听了一瞪眼,还没发话,却见场边一阵声响,鹿岭王带人走了上来。 「一个笑都摆不出来,你如何杀得了那冷岸承熙。」 「父王。」星瑶和梔月见了,忙上前行礼。 鹿岭王盯着梔月,半晌,沉道:「你,得去东阳居一趟。」 「东阳居…?」她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转念,又担心了起来。「为何…要去东阳居。」 鹿岭王瞪了她一眼,凛道:「我记得,青桐真人有把剑,银身蓝纹,据闻,是翼祖古剑。你听冷岸承熙提过么?」 「我…。」梔月又一阵犹豫。那千守剑,她的确在他穴居里瞧见过。但鹿岭王特意问起,她不晓得这么承认了,是不是又伤及澈然。 就是她不说,瞧梔月那欲言又止,鹿岭王自也晓得她知悉那剑了。 「那剑,不管他使不使得来,就是配着,也能挡龙珠草。你连哄带骗,或偷或抢,总要拿过来。」 「父王…。」 「这事至为重要。我警告你了,别想玩花样。」鹿岭王沉声打断她,冷道:「你听好了,太虚门数百人命,川流蓝雉,是生是死,在你一念之间。若这些人,还不够让你清醒些,我只好再加上青桐秋雨一条命。」 「母后…?」梔月一震,惊愣得望着鹿岭王,他,要用鹿岭后胁迫她? 「今日就去东阳居,你母后,在王殿等你。或生或死,由你那剑决定。」 「父王…!」梔月难以忍受地喊了一声:「您…怎么能。」 「我为何不能,梔月。青桐秋雨做了什么你不晓得么?他们青桐一氏,一向善于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她昔日偷情翼山白羽,怀了隻翼山杂雏,青桐真人,却帮着她隐瞒,又利用太上真境培养青桐虚里,暗地打龙谷主意。现在,她又提前向青桐真人洩漏了王室行动,我如今最后悔的,莫过于让你入了真境。」 梔月淡淡听着,她还是隻褐身小鹿,就已知晓这些王室不张扬的前恨纠葛,但她幼小,也不懂情,只天真的觉得,自己有个哥哥,那些上一辈的爱恨,听起来故事一般。但如今,她心里有了人,几分苍凉地明白,权谋之中,有情又如何;情淡了,更只剩下伤害。 「月儿知道了,澈然心细,请父王容月儿花些时间,与他周旋。」 她心如死灰的眼泪,甚且叫鹿岭王看着,安心了不少。 而她,确实也这么从东阳居里头取走了剑。 她掠过桐林间拦住她的星瑶,缓步进了这在夜间还灯火通明的王殿。 「父王。」她垂首向立在王座前的鹿岭王一揖,情急地望向让侍卫守着的鹿岭后。秋雨满发凌乱,让绳捆着,没一点尊严的跪在殿上。 「剑呢。」鹿岭王沉沉问了声。 梔月翻掌幻出了千守剑,急步上前递与鹿岭王。他凌厉望了梔月一眼,道:「你用得了这剑么?」 梔月摇了摇头,急道:「父王…,女儿将这剑拿回来了,您能不能…先让母后回去歇歇…。」 鹿岭王冷冷扫过梔月焦急的面色,淡淡道:「你口口声声母后,她在乎么?她只在乎青桐氏,只在乎强弱尊卑,同那些好斗的翼神一个样。」 一旁秋雨听了,冷笑一声:「青桐真人与虚里,真有能耐,你呢?你还不肯承认,你一向就是这样懦弱,从前让了大渊尊位,如今只能出卖自尊。你能做什么,你从始至今做的,不过是用个婢女的肚子羞辱我,再将你们生的不成才的女儿,塞到红漠去!」 「羞辱你又怎么。」鹿岭王俯身掐住她下顎,切齿道:「岂不是你背德在先么?」 「父王…。」梔月还没会意秋雨那番话,只见两人恨意如火。她急着要劝退鹿岭王,秋雨却早已生无可恋。 「树谷懦夫,我赌你不会赢,就是将自尊赔得乾净,你还是不会赢!」秋雨凄厉一笑,有些孱弱的仙身浮动,透出了焰光。 「娘…,不要…。」梔月惊慌一喊,急忙想替秋雨拆绳:「娘…,我帮你。」 「我不是你娘!」秋雨凄厉一喊,仙身燃成了烈焰。「别叫我娘!」激烈闪燃的流焰迸散,逼得梔月往后跌坐。 「娘…。」梔月映着火光的双瞳流下了泪,眼睁睁望着秋雨灼烧成一团金焰,散尽了仙元。 殿上一片骇人的静默,只烈光渐收的一小处火焰还隐隐燃着。 「收着。」 鹿岭王沉着脸,将千守剑递给一旁同样泪流满面却不敢作声的容瑾。「这古剑,断不能落到红漠手里。别让人注意到你。」 「是…。」容瑾收了剑,望了眼地上抖个不停的梔月,想上来扶她。 鹿岭王一拦,沉沉盯着梔月道:「后日,别忘了你的本分。」他朝殿旁一般脸色苍白的星瑶发令:「带她下去。」 她的房里房外,都守了人。 她所拥有的,不过一席帘幕后的床榻。然她依然忍不住,伏在榻上痛哭。 哭到泪流乾了,眼神发直。 想过父王母后,想过星瑶蓝雉,想过师尊、虚里,雪鹊与棕五,想着澈然。她唯一的安慰,是他应该已经从那太清河支流出了岭,回了翼山。 她楞楞想着,他曾说过,若是她要解封龙神,他翼山,会倾全力相助。那么…,若是她鹿岭垂危,他肯不肯相救…。 只是澈然,并没有如她所想的出了岭。 梔月一离开,他的确隐身入林,行至梔月指给他看的那条小溪。 太清河…。沿溪低飞,他在心里祈祷似的低语。请带我…往所向之处。 穿越暗影轻雾,他凝神细望,心里忐忑。 果然,他来到一处佈满龙珠草的石穴。穴外,仅仅数名王属侍从。毕竟,若没神草相护,困在龙珠草堆里的翼神,和笼中鸟没有两样。 澈然悄然靠近,无声撂倒数人。闪身一近穴,便见着那困坐木榻上的男神,川流蓝雉。这巖穴里头,不若澈然以为的似个囚房,反倒还简洁齐整,似个正常穴居。 「澈然?」蓝雉见了他,连忙起身。又转而显得一脸惊奇。「你…,如何能进来?」 「太清河。」澈然半点不多言,起咒自腕上取下一圈金色气环,递给他道:「川流君,这是凤心实的变形,能助你离开这里。」 「这…。」蓝雉连忙接过,触着那气环,他受制的灵力,倏然提振不少。他忙一抬头,凛道:「树谷家连起红漠,要取你性命,我助你即刻离岭。」 「不急。」澈然一笑:「你幽居此处,竟还消息灵通。」 「我自然…有不少线报。」蓝雉神情淡淡,凉凉一笑。 澈然望着他,恳切道:「我来找你,便是希望你能退赤狰,守下鹿岭。」 「澈然…。」蓝雉双眸倏然黯淡,移开了几步。「川流战族…,势力远不及赭王玄王连兵,何况,我手下武士,如今…已不肯相助鹿岭王室,除非…我拿下王权。」 「你…却还犹豫。你掌握鹿岭悉数战能,还能被囚。必然是为大殿下之故了?」 「我…。」蓝雉转向澈然,只道:「就是我肯…,你还是必须尽早离岭,且请天尊派遣兵将。鹿岭王这次,与赭王立了盟咒,王室与鹿岭领职首长,若违背盟约,屏障不攻自破。我手下将领,多属鹿岭籍,一发兵,等同引战,川流武士人数本不多,只靠我一支战族,撑不了多久。」 澈然沉吟片时,问道:「你可知道…,鹿岭王,还与赭王谈了什么?」 蓝雉瞧着他,几分犹豫斟酌,要是让澈然知道了,他多半不肯离岭。 其实,就是蓝雉不说,澈然也能猜到几分:「和二殿下有关了?」 让澈然凛冽的眼逼着,蓝雉也不得不据实以告:「赭王…,要二殿下,取你首级示诚,入红漠为后,他便允大殿下鹿岭王权与诸仙安和。封神仪后,二殿下便要随赭王回红漠。」 澈然静默了片刻。 这些,大概就是梔月小心翼翼,吞吞吐吐的缘由,那盟咒,王权与鹿岭诸仙,似兽爪般扼在她颈上。 「川流君,迎战,总比坐以待毙好。求兵之意,我已传达父尊。至于我…,还不能离岭。」 「你…。」蓝雉注视他,迟疑道:「若还在意解封一事…,大可不必为二殿下冒这险。」 「我…,并不是为了龙神。」澈然淡淡转身:「就如同你,并不为了王位。」 -- (簡)化仙 之后,他每日出了真境,便来陪她。 说起来,小鹿栀月如雪鹊所言,挺好相熟,让他喂食了几日,她好似已经将他当作自己人,每每他来,便会凑上来瞧瞧篮子里的东西。 见她一双汪汪鹿眼,他有时会不自禁想挠挠她的头,她初时缩起了颈瞧他,渐渐的,圆润的眼会舒服的瞇成一条线。 他发现,她是只挺爱蹭人撒娇的小鹿,也挺喜欢就这么窝在他身旁吃东西,倦了,鹿首便搁在他腿上。 她好像还不晓得,她一入眠,便化了人形,伏睡在他身上。 他望着她恬静的脸庞,那安和美好,即使数百年过去,始终还隽刻在他心里。 虽然,同她说爱道情,逢场作戏,师尊无相是这么吩咐的。虽然,他这头入岭,什么修业,什么亲事,自然半认真,半是幌子。 先时,翼山灵宫,祥治天尊与太师无相,找了他来,道了赴鹿岭修业一事。 同青桐真人所言一般,他确实稀奇,他父尊是个轰烈烈入世又主战的性子,怎要他入鹿岭修那避世安和之学、太虚化元之说。说道底,还是为了那龙谷震期。 两老只道鹿岭位处大渊之中,仅隔了龙谷与红漠比邻。龙谷蠢动,澈然且年幼,翼山战族不安,鹿岭首当其冲,更是不安。 「你入岭修业,有益你渡五百劫。也代翼山,盯着鹿岭王和那二王女。」无相且道,祥治天尊将为他谈成与树谷栀月的亲事。 「差你入岭,和树谷栀月那门亲,是按奈鹿岭王,得树谷栀月之心,且能保你在鹿岭安危,亦是掌控龙神解封最温婉的法子。但你要记得,她不过是个棋子。万不得已要舍,不能舍不了。」 对翼山而言,要免除龙神和赤狰氏坐大的威胁,一为阻止龙神解封,二为灭散解封后的龙神。前者,自然省事。 「鹿岭不安,何不驻兵,要使这小…。」人之术。后叁字,澈然终是没说出口。他听着老一辈的权谋,双眸冷淡。 「不能驻兵鹿岭。」无相凛道:「你这头,能敌赤狰双煞了么?一往鹿岭发兵,赤狰灰刃自然不会无所作为。何况,远驻鹿岭之兵,你以为,他们定会听你么?」 澈然静静听着,无从辩驳。翼山战族如今服不服他这小少神,他确实没有把握。 祥治天尊一叹,歉然的面色白鬓苍苍:「澈然,你师尊这法子动在情字上,或许,不顺我们青鸾的性子。但,却也是不二之法。你远赴鹿岭,乔木氏与炎火氏,其心如何,一试便知。净翼山,安鹿岭,亦是对你的磨练,你务要潜心学习,小心谨慎。」 父尊的耳提面命,他不敢忘,冷岸氏的兴衰,他不会不顾。青桐真人的字字箴言,他亦放在心里。 她呢…。大渊仙界,将她树谷栀月提了又提,算了又算,他望着腿上的栀月,睡着,宁静祥和,那面庞,还似个孩子。 他时常就这么陪她在栀子树下,静静待到天亮。 他的本性,是只昼伏夜出的鸟儿,为了逼迫自己用功,便将他进德寝殿置在东方。她这小鹿,却比望舒岩的日头早起,天还沉紫,她一醒,便会用湿漉漉的鼻推醒他,催他去太上真境。让她灵气逼人的鹿眼望着,再困,也睡不下去。 但这日,却不是那双鹿眼,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起床,起床!」鸟声响亮,一对翅翼在他面上搧了又搧。 「好...好,知道了,别吵…。」怎么今日不是温柔的栀月叫他,却是这聒噪的传声鸟。 但这仙气...,他倏然醒起,睁开双眼,只见天光已亮,眼前除了那只传声金鸟,还有一女仙正用一双大眼打量他。 「你...。」澈然望着她,一楞。 见他醒起,她一惊,回身便跑。如浪的长发飘扬,裙襬柔晃如水,她一股脑儿窜回岩穴里,躲了起来。 「栀月!」 原来,她定下了仙身,不敢叫醒他。 他往穴口挪了几步,只见她上半身正好探出岩穴口,转着秋波,偷瞧了他一眼,连忙又缩了回去。 他心头怦然一跳,缓走上前,转了身,背靠上岩穴。他想,她就躲在这道石墙后边儿。 「嗯…栀月。」他望着前方,抿了抿嘴,缓道:「你这样…。」 他迟迟不做声,她禁不住探出身来,轻问道:「我这样…怎么?」他头一次听见她的声音,圆润饱满,又轻柔似云。 澈然一笑,道:「很漂亮。」 他话说完,轮她不做声。 澈然回头一望,只见她正手足无措,一脸羞红得说不出话。他不禁又一笑。 「你…,你早知道…我…。」她咬起唇,问得吞吞吐吐。 「睡着了会化仙,你要问这个么?」 她绯红着脸,又羞又气:「你…你知道,竟…竟不告诉我。」瞧她这眉间眼底,心神细腻不少。他想,兽仙有别,这鹿身与仙身对她而言,意义也不大相同。 「你岂不知你随时要化仙么?何况,这护关本不应扰你修练,你化了仙身,正宜吐纳月华,我怎好叫醒你。」他一本正经道着,栀月却好像内心一片哀号。她还是鹿身时,只觉得他好亲近,确实没想得太多。星瑶为她置了些衣裳器物搁在穴居里头,那白裙裳,却不是她自个儿穿上的。 「你…,今日也晚了,不…不如,你快去真境吧。我就不去了。」 「那可不行。」伟哉师父,懂她莫若师父。「师父昨日说了,你一定下仙身,便要回真境。」 栀月深深吸气一叹,道:「好…好吧,那你先走,我随后就去。」 「现下时辰迟了,外头天色晦暗多半是要落雨,你慢慢晃过去,还要走多久。走吧。」才说着,天际响雷,滴答落下了豆大的雨点。 「我…我可以用跑的。」她往岩穴外边走去,视线一抬,却见着院里有一身影。 「虚里!」她欣然一唤,不顾落雨,几步跑了上去。虚里拎着两把伞,似要离去的身子顿住了步伐,回过身,朝她似有若无的一笑。 「你瞧!」她飘飘转了一圈,双眼定在他面上,似期待他说些什么。 「嗯,太好了。」他那语气,却清淡得好似一抹浮云飘过。 栀月蹙起眉,颇觉无趣道:「你一点不稀奇,定是听师父说了,眼巴巴来盯着我回真境。」 虚里打起一支伞,递给她,道:「你不闭关好一阵了么?早也该定下来了,这身子比起鹿身,凉飕飕的吧,别淋着雨了。」 澈然瞧那虚里平日冷傲,眉宇间情绪压抑,整个人像今日这天色一般阴郁,但见了栀月,趋暖的眼神,又似天放晴。他再不熟谙情事,也知那神情,铁铮铮一个「情」字。 「伞啊。」栀月眼睛一亮,接过伞柄握在掌间转弄,伞缘飞溅水花,她铃铃笑了几声,道:「好玩儿。」 澈然靠在石上,只淡淡瞧着,不想作声。 她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踩着水花跑了上来,一把将伞塞到他手中。「这东西,给你练习吧。」 练习?他一楞,打伞有什么好练习,他可不是个刚定下仙身的好奇少神,何况这伞,拿着不就成了么?那对女孩儿青涩的心思,还不懂栀月只是怕他让雨浇,又不肯明说罢了。 只见她转身又跑,一溜烟挨进虚里伞下,道:「快走吧,师父要碎念了。」 虚里朝他这处递来一眼,回头忙跟上了栀月。她蹦蹦跳跳走进桐林,虚里频挪着伞挡雨,自己倒淋了半身。 澈然看着,只觉得手中这伞,万分滚烫,滚烫万分。 -- (簡)大雨 那日,他们前后入了太上真境,直通往主堂。难得青桐真人门下五人,皆在一处。众人尚未落坐听道,倒是一片里里外外忙着,正将院里一株株花苗盆往岩穴里搬。 「你是谁啊…。」晃过栀月与虚里跟前的棕五停了下来。 「栀月!」 雪鹊奔了上来,瞪了棕五一眼,道:「当然是栀月阿,你傻了吗?」她拉起栀月转来绕去,「唉呀,你这脸蛋真是好看,看来我这真境第一美人的称号只好让给你了。」 棕五憋不住的喷出笑声,栀月化仙前,这五人中也只她一名女仙,封号自然随她取了。见雪鹊瞪来一眼,他又赶忙正了神色。 「哎呀瞧你这头散发,能见人么?师父怎么也不给你一点时间打扮打扮,改日我去你望舒岩教你编些花样。」雪鹊将栀月一头长发顺了顺,随手束在身后。又拉着栀月连步往岩穴里跑,道:「师父!师父!栀月定下仙身了!您快来瞧瞧。」 「师父。」栀月随雪鹊奔到堂内,随手整了整裙,局促不安的立着,怯生生道:「月儿…月儿给您请安了。」 青桐真人蹲在一盆绣球旁,眼神专注的盯着花,抬起头来浅笑道:「请安。要不先盯紧你,你还来请这安么。还好有澈然在,进度一日千里。」 「您说什么呢…师父。」栀月凉凉一笑,低下了头,半点不敢朝澈然那处瞧去。 青桐真人呵呵两笑,弹了弹一盆紫绣球花叶,道:「月儿,为师有些烦恼,不如你说说,这花残为美,抑或花开为美。」 栀月一楞,这什么奇问来着,定是师父又要说道理了,但她思来想去,参不透什么玄机,有些犹豫道:「师父…,这自然是花开了。花残,哪里还美了。」 青桐真人抚须沉吟道:「天有能,时而来细雨,润得我满园花开,芬芳沁人,时又来雨来风,狂扫生灾。不时,且还有你这小鹿,净往我花枝摧折,为师不免疑惑,难道承时顺天,这花开得不应不当?」 「嗯…师父,您…未免也太多心,不会不当的。」这玄理,她可真不通。栀月背着手,紧张的扭起手指来,踮脚带得身子一晃一晃。「您这绣球有毒,我也是不吃的。」 青桐真人一笑,道「上回你不也吃了,闹肚疼,歇了好几日?」 栀月又绯红了一张脸,低喃道:「所以我不会再吃了…。」 「虚里。」青桐真人唤了后头静静立着的虚里,他双眼正凝视着栀月,自望舒岩到这真境,从也没离开过。「你告诉她,花残为美,抑或花开为美。」 「师父。」虚里敛了敛神,低下头转了念道:「虚里以为…,不问天,不问风雨,花开为美。」 青桐真人点了点头,笑道:「月儿,虚里答得好,不问天,不问风雨,花开为美,你得记牢了。」他起身往堂上走,又道:「我再问你,何能得花开?」 众人连忙起脚跟了上。栀月在后头望了望雪鹊棕五,又瞧了瞧虚里。众人挑眉的挑眉,摇头的摇头,终归没人敢在栀月之先应答。 「又问我…。」栀月吸了口气,叹道:「您定是怪我折损您的花了,月儿少吃几朵就是了…。」 「不错。」没想青桐真人赞许一声,道:「能伏能忍,终有所得。」 不错?栀月歪打正着,双眼睁得老大,先是微微吃惊,后又显得一派欣然。 「澈然,你头一遭,见他们这样忙吧。天暖日和,撒手赏花;狂风淫雨当道,挪盆修枝,多事些也不打紧。」青桐真人走到他那木案后头,坐了下来,续道:「总归,要叫这花气宇和顺,生意盎然。否则,赶也赶不及那贪吃鹿。」 「师父…!」栀月听青桐真人又损她,不禁埋怨道:「不过几朵花,您今日怎这般小气,直说个不停。」 青桐真人笑了笑,该懂的人懂,也就行了。他扬袖一晃,案上凭空出现了几盆花,是方才还搁在廊上的。「今日有些让雨打折了的花枝,虚里,不如你带他们,练练那挪伤之法。」 澈然还细细想着青桐真人那话,郁郁戾气,得淡归;承责之家,得入世。青桐真人平日总论淡归,今日却主多事,却是天要来风雨。 石案边,围着栀月、澈然、棕五与雪鹊。案上搁了一盆折损尤重的栀子花。一旁,又搁了盆干透的木本枯枝。 赋形之术,起首,便由这挪移练起。万物之气,聚散各有其多寡、强弱,与聚散的轨迹,以灵力解散其形,驱使,再聚其形,便是一次最基础的挪移。幼仙得不断练咒,直到能将这些步骤使得一气呵成。聚散实物之气,容易些,不须来这鹿岭,各界仙神,多能通透此术,掌间幻物、收物、多是这道理。然聚散仙元之气,锻造仙魄、熬炼心神情治、左右仙魄记忆,便是赋形术中的高段技术了。要知道灵体构成复杂,聚散仙气,且比聚散实物更为消耗灵力,普遍仙神,要不特别有兴致,是不肯花这力的。 「挪伤,涉及有生命的两方,比起无生命之物体的聚散,稍难了些。咒术不变,出仙气得更为充足迅速。根据不同的灵体,出气也有所不同,练习时,得仔细琢磨,将且记下来。」虚里着手演示了一回,一捏诀,将栀子花之伤,挪到了枯枝上去,枯枝倐然断梗,栀子却完好如昔。「挪伤最要避免犹豫不决,拖沓拉扯,挪得好,该是没有感觉的。」 虚里瞧着四人,又道:「棕五,你先试试吧。」 「你让他先,行不行啊…。」雪鹊挑眉看着棕五捏诀使了半天,那栀子伤半点不动。 「别吵。」棕五正死蹙着眉练咒,才一发话,岔了心神,顿时折断了栀子花梗。他垮了脸,垂了肩嚷道:「这岂不是二重伤害。就说了你别扰我。」 「哎呀…你瞧仔细了,意念得坚定些,不能畏畏怕怕,犹豫不决的。」雪鹊挺有自信的说着,一捏诀,成功挪了一道伤。「瞧!」 棕五和雪鹊如常吵闹,栀月抱了盆栽,静静走回她靠窗的桌案旁。 这还是头一遭,同她一起上课堂。澈然见她望着桌上断枝,显得惴惴不安,好像担心什么。虚里也发现了,走到她身旁,微微一笑。 「虚里…。」她抬眼望了他一眼,那目光抑郁,澈然看着,不知怎么的有些揪心。 「别怕,你会的。」虚里望着她,语气十足柔和。 她勉强一笑,轻点了点头,扬手一试,果然平平顺顺挪了几枝。她睁大了眼,望了望自己一双手。觉得挺惊奇:「虚里…,我…好像会了。这化了仙,真比较灵么?」 虚里淡淡笑了笑,道:「那是自然,没什么好讶异的。」 澈然看了烦,转向雪鹊,找了个话题道:「这伤,难道能随意挪么?」在他惯于攻防武略的听来,要是战场上这么挪,好似击杀之法。 「你这鸟又动什么脑筋。」雪鹊一脸受不了似的短叹了口气。「这诀难练,每次挪移都得耗灵气,伤愈重,耗愈多。何况,有德医者都是往自己身上挪,不会往别人身上挪去的。」她转了转眼,又道:「嗯…但…,真要和你那战术什么的扯点关系,也是有的。你或许听过,不少名刃、神刀,落下的伤气形构成殊异,普遍医仙参不透,想挪也挪不了,便能藉此造成厉害伤损了,要破那般神器,这赋形之术熟练些,当然很有帮助的。」 澈然听雪鹊絮絮滔滔,却又不觉分了心。那头的栀月不知怎么的眼里好似有泪,虚里手一抬,轻将那滚出的泪抹了去。她破涕一笑,又连忙打起了精神。 「你头一次尝试,得看着你要挪的伤。」见澈然净往栀月那处瞧,雪鹊嗯哼一声清了清喉咙。 澈然挟着不知何起的怒气,僵着脸一笑:「我就是看着别处,也挪的成。」方才他撇了几眼,早也将枝上那气形读了个透,手微扬,便利落的将一盆栀子枝伤尽数挪到另一盆去。 「不…不可能吧。」那倏起跌宕,雪鹊瞧愣了眼:「你不是头一遭使这诀么?」 堵上这聪明鹊鸟的嘴,挺有成就感。澈然笑回一句:「头一遭,就该使不好么?」「怎地你使起来这般轻松啊!」棕五一脸不服气,学起澈然利落扬手,倏然整盆栀子挟风准准朝栀月那处飞去。「啊…!」雪鹊棕五一声惊呼。 澈然见状,连忙扬起刀咒追上,对斩了陶盆,虚里起手施咒一接,让盆栽落了地,且又相合为一。 「呼…。」雪鹊棕五且同时松了口气。 「拆屋子啊,棕五。控制你的力道。」虚里责了声。 澈然有些失笑,栀月方才见了盆栽飞来抱头一蹲,那反应,还真不像个仙,实在…更不像个有能力应付龙神的。 也许,她还不习惯那身子吧。他这么想。 -- 鍛造 出了殿,澈然还在林间等她。 她鼻子红咚咚的,避开了澈然的目光,没开口说半句话。 隔日,他如常早起去望舒巖,没遇着她,只让隻草精传讯,说她已经去了太上真境。 他想,她好似变了个人,定是鹿岭后同梔月说了什么,但他当下还赶着去早武,实在没多少时间抽丝剥茧。 初时,他还觉得在这鹿岭修业间逸,如今早课前,他得先用半个时辰到银川畔同虚里练武。 虚里武术自不在澈然之下,两人练起剑来,不似师兄弟,倒像阵前杀敌。澈然有时不禁觉得,虚里那眼神盯着他彷彿闪着焰光,不定想就这么一个失手,直将他杀了 「虚里,你的心,你的剑,不正。」好在他眼红杀到极处,青桐真人还会这么限制他。 要不让虚里杀得一败涂地,已是费尽心机,用尽气力。练完剑,还得用半个时辰替换仙障,前些日子,青桐真人且又给了新功课,唤气团。 「澈然,你这五百年来,何以习武?」青桐真人这么问他。 「为武…,用以止戈。」这标准答案,他可还懂。 青桐真人笑了笑,道:「甚好,为尊者,更要稳固你的初衷。」 「师父…。」澈然听闻那「为尊」二字,瞧了虚里一眼,欲言又止,他并不怎么想让虚里知道他的真实身分。 不料青桐真人道:「澈然,虚里自然知道你是谁。」 虚里别过了眼,神情间尽是不满。 澈然同样一脸烦,亦别过了眼。青桐真人…倒真看重这虚里。说起来,雪鹊与棕五,他都还称得上相熟如同门,唯独这火凤凰,扑朔迷离,每见到他便是一脸厌弃,他可也不愿意去探听他是谁,但如今,或许有些必要知道。 青桐真人净爱将他们凑在一块儿修练,对他们那明来暗去,却始终没有多言。 「心正,掌间运行正气,心若偏斜,便鬱结戾气,是以武场上,最易污了仙元。」青桐真人运掌,腾出八颗清浊不一的气团。「澈然,这些气团,会朝你出击,你周旋之间,解散其形,且得保己身之洁。」 那八团气团,散发着强烈的仙光,澈然不自觉皱起了眉,翻掌幻出了他惯用的凌雪剑。 「掌大势之人,得学会用大器。」青桐真人掌间运咒,聚了柄长剑,递出予他。 「这剑…。」澈然接过,感觉这银身拓上青翼蓝纹的剑鞘同剑身,厚而沉,透着一股同龙谷一般古远的凛然仙气,他握在掌间,甚且不知他与剑,谁的意念强一些。 「师父,这剑气…,且和凤心果的气形,有些相似?」他最近,才将那果子细细研究了一翻,让青桐真人查考了好几回。 「不错。这剑有个和灵力不太相称的稚气名,唤千守,得自翼祖。他在散形前,以千年修为,锻造了这把剑,锻造之时,且揉合了几种翼神防身的气形,能攻能守。」」青桐真人微微一笑,续道:「然就是灵识之高如我们的老祖宗,也有放不下的结,他将这剑,留给了自己。」 「留给自己…?」澈然皱着眉细听他这师尊谜一般的字句。 「太虚之事,为师参透不得,灵剑灵禽,却比你我这等仙族敏锐了。这剑在我手里多年,今日以前,我还未找着个人,能使它出鞘,包括我自己。直到曾经,有个翼山小天少入岭,它异常涌动。」 「师尊说的,是我…?」 「不如你试试?」青桐真人神秘的朝他一笑,又道:「我先提醒你了,这剑,灵气且在你之上,不与它交心,是使不动的。」 交心…。澈然闻言,打量了剑,握着剑柄,缓贯气抽出剑身。剑身一颤,四散银光,照映在河岸叁人面上。 「甚好!澈然,持正气,守其心!」就是青桐真人那一向从容的面上,也显得有些振奋。「大渊,曾错失机会解这万年大结…。澈然,虚里。」青桐真人长长一叹,续道:「为师且盼你们…,能有所作为。」 澈然握着那剑,感觉它彷彿似个活生生的千年上神,有意念,有灵气,强大却温柔,等待在他手中。 他掌间灵气运了几回,定了些心,他倒觉得,要与这剑交契并不太难。 而那些气团,澈然原还以为,不过是练练剑法的假敌,拔剑对斩了事。没想,却这么练得没完没了。 他发现,这些气团十分强劲,且各有属性,光凭他自己的修为,动不了几颗。拔剑斩之,气团化为浊焰溅了他满身,且又聚形来过,反覆纠缠不清。青桐真人望着他,只会笑道:「瞧你脏的。」 如今日日对着气团,他持千守剑防身,动不了什么武,只能观察且观察,无奈得将且为它们一一取了名:八颗略分为叁组,叁颗攻势尤为猛烈,归入浊组,依清浊程度唤浊一浊二浊叁;另叁颗静伏他周身,却有两颗不时朝他出击,他便称明一暗二暗叁;馀下两颗,一颗为八颗气团中灵力最高,巨大威猛,常是静悬于空,少有攻势,却最为顽固难收拾,最后一颗忽强忽弱,徘回自转不定,几乎没有攻势,他且称之上强与下弱。 起先,他总先朝那下弱气团下手,这些甚且会互相攻击的气团,也还懂得避强欺弱,总朝下弱处攻击。他试了几次战略,却发现这千守剑还要左右他,极度排斥着手在下弱处,又发现,唯藉那下弱气团灵力,能伏下上强。这下,他又头大起来。 他觉得这八颗气团好似梦魘,着实烧脑,他就是离开谷地,头脑里仍整日绕着这八颗气团。他有时暗暗不平,每次看虚里那头,只有叁颗气团,一颗与他的上强相似;一颗沉冷凝鍊,正在明显地扩大增强;最后一颗,则似乎与同他下弱气团相同。然除了第一颗,另两颗安安分分,几乎不攻击他,他还搞不定,日日对着发愁。 每日心神力耗尽从这谷地回去,他总期待能一见梔月的笑顏,带她飞一趟真境。 但梔月,却开始躲起他来。 她不再等他练习飞行,总比他更早离开真境穴居,却又是最后才进主堂,让他没有机会同她说话。一下堂,他一想靠近,她时常拔腿便跑,那日虚里同在堂上,她便躲到他身旁。她竟也发现他和虚里,不太对盘。 他再忍不住,堂外拦下了雪鹊。 「啊…,就女孩么,有时候…就只是,你晓得吧,嗯…,月事。」雪鹊一张脸怪里怪气,又皱着眉佯装正经。 「月…月事?」他一楞,觉得不太相信。 「哎呀,你再等几天吧…。」雪鹊一脸莫可奈何,挥了挥手不想再同他说话。 澈然总觉得,雪鹊知道不少事,却都选择不说。 他一向也是个冷静的性子,梔月避而不见,他疑着闷着,又烦又脑,将鹿岭龙神翼山大渊想了一遭,偏是不肯轻易出言相询。 就这么将且拖过几日,这日医堂上,青桐真人带来的,是几隻甫凋亡的蓿草精。 他聚来五人,将草精分了下来。每要练这锻造仙魄,他总会亲自坐镇。 「仙元流动出的仙魄,心智、情感和记忆之构成,各不相同,起首,得一一爬梳。以甫凋亡的花草精练习,是最简易的方式。这等仙元沉寂,少有变异,仙魄却还未散形。微型草精心神较为单纯,亦较好上手。」 青桐真人教了道咒术,解散了蓿草精之仙形,银亮闪光的一团仙魄让他舒展开来,密密麻麻好似织网。「澈然,你能解读这心思么?」 澈然仔细查看,在错综复杂的讯息中,勉强读出了几种气形,应道:「有…,梔子…花,嗯…叁朵。」 青桐真人笑了笑,道:「不错,你如今看得,还是实物的气形,各种动作、情绪,仙气流动,都有各自的轨跡,你瞧这处。」他拉出了片段,道:「这是花开。这是吸纳日光。这一段,是她吸足了阳光,在望舒巖,开了叁朵梔子花。」 棕五和梔月同时喔了声,神情间显得十分敬畏。 展开气形的咒术,他们已经练了一阵,青桐真人今日要他们进一步判读仙魄之记忆,并用解散后成了一团的仙气,重新还原一具无生命的蓿草精仙身。 棕五似线一般的眼睛睁成了小圆,哀号一声道:「师父…,这也太难了。」 「不难。」一向聪明伶俐的雪鹊睨了他一眼,笑道:「师父有要你做活的么?眼睛平时有这么圆,什么气形也难不倒你。」 个把时辰后,只虚里面前,漂浮着光球,光球里头,是隻活生生的小蓿草精。 「虚里…,这是你做的么?」梔月挨到虚里案前,带着挺敬佩的口吻,歪首歪脑,对着光球里的蓿草精左瞧又瞧,瞧得蓿草精害羞的缩成一团。 「她…,还会不好意思。」梔月惊奇地一声乐喊。 「嗯…。这蓿草精,还是最小的叶形形态,锻造起来比起成年仙身,简易不少。但…也还不挺像,她吸纳阳光,化不了仙能,得餵她吃东西。」 他已研究了好一阵子蓿草精,初时能聚气做仙体,渐渐,能锻造出她生命跡象与活动之法,他若要继续琢磨,便是打造更为细腻的心思情治,还能像个司命神君,替她铺写记忆。 梔月眼睛一亮,兴致盎然道:「餵她吃东西啊,她好讨喜,要不…,你做一隻给我行么?」 「你当作缝布娃娃么?做一隻够耗神了。」虚里笑了笑,道:「况且我这灵力有限,做出来存活不久,到头来,你又要伤心。」 「哎呀…。」雪鹊拍了拍她道:「你自己都餵不饱,还要养隻得餵食的草精么?」 澈然瞧着,心里忍不住嘀咕。月事…,在虚里那头,怎不月事。 「梔月…,你这蓿草精,怎么长得…好像…。」棕五游晃在各张案边,想看看大伙的蓿草精,是不是都像他的还一团泥巴浆糊。 不料,雪鹊的蓿草精有模有样,像个娃娃似的,还莫名多了不少装饰;澈然的中规中矩,和那蓿草精解散前生得一式一样;梔月只做出了半身,那张脸虚虚浮浮,却不知何故与澈然有些相像。 「啊…。」只听梔月细喊了声,急跑上去一把消散了她做出的东西,一张脸涨得通红。 「喔…,这下你没作品了。」棕五遗憾地道了声。 -- χⅮγьz.ⅭΘM (簡)飛行 课后,栀月倒是又兴高采烈,挨到了青桐真人案边,笑得灿烂:「师父,月儿化仙了,您…要教我如何解封龙神了吧?」 澈然听了,不觉凝了神。这还是头一遭听栀月亲自提起龙神一事,然她,也不留意他这翼山少神还在堂内么? 青桐真人笑了笑,向她道:「唤醒仙元的心法,我早也教你了,你不如先练练,如何把听道时沉睡的自己叫醒。」 「师父。」栀月嗔了声:「月儿是认真的,难道…我不用安排个什么…呃,密训?」她大眼眨了眨,盯着青桐真人,很是期待的样子。 「月儿,师父也是认真的。唤醒龙神,不是儿戏,你还不到时候。」青桐真人忙着案上几株结着金实的凤心果,摘下了几颗。 「但…,龙谷不已经震动了八百年,这头还不练…,来得及么?要是让龙神自个儿出了仙障,谁还拦得下他…。」栀月显得很是困惑,虽然她声音越说越低,笑容越来越小,显然对自己也没什么自信。 闻言,澈然心想,她虽然刚定下仙身,倒也不是一无所知。但青桐真人似乎无意要在这处同她说些什么。 「总之你啊,下一阶段化元,得先练飞行与幻气,龙神可是会飞的。」青桐真人收了几分笑,断然说了句。 「喔…。」栀月应了一声,不敢再多说。这飞行,理所当然是她罩门中之罩门了。 「澈然。」ℙò➊㈧.cιτy(po18.city) 青桐真人忽然唤他,澈然忙起身上前一揖:「师父。」 「你花花草草学得松散,这金果却不能不仔细研究,将这五颗解散为气形,后日带来给我。」他将金果递予澈然,又道:「还有,每日往返真境,你且带着栀月,她那飞行与幻气的功夫,便交给你了。」 澈然与栀月闻言睁大了眼,异口同声道:「她(我)…自己能练的。」栀月偷瞧了澈然一眼,又连忙摆手:「我是说…,不然,虚里也会帮我…。」 「虚里要迎千年劫,如今没有那闲功夫教你飞行。」青桐真人打断了她,又朝澈然道:「澈然,你得有些耐心,也得勉强她,不然,五百年后,她依然两只脚好好黏在地上。」 澈然一揖,微微颔首。栀月闻言,低下了头,并没有再说话。 那日他们同出真境,走在石廊上,她秀气的眉微微锁着,鼻尖红咚咚的。后来澈然发现,栀月只要想忍住不哭,便是这个表情。 「澈然…。师父肯破例收你为徒,你一定…是个很优秀的战士吧。」她忽然这么问。「这般年纪…,就会这幻气之术。」 「你要是肯认真练,也难不倒你。」他想,他来岭且不过些时日,她便转白化了仙,从前,多半是贪玩。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步,微摇了摇头。「我以前…,很认真的。」 人道一般白鹿仙五百转白,事实上则落在四百岁初头,她却迟了近百年。她道当时,她满四百岁,鹿身却没有丝毫动静,使得父王母后很忧心。「我日夜修练,试过各种益元药方,戒了栀子花,却越练越差,连原有的仙质都不甚稳定。我练得急,师父怕我走偏了,终身为兽或是为妖,便要我缓下来,顺心顺性。」 澈然听得好奇,那日,她那鹿身,能从让他施了咒的树洞间逃脱,使出的灵力出色,仙质分明不差。 「你今日那挪伤,不也练得挺好?」 「你看到啦…。」她羞怯一笑,不觉又交握起手捏着。澈然看着,只觉她在虚里身旁,似乎自在无拘得多。 走在桃林间,天际还落着雨。细细雨丝飘飞,她望了望天,凉凉道:「澈然…,今天…还是我第一次成功。师父要你教飞行,还有什么幻气,简直…为难你。」 「幻气在你白鹿一族,是千年神的修为,你就是再花五百年,也不嫌迟。」 栀月看了他一眼,感激的一笑。 澈然想了想,以他这善战的思维,又她这小兽看来志向远大,要练飞行,诸多方法里头,还是使双翼最为娴熟且灵巧。 「翅翼幻了气便看不见,不易受攻击,且较那云雾灵巧。你不如学以致用,先以师父那赋形之术,聚翅翼之气形,为自己打造一双翅膀。各种腾飞之术,我慢慢教你。」 澈然说着,还觉得自己挺聪明,不料栀月听了,勉强一笑,闷闷不乐道:「这翅翼的气形我知道的,虚里曾带我练过好一阵子。」她微扬手,试着要为自己聚一对翅翼。翅翼半是血肉活物,不若无生命之物轻易,她那眼神闪闪烁烁,又显得不安。 她手一动,一对白翼之气一闪,又消失无踪。「别说腾飞,我连翅膀也做不出来。」 澈然看着她,倒能懂她心思,淡淡一笑:「或者说,你如若一点不想飞,这翅翼自然是做不出来。」 「我我想,我真的想。」栀月显得一脸歉然,鼓起勇气,再试了几试,却连翼形也见不着了。 如栀月所想,他一向出色,还以为她上了翼,便能学飞。这传闻中的解封者,实在和他以为的不太相同。 瞧她满眼焦灼,澈然轻轻一叹,想了想,尽可能显得温柔,道:「要是真练不会,不如…,我…就这么,载你一辈子。」 「嗯…?」栀月正满心懊恼,瞧了他一眼,轻问道:「什么…?」 「我说,我可以…就这么载你一辈子。」澈然别过了眼,不经意地又说了一遍。说完,她却一阵沉默。这翼神愈是尊高,自然愈少载人驼物,肯让她这么凌驾在背颈上,不是爱意便是臣服。这翼族的甜言蜜语,她难道还真听不懂。 澈然一抬眼望她,却见她又红了脸,一双眼又惊又羞。见他目光转了来,她且慌得连忙别过头。看来,也不是不懂。 走到桃林边,她那脚步愈是拖沓。澈然停下等她,展了双翼。 「谁…谁要你这只鸟载了。」她一慌,见再无路可走,低下头,嗔道:「你…不如你幻气吧,我不怕。」 「幻气…?这可是你说的?」他挑了挑眉,望着她又羞又倔强的脸。 「嗯…嗯!」她肯定地点了点头。 澈然一笑,倏然消失了踪影,一阵风似的卷起了她。 这么乘风破雨往上飞,只见她强撑的面色愈来愈差。「要是害怕…,你闭上眼吧。」他的声音响在风中。 她依言闭上了眼睛,一会儿,又忍不住偷瞧。不瞧则矣,一瞧却煞然空白,澈然已经飞在峡谷顶端。 「澈…澈然…,算了,我错了…,我…我不飞了,求你…,还是让我跑回去吧。」她抖着闷哼了一句。 「算了?这在半空中,如何算了。」他开始明白青桐真人之言,五百年后,她要是还只能在地上跑,也不稀奇。他的身形,忽然出现在栀月下方,手臂环在她腰间,双翅一展,在她身下仰飞。「这样行么?」 「啊…!」她愈发无力的哼了一声…「当…当然,不行…。」这么让他抱着,她让雨打湿的脸,又怕又羞。 澈然翻转了身,将她换到身下。栀月一声惊喊,感觉后背悬空,忙抱紧了他,着慌道:「不行…不行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澈然望着她一笑,不知怎地闪过那青桐虚里的脸,直想就这么来一段疾飞,好让她再抱紧些。 然他想归想,终究还是转直了身子,横抱起她。施起咒术,他招来一带云,薄纱似的遮住了下方景色。「这总行了吧。」 「嗯…?」死命攀着人的栀月眨了眨眼,小心翼翼朝下头偷瞧了一眼。感受不出高度,自然好多了。稳了稳心神,她终于发觉自己拚死抱着澈然,又羞又嗔,又不能叫他松手,只好矜持着,还得轻轻的,将他推开了些。毕竟在这空中,只能听他的。 澈然那好看的脸笑得俊朗,和他这么近贴着,连他身上淡淡的、森木一般的气息,都闻得着。她一颗鹿心,不禁咚咚乱跳得厉害。怕让他瞧见了她那心思,她连忙别过了目光,转望向下方那整片云带。这么转眼一瞧,栀月又不自禁赞叹起来:「那云…,好厉害…。要聚散一大片轻飘飘的东西,很困难吧…。」 「这是战术之一,从小要练的。」 栀月唔了一声,似乎又觉得挺对不住他:「飞这趟,让你耗力了,还要使这…战术什么的。」 「替你使的,便不算什么。」澈然一笑,其实对他而言,真没什么,却偏要这么刻意再说一句。 -- (簡)約定 一忘了害怕,距离倒不远了,顷刻就到了梧桐林,澈然携着栀月,落在林间。 或是方才太过紧张,踏上扎扎实实的土地,她倏然觉得有些兴奋。而且,就这么不靠鸟身遮掩的飞了一趟,不算后头那云带,她…也该算是有些进步吧。 「澈然,谢谢你!」她想着,又不禁开心起来,跑跑跳跳,转着圈子奔入了林。 雨打梧桐叶,嘈嘈切切。跳雨如珠,滴滴落在她面上,冰冰凉凉。这仙身,头一遭淋雨,她细细感受,觉得新鲜。 澈然静静跟在后头,也不催她。 「澈然,你不怕雨浇么,不如你先回去吧?这雨,怪冰凉的,我还想待一会儿。」她转过身说着,掩不住兴高采烈。 「我想陪你。」他那话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瞅了他一眼,栀月甜甜一笑,往林间飞奔。他于是跟着飞了一阵。愈近高处的穴居,雨势渐小,仅余一点霏霏水雾,还润着桐林。 「澈然,我好高兴。」她跑得尽兴,往一块大石上一靠,望着灰蒙蒙的天,眼里却一片明亮:「我是个道地道地的女仙了。我也要努力,直到有一日,能解封龙神。」 「你…想解封龙神?」闻言,澈然在一旁,装作甚是不经意地问道。 栀月听他一问,转过来望他,道:「澈然…,你…既是炎火战士,该同天尊冷岸家…很是亲近吧。我…这身分…。」她吞吞吐吐,不知要如何说明。 澈然淡淡一笑,道:「我自然知道,仙界都传你是解封者野鹿。」 栀月闻言一嗔,转过身子喃喃道:「好啊,你尽管取笑我吧…。暗笑也好,叹息也好,知情的鹿岭仙神,也是这么笑了近百年了,不差你一个。」她说着,眼眶又飞快湿润起来。一讲这解封一事,她便这般在意,那后头的压力,可想而知了。 澈然一叹,故作轻松凑道她跟前,笑道:「做什么又笑又哭的。栀月,你何必这么逼迫自己,龙神不解封,也就罢了。」 栀月水润的眼眸,上抬瞧了他一眼:「姊姊早说过,翼山...不希望我解封龙神。但师父也说了,龙神,可不一定需要我的…。让他随心作乱,还不如鹿岭出手好些…,你现在,大概又心里笑我了。」 「龙神真解封,翼山自会出兵帮你,大渊安危,不需你这小鹿操心。」 「不不…,父王早说了,他向你们翼山求兵…,据说天尊为了天少嘴上拖延,只道龙神解封还是未知。但这龙神一醒,比邻红漠,等不了你翼山天高地远,我自然得努力一些。况且,师父也说了,解封龙神,为的,是要助他化解积累万年的戾气,平大渊历世隐忧,师父一定有不打架的法子的。」 澈然听着,想起鹿岭王那无奈的苍凉眼神,合起她这说词与灵力,他几分好奇,她所想的,难道真是鹿岭王所想的?而她,虽然一派天真,这羞怯的性子里头,倒藏着勇敢。大渊千万年的顽疾,她也并不想就这么粉饰太平。比起师尊无相要他掌握栀月以阻止龙神解封,他与栀月所想,其实更为契合。 「栀月…。」他凝视前方,几分认真开口唤她。 「嗯?」听他忽然沉稳起来,她一愣,转头望他。 「哪一日,你真能解封龙神,我翼山,定倾全力助你。」 「真的?」她先是惊喜,又半信半疑,问道:「那冷岸天少,听你的么?」 「自然听我。」澈然转过目光,朝她一笑。 日落,升起一夜星光,他陪栀月回望舒岩。 「澈然…。」他才转身要离开,栀月却唤住他。 澈然回过身,有些好奇地望着她。 「你…。」她不知怎么的,红着一张脸不敢瞧他,吞吞吐吐道:「你…,一定会很多术式武行吧,你肯不肯…花点工夫,教我。我也知道…我这修为,实在…不能谈什么解封龙神。」 她那芙蓉花一般的红颊…是为她这驽钝的灵力而红,还是为找理由留他而红。他宁可解读成后者。 他望了她半晌,只觉那眼眸羞怯,不似机心。淡淡一笑,道:「我自然肯。」 他走过她身旁,毅然伸手牵了她,往她穴居走。「但现在,你再不弄干身子,可要着凉了。还以为自己是头鹿么?」 「喂…喂。澈然,你…你…。」挨近穴口,她一慌,转了身子挡在他跟前,忙摆手道:「你…你不能进来。」 「为何?」澈然一笑,仍是往前迈步。「要教你术式,难道还得继续淋雨。」 栀月退着身子,凉凉笑道:「但…但,我这鹿窝挺乱,一早让你催去真境,半点没空整理。」 「无妨。」澈然再一笑,也不依她,径自入了穴居。 「喂…,你…你无妨,我有。」 她垫起脚,急忙自后一把蒙住他的眼,不料澈然想也没想,抓下她那手,一把将她扯到前头。 或是感觉他眼神闪过一抹锐利,又那手劲不善,栀月一愣,双眼眨了几眨,道:「对…对不起,我…我只是,你瞧我这穴居,见不得人。」 这么让人蒙住眼,本是个大忌,但…或许是他反应过度了。澈然静了片时,勉强一笑:「没事,习惯罢了。扯痛你了么?」他说着,拉起她手腕瞧了瞧。 栀月垂下眼,轻摇了摇头。 澈然抬眼望了望穴居,牵着她带到桌椅旁落座,轻松一笑,道:「除了你那草堆,这处不窗明几净么?」 她的穴居里头,垂挂月灯照明,墙边有一窝草,上头夹杂了些泛褐的栀子花瓣。草堆旁,有些用来磨颜料的色旷,不少色粉相混,挺豪迈地抹在墙上,有的像山,有的似河,这小鹿还没个仙身,倒喜欢作画。 除此之外,穴居里早已预先备好了木榻被褥,几支搁在她床边的木架子上挂了衣裳,还有一张顶新的妆台。她坐的这处,挨着另一面墙,是方别致的梧桐木案带椅,案上落了杯盏,搁了几枝桃花。明明一切看起来清新宜人。显然那些,都还不是她习惯的穴居,她心目中,只有那堆乱草是她熟悉的东西。 「栀月,你这处有帕子么?」 见她浑身湿漉漉,他找了找,自一支木架上取来大纱巾,为她披上,顺手擦了擦她一头湿发。 澈然自也知道,这举动,过分亲昵,但…他几分有意为之,说来,她都开口留了人,他难道还不比她主动么。 她挂着水珠的长睫毛眨了眨,微垂下了眼眸,偷瞧的大眼,又好似星光。对上澈然一双澄澈的蓝瞳,四目磁石般牵绊,忽然转也转不开。 湿冷冷的雨,不知怎么地浇得火烫。 澈然踌躇片刻,缓缓俯首,他的唇轻碰上她的。身子一前靠,直将她吻到了岩壁上。 相触的唇瓣让栀月一颤,倏然一缩。 面前突然没了人,澈然一楞。 没想她竟化成了小白鹿,往他胸前猛钻起来。「你这头野鹿……。」撑住她前肢架了开,对视她汪汪大眼,他无奈一笑,道:「怎还小孩子似的。」 心头…,似乎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或许…,打住了也好。 他并不怎么想顺着祥治与无相,拐她一片情意,而他不甚清明的心,浮浮晃晃,其实,还不很肯定。 -- (簡)霜珠 秋雨淅泠泠下了几日,桐林间,已明显转凉。 太上真境里,青桐真人论着元与形,气与体。堂上顽徒,各自倒成一片。棕五鼾声如雷,雪鹊出神,栀月发楞,就澈然一人,神清目明,听得认真。 「重伤以至于脱体的仙魄,要保仙元不灭,一藉凡人血肉、二藏于仙界神物。凡人血肉适于藏匿,仙气不查,然仙魄在凡间生死转世,心神各世独立,要接续其记忆,得辅以咒术炼取其心神,寄托于物。」青桐真人回头扫了众人,定在唯一还清明的目光上:「至于神物嘛,澈然,不如你说说。」 「霜珠。与冥界相连,却不入冥界。隐微、安定,能止伤且不耗气,疗仙魄之伤,颇具其效。」 「很好,孩子。但我倒以为,霜珠,是与太虚相连,并非你所说收凡魂的冥界。是以,才有充足仙气能疗如此破碎的仙魄之伤。但你要谨记,仙魄与太虚相连久了,心神记忆渐淡,将回归仙元。得在这之前,开珠长仙身,慢慢养回记忆,否则,仙元化归太虚,再开珠,便不是先时留存的仙魄了。」 澈然听着,有些好奇。这太虚之道,他始终以为飘渺,论起霜珠,却又似乎很是具体。 「师父,上古神祉,无牵无欲,化归天地大气,不也是同被灭散的仙魄一般么?」他父尊想随母后散形,在他看来,同死字没两样。 「我…我不想灭散。」棕五一头撞在案上,挺合时地喃喃了一句。 「孩子,上浮归太虚之正气,散形之时,为天风、日光、源泉,在大渊之间流转,润天养地,愈多仙神淡归,仙地气宇愈是祥顺充足;反观被灭散的仙魄,散形之时如流焰、雷火,纠结成戾气,濯濯下沉,积蓄于仙神恨欲贪痴的掌间,杀伐争竞,灭散生灵。得时,将则再化形重生,爱恨纠缠。你如若认为两者一般,便是还有所执着。」 澈然听得入神,众人只渐渐一片神元飘渺,再这般听下去,他们大概也要魂归太虚。栀月习惯性的晃了晃脑,趁老头转了身取了截枝桠向岩壁落字,化了鹿身,一跃出了轻帘。 「她…。」澈然一楞,这小鹿,明明前几日志向说得远大,这下却明目张胆逃起课来。 没想青桐真人索性搁下了枝杈,道:「一众幼仙,摰劫障耳,自听不进老身唠叨。去去去,都散去。」他径自坐了下来,拐了肘支着,斟起茶来。 「谢师父教诲!」五棕雪鹊那浮晃的仙元忽然都聚了拢,生气活泼,一片欢天喜地,倾刻似烟花一般迸散了净。 「澈然。」 还楞着青桐真人这道里只论了一半,却放了人。听他一唤,澈然起身,走了上前。「师父。」 青桐真人手一翻,幻了颗樱桃大的珠子在掌间,晶莹如露,冰洁如霜。「道理说得不错,珠子你可瞧过?」 「没有,师父,头一遭瞧见。」澈然盯着那珠子,有些惊奇。 「收着。」青桐真人微微一笑,将珠子递给他。 「但…?」澈然一派不可置信。这霜珠贵重,在仙界排尖的仙物,怎能这般徒劳给了他。 「呵呵。」老人笑瞇了眼,见他一副受之有愧貌,道:「鹿岭待久了,你倒快忘了你是谁了,天少。为尊者,还怕少不了责任磨难么?这珠子嘛,说来我这老人用不着,这本一对珠,还让我搞丢了一个。收着,择时用之。」 「师父,您认为,近来,需要用到这珠子么…。」他想这霜珠主用于收治重伤游离之仙魄,难不成青桐真人想藉此说些什么。 「澈然,该怎么来,便怎么来,现下你不如去找找那头野鹿,拦着她别靠近桐林王殿,否则让她爹知道她逃课,又要朝我这处来唠叨了。」 澈然静默半晌,只好缓缓一揖,出了主堂。青桐真人明着打发他,就是知道,自也不肯说了。 入秋的鹿岭有些微凉,一山梧桐转色,黄澄澄的飘飘摇落。秋雨过后,腐叶、树干、石缝间,各种小菇悄悄冒出了头。 「你们又在采什么。」澈然回了桐林,却又见着一袭蓝衫在林间穿梭来去。他发现,就是栀月已经定下仙身,这雪鹊和五棕,仍是一天到晚提着竹篮摘东西给栀月。他问及缘由,棕五闷声道:「有个大病人,这医官自然看不下去。」雪鹊狠瞪了他一眼,又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什么病人,该是说,我这大厨,就喜欢吃货。做东西给栀月吃,特有成就。」 的确,这雪鹊手艺好,林间食草浆果,尽是她的食材。但澈然相信,她这医术,比厨艺更好。 见雪鹊似不肯明说,他将棕五那话收在心里,也不再多问。 「这个呀。」雪鹊兴高采烈的翻拣篮子里一朵朵蕈菇,道:「这是云芝、烟色离折伞、紫丁香蘑、硬皮地星。喔!」她指了指树根部一朵特大的白菇,道:「那是白鹅膏,有毒的,千万不能采。」 澈然笑了笑,他随口问问,也不怎么悉心记她珠串班的蕈菇名称。毕竟,他不似那头小鹿,林地里随处随吃。「栀月…知道那不能吃吧。」 「知道知道,那菇有剧毒,鹿岭仙没人不知道的。」她说着,将篮子递给澈然,道:「给你采吧,我这腰弯得都酸了。」她还欣然以为澈然又要来揽这喂食栀月的功劳了。 「我这头没空。」他四处望望,问道:「你们方才,见着栀月么?」 「栀月啊…。她往王殿晃去了,说要去找王后。」她顺手摘了一株紫花,笑递给他道:「这给你吧,紫花蓿草,栀月特喜欢吃这个。」 紫花蓿草,听得栀月喜欢,他仔细记了下来。如今他知道她除了栀子花,还喜欢蛇莓、山奈、月季,还有这紫花蓿草。从前这花花草草,他看起来都一样的。 「谢了。」做别雪鹊与五棕,他连忙寻栀月去了。 -- χDγьz.cΘM (簡)鍛造 出了殿,澈然还在林间等她。 她鼻子红咚咚的,避开了澈然的目光,没开口说半句话。 隔日,他如常早起去望舒岩,没遇着她,只让只草精传讯,说她已经去了太上真境。 他想,她好似变了个人,定是鹿岭后同栀月说了什么,但他当下还赶着去早武,实在没多少时间抽丝剥茧。 初时,他还觉得在这鹿岭修业闲逸,如今早课前,他得先用半个时辰到银川畔同虚里练武。 虚里武术自不在澈然之下,两人练起剑来,不似师兄弟,倒像阵前杀敌。澈然有时不禁觉得,虚里那眼神盯着他彷佛闪着焰光,不定想就这么一个失手,直将他杀了 「虚里,你的心,你的剑,不正。」好在他眼红杀到极处,青桐真人还会这么限制他。 要不让虚里杀得一败涂地,已是费尽心机,用尽气力。练完剑,还得用半个时辰替换仙障,前些日子,青桐真人且又给了新功课,唤气团。 「澈然,你这五百年来,何以习武?」青桐真人这么问他。 「为武…,用以止戈。」这标准答案,他可还懂。 青桐真人笑了笑,道:「甚好,为尊者,更要稳固你的初衷。」 「师父…。」澈然听闻那「为尊」二字,瞧了虚里一眼,欲言又止,他并不怎么想让虚里知道他的真实身分。 不料青桐真人道:「澈然,虚里自然知道你是谁。」 虚里别过了眼,神情间尽是不满。 澈然同样一脸烦,亦别过了眼。青桐真人…倒真看重这虚里。说起来,雪鹊与棕五,他都还称得上相熟如同门,唯独这火凤凰,扑朔迷离,每见到他便是一脸厌弃,他可也不愿意去探听他是谁,但如今,或许有些必要知道。 青桐真人净爱将他们凑在一块儿修练,对他们那明来暗去,却始终没有多言。 「心正,掌间运行正气,心若偏斜,便郁结戾气,是以武场上,最易污了仙元。」青桐真人运掌,腾出八颗清浊不一的气团。「澈然,这些气团,会朝你出击,你周旋之间,解散其形,且得保己身之洁。」 那八团气团,散发着强烈的仙光,澈然不自觉皱起了眉,翻掌幻出了他惯用的凌雪剑。 「掌大势之人,得学会用大器。」青桐真人掌间运咒,聚了柄长剑,递出予他。 「这剑…。」澈然接过,感觉这银身拓上青翼蓝纹的剑鞘同剑身,厚而沉,透着一股同龙谷一般古远的凛然仙气,他握在掌间,甚且不知他与剑,谁的意念强一些。 「师父,这剑气…,且和凤心果的气形,有些相似?」他最近,才将那果子细细研究了一翻,让青桐真人查考了好几回。 「不错。这剑有个和灵力不太相称的稚气名,唤千守,得自翼祖。他在散形前,以千年修为,锻造了这把剑,锻造之时,且揉合了几种翼神防身的气形,能攻能守。」」青桐真人微微一笑,续道:「然就是灵识之高如我们的老祖宗,也有放不下的结,他将这剑,留给了自己。」 「留给自己…?」澈然皱着眉细听他这师尊谜一般的字句。 「太虚之事,为师参透不得,灵剑灵禽,却比你我这等仙族敏锐了。这剑在我手里多年,今日以前,我还未找着个人,能使它出鞘,包括我自己。直到曾经,有个翼山小天少入岭,它异常涌动。」 「师尊说的,是我…?」 「不如你试试?」青桐真人神秘的朝他一笑,又道:「我先提醒你了,这剑,灵气且在你之上,不与它交心,是使不动的。」 交心…。澈然闻言,打量了剑,握着剑柄,缓贯气抽出剑身。剑身一颤,四散银光,照映在河岸叁人面上。 「甚好!澈然,持正气,守其心!」就是青桐真人那一向从容的面上,也显得有些振奋。「大渊,曾错失机会解这万年大结…。澈然,虚里。」青桐真人长长一叹,续道:「为师且盼你们…,能有所作为。」 澈然握着那剑,感觉它彷佛似个活生生的千年上神,有意念,有灵气,强大却温柔,等待在他手中。 他掌间灵气运了几回,定了些心,他倒觉得,要与这剑交契并不太难。 而那些气团,澈然原还以为,不过是练练剑法的假敌,拔剑对斩了事。没想,却这么练得没完没了。 他发现,这些气团十分强劲,且各有属性,光凭他自己的修为,动不了几颗。拔剑斩之,气团化为浊焰溅了他满身,且又聚形来过,反复纠缠不清。青桐真人望着他,只会笑道:「瞧你脏的。」 如今日日对着气团,他持千守剑防身,动不了什么武,只能观察且观察,无奈得将且为它们一一取了名:八颗略分为叁组,叁颗攻势尤为猛烈,归入浊组,依清浊程度唤浊一浊二浊叁;另叁颗静伏他周身,却有两颗不时朝他出击,他便称明一暗二暗叁;余下两颗,一颗为八颗气团中灵力最高,巨大威猛,常是静悬于空,少有攻势,却最为顽固难收拾,最后一颗忽强忽弱,徘回自转不定,几乎没有攻势,他且称之上强与下弱。 起先,他总先朝那下弱气团下手,这些甚且会互相攻击的气团,也还懂得避强欺弱,总朝下弱处攻击。他试了几次战略,却发现这千守剑还要左右他,极度排斥着手在下弱处,又发现,唯藉那下弱气团灵力,能伏下上强。这下,他又头大起来。 他觉得这八颗气团好似梦魇,着实烧脑,他就是离开谷地,头脑里仍整日绕着这八颗气团。他有时暗暗不平,每次看虚里那头,只有叁颗气团,一颗与他的上强相似;一颗沉冷凝炼,正在明显地扩大增强;最后一颗,则似乎与同他下弱气团相同。然除了第一颗,另两颗安安分分,几乎不攻击他,他还搞不定,日日对着发愁。 每日心神力耗尽从这谷地回去,他总期待能一见栀月的笑颜,带她飞一趟真境。 但栀月,却开始躲起他来。ℙò㈠㈧.cιτy(po18.city) 她不再等他练习飞行,总比他更早离开真境穴居,却又是最后才进主堂,让他没有机会同她说话。一下堂,他一想靠近,她时常拔腿便跑,那日虚里同在堂上,她便躲到他身旁。她竟也发现他和虚里,不太对盘。 他再忍不住,堂外拦下了雪鹊。 「啊…,就女孩么,有时候…就只是,你晓得吧,嗯…,月事。」雪鹊一张脸怪里怪气,又皱着眉佯装正经。 「月…月事?」他一楞,觉得不太相信。 「哎呀,你再等几天吧…。」雪鹊一脸莫可奈何,挥了挥手不想再同他说话。 澈然总觉得,雪鹊知道不少事,却都选择不说。 他一向也是个冷静的性子,栀月避而不见,他疑着闷着,又烦又脑,将鹿岭龙神翼山大渊想了一遭,偏是不肯轻易出言相询。 就这么将且拖过几日,这日医堂上,青桐真人带来的,是几只甫凋亡的蓿草精。 他聚来五人,将草精分了下来。每要练这锻造仙魄,他总会亲自坐镇。 「仙元流动出的仙魄,心智、情感和记忆之构成,各不相同,起首,得一一爬梳。以甫凋亡的花草精练习,是最简易的方式。这等仙元沉寂,少有变异,仙魄却还未散形。微型草精心神较为单纯,亦较好上手。」 青桐真人教了道咒术,解散了蓿草精之仙形,银亮闪光的一团仙魄让他舒展开来,密密麻麻好似织网。「澈然,你能解读这心思么?」 澈然仔细查看,在错综复杂的讯息中,勉强读出了几种气形,应道:「有…,栀子…花,嗯…叁朵。」 青桐真人笑了笑,道:「不错,你如今看得,还是实物的气形,各种动作、情绪,仙气流动,都有各自的轨迹,你瞧这处。」他拉出了片段,道:「这是花开。这是吸纳日光。这一段,是她吸足了阳光,在望舒岩,开了叁朵栀子花。」 棕五和栀月同时喔了声,神情间显得十分敬畏。 展开气形的咒术,他们已经练了一阵,青桐真人今日要他们进一步判读仙魄之记忆,并用解散后成了一团的仙气,重新还原一具无生命的蓿草精仙身。 棕五似线一般的眼睛睁成了小圆,哀号一声道:「师父…,这也太难了。」 「不难。」一向聪明伶俐的雪鹊睨了他一眼,笑道:「师父有要你做活的么?眼睛平时有这么圆,什么气形也难不倒你。」 个把时辰后,只虚里面前,漂浮着光球,光球里头,是只活生生的小蓿草精。 「虚里…,这是你做的么?」栀月挨到虚里案前,带着挺敬佩的口吻,歪首歪脑,对着光球里的蓿草精左瞧又瞧,瞧得蓿草精害羞的缩成一团。 「她…,还会不好意思。」栀月惊奇地一声乐喊。 「嗯…。这蓿草精,还是最小的叶形形态,锻造起来比起成年仙身,简易不少。但…也还不挺像,她吸纳阳光,化不了仙能,得喂她吃东西。」 他已研究了好一阵子蓿草精,初时能聚气做仙体,渐渐,能锻造出她生命迹象与活动之法,他若要继续琢磨,便是打造更为细腻的心思情治,还能像个司命神君,替她铺写记忆。 栀月眼睛一亮,兴致盎然道:「喂她吃东西啊,她好讨喜,要不…,你做一只给我行么?」 「你当作缝布娃娃么?做一只够耗神了。」虚里笑了笑,道:「况且我这灵力有限,做出来存活不久,到头来,你又要伤心。」 「哎呀…。」雪鹊拍了拍她道:「你自己都喂不饱,还要养只得喂食的草精么?」 澈然瞧着,心里忍不住嘀咕。月事…,在虚里那头,怎不月事。 「栀月…,你这蓿草精,怎么长得…好像…。」棕五游晃在各张案边,想看看大伙的蓿草精,是不是都像他的还一团泥巴浆糊。 不料,雪鹊的蓿草精有模有样,像个娃娃似的,还莫名多了不少装饰;澈然的中规中矩,和那蓿草精解散前生得一式一样;栀月只做出了半身,那张脸虚虚浮浮,却不知何故与澈然有些相像。 「啊…。」只听栀月细喊了声,急跑上去一把消散了她做出的东西,一张脸涨得通红。 「喔…,这下你没作品了。」棕五遗憾地道了声。 -- (簡)母親 澈然来鹿岭,还未见过鹿岭后。王后青桐氏,乃火凤族一属,名唤秋雨。她鲜少与鹿岭王同进出,低调隐微,住在王居侧殿。 他走在王居附近的桐林间,缓了脚步,既已赶不上栀月,似乎不好这么靠近王殿。正踌躇间,却忽然瞥见远处一身白衣。 「栀月!」他仔细一瞧,忙几步上前,唤住了她。 「澈然…。」她回过头,原有些忐忑不安的脸,转而有些惊奇。「你怎么来了?」 「师父要我来找你,要你别靠近王殿。」他在真境待了那么一阵子,已经渐渐清楚,青桐真人从不随便出言,就是看似轻松笑语,也自有玄机。青桐真人门下之徒,入真境修业,只来往穴居与谷地,要出境,须得青桐真人首肯。就是她为王女,也得守这规定。 栀月一听,想来也明白,沉默半晌,却道:「我…想去看看母后。她仙气衰微,已经好一阵子了。先时,师父还让我月底回王居,最近,却都不让我回去。我化了仙,还没告诉她呢。」定下仙身这么盈月有余,鹿岭王室,却似乎还不知情。 闻言,澈然心想,她倒也不是没在听青桐真人讲课,只是听及那仙魄归元,元归太虚,想起了母后。 「那么…,你也不听师父之言这么出来了,还犹豫什么。」 栀月低着头,半晌,静静道:「师父不让我进王居桐林…,大约是因为我还比他期待得差些,父王母后见我化仙了,免不了要期待我有所作为,却要发现,我还是这个样子。」 「二殿下!」他俩还说着,前头传来一阵欣然的喊声。澈然与栀月抬首一望,见是一穿着王居服仪的女神官。 「姨娘!」栀月脸上绽开了笑,连忙雀跃地跑上去,十足亲切牵地起她的手。「您怎么一眼便认出我,我还想给母后一个惊喜呢!」 女神官仍是不忘礼节地屈了屈膝。笑道:「你这野鹿,就是化成灰姨娘也识得,再说,这脸蛋生得这般标志,还能是别人么。」 澈然看着那女神官,笑起来,似栀月一般温暖柔和,清灵的双眼,和栀月异常神似。 栀月腼腆一笑,嗔道:「姨娘别取笑我了。」她整了整发,又拉了拉裙,显得有些紧张:「姨娘,母后在里边么?我这个样子进去,得体么?」 「行,好看极了。快进去吧。」她抬头看见静静立在后边的澈然,歉然一笑道: 「娘娘近来不见客,得请少神在院里等等。」 栀月听了,忙道:「澈然,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就同母后说几句话,不闹事的。」 澈然微微一笑,道:「我在这里等你。」 后殿里的事,当时的澈然自不晓得,却是日后在栀月记忆中读来的。 那后殿大厅里,秋雨一派端庄雍容,靠坐在檀木榻上。栀月一进殿,同那女神官向王后行礼如仪。 秋雨与大王女星瑶一般,面容温婉,却少了些精神,飞霜的鬓边,如这秋日苍凉。她一见栀月,眉间一凝,闪过复杂的一眼。 女神官瞧着秋雨神色,静静垂首道:「容瑾…,这就去备些茶点。」见秋雨微点了头,她默默退到帘边,转了身离去。 「月儿,到娘这里来。怎么化了仙身,这般拘谨。」秋雨微锁的眉松了些,淡淡一笑,招了招手:「这次出来,没有你师尊点头吧。」 「娘…,月儿想您了。您就别问那么多吧。」栀月见秋雨神色间还和悦,几步趋前,坐到了她身旁,那距离不远不近,坐姿显得有些拘谨。 她从前还是只小鹿,总喜欢蹭在她爹膝上,娘亲虽然温婉,却不喜幼仙吵闹,亦不喜欢与她太过亲近。后来她足四百岁,鹿岭王与后称她大了,更不喜欢她这么撒娇,总要她学着星瑶,端庄稳重些。「你啊,既化了仙,不少难题等着,别再淘气任性,孩子似的。上回虚里来我这,且说了你和翼山少神走得近,你和翼山那亲事,总归是算计来去,别太快置了真心。你再不学着多想些,日后…,娘再护不下你了。」 「娘…您又来。」栀月微蹙了眉,喃喃道:「您和虚里难得见面,说往我这处来做什么呢…,何况,我瞧您这话明明还浊气沉沉,归不了什么太虚的。」 近来,她母后这翼身落羽,颇有退意,说起话来,总像在交代什么。 「原来你还有在听道啊。」秋雨笑了笑:「我要还气浊,也只挂念你们这些孩子了。」 天际雁行南飞,秋雨望了望殿外,淡淡道:「今秋,特别凉,尤具感知的雁神都离岭了。青桐真人,据说,近来也要远游。月儿…。」 「娘,您就别忧烦了,捱个几月,春日不就来了么?您这火凤一族,就是怕冷。您瞧人家翼神住在那冰天雪地,不也好端端的。」 秋雨浅浅一嗔,笑道:「你嫁过去后,便知道什么叫冰天雪地了。」 闻言,栀月脸红了一层。「娘,您又说什么呢。」 秋雨见她那神情,一叹:「看来我这月儿,是回不了头了。」她又指了指搁在案上一落折迭齐整的华丽衣饰,道:「先同你说点正事吧。太虚门天轨神官出了金喻,和宁二字。你父王已经定案,你的封神仪礼,将在明年仲夏,你五百生辰举行。衣着等等下去让容瑾量量,将尺寸抓得准些。」 「啊…?连父王也晓得啦…。」难怪青桐真人今日阻她进王居桐林,可有可无,原来王室这头,早有太虚门参透了天机。 栀月眨着眼,半是好奇,半是不安的问道:「但我…也未迎劫立功,封什么职呢?」 「你既在真境拜师,也不须立什么实功。」秋雨望了她一眼,淡淡道:「待你父王同你师尊谈过,多半要你入天时支,淡戾气,护安平。」 鹿岭幼仙成年,多是逍遥来去,入王室司职,则按太虚、造化、诸灵与和气四门,依其仙质,入所属各部各司领职封神。太虚门,感知太虚大气,查星象气运预言、执法与刑,灾异与医事;造化门,职辖地内自然造化,诸如风云山川花木鸟兽,生灵育物;诸灵门,主掌仙政、仙事与入籍仙民,各部、司与神职最为多繁;和气门,主战事、交谊与治凡,如今这凡界之事由翼山主掌,其下治凡部门,便也只余存番号。他真境门徒,少碰实权,多半是碍于青桐真人与鹿岭王室之间的微妙关系。鹿岭王室赋予真境极大的自由,青桐真人也有意无意,让徒儿避着涉及战权与治权的官职。 「天时支啊…,不司战也罢,不司日月星辰,不司林木,连我喜爱的时花五谷也沾不着边,领这清闲神职,我真是仙中之仙了…。」栀月叹息了声,想了想,不自觉道:「真到那翼山去…,这和宁上神,只好扫落叶去了。」她听说,翼山不似鹿岭讲究太虚,大分天凡两门,天门掌天界群仙与大渊造化,凡门掌凡界诸事,她要去了翼山,好像顿时无所事事。 「天时支讲究的,不在术式,倒重你这修养,也适合你。至于你去翼山…是和宁天后。」秋雨笑了笑,道:「冷岸灵宫,落叶轮不到你扫的。」 「天后?」栀月一愣,问道:「什么天后?」 「什么天后?你和那冷岸天少的亲事…。」 「冷岸天少…?」 「你还弄不清你的对象,便先让人拐去了么?」秋雨眼里带了些许责备,无奈道:「月儿,翼山轻信不得…。」 「娘…。」栀月僵硬一笑,陡然起了身道:「月儿…,好像不能出来太久,师尊…师尊要不高兴了。我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您。」 「栀月?」 顾不得秋雨叫唤,栀月匆匆屈了屈膝,一身裙裳飘转,飞也似的跑出了后殿。 -- (簡)初心 「栀月…!」 她一下了课堂便往外跑,澈然铁了心追了出去,一把飞跃到她跟前,拦住了她。 「栀月,你…!」 「你别拦我…。」栀月一步往旁挪想闪过他,澈然却半点不让。 她那蓿草精,生成那般,自是因为她不怎么专心,净想着他。青桐真人且说过,情心,是这大渊之中,仙凡两界,最为难懂的东西,甚且干预着太虚聚气化元。她这咒术练得不纯熟的小仙神,更不用说了,要化气为形,被影响得尤为厉害。 「前阵子还好端端的,为何躲我…。你那飞行,也不打算练了么?」 他望着她一双黑瞳,闪闪烁烁,他想听她,却又有些害怕听到她说出的话。 「飞行…。」左右躲不过澈然,她低着头,似不想让他瞧清她的脸:「你…,是不是…说过,我若学不会飞行…你…要载我一辈子。」 「嗯。」 「澈然…。」听得他不否认,她缓抬起了头,一双眼水汪汪的,好似有星子。「你…,是…真心实意说的么?还是…随口说说…,或是刻意…。」她有些说不下去。 澈然望着她,那真心实意四字,不自觉令他有些迟疑。 他脑海里,响起了他那兄弟炎火寰明的话声。 入这鹿岭前,除了台面上的家书,他暗自和寰明约定了,每月逢十,以传声咒和他联系。 「澈然,不叫你矜持点,没想你这般听话,叁两下被那二王女收服了,她脸蛋生得俏丽媚人,还是一头发香飘飘让你意乱情迷,这么快就让我们青鸟甘愿掏心掏肺。」寰明活泼的话声传来,只他听得见。 「怎么。父尊师尊逼在后头,鹿岭有意,她…且有意,难道还不顺水推舟么?」听寰明那调侃,澈然只淡淡答了句。 寰明笑了笑,不怎么信邪:「冷岸,那水要流到你不想去的地方,你还推这舟么?少跟我来这套。快跟我说说,她是哪种女仙,妖媚艳丽、清灵脱俗,还是冰雪聪明,气质端庄?我知道了,咱们天少,定喜欢那种…。」 「好了,随你想吧。我没心思陪你闲谈,要让人拦了咒就不好了。」澈然那态度仍是清清淡淡,他说的也是实情。虽然这真境穴居,鹿岭王室不敢冒犯,但,小心谨慎,永远不嫌多,只要有敌人,便不能松懈。师尊无相总是这么告诫他的。 「好吧好吧,澈然,如今局势混乱,暗潮汹涌,你只身在鹿岭,确实小心点好…。但…,那二王女…,要是还冰雪聪明,步步为营,能相信么?」她若冰雪聪明,同她斗智岂不是简单些,偏偏…,她那双眼里,他怎么瞧,只一片情心。 「不晓得。」澈然犹豫片时,这么答道。 栀月望着澈然,听他许久不做声,似乎还没料到这么一问,他便答不出口。 「我…好像…问了个蠢问题。」她解嘲似的一笑,眼里却还好似不能置信,她吸了口气,鼻子又变得红咚咚的。 「栀月…,你…。」 「澈然…,你不用觉得如何…我本不该多问的。」她勉强打起精神,客套两笑:「或许…,我一直…有些误解。如今…我们不如就这么离远些。」她旁挪一步要走,又让他一拦。 「误解…,什么误解。」他盯着她,沉沉话声不自觉带着几分威严。 让他那气势逼着,栀月哀怨瞅了他一眼,垂下了头,将她那衣带卷弄了半晌,终于开口道:「你…是不是早知道,父王替我谈了亲,是你们翼山...,冷岸天少...。师父和我,却还以为…是你。」她好似费了天大的气力,才将这郁积几日的烦恼说了出口。 澈然一楞,当下,还真为之语塞。 她…难道一直深信他是个翼山战士么?虽然,他也知道她这心思简单,要不有人特意同她解释,大约,他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听得情由,他放心不少。一直以来,他只想隐微低调,并非真有心要瞒她。 望着她那楚楚可怜的傻劲,明明想同她好好澄清,又不由得念头一歪,想闹闹她。澈然一本正经,解释道:「栀月,其实你想想,你这身份...,配得亲自然该是天少,不是战族。」 栀月闻言,瞪了他一眼,一双水眸似井涌出了泉,那痛,带得澈然心口跟着一抽,他立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她一阵伤心无边无际蔓延,紧着喉咙道:「前阵子,让你费心了。之后,我想…,还是请师父,让虚里教我飞行,他老人家这次…定不会不答应了。」她最后那话声几乎糊成一团,一串泪滚出框,推开了他便跑。 她还是只小鹿时,对这翼山鹿岭懵懂,她只知道,在亲人族人都对她失望之时,他出现,陪着她,在他这里,有份包容,温柔与安稳。但这安稳,到头来,是个笑话。 「栀月!」澈然追了上去,连忙一把抓住她。 栀月使劲要挣却挣不开澈然,显得愈发激动。「你也不在乎,追来作什么?」她颊上两串泪,滴滴答答,滚起澈然厚厚的罪咎感,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寰明闹归闹,每次传声总提醒他,莫对这二王女动心。又道她这般容易便如他所愿动了情心,一定只是鹿岭以计还计。但…,寰明从没见过她,她这双眼,这眼泪,难道还能不是真心? 是真是假,也罢,他现在,只不想她显得如此难过,总归是收拢她这颗心,也并没有违背师尊无相的意思。 「别抓我…。」她扳着澈然的手,恨恨瞪了一眼,忍不住哭成了泪人儿:「你既知道我错认了你,还…还那般对我…,现在撇得一乾二净倒好,你这个负心汉…,你这个…,大薄情郎。」 这好像,才是她的真心话。他一把将她抵上岩穴,压吻上她的唇。 那瞬间,他一颤,腹间一紧。好似天旋地转天长地久天地俱无,一阵空白,忘了他只是想让她静下来,他情不自禁,一次又一次需索她湿润的唇,大掌抚上她柔长的发,又不自觉滑下她腰间,抱紧了她。 她没有化缩回小鹿,也没有闪躲,只一颗颗泪珠,不停滚在交迭的唇边,清清咸咸。 「我…没有不在乎。」 结束那好似天地悠长的吻,缓缓松开她,他微收双臂,将她揽进怀里,坚定温柔的说了这么一句。 栀月闻声,才空白的脑海又翻腾,彷佛内心矛盾,自己跟自己打起架来。「我...我不该为难你…。」她似乎想忍着不哭,身子压抑的微微发抖。「他...他是天少,未来的天尊…。」 澈然扶着她双臂,心一叹,吸了口气,凝视着她道:「栀月,你听好了,我冷岸承熙,生为青鸾,从不随便,说情便是情,说一辈子,便是一辈子。」 望着她呆愣震惊的眼,他一笑,再揽紧了她。他双臂中所拥有过的任何东西,还不曾这样令他感觉充实而温暖。 他挨在她耳畔,温柔道:「澈然是我,承熙是我。这辈子,我只想娶你,做我翼山天后。」 -- χⅮγьz.ⅭΘM 變局 那晚,他传讯寰明,问及翼山。 「我屡次…请父尊考量驻兵鹿岭…,他和师尊始终不愿意。寰明,你我,还有不能说的事么?」 乔木家,他没有把握,让炎火家驻兵,师尊却也不愿意,他寧死不相信,这世间会有一种背叛,叫他与寰明。 「澈然,两大战族之心,你大可不用置疑,只是尊上不想打草惊蛇罢了。驻兵鹿岭,是提早向赭王引战,你难道不明白?」 两大战族…?听寰明那正经八百的语调,何时这与乔木家明来暗去的重明鸟,竟替乔木家背书起来了。澈然淡淡想着,只续道:「但…父尊这么拖着,岂不是…,逼鹿岭跳墙。」 「澈然,尊上与太师的意思,还是要你明哲保身为上,鹿岭有异,通知我,我,或云飞,立刻去接应你。」 澈然听着微微皱了眉,语气却没变得太多。「好吧,我已经请父尊留意赭王,我…,还要待一阵子。」 「知道了。」一向意见不少的寰明,今日显得毕恭毕敬,又道:「对了澈然,鹿岭来消息,树谷梔月化了仙,消息当真?她和龙谷,有异状么?」 澈然闻言,更是迟疑了片刻。梔月化仙,不第一时间告诉他了么?他想了想,静静道:「看起来没有。」 「知道了,你自己小心。先这样吧,别久谈了。」 「嗯。」澈然简单应了声。 他想,日后能和寰明说的事,倒是少了。 异事连庄,太清河,再没让他和虚里去银川畔练武,反而挪到了一处桃林间。ℙò➊㈧.cιτy(po18.city) 虚里没说缘由,仍是那一张同他说半字都嫌多的冷脸,那么,他也不想问。 该知道的事,他早晚会知道。 果然不过几日,他才携梔月入了真境,只见主堂院里一片森严,两列王属侍从围起了堂。 「父王?」梔月一奇,忙赶着步伐奔了进去。 他待要追,后头却有人朝他肩头出掌,他疾回身架了开,f却见来人是虚里,一脸警戒,要他别作声。澈然见他神情有异,于是随他绕到主堂后头,避开了侍从,两人挨着一道石穴缝隙,瞧着主堂里头动静。 堂上,青桐真人如常坐在他长木案后头。一旁却又围了两层王侍。闯进去的梔月让两名侍从左右架着,一脸震惊焦灼。 「亲事又如何,他顾忌天少,却念及鹿岭了么?梔月在你这里,始终不长进,我能如何。」鹿岭王面色铁青,不似往日澈然感受的亲切,隐隐慍怒里,口吻决断:「我这里有最好的王师能指教她,这是鹿岭最后的机会,你必须让她出真境。」 案上两杯色泽温润的玉器乘着茶,还冒着热气,鹿岭王却已起了身,不愿再多谈。 青桐真人那神色如常清雅从容,静默片时,方淡淡道:「殿下。天下事非一蹴可几,您和老身且还坐不到一盏茶,这般急躁,如何收正果。」 「我明着问龙谷,别净跟我扯茶。青桐,你敢言在龙谷震后,你毫无私心么?栽培那青桐虚里,倒比指导小女还尽心尽力。我断不会让你将鹿岭,交在那翼山杂雏手里。」 堂外,澈然望了虚里一眼,那难入耳的「翼山杂雏」四字,怎听来指的是他而非自己,瞧虚里那面色依然淡漠,盯着鹿岭王,不亲不怒,或许,对那些污辱早也习以为常。他…竟和翼山有所牵扯么? 青桐真人笑了笑,淡淡品茶:「殿下,顺天承时,太虚自有道理。您要肯耐着性子等,莫插手我与梔月,翼山、红漠、龙神,皆与您无伤,但…,我瞧您见了梔月这仙身,只想起诸多往事。」 「够了!」鹿岭王一脸震怒,打断了他。「走!」他拂袖转身,怒令侍从:「人带走。」 「父王…。」梔月颤着声,挪不动脚步,两名王侍不敢扯她,只近逼在身侧。 澈然见了心急,起步想绕回前头,虚里又一拦,轻摇头阻止。 「殿下。」青桐真人微扬了声,道:「恕老身直言,你关押川流蓝雉,是自剪羽翼,甚且开罪翼山。别将赌注压在梔月身上,善待川流一族,好过迷信龙神之说。」青桐真人轻扶宽袖,执起了玉壶,逕自替自己添了杯茶。「万千年来,凤与鹿之后,也未曾真出过那么一位解封者。」 鹿岭王背着他冷声一笑:「我怎不知你开始过问政事,川流发动兵权,图谋星瑶王位,没杀了他,已是善待他川流家。」 「图谋王位。殿下,川流何以被关押,恐怕您心知肚明。」 鹿岭王沉寂片时,开口如冰一般澈冷:「你,若要问这政事,恕寡人顾不得尊卑,冒犯真境。」青桐真人笑而不语,望向梔月道:「同你父王去吧。记得,每月逢十,得回真境。不然,翼山瞧着不对劲,可要担忧了。」 这话,倒是说予鹿岭王听的。 -- 透露 鹿岭神丘,位在鹿岭环山北侧,一座山形优美的庄严缓丘,与王殿桐林南北相望,乃鹿岭银川发源之地,亦是鹿岭举行重要仪典之所。 澈然终究还是随梔月下了真境穴居,沿着银川林间支流疾走,梔月脚步飞快,一路上都不太说话。他以为,走入北山脉后,会上行往鹿岭神丘,但她只领他走在森森木叶间。 巨岩暗影耸立,林木越发壮硕幽繁,稀疏月光随着逐渐茂密的枝影,在夜风中凉凉冷冷飘摇。澈然静静跟着,有些迟疑。但他,仍选择相信些什么,想这么赌一回。 走近一处与银川接通的水潭,晃样月色流进灰黑岩穴,她转头望了望澈然,一咬牙,道:「我们…得从这里进去。」 澈然凝望着她,静默了半晌。那岩穴,一波波诡气荡漾,压抑着澈然的灵力,他直觉,那是个对翼神不善的地方。「走吧。」他简短应了声。 和梔月走在岩穴中,底下流着银川水,湿漉漉的壁上,长满一株株微透绿光的龙珠草。他几乎闪过念头,要拔出他凌雪剑抵在她颈上。 他们开始上行,陡滑的岩梯一阶阶往上,顶端吹来清风,露出了夜光。她在前出了岩穴,澈然一凛,深吸了口气,毅然跟了上去。 他以为,他会见着一些棘手的人。不料,迎面而来,是凡界一片灯火星光。鹿岭神丘,看起来,在更远的前方。 梔月回过身,抬上目光望了他一眼,她柔柔小掌伸来牵起他,走上了原野高处。 她在野地上坐了下来,望向一片河山,任风拂过她面颊,轻轻翻捲她一头温柔的长发。 「澈然,你就是找遍大渊,恐怕也只有这处,能一次见着仙凡两界星光。」她转眼望他,轻声道:「陪我坐一会儿,好么?」 澈然皱着眉,心头沉沉,犹豫片时,终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梔月淡淡一笑,微靠上他肩头。 澈然侧首低下了头瞧她,那双映着星火的眼,从没有过那样的成熟与忧伤。 「你…,紧张么?」澈然忽然开口,惹得她一个惊跳。 「嗯…?」她心不在焉的问了声。 「你的手…,很凉。」他挪了挪手指,握紧了她。一双眼,凝视着前方。 「我…。」她的手不只凉,还开始有些颤抖。半晌,她吸了口气道:「澈然,前面那暗黑的林带,是鹿岭与红漠之交,你知道的,龙谷。从前那处,整齐的军火,是蓝雉哥哥手下的川流战士。如今,都黯淡了。」 她…,想说什么。澈然凝着眉,揣摩着她心思。那一双翼族锐眼望去,总觉得漫山遍野,由南至北,处处暗影浮动。「你想...。」 「澈然。」梔月吸了吸鼻子,打断了他。「后日,是我的封神仪。」她看着他,字字说得清晰,却句句小心斟酌。「封神仪礼,会在神丘举行,你是翼山上宾,父王,已安排了人邀请你。其实...那仪礼繁琐,你大可不必来。」 梔月望着他,确认他有专注在听,又道:「近日…,来岭仙神多繁,各出入口,都是查哨。就连太清河,也守了人。但你瞧那一带银亮的小川,我和雪鹊曾发现,那是太清河支流。从前,我们都从那处,溜去凡界玩儿。」 澈然一向稍微提点便懂,她说这些...是在向他示警,要他离开鹿岭。但他不太懂,她既要帮他,何以字句之间,又不肯说得太明白。 「你呢?」澈然望着那林间暗影,那些,好似来自鹿岭以西的兽与兵,已经这么不动声色的逼满鹿岭环山,取代了原先的川流家。 「嗯?」她漫不经心的问了声,却不是听不清楚。 「梔月,你呢?」他一双炯炯蓝瞳,逼视着她。她还要回去听从鹿岭王,红漠赤狰,又岂会不打她的主意。他这么在鹿岭待着,就只为了等着见她,带走她。 「澈然…。」她想他听懂了,有些撑不住紧紧压抑的心绪,道:「我…有家人,有责任。你别忘记我的话,别来封神仪。方才那巖穴里的东西,会一直向前蔓延,长满在整座神丘之下。我不似你这般聪明,有人告诉我,那叫青宝石,而我…,就这么吃了近百年。」她凉凉一笑,道:「大约,是帮不了你什么忙,也碍不着你翼山的。但你翼山…,有精锐的战族…。」她说着,有些迟疑。 「战族…。」他曾经说过,翼山,会尽全力帮她。她思量及翼山战族,自是求援了。 梔月那话却没打算说完,她倏然起身,勉强朝他一笑:「我…好像耽搁了许久,该走了。」 「梔月!」澈然一急,她每次一走,就像是从他的世界离开一样,他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次,要彻底的失去她。 「澈然…。」她那诀别似的眼神,闪着泪光。「我…,还是…忍不住想问你。」 他望着她,静静听着。 「我…若不是那什么解封者,你…当初,还会爱我么。」 「梔月。」澈然不知怎么的鼻头挺痠,要不是这夜色,说不定看起来会像梔月一般红咚咚的。「后日,是你生辰吧。我有东西给你。」 他掌间一幻,现出一圈与她腕脛差不多的别緻花环。上头编进了月白的梔子花瓣,一颗颗金果点缀在其间。「这么一圈,我注了些灵力养着,该能撑一段时日了。当然,或许你更想就这么吃了。」 「凤心果…?」梔月一震惊奇,道:「你怎么…,有这东西。」他们出了真境,再难得这仙果。 「从前,有隻鹊鸟医官,为王室下属之女,谨言慎行,明哲保身,却不忍心有野鹿,让人餵这龙珠实而不自知。」 龙珠实对白鹿神祉,不若对翼神伤害之大,微量食用不害命,却也足以盪仙魄,抑灵力。雪鹊日日摘果採菇,暗暗替她养元散毒,他想说的,是他早知道了,她,不是他在意的解封者,又她久食龙珠实,馀毒不除,还需要这金果。他,也并不怕她,养回她该有的灵力。 青桐真人严严逼着澈然研究这凤心果气形,他如今能用乾实,还原仿做几颗。就是药效没那么好。也还有些作用。 他拉过她的手,将花环搁在她手里:「梔月…,我怀疑过,犹豫过,但…,你能不能相信…,无论你之后的身分是什么,我爱的,就只是你。你…和我一起走。」 澈然说得恳切,她却皱起眉。「你放过我吧...。」她抑着激动,颤声道:「我不相信,我再不相信,权谋中,能有什么真情。就是有…,早晚…,也要消磨殆尽。」她一转身,花环落在地上。一身裙裳飘摇,她飞快跑进了夜色中。 那时,他还是太过生涩,这么让她堵住了口,松了手。 后来,他才明白,她只是让蓝雉与星瑶,鹿岭王与后,甚至是她自己,震憾了一颗单纯的情心。 澈然望着她离开,沉默半晌。 琴能无弦,他却不能听不到琴音,她说不出口的心里话,他不会不明白。 -- 密謀 梔月在梧桐林间一路飞奔,直到王居侧殿附近,几乎再提不动脚步。一人出现,拦在她面前。 「你为何去这么久。」星瑶秀气的眉头锁得死紧,一脸尽是怒气。「剑呢?」 梔月冷着脸,想闪过她。 星瑶挪步一拦,双眼盯着梔月,倏然声色俱厉:「你同他说了什么,不早跟你说了,他只是想利用你,你却只想着情。」 利用利用,王室谈起澈然尽是利用。「似你这般只在意王位,不顾蓝雉哥哥死活的人,自然看不见什么情。」梔月怒瞪着她,狠回了一句。 闻言,星瑶脸色刷地惨白,恨恨道:「你懂什么!王位是我分内应得的,我错了么?和太上真境连成一气暗地里不轨,解封不了龙神,护不了鹿岭的人,你懂什么!川流蓝雉不支援王室,寧可朝我发兵。」星瑶冷冷一笑,颤声道:「这就是情么?」 蓝雉与王室订了亲,川流战族却始终不支持她的王权,诸将总以她温婉优柔,性子静怯,应付不了红漠,蓝雉能按奈诸将一时,却不敌鹿岭王显露反翼山之心,一再打压川流家。是以后来,蓝雉出兵围殿擒王,却让星瑶以性命相胁,功败垂成。 「蓝雉哥哥不支援王室,是心向正道。你和父亲连手关押太虚门诸多神官,师父早离了岭,晓木家尽是医官,天轨家只出预言,你们这么做,和赤狰…。」 「不得批评赤狰氏!」星瑶双眼倏然显得惊恐。梔月见了,也止住了声。 她俩对视了一阵,飘摇的手足之情,如星瑶的声音在风中抖得厉害:「关押太虚门,自是因为你还心意不坚。梔月,你以为…冷岸承熙,肯为了你,发兵相助鹿岭么?不会!你口中的正道,也只顾他的尊位。」星瑶冷望着她,凄然一笑:「妹妹,从小,这鹿岭之重,尽压在我身上,是时候,该轮你分一点。别让你父王母后陷于为难,别让鹿岭再对你失望。」 星瑶指的,那落在她头上所谓的本分,是前些日子里,王殿大宴策画的密谋。 自她出了真境,她让鹿岭王逼在银川畔,没日没夜的练着术式,龙谷小震大震不断,那宏伟的谷口仙障,却半分没有松动的跡象。 上古龙神,就是鹿岭王这近万年的上神,也未必能敌。她虽不是修为特出优异,各界总相信,解封之人,总有特出之处,未必在于修为之高。但这么一段时日,鹿岭王不得不承认,她虽然学得快,进步也快,却并无任何过人之处。别说相敌解封的龙神,就是龙谷都进不得。 而红漠,欲夺翼山尊位意图明显,两者为敌,是迟早之事。赤狰进犯鹿岭挑起事端,夺取资源,也是必然。鹿岭王寧可在那之先,以盟求和。 是以鹿岭王落实了他反覆思量已久的计画,用澈然在岭为把柄,迎进了红漠赤狰氏,以上宾待之。 殿上大宴,银案旁,鹿岭王与二位兽神对坐。 梔月静静立在一旁,为他们斟酒。即使她已尽可能地使面色撑得镇静,手却不由得,有些发抖。 其一兽神披散褐发,大掛两圈金环在耳,面上表情乖张,浑身散发邪佞气息的,乃赤狰氏弟弟,玄王弋猎。他揣着一双锐利的侵犯眼神,自上扫下,又自下扫上,在梔月身上频频流连,狭謔一笑,道:「我且道怎么龙谷近来震得厉害,原来是传闻中的解封者化了仙。大哥,你真相信这柔柔弱弱的女仙能接引龙主么?龙主本淫,还怕她受不住。」 「玄王。不得妄议龙主。」另一兽神,便是当今红漠主赭王灰刃了。他框束了发髻在顶,面色冷歛,说起话来和弋猎相比稳健不少。然而就是那善意的话头,随后也藏着利剑。 带了股邪气淡淡一笑,他望向梔月道:「龙神解封,迎回上主上神,是红漠之福;龙神不解封,能得鹿岭为友,我红漠,又岂会不乐意?何况和寧殿下,温柔讨喜,就是不论这是是非非,也是加惠我红漠。」他说着,牵起梔月倒酒时的扶袖之手,在上头递了一吻。 梔月浑身一颤,忙抽回了手,只差没将酒壶泼在他面上。 弋猎见状,扯了嘴角乖张一笑,道:「大哥,人家心里有人呢。」她才抽回的手,又让弋猎牢牢一拉,直扯进他怀间一搂:「冷岸祥治让那雏鸟入岭,不为这二殿下,我可不相信。她不表示点什么,我可不放心称她一声,王嫂。」 他嘴上说着王嫂,圈抱的手臂曖昧滑移在她腰间,满是金鬍的腮颊凑在她颈旁嗅了几嗅。 梔月又惊又怒,大庭广眾,她父王在此,他还能如此无礼,她的亲事,甚且还不是配给这玄王。急切用力扳着弋猎手臂,惹得他沉了脸色,双臂一收,道:「要你坐便坐。推推挡挡,怎么,嫌弃红漠兽神么?」 梔月那推拒的手一僵,焦灼地望向鹿岭王。 「玄王。」灰刃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别吓着二殿下。」他一伸手,将梔月自弋猎怀中轻带了出来,牵在他身旁,让她落坐。 灰刃瞧她一脸敢怒不敢言,倒是让人严严嘱咐过了。他一笑,转向鹿岭王道:「擒罗幼雏,用不着我红漠动手吧。」 始终沉默的鹿岭王,淡嚐了口酒,事实上,红漠要这二殿下,本是意料中的事,宴上灰刃一开口谈亲,鹿岭王便一口允下,甚且答应了,封神仪后,便让梔月随灰刃入红漠准备亲事。这人也要给了,摸个两下,张狂的玄王跟前,他也说不了什么。揣摩灰刃那言下之意,只沉沉道:「那是自然。」 「喔?」灰刃面皮扯了个笑,道:「树谷前辈,果然老练。本王还以为,你还得要兽神杀进岭替你擒那天少 。」 「哪门子事。」弋猎扬酒豪饮,酒汤沾染了他丛捲的金鬍,他又以袖一擦,瞪着鹿岭王冷笑:「让你捡这现成便宜,树谷老头,我赤狰不似你心焦如焚,大可同你蹉跎,扳下那雏鸟简单,我却要你鹿岭拿出点诚意。」他盯着梔月,透着一抹兴奋怪笑:「要杀,得由你动手,否则,我红漠不买帐。」 「如何?」灰刃望向梔月,虽然笑着,面色冷戾得直寒进她骨子里。 梔月微微发颤,努力打理着思绪,要让鹿岭王发了侍从围东阳居,眾目睽睽要她动手,如何是好。她撑着神色,垂下首静静道:「梔月…有心,却不敌天少,不如…,拿封神仪为由,领他上神丘,那日动手,正好向大渊开佈,我鹿岭今后与红漠为盟。」 灰刃蹬下酒杯,淡淡一笑:「你要夜长梦多,拖到封神仪,于我无碍,就盼你,真能不负所望。」他转向鹿岭王,收了几分笑意:「但我赤狰灰刃,不若翼山头脑简单。你鹿岭能叛翼山,自也能叛我红漠。这鹿岭地界,我且与你设立盟咒,以咒为障,丑话,先说下了,鹿岭籍仙神,只要有人背叛了这情谊,就别怪我赤狰铁骑,要踏遍你鹿岭。」他望了望王殿上的忘忧泉,笑道:「你鹿岭润元,自也得全归红漠。」 昔日鹿岭治凡,至今,仍有少数不受凡帝管束,还崇奉鹿岭仙神的润元,上抵鹿岭,和鹿岭丰沛的花草精灵生态,交流成忘忧泉。泉由王座流出,蜿蜒桐林间,坠为飞瀑接入银川,供群仙享用。是以仙神入岭,总能感受一股昂扬的灵气,如沐春雨般润泽。而对红漠而言,鹿岭,就是隻择时待宰的肥羊。 鹿岭王听了,微皱起了眉:「鹿岭仙神多繁且自由,怎可能尽同你红漠友好。立这盟约,形同虚设。」 灰刃眼神冷淡,挟着犀利的口吻进逼:「你鹿岭严令严刑,自也能做到上下臣民,其心如一。」他轻蔑的一笑,又道:「但,你那大女儿,怕也没这等本事。别说我红漠苛刻,不如,我们便改成鹿岭王室,与封职首长,如何?」 其实,他就是不改,鹿岭王面上抗议,终也不能拿他如何。鹿岭王室与首长,听来和善不少。在这少数人中,确保向红漠友好忠诚,至少还算可行。 「就依赭王之言吧。」 灰刃满意地微露浅笑:「树谷,盟约不破,别说我红漠,就是龙神解封,也不犯你。当保你大殿下,王权无忧。」 那日宴后,鹿岭王挑拣起武从,要派往东阳居拿人。 梔月见了着急,急急一拦,慌忙跪地道:「父王,您听女儿一次,用封神仪留他,他…他不会走的。」 「你倒有这等把握。」鹿岭王冷声一笑,道:「你当我傻了么,等着你放走他?」 「父王,你就是不肯听我,也…也得想,师父若是已经想了法子暗助澈然离岭,您派人过去,只打草惊蛇,说不定反让他逃了。」她急急一伏,惶惶道:「父王,月儿听您,一定听您,也听赭王,只求您容月儿些许时日…,断念收情。」 鹿岭王瞪着她,沉默半晌。他本不在乎梔月求情,她越求情,这澈然更得关押,但他确实几分忌讳青桐真人,他这么离了岭,是有可能,早已和那冷岸承熙有所设谋。 「断念收情,这四个字,你最好刻进心里。」 鹿岭王冷冷说着,依她之言退了武从。 「月儿…明白。」她伏在地,颤颤道了声。 -- 週末小番外:蛛絲馬跡 「澈然…,你在吗?」 梔月提了一篮药草,在东阳居外唤他。 澈然正在穴居里头,耗气疗着一道剑伤。闻声,他收了手,几步迎出穴居,道:「梔月?你怎么来了?今日用不着去真境,你倒忘了。」 「我没忘,只我方才听金阳频频嚷着『澈然伤了』,便想…来看看你。」 金阳…?她说的是那隻传声鸟吧。澈然刚从银川畔回来,今早练武,右臂一个不慎让虚里划破了,整截手臂血淋淋的。才庆幸今日主堂无课,不用带梔月入真境,却在路上遇到她那隻多嘴传声金鸟。 「没事。小伤。」 「小伤么?」梔月瞅了他一眼,不太相信:「我知道师父教人武艺,很严格的。虚里有时候伤了…,站也站不起来。从前他伤了,我都拿这草药给他用,应该…很有效的。」 澈然听得虚里虚里,一阵烦,上前牵了她的手便往穴居里头带。 「嗯?」梔月一楞,道:「我…我要走了,我不进去了。」 澈然回头一笑,道:「你那篮子,一堆草,我不会用。你总要教我。」 梔月又一楞,这澈然,也有不会这两字么?「这…这样啊,很简单的,捣一捣就能用了。」 澈然好像没听见她说话似的,直将她牵进了穴居,又拉了张椅,让她坐在案旁。 本还有些拘束的梔月,一进了他东阳居,忽然大开眼界似的,叹道:「澈然,你这穴居,好…明净齐整。」 「就这点东西,还能乱到哪去。」他淡淡笑着,替她到了杯茶。 的确东阳居的小厅,也不过一方书案,一张床榻,几个木柜,几张小椅,便看完了。但她从前,就是只一堆草,看起来还是乱糟糟的。 「果然这战将的纪律,很不一般。」她睁着大眼,一脸很佩服的样子。 「你要是将东西都摆好,不用找,晨间便能早些出门。」自她化了仙身,再不会似从前还是鹿身时那般唤他起床,倒不是她起晚了,而是打理仪容,整理东西,出穴居总要花费不少时间。 「早些出穴居好去叫你起床么,少神,你睡你的,我收我的,咱们打平了。」 澈然一笑,他寧可花些时间收拾,也不要早起找东西。 「那是…。」梔月恍然间,为他榻上传来的一阵仙气吸引,不自觉走了上前。 她发现,那仙气来自他床榻边一柄银身蓝纹,精工雕琢的古剑。 「千守剑…。」她望着剑,喃喃道出了剑名。 澈然有些好奇,走到了她身旁:「你听师父说过这剑了。」自他得了这剑,平时没配在身,便是搁在床头小几上。 「嗯。他…,是把挺奇特的剑,像个真人。」她那语气有些崇敬,又似乎有些靦腆。 澈然见她似乎对这剑很有兴趣,取过了剑,递给了梔月,道:「你用过么?」 梔月摇摇头,缓自澈然手中接过了剑,她发着愣,在他榻上一坐,细细感受着剑身:「从前师父让我看过,问我,感觉到了什么。我只觉得,他…,很强大,很安静,又很…温柔。 但他…,不肯让我用他。从以前…就是这般。」 澈然坐到她身旁,静静瞧了她一阵。他好像,越来越懂这千守剑的奥秘之处了。 千万年前的过去,翼祖,天女与龙神,那些纠葛,他们早就不记得了。却似乎,那足以干预太虚的情,还用各种方式,存在。 「这剑…师父给了我,用以应付难缠的敌人,要是我…,也不肯让你用这剑。」他微微一笑,轻轻巧巧,不经意的说着。 梔月一听,却会错了意,连忙将剑递给他:「对…对不起,我不该碰你东西。」她目光离了千守剑,忽然发现自己和澈然併坐在床榻上,又一惊跳起,那么坐着,夫妻似的。 澈然一叹,接过了剑,放回了原处。他想,和这梔月说情话,得直白一些。 梔月连忙幻了个药钵,回到案旁,要研捣她带来的那篮药草。眼睛一转,却又见着令她十分感兴趣的东西。 「这幅丹青…,是我?」 他案旁,搁了张画,一名少女,静静睡卧在梔子树下。 「嗯。」澈然一笑,想这好奇鹿,大概要将他穴居里头的东西都研究一遭了。 「没想你这带兵打杀的人,还能作画。」梔月细细赏着他那图,别说那梔子花看来芬芳可口,就连他画的她,看起来还美丽动人。看着看着,她又忽然想到什么的红了粉颊。这画的,岂不是他护关那阵子么…。 澈然瞧她那红红的脸颊,不自觉也腹间一紧,咳了一声,忙道:「我也没想你还修不出个仙身,便能作画。」 梔月听了,脸似乎更红了,吶吶道:「你说我穴居里那石壁么?」她尷尬一笑,道:「那…也称不上作画,只是从前虚里替我找来不少色矿,我看着好玩,涂涂抹抹罢了。你还得瞇着眼,才能稍微看懂我画了些什么。」 又虚里。同她说话,她总提虚里。澈然忍不住道:「你同虚里…,很是相熟。我是指,比起雪鹊棕五。」 「虚里?」梔月一笑,道:「那是自然了,这鹿岭,没人比他待我更好了。」 瞧她承认得如此自然,澈然一僵,淡淡道:「我看那些色矿,明明…,还不少有毒,你倒用得愉快。」 「你用这顏料,都是有人帮你精炼过的吧。有毒性的色矿就那几个顏色,小心点用也就是了。」梔月手上捣着药,不太在意澈然说的,色矿有毒,做顏料的画师都是知道的。「那些色矿难得,还有些,得溜到下界去找,我怕让父王逮着了去不得,虚里帮了我不少忙。」 澈然听了烦,冷瞧了她一眼,直言道:「你倒喜欢他。」 「嗯?」梔月瞧澈然那脸色一脸隐忍的不悦,总算明白了什么,一愣。她乱乱将钵中的药草搅了几搅,推拖似的凉凉一笑:「呃…,澈然,我…,我和虚里…和你…,不…不一样,我们虽然相熟,却…却不是你想的那般。」 瞧她那结结巴巴的解释,澈然的不悦倒消散了点。他一脸坏笑瞧着她,道:「哪里不一样。」 「我…我们,他…,当…当然不一样…。」她一阵懊恼,叹了口气道:「你就别问了吧。虚里那事…复杂。他要不说,我不好替他说的。你不日日同他练武么?你何不自己问他。」 问他。他才不要。 澈然淡淡一笑,看了看她钵里的药草,道:「都要变成泥了,可以用了吧。」 澈然一脸笑话她那草药的样子,梔月嗔了一声道:「可以,就是要变成泥,不然怎么敷在伤口上。给你吧。」 她将药钵递给他。他却朝她灿然一笑,孩子似的道:「帮我。」 「帮…帮你。」每让他一笑,她那头脑先空了一半,手足无措道:「你…你这少将,真难伺候。」 「我这么带你练飞,又得教你术式,你这举手之劳,不为过吧。还是…你怕血?」 「喔…,嗯。」这澈然,这时候讨起人情来了。梔月瞅了他一眼,莫可奈何,只好端起药钵走到他身旁:「我不怕血的,…从前虚里那些伤。」她不自觉说起虚里,又连忙止住了声。 澈然瞧了她一眼,淡淡再道了声:「不如我这伤好之前,都麻烦你了。」 「有我这草药,很快就好的。」她眨了眨眼,几分自信的道。 她这术式不大灵光,手还挺巧。 静静让她敷着药,臂上肌肤触及凉凉的草药刺痛,她柔柔的指下,又微微有些痒。 澈然望着她,心头悸动,一波又一波的,好似海浪。 -- (簡)周末小番外:蛛丝马迹 「澈然…,你在吗?」 栀月提了一篮药草,在东阳居外唤他。 澈然正在穴居里头,耗气疗着一道剑伤。闻声,他收了手,几步迎出穴居,道:「栀月?你怎么来了?今日用不着去真境,你倒忘了。」 「我没忘,只我方才听金阳频频嚷着『澈然伤了』,便想…来看看你。」 金阳…?她说的是那只传声鸟吧。澈然刚从银川畔回来,今早练武,右臂一个不慎让虚里划破了,整截手臂血淋淋的。才庆幸今日主堂无课,不用带栀月入真境,却在路上遇到她那只多嘴传声金鸟。 「没事。小伤。」 「小伤么?」栀月瞅了他一眼,不太相信:「我知道师父教人武艺,很严格的。虚里有时候伤了…,站也站不起来。从前他伤了,我都拿这草药给他用,应该…很有效的。」 澈然听得虚里虚里,一阵烦,上前牵了她的手便往穴居里头带。 「嗯?」栀月一楞,道:「我…我要走了,我不进去了。」 澈然回头一笑,道:「你那篮子,一堆草,我不会用。你总要教我。」 栀月又一楞,这澈然,也有不会这两字么?「这…这样啊,很简单的,捣一捣就能用了。」 澈然好像没听见她说话似的,直将她牵进了穴居,又拉了张椅,让她坐在案旁。 本还有些拘束的栀月,一进了他东阳居,忽然大开眼界似的,叹道:「澈然,你这穴居,好…明净齐整。」 「就这点东西,还能乱到哪去。」他淡淡笑着,替她到了杯茶。 的确东阳居的小厅,也不过一方书案,一张床榻,几个木柜,几张小椅,便看完了。但她从前,就是只一堆草,看起来还是乱糟糟的。 「果然这战将的纪律,很不一般。」她睁着大眼,一脸很佩服的样子。 「你要是将东西都摆好,不用找,晨间便能早些出门。」自她化了仙身,再不会似从前还是鹿身时那般唤他起床,倒不是她起晚了,而是打理仪容,整理东西,出穴居总要花费不少时间。 「早些出穴居好去叫你起床么,少神,你睡你的,我收我的,咱们打平了。」 澈然一笑,他宁可花些时间收拾,也不要早起找东西。 「那是…。」栀月恍然间,为他榻上传来的一阵仙气吸引,不自觉走了上前。 她发现,那仙气来自他床榻边一柄银身蓝纹,精工雕琢的古剑。 「千守剑…。」她望着剑,喃喃道出了剑名。 澈然有些好奇,走到了她身旁:「你听师父说过这剑了。」自他得了这剑,平时没配在身,便是搁在床头小几上。 「嗯。他…,是把挺奇特的剑,像个真人。」她那语气有些崇敬,又似乎有些腼腆。 澈然见她似乎对这剑很有兴趣,取过了剑,递给了栀月,道:「你用过么?」 栀月摇摇头,缓自澈然手中接过了剑,她发着愣,在他榻上一坐,细细感受着剑身:「从前师父让我看过,问我,感觉到了什么。我只觉得,他…,很强大,很安静,又很…温柔。 但他…,不肯让我用他。从以前…就是这般。」 澈然坐到她身旁,静静瞧了她一阵。他好像,越来越懂这千守剑的奥秘之处了。 千万年前的过去,翼祖,天女与龙神,那些纠葛,他们早就不记得了。却似乎,那足以干预太虚的情,还用各种方式,存在。 「这剑…师父给了我,用以应付难缠的敌人,要是我…,也不肯让你用这剑。」他微微一笑,轻轻巧巧,不经意的说着。 栀月一听,却会错了意,连忙将剑递给他:「对…对不起,我不该碰你东西。」她目光离了千守剑,忽然发现自己和澈然并坐在床榻上,又一惊跳起,那么坐着,夫妻似的。 澈然一叹,接过了剑,放回了原处。他想,和这栀月说情话,得直白一些。 栀月连忙幻了个药钵,回到案旁,要研捣她带来的那篮药草。眼睛一转,却又见着令她十分感兴趣的东西。 「这幅丹青…,是我?」 他案旁,搁了张画,一名少女,静静睡卧在栀子树下。 「嗯。」澈然一笑,想这好奇鹿,大概要将他穴居里头的东西都研究一遭了。 「没想你这带兵打杀的人,还能作画。」栀月细细赏着他那图,别说那栀子花看来芬芳可口,就连他画的她,看起来还美丽动人。看着看着,她又忽然想到什么的红了粉颊。这画的,岂不是他护关那阵子么…。 澈然瞧她那红红的脸颊,不自觉也腹间一紧,咳了一声,忙道:「我也没想你还修不出个仙身,便能作画。」 栀月听了,脸似乎更红了,吶吶道:「你说我穴居里那石壁么?」她尴尬一笑,道:「那…也称不上作画,只是从前虚里替我找来不少色矿,我看着好玩,涂涂抹抹罢了。你还得瞇着眼,才能稍微看懂我画了些什么。」 又虚里。同她说话,她总提虚里。澈然忍不住道:「你同虚里…,很是相熟。我是指,比起雪鹊棕五。」 「虚里?」栀月一笑,道:「那是自然了,这鹿岭,没人比他待我更好了。」 瞧她承认得如此自然,澈然一僵,淡淡道:「我看那些色矿,明明…,还不少有毒,你倒用得愉快。」 「你用这颜料,都是有人帮你精炼过的吧。有毒性的色矿就那几个颜色,小心点用也就是了。」栀月手上捣着药,不太在意澈然说的,色矿有毒,做颜料的画师都是知道的。「那些色矿难得,还有些,得溜到下界去找,我怕让父王逮着了去不得,虚里帮了我不少忙。」 澈然听了烦,冷瞧了她一眼,直言道:「你倒喜欢他。」 「嗯?」栀月瞧澈然那脸色一脸隐忍的不悦,总算明白了什么,一愣。她乱乱将钵中的药草搅了几搅,推拖似的凉凉一笑:「呃…,澈然,我…,我和虚里…和你…,不…不一样,我们虽然相熟,却…却不是你想的那般。」 瞧她那结结巴巴的解释,澈然的不悦倒消散了点。他一脸坏笑瞧着她,道:「哪里不一样。」 「我…我们,他…,当…当然不一样…。」她一阵懊恼,叹了口气道:「你就别问了吧。虚里那事…复杂。他要不说,我不好替他说的。你不日日同他练武么?你何不自己问他。」 问他。他才不要。 澈然淡淡一笑,看了看她钵里的药草,道:「都要变成泥了,可以用了吧。」 澈然一脸笑话她那草药的样子,栀月嗔了一声道:「可以,就是要变成泥,不然怎么敷在伤口上。给你吧。」 她将药钵递给他。他却朝她灿然一笑,孩子似的道:「帮我。」 「帮…帮你。」每让他一笑,她那头脑先空了一半,手足无措道:「你…你这少将,真难伺候。」 「我这么带你练飞,又得教你术式,你这举手之劳,不为过吧。还是…你怕血?」 「喔…,嗯。」这澈然,这时候讨起人情来了。栀月瞅了他一眼,莫可奈何,只好端起药钵走到他身旁:「我不怕血的,…从前虚里那些伤。」她不自觉说起虚里,又连忙止住了声。 澈然瞧了她一眼,淡淡再道了声:「不如我这伤好之前,都麻烦你了。」 「有我这草药,很快就好的。」她眨了眨眼,几分自信的道。 她这术式不大灵光,手还挺巧。 静静让她敷着药,臂上肌肤触及凉凉的草药刺痛,她柔柔的指下,又微微有些痒。 澈然望着她,心头悸动,一波又一波的,好似海浪。 -- χDγьz.cΘM (簡)秋涼 栀月于是又这么躲了他叁日,又气又恼,羞怯别扭得不肯见他。 她想,他一定打从心里笑她蠢笨了。她早也发现了他那重明鸟翼身没有双瞳,却还以为他是只较特别的重明鸟。又青桐真人从不收授王徒,谁知这大渊天少,未来天尊,还能入他门下。 「好啦…,能不能出来了?我这么陪你旷学叁日,实在是亘古未有的创举了。」澈然在她望舒岩前堆满了栀子花,也这么守了叁日,除了得去补练那气团,青桐真人倒也没说什么。「你用不着待这儿,骗子。」穴里传来她闷哼一声。 澈然一笑,道:「你再不出来,我要破门了,你这仙障,可拦不住我。」 「你…,你敢。我再不理你。」里头又传来她又气又急的声音。 「不理你,不理你。」今日也在穴居的传声鸟,一脸得意的扯着金嗓对着他叫嚷。 澈然苦笑一叹,滑坐靠在那仙帐上。这女仙生起气来,比气团还难缠。 但到了第叁日,栀月也并不能再如心所愿地躲着。 她化仙的消息传了开,星瑶进了望舒岩,替她安排了不少新课程。 不得不出穴居,栀月见了澈然,噘着一张嘴,嗔道她在入真境前,要先去「练武」。交代了一句,她又羞怯得要跑。 澈然心里一笑,一把拉回了她抵上了岩,靠在她面前。 「做…做什么。」澈然那双蓝瞳烧在她面上,只瞧得她一脸红热。她唯唯诺诺,想化了鹿身闪躲,偏偏也让他制住了。 「回头桐林边等我,你这练飞的功课,也荒废好一阵子了不是么。」 练飞…,她无论如何飞不起来,只又和他眼对眼,随他抱个满怀。「才…才不要…,我…。」她一个想逃,又让他按了回来,一双眼仍是炯炯逼着。ℙò㈠㈧.cιτy(po18.city) 「知…知道了啦…。」她一嗔,游钻过他跑了。 栀月一走,他撇见那穴居壁上,画了个挺逼真的他,又将那脸涂得脏脏的。 他独自入谷地,要赴银川畔练气团,却不料那日太清河薄雾一开,又不是他以为之处,反而一股脑把他送进了栀月所说的「练武」之处。 他四处望了望,不见银川,不见桃林,倒像是王殿桐林附近的武场。 武场边几名仙使,场上待的,则是星瑶与栀月。 星瑶手上持着牛皮手鼓,正替栀月击着节拍。栀月站在武场一角,双手一扬,连连几个前翻侧翻,行云流水般的正好翻道他前头。 「澈然…?」栀月才落地,险没一个不稳摔在地上。 「呃…,太清河…,让我来的。」他难为情的笑了笑,道:「打扰了。」 栀月嚷嚷道:「太清河?你可别又骗我。」 「骗你做什么,你刚告诉我去哪练武了么?」 「不然,便是金阳告诉你的。」 金阳…?「你说的…是那传声鸟么?他…可没这么好心。」澈然对着她一个灿笑,道:「怎么,怕我瞧了,你这身手,倒是不错。」 不错…?从这武行卓越的澈然口中听到不错两字,竟好像真得很不错。她眨了眨眼,又红了一张脸。 后头星瑶走了上来,淡淡向澈然屈了屈膝,神情间亦有些诧异。「澈然…,怎会到此处来?」「姊姊,澈然说,太清河…让他来。」 澈然一揖,拘束了几分,道:「打扰殿下了。」 星瑶听了,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澈然不妨待一会儿吧。有你在,栀月肯定会练得认真些。」 「姊姊…。」栀月一嗔,连忙又将澈然推了推:「你远远去场边坐着吧。」 澈然一笑,行至场边随意挑了棵树坐下了。 瞧着澈然,栀月又灵机一动,转向星瑶道:「姊姊,澈然说我身手好呢,你教我练个什么伏龙大法吧。师父总道那什么有即是无,无即是有。谁晓得她老人家说的是什么,总归不肯教我怎么伏龙。我们别练舞吧。」她才刚发现,星瑶同她讲的,实是个「舞」字。 「栀月。跳舞舒筋展骨,怡情养性。」 「我…,我也乐意跳舞…,但,那…我何时还能习武,武功的武。」她显得很是疑惑,她这时间都快不够用,不先练武,倒要练舞。 瞧栀月一脸不服,星瑶无奈一笑,道:「你啊…。日后,是要为后的人。」 栀月听见那「为后」二字,又一羞,想到澈然就坐在不远处。气道:「你要再说,我便不练了。」 「我倒说错了?」星瑶走回场上,收了几分笑意,道:「别耽搁了,过来吧。武课一事,父王同你师尊商量,便会替你安排。这时间,得先学身段礼仪,练身子基本。」「真的?」栀月一听,高兴不少,见星瑶那脸色严肃了些,知道不好再说,连忙跟了上去,同她前折后仰,练起身子来。 澈然坐在一旁,瞧栀月身子软,肌力足,劈脚转蹦子,蹦跳翻滚难不倒,偏偏小兽似的心浮气燥,真练起那身段欲上先下,欲左先右,踏起来本该是妩媚婀娜,婷婷袅袅的莲步,她只练得歪歪倒倒。他看着,嘴角都不自禁地上扬。 「这手掌如兰,画个弧,提上来,托掌。」星瑶带着她手腕,划了遍路径。「脚前点地,行,就这么着。」 「哎呀,我从前那圆滚滚的鹿蹄,这指头拐得我要抽筋了。」栀月撑着星瑶调整好地动作,显得万分别扭,嘴上嚷个不停。 「别说话。」星瑶沉声一斥,她连忙止住了声。 「你呀,要得空,去瞧瞧秋雨落塘,一圈圈涟漪荡开,那弧画得漂亮;去瞧瞧云雀穿林,利落优雅。」 虽然,澈然不太了解,这时辰,他该去银川畔搞那些梦魇似的气团,怎地今日得这般闲情,还能来瞧这栀月练舞。难不成青桐真人支他假来着?才想着,却见一名仙娘矮身疾行入了舞场,挨到星瑶身旁低声话了几句。 他撇见星瑶脸上闪过一丝慌张,朝他这处撇了一眼,又勉强镇定,转向栀月道:「今天只能练到这里了。你…先和澈然回真境去吧,我改日找你。」 「怎么了?」栀月见她神情有异,还想关心几句,星瑶急促打断了她道:「快回去,走武场后边,别靠近王殿,明白么?」 「但…?」她还摸不着头绪,星瑶已消了踪影。 澈然淡淡瞧着,起身走了上前。耳边,还好似能隐隐听见不远王殿桐林间的金戈之声。 栀月一阵茫然,犹豫片刻起脚想要追,手却让澈然牵了住。「走吧,这里…,不宜多待。你姊姊不是要你回真境么?」 「可是…姊姊看起来好急。」 「真有急事,过几日,你便会知道了。」 静静携她走在林间,澈然心里似这林间秋风,有些凉。那些他们不能不面对的,早晚要来,随她定下了仙身,还愈来愈近了。将她小手握在掌心,他何其希望,他们还能一直这么走着。 -- (簡)变局 那晚,他传讯寰明,问及翼山。 「我屡次…请父尊考虑驻兵鹿岭…,他和师尊始终不愿意。寰明,你我,还有不能说的事么?」 乔木家,他没有把握,让炎火家驻兵,师尊却也不愿意,他宁死不相信,这世间会有一种背叛,叫他与寰明。 「澈然,两大战族之心,你大可不用置疑,只是尊上不想打草惊蛇罢了。驻兵鹿岭,是提早向赭王引战,你难道不明白?」 两大战族…?听寰明那正经八百的语调,何时这与乔木家明来暗去的重明鸟,竟替乔木家背书起来了。澈然淡淡想着,只续道:「但…父尊这么拖着,岂不是…,逼鹿岭跳墙。」 「澈然,尊上与太师的意思,还是要你明哲保身为上,鹿岭有异,通知我,我,或云飞,立刻去接应你。」 澈然听着微微皱了眉,语气却没变得太多。「好吧,我已经请父尊留意赭王,我…,还要待一阵子。」 「知道了。」一向意见不少的寰明,今日显得毕恭毕敬,又道:「对了澈然,鹿岭来消息,树谷栀月化了仙,消息当真?她和龙谷,有异状么?」 澈然闻言,更是迟疑了片刻。栀月化仙,不第一时间告诉他了么?他想了想,静静道:「看起来没有。」 「知道了,你自己小心。先这样吧,别久谈了。」 「嗯。」澈然简单应了声。 他想,日后能和寰明说的事,倒是少了。 异事连庄,太清河,再没让他和虚里去银川畔练武,反而挪到了一处桃林间。 虚里没说缘由,仍是那一张同他说半字都嫌多的冷脸,那么,他也不想问。 该知道的事,他早晚会知道。 果然不过几日,他才携栀月入了真境,只见主堂院里一片森严,两列王属侍从围起了堂。 「父王?」栀月一奇,忙赶着步伐奔了进去。 他待要追,后头却有人朝他肩头出掌,他疾回身架了开,f却见来人是虚里,一脸警戒,要他别作声。澈然见他神情有异,于是随他绕到主堂后头,避开了侍从,两人挨着一道石穴缝隙,瞧着主堂里头动静。 堂上,青桐真人如常坐在他长木案后头。一旁却又围了两层王侍。闯进去的栀月让两名侍从左右架着,一脸震惊焦灼。 「亲事又如何,他顾忌天少,却念及鹿岭了么?栀月在你这里,始终不长进,我能如何。」鹿岭王面色铁青,不似往日澈然感受的亲切,隐隐愠怒里,口吻决断:「我这里有最好的王师能指教她,这是鹿岭最后的机会,你必须让她出真境。」 案上两杯色泽温润的玉器乘着茶,还冒着热气,鹿岭王却已起了身,不愿再多谈。 青桐真人那神色如常清雅从容,静默片时,方淡淡道:「殿下。天下事非一蹴可几,您和老身且还坐不到一盏茶,这般急躁,如何收正果。」 「我明着问龙谷,别净跟我扯茶。青桐,你敢言在龙谷震后,你毫无私心么?栽培那青桐虚里,倒比指导小女还尽心尽力。我断不会让你将鹿岭,交在那翼山杂雏手里。」 堂外,澈然望了虚里一眼,那难入耳的「翼山杂雏」四字,怎听来指的是他而非自己,瞧虚里那面色依然淡漠,盯着鹿岭王,不亲不怒,或许,对那些污辱早也习以为常。他…竟和翼山有所牵扯么? 青桐真人笑了笑,淡淡品茶:「殿下,顺天承时,太虚自有道理。您要肯耐着性子等,莫插手我与栀月,翼山、红漠、龙神,皆与您无伤,但…,我瞧您见了栀月这仙身,只想起诸多往事。」 「够了!」鹿岭王一脸震怒,打断了他。「走!」他拂袖转身,怒令侍从:「人带走。」 「父王…。」栀月颤着声,挪不动脚步,两名王侍不敢扯她,只近逼在身侧。 澈然见了心急,起步想绕回前头,虚里又一拦,轻摇头阻止。 「殿下。」青桐真人微扬了声,道:「恕老身直言,你关押川流蓝雉,是自剪羽翼,甚且开罪翼山。别将赌注压在栀月身上,善待川流一族,好过迷信龙神之说。」青桐真人轻扶宽袖,执起了玉壶,径自替自己添了杯茶。「万千年来,凤与鹿之后,也未曾真出过那么一位解封者。」 鹿岭王背着他冷声一笑:「我怎不知你开始过问政事,川流发动兵权,图谋星瑶王位,没杀了他,已是善待他川流家。」 「图谋王位。殿下,川流何以被关押,恐怕您心知肚明。」 鹿岭王沉寂片时,开口如冰一般澈冷:「你,若要问这政事,恕寡人顾不得尊卑,冒犯真境。」青桐真人笑而不语,望向栀月道:「同你父王去吧。记得,每月逢十,得回真境。不然,翼山瞧着不对劲,可要担忧了。」 这话,倒是说予鹿岭王听的。 -- (簡)古琴 那事之后,很快入了冬,一晃眼,又移进了春日。 叁月的林间,四野开花,飞满白蝶。青桐真人也不再进真境主堂授课,反倒将他们都移入了林。 他说差不多是时候,徜徉这天地间了。 天宽地阔,溪流上游巨岩遍布,那日,他坐在其上,信手抚琴。 琴声、林音与流水,交错成曲。他要一众小徒,不上饵与钩,石上垂钓,观天地,养其心。 老上神那淡泊逸趣,叁个小少仙,可没人体悟。见师父进入一种琴我合一的超然境界,干脆扑虫戏鱼,打水漂儿,戏玩一阵乏了,鱼竿歪倒的歪倒,打起了盹来。 过了半日,老上神停了琴,闭目定坐,对四围喧闹起落之声,好似不闻。 澈然与虚里来得晚,他们如今,习武与听道比重相当。他和千守剑,日渐相熟,修为增进不少。然虚里,也不惶多让,就是他以千守剑相敌,也只勉强与他杀个不分轩轾。他们话虽不多,冷来冷去,对彼此却很是熟悉,几个眼神交会,便能将对方意念抓个七八分。一份难以言说的情谊与信任,与敌意共存。 虚里近来,比之从前更加沉郁,他径自在溪边一坐,无语凝视着溪面。澈然瞧了一眼,继续往青桐真人那处走去。今日,他走得比平常快些,因为他现今只这少数的日子,能见到栀月。 她不再日日同他们修习,也搬出了望舒岩。但她确实每月逢十,会回来听道。 她和青桐真人说词一致,只是为了要来的封神仪忙碌,她说有学不完的礼仪舞蹈,和要熟悉各种王政与官务。暂时无法回真境。 走近石边,他一眼见着栀月化了白鹿身,正蜷卧在仰躺的大棕熊腹上。 他走上前,淡淡扬手,将她整团挪下了熊肚,接起她前肢,举在面前。 一双蒙倦的鹿眼对上他的,眨了几眨,倏然圆睁。 「哎呀呀…,疼啊,澈然。」她幻回仙身,哀哀呼疼。 疼…?他一愣,连忙松手。 「哪里疼。」他半信半疑,明明使的手劲轻得很,怎么还喊疼。。 「啊…。」她随手按了按手臂,喃喃道:「你把我当刀子提么,这里那里,都疼。」 澈然瞧了她一眼,无奈道:「栀月…,你不是小鹿了。」 她仙形早已稳固,却还时常一兴起便幻作小鹿,她说东奔西跳方便,嗅闻东西方便,惊吓逃跑方便,想来,这蹭人撒娇也方便。说到底都是个成年女仙,还似只小兽崽般爱蹭人。他叨叨念念,就只因他不是滋味,她要蹭在他澈然怀里,他便没那么多啰啰嗦嗦的规矩。 「我知道了…,人家棕五也不介意…。」栀月仍揉着手臂,喃喃嘀咕。她和棕五相熟,自小就是这样躺,那团肥厚软毛,比什么床榻都舒服。 澈然见她低着头,手臂揉着揉着便两眼发直。他本还几句碎念也只好咽了回去。他想,她大概是累了,或是伤了。只能用那软毛,和她眷恋的白鹿身,这么暂时假装回到曾经无忧无虑的日子。 「棕五。」澈然只好转向棕熊身,一掌抵在熊肚上,使了些劲,道:「你这圈毛,你这肚子,没知觉么?」 这棕五肚子,也不避个嫌。 「唔…。谁压我。」棕五小山似的身躯挪了挪,起身化了仙身。他惺忪的眼微睁,瞧了瞧:「澈然啊…。什么毛,好冷。」 「什么毛,你的熊毛。」澈然一阵烦,不悦道:「你要睡,怎不回你的熊洞睡。」 「什么熊洞,我听师父讲道呢。」他打了个哈欠,显然还很困,翻了个身,倒头又睡。 「啊…,好了好了。」怎怪到人家熊毛上去了,栀月连忙将他拉开了几步。棕五无辜,睡觉打盹,说来还是他必练的舒适功夫。这初春时节,乍暖还寒,熊仙还贪眠,她趁人家熟睡悄悄跳了上去,怎好让澈然唠唠叨叨找人家麻烦。 栀月拉了他衣袖,有些憔悴的脸,努力扬起了甜甜一笑,道:「澈然,你来得好晚,师父这样弹了半日,又坐了半日,我们都快长苔了。你一定饿了吧。」 那笑容,他只看得揪心。 自出了真境,她每次回来,这行为举止愈发得体,不再向从前那般自在奔跑,连面上的表情,都清淡沉敛,规矩不少。但最叫澈然在意的,是她原先灵动透彻的双眼,闪闪烁烁,躲躲藏藏,再不会持着一股傻劲水灵灵的望着他。 栀月翻掌幻出一块平坦玄石,上头搁了一排精心片削下还剔透粉嫩的生鱼,一旁且缀了朵矢车菊当装饰。 「哪,给你的。这溪里,鳜鱼好肥,方才雪鹊和棕五,抓了好几条。」 澈然无奈瞧了她一眼,报以一笑:「你们是来游玩的么?」师父要他们无饵垂钓,静心养性,他们却将鱼都杀来吃了。 「坐那么久都饿了,你不吃么,我刺也帮你剔好了。」她不食肉,本也不会料理鱼,全是为了他向雪鹊学的。 那鱼,他淡淡望着,不知接或不接好,他厌烦自己这么堤防着她,却又不得不多虑一些。 「你…不要这鱼,是还生我气么。」她有些失落,玄石持了许久,也不知收还是不收。 澈然瞧了她几眼,只缓伸手抚上她腕间。她水袖后缩的手腕上,隐隐见着瘀血。怪不得,她东疼西疼,身下不知还有多少伤。 他一触着那瘀伤,栀月一震,忙退了一步。两人对望一眼,双双沉默了。 还好,后头雪鹊,正从远处溪石上蹦跳了过来,嘴里嚷着道:「唉呀,尊上来了。」她双手迭在腰际,装模作样的矮身屈了屈膝,道:「小仙见过尊上。」 澈然瞪了她一眼,淡淡道:「别闹了。」 雪鹊这么唤他,倒是因为前几日出了个插曲。 棕五课上依然睡得酣,喃喃一串呓语:「月缺月圆,圆复缺,缺复圆,清心之尊,承干明熙;遗珠之后,和坤祥宁。」 坐在一旁的雪鹊一听,惊讶连喊道:「哎呀,师父,棕五出预言了!他…他说什么来着。」 那日堂上,栀月不在,那串呓语,雪鹊实在也没听清楚,然棕五一出言,澈然便凝了心神。他呢喃之时,仙气非比寻常,并不似平日鲁钝,细听那句子,还与他澈然的天尊之位挺有关系。 望向青桐真人,老上神只笑了笑,道:「这梦话倒好。谁来叫醒他。」 青桐真人没什么反应,澈然倒是挂怀,对他而言,继位天尊,可不是玩笑,那是战事四起,生死交关的大事。虽然后来,雪鹊听他一讲,只笑道棕五说的梦话要都是预言,大渊不知已更换多少天尊了,只拿来开他玩笑。 的确,棕五课堂上的梦话,比之清醒时与青桐真人的应答多了不知几倍。但…澈然却是第一回觉得那仙气迥异,让雪鹊嚷来嚷去,他心头更是不安稳。 「栀月,尊上这鱼片不吃…,倒是想喝鱼汤了。」而他的身分,栀月一知,雪鹊便知,雪鹊一知,棕五便知,在真境五人中,早也不是秘密。雪鹊活灵活现,天尊来天尊去闹得开心,好似忘了,他澈然日后,真是要继位天尊的。 「雪鹊,尊上不喝鱼汤的,这鱼片,我哪儿弄不好了么?」栀月似想转移那腕上之伤,连忙一搭一唱跟着雪鹊胡闹,蹙起眉来貌似有些懊恼。 她第一次烹鱼,自己研究了一翻,将鱼对水煮了汤。没想澈然见了,脸色刷地青了一层,虽然他一言不发,笑着将那汤仰头喝了。碗一移开,那面色惨淡得好似她给他的是碗馊水。她问他怎么了,他一边频频灌水,却直说好喝。她不信,问雪鹊,雪鹊直笑弯了腰,只说他们翼鸟喜食生鱼,最厌恶鱼汤。 但这头,这鱼片,她可觉得挺满意,跟雪鹊手艺,简直如出一辙了。 「尊上不吃…。」雪鹊方才远远瞧见澈然将栀月挪下了熊肚,说不定是心病来着,她转了转眼,嚷道:「就给虚里了…。」 雪鹊说着便要扬声呼叫远处的虚里,她和棕五都吃过一轮,就只剩虚里,该喜欢这鱼。 澈然见状一把抢下,别的都可以给他,就这盘栀月做的不行。「谁说不吃,我饿了。」 雪鹊满意的一笑,转身再幻了条鱼,要送去给虚里。 「就说你同虚里练剑,该也饿了。」栀月笑了笑,小心翼翼拎起一块递到澈然嘴边,一双明媚的眼瞪着鱼片,忐忐忑忑睁得老大,她总觉得那鱼冰凉,软不溜丢的。 澈然见她那神情,几分像从前天真的她,心里一笑,一口将那鱼咬了下来。 喂猛禽似的,她连忙收了手,忍不住笑了一声。 那鱼片彷佛比平常都要清甜可口,澈然望着她,亦宠溺地一笑。「你今日,倒有心情能这般胡闹。」 「谁胡闹了,捉鱼给你吃呢。」栀月嗔了声。 「好吃。」澈然报以灿然一笑,道:「谢了。」 栀月让他一笑,倏然绯红了脸,不知所措起来。她连忙转身找了支钓竿塞到他手中,低着头飞快道:「笑什么呢,你的功课都落后了,不如快去垂钓吧。」 澈然心里满足,笑道:「我还以为见着红咚咚的夕阳,可以回穴居了。」 「夕阳…?」栀月不明所以,愣了愣,道:「该还有一个时辰呢…。」 澈然一叹,在石上坐了下来,这性子,果然同天下事一般,皆非一蹴可几。拍了拍身旁,直当道:「陪我。」 「我…。」她一阵紧张,微微勉强一笑:「澈然,今日…不行。我还有功课没交呢。得走了,改…改日吧。」 她一走,却无所谓改日。 那天,或是最后一次青桐真人与他五人同聚一堂。 之后,栀月便不曾再来听道,时序移进初夏,雪鹊棕五也忽然就告了假。 某日,在他与虚里练完武后,青桐真人告诉澈然,他与虚里要远行。 「远行…。」一切不寻常,澈然就是不与鹿岭外界联系,拼拼凑凑,也略知一二。青桐真人要远行,却不知对他做了什么安排。 青桐真人淡淡一笑,将他弹了好一阵子的梧桐古琴递给了他。他一接过,上头却没了琴弦。 「澈然,你是为师真境里头,少有的清明慧根,可惜,为师不能陪你走过五百大劫。你且谨记,太清河,只带你往该往之处,偶尔,也带你往所向之处。」青桐真人拍了拍他,轻轻一叹,道:「无饵直钩,意不再鱼;抚琴无弦,不忘初心。」 -- χⅮγьz.ⅭΘM (簡)月夜 青桐真人那话,他想了又想,思量且又思量。 情琴同音,无弦之琴,出不了声,成不了曲。澈然自也明白,栀月有情难言。而他,天尊之位,意不在尊。继位之战在即,青桐真人且特意提了太清河,便是告诉他,该是离开鹿岭的时候了。 但他,却不愿就这么离开。 「澈然,鹿岭王不会不知道太清河,你现在不走…。」 天际一轮满月,澈然倚靠在东阳居外,一棵迎月光的树枝桠上,掌间转绕着八颗微型气团。他不能幻出和青桐真人一样那八颗远超过他修为的气团,却能按照比例和气形,仿一组小的。这组气团,不能练剑,却还能观察。 他耳边,则传来寰明的话声,寰明已经催促了好一阵子,急着要他出鹿岭。「云飞已经出翼山去接你,也该到了鹿岭青野近郊,你不要再耽搁。」 云飞…。乔木家的少将,并不如寰明同他相熟。澈然听了听,并不作声。他绕着气团,笃定地应道:「寰明,再给我…,叁日。」 翼山战族需要点时间,他和栀月,也是。倒不如将且先这么待着。 青桐真人离岭,鹿岭王只客套地让人来传话,延留他参加栀月的封神仪。他本以为,那表面的借口之后,王室会很快有动作。但他等着,东阳居只来些王属侍从暗里盯着穴居,并没有别的动静。他至今不出岭,鹿岭王多半也清楚,为了栀月,他是走不了了。 前头他穴居口,传来一点刻意放轻的声响。 澈然一凛,终止了与寰明的话声,收了气团,跃身下地。他悄声转到穴居前,有人,在他穴居里头,而这人,身手还不差,竟能靠得那么近才叫他发现。他掌间,想幻出他搁在穴居里的千守剑,却发现他那剑,让人扣了住。ℙò➊㈧.cιτy(po18.city) 或是他取剑惊动了她,穴口一人急急窜出,他一望,和她对上了眼。 「栀月…。」澈然一顿,轻唤了一声。 「澈然…。」她一个惊跳…,赶紧递来一笑,道:「澈然,我…想找你找不着,这么晚,怎么…还没睡…。」 他心里,宛如海面翻腾。 好一阵子不见,她这心智与武行,进步得飞快,她如今…,倒有些难以捉摸了。「不是我该问你么?」这只日月作息,又让人盯紧的野鹿,怎地这时候朝他这处找来。 「我…。你…你那些,是什么书呀?」栀月乱瞧了瞧四处,见院里石椅上放了几本书,忙转了话头,显得一副好奇貌。「山海经…?」 澈然见她那鼻子红咚咚的,见了他,半点不提那突然的久别,面色还刻意显得轻盈自在。看来这要使计,还是不大行。 他淡淡一笑,只道:「那本,是一部凡书,记载了不少神怪异兽。」 他如今不太喜欢闷在穴居里做事,待在院里,外头动静听得分明,院里那桌石案,日间用来读书,光线还挺好。 「神怪异兽啊…。」她好像已经想不出什么话好说,紧张得不自觉又卷起了衣带。澈然望了她一眼,往前几步,牵了她便往穴居里走。「红漠之地,仙界能掌握的不多,凶兽多繁,却常入凡作乱,这凡书真真假假,能略读出些蛛丝马迹。」 「唔…,凡界听起来真好玩。」栀月心不在焉,胡乱应了声,有些着急的拉住了他:「澈然,你…,你同我去个地方吧。」 「你没入过凡界?」他笑了笑,仍是往穴居里走。 「嗯…。」她晃到他跟前,占进了他目光,睁大了眼道:「鹿岭不问凡政后,我们这些小仙,便不规定要修习这凡界之事了,何况…,老仙总道仙凡殊途,我远远瞧着…。」 澈然挑了挑眉,她眼睛转了转,大叹了口气道:「好吧…,是和雪鹊去过那么一回。但那二叁百年前,我还是只褐身小鹿,让凡人逮个正着,差点没做成鹿肉汤,让姊姊救回来…,只挨了一顿打…。」 「凡界说来复杂,你这等少根筋的仙神,还是挑地方去吧。」澈然瞧了瞧她,好奇笑道:「你兴冲冲跑来,想找我谈天么?」 栀月勉强一笑,赶紧道:「我…,好不容易溜出来,自然…自然想去个地方。」 「好不容易溜出来,不是为了我。」澈然轻叹一声,假意皱起了眉。 他想,要不是鹿岭王放了人,她这冒冒失失的,又怎溜得出来。 「我…。」栀月陪着笑道:「不就是…找你一起去么?」 他笑了笑,故意道:「二殿下,叁更半夜的只你我二人,化了仙身还没人教你,这月黑风高,莫要同男神出游么?」 「喂喂…澈然…。」她让他讲得一阵脸红,怯生生的微低着头。一咬牙,一双已经有些焦急的大眼湿润,抬上来瞧他。「你…求你了…,陪我去吧。」 那秋波般的鹿眼一望,鼓锤似的往澈然心上咚咚敲去。她压抑的双眼里,已许久不见从前在雨中,在她望舒岩时,那清澈的星光。 他望着她,静默了片时,消化着如浪拍岸,又化成泱泱大水一般的情心。 「澈然…。」栀月见他不答,一双眼倒好像火烧似的,不很肯定的道:「我们快走吧…。」她拉了他转身要走,陡然让澈然伸臂一揽一抱。她还没回神,澈然几步朝内走去,将她放上了床榻。「既然进来了,何必急着走。」 他靠了近,逼着她躺了下来,双臂困着她,一张俊脸,停驻在她面前。 他拉起她的手,往上一按,那位置,本来搁着他千守剑,如今早已没了剑影。 笑望着她因惊诧而显得圆滚滚的大眼,他的心其实有点疼。 「你,也没说要去哪?」 「去…去哪。」微微陷在软榻与他身子间,感觉他热息拂在面上,她别过头,支支吾吾了几声。 瞧她脑袋空空,澈然一笑。 俯首,以唇碰着她眼睛,移下雪颊又划下了唇边。感觉她一颤,约莫要羞得缩回鹿身,他运咒抑止了她,直吻上她水润的红唇。 他的手掌轻扶在她面颊上,拇指抚过她乱眨的长睫毛,刺刺痒痒,她不觉微闭了眼。 不知所措的濡软唇瓣撩动他,那吻,他吻得忘情。游钻的舌探入她口中,不顾一切需索,那么一瞬间,他忘了翼山鹿岭、红漠龙谷,忘了自治与压抑,甚至忘了痛。他不得不承认,他赔了真心爱她,赔得很彻底。 感觉澈然大掌滑下她身子,唇吻顺移下她颈子上轻吮,她微感觉痛,心神一震,连忙要推开他。 他制紧了她双手,又缠吻回她唇上。 「澈…澈然。」她禁不住发颤,趁他唇舌转往她耳际,紧着声道:「我…,我想去鹿岭神丘一带瞧瞧…,那处,能俯望凡地京畿,灯火如星,很美的…。陪…陪我去吧。」 鹿岭神丘?澈然微缓了动作,几分伤感地望着她。 她急忙推开他,翻身下榻,不着痕迹拭掉了几乎要滚出框的泪珠子,立时飞快往岩穴外跑了出去。 澈然望着她背影,仲夏的夜,仍让他觉得凉。 -- (簡)透露 鹿岭神丘,位在鹿岭环山北侧,一座山形优美的庄严缓丘,与王殿桐林南北相望,乃鹿岭银川发源之地,亦是鹿岭举行重要仪典之所。 澈然终究还是随栀月下了真境穴居,沿着银川林间支流疾走,栀月脚步飞快,一路上都不太说话。他以为,走入北山脉后,会上行往鹿岭神丘,但她只领他走在森森木叶间。 巨岩暗影耸立,林木越发壮硕幽繁,稀疏月光随着逐渐茂密的枝影,在夜风中凉凉冷冷飘摇。澈然静静跟着,有些迟疑。但他,仍选择相信些什么,想这么赌一回。 走近一处与银川接通的水潭,晃样月色流进灰黑岩穴,她转头望了望澈然,一咬牙,道:「我们…得从这里进去。」 澈然凝望着她,静默了半晌。那岩穴,一波波诡气荡漾,压抑着澈然的灵力,他直觉,那是个对翼神不善的地方。「走吧。」他简短应了声。 和栀月走在岩穴中,底下流着银川水,湿漉漉的壁上,长满一株株微透绿光的龙珠草。他几乎闪过念头,要拔出他凌雪剑抵在她颈上。 他们开始上行,陡滑的岩梯一阶阶往上,顶端吹来清风,露出了夜光。她在前出了岩穴,澈然一凛,深吸了口气,毅然跟了上去。 他以为,他会见着一些棘手的人。不料,迎面而来,是凡界一片灯火星光。鹿岭神丘,看起来,在更远的前方。 栀月回过身,抬上目光望了他一眼,她柔柔小掌伸来牵起他,走上了原野高处。 她在野地上坐了下来,望向一片河山,任风拂过她面颊,轻轻翻卷她一头温柔的长发。 「澈然,你就是找遍大渊,恐怕也只有这处,能一次见着仙凡两界星光。」她转眼望他,轻声道:「陪我坐一会儿,好么?」 澈然皱着眉,心头沉沉,犹豫片时,终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栀月淡淡一笑,微靠上他肩头。 澈然侧首低下了头瞧她,那双映着星火的眼,从没有过那样的成熟与忧伤。 「你…,紧张么?」澈然忽然开口,惹得她一个惊跳。 「嗯…?」她心不在焉的问了声。 「你的手…,很凉。」他挪了挪手指,握紧了她。一双眼,凝视着前方。 「我…。」她的手不只凉,还开始有些颤抖。半晌,她吸了口气道:「澈然,前面那暗黑的林带,是鹿岭与红漠之交,你知道的,龙谷。从前那处,整齐的军火,是蓝雉哥哥手下的川流战士。如今,都黯淡了。」 她…,想说什么。澈然凝着眉,揣摩着她心思。那一双翼族锐眼望去,总觉得漫山遍野,由南至北,处处暗影浮动。「你想...。」 「澈然。」栀月吸了吸鼻子,打断了他。「后日,是我的封神仪。」她看着他,字字说得清晰,却句句小心斟酌。「封神仪礼,会在神丘举行,你是翼山上宾,父王,已安排了人邀请你。其实...那仪礼繁琐,你大可不必来。」 栀月望着他,确认他有专注在听,又道:「近日…,来岭仙神多繁,各出入口,都是查哨。就连太清河,也守了人。但你瞧那一带银亮的小川,我和雪鹊曾发现,那是太清河支流。从前,我们都从那处,溜去凡界玩儿。」 澈然一向稍微提点便懂,她说这些...是在向他示警,要他离开鹿岭。但他不太懂,她既要帮他,何以字句之间,又不肯说得太明白。 「你呢?」澈然望着那林间暗影,那些,好似来自鹿岭以西的兽与兵,已经这么不动声色的逼满鹿岭环山,取代了原先的川流家。 「嗯?」她漫不经心的问了声,却不是听不清楚。 「栀月,你呢?」他一双炯炯蓝瞳,逼视着她。她还要回去听从鹿岭王,红漠赤狰,又岂会不打她的主意。他这么在鹿岭待着,就只为了等着见她,带走她。 「澈然…。」她想他听懂了,有些撑不住紧紧压抑的心绪,道:「我…有家人,有责任。你别忘记我的话,别来封神仪。方才那岩穴里的东西,会一直向前蔓延,长满在整座神丘之下。我不似你这般聪明,有人告诉我,那叫青宝石,而我…,就这么吃了近百年。」她凉凉一笑,道:「大约,是帮不了你什么忙,也碍不着你翼山的。但你翼山…,有精锐的战族…。」她说着,有些迟疑。 「战族…。」他曾经说过,翼山,会尽全力帮她。她思量及翼山战族,自是求援了。 栀月那话却没打算说完,她倏然起身,勉强朝他一笑:「我…好像耽搁了许久,该走了。」 「栀月!」澈然一急,她每次一走,就像是从他的世界离开一样,他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次,要彻底的失去她。 「澈然…。」她那诀别似的眼神,闪着泪光。「我…,还是…忍不住想问你。」 他望着她,静静听着。 「我…若不是那什么解封者,你…当初,还会爱我么。」 「栀月。」澈然不知怎么的鼻头挺酸,要不是这夜色,说不定看起来会像栀月一般红咚咚的。「后日,是你生辰吧。我有东西给你。」 他掌间一幻,现出一圈与她腕胫差不多的别致花环。上头编进了月白的栀子花瓣,一颗颗金果点缀在其间。「这么一圈,我注了些灵力养着,该能撑一段时日了。当然,或许你更想就这么吃了。」 「凤心果…?」栀月一震惊奇,道:「你怎么…,有这东西。」他们出了真境,再难得这仙果。 「从前,有只鹊鸟医官,为王室下属之女,谨言慎行,明哲保身,却不忍心有野鹿,让人喂这龙珠实而不自知。」 龙珠实对白鹿神祉,不若对翼神伤害之大,微量食用不害命,却也足以荡仙魄,抑灵力。雪鹊日日摘果采菇,暗暗替她养元散毒,他想说的,是他早知道了,她,不是他在意的解封者,又她久食龙珠实,余毒不除,还需要这金果。他,也并不怕她,养回她该有的灵力。 青桐真人严严逼着澈然研究这凤心果气形,他如今能用干实,还原仿做几颗。就是药效没那么好。也还有些作用。 他拉过她的手,将花环搁在她手里:「栀月…,我怀疑过,犹豫过,但…,你能不能相信…,无论你之后的身分是什么,我爱的,就只是你。你…和我一起走。」 澈然说得恳切,她却皱起眉。「你放过我吧...。」她抑着激动,颤声道:「我不相信,我再不相信,权谋中,能有什么真情。就是有…,早晚…,也要消磨殆尽。」她一转身,花环落在地上。一身裙裳飘摇,她飞快跑进了夜色中。 那时,他还是太过生涩,这么让她堵住了口,松了手。 后来,他才明白,她只是让蓝雉与星瑶,鹿岭王与后,甚至是她自己,震憾了一颗单纯的情心。 澈然望着她离开,沉默半晌。 琴能无弦,他却不能听不到琴音,她说不出口的心里话,他不会不明白。 -- (簡)密謀 栀月在梧桐林间一路飞奔,直到王居侧殿附近,几乎再提不动脚步。一人出现,拦在她面前。 「你为何去这么久。」星瑶秀气的眉头锁得死紧,一脸尽是怒气。「剑呢?」 栀月冷着脸,想闪过她。 星瑶挪步一拦,双眼盯着栀月,倏然声色俱厉:「你同他说了什么,不早跟你说了,他只是想利用你,你却只想着情。」 利用利用,王室谈起澈然尽是利用。「似你这般只在意王位,不顾蓝雉哥哥死活的人,自然看不见什么情。」栀月怒瞪着她,狠回了一句。 闻言,星瑶脸色刷地惨白,恨恨道:「你懂什么!王位是我分内应得的,我错了么?和太上真境连成一气暗地里不轨,解封不了龙神,护不了鹿岭的人,你懂什么!川流蓝雉不支援王室,宁可朝我发兵。」星瑶冷冷一笑,颤声道:「这就是情么?」 蓝雉与王室订了亲,川流战族却始终不支持她的王权,诸将总以她温婉优柔,性子静怯,应付不了红漠,蓝雉能按奈诸将一时,却不敌鹿岭王显露反翼山之心,一再打压川流家。是以后来,蓝雉出兵围殿擒王,却让星瑶以性命相胁,功败垂成。 「蓝雉哥哥不支援王室,是心向正道。你和父亲连手关押太虚门诸多神官,师父早离了岭,晓木家尽是医官,天轨家只出预言,你们这么做,和赤狰…。」 「不得批评赤狰氏!」星瑶双眼倏然显得惊恐。栀月见了,也止住了声。 她俩对视了一阵,飘摇的手足之情,如星瑶的声音在风中抖得厉害:「关押太虚门,自是因为你还心意不坚。栀月,你以为…冷岸承熙,肯为了你,发兵相助鹿岭么?不会!你口中的正道,也只顾他的尊位。」星瑶冷望着她,凄然一笑:「妹妹,从小,这鹿岭之重,尽压在我身上,是时候,该轮你分一点。别让你父王母后陷于为难,别让鹿岭再对你失望。」 星瑶指的,那落在她头上所谓的本分,是前些日子里,王殿大宴策画的密谋。 自她出了真境,她让鹿岭王逼在银川畔,没日没夜的练着术式,龙谷小震大震不断,那宏伟的谷口仙障,却半分没有松动的迹象。 上古龙神,就是鹿岭王这近万年的上神,也未必能敌。她虽不是修为特出优异,各界总相信,解封之人,总有特出之处,未必在于修为之高。但这么一段时日,鹿岭王不得不承认,她虽然学得快,进步也快,却并无任何过人之处。别说相敌解封的龙神,就是龙谷都进不得。 而红漠,欲夺翼山尊位意图明显,两者为敌,是迟早之事。赤狰进犯鹿岭挑起事端,夺取资源,也是必然。鹿岭王宁可在那之先,以盟求和。 是以鹿岭王落实了他反复思量已久的计划,用澈然在岭为把柄,迎进了红漠赤狰氏,以上宾待之。 殿上大宴,银案旁,鹿岭王与二位兽神对坐。 栀月静静立在一旁,为他们斟酒。即使她已尽可能地使面色撑得镇静,手却不由得,有些发抖。 其一兽神披散褐发,大挂两圈金环在耳,面上表情乖张,浑身散发邪佞气息的,乃赤狰氏弟弟,玄王弋猎。他揣着一双锐利的侵犯眼神,自上扫下,又自下扫上,在栀月身上频频流连,狭谑一笑,道:「我且道怎么龙谷近来震得厉害,原来是传闻中的解封者化了仙。大哥,你真相信这柔柔弱弱的女仙能接引龙主么?龙主本淫,还怕她受不住。」 「玄王。不得妄议龙主。」另一兽神,便是当今红漠主赭王灰刃了。他框束了发髻在顶,面色冷敛,说起话来和弋猎相比稳健不少。然而就是那善意的话头,随后也藏着利剑。 带了股邪气淡淡一笑,他望向栀月道:「龙神解封,迎回上主上神,是红漠之福;龙神不解封,能得鹿岭为友,我红漠,又岂会不乐意?何况和宁殿下,温柔讨喜,就是不论这是是非非,也是加惠我红漠。」他说着,牵起栀月倒酒时的扶袖之手,在上头递了一吻。 栀月浑身一颤,忙抽回了手,只差没将酒壶泼在他面上。 弋猎见状,扯了嘴角乖张一笑,道:「大哥,人家心里有人呢。」她才抽回的手,又让弋猎牢牢一拉,直扯进他怀间一搂:「冷岸祥治让那雏鸟入岭,不为这二殿下,我可不相信。她不表示点什么,我可不放心称她一声,王嫂。」 他嘴上说着王嫂,圈抱的手臂暧昧滑移在她腰间,满是金胡的腮颊凑在她颈旁嗅了几嗅。 栀月又惊又怒,大庭广众,她父王在此,他还能如此无礼,她的亲事,甚且还不是配给这玄王。急切用力扳着弋猎手臂,惹得他沉了脸色,双臂一收,道:「要你坐便坐。推推挡挡,怎么,嫌弃红漠兽神么?」 栀月那推拒的手一僵,焦灼地望向鹿岭王。 「玄王。」灰刃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别吓着二殿下。」他一伸手,将栀月自弋猎怀中轻带了出来,牵在他身旁,让她落坐。 灰刃瞧她一脸敢怒不敢言,倒是让人严严嘱咐过了。他一笑,转向鹿岭王道:「擒罗幼雏,用不着我红漠动手吧。」 始终沉默的鹿岭王,淡尝了口酒,事实上,红漠要这二殿下,本是意料中的事,宴上灰刃一开口谈亲,鹿岭王便一口允下,甚且答应了,封神仪后,便让栀月随灰刃入红漠准备亲事。这人也要给了,摸个两下,张狂的玄王跟前,他也说不了什么。揣摩灰刃那言下之意,只沉沉道:「那是自然。」 「喔?」灰刃面皮扯了个笑,道:「树谷前辈,果然老练。本王还以为,你还得要兽神杀进岭替你擒那天少 。」 「哪门子事。」弋猎扬酒豪饮,酒汤沾染了他丛卷的金胡,他又以袖一擦,瞪着鹿岭王冷笑:「让你捡这现成便宜,树谷老头,我赤狰不似你心焦如焚,大可同你蹉跎,扳下那雏鸟简单,我却要你鹿岭拿出点诚意。」他盯着栀月,透着一抹兴奋怪笑:「要杀,得由你动手,否则,我红漠不买账。」 「如何?」灰刃望向栀月,虽然笑着,面色冷戾得直寒进她骨子里。 栀月微微发颤,努力打理着思绪,要让鹿岭王发了侍从围东阳居,众目睽睽要她动手,如何是好。她撑着神色,垂下首静静道:「栀月…有心,却不敌天少,不如…,拿封神仪为由,领他上神丘,那日动手,正好向大渊开布,我鹿岭今后与红漠为盟。」 灰刃蹬下酒杯,淡淡一笑:「你要夜长梦多,拖到封神仪,于我无碍,就盼你,真能不负所望。」他转向鹿岭王,收了几分笑意:「但我赤狰灰刃,不若翼山头脑简单。你鹿岭能叛翼山,自也能叛我红漠。这鹿岭地界,我且与你设立盟咒,以咒为障,丑话,先说下了,鹿岭籍仙神,只要有人背叛了这情谊,就别怪我赤狰铁骑,要踏遍你鹿岭。」他望了望王殿上的忘忧泉,笑道:「你鹿岭润元,自也得全归红漠。」 昔日鹿岭治凡,至今,仍有少数不受凡帝管束,还崇奉鹿岭仙神的润元,上抵鹿岭,和鹿岭丰沛的花草精灵生态,交流成忘忧泉。泉由王座流出,蜿蜒桐林间,坠为飞瀑接入银川,供群仙享用。是以仙神入岭,总能感受一股昂扬的灵气,如沐春雨般润泽。而对红漠而言,鹿岭,就是只择时待宰的肥羊。 鹿岭王听了,微皱起了眉:「鹿岭仙神多繁且自由,怎可能尽同你红漠友好。立这盟约,形同虚设。」 灰刃眼神冷淡,挟着犀利的口吻进逼:「你鹿岭严令严刑,自也能做到上下臣民,其心如一。」他轻蔑的一笑,又道:「但,你那大女儿,怕也没这等本事。别说我红漠苛刻,不如,我们便改成鹿岭王室,与封职首长,如何?」 其实,他就是不改,鹿岭王面上抗议,终也不能拿他如何。鹿岭王室与首长,听来和善不少。在这少数人中,确保向红漠友好忠诚,至少还算可行。 「就依赭王之言吧。」 灰刃满意地微露浅笑:「树谷,盟约不破,别说我红漠,就是龙神解封,也不犯你。当保你大殿下,王权无忧。」 那日宴后,鹿岭王挑拣起武从,要派往东阳居拿人。 栀月见了着急,急急一拦,慌忙跪地道:「父王,您听女儿一次,用封神仪留他,他…他不会走的。」 「你倒有这等把握。」鹿岭王冷声一笑,道:「你当我傻了么,等着你放走他?」 「父王,你就是不肯听我,也…也得想,师父若是已经想了法子暗助澈然离岭,您派人过去,只打草惊蛇,说不定反让他逃了。」她急急一伏,惶惶道:「父王,月儿听您,一定听您,也听赭王,只求您容月儿些许时日…,断念收情。」 鹿岭王瞪着她,沉默半晌。他本不在乎栀月求情,她越求情,这澈然更得关押,但他确实几分忌讳青桐真人,他这么离了岭,是有可能,早已和那冷岸承熙有所设谋。 「断念收情,这四个字,你最好刻进心里。」 鹿岭王冷冷说着,依她之言退了武从。 「月儿…明白。」她伏在地,颤颤道了声。 -- χDγьz.cΘM (簡)暗潮 飞旋在舞场上,栀月一身白裳飘扬,似一朵盛开的栀子花。 花却带泪,开得忧伤。 她不再让鹿岭王逼去龙谷,倒让星瑶盯着一支舞练过一支舞。今日排得舞,特别难,用以后日封神仪上,献与赭王。 星瑶领着几名仙使,坐弹琵琶替她伴舞,她却舞得不太专心,因她才听得王属侍从回报,澈然一直还在岭。 她不懂,青桐真人离了岭,他该也明白,鹿岭王室回不去了,却为何,还一直这么待着。她想暗中去找他,却让星瑶守得很紧,就连她的传声鸟金阳,都被拘在侧殿。 「你这神情,一脸愁容,定让玄王有话讲。」星瑶止了乐声,沉着气责了一句。 「我…。」她又如何能不一脸愁容,对着红漠兽神媚笑如花,灿舞如蝶。「我做不到。」 星瑶听了一瞪眼,还没发话,却见场边一阵声响,鹿岭王带人走了上来。 「一个笑都摆不出来,你如何杀得了那冷岸承熙。」 「父王。」星瑶和栀月见了,忙上前行礼。 鹿岭王盯着栀月,半晌,沉道:「你,得去东阳居一趟。」 「东阳居…?」她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转念,又担心了起来。「为何…要去东阳居。」 鹿岭王瞪了她一眼,凛道:「我记得,青桐真人有把剑,银身蓝纹,据闻,是翼祖古剑。你听冷岸承熙提过么?」 「我…。」栀月又一阵犹豫。那千守剑,她的确在他穴居里瞧见过。但鹿岭王特意问起,她不晓得这么承认了,是不是又伤及澈然。 就是她不说,瞧栀月那欲言又止,鹿岭王自也晓得她知悉那剑了。 「那剑,不管他使不使得来,就是配着,也能挡龙珠草。你连哄带骗,或偷或抢,总要拿过来。」 「父王…。」 「这事至为重要。我警告你了,别想玩花样。」鹿岭王沉声打断她,冷道:「你听好了,太虚门数百人命,川流蓝雉,是生是死,在你一念之间。若这些人,还不够让你清醒些,我只好再加上青桐秋雨一条命。」 「母后…?」栀月一震,惊愣得望着鹿岭王,他,要用鹿岭后胁迫她? 「今日就去东阳居,你母后,在王殿等你。或生或死,由你那剑决定。」 「父王…!」栀月难以忍受地喊了一声:「您…怎么能。」 「我为何不能,栀月。青桐秋雨做了什么你不晓得么?他们青桐一氏,一向善于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她昔日偷情翼山白羽,怀了只翼山杂雏,青桐真人,却帮着她隐瞒,又利用太上真境培养青桐虚里,暗地打龙谷主意。现在,她又提前向青桐真人泄漏了王室行动,我如今最后悔的,莫过于让你入了真境。」ℙò㈠㈧.cιτy(po18.city) 栀月淡淡听着,她还是只褐身小鹿,就已知晓这些王室不张扬的前恨纠葛,但她幼小,也不懂情,只天真的觉得,自己有个哥哥,那些上一辈的爱恨,听起来故事一般。但如今,她心里有了人,几分苍凉地明白,权谋之中,有情又如何;情淡了,更只剩下伤害。 「月儿知道了,澈然心细,请父王容月儿花些时间,与他周旋。」 她心如死灰的眼泪,甚且叫鹿岭王看着,安心了不少。 而她,确实也这么从东阳居里头取走了剑。 她掠过桐林间拦住她的星瑶,缓步进了这在夜间还灯火通明的王殿。 「父王。」她垂首向立在王座前的鹿岭王一揖,情急地望向让侍卫守着的鹿岭后。秋雨满发凌乱,让绳捆着,没一点尊严的跪在殿上。 「剑呢。」鹿岭王沉沉问了声。 栀月翻掌幻出了千守剑,急步上前递与鹿岭王。他凌厉望了栀月一眼,道:「你用得了这剑么?」 栀月摇了摇头,急道:「父王…,女儿将这剑拿回来了,您能不能…先让母后回去歇歇…。」 鹿岭王冷冷扫过栀月焦急的面色,淡淡道:「你口口声声母后,她在乎么?她只在乎青桐氏,只在乎强弱尊卑,同那些好斗的翼神一个样。」 一旁秋雨听了,冷笑一声:「青桐真人与虚里,真有能耐,你呢?你还不肯承认,你一向就是这样懦弱,从前让了大渊尊位,如今只能出卖自尊。你能做什么,你从始至今做的,不过是用个婢女的肚子羞辱我,再将你们生的不成才的女儿,塞到红漠去!」 「羞辱你又怎么。」鹿岭王俯身掐住她下颚,切齿道:「岂不是你背德在先么?」 「父王…。」栀月还没会意秋雨那番话,只见两人恨意如火。她急着要劝退鹿岭王,秋雨却早已生无可恋。 「树谷懦夫,我赌你不会赢,就是将自尊赔得干净,你还是不会赢!」秋雨凄厉一笑,有些孱弱的仙身浮动,透出了焰光。 「娘…,不要…。」栀月惊慌一喊,急忙想替秋雨拆绳:「娘…,我帮你。」 「我不是你娘!」秋雨凄厉一喊,仙身燃成了烈焰。「别叫我娘!」激烈闪燃的流焰迸散,逼得栀月往后跌坐。 「娘…。」栀月映着火光的双瞳流下了泪,眼睁睁望着秋雨灼烧成一团金焰,散尽了仙元。 殿上一片骇人的静默,只烈光渐收的一小处火焰还隐隐燃着。 「收着。」 鹿岭王沉着脸,将千守剑递给一旁同样泪流满面却不敢作声的容瑾。「这古剑,断不能落到红漠手里。别让人注意到你。」 「是…。」容瑾收了剑,望了眼地上抖个不停的栀月,想上来扶她。 鹿岭王一拦,沉沉盯着栀月道:「后日,别忘了你的本分。」他朝殿旁一般脸色苍白的星瑶发令:「带她下去。」 她的房里房外,都守了人。 她所拥有的,不过一席帘幕后的床榻。然她依然忍不住,伏在榻上痛哭。 哭到泪流干了,眼神发直。 想过父王母后,想过星瑶蓝雉,想过师尊、虚里,雪鹊与棕五,想着澈然。她唯一的安慰,是他应该已经从那太清河支流出了岭,回了翼山。 她楞楞想着,他曾说过,若是她要解封龙神,他翼山,会倾全力相助。那么…,若是她鹿岭垂危,他肯不肯相救…。 只是澈然,并没有如她所想的出了岭。 栀月一离开,他的确隐身入林,行至栀月指给他看的那条小溪。 太清河…。沿溪低飞,他在心里祈祷似的低语。请带我…往所向之处。 穿越暗影轻雾,他凝神细望,心里忐忑。 果然,他来到一处布满龙珠草的石穴。穴外,仅仅数名王属侍从。毕竟,若没神草相护,困在龙珠草堆里的翼神,和笼中鸟没有两样。 澈然悄然靠近,无声撂倒数人。闪身一近穴,便见着那困坐木榻上的男神,川流蓝雉。这岩穴里头,不若澈然以为的似个囚房,反倒还简洁齐整,似个正常穴居。 「澈然?」蓝雉见了他,连忙起身。又转而显得一脸惊奇。「你…,如何能进来?」 「太清河。」澈然半点不多言,起咒自腕上取下一圈金色气环,递给他道:「川流君,这是凤心实的变形,能助你离开这里。」 「这…。」蓝雉连忙接过,触着那气环,他受制的灵力,倏然提振不少。他忙一抬头,凛道:「树谷家连起红漠,要取你性命,我助你即刻离岭。」 「不急。」澈然一笑:「你幽居此处,竟还消息灵通。」 「我自然…有不少线报。」蓝雉神情淡淡,凉凉一笑。 澈然望着他,恳切道:「我来找你,便是希望你能退赤狰,守下鹿岭。」 「澈然…。」蓝雉双眸倏然黯淡,移开了几步。「川流战族…,势力远不及赭王玄王连兵,何况,我手下武士,如今…已不肯相助鹿岭王室,除非…我拿下王权。」 「你…却还犹豫。你掌握鹿岭悉数战能,还能被囚。必然是为大殿下之故了?」 「我…。」蓝雉转向澈然,只道:「就是我肯…,你还是必须尽早离岭,且请天尊派遣兵将。鹿岭王这次,与赭王立了盟咒,王室与鹿岭领职首长,若违背盟约,屏障不攻自破。我手下将领,多属鹿岭籍,一发兵,等同引战,川流武士人数本不多,只靠我一支战族,撑不了多久。」 澈然沉吟片时,问道:「你可知道…,鹿岭王,还与赭王谈了什么?」 蓝雉瞧着他,几分犹豫斟酌,要是让澈然知道了,他多半不肯离岭。 其实,就是蓝雉不说,澈然也能猜到几分:「和二殿下有关了?」 让澈然凛冽的眼逼着,蓝雉也不得不据实以告:「赭王…,要二殿下,取你首级示诚,入红漠为后,他便允大殿下鹿岭王权与诸仙安和。封神仪后,二殿下便要随赭王回红漠。」 澈然静默了片刻。 这些,大概就是栀月小心翼翼,吞吞吐吐的缘由,那盟咒,王权与鹿岭诸仙,似兽爪般扼在她颈上。 「川流君,迎战,总比坐以待毙好。求兵之意,我已传达父尊。至于我…,还不能离岭。」 「你…。」蓝雉注视他,迟疑道:「若还在意解封一事…,大可不必为二殿下冒这险。」 「我…,并不是为了龙神。」澈然淡淡转身:「就如同你,并不为了王位。」 -- (簡)背叛 后日一早,果然星瑶带了一批王属侍从,来穴居拦下他,延请他参与栀月的封神仪。 那阵仗,哪像是请上宾了,押死囚还差不多。 然他没有吭声,淡淡一笑,道:「今日的主角,不该是栀月么?」 星瑶凛瞧了他一眼,口气再不似从前温婉:「翼山少神在岭,自不能怠慢了,请。」 澈然冷扯了一笑。这星瑶,还没到神丘,倒也不藏了。 林间走了一阵,前头一道白色大阶,往上通向丘顶。 澈然一阶踏过一阶,心里一遍又一遍盘算。没了千守剑,要应付一干千年上神,实是一大难题。 不得已,栀月是他唯一的筹码。 他目光触及丘顶,林地一阵窸窣,四方立时围上一层武兵,一圈银刀刷声纷纷出鞘,逼他上了神丘。 他飞快量了量周遭武兵,又将神丘上众人扫了一遍。只见栀月一身垂地白裳,让赭王牵着,向鹿岭王伏地一拜。她晋封和宁上神,那礼数不再为太虚门神官,倒是做别鹿岭王。 两侧聚集不少观礼仙神,鹿岭诸神官坐在神坛左方;神坛右方,则坐了玄王弋猎与数名红漠武士。 这方位,倒好。真境太清河在后;太清河支流,在左。 主要之敌,为前方鹿岭王、赭王,与右方玄王弋猎等人,弋猎身旁那几人,瞧上去各个精锐非凡,该也不是庸常侍从。 他静静等着,只要赭王或玄王仙气一流动,他便能确认一件要事。 栀月听见声响急忙回头,一见是澈然,她面色倏然一阵惨白,震惊得几乎稳不住身子。 「月儿,出刀。」鹿岭王的声音在坛前响起。 栀月闻声,呆在原地,半点挪不动脚步。玄王乖戾张狂,赭王,却还有些人性。她已经想了千百遍,等着星瑶回禀找不着澈然,她以人以身以心以命,都好,无论如何,总要求得赭王原谅。 「殿下。好一个交情久长。」澈然宛若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定在鹿岭王面上,冷声一笑。「联起红漠,鹿岭还有所谓安和么?」 澈然那眼神,比他们初见时,炯朗清明不少。纵使周遭围了圈武从,那沉沉之威,甚且令鹿岭王不自觉避开了眼。 「你翼山,还曾在意这交情么?」鹿岭王淡淡应声,望向栀月,再度沉令道:「月儿,动手。」 「冷岸。」灰刃见了他,锐利一笑,沉声道:「末代天少,不如束手就擒,还能为大渊尽最后一点心,护下鹿岭这老仙地。」 「二殿下。」 灰刃望了望栀月,狭冷一笑:「你这脸色,何以如此难看。没听见你父亲要你出刀么?」他说着,幻了柄弯刀在掌间。 澈然见了,心里一振。他在真境这段期间,最大的收获,便是以青桐真人那咒术,辨别仙气流动之气形。流在灰刃掌间的灵气,叫澈然大大安心不少。他脑海里,浮现了八颗气团,果然,那是青桐真人替他量身打造的大渊政局。灰刃那灵气,与浊二相符。浊一,大有可能是弋猎了。他纵然还不敌千年神的修为,对那气团的习性、思维与套路,却再熟悉不过,虽然真实仙魄与那气团相比,仍存在不少变异,对澈然而言,已是莫大的帮助了。 灰刃将弯刀递予栀月,淡淡勾了抹冷笑:「那翼鸟,现在不过似凡人一般,你鹿岭安和与你树谷家君位,端看你向赤狰之忠诚。这小事收拾了,我也好尽早接你回红漠。」 让灰刃直勾勾地逼在眼前,她犹豫片时,终究抖着手,接过了刀。 她转过身,朝澈然这处看了过来。那眼里万分不明白,他何以不听她那番已是再清楚不过的警告。 鹿岭王一令,澈然身旁武从上来两人,将他手臂向后折压,推扯到了栀月跟前。 她一双鹿眼水灵灵望着他,再忍不住,凄楚滚下了两行泪。「你…为什么…,不走…。」 「月儿,动手。」鹿岭王那频催的短令威严,她胸口起起伏伏,呼吸显得急促。 这小鹿不肯动手,倒还得帮她一把。 「你何不同我明说,你的选择,是赤狰灰刃。」澈然迎视她,淡淡冷道了声。 「你…。」澈然的话,她一向听得认真,颤抽了口气,凉冷的泪眼闪过一痛。 她说不了什么,只缓缓向他挪近了几步。 就算那话如此令人心寒,他还在这里,难道不是为了她么…。抖不停的弯刀一抬,电光火石间,在场之人,皆以为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出手,只澈然瞧清她那刀尖已转了方向,想往自己刺下。 而他等的,只是她那靠近的距离。 澈然挣脱武从,倏起跌宕间,他几弯刀咒飞出杀退数人,一把拉过栀月,夺下弯刀,将刀架到了她颈上。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鹿岭王显得吃惊,灰刃则沉了脸色,冷道:「树谷,你这龙珠草,不是万无一失么?」 诸仙一阵哗然,纷纷站起了身。 「谁再上前,我便杀了她。」澈然一声怒吼,震慑了众人,话声未落,他挟了栀月展翼朝丘坛左侧疾飞。 挟了栀月,或许挡不了赤狰,却至少绊住了鹿岭王。她碍于那盟咒,不能主动跟他走,那么,不如由他出手。带走了栀月,他有的是机会好好向她解释。 一如澈然所想,灰刃立时出手追击,他并不真这么在意解封者,一来,栀月显得太过平常,二来,赤狰虽然尊敬龙神,龙神一解封,他这王位想来也要不保,实际上,灰刃对龙神解封的欲望,并不这么强烈。 澈然极度留神来自右侧灰刃与弋猎的出击,使上了他应对气团最有用的攻势,硬守下了灰刃几道击术。几番计算,却不料左下几道刀光削来,出乎澈然意料的来自星瑶之手。 「澈然…!」栀月一声惊呼,倏然聚合了那对他从未看过的白翼之形,身子一转,她仰飞以双翼遮掩了他。 「树谷栀月!」星瑶震怒大喊,面色转而显得惊恐。 「你...。」澈然一惊,她一双白翼挡尽星瑶追击,惨折落血。她不懂战术,不知伎俩,起落之间,也只想得出这等硬扛的法子。澈然大怒回击,抱紧了栀月,急速朝上腾飞。 栀月忍着疼,往下撇了一眼,却见弋猎立时朝星瑶发动了攻势。 「树谷栀月护敌,你倒说说,算不算反心?」 「不…不。」星瑶一阵惊恐,鹿岭环山轰然响声大作。 「树谷!」灰刃一笑,朝天发了战令,扬声喊道:「我兽兵遍野漫山,要是真还让那冷岸逃了,你鹿岭,得为此付上代价。」 鹿岭王一声破釜沉舟的纵笑震上了天:「赭王,那也得要你,还有命拿这鹿岭。」他向诸仙连声咆啸:「退敌,守鹿岭!」一跃身,他化作巨硕雄鹿,往灰刃扑去。 「父王…!」栀月一声悲喊,急要挣脱。「澈然,如今挟着我也无用了,让我回去…,我得回去!」 白鹿神族战能一向不比翼神与狰兽,在座的观礼诸仙,不过是些文官,凭王室那一批王属侍从,又如何敌挡二王兽兵。 澈然只做不闻她那哀求,他一边往林地太清河疾飞,一面俯瞰,只见龙谷让盟咒一激荡,一波波大震流焰,群山落石,穴居崩塌,群群鹿岭仙疾往谷地桃林逃亡。一批又一批红漠兽兵进逼,越界踏入了岭。而不远的太清河面比平常低了不少,正以可见的速度不断消退。 「太清河…要封境…。」栀月望着河面,颤声道。 弓矢飞天,火石频频朝两人掷来,澈然扬风打落一列列箭羽,凛扫四围一缕缕幻气逼近的兽士,他这速度太慢,摆脱不了追击,道了声:「忍着。」他倏然幻气,急遽窜飞。 几发刀咒连往后头追兵削去,澈然几下估量,她翼上的伤,也倏然愈合。自然,是让他挪到敌兵身上去了。 看不见他,栀月无处能依,显得害怕,却没有闭上眼。「澈然...,求你,放开我就行,我得回去,不能跟你入太清河。」 她着急想回神丘求那赤狰灰刃,一入了太清河,出口在哪将一无所知。 然她就是能飞,也躲不了追击,那灰刃,又岂会听她求情。澈然不答,任风声狂啸,他以失控般的高速直坠,好似要这么自高空狠狠撞上地面,栀月忍不住惊恐得叫了出声。 窜飞进一阵薄雾,又进入一片夜空,倏然止了下坠之势,他化了仙身,抱紧了她。 -- 分離 扫了眼四境,他们似乎落在鹿岭银川外的青野上方,来处,一带又一带兵火仍不停逼入鹿岭环脉,南北二方,且有漫山红漠兵不动。 澈然皱起眉,八颗气团流转。果然还是不见期望中的翼兵…。 祥治无意发兵,他于是动上了蓝雉的主意,然他刻意没有向蓝雉明说,翼山或许不发兵,便是怕蓝雉因而畏战。虽然,他一个战族之首,鹿岭覆灭,落到赤狰手里,本是个死字,要不战也难。 梔月回了神,望着满山流火,急要挣开他,道:「澈然,我要回去!」 「梔月!」他摇了摇她,急道:「梔月,你瞧清楚了么?你求不了任何人,那后头还有红漠兵,是玄王的人,等着坐收鹿岭与赭王双败俱伤,自你父王选择了赤狰,鹿岭...。」 「不!不会的…。」她的泪一行滚过一行,着急得无以復加:「赭王不行,我便求玄王。只要有任何一点机会,我都得回去…。」近处,数十来人发现了他们,澈然凝了神仔细一望,瞧那羽翼,是他翼山九凤神族,乔木云飞手下。称不上兵,只是一队来接他的武士。梔月顺着澈然目光,瞧见了那队武士。即使鹿岭背叛在先,澈然向翼山求援,是她最后隐微的希望。势已至此,翼山是不肯出手了。那一队翼兵,为首一列,甚且朝他俩这处扬起了弓。在她看来,他澈然为翼山天少,那一支支箭矢,自是对准了她。 望了澈然一眼,她泪光闪闪的双眸有伤有疑,思绪惶惶。她不再是那天真的小鹿梔月,多少知道,鹿岭红漠恶斗,有利替澈然屏除尊位战敌。如今他不再需要她,若还小心谨慎,就算她再不像个解封者,错杀了,该也无所谓…? 「既有人接应你…,你快走吧。」飞快流连了一眼,她无暇细想,回身便跑。 「梔月!」他伸手拉了个空,她化了鹿身,往鹿岭飞奔。 见状,一列列翼兵飞过,扬弓纷纷向白鹿发箭。 来兵精练,非庸常之属,尽是他战将旁的精锐翼神。她左右逃窜,摆脱不了他们四方围抄,一支穿云箭削过她后肢。 梔月一扑跌,化了仙身,勉强幻了支刀挡下几支飞箭。她惊骇的眼眸映着火石破天,望着围上她的翼山弓兵。 「住手!」澈然怒吼,扬手解散了几隻朝她发射的飞箭。「住手!」他连声急喊,起步欲追,后头却来人,一上前,一支长弓指向他。 「天少。」一沉亮的嗓门开口,为首将领,在他身后拉紧了弓。 「乔木云飞。」澈然背着后头那翼将,怒吼道:「尊上,要你这么拿长弓对着我么?」 云飞似笑非笑,道:「尊上要我这箭对准的,是天少前头,背叛翼山的鹿岭王室。还请您,让开些。」 澈然翻掌幻出一对长弓,搭箭转身一声怒吼:「你敢。」 两人僵持,梔月那头一阵骚动,她挥刀挡不下的数十利箭,净射在窜近重围的一头母鹿身上。 「姨娘…!」梔月连声惊喊:「住手!住手!」她跌跌撞撞扑到了母鹿身旁,以身相掩了她。 澈然一惊,回箭射下数名弓兵首领。 云飞冷笑一声,道:「天少既要违抗尊命,属下…。」 他未说完,云间一阵涌动,天际又来翼神。 「乔木云飞。」澈然撇了眼围上的翼神,厉吼道:「最后一次机会,表示你的忠诚。」 云飞一凛,馀光四望,只见一批炎火战族落地,纷纷将箭对准了他。 梔月抱紧了母鹿,频频设法想将伤往身上挪,却解不了那穿云箭伤。她一脸焦灼,失声痛哭道:「姨娘…忍忍,我试试,我再试试,等我…。」 她从没有如此痛恨自己修为差劲,却不晓得,穿云箭乃澈然亲自研拟的战器之一,在翼山当年战器比试上,且大胜了云飞寰明等战族少将提出的刀械。澈然气形修为一向杰出,曾经那强还要强的思维所锻造出的箭羽,支支撘弓射出,破空之间气形万变,道道不同,敌兵难解;箭头没体后落伤如花,伤口极大。是以翼山弓兵换用穿云箭后,大大提升了战能。 母鹿容瑾浑身浴血,气息愈渐虚弱,黑色的鹿瞳涣散。「不要…。」梔月频频发抖,扶着鹿首,颤声哭喊:「娘…。」止不住的泪滴在鹿身上。虽然她将鹿岭王与后那番话思量,在一片惊骇中明白了她的身世,还只是前日的事情;自小,容瑾在秋雨身旁照看她,早也比娘亲更像娘亲。母鹿温柔的眼角滑下泪珠,使了最后一点仙力,幻出鹿岭王交与她那把银身蓝纹的千守剑,落在她身旁。 「梔月…。」澈然镇住了云飞,转身疾步要跑上,却忽然一道强劲火墙在他身前扬起,气宇震盪得他不得不伏下身子。馀光只见火凤扑飞围在梔月身旁的翼山弓兵,一阵焰光烈闪,再迸散,夜空乍然亮堂,又暗了下来。地上没了梔月身影,只馀古剑还静静躺在原地。虚里…。澈然上前几步,俯身拾起了千守剑,剑身一震,彷彿活络了起来,一股灵动的仙气,流在他掌心。澈然抑歛心神,回过身,冷令道:「拿下。」一着赭衣的炎火翼将早上前,俐落压制下云飞,一把大月弯刀架在他颈上。 「炎火寰明…!」云飞目眥尽裂,死握着一双拳朝身后寰明怒吼。「你如何回翼山面对你父亲!乔木炎火结盟,足以打下冷岸与白羽家!你却惦念私情!」 寰明面露得意之色,嘴边一声哼笑:「云飞,我揪出叛族,父亲以我为荣呢。炎火效忠尊上,可不若你乔木家表里不一。」 「背信!」云飞一双眼腾着烈怒瞪着他。望向澈然,又渐渐转趋焦灼。 「云飞。」寰明在他身后,故作轻松一笑:「倒是你父亲,朝天尊发兵,怕是插翅难逃了。」云飞颤着手,放下了弓,终颓然一跪。见状,乔木翼兵起了骚动,一缕缕要幻飞。 澈然扬弓射下窜飞的翼兵,震吼道:「降者,将功折过。逃,杀无赦!」 眾人闻声,顷刻又跪了一地。 澈然凌厉扫过眾人,目光转回云飞身上,凛道:「你,还想挽救你乔木战族么?我保不下你父亲,但能保下你,和你乔木家的战族地位。」 「你…。」云飞一震,满眼惊岔,这叛心一显露,竟还有转圜么? 「赤狰猖狂,却要败在其心不一。你乔木家,驍勇善战,世代忠将,我信你若非不得已,不会出此下策。你若还肯助我,我冷岸承熙,不会让翼山失望,不会让大渊失望。」 澈然一席话,已为云飞置了台阶,再如何痛恨他一叛,让他错失了梔月。他冷静的头脑,仍不忘那八颗气团。青桐真人曾经一席话,要他学会明辨,他想这乔木战族,并不是那落刀的要处。 云飞一阵交战,还踏不下那阶,但他这拉不下的自尊,一牵扯,是数十万战族,和乔木一氏的尊荣。 澈然再置一阶,伸出了手,停在他跟前。 「我…。」云飞眼里犹豫,终究坚持不了什么,松了拳,还是握上澈然的手。 澈然拉起了他,。「将功折过,你得替我,先办件要事。」 -- 翼山 青野上,云飞领了尽数炎火战士往鹿岭而去。 忽然天际一隻金鸟凭空飞来,嘴上嚷着:「主人,主人。」牠翅翼急搧,频频绕着澈然打转。 澈然伸臂让金阳栖停,无奈道:「你倒很机灵。」牠这么出现,自然是从太清河来的,大约是乱中脱了身,忙要寻找梔月。他转向寰名,凛道:「替我稟告父尊,我要去趟龙谷。」 「不行,翼山方制下动乱,你如今不回去露脸安定群仙,去龙谷做什么。」所谓翼山动乱,澈然心里有底。他身旁气团,时为明一暗二,偶为明二暗一,比起红漠与鹿岭王那浊组,事态不太清明,但终归有人要反。「父尊如何?」 「尊上无恙。」 寰明且道澈然不在的期间,翼山各自为营,明争暗斗,冷岸灵宫动盪得厉害。 又一次理政,主持大局的不是天尊祥治,却是太师白羽无相。 议及机要军情,殿内稟退了仙使仙婢,议事长案边落坐乔木家首将,乔木文风与云飞云彤兄妹;另一侧,则坐了炎火宏辉与寰明宇清兄弟。 文风那大掌往案上一拍,铁青着脸色道:「太师处心积虑,将心思花在我乔木战将身上,扣留妻小驻北海派南漠,还抄了我两大翼将。如此对待部属,天尊如何服人!」 白羽无相望着案上一幅地貌图,面色一派清淡,缓缓道:「龙谷震盪,仙界不安,疆域四处,本该驻守翼兵,安定四方仙心,你手下两将不服尊令以谋逆论处,本该斩,还没朝你这统领咎责,你倒先吹鬍子瞪眼。」 「你!」文风那刚毅的脸扭曲得厉害,烈腾腾的怒气只差没将桌案掀了。 「太师。」对侧坐着的炎火寰明父亲,炎火宏辉,那面色沉稳得多,慢条斯理,冷望着无相道:「文风手下人多,从他那处先调还说得通,但你这大渊云云,偏是漏掉了红漠鹿岭,你要是让尊上先将这强弩利箭都收了,可没人替天少挡那批兇兽。」 文风望了宏辉一眼,似揣摩着他心意,真要反冷岸政权,这炎火战族是唯一顾忌。 无相显得兴味盎然,朝二将一笑:「强弩对兽自然好,弯了胳膊对准了猎户,那就不如收了。」 闻言,文风又怒:「白羽无相!别以为你位高权重,便能肆意妄为,冷岸垮台,你收不了好处。」 「光是你这话,便足以治你一条罪名。」无相一笑,态度强硬地望着他。 「少说点吧,文风,明枪暗箭,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携手稳下大渊。」炎火宏辉望了他一眼,话中有话的说了那么一句。 「太师替你佈局,持续分化乔木家军权,乔木文风不满,屡次试探我父亲连反。尊上不愿贸然出兵,怕战族不打红漠,先劫持你。」 「这些事,你倒一字不提。」澈然冷瞪了寰明一眼:「你也想来个劫持天少么?」 「欸欸,我可是水深火热,半点大意不得。」 无相运筹帷幄,算定炎火宏辉无心要反。宏辉机心深,不若文风直来直往,连反扳倒冷岸祥治,他和文风且要论谁为大,至西,还有红漠要收拾,倒不如顺着无相,不救鹿岭,还能趁势取代乔木家。 因是白羽与炎火战族暗通,假意联手文风诱他朝祥治发兵,藉此以谋反罪名,一举扳倒乔木战族。 「乔木文风不信我肯反,盯了我许久,我…只好…,让乔木家听我和你的传声咒,盯紧了你行踪。你该也知道,我这头有人,对吧。」寰明心虚地望了他一眼,他可已经尽力明示暗示了。 「听你那官腔,自然知道。」澈然淡淡一笑。寰明后来传声,同他讲起梔月,规规矩矩论权讲谋,再不问那脸蛋和发香。 「乔木文风扣下我,让他儿子拘捕天少,这下可踢到铁板了。」 寰明说起这事神采飞扬,澈然知道,他与乔木云飞,自小不对盘。他炎火家,在祥治天尊曾助长乔木盛威下,总处在下风。寰明瞪了他一眼,无奈道:「澈然,你真要饶那乔木云飞么?养虎为患,岂是明智之举。」 「你既投石入溪,便不能奢望水面不起涟漪。乔木家势大,不令其归心,反倒在强敌之前自剪羽翼,又让红漠鹿岭恶斗不救友盟,太师那谋略,赢得尊位,输尽大渊之心。」寰明一叹,道:「鹿岭不简单,不过这么待些时日,你讲起话来尽是太虚味了。」他望了澈然一眼,悻悻然挑了挑眉,道:「你要去龙谷,想必是为那树谷梔月吧?别说我没先告诉你,你想与那乔木家友好,现下倒有机会了,尊上,已经宣了你的亲事,立乔木家女儿,你知道吧,乔木云彤,为少妃。」「怎么会。」闻言,澈然皱起眉,大感不解:「她…,如今是罪臣之女。」 鹿岭沦陷,他和梔月这联姻再无必要可以理解,但他这少妃之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那乔木云彤。 「功臣之女难道你便要了?炎火朱鶯如何,天少。」寰明兴致盎然地望着澈然,自觉风趣的笑了笑。 澈然这头,却实在没心情同他说笑。 「你这面色,还真是难看。好吧,这妃位不是心爱的女人…,自然不是件乐事…。」他本还一派吊儿啷噹,瞧澈然那眉头愈皱愈深,只好将那鼻子抖了几抖,正了正神色:「唉,就那乔木云彤,提前将他父亲谋反一事,密报予尊上,乔木家登时分为这个…姑且称之文风党与天少党,我也因此能出得了翼山。尊上想法,与你有些雷同,他出手干预太师,册封乔木云彤,孤立了乔木云风,给了有心归顺的乔木战士机会。你且饶那乔木云飞,太师这回可失策了。」他装模作样一叹,又道:「唉说回来人家姑娘,寧可违逆他父亲,也要护着你呢。」 「随你去说吧。」亲事,还没过门之前都有转圜,如今金阳焦躁不已,他不能再耽搁。「我得去找梔月。你便告诉父尊,龙谷有异,我在鹿岭,且得了些线索。此外,云飞那事成后,你稟明尊上,整併炎火与乔木翼兵,助我战玄王弋猎。」 「你要战玄王?五百大劫未迎…,岂不冒险。」 淡淡望着广漠河山,赤炎浊浊烧噬夜空。澈然静静道:「我有九成把握,如今,是最好的时机。」 -- (簡)分離 扫了眼四境,他们似乎落在鹿岭银川外的青野上方,来处,一带又一带兵火仍不停逼入鹿岭环脉,南北二方,且有漫山红漠兵不动。 澈然皱起眉,八颗气团流转。果然,不见期望中的翼兵…。 他向寰明传讯,一直不得回应。他于是动上了蓝雉的主意,然他刻意没有向蓝雉明说,翼山或许不发兵,便是怕蓝雉因而畏战。虽然,他一个战族之首,鹿岭覆灭,落到赤狰手里,本是个死字,要不战也难。 栀月回了神,望着满山流火,急要挣开他,道:「澈然,我要回去!」 「栀月!」他摇了摇她,急道:「栀月,你瞧清楚了么?你求不了任何人,那后头还有红漠兵,是弋猎的人,等着坐收鹿岭王与灰刃双败俱伤,自你父王选择了赤狰,鹿岭...。」 「不!不会的…。」她的泪一行滚过一行,着急得无以复加:「灰刃不行,我便求弋猎。只要有任何一点机会,我都得回去…。」近处,数十来人发现了他们,澈然凝了神仔细一望,瞧那羽翼,是他翼山九凤神族,乔木云飞手下。称不上兵,只是一队来接他的武士。栀月顺着澈然目光,瞧见了那队武士。即使鹿岭背叛在先,澈然向翼山求援,是她最后隐微的希望。势已至此,翼山是不肯出手了。那一队翼兵,为首一列,甚且朝他俩这处扬起了弓。在她看来,他澈然为翼山天少,那一支支箭矢,自是对准了她。 望了澈然一眼,她泪光闪闪的双眸有伤有疑。如今的她,再不是那天真的小鹿栀月,多少知道,鹿岭红漠恶斗,有利替澈然屏除尊位战敌。而他若还小心谨慎,就算她再不像个解封者,错杀了,该也无所谓…? 「既有人接应你…,你快走吧。」飞快流连了一眼,她回身便跑。 「栀月!」他伸手拉了个空,她化了鹿身,往鹿岭飞奔。 见状,一列列翼兵飞过,扬弓纷纷向白鹿发箭。 来兵精练,非庸常之属,尽是他战将旁的精锐翼神。她左右逃窜,摆脱不了他们四方围抄,一支穿云箭削过她后肢。 栀月一扑跌,化了仙身,勉强幻了支刀挡下几支飞箭。她惊骇的眼眸映着火石破天,望着围上她的翼山弓兵。 「住手!」澈然怒吼,扬手解散了几只朝她发射的飞箭。「住手!」他连声急喊,起步欲追,后头却来人,一上前,一支长弓指向他。 「天少。」一沉亮的嗓门开口,为首将领,在他身后拉紧了弓。 「乔木云飞。」澈然背着后头那翼将,怒吼道:「尊上,要你这么拿长弓对着我么?」 云飞似笑非笑,道:「尊上要我这箭对准的,是天少前头,背叛翼山的鹿岭王室。还请您,让开些。」 澈然翻掌幻出一对长弓,搭箭转身一声怒吼:「你敢。」 两人僵持,栀月那头一阵骚动,她挥刀挡不下的数十利箭,净射在窜近重围的一头母鹿身上。 「姨娘…!」栀月连声惊喊:「住手!住手!」她跌跌撞撞扑到了母鹿身旁,以身相掩了她。 澈然一惊,回箭射下数名弓兵首领。 云飞冷笑一声,道:「天少既要违抗尊命,属下…。」 他未说完,云间一阵涌动,天际又来翼神。 「乔木云飞。」澈然撇了眼围上的翼神,厉吼道:「最后一次机会,表示你的忠诚。」 云飞一凛,余光四望,只见一批炎火战族落地,纷纷将箭对准了他。 栀月抱紧了母鹿,频频设法想将伤往身上挪,却解不了那穿云箭伤。她一脸焦灼,失声痛哭道:「姨娘…忍忍,我试试,我再试试,等我…。」 母鹿容瑾浑身浴血,气息愈渐虚弱,黑色的鹿瞳涣散。 「不要…。」栀月频频发抖,扶着鹿首,颤声哭喊:「娘…。」止不住的泪滴在鹿身上。虽然,前日,她才在一片惊骇中,知晓了她的身世,自小,容瑾在秋雨身旁照看她,早比娘亲更像娘亲。 母鹿温柔的眼角滑下泪珠,使了最后一点仙力,召唤出鹿岭王交与她那把银身蓝纹的千守剑,落在她身旁。 「栀月…。」澈然镇住了云飞,转身连步要跑上,却忽然,一道强劲火墙在他身前扬起,气宇震荡得他不得不蹲伏下身子。余光只见火凤扑飞围在栀月身旁的翼山弓兵,一阵焰光烈闪,再迸散,夜空乍然亮堂,又暗了下来。地上没了栀月身影,只余古剑还静静躺在原地。虚里…。澈然上前几步,俯身拾起了千守剑,剑身一震,彷佛活络了起来,一股灵动的仙气,流在他掌心。澈然抑敛心神,回过身,冷令道:「拿下。」一着赭衣的炎火翼将早上前,利落压制下云飞,一把大月弯刀架在他颈上。 「炎火寰明…!」云飞目眦尽裂,朝身后寰明怒吼。「你如何回翼山面对你父亲!乔木炎火结盟,足以打下冷岸与白羽家!你却惦念私情!」 寰明面露得意之色,嘴边一声哼笑:「云飞,我揪出叛族,父亲以我为荣呢。炎火效忠冷岸氏,可不若你乔木家表里不一。」 「背信!」云飞一双眼腾着烈怒,望向澈然,又渐渐转趋焦灼。 「云飞。」寰明在他身后,故作轻松一笑:「倒是你父亲,朝天尊发兵,怕是插翅难逃了。」云飞颤着手,放下了弓,终颓然一跪。见状,乔木翼兵起了骚动,一缕缕要幻飞。 澈然扬弓射下一窜飞的翼兵,震吼道:「降者,将功折过。逃,杀无赦!」 众人闻声,顷刻又跪了一地。 「云飞。」澈然注视着他,静静道:「你,还想挽救你乔木战族么?我,保不下你父亲,但能保下你,和你乔木家的战族地位。」 「你…。」云飞闻言,满眼震惊,这叛心一显露,竟还有转圜么? 「赤狰猖狂,却要败在其心不一。你乔木家,骁勇善战,世代忠将,我信你若非不得已,不会出此下策。你若还肯助我,我冷岸承熙,不会让翼山失望,不会让大渊失望。」 澈然一席话,已为云飞置了台阶,再如何痛恨他一叛,让他错失了栀月。他冷静的头脑,仍不忘那八颗气团。青桐真人曾经一席话,要他学会明辨,他想这乔木战族,并不是那落刀的要处。 云飞一阵交战,还踏不下那阶,但他这拉不下的自尊,一牵扯,是数十万战族,和乔木一氏的尊荣。 澈然再置一阶,伸出了手,停在他跟前。 「我…。」云飞再犹豫也坚持不了什么,终究,还是握上澈然的手。 澈然淡淡一笑,拉起了他。「将功折过,你得替我,先办件要事。」 -- χⅮγьz.ⅭΘM (簡)翼山 青野上,云飞领了尽数炎火战士往鹿岭而去。 忽然天际一只金鸟凭空飞来,嘴上嚷着:「主人,主人。」牠翅翼急搧,频频绕着澈然打转。 澈然伸臂让金阳栖停,无奈道:「你倒很机灵。」牠这么出现,自然是从太清河来的,大约是乱中脱了身,忙要寻找栀月。他转向寰名,凛道:「替我禀告父尊,我要去趟龙谷。」 「不行,翼山方制下动乱,你如今不回去露脸安定群仙,去龙谷做什么。」所谓翼山动乱,澈然心里有底。他身旁气团,时为明一暗二,偶为明二暗一,比起红漠与鹿岭王那浊组,事态不太清明,但终归有人要反。「父尊如何?」 「尊上无恙。」 寰明且道澈然不在的期间,翼山各自为营,明争暗斗,冷岸灵宫动荡得厉害。 又一次理政,主持大局的不是天尊祥治,却是太师白羽无相。 议及机要军情,殿内禀退了仙使仙婢,议事长案边落坐乔木家首将,乔木文风与云飞云彤兄妹;另一侧,则坐了炎火宏辉与寰明宇清兄弟。 文风那大掌往案上一拍,铁青着脸色道:「太师处心积虑,将心思花在我乔木战将身上,扣留妻小驻北海派南漠,还抄了我两大翼将。如此对待部属,天尊如何服人!」 白羽无相望着案上一幅地貌图,面色一派清淡,缓缓道:「龙谷震荡,仙界不安,疆域四处,本该驻守翼兵,安定四方仙心,你手下两将不服尊令以谋逆论处,本该斩,还没朝你这统领咎责,你倒先吹胡子瞪眼。」 「你!」文风那刚毅的脸扭曲得厉害,烈腾腾的怒气只差没将桌案掀了。 「太师。」对侧坐着的炎火寰明父亲,炎火宏辉,那面色沉稳得多,慢条斯理,冷望着无相道:「文风手下人多,从他那处先调还说得通,但你这大渊云云,偏是漏掉了红漠鹿岭,你要是让尊上先将这强弩利箭都收了,可没人替天少挡那批凶兽。」 文风望了宏辉一眼,似揣摩着他心意,真要反冷岸政权,这炎火战族是唯一顾忌。 无相显得兴味盎然,朝二将一笑:「强弩对兽自然好,弯了胳膊对准了猎户,那就不如收了。」 闻言,文风又怒:「白羽无相!别以为你位高权重,便能肆意妄为,冷岸垮台,你收不了好处。」 「光是你这话,便足以治你一条罪名。」无相一笑,态度强硬地望着他。 「少说点吧,文风,明枪暗箭,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携手稳下大渊。」炎火宏辉望了他一眼,话中有话的说了那么一句。 「太师替你布局,持续分化乔木家军权,乔木文风不满,屡次试探我父亲连反。尊上不愿贸然出兵,怕战族不打红漠,先劫持你。」 「这些事,你倒一字不提。」澈然冷瞪了寰明一眼:「你也想来个劫持天少么?」ℙò➊㈧.cιτy(po18.city) 「欸欸,我可是水深火热,半点大意不得。」 无相运筹帷幄,算定炎火宏辉无心要反。宏辉机心深,不若文风直来直往,连反扳倒冷岸祥治,他和文风且要论谁为大,至西,还有红漠要收拾,倒不如顺着无相,不救鹿岭,还能趁势取代乔木家。 因是白羽与炎火战族暗通,假意连手文风诱他朝祥治发兵,藉此以谋反罪名,一举扳倒乔木战族。 「乔木文风不信我肯反,盯了我许久,我…只好…,让乔木家听我和你的传声咒,盯紧了你行踪。你该也知道,我这头有人,对吧。」寰明心虚地望了他一眼,他可已经尽力明示暗示了。 「听你那官腔,自然知道。」澈然淡淡一笑。寰明后来传声,同他讲起栀月,规规矩矩论权讲谋,再不问那脸蛋和发香。 「乔木文风扣下我,让他儿子拘捕天少,这下可踢到铁板了。」 寰明说起这事神采飞扬,澈然知道,他与乔木云飞,自小不对盘。他炎火家,在祥治天尊曾助长乔木盛威下,总处在下风。寰明瞪了他一眼,无奈道:「澈然,你真要饶那乔木云飞么?养虎为患,岂是明智之举。」 「你既投石入溪,便不能奢望水面不起涟漪。乔木家势大,不令其归心,反倒在强敌之前自剪羽翼,又让红漠鹿岭恶斗不救友盟,太师那谋略,赢得尊位,输尽大渊之心。」寰明一叹,道:「鹿岭不简单,不过这么待些时日,你讲起话来尽是太虚味了。」他望了澈然一眼,悻悻然挑了挑眉,道:「你要去龙谷,想必是为那树谷栀月吧?别说我没先告诉你,你想与那乔木家友好,现下倒有机会了,尊上,已经宣了你的亲事,立乔木家女儿,你知道吧,乔木云彤,为少妃。」「怎么会。」闻言,澈然皱起眉,大感不解:「她…,如今是罪臣之女。」 鹿岭沦陷,他和栀月这联姻再无必要可以理解,但他这少妃之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那乔木云彤。 「功臣之女难道你便要了?炎火朱莺如何,天少。」寰明兴致盎然地望着澈然,自觉风趣的笑了笑。 澈然这头,却实在没心情同他说笑。 「你这面色,还真是难看。好吧,这妃位不是心爱的女人…,自然不是件乐事…。」他本还一派吊儿啷当,瞧澈然那眉头愈皱愈深,只好将那鼻子抖了几抖,正了正神色:「唉,就那乔木云彤,提前将他父亲谋反一事,密报予尊上,乔木家登时分为这个…姑且称之文风党与天少党,我也因此能出得了翼山。尊上想法,与你有些雷同,他出手干预太师,册封乔木云彤,孤立了乔木云风,给了有心归顺的乔木战士机会。你且饶那乔木云飞,太师这回可失策了。」他装模作样一叹,又道:「唉说回来人家姑娘,宁可违逆他父亲,也要护着你呢。」 「随你去说吧。」亲事,还没过门之前都有转圜,如今金阳焦躁不已,他不能再耽搁。「我得去找栀月。你便告诉父尊,龙谷有异,我在鹿岭,且得了些线索。此外,云飞那事成后,你禀明尊上,整并炎火与乔木翼兵,助我战玄王弋猎。」 「你要战玄王?五百大劫未迎…,岂不冒险。」 淡淡望着广漠河山,赤炎浊浊烧噬夜空。澈然静静道:「我有九成把握,如今,是最好的时机。」 -- 慾望(H) 承熙总是要她先睡。 收了琴,那亿万年如一日混浊的大渊,还在继续。 点点星光,一支银柱架上,悬浮一球光体,似月,与天际同时盈缺,立在他青玉色的书案旁。 他有阅不完的奏摺,而他总说,这时辰,头脑最为清醒。 离开那张温暖的床榻,春日的进德寝房,仍凉得青蓿簌簌发抖。 她自然不敢先睡。初时,她立在案旁等他,等久了,又禁不住睡意打起盹来,点头轻晃,频频扣撞在他摆满奇珍的木架上。 承熙看了她一眼,终究是随日光作息的草精,要她去睡偏又不肯。他手微扬,轻将她推在一旁长椅榻上,随手覆了件毯子。 明明好似昏迷了般,也无知无觉,还想硬撑。 最近她在这殿里,白日时常犯困,夜里更是睡得迷迷糊糊。不晓得为何,心头又总是不安稳,脑海里浮浮晃晃,似有若无的闪着东西。 「澈然…。」她低低呢喃,微微挪身,蜷缩成一团。 承熙一奇,目光抬离摺子,瞧了她一眼。他想,他约莫是听错了,这草精,怎敢如此直呼他小字。仔细留神,她却不再说话。 那柔柔的,好似唤着他的声息,却不肯罢休地鑽蚀在他心头。 他不觉伸手,指节轻抚上她熟睡后略为凉冷的面颊,指上传来的柔腻肤触,似磁石般吸着他。 大拇指挪上她垂闭的眼,她秀气平缓、不锐利的鼻梁,她柔润的红唇。 或是让他挠得发痒,她双唇微微嚅动,正好似朝他指上轻吻了一下。 静謐的殿,他几乎要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手指逗留在她唇上,轻轻摩抚。挪下她微尖削的下巴,再滑下她的颈。 他…在做什么。 她喃喃好似抗议,拂开了他的手,翻了个身,面向长榻缩了起来。 他嘴边不自主勾起浅浅的一笑,那爱怜的笑意稀罕,连他都有些生疏了。大约她睡着,他才能真正这么稍微卸下心防。 澈然…。她睡在一张略硬的木床。男人在身后,将她抱得很紧。 他很轻易地裹着她,似一条大毯子,他撩人的声息,似春风温暖。 她就是有些害怕,有些担忧,也好像渐渐能搁下。 梦境辗转,如烟无声消散,肤触却愈渐真实,好似,真有唇息,挠在她耳畔,轻吻在她后颈。 她不知何时,让承熙挪到了她温暖的大床上。 深夜里,那圈在她腰间的膀臂,她查觉过几回,却从来也不敢作声。 今日,那大掌,不太安静的朝上抚移,隔着衣,揉在她胸上。她清醒了些,却仍闭着眼装睡。 身后的男人不再似春风,倒有些如巖雪一般。 他这么将她留在寝殿里,就是要她这身子,该也不稀奇。她不敢多问,也不敢招惹他。 她虽不作声,起起伏伏的胸口,承熙自也知道她醒了。 她这么安安静静的,倒好。 晕晕月光,有些醉人,蒙昧的光线不若白日间逼人真实,触感比视线更清晰,他不想停手。 拂下她肩上的衣衫,流连吻在她细白的肩,慾望一分一分撑涨,掌间,尽是她柔软滑腻的肤触,贴上凝脂般的雪胸,他的呼吸,不自觉也急促了些。 无所遮掩的颈肩与后背,微让青蓿感觉凉,那凉意,让她不知所措地微缩了首。他清晰滑移的大掌,无声来回逡巡,她不自觉揪紧了未褪全的衣,遮挡在胸前。这身子,明明早也让承熙瞧净了,赤裸坦承,却是头一遭令她万分羞怯。 那一缩一遮地羞藏,沉沉激起承熙佔有的慾望,他轻握上她手腕往不由分说的往后脑勺带去,一把拂开了衣。 从前胸凉到了下腹,手臂让承熙拉在颈后,感觉那有些霸道的动作,青蓿半点不敢再动了,就怕他一怒,又来叁个叶子男人。 然他没有说什么,只将唇贴上了她后举的手臂,沿着她侧着身子的稜线轻吻。大掌揉在她胸乳间,还称得上温柔。他如钳的臂弯,很轻易便能揽尽她纤小的身子,一片胸膛热烫,笼罩在她身后。 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变得浊重,褪了衣着,他大手滑下,将裙裳推到她腰间,缓抚摩进她腿间,青蓿一缩,他微凉的唇,仍不断吮在她颈子上。 不饶人的吻滑过肩,沿她背脊吻下,一寸寸细细流连,那唇吻撩弄得她发软,她缩着的腰不觉挺了直,一对玉乳好似积极的送进他掌间。 刚醒来不甚活络的身子慵懒,甚容易撩拨。她腿间的大掌缓缓几下抚摩,绕转在她敏感的核上,似有若无的,很轻,便又蹉跎得她一阵虚软。 和叶子男人那躁进不同,在他手下传来的快意悠缓而曖昧,她压抑着声息,紧缩着首,只静静忍而又忍。 又难受,又好似舒服,青蓿咬着唇,就怕自己呻吟出声,娇弱的身子忍抑得频频发颤。他几下加深加剧地逗弄,她那细细嚶嚀声便不小心溢出了口。 青蓿那诚实的反应,令他急切了些。 他碰她时,不想让自己想得太多,她是谁,都好。不去想,这样做,是泥淖还是解药,不去想,这样对她公不公平。他只想要用这身子,削减她造成的殷切思念。 再不想压抑,他自后臀滑顶下她腿间已湿漉漉的花穴。 青蓿一颤,不觉又缩弯了身子。 箍住了她腰臀,他直挺侵入身前这令他爱恨难言的女人。 快意廝磨,不只她难忍的抖着,他喉头乾紧,淡漠许久的心伤,抽痛蔓延,滑入腹间,和下头泛上的汹涌感受,糊搅成一片。 他深埋在她颈间,收紧她身子,一阵深深沉沉掠夺。 恍惚之间,她发上那淡淡的梔子香,让他好像错觉,回到从前。 澈然…我怕…。她的声音,好似縈绕在心头。他知道,眼前抖得厉害的女人,也怕。 承熙压下她身子,将她完整的困在身下,既能贴紧了抱她,又无需面对她。 爱慾与慍怒并陈,急遽攀升的情绪,似亟欲解放的困兽。 下身的扣击,和侧身时的触点不同,深而肆意,愈渐刚猛。她十指揪紧了衾被,仍闭紧双眼,咬着下唇,努力使自己不呜咽出声。 她不敢奢望他待她温柔,身后这男神尊高,这般对她,大约,不是爱。 那爱字一出,她又觉得茫然,她怎么竟有了这什么情爱的念头。她先时,脑海里的东西不多,心思感觉不多,最近,却好像不知怎么的开始有些敏感。 还昏昏乱想,一阵急促的连捣,猛然将她快意直往上逼去,让承熙压实的身子,被迫恶狠狠受着。 思绪断线,不自禁要出口的哀饶让她压抑成了细细闷哼,紧绷到了头,她颤喘得厉害,不自主抽蓄了起来。让他过度刺激的甬径,紧紧反吮他豪夺不羈的凶器,逼得似要他退出一般。那刺激太过,他一阵云雾闪光似的,胸口剧烈起伏,暂且停了下来。 她软瘫无力,他却还一派硬涨的杵在她里头。 承熙以跪姿抬直了身子,大掌扶上她的腰,双膝顶开,大幅岔分了她的腿。两腿大张,好似被固定了般,难以施力。 报復似的姿势位置,不似方才他胸膛慰贴能依,她不禁有些不安。 重新贯穿她,他先是缓缓抽送,明明不快,却俐落直当的顶在深处;又渐渐迅即猛烈,没半点留情。 她扭着被褥,将头埋了进去,又好似要窒息不堪的左右乱转,终忍不住呜咽出声。 脑海一片空白,下身快意挟着春潮却氾滥再氾滥,不断收缩的花穴湿濡柔软,拦也拦不住他强硬掠夺。她难捱得好像再受不住了,不敢求饶,只好藉扯着被子,往前微挪了些,好让他那硬涨的长杵不那么直接撞在她窄径里头。 承熙抓回她的腰,又使力沉沉几捣,她离床缘几吋的头,便往前直顶到了床栏上。 他撞得猛烈,坚实的木床榻都嘎吱作响起来。她只好勉强以手背挡着头,看不见他的脸,她不禁觉得,他好似恨极了她。 大掌压抵上她纤柔的背,他确实又恨极了她,他只要一施力,倾刻就能将她杀了。 望着她缩在被堆里,那令他心疼的侧边脸颊,他却又下不了手。 凭他还几分留存的良心,他也不该这么做。 他再加快了速度,一声抑鬱低吼,她随之不堪忍受的挣扎呜咽起来。他使劲一压,逼自己用这种不真伤害她,又伤害她的方式,将他鬱鬱恨恨逐渐高升的情绪,用尽全力迸射,退去,又淡去消散。 没了力气,青蓿身子还不堪的抽颤,腿间缠绕不去的酥麻致使她一阵又一阵收缩不停。 他湿透的上身凉冷,俯身抱了她一阵子,直到听不见她低低地啜泣声,渐渐平復后,沉沉睡了过去。 他沸腾的恨与爱,也暂且安静蜇伏了下来。 轻吻在她背上,不知怎么的,原先的鬱恨,又悄然化作一片柔情。 她睡得很快,呼吸比原先沉缓,气息又较之前更为虚弱。他抚着她一头长发,约莫有那么片刻间,他觉得自己应该对她好一些。 -- (簡)慾望(H) 承熙总是要她先睡。 收了琴,那亿万年如一日混浊的大渊,还在继续。 点点星光,一支银柱架上,悬浮一球光体,似月,与天际同时盈缺,立在他青玉色的书案旁。 他有阅不完的奏折,而他总说,这时辰,头脑最为清醒。 离开那张温暖的床榻,春日的进德寝房,仍凉得青蓿簌簌发抖。 她自然不敢先睡。初时,她立在案旁等他,等久了,又禁不住睡意打起盹来,点头轻晃,频频扣撞在他摆满奇珍的木架上。 承熙看了她一眼,终究是随日光作息的草精,要她去睡偏又不肯。他手微扬,轻将她推在一旁长椅榻上,随手覆了件毯子。 明明好似昏迷了般,也无知无觉,还想硬撑。 最近她在这殿里,白日时常犯困,夜里更是睡得迷迷糊糊。不晓得为何,心头又总是不安稳,脑海里浮浮晃晃,似有若无的闪着东西。 「澈然…。」她低低呢喃,微微挪身,蜷缩成一团。 承熙一奇,目光抬离折子,瞧了她一眼。他想,他约莫是听错了,这草精,怎敢如此直呼他小字。仔细留神,她却不再说话。 那柔柔的,好似唤着他的声息,却不肯罢休地钻蚀在他心头。 他不觉伸手,指节轻抚上她熟睡后略为凉冷的面颊,指上传来的柔腻肤触,似磁石般吸着他。 大拇指挪上她垂闭的眼,她秀气平缓、不锐利的鼻梁,她柔润的红唇。 或是让他挠得发痒,她双唇微微嚅动,正好似朝他指上轻吻了一下。 静谧的殿,他几乎要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手指逗留在她唇上,轻轻摩抚。挪下她微尖削的下巴,再滑下她的颈。 他…在做什么。 她喃喃好似抗议,拂开了他的手,翻了个身,面向长榻缩了起来。 他嘴边不自主勾起浅浅的一笑,那爱怜的笑意稀罕,连他都有些生疏了。大约她睡着,他才能真正这么稍微卸下心防。 澈然…。她睡在一张略硬的木床。男人在身后,将她抱得很紧。 他很轻易地裹着她,似一条大毯子,他撩人的声息,似春风温暖。 她就是有些害怕,有些担忧,也好像渐渐能搁下。 梦境辗转,如烟无声消散,肤触却愈渐真实,好似,真有唇息,挠在她耳畔,轻吻在她后颈。 她不知何时,让承熙挪到了她温暖的大床上。 深夜里,那圈在她腰间的膀臂,她查觉过几回,却从来也不敢作声。 今日,那大掌,不太安静的朝上抚移,隔着衣,揉在她胸上。她清醒了些,却仍闭着眼装睡。 身后的男人不再似春风,倒有些如岩雪一般。 他这么将她留在寝殿里,就是要她这身子,该也不稀奇。她不敢多问,也不敢招惹他。 她虽不作声,起起伏伏的胸口,承熙自也知道她醒了。 她这么安安静静的,倒好。 晕晕月光,有些醉人,蒙昧的光线不若白日间逼人真实,触感比视线更清晰,他不想停手。 拂下她肩上的衣衫,流连吻在她细白的肩,欲望一分一分撑涨,掌间,尽是她柔软滑腻的肤触,贴上凝脂般的雪胸,他的呼吸,不自觉也急促了些。 无所遮掩的颈肩与后背,微让青蓿感觉凉,那凉意,让她不知所措地微缩了首。他清晰滑移的大掌,无声来回逡巡,她不自觉揪紧了未褪全的衣,遮挡在胸前。这身子,明明早也让承熙瞧净了,赤裸坦承,却是头一遭令她万分羞怯。 那一缩一遮地羞藏,沉沉激起承熙占有的欲望,他轻握上她手腕往不由分说的往后脑勺带去,一把拂开了衣。 从前胸凉到了下腹,手臂让承熙拉在颈后,感觉那有些霸道的动作,青蓿半点不敢再动了,就怕他一怒,又来叁个叶子男人。 然他没有说什么,只将唇贴上了她后举的手臂,沿着她侧着身子的棱线轻吻。大掌揉在她胸乳间,还称得上温柔。他如钳的臂弯,很轻易便能揽尽她纤小的身子,一片胸膛热烫,笼罩在她身后。 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变得浊重,褪了衣着,他大手滑下,将裙裳推到她腰间,缓抚摩进她腿间,青蓿一缩,他微凉的唇,仍不断吮在她颈子上。 不饶人的吻滑过肩,沿她背脊吻下,一寸寸细细流连,那唇吻撩弄得她发软,她缩着的腰不觉挺了直,一对玉乳好似积极的送进他掌间。 刚醒来不甚活络的身子慵懒,甚容易撩拨。她腿间的大掌缓缓几下抚摩,绕转在她敏感的核上,似有若无的,很轻,便又蹉跎得她一阵虚软。 和叶子男人那躁进不同,在他手下传来的快意悠缓而暧昧,她压抑着声息,紧缩着首,只静静忍而又忍。 又难受,又好似舒服,青蓿咬着唇,就怕自己呻吟出声,娇弱的身子忍抑得频频发颤。他几下加深加剧地逗弄,她那细细嘤咛声便不小心溢出了口。 青蓿那诚实的反应,令他急切了些。 他碰她时,不想让自己想得太多,她是谁,都好。不去想,这样做,是泥淖还是解药,不去想,这样对她公不公平。他只想要用这身子,削减她造成的殷切思念。 再不想压抑,他自后臀滑顶下她腿间已湿漉漉的花穴。 青蓿一颤,不觉又缩弯了身子。 箍住了她腰臀,他直挺侵入身前这令他爱恨难言的女人。 快意厮磨,不只她难忍的抖着,他喉头干紧,淡漠许久的心伤,抽痛蔓延,滑入腹间,和下头泛上的汹涌感受,糊搅成一片。 他深埋在她颈间,收紧她身子,一阵深深沉沉掠夺。 恍惚之间,她发上那淡淡的栀子香,让他好像错觉,回到从前。 澈然…我怕…。她的声音,好似萦绕在心头。他知道,眼前抖得厉害的女人,也怕。 承熙压下她身子,将她完整的困在身下,既能贴紧了抱她,又无需面对她。 爱欲与愠怒并陈,急遽攀升的情绪,似亟欲解放的困兽。 下身的扣击,和侧身时的触点不同,深而肆意,愈渐刚猛。她十指揪紧了衾被,仍闭紧双眼,咬着下唇,努力使自己不呜咽出声。 她不敢奢望他待她温柔,身后这男神尊高,这般对她,大约,不是爱。 那爱字一出,她又觉得茫然,她怎么竟有了这什么情爱的念头。她先时,脑海里的东西不多,心思感觉不多,最近,却好像不知怎么的开始有些敏感。 还昏昏乱想,一阵急促的连捣,猛然将她快意直往上逼去,让承熙压实的身子,被迫恶狠狠受着。 思绪断线,不自禁要出口的哀饶让她压抑成了细细闷哼,紧绷到了头,她颤喘得厉害,不自主抽蓄了起来。让他过度刺激的甬径,紧紧反吮他豪夺不羁的凶器,逼得似要他退出一般。那刺激太过,他一阵云雾闪光似的,胸口剧烈起伏,暂且停了下来。 她软瘫无力,他却还一派硬涨的杵在她里头。 承熙以跪姿抬直了身子,大掌扶上她的腰,双膝顶开,大幅岔分了她的腿。两腿大张,好似被固定了般,难以施力。 报复似的姿势位置,不似方才他胸膛慰贴能依,她不禁有些不安。 重新贯穿她,他先是缓缓抽送,明明不快,却利落直当的顶在深处;又渐渐迅即猛烈,没半点留情。 她扭着被褥,将头埋了进去,又好似要窒息不堪的左右乱转,终忍不住呜咽出声。 脑海一片空白,下身快意挟着春潮却泛滥再泛滥,不断收缩的花穴湿濡柔软,拦也拦不住他强硬掠夺。她难捱得好像再受不住了,不敢求饶,只好藉扯着被子,往前微挪了些,好让他那硬涨的长杵不那么直接撞在她窄径里头。 承熙抓回她的腰,又使力沉沉几捣,她离床缘几吋的头,便往前直顶到了床栏上。 他撞得猛烈,坚实的木床榻都嘎吱作响起来。她只好勉强以手背挡着头,看不见他的脸,她不禁觉得,他好似恨极了她。 大掌压抵上她纤柔的背,他确实又恨极了她,他只要一施力,倾刻就能将她杀了。 望着她缩在被堆里,那令他心疼的侧边脸颊,他却又下不了手。 凭他还几分留存的良心,他也不该这么做。 他再加快了速度,一声抑郁低吼,她随之不堪忍受的挣扎呜咽起来。他使劲一压,逼自己用这种不真伤害她,又伤害她的方式,将他郁郁恨恨逐渐高升的情绪,用尽全力迸射,退去,又淡去消散。 没了力气,青蓿身子还不堪的抽颤,腿间缠绕不去的酥麻致使她一阵又一阵收缩不停。 他湿透的上身凉冷,俯身抱了她一阵子,直到听不见她低低地啜泣声,渐渐平复后,沉沉睡了过去。 他沸腾的恨与爱,也暂且安静蜇伏了下来。 轻吻在她背上,不知怎么的,原先的郁恨,又悄然化作一片柔情。 她睡得很快,呼吸比原先沉缓,气息又较之前更为虚弱。他抚着她一头长发,约莫有那么片刻间,他觉得自己应该对她好一些。 -- χDγьz.cΘM 凡世 青蓿睡得熟,承熙悄然下了榻,走到案旁想倒杯茶。 目光,却不自觉为他架上的一柄折扇给绊住了。 他缓缓伸手取过,开了扇,上头题了几句凡词。不是大江东去,亦不是一片冰心在玉壶,却是娟秀的字跡,写着: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扇面空着,下面的词句,却不再落笔了。 这折扇,她藏在小屋枕下,一日让他瞧见,带了回来。 颓然一坐,承熙望着扇面的空白。 他…,若是爱上一双一样的眼睛,算不算负心;爱上一个一样的笑容,算不算背弃。 她说不出的情,写不了的词句,他没有忘记。 他没有忘记。 「梔月…,我没有忘,我不会忘。」 她的事,她是谁,她却再不记得了。 只那梔子实还替她记着,他们在鹿岭青野一别,她一身青衣,走进了凡界京畿。 「你…要不要喝点鱼汤?」那是她再遇见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印象里,眼前一个衣衫襤褸的乞丐,靠坐白墙边,抬头看了她一眼。ℙò㈠㈧.cιτy(po18.city) 这乞丐,不是她常见的几个,且来得晚,她原先准备的食物早也分光了,她便又转进屋子,替他捞了碗鱼汤。虽然汤里只剩了些豆腐,该还是能填个肚子。 他望了望那汤,从她手里接过了,浅嚐了几口。 「你…有名字么?」见乞丐喝着汤,不疾不徐,甚至还有些意兴阑珊。她还真没见过乞丐这等气质的。「你…真是乞丐么?」她似从前一般,歪头歪脑,又问了句。 「我…,叫澈然。」乞丐一顿,似乎喝汤喝得快了些,喃喃道:「姑娘好心,就这汤…,嗯,烫。」 「烫啊。」她一愣,这汤早也剩不多了,难道还烫么…?「对…对不起…我还以为你不饿呢。原来是烫啊…,要不你再凉一下吧。」 「姑娘…,」扮作乞丐的澈然缓抬起头,问道:「你…,如何称呼。」 她看清了他的脸,那几抹泥巴底下,有一双很美的海色蓝瞳,那张脸,生得俊美,令她又一楞。 「我…我啊,我唤月娘。不同你多说了…,客人还等我。」她如今,在这大院里,有个凡界称呼。 「客人…。」澈然低喃了一声。 「送往迎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走了。」她淡淡一笑,回头入了她方才出来的小门,一个看似膳房后门的地方。 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那日,自在鹿岭神丘确认了那气团的用处,青野上,他再辨识出,上强与下弱,分别是虚里与梔月,虚里的那叁颗气团,亦同。 作别了寰名,金阳在他身旁旋绕,显得万分焦躁。 他收敛着心思,不断回忆虚里周旋他那叁颗气团的画面。若没有记错,虚里最后的尝试,是以灭魂之咒,解散了他的下弱气团,但那气团,又并未真正消失。 而他,其实在梔月来向她示警的月夜,好像预见了什么似的,暗中藉着那一吻,将一抹不到一个指节长的弯月纹,嵌进她仙魄一处。就是乱中相离,或是流落红漠,他还有机会寻她。然而,他却也无从藉那血月追到一点仙气,虚里与她,好似就这么从仙界消失了一般。 他一遍又一遍,思索青桐真人曾说过的话,重伤仙魄,炼为凡身或藏于仙物,他于是决定,要到凡界闯一闯 他将仙气歛藏了些,以躲避治凡诸仙眼目,一听要入凡的传声鸟,也灵活地化作了一隻小金丝雀。 他本还忧心凡界浩渺,凡人如蚁,没了仙气能追,眾里又当如何寻她。没想那金丝雀一入凡,立时活络起来,这万年灵禽,果然还是有点本事的老祖宗。 牠一路飞进位于龙谷群山旁的凡界城市,梔月提过的凡地京畿。 那处,人帝以龙谷环山为灵脉,设都城恆安。 五月盛夏,满城梔子开得灿烂。金丝雀停上了一处白墙,那大户人家的后门旁。 他竟又真的这么见着她了。 一身淡绿华裳的凡人女孩,十六七岁年纪,一双鹿儿似的清灵大眼,笑着的朱唇,一头波澜似的长黑发,与她仙身非常相似,如今画了点妆,显得明艳动人不少。而他那抹不去的血月痕,在她颈上,印成了一小抹似红月般的胎记。 果然虚里为了某种理由,解散了她仙身仙魄,炼成了凡身。 每日日落前,她会自一道白墙华宇的大院后门走出来,将手上托盘里的剩食赠与附近熟门熟路来乞食的寡妇与大小乞丐。而梔月所在的这处大院,他外头转了一圈,便获悉那是恆安知名的酒肆,唤春里流芳。 将梔月安置进这种地方,他实在摸不透虚里心思了,只能将且观察几日。反正人既在凡间,他这么待个一天,仙界也不过一个时辰,他的时间还算充足。 京城人多繁杂、龙蛇杂处,窑子青楼不在话下。 这恆安城,为凡界古城,城名更更改改,长年仍是京城。凡人多半不晓得,别说凡界公子,就是仙界公子也偏好这处的姑娘气质。 古城酒肆,寰明就曾溜进去好几次,且道这凡界姑娘,时而温婉柔弱,时而英姿爽朗;有时丰腴,有时清瘦,变化多端妙不可言。他却觉得,凡界这至苦至乐之处,一是皇城,二便是这京畿酒肆了。 而这春里流芳,以美酒名宴和姑娘气质着称,收揽客人以商宦富家、文人骚客为主。日间花木繁盛,夜间灯火荧荧。院里曲径回廊,假山竹石,广栽时花,一间间独立斋房错落,流水泠泠,琴声錚錚,意境还取得幽洁高雅。 他本以为,既是姑娘,用润元换点银两,自也能同她好好说几句话。他几下打听,却探得她才刚让当朝六皇子元玨包了下来,再不接常客。于是他便化了个乞丐模样,到那后门去等她。 月娘,则是在一年雪花纷飞的隆冬,让相依为命的哥哥,送了进来。 春里流芳招牌老道,老鴇妈妈挑姑娘出了名的从严,院里上至花魁下至小妓,各个琴棋诗画诗酒茶,不是自幼栽培,便是沦落的名家之后,鲜少收这等委委屈屈卖身养家,却没什么本事的姑娘。那日,却不知如何转活了念头,只觉这月儿生得貌美如仙,山林云雾中走出来一般的清丽。士大夫各有所好,不喜浓妆艳抹的,倒还吃她这气质,既是处子,还能捞个初夜,终也让留了院。嬤嬤教了几个月,她做得到 一个顺字,生生嫩嫩,静跟在花魁旁伺候酒水。 岂知,当朝六皇子康定王元玨,撒了银两谈定与花魁一见,却与花魁相看两厌,倒瞧上了这月娘。 元玨出手阔绰,包下了她,又替她置下一间斋院,赐名月华斋。 -- (簡)凡世 青蓿睡得熟,承熙悄然下了榻,走到案旁想倒杯茶。 目光,却不自觉为他架上的一柄折扇给绊住了。 他缓缓伸手取过,开了扇,上头题了几句凡词。不是大江东去,亦不是一片冰心在玉壶,却是娟秀的字迹,写着: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扇面空着,下面的词句,却不再落笔了。 这折扇,她藏在小屋枕下,一日让他瞧见,带了回来。 颓然一坐,承熙望着扇面的空白。 他…,若是爱上一双一样的眼睛,算不算负心;爱上一个一样的笑容,算不算背弃。 她说不出的情,写不了的词句,他没有忘记。 他没有忘记。 「栀月…,我没有忘,我不会忘。」 她的事,她是谁,她却再不记得了。 只那栀子实还替她记着,他们在鹿岭青野一别,她一身青衣,走进了凡界京畿。 「你…要不要喝点鱼汤?」那是她再遇见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印象里,眼前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靠坐白墙边,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乞丐,不是她常见的几个,且来得晚,她原先准备的食物早也分光了,她便又转进屋子,替他捞了碗鱼汤。虽然汤里只剩了些豆腐,该还是能填个肚子。 他望了望那汤,从她手里接过了,浅尝了几口。 「你…有名字么?」见乞丐喝着汤,不疾不徐,甚至还有些意兴阑珊。她还真没见过乞丐这等气质的。「你…真是乞丐么?」她似从前一般,歪头歪脑,又问了句。 「我…,叫澈然。」乞丐一顿,似乎喝汤喝得快了些,喃喃道:「姑娘好心,就这汤…,嗯,烫。」 「烫啊...。」她一愣,这汤早也剩不多了,难道还烫么…?「对…对不起…我还以为你不饿呢。原来是烫啊…,要不你再凉一下吧。」 「姑娘…,」扮作乞丐的澈然缓抬起头,问道:「你…,如何称呼。」 她看清了他的脸,那几抹泥巴底下,有一双很美的海色蓝瞳,那张脸,生得俊美,令她又一楞。 「我…我啊,我唤月娘。不同你多说了…,客人还等我。」她如今,在这大院里,有个凡界称呼。 「客人…。」澈然低喃了一声。 「送往迎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走了。」她淡淡一笑,回头入了她方才出来的小门,一个看似膳房后门的地方。 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那日,自在鹿岭神丘确认了那气团的用处,青野上,他再辨识出,上强与下弱,分别是虚里与栀月,虚里的那叁颗气团,亦同。 作别了寰名,金阳在他身旁旋绕,显得万分焦躁。 他收敛着心思,不断回忆虚里周旋他那叁颗气团的画面。若没有记错,虚里最后的尝试,是以灭魂之咒,解散了他的下弱气团,但那气团,又并未真正消失。 而他,其实在栀月来向她示警的月夜,好像预见了什么似的,暗中借着那一吻,将一抹不到一个指节长的弯月纹,嵌进她仙魄一处。就是乱中相离,或是流落红漠,他还有机会寻她。然而,他却也无从藉那血月追到一点仙气,虚里与她,好似就这么从仙界消失了一般。 他一遍又一遍,思索青桐真人曾说过的话,重伤仙魄,炼为凡身或藏于仙物,他于是决定,要到凡界闯一闯 他将仙气敛藏了些,以躲避治凡诸仙眼目,一听要入凡的传声鸟,也灵活地化作了一只小金丝雀。 他本还忧心凡界浩渺,凡人如蚁,没了仙气能追,众里又当如何寻她。没想那金丝雀一入凡,立时活络起来,这万年灵禽,果然还是有点本事的老祖宗。 牠一路飞进位于龙谷群山旁的凡界城市,栀月提过的凡地京畿。 那处,人帝以龙谷环山为灵脉,设都城恒安。 五月盛夏,满城栀子开得灿烂。金丝雀停上了一处白墙,那大户人家的后门旁。 他竟又真的这么见着她了。 一身淡绿华裳的凡人女孩,十六七岁年纪,一双鹿儿似的清灵大眼,笑着的朱唇,一头波澜似的长黑发,与她仙身非常相似,如今画了点妆,显得明艳动人不少。而他那抹不去的血月痕,在她颈上,印成了一小抹似红月般的胎记。 果然虚里为了某种理由,解散了她仙身仙魄,炼成了凡身。 每日日落前,她会自一道白墙华宇的大院后门走出来,将手上托盘里的剩食赠与附近熟门熟路来乞食的寡妇与大小乞丐。而栀月所在的这处大院,他外头转了一圈,便获悉那是恒安知名的酒肆,唤春里流芳。 将栀月安置进这种地方,他实在摸不透虚里心思了,只能将且观察几日。反正人既在凡间,他这么待个一天,仙界也不过一个时辰,他的时间还算充足。 京城人多繁杂、龙蛇杂处,窑子青楼不在话下。 这恒安城,为凡界古城,城名更更改改,长年仍是京城。凡人多半不晓得,别说凡界公子,就是仙界公子也偏好这处的姑娘气质。 古城酒肆,寰明就曾溜进去好几次,且道这凡界姑娘,时而温婉柔弱,时而英姿爽朗;有时丰腴,有时清瘦,变化多端妙不可言。他却觉得,凡界这至苦至乐之处,一是皇城,二便是这京畿酒肆了。 而这春里流芳,以美酒名宴和姑娘气质着称,收揽客人以商宦富家、文人骚客为主。日间花木繁盛,夜间灯火荧荧。院里曲径回廊,假山竹石,广栽时花,一间间独立斋房错落,流水泠泠,琴声铮铮,意境还取得幽洁高雅。 他本以为,既是姑娘,用润元换点银两,自也能同她好好说几句话。他几下打听,却探得她才刚让当朝六皇子元珏包了下来,再不接常客。于是他便化了个乞丐模样,到那后门去等她。 月娘,则是在一年雪花纷飞的隆冬,让相依为命的哥哥,送了进来。 春里流芳招牌老道,老鸨妈妈挑姑娘出了名的从严,院里上至花魁下至小妓,各个琴棋诗画诗酒茶,不是自幼栽培,便是沦落的名家之后,鲜少收这等委委屈屈卖身养家,却没什么本事的姑娘。那日,却不知如何转活了念头,只觉这月儿生得貌美如仙,山林云雾中走出来一般的清丽。士大夫各有所好,不喜浓妆艳抹的,倒还吃她这气质,既是处子,还能捞个初夜,终也让留了院。嬷嬷教了几个月,她做得到 一个顺字,生生嫩嫩,静跟在花魁旁伺候酒水。 岂知,当朝六皇子康定王元珏,撒了银两谈定与花魁一见,却与花魁相看两厌,倒瞧上了这月娘。 元珏出手阔绰,包下了她,又替她置下一间斋院,赐名月华斋。 -- 酒肆 那隻金丝雀,倒比他更快混进月华斋里了。 月娘替牠备了个秀秀气气舒舒服服的鸟笼,牠不肯,只愿栖在院里的一棵樟树上。「我知道,你待在那处,自在多了吧。想走便走,倒还记得回来吃东西。」她笑了笑,掌间捧了些小米餵牠。「不如,我替你取个名,叫金宝。」金丝雀一听,扭开了头,那什么俗气的东西又金又宝。 瞧牠不悦,她铃铃两笑,道:「你真是隻灵鸟,但…,总不好叫金子。不然,就叫金儿吧,别再挑剔了。」 金儿,在牠还是之幼鸟时,主人的确是这么叫牠的。只如今牠的原身,早亮丽威武多了,便让梔月取了个名叫金阳。委委屈屈扮作这小雀鸟,只好回头再受这稚气称呼。金丝雀啁啾一声,算作答应了。 月华斋竹篱四围,栽满了香草花树,走进清雅的小院,斋房簷下四围转绕木廊,廊前,有套漂亮的大理石案石椅,廊上,则悬了一列方柱形的花灯,每一面的花鸟,都是她一幅幅画上去的。 入了门,是处别緻的小厅,转上楼,则是间旖旎的秀阁。从阁楼的雕花方窗,能见着院里的大樟树枝,金儿也爱从那处,轻扣窗櫺,飞进房找月娘。 「好金儿,你就这么待着,别飞走啊。」她见牠停在窗外枝上,美得似画,赶忙为牠备来金顏料,要画个金鸟栖枝的新花灯。 牠摆了个英姿绝伦的姿势,瞧着月娘。 蒙元玨眷爱,她的生活,似乎还称得上安定愜意。 这春里流芳的姑娘,最顶上自然是花魁,再者有春里八艷,流芳四绝,皆是既能赋诗谱曲作画斗棋,又媚眼带笑,婉转秋波的姊姊,她们卖艺不卖身,任人挥金倒银,也不一定能一赌芳顏。月娘有些皮相,会些小艺,却远不如那些姊姊了。 再下来,是价码低些的红牌姊姊们,面容多是俏丽可人,性子活泼,嘴甜身段软,卖艺兼卖身,是场子里最为炙手可热的一群,毕竟,可不是人人有银两有间情,去碰那花魁的软钉子。但月娘,也不是这性子。她究柢,还是那清灵羞怯四字。春里流芳管教姑娘严格,她又是那没根基的,昔日入院学了月馀,尚未拋头露面,倒先让花魁看上了。 花魁董小雪,不喜吵闹,个性清傲,是春里流芳老东家后代。她身旁,才正病走了个贴身丫环,厌烦那些红牌勾心斗角,又嫌劳力丫头面相庸常,资质鲁钝不解风情,跟在她身旁,有失她花魁的格局。而月娘这等小妓,生得好,又不若她好,气质好,又乖巧,董小雪就喜她这等温柔小花陪衬。月娘挤不进红牌,也没什么身价,她便是跟老鴇妈妈要来了,妈妈也不会不乐意。 伺候在董小雪身旁,替她化妆唤衣裳,添茶倒酒,随传随到,有些好处。 平日,她的生活似花魁般清幽,要见的客人不多,用不着像红牌与下妓换着男人招呼。然这么着,她却也不若穷途末路的小妓还能凭本事自谋生路,董小雪闭门,她才有点机会代替花魁,陪几盏茶,弹些小曲。但依往例,敢上门约见董小雪的客人,尽是非凡尊客,自詡眼界品味清高,见不到董小雪,满脑子只遗憾,对她什么印象也没有,不挑毛病,便是万幸了。攒私财替自己赎个自由之身的美梦,离她很遥远。 如今,她在月华斋,自己却能差唤四名小妓,院内有人洒扫,衣食无缺,仗着皇子的威名,院里也不敢怠慢她,元玨那较之常客给得都高的价,也能分些到她私囊。能得这么个元玨赏识,又赐了个清洁安稳,她心里头很是感激的。 虽然当初,元玨向老鴇嬤嬤开口要这月娘时,院里听闻消息的姊妹,同情的同情,惋惜的惋惜,一个个向她送来万千个怜悯神色,搞得她心头也跟着忐忑不安。 她进这春里流芳,那些抗拒、生涩与害怕,终究也熬过来了。她没读过多少圣贤书,只认得些字,生来温婉,逆来顺受,她只想替她相依为命的哥哥,再不堪也是她唯一家人的哥哥,还些银两。有个那么大官威的客人看上她,她那不安里头,其实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振奋,机会难得,她总想要努力做好。让姊妹们几下叹惋,她才搞清楚,这康定王,却是个恶名昭彰的难缠大户。院里人只道她这下要面对的,实是生死关。 元玨生来右足畸形,不利于行走,几经治疗,也只能妆点个好看的外观,这不争的缺陷,令其在角逐皇位上,早断了希望。他有个哥哥,当朝四皇子,才是朝臣暗地里拿来与当今太子比较的英杰才俊。人道他愤世嫉俗,他则笑道自己不逐权只逐情,不看破红尘,只瀟瀟洒洒浪跡红尘。说白了,便是成日混跡城里芳丛,与公子哥儿交游。 然就是寻芳问柳,康定王还出了名的性格怪异,行跡恶劣,同业里让他戏弄致死的小妓不在少数,偏偏他有钱有势,各家鴇儿也奈何不了他。他到访的青楼,花魁能藏则藏,头牌能避则避,如今看上春里流芳这清清寡寡的月娘,无本生意,老鴇妈妈只想,要真是死了也就认栽了。 然过了这么些时日,月娘却觉得,他并没有姊妹们说的吓人。 好比她初次赴元玨之约,那约,还是她的初夜。 当天她忐忑不安,细细梳妆,换了华裳,朝铜镜里练习了千百个万分得体的甜笑,便让老鴇妈妈严严叮嚀恫吓,亲自送进了元玨所在的上房。 她还记得那日着了身银边白衫的元玨,大坐在椅榻上,若不仔细看,并不容易发现他及踝的长衫下,右膝以下,是延请老御医精心打造的义肢。一见了她,元玨双眼瞇起,勾了个笑,彷彿将她自头发到脚趾用目光抚摸了一遍。她打了个冷颤,完全可以理解董小雪何以不接这号人物。想起姊妹们的议论,她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锦帕,紧张了起来。听说康定王甚风流的名言,便是他既出康定府,听腻了诗文看腻了山水,不在文字上绕功夫,他只要敢脱敢玩的姑娘。 奈何老鴇妈妈好声好气向他解释了,她院里不走这味儿,真要玩,也得找红牌以下的姑娘。而这月娘跟着董小雪,生性也不是那泼辣性子,这么先向他挑明了,就怕元玨败了兴,还找她麻烦。 然而元玨自打见了月娘,两只眼睛便黏在她身上,妈妈那话好似浮云轻飘飘半点没进他耳根子里。 「上来。」元玨朝她笑了笑,话声听起来竟还挺亲切。 姊妹们什么绘声绘影都有,道康定王净爱绑人,累积多年经验研拟出了叁十六道缚绑式,上一个别院姑娘,让他绑了叁日,与随侍轮番往死里捣,边要画师画下来,可怜小花撑不到十二式,便让他给摧折了。 老鴇妈妈的目光烧在背上,月娘再怕,终也得进那房。她脑袋还空白,门后光线一暗,让妈妈给带上了门。 还好那房里除了元玨,并没有其他男人,甚至也不见一条绳子。 「站那么远坐什么?」他拍了拍腿,示意要她坐上去。 见了元玨,不知怎么地她本在脑海里演示过叁百回的甜笑和那千娇百媚的示好,瞬间刷成一片空白。或是她这才深刻感觉到,这回不再是代替董小雪弹个曲,陪杯茶。她呆愣在原地,好似连怎么说话也忘了。 -- (簡)酒肆 那只金丝雀,倒比他更快混进月华斋里了。 月娘替牠备了个秀秀气气舒舒服服的鸟笼,牠不肯,只愿栖在院里的一棵樟树上。「我知道,你待在那处,自在多了吧。想走便走,倒还记得回来吃东西。」她笑了笑,掌间捧了些小米喂牠。「不如,我替你取个名,叫金宝。」金丝雀一听,扭开了头,那什么俗气的东西又金又宝。 瞧牠不悦,她铃铃两笑,道:「你真是只灵鸟,但…,总不好叫金子。不然,就叫金儿吧,别再挑剔了。」 金儿,在牠还是之幼鸟时,主人的确是这么叫牠的。只如今牠的原身,早亮丽威武多了,便让栀月取了个名叫金阳。委委屈屈扮作这小雀鸟,只好回头再受这稚气称呼。金丝雀啁啾一声,算作答应了。 月华斋竹篱四围,栽满了香草花树,走进清雅的小院,斋房檐下四围转绕木廊,廊前,有套漂亮的大理石案石椅,廊上,则悬了一列方柱形的花灯,每一面的花鸟,都是她一幅幅画上去的。 入了门,是处别致的小厅,转上楼,则是间旖旎的秀阁。从阁楼的雕花方窗,能见着院里的大樟树枝,金儿也爱从那处,轻扣窗棂,飞进房找月娘。 「好金儿,你就这么待着,别飞走啊。」她见牠停在窗外枝上,美得似画,赶忙为牠备来金颜料,要画个金鸟栖枝的新花灯。 牠摆了个英姿绝伦的姿势,瞧着月娘。 蒙元珏眷爱,她的生活,似乎还称得上安定惬意。 这春里流芳的姑娘,最顶上自然是花魁,再者有春里八艳,流芳四绝,皆是既能赋诗谱曲作画斗棋,又媚眼带笑,婉转秋波的姊姊,她们卖艺不卖身,任人挥金倒银,也不一定能一赌芳颜。月娘有些皮相,会些小艺,却远不如那些姊姊了。 再下来,是价码低些的红牌姊姊们,面容多是俏丽可人,性子活泼,嘴甜身段软,卖艺兼卖身,是场子里最为炙手可热的一群,毕竟,可不是人人有银两有闲情,去碰那花魁的软钉子。但月娘,也不是这性子。她究柢,还是那清灵羞怯四字。春里流芳管教姑娘严格,她又是那没根基的,昔日入院学了月余,尚未抛头露面,倒先让花魁看上了。 花魁董小雪,不喜吵闹,个性清傲,是春里流芳老东家后代。她身旁,才正病走了个贴身丫环,厌烦那些红牌勾心斗角,又嫌劳力丫头面相庸常,资质鲁钝不解风情,跟在她身旁,有失她花魁的格局。而月娘这等小妓,生得好,又不若她好,气质好,又乖巧,董小雪就喜她这等温柔小花陪衬。月娘挤不进红牌,也没什么身价,她便是跟老鸨妈妈要来了,妈妈也不会不乐意。 伺候在董小雪身旁,替她化妆唤衣裳,添茶倒酒,随传随到,有些好处。 平日,她的生活似花魁般清幽,要见的客人不多,用不着像红牌与下妓换着男人招呼。然这么着,她却也不若穷途末路的小妓还能凭本事自谋生路,董小雪闭门,她才有点机会代替花魁,陪几盏茶,弹些小曲。但依往例,敢上门约见董小雪的客人,尽是非凡尊客,自诩眼界品味清高,见不到董小雪,满脑子只遗憾,对她什么印象也没有,不挑毛病,便是万幸了。攒私财替自己赎个自由之身的美梦,离她很遥远。 如今,她在月华斋,自己却能差唤四名小妓,院内有人洒扫,衣食无缺,仗着皇子的威名,院里也不敢怠慢她,元珏那较之常客给得都高的价,也能分些到她私囊。能得这么个元珏赏识,又赐了个清洁安稳,她心里头很是感激的。 虽然当初,元珏向老鸨嬷嬷开口要这月娘时,院里听闻消息的姊妹,同情的同情,惋惜的惋惜,一个个向她送来万千个怜悯神色,搞得她心头也跟着忐忑不安。 她进这春里流芳,那些抗拒、生涩与害怕,终究也熬过来了。她没读过多少圣贤书,只认得些字,生来温婉,逆来顺受,她只想替她相依为命的哥哥,再不堪也是她唯一家人的哥哥,还些银两。有个那么大官威的客人看上她,她那不安里头,其实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振奋,机会难得,她总想要努力做好。让姊妹们几下叹惋,她才搞清楚,这康定王,却是个恶名昭彰的难缠大户。院里人只道她这下要面对的,实是生死关。 元珏生来右足畸形,不利于行走,几经治疗,也只能妆点个好看的外观,这不争的缺陷,令其在角逐皇位上,早断了希望。他有个哥哥,当朝四皇子,才是朝臣暗地里拿来与当今太子比较的英杰才俊。人道他愤世嫉俗,他则笑道自己不逐权只逐情,不看破红尘,只潇潇洒洒浪迹红尘。说白了,便是成日混迹城里芳丛,与公子哥儿交游。 然就是寻芳问柳,康定王还出了名的性格怪异,行迹恶劣,同业里让他戏弄致死的小妓不在少数,偏偏他有钱有势,各家鸨儿也奈何不了他。他到访的青楼,花魁能藏则藏,头牌能避则避,如今看上春里流芳这清清寡寡的月娘,无本生意,老鸨妈妈只想,要真是死了也就认栽了。 然过了这么些时日,月娘却觉得,他并没有姊妹们说的吓人。 好比她初次赴元珏之约,那约,还是她的初夜。 当天她忐忑不安,细细梳妆,换了华裳,朝铜镜里练习了千百个万分得体的甜笑,便让老鸨妈妈严严叮咛恫吓,亲自送进了元珏所在的上房。 她还记得那日着了身银边白衫的元珏,大坐在椅榻上,若不仔细看,并不容易发现他及踝的长衫下,右膝以下,是延请老御医精心打造的义肢。一见了她,元珏双眼瞇起,勾了个笑,彷佛将她自头发到脚趾用目光抚摸了一遍。她打了个冷颤,完全可以理解董小雪何以不接这号人物。想起姊妹们的议论,她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锦帕,紧张了起来。听说康定王甚风流的名言,便是他既出康定府,听腻了诗文看腻了山水,不在文字上绕功夫,他只要敢脱敢玩的姑娘。 奈何老鸨妈妈好声好气向他解释了,她院里不走这味儿,真要玩,也得找红牌以下的姑娘。而这月娘跟着董小雪,生性也不是那泼辣性子,这么先向他挑明了,就怕元珏败了兴,还找她麻烦。 然而元珏自打见了月娘,两只眼睛便黏在她身上,妈妈那话好似浮云轻飘飘半点没进他耳根子里。 「上来。」元珏朝她笑了笑,话声听起来竟还挺亲切。 姊妹们什么绘声绘影都有,道康定王净爱绑人,累积多年经验研拟出了叁十六道缚绑式,上一个别院姑娘,让他绑了叁日,与随侍轮番往死里捣,边要画师画下来,可怜小花撑不到十二式,便让他给摧折了。 老鸨妈妈的目光烧在背上,月娘再怕,终也得进那房。她脑袋还空白,门后光线一暗,让妈妈给带上了门。 还好那房里除了元珏,并没有其他男人,甚至也不见一条绳子。 「站那么远坐什么?」他拍了拍腿,示意要她坐上去。 见了元珏,不知怎么地她本在脑海里演示过叁百回的甜笑和那千娇百媚的示好,瞬间刷成一片空白。或是她这才深刻感觉到,这回不再是代替董小雪弹个曲,陪杯茶。她呆愣在原地,好似连怎么说话也忘了。 -- 初夜(H) 瞧她那生涩样,元玨倜儻一笑,似乎觉得新鲜。「过来,还要哥哥去牵你么?」 虽然他笑着,带了几分不安分的邪气,那面色,总归还和善,月娘勉强收拢着滞涩的心神,依言挪步到他身旁,让他轻轻一拉,坐进了他怀里。 「月娘。」他双臂环着她,一张看起来其实斯文端正的脸,贴靠在她面颊旁,兴致盎然的唤了声。 那呼唤之声里头,满满的亲暱宠爱,她一怔,眨了眨眼,这人,竟好似已经同她很相熟一般。「公…公子。」让元玨瞧得热烈,她静静低下头,轻轻应了声。 「你这样子,还真不像青楼姑娘。」他埋在她发间,嗅着发香,欣然低喃了一句。 他早闻春里流芳经营的路子,各式气质的姑娘都有,不似叁六九等的妓院腻味,只可惜东家檯面下和东宫势力走得近些,他便不爱来。要不是让人怂恿一个兴起约见董小雪,还真不知有个月娘这般藏着。只是通常这等生涩的姑娘,他从前瞧了烦,花钱惹气,又是何必。这月娘,他却莫名爱不释手。 闻言,月娘只道他嫌弃了,赶紧赔了一笑,道:「公子,要不,月娘…替你弹首曲子好么?」 虽然,她又半点不觉得他有兴致听曲,但…院里红牌姊姊们岂不是说道能拖则拖,能延则延,文言一些便叫那扑朔迷离,欲擒故纵。 她不晓得那欲擒故纵,该要撘着一双欲说还休,含情脉脉的眼眸,而不是她这傻愣愣的大眼。 但,不管她什么眼,元玨好似也不在意。 「你流芳的姑娘,净爱唱曲吟诗,你若喜欢,便自个儿哼几句,用不着琴了。」他嘴上这么说着,掌间已抚起她纤柔的小手。 她跟着董小雪,鲜少什么爱慾场面,花魁房里所谓的春宵,多半是乾等几个时辰,吸饱她房里的嫋嫋芬芳,对着一帘轻帐妄想,有幸,才得她赠诗一首,弹唱一曲。 这元玨直当的慾望,好像当头棒喝叫她想起,她处在这院里,不过是个听传的下妓。 这头,是还要唸什么诗么?唸那女心忐忑,男意昏昏的阴阳交欢大乐赋还差不多。 而元玨,虽不若想像中是个面色残佞,飞满狭虐之语的猛兽毒禽,却显得有些急躁,话没几句已吻在她后颈上,隔着细滑轻薄的纱衣揉着她圆软的胸,嘴上还一边送着讚叹的喘息。 他拂开长衫,拉过她的手,往腿间一搁,直直放上他宏伟的一杵奔天。 果然这康定王看腻了山水,听腻了词曲,不吃那套什么曖昧迷离。她还有些羞涩,元玨往她耳上一舔,轻笑道:「这身子生得妖妖嬈嬈,怎么傻愣得很,院里净教词曲没教事儿么?」 他那话说着,调笑多于不悦,在她耳际湿濡濡舔了几舔,又吮得逼啵作响。 月娘酥麻一颤,有些不堪他纠缠在她耳边撩弄,颈子一缩,手上乱乱将他那玩意儿轻轻几揉。 她并不觉得自己这伺候男人的技巧有多么高明,元玨却万分难忍的一声粗喘,直将她一抱便往床上挪步。 他叁两下除了衣衫,又两叁下拂开她纱衣,裸出袜胸小衣下那对叫他万分心痒的酥胸。他身子俯下,将双脣压贴上两团软乳,唇舌春意无边地扫来舔去。 她本以为这什么皇子会很难伺候,实际上,他急躁得好似个少年。 粉粉嫩嫩的敏感蓓蕾,让他灵活的舌尖捲弄之下,挺俏得鲜艳红润。她不自觉缩起一双手臂,小掌遮掩住忍不住要娇吟的朱唇。 没什么经验的身子,比起身经百战的呛辣红牌,敏锐又好逗弄。元玨宠溺地一笑,剥下她一身纱裙,抽下裙带,将她不乖巧的小手一缠,往上绑到了床栏上去。 「元…元公子。」她身子一凉,心里也一凉,大眼几眨,脑海闪起姊妹们的绘声绘影,心里有些畏怕。双手轻轻扯了扯,又慌张地看着他。 「学艺不精,要罚。」元玨往她胸上吻去,一边又以手时轻时重地捻弄,他压抑了些,狼吞虎嚥,可惜了这月娘的初夜。 双手动不得,不安的身子好似更为敏锐,一个个戏弄的吮吻让月娘绷紧了神经,像雨滴,落在她肌肤上,泛起的快意显得肆无忌惮。 她心慌又心痒,只感觉他在她双乳间往下吻到了下腹,又沿他流连之处舔了回去。大掌扶下她纤纤柳腰,又往后臀抚捏。 他那东西愈发粗硕热烫又硬梆梆的顶在她腿边。她开始有些害怕。 听说破身很疼,那疼,又不知道是什么疼。她暗暗盼起早死早超生,偏偏元玨却刚捡回耐性似的只将她舔了个浑身虚软。 她不太清楚,他要是不这么个将前戏做足,硬闯那一指宽的小径,倒要苦了她。 抚在她臀上的指节挪到她腿间,罩在穴口前后摩弄了起来,他手劲温柔,一波又一波快意难忍,他双脣吻了回去,在她乳尖几下留情,又悄然下移至让他顶开的腿间,蛇一般缠上她初开的花蒂。 「嗯啊…。」她才难忍得扭了几扭,立时让他箝住了腰臀。 「不能躲,月娘。再想躲脚也要绑了。」他闷着头,还带着笑威胁了一句。 她又羞又怕,乱乱摇头,又不禁软了嗓,细细嗯啊了声。 长舌移往她穴口,勾引似地舔弄,几下转绕立时挑逗得她忍不住扭起了腰,难捱地想躲。 才一闪躲,她又一慌,元玨愈发笑得得意,拉来他床下襟带,将她双脚岔开绑上了床尾栏柱。 「这下你逃不了了。」他宠溺地在她耳边说了句。 光是瞧月娘圆睁着一双水灵灵又忐忑不安的眼,侵吞小动物一般,他按耐着的慾望滔滔如江。 长龙抵上她腿间,俯身又吻回她一对雪花花的玉乳。 热烫的东西蹉跎在她下身,将她心思紧紧绊住了。那好像棍棒似的东西,她也不是没让人逼着学习过,但要对进身子里,终究是头一遭。她半点不能挣扎,紧张得顾不得面上什么表情。 元玨打量着她,一笑,手指抚上穴口羽毛似得挠,他索性侧了身子,支首在她身旁盯着她脸瞧。 让个陌生男人这么将羞处戏弄得发麻,她有些痛苦,又耐不住刺激,还想着自己面色挺差,然在元玨眼里,她就是压抑着呻吟,揪着一张脸,依然显得千娇百媚。 他手上加剧抚摩,逼得她花穴禁不住一回又一回痉挛,纤柔身子似花红艷又微微发颤,眼神转来,显得可怜兮兮。 他只瞧得兴致盎然。 她昏乱中还记得,红牌姊姊调教她,只道什么男人便爱见她这动情样,她喘了又喘,觉得不上不下,不轻不重,或进或退,都比这悬在半空中似的虚浮快感好得多。 元玨瞧着,戏謔一笑,道:「你净忍着还要忍多久,这时候,该叫好哥哥。」 她小核上又一阵快意攀顶,抽颤了几下,她心神一软,喃喃道:「哥哥…,月娘…月娘,求…求你了。」 元玨听了,翻了身在她上头,要裂炸似的慾望对在穴口,她一紧张,别过了头。 她头一转开,抵在穴口原要挺进的长杵上下滑了滑却又退了开。月娘一愣,不明所以地望了望他。 「你好像有点着急。」元玨依然一脸坏笑,腰际挪了挪,只让她花穴轻轻含着,反覆微微顶进又退了开。 她摇摇头,一曲甬径却频频拧绞着春水,糊得他龙头银亮亮的。 「求什么?」 他失落的权慾,不也只能隐约在这些小花身上得回一点。俯身轻触着她微微抖着的唇瓣,将她唇型舔了又舔,半点不通融的问着。 「求…求哥哥。」她身心痛苦不堪得说不了话,只喘息如春风拂在他唇上。 她不说,他只好将长杵在她穴口滑移,蛟龙戏水一般玩弄得她七上八下。 浑身如蚁鑽蚀得难耐,要不是他自始自终也没来得及同她喝个什么小酒,她还以为自己让下了春药。 她却不知这身经百战的康定王,戏玩起女人自然同春药一般。 「求…求哥哥,要了月娘。」她意念昏昏得吐了一句。 元玨满意地笑了笑。 他一鼓作气将她撑得涨疼无比,又满足无比的时候,她早已经迷濛得似一摊软泥。 爱慾似春水无边,他教她将怡情小调唱得有声有色,却没有姊妹们说得那般可怕,纵然让他以一杵戏凌得浑忘身家,他始终将那分寸拿捏得很得宜,她又舒服又难熬,满床求饶,至终落了个百依百顺。 有时她回想起她的初夜,不但不太记得痛,脸上还会泛点红晕。 只是那次约见,他付了重金,却许久不再上门。月娘很自然地以为她并不让他满意,毕竟他那晚太积极,对她也没有特殊要求,一点不用她使什么花招技巧。 岂料迎月有馀,他却又来院,甚且直接向老鴇妈妈表明要包下她。 -- χDγьz.ⅭΘM 青鳥 如今,她的生活简单,多是习歌练舞,读诗看画,她还是盼着元玨来时,她这谈吐能似那些老道的姊姊们高雅些,毕竟这身子要让人取代了,也是很容易的。 这日,她在院中,一个上午功夫, 抄了数首小诗,画了幅时花,弹过新曲,又练起老鴇妈妈要求的新舞蹈。如今,老鴇嬤嬤倒有心栽培她。一来,她在董小雪那处也薰陶了一阵子,底子不错;二来,既让元玨看上,得设法让他留久些,再多撒些银子;叁者,她性子温顺听话,不若董小雪娇气,对这陡然获得的巨酬怎生分配,不敢要求,只想着能照旧领她的些微赏钱作为积蓄,另一些则依照当时谈定的,留予她哥哥。她却不知道,他哥哥失了联系,早就不再来向老鴇领这报酬。 而月娘,自然不若老鴇妈妈精打细算,她只听话的正在一院梔子香中,试着将一团水袖舞得如花似蝶。 她一进春里流芳,已是十六岁姑娘,早跟不上那些自小在院里练舞的姊姊,但她肢体协调,勤练了几回,还有些样子。 「月娘。」 她才舒展水袖,踩着步转了个身子,却听得有人唤她。 月娘闻声,惊奇回头,望上声音来处的樟树枝。树枝上一个男人,让金儿停在手上,仔细一瞧,不又是那气质出奇的乞丐么? 「澈然…?」月娘一阵紧张,忙要他下来:「你…你究竟怎么进来的?不和你说过了,你快出去吧,进来这春里流芳,分秒要算银子,没有银子,护院大哥很兇的。」 「不过想来瞧瞧你。」乞丐那俊脸笑起来,彷彿春日融雪,爽朗得令月娘恍了恍神。这院里哪还少见一表人才的公子哥儿,却也不曾有一个似他这般清绝超凡。 她似乎为那一瞬间的悸动,感到万分不应不该,连忙歛了神,想他…,说了什么来着:「瞧…瞧我,自然…是不行,你这么瞧…,要让妈妈知道了,一样算银子的。」 「我和你,不算银子行么?」澈然笑了笑,一双眼仍净望着她。他知道她在乎的不是银子,倒是他这条小命。 听几个街上擦肩的文士们感叹,春里流芳第一代东家,是个因故沦落的朝臣之女,有骨气有理想,重艺重情,让身世哀戚的才女,还有个去处。偏偏遇人不淑,经营权落到了金主手里,经了几代,院里低价收揽幼女,才艺培养起来成了捞金工具,论见识论性灵,皆不如前了。也难怪那门面格调撑得高尚,论价也很是高档,却不復见从前济贫扶弱的心肠。春里流芳后门,昔有那分送膳房剩食的习惯,如今为了门面乾净,最讨厌的便是他假扮的这等乞丐。要真让护院瞧见了,寻常乞丐,打死了也没人吭声的。 月娘在资深膳房大娘那处听来这作法,便顺道想替她那位在外谋生的哥哥积点阴德。如今,她也才有点权力能这么做而没人说话。 而这澈然,好一阵子没出现在后院,前几日出现,却是在她院里,让她急忙打发走了,这回却又闷不吭声地溜进来。 「你…,你这话…可像个盗匪了,快出去吧,当心给乱棒打了。」她不禁又觉得,他一定不是真乞丐。这处乞丐,可都还熟諳生存之道。 「你先盗了我一颗心,让我魂牵梦縈,谁欠谁,难说了。」澈然煞有介事地说着,便等着她那手足无措。 「你…你这人…。」果然见月娘又愣又羞,跺了下脚:「别净胡说,你行行好,快出去吧。你要饿了,我晚点端碗麵到后门给你吧。」 澈然满足地笑了笑,道:「放心,我四处瞧过,这院子附近没人。」或许准确的说,是他落了道仙咒,让人自行走避了。 他一跃下地,几步走到她廊下,赏起她木架上一幅晾着的时花图。 「欸…?你…。」月娘连忙跟上,一脸费解望着他,又时不安的看了看外头。 澈然淡淡一笑,瞧着画沉吟道:「你这画,不如我替你修一修。」 「不…不行…。」她那幅画,用了挺昂贵的大片紫色矿画绣球花,自不能让他这么随意糟蹋。ℙò➊㈧.cιτy(po18.city) 「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提笔沾了沾色料,在纸绢上落了几笔。「细雨润物,绣球满园,何不再画之青鸟。」 「你…。」她还以为澈然信手将笔这么戳到她画上,定要毁了她耗费多时才完成的图。想夺下那笔,却见他几笔将那青鸟之身的弧度弯得甚是漂亮,一幅静物画登时活泼不少。 「你会画画…。」 「不比你好。」澈然换了点色料,替那青鸟上了光影明暗,又点了眼珠子。搁下笔,嘴边微微泛起笑意。她那不知所措的大眼眨呀眨,好似从前。 在这静謐的凡间小院,他找着令他安和寧静,充实而温暖的那个人,虽然,她并不记得他。 「我…?」她不自觉被他画出的青鸟吸引,那优雅的鸟身,搭在画面上何其美好。「我这画技,和你…差得远了。」 她喜欢作画,这琴棋诗画和舞艺之中,画功浑然天成练就得最好,比起姊姊们一点不差。要是不说,人还以为她那一院花灯出自工匠之手。就是这流芳不少装饰用的画作,都拿她的。只可惜她这身分低下,不善交际手腕,人要问起了画,老鴇妈妈总推给院里其他善画技又善陪笑的姊姊。她初时还失落,久了,便不太计较,如今让元玨养着,更是不在意了。 但这澈然,信手拈来的青鸟不仅优雅,搭进画里头半点不突兀,寻常乞丐…,有这等功力么。她望向他,显得一脸狐疑:「澈然,你…,是谁。」 澈然才要开口,却忽然凝神,查觉到了什么似的。 他连她也顾不得,忽然拔地而起,连步跃出了墙。 「欸…?」月娘又一阵惊奇,这人…简直难以捉摸,又来去如风。 -- (簡)初夜(H) 瞧她那生涩样,元玨倜傥一笑,似乎觉得新鲜。“过来,还要哥哥去牵你么?” 虽然他笑着,带了几分不安分的邪气,那面色,总归还和善,月娘勉强收拢着滞涩的心神,依言挪步到他身旁,让他轻轻一拉,坐进了他怀里。 “月娘。”他双臂环着她,一张看起来其实斯文端正的脸,贴靠在她面颊旁,兴致盎然的唤了声。 那呼唤之声里头,满满的亲暱宠爱,她一怔,眨了眨眼,这人,竟好似已经同她很相熟一般。“公…公子。”让元玨瞧得热烈,她静静低下头,轻轻应了声。 “你这样子,还真不像青楼姑娘。”他埋在她发间,嗅着发香,欣然低喃了一句。 他早闻春里流芳经营的路子,各式气质的姑娘都有,不似叁六九等的妓院腻味,只可惜东家台面下和东宫势力走得近些,他便不爱来。要不是让人怂恿一个兴起约见董小雪,还真不知有个月娘这般藏着。只是通常这等生涩的姑娘,他从前瞧了烦,花钱惹气,又是何必。这月娘,他却莫名爱不释手。 闻言,月娘只道他嫌弃了,赶紧赔了一笑,道:“公子,要不,月娘…替你弹首曲子好么?” 虽然,她又半点不觉得他有兴致听曲,但…院里红牌姊姊们岂不是说道能拖则拖,能延则延,文言一些便叫那扑朔迷离,欲擒故纵。 她不晓得那欲擒故纵,该要撘着一双欲说还休,含情脉脉的眼眸,而不是她这傻愣愣的大眼。 但,不管她什么眼,元玨好似也不在意。 “你流芳的姑娘,净爱唱曲吟诗,你若喜欢,便自个儿哼几句,用不着琴了。”他嘴上这么说着,掌间已抚起她纤柔的小手。 她跟着董小雪,鲜少什么爱欲场面,花魁房里所谓的春宵,多半是干等几个时辰,吸饱她房里的嫋嫋芬芳,对着一帘轻帐妄想,有幸,才得她赠诗一首,弹唱一曲。 这元玨直当的欲望,好像当头棒喝叫她想起,她处在这院里,不过是个听传的下妓。 这头,是还要唸什么诗么?唸那女心忐忑,男意昏昏的阴阳交欢大乐赋还差不多。 而元玨,虽不若想像中是个面色残佞,飞满狭虐之语的猛兽毒禽,却显得有些急躁,话没几句已吻在她后颈上,隔着细滑轻薄的纱衣揉着她圆软的胸,嘴上还一边送着赞叹的喘息。 他拂开长衫,拉过她的手,往腿间一搁,直直放上他宏伟的一杵奔天。 果然这康定王看腻了山水,听腻了词曲,不吃那套什么暧昧迷离。她还有些羞涩,元玨往她耳上一舔,轻笑道:“这身子生得妖妖娆娆,怎么傻愣得很,院里净教词曲没教事儿么?” 他那话说着,调笑多于不悦,在她耳际湿濡濡舔了几舔,又吮得逼啵作响。 月娘酥麻一颤,有些不堪他纠缠在她耳边撩弄,颈子一缩,手上乱乱将他那玩意儿轻轻几揉。 她并不觉得自己这伺候男人的技巧有多么高明,元玨却万分难忍的一声粗喘,直将她一抱便往床上挪步。 他叁两下除了衣衫,又两叁下拂开她纱衣,裸出袜胸小衣下那对叫他万分心痒的酥胸。他身子俯下,将双唇压贴上两团软乳,唇舌春意无边地扫来舔去。 她本以为这什么皇子会很难伺候,实际上,他急躁得好似个少年。 粉粉嫩嫩的敏感蓓蕾,让他灵活的舌尖卷弄之下,挺俏得鲜艳红润。她不自觉缩起一双手臂,小掌遮掩住忍不住要娇吟的朱唇。 没什么经验的身子,比起身经百战的呛辣红牌,敏锐又好逗弄。元玨宠溺地一笑,剥下她一身纱裙,抽下裙带,将她不乖巧的小手一缠,往上绑到了床栏上去。 “元…元公子。”她身子一凉,心里也一凉,大眼几眨,脑海闪起姊妹们的绘声绘影,心里有些畏怕。双手轻轻扯了扯,又慌张地看着他。 “学艺不精,要罚。”元玨往她胸上吻去,一边又以手时轻时重地捻弄,他压抑了些,狼吞虎咽,可惜了这月娘的初夜。 双手动不得,不安的身子好似更为敏锐,一个个戏弄的吮吻让月娘绷紧了神经,像雨滴,落在她肌肤上,泛起的快意显得肆无忌惮。 她心慌又心痒,只感觉他在她双乳间往下吻到了下腹,又沿他流连之处舔了回去。大掌扶下她纤纤柳腰,又往后臀抚捏。 他那东西愈发粗硕热烫又硬梆梆的顶在她腿边。她开始有些害怕。 听说破身很疼,那疼,又不知道是什么疼。她暗暗盼起早死早超生,偏偏元玨却刚捡回耐性似的只将她舔了个浑身虚软。 她不太清楚,他要是不这么个将前戏做足,硬闯那一指宽的小径,倒要苦了她。 抚在她臀上的指节挪到她腿间,罩在穴口前后摩弄了起来,他手劲温柔,一波又一波快意难忍,他双唇吻了回去,在她乳尖几下留情,又悄然下移至让他顶开的腿间,蛇一般缠上她初开的花蒂。 “嗯啊…。”她才难忍得扭了几扭,立时让他箝住了腰臀。 “不能躲,月娘。再想躲脚也要绑了。”他闷着头,还带着笑威胁了一句。 她又羞又怕,乱乱摇头,又不禁软了嗓,细细嗯啊了声。 长舌移往她穴口,勾引似地舔弄,几下转绕立时挑逗得她忍不住扭起了腰,难挨地想躲。 才一闪躲,她又一慌,元玨愈发笑得得意,拉来他床下襟带,将她双脚岔开绑上了床尾栏柱。 “这下你逃不了了。”他宠溺地在她耳边说了句。 光是瞧月娘圆睁着一双水灵灵又忐忑不安的眼,侵吞小动物一般,他按耐着的欲望滔滔如江。 长龙抵上她腿间,俯身又吻回她一对雪花花的玉乳。 热烫的东西蹉跎在她下身,将她心思紧紧绊住了。那好像棍棒似的东西,她也不是没让人逼着学习过,但要对进身子里,终究是头一遭。她半点不能挣扎,紧张得顾不得面上什么表情。 元玨打量着她,一笑,手指抚上穴口羽毛似得挠,他索性侧了身子,支首在她身旁盯着她脸瞧。 让个陌生男人这么将羞处戏弄得发麻,她有些痛苦,又耐不住刺激,还想着自己面色挺差,然在元玨眼里,她就是压抑着呻吟,揪着一张脸,依然显得千娇百媚。 他手上加剧抚摩,逼得她花穴禁不住一回又一回痉挛,纤柔身子似花红艳又微微发颤,眼神转来,显得可怜兮兮。 他只瞧得兴致盎然。 她昏乱中还记得,红牌姊姊调教她,只道什么男人便爱见她这动情样,她喘了又喘,觉得不上不下,不轻不重,或进或退,都比这悬在半空中似的虚浮快感好得多。 元玨瞧着,戏谑一笑,道:“你净忍着还要忍多久,这时候,该叫好哥哥。” 她小核上又一阵快意攀顶,抽颤了几下,她心神一软,喃喃道:“哥哥…,月娘…月娘,求…求你了。” 元玨听了,翻了身在她上头,要裂炸似的欲望对在穴口,她一紧张,别过了头。 她头一转开,抵在穴口原要挺进的长杵上下滑了滑却又退了开。月娘一愣,不明所以地望了望他。 “你好像有点着急。”元玨依然一脸坏笑,腰际挪了挪,只让她花穴轻轻含着,反复微微顶进又退了开。 她摇摇头,一曲甬径却频频拧绞着春水,糊得他龙头银亮亮的。 “求什么?” 他失落的权欲,不也只能隐约在这些小花身上得回一点。俯身轻触着她微微抖着的唇瓣,将她唇型舔了又舔,半点不通融的问着。 “求…求哥哥。”她身心痛苦不堪得说不了话,只喘息如春风拂在他唇上。 她不说,他只好将长杵在她穴口滑移,蛟龙戏水一般玩弄得她七上八下。 浑身如蚁钻蚀得难耐,要不是他自始自终也没来得及同她喝个什么小酒,她还以为自己让下了春药。 她却不知这身经百战的康定王,戏玩起女人自然同春药一般。 “求…求哥哥,要了月娘。”她意念昏昏得吐了一句。 元玨满意地笑了笑。 他一鼓作气将她撑得涨疼无比,又满足无比的时候,她早已经迷濛得似一摊软泥。 爱欲似春水无边,他教她将怡情小调唱得有声有色,却没有姊妹们说得那般可怕,纵然让他以一杵戏凌得浑忘身家,他始终将那分寸拿捏得很得宜,她又舒服又难熬,满床求饶,至终落了个百依百顺。 有时她回想起她的初夜,不但不太记得痛,脸上还会泛点红晕。 只是那次约见,他付了重金,却许久不再上门。月娘很自然地以为她并不让他满意,毕竟他那晚太积极,对她也没有特殊要求,一点不用她使什么花招技巧。 岂料迎月有余,他却又来院,甚且直接向老鸨妈妈表明要包下她。 -- (簡)青鳥 如今,她的生活简单,多是习歌练舞,读诗看画,她还是盼着元玨来时,她这谈吐能似那些老道的姊姊们高雅些,毕竟这身子要让人取代了,也是很容易的。 这日,她在院中,一个上午功夫, 抄了数首小诗,画了幅时花,弹过新曲,又练起老鸨妈妈要求的新舞蹈。如今,老鸨嬷嬷倒有心栽培她。一来,她在董小雪那处也薰陶了一阵子,底子不错;二来,既让元玨看上,得设法让他留久些,再多撒些银子;叁者,她性子温顺听话,不若董小雪娇气,对这陡然获得的巨酬怎生分配,不敢要求,只想着能照旧领她的些微赏钱作为积蓄,另一些则依照当时谈定的,留予她哥哥。她却不知道,他哥哥失了联系,早就不再来向老鸨领这报酬。 而月娘,自然不若老鸨妈妈精打细算,她只听话的正在一院栀子香中,试着将一团水袖舞得如花似蝶。 她一进春里流芳,已是十六岁姑娘,早跟不上那些自小在院里练舞的姊姊,但她肢体协调,勤练了几回,还有些样子。 “月娘。” 她才舒展水袖,踩着步转了个身子,却听得有人唤她。 月娘闻声,惊奇回头,望上声音来处的樟树枝。树枝上一个男人,让金儿停在手上,仔细一瞧,不又是那气质出奇的乞丐么? “澈然…?”月娘一阵紧张,忙要他下来:“你…你究竟怎么进来的?不和你说过了,你快出去吧,进来这春里流芳,分秒要算银子,没有银子,护院大哥很凶的。” “不过想来瞧瞧你。”乞丐那俊脸笑起来,仿佛春日融雪,爽朗得令月娘恍了恍神。这院里哪还少见一表人才的公子哥儿,却也不曾有一个似他这般清绝超凡。 她似乎为那一瞬间的悸动,感到万分不应不该,连忙歛了神,想他…,说了什么来着:“瞧…瞧我,自然…是不行,你这么瞧…,要让妈妈知道了,一样算银子的。” “我和你,不算银子行么?”澈然笑了笑,一双眼仍净望着她。他知道她在乎的不是银子,倒是他这条小命。 听几个街上擦肩的文士们感叹,春里流芳第一代东家,是个因故沦落的朝臣之女,有骨气有理想,重艺重情,让身世哀戚的才女,还有个去处。偏偏遇人不淑,经营权落到了金主手里,经了几代,院里低价收揽幼女,才艺培养起来成了捞金工具,论见识论性灵,皆不如前了。也难怪那门面格调撑得高尚,论价也很是高档,却不复见从前济贫扶弱的心肠。春里流芳后门,昔有那分送膳房剩食的习惯,如今为了门面干净,最讨厌的便是他假扮的这等乞丐。要真让护院瞧见了,寻常乞丐,打死了也没人吭声的。 月娘在资深膳房大娘那处听来这作法,便顺道想替她那位在外谋生的哥哥积点阴德。如今,她也才有点权力能这么做而没人说话。 而这澈然,好一阵子没出现在后院,前几日出现,却是在她院里,让她急忙打发走了,这回却又闷不吭声地溜进来。 “你…,你这话…可像个盗匪了,快出去吧,当心给乱棒打了。”她不禁又觉得,他一定不是真乞丐。这处乞丐,可都还熟谙生存之道。 “你先盗了我一颗心,让我魂牵梦萦,谁欠谁,难说了。”澈然煞有介事地说着,便等着她那手足无措。 “你…你这人…。”果然见月娘又愣又羞,跺了下脚:“别净胡说,你行行好,快出去吧。你要饿了,我晚点端碗面到后门给你吧。” 澈然满足地笑了笑,道:“放心,我四处瞧过,这院子附近没人。”或许准确的说,是他落了道仙咒,让人自行走避了。 他一跃下地,几步走到她廊下,赏起她木架上一幅晾着的时花图。 “欸…?你…。”月娘连忙跟上,一脸费解望着他,又时不安的看了看外头。 澈然淡淡一笑,瞧着画沉吟道:“你这画,不如我替你修一修。” “不…不行…。”她那幅画,用了挺昂贵的大片紫色矿画绣球花,自不能让他这么随意糟蹋。 “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提笔沾了沾色料,在纸绢上落了几笔。“细雨润物,绣球满园,何不再画之青鸟。” “你…。”她还以为澈然信手将笔这么戳到她画上,定要毁了她耗费多时才完成的图。想夺下那笔,却见他几笔将那青鸟之身的弧度弯得甚是漂亮,一幅静物画登时活泼不少。 “你会画画…。” “不比你好。”澈然换了点色料,替那青鸟上了光影明暗,又点了眼珠子。搁下笔,嘴边微微泛起笑意。她那不知所措的大眼眨呀眨,好似从前。 在这静谧的凡间小院,他找着令他安和宁静,充实而温暖的那个人,虽然,她并不记得他。 “我…?”她不自觉被他画出的青鸟吸引,那优雅的鸟身,搭在画面上何其美好。“我这画技,和你…差得远了。” 她喜欢作画,这琴棋诗画和舞艺之中,画功浑然天成练就得最好,比起姊姊们一点不差。要是不说,人还以为她那一院花灯出自工匠之手。就是这流芳不少装饰用的画作,都拿她的。只可惜她这身分低下,不善交际手腕,人要问起了画,老鸨妈妈总推给院里其他善画技又善陪笑的姊姊。她初时还失落,久了,便不太计较,如今让元玨养着,更是不在意了。 但这澈然,信手拈来的青鸟不仅优雅,搭进画里头半点不突兀,寻常乞丐…,有这等功力么。她望向他,显得一脸狐疑:“澈然,你…,是谁。” 澈然才要开口,却忽然凝神,查觉到了什么似的。 他连她也顾不得,忽然拔地而起,连步跃出了墙。 “欸…?”月娘又一阵惊奇,这人…简直难以捉摸,又来去如风。 -- χDγьz.cΘM (簡)梔子實 顾不得月娘惊异的喊声,他幻飞如风,在月华斋墙外一条人烟稀少的窄巷,以咒揪下了一个男人。 为了不让他逃了,澈然那灵气动荡大了些,他谨慎地起手落了道仙障,立刻忍不住几拳狠打在那男人面上。 “好一个六皇子元玨。”澈然震怒以极的低吼,揪住男人衣襟抵到了墙上。他一路使着甚强的气劲,只怕一不留神反被袭击。然这一身衣冠楚楚,虽穿着便衣,仍是气宇非比寻常的男人,静静让他抵在墙上,并没有要回击的意思。 “你,究竟做什么。”澈然怒目瞪着,这仙气就是拿了个凡人皮相掩藏,他也不会不识得。 “不关你的事。”元玨淡淡道了声。 “师父呢?师父容许你这么对她么?”见他那不痛不痒的冷面,澈然愈发不能理解,他总不会是为了圆这么一段情,如此心狠手辣又大费周章。 “我说了,不干你的事。” 澈然一怒,一拳击在他面上,吼道:“她是我的事,龙神是我的事,你还不说实话么?你这么做,对得起她么?” 让澈然狠揍几拳,他嘴边渗了血迹,回瞪澈然,冷狠一笑:“区区凡身罢了,她这段记忆,留不留,随你。”元玨掌间,幻上一颗栀子实,缓递给了澈然。“待她…渡过这一世,入冥界前拦下她,用霜珠…,助她练回仙身。” 澈然听着,又一心狐疑地盯着他,他这话,却像是交代起了栀月,这么交代着,神色间,又透着不得不为之的心凉。这青桐虚里,又要去哪里。ℙò㈠㈧.cιτy(po18.city) 澈然身为天少,一向关注着凡政,他知这六皇子元玨,是个真真切切的凡人,当初他入鹿岭前,还是个小皇子。如今这看上去近叁十的男身,让虚里占尽了,却又留着凡魄特质,他不像让虚里取代,倒像是合而为一一般。澈然飞快转着头脑,也怪不得,虚里仙气似有些虚弱,两魄相合,得消耗不低的灵力为引。但他…相合个凡魄做什么。 虚里也不管澈然那绞尽心思的揣测,续道:“她的灵力和记忆,都在这里头。这栀子实,我落了咒,且会持续日夜记着栀月凡身的记忆。” 澈然起咒扫过虚里递予他的栀子实,里头尽是密密麻麻的气形,这虚里所言竟似不假。“这栀子实…你…,动过手脚?” 虚里甚是轻蔑的凉凉一笑:“我既敢作,便不怕她知道。” 澈然收了栀子实,亦收了些怒气,不解道:“你…,若要和师父解封龙神,翼山可以帮忙,用不着暗地里…。” “你稳下翼山了么,天少?不用我出手,你那翼山穿云箭,早足以杀了栀月。” 澈然闻言,心火又起:“要不是你带走她,我自解得了穿云箭之伤。” “这次是穿云箭,下次呢?师父的意思难道你不明白,你要做的,是战下尊位,保下仙界相传的解封者。龙神,你帮不了忙。”虚里迎视澈然,半点没有退缩的意思。 两人才说着,恒安城一阵天摇地动,原本还静谧的巷弄人声四起,不少城民开了门外出查看问候。 “唉呦没事吧,天摇地动吓人勒。”远处飘来大娘扯着桑门对着邻门喊。 “没事儿,虚惊虚惊。恒安震得这般勤,当朝无德。”邻门开了,又一名老妪踏出来,手上抱着啼哭的孩儿安抚。 “呔,轮你议论,少说点,当心了。” 龙谷…。澈然冷瞪了元玨一眼,不想引人注目,一幻身消了踪影。 月华斋里,月娘慌慌忙忙,将她歪倒的水盆色料,扶了正,那幅让澈然画了只青鸟点缀的时花图,却这么连架带纸的倒在地上毁了。 她沮丧得眼泪都转了上来,却见院里又来了人。 “月娘。” 花魁董小雪,淡步垂裳挪近了院,朝她院内的大理石椅坐了下来。 “姊姊。”月娘见了她,几步迎了上来,屈了屈膝。 见她眼眶盈泪,又望了望她手上那溅脏了的图,轻轻一笑:“你这手巧,再画不就有了,何必泪眼汪汪,姊姊瞧你那青鸟画得好,倒是又长进了。” 月娘勉强一笑,连忙收了图,就怕董小雪再细问那青鸟。“这画都坏了,月娘收起来吧。姊姊今个儿怎么有空过来。您要找月娘,唤一声便是。” 她赶紧转回屋里,取了茶壶茶具,又出来搁上了石案,替董小雪倒了杯茶水。 她就是如今翻了身,也从没怠慢过董小雪,毕竟董小雪一向照顾她,不说教她琴棋诗画,不时赏些精巧玩意儿,就是这闺阁情趣,姊姊也亲身指教。 姊妹间的肌肤之亲,或是为了训练,或是为了慰藉,在院里寻常,月娘一向忍受惯了,董小雪亲近她,她只当姊姊要她学习,从也不想这频频甩男客的董小雪,何以屡要和她将这房中术练得万分殷勤。 董小雪睨了她一眼,轻轻一笑:“也没别的事,只姊姊方才经过,好像见着人从你这院翻出去,担忧你安危,便想过来看看。” 月娘听了,手上略微一僵,连忙又赔一笑,道:“姊姊说我这院子么,您别担心,有护院大哥守着的。” 这有的事,月娘实不知怎么说成没有,只好模糊答了句。 院里最懂月娘的,却约莫这董小雪了,她不过随口问问,瞧月娘那脸色,还真事有蹊俏。 她瞧了月娘一会儿,淡淡一笑:“近来恒安震得频繁,妹妹…,且和皇城里的人牵扯,谨慎为好。” 这董小雪并不是个好斗之人,也看不起那人品差劲的康定王,但她居高久了,却不欢喜那男人这么看上她的小妓,还昭告天下大肆宠爱,仿佛掴掌在她面上似的。又暗里一翻酸气醋意,为的不是男人,却是月娘,她却也不好发作了。 “知道了。”月娘紧紧张张搁下茶壶,只怕她追问那人影,连忙想接着董小雪将话头转到康定王身上去。“但…月娘听说姊姊,近来见的公子,也是太子府上的人。” 闻言,董小雪瞪了她一眼,要不是她挺懂月娘这性子,这话听起来,倒像是翅膀硬了。“他不过是个策士,在这春里流芳,哪处不是高官显贵,仕宦之流,妹妹,却只有你这处主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皇子。”说起来,她几分真诚担心月娘安危,但月娘不解风情,净与那男人交好,还千方百计,想着讨他开心。这女人,愈发不像她珍爱的妹妹了。 她想着,着实不高兴起来,案上那茶,她碰也不想碰,便起了身道:“你没事便好。这院里,四处是护院丫头,妹妹还请自我约束,别惹祸上身,累及我春里流芳。” 她话才说完,却听两人后头,又传来一声“月娘”。 今日这月华斋还挺热闹。 -- (簡)情傷 “我说,是这大震,还是这人,将我月娘惹得一双眼泪。” 话声来处,元玨缓步走了进来。月娘一听,连忙将眼睛再擦了擦。她和董小雪话了几句,早收了那为时花图伤心的眼泪,却不料元玨还看得出来。 月娘见了元玨不敢怠慢,立刻喊了声公子,将迎了上去。 董小雪见了淡淡起身,向元玨微微屈膝,道:“元公子,您难得来,小雪不在这处耽搁了,告辞。”她说着,便实在一点不想耽搁的出了月华斋,院里几名小妓也识相地退了院。 元玨一笑,牵起月娘便往怀中一揽。 “怎么?她欺负你了?”他一双深邃的眼望着她,满是爱怜地问了句。 “没…没有。”月娘想起董小雪为了澈然那事而来,怕他要问,一阵紧张,忙道:“只是刚刚一震,弄脏了画。可惜了色料…。” “色料…?这等小事,怎值得你泪眼汪汪。”他一笑,牵了她往石案旁带,携她坐了下来。“要是不够用,尽管跟妈妈开口。” 元玨见了案上茶器,他伸手取了个山水瓷杯要注茶。 “公子,这茶,我换一壶吧。或是,您要喝点小酒?”月娘见了,连忙要换下那壶茶。 “不用麻烦,这茶不还是热的么?”他微微一笑,往杯中倒了杯茶,便就口喝了。 元玨第二次来,已让人替她安排了月华斋,不似初见时的狂野逼人,他反倒变了个人似的谦和拘谨,与她相敬如宾地心灵交流起来。她能感受的出来,他那眼里,仍然有着赤裸的欲望,却不知顾忌着什么,总在最后一刻收了手。但她不时回想,那是一段过得挺快乐的时光。 她等着他来,为他亲手下厨,煌煌灯烛,荧荧星光,陪他谈天说地,处得好像夫妻。她甚且觉得,或许那就是个让人醉生梦死的情字。 她知道在春里流芳这等级别的酒肆,有些寻芳客,宁掷千金,买董小雪失约的一晚怅然,追逐的便是那种扑朔迷离的苦甜与等待,一段现实中求而不得的爱情。她一度以为元玨想要的,也是这般。 她不若董小雪那些姊姊们老练,谈情说爱寻知己,分寸拿捏得宜,她那颗心掏得单纯认真,以为自己遇见了良人,不定过些时日,还能脱离这声色之所。 直到一日,他往她桌上搁了一小小的玄色瓷瓶,拔开红布木塞,里头装了七分满一颗颗银色细圆药丹。就这么,狠狠打碎了她心中暗藏的绮梦。 那药丹,她识得的。原来,她想得唯美,人家皇子想的,只是孩子罢了。 元玨各方各面待她甚好,唯一的要求,只要她避子,断不能怀上他的子嗣。那避子丹,在院里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红牌以上,卖身还能挑日子。身不由己的下妓,为了不断送生涯,流落街头,早也不存什么为人娘亲的希望。 元玨给的,甚且是剂万无一失的毒散,经年累月,不说受孕,就论这身子,也不知能拖多久。 然他既开了口要求,董小雪想必也不愿再回头收她,要能继续躲在他这蔽护伞下,不回她原本的下妓班底,她几番心伤,终还是听话地服了那药散。 她想这辈子反正也不长,求情不得,不如便退而求个安稳。 “公子…你…有伤?”月娘留意到他面上伤痕,一惊,连忙起身,道:“月儿进屋找些瘀伤的药霜,您等等。” “无妨。”元玨轻拉住她,持着她素手触吻。他一双眸光抬起来,显得异常炙热。 “但…。”月娘感觉出他那有些急切的欲望,顿了顿。他揽她进怀,一低头,便浊浊深吻,缠绵了一阵,他将她往屋里带,一路将她吻上回廊,吻上房门,转进屋一抱,连连吻上了榻。 他吻她,总是非常温柔。她那颗已经冷却了的心,有时,还不免浮现情字。 但他,从不向她谈府上的事,也不要他们的孩子,甚且,也不在意她性命,她彻彻底底,不过就是他包养的女人,说不定,这恒安各院,还有别人呢。想着,那情怀便又更淡了。 她本来,已经渐渐学会同他共处,亲近、亲密而不论情,今日那温柔的吻,却真挚又心急,急切中有些霸道,吻得她不由得动情,几番心醉又心碎。 “月儿…。”他将她倾压于身下,飞快褪着她衣衫抹胸,撩上了裙。她抑着微微的心伤,安安分分帮他宽着衣襟,脱下里衣,他已经行云流水般推开她双腿,将欲望对进了她体内。 他急起来从来用不着她使什么院里教的绝活,他只管一路自她面上吻遍她双眼红唇,吻遍她颈与肩,吻上她一对酥胸。他笼罩着她,一吻再吻,需索再需索,与她偎贴得密密实实。 她任他肆意流连,恍恍惚惚间,仍觉得他那情心,好似无底洞。 下身一波又一波强迫她沦陷的快意,一回强过一回,他总是气力用尽,用尽气力想得尽全部的她一般,狠将她逼软在怀里,抽抽颤颤,逼出她一声一声求饶啜泣又难忍快意的细细嘤咛。她一丝一毫的反应,映在他眼帘,只滚起他一次又一次的渴望,一次又一次用身子逼得她忘了伤,忘了他们是谁,忘了他们是情或不是,能爱或不能爱。 那么短暂又似天地恒长的瞬间,他们相依,爱得很真实。 只是,他的激情一过,天地并不恒长,反倒恒凉。 他时而问她银两,时而问她,是不是仍按时吃那避子散。今日他这么同她一翻缠绵,说的话,却更让她心凉。 他说:“我之后,不能来陪你了。” 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她沉默了一阵。几句回应的话涌上来,她却不知道出哪一句好。虽然,自她收敛了那情心,她也知道,这一天,随时可能到来。虽然,他曾经浪漫万分地说,要陪她到地久天长。 “怎么…这么突然…。”她温温顺顺,只问了这么一句。 “我…得去办件事。” 办件事…。他从不向她多言,她不好过问他私事。但他又不说话了,只翻过身,将她罩在身下,低头一阵足令她窒息的长吻。 他的眉间,微微蹙着,将头埋在她颈间,安静了好一阵子。她一度以为,他好像要哭。 “您…得去很久么?” “或许,再不会回来。”他抵着她肩头这么说道。 “不会回来…?您…,要去做危险的事么?我…,让我…。”她在这是是非非的院中,早也听了些传闻。他虽与皇位无缘,他哥哥四皇子,却是当今太子的头号大敌。方才又让董小雪提醒了一回,这近来,不只恒安,就是那皇城内,想必也风雨欲来。“让我…为您做些什么…。” “月儿。”元玨抬首,神色却不若她以为的沉重。他笑了笑,道:“这么说吧,有些人,碍于身分,我本不宜往来,当初,是有些忘情,如今这交易,怕…是不能继续了。不如,我让下人替你安排个人家,嫁了人,好过在这春里流芳,如何。” 月娘听着,原还有的几分急切,终也收了干净,她轻垂下眼,勉强一笑:“月娘…,来去不能随心,怕…,再也没有人家要的。”这么清淡一句,已是她能说出口的最大控诉了。 “这用不着你烦恼,总有去处。”他制紧了她,再度进入她体内。 月娘别过头,淡淡受着,泪流在心里。他所做的,只是对一个下妓的合理举止。他要不想再见她,也不过终止一笔交易。搞不清状况的,始终是她自己。 但他却忽然开口,在她耳边轻道:“月儿…,倘若日后…你想起了我,希望…你还能记得那么一点,我的好…。” 月娘愣了愣,应道:“元公子言重了…,您知遇大恩,月儿…定然不敢忘。” 要不是他如此绝情,她曾经,的确觉得他待她很好,那好字,为得不只是他肯花费在她身上的银子,而是他眉眼间的关怀、来见她的急切,和见着她时,那应该是发自心底的悸动欣然。他们相处,他从不让她似个下人般服侍她这皇子,比如见她烧了菜,他便自发殷勤的一道道端上桌,摆了碗筷,替她添饭添菜,又将菜堆了她满碗,整餐饭,只用一双宠溺的目光望着她;又一回她病了,烧得热烫,他不畏病气,退了小妓,百忙抽空里亲自守了她叁日,煎药喂药,一点不嫌麻烦。 难道那些好,都只是交易…。 他一阵愈渐激烈的抽送,打断了她忧愁的思绪。她攀着他肩膀,任他用一身热汗包裹,一次又一次掠夺,直到他一阵粗喘,渐渐止了动作,沉沉压在她不停颤抖的身子上。 “元公子…?”月娘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她使了劲推开他,发现他面色僵硬,已没了气息。 她看不见的虚里脱离了元玨凡体,站在屋里一角望着她。 追更:yцsんцЩU.νīρ(ΡO18.Oяɡ(po18.org)vip)uk (яǒúωёǹωú.χyz(rouwenwu.xyz) -- (簡)贖身 月娘一声惊叫,匆匆抓来衣裳,双手抖得几乎上不了衣。“来人,快来人,救救元公子。” 她不懂方才还好好说着话,怎突然没了气息。 几名丫头闻声连忙进了屋,一阵面面相觑,又连忙奔到前院去找老鸨妈妈。 几个护院进来,查了一查,面色沉戾,互望了几眼,暂且草草替元玨覆了身衣。“押着,别让她跑了。”护院大哥瞪了月娘一眼,厉声令了人,两名护院便上来七手八脚将她拉扯在一旁。 “怎么回事?”老鸨妈妈十万火急,一阵疾风似的连步进了房。撇见了元玨,又听护院低沉道了声:“没了”,她一转头,将一双火眼烧在面无血色的月娘面上。 “月…月娘,不知道…,当真不知道。我们…。”她慌得吞吞吐吐,话也说不清楚。 老鸨妈妈一上来,直朝她连搧了几巴掌。这么直打在脸上,倒是不想要这下妓了。“废物。你知道这头惹得什么事么?”那看尽世事的锐眼,见他俩衣着凌乱,想是才一番云雨,她转了身朝身旁小妓道:“封了月华斋,不得有人进出。再去备些益气补阳的丹药。万一官府来人,便说元公子用药过甚,快去。” 用药过甚…?“不…不是。”月娘惶惶摇头,一向没什么机心的心思,却想起了方才来院,坐在那石案旁的董小雪。“妈妈…,方才…方才,姊姊来我院里一坐,外边儿那茶,元公子喝了…。”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元玨,方才那番话,却似乎早预见了什么似的。 “小雪?”老鸨嬷嬷一脸狐疑,脑门里转起千方百计。元玨与四皇子一路人马,如今人都道正与董小雪交好的公子,实际上的确是东宫府上的人,然她却不觉得董小雪与那公子,有熟络到愿意滚这官场也唯恐避之不及的夺嫡之乱。不定,还是四皇子嫁祸太子那头的阴谋。又真是董小雪动了什么手脚,自也揭她不得,要让人知道她院里姑娘毒杀皇子,这春里流芳也不用混了。 “吃里扒外的东西。”管他什么乱,连累春里流芳是真,这月娘想护元玨早也烂了的名声,倒宁可揭发董小雪。老鸨妈妈想了几想,只觉心头一阵焦怒,往月娘身上一踹,冷冷道:“没的事,别净血口喷人。你要还想要这条小命,便称他吃了药。” 月娘挨了一脚缩在地上,望着老鸨与护院尽是面色凶狠的盯着她,她一双泪眼汪汪,却不敢再说话。 老鸨妈妈几番打量那元玨,仍觉得那不似个中毒之相,怎么算计,还是推在这小妓和元玨身上是条路。她于是又朝人吩咐:“外院那茶倒了,洗洗干净收下去。” “妈妈…!”月娘听老鸨要毁了蛛丝马迹,将这事扣在她月华斋里,不禁一阵惊慌:“妈妈您…,您不能查也不查…。” “住口!给我教训她。”老鸨妈妈沉沉一令,几名护院捎来长棍,起手便往月娘身上招呼。 “妈妈别打…。”月娘一声求饶,缩成一团拿臂挡着那半人高的武棍。 “好啊,妹妹。”月娘正挨棍挨得七荤八素,却听门边冷冷飘来一声。“你这头出了什么事,竟想赖我头上来?我真错看你了。” 董小雪进了门,冷冷瞪向地上的月娘。她听月华斋出了事,便回头赶来,不料一来只听月娘疑心起她那壶茶。炎炎夏日,她这心头还真寒凉得很。 “小雪,你别来这处。”老鸨妈妈淡淡皱了眉:“快出去。” “小雪一清二白,何故不能来。她那一院小妓也能作证,她那茶器我可碰也没碰。不是么?月娘?”负心之人,不如便这么毁了。 月娘怔怔看着她,回忆当时,董小雪的确连那杯子也没碰着,反倒是元玨,坚持要喝她那壶茶。难道…当真是元玨,要以命相搏太子党么?她再如何觉得不可能,那壶茶终归让老鸨妈妈给倒了。 董小雪一步上前,朝她又搧了一掌:“好一个心思,造谋布井。你今日这院里,除了我,没别人来过么?”她扬起掌,发泄似的又要打去。 “住手。”院里却来人沉沉令了一声,那不怒之威,令人一个个避了开。 月娘抬眼见了人,一怔。“澈然…。” 来人的确是澈然,却不再是一身乞丐打扮,反倒显得相貌堂堂。 自院里疾步走进,他劈头对着老鸨妈妈冷问:“封了斋院,想耍什么花样?” 老鸨妈妈见他气焰高张又目中无人,闹事的客人,她还少见了。哼笑一声,阑阑珊珊道:“哪路公子闯我月华斋,春里流芳管教丫头,还轮不到外人过问。” “东宫府上,能不能过问?”澈然冷冷道了声。 老鸨妈妈听了面色一僵,又狐疑地盯着他。哪个不识相的甚快走漏了风声,又或是这人,早等在那里了。 澈然连步趋前,蹲下瞧了瞧月娘,虽没说什么,那眼里的急切早也溢了出来。 “你…你。”月娘惊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这人体体面面,果然不是个乞丐。 恒安那一震,澈然本想去趟龙谷,转念却想虚里该不会一转身又带走了栀月,他前后思量,还是决定先回一趟春里流芳。 没想才靠近大院,便听两名小妓正低声议论,月华斋的月娘,惹出了人命来。 他一凛,想着虚里那栀子实和一番交代,脑筋转了几转,今日,倒不宜再扮那乞丐。他按那凡界王府惯用的纹饰,幻了身体面衣袍,入院随手昏晕了两人,扮作他侍从。几步赶往月华斋,只见外院墙边围了些护院,谁也不敢上前。澈然要入院,也让外头护院一拦。“公子,这处进不得,您要找哪位姑娘?” 澈然一烦,道:“康定王不出事了么?让开。” 他闪过那护院,一晃眼入院,却见月娘让人按着打,又撇见虚里隐身站在屋角,一见了澈然,他仙影一幻,立时消了踪影。 澈然无暇管虚里去了哪里,又不好再使咒晕番一众人带走月娘,直接向她曝露了这非常人的身分,他心里一烦,只好将虚里那唱本勉强思量了一遍。他这为数还不长的仙龄里头,不说哄骗小鹿旷课赔了情心又劫持人质,这不堪回首的第一次戏台,也只为了栀月了。 他幻了个腰牌,冷眼一扫,气势俨然道:“妈妈见多识广,这东西认得吧?” 见了那东宫府上的管事腰牌,知情人明里暗里倒抽了口气。 “东宫。你这双面讨好的东西。”董小雪瞪着月娘,冷笑了一声。 “小雪,少说两句。”老鸨妈妈低斥一声,态度登时急转,连忙迎上向澈然赔了一笑,道:“大爷,康定王这事,春里流芳委实无辜,既是太子殿下来人…。” “没什么太子殿下来人,妈妈要扯到殿下那头去,可没有人替您圆场,康定王纵情声色,猝死春里流芳,知会六王府来领人。” 老鸨妈妈听了忙灵活一笑,连称明白。 澈然望了眼月娘,又向老鸨妈妈道:“还有这姑娘,我要带走。” 月娘闻言却一慌,这让老鸨妈妈都耐下性子来的东宫府上,是要将她带去哪里。让董小雪一提,她恍然想起,在董小雪入院之前,的确是这澈然偷偷摸摸进了院,嘴上胡诌着什么拐了他一颗心,果然都是幌子。 “月娘…月娘不要去。”她慌张看了看老鸨妈妈,又看向澈然。虽然她认识这澈然,不过给了他几碗面汤,可半点没有和他同谋。 老鸨妈妈对她显得一脸厌弃,澈然却微微握紧了她的手,淡淡道:“你别说话。” 月娘满心不解地望着他,只见他那眼里频频带着安抚,且是这房里唯一的善意。 老鸨妈妈瞧那眉来眼去,倒还真不知这温婉的月娘有这本事,竟能瞒着她与康定王,再勾搭上一个东宫府上管事的。这烫手山芋本来丢了也好,她却还有些顾忌。“带走月娘怕是不行…,康定王包下月娘众所皆知,王府要是来人问…。” 澈然冷声一笑,将那话中有话演示得恰如其分:“你以为,康定王死得巧么?留着月娘和太子殿下牵扯,你春里流芳不如早早收了,况且这猝死酒家,六王府只会称个病将人藏了,谁还来同你兴师问罪。” “但…”明着或是不敢,万一六王府暗里问起罪来,总得有个挡箭牌。 澈然一脸不耐烦,道:“您开个价吧,人我一定带走。”要赌上这等人的嘴,自然得靠凡界那白花花的银两。 瞧澈然那坚持样,又逆不得他,老鸨妈妈几番思忖,六王府终究没几个人知道这月娘生得什么样,能太敲东宫一笔,机会却是难得。又这春里流芳一向和东宫走得近些,这事摆不平,倒像是她无能了。 老鸨妈妈连忙再赔了个笑,做了个为难样:“这…人要带走,也不是不行,但别说月娘姿色一绝,康定王爱不释手,人家按月给的银两,可是行情双倍有余;又这给了人,春里流芳要冒大险…。” 澈然瞪了她一眼,这鬼东西,倒来骗他不懂人间行情。反正要多少,给你多少,尽从她春里流芳库房挪给她。 “你这是在说我给不起么?” 老鸨妈妈小心翼翼,笑了笑:“要不,您凑凑千两银,人便让你带走。” 澈然听了,朝后头侍从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即将两个雕花大箱搁上了桌。 老鸨妈妈一见,心里掂了掂,眼睛都直了。 澈然再瞪了她一眼,派头十足道:“两箱各千两,场子理理,闲话少说。”要使这什么双倍的,他难道不会了。 “是是是…。”老鸨妈妈不禁一阵暗喜,她买这月娘只花百两银,让元玨包下后,吃住花费都报在他那头,这么净赚二千两,简直走了运。 -- (簡)小屋 就这么将月娘带出了春里流芳。 六王府确实不敢声张,对外口径一致称元玨有宿疾。太子东宫自然也半点不认有什么管事带走了月娘。只康定王猝死的耳语,在恒安城如风似的窜遍了大街小巷。 老鸨妈妈日后点库房,更是想破头也不明白那两千两银子是怎么丢的。 不论那凡尘滚滚是非。澈然带着月娘,远避了人群。 她说,她家中爹娘早逝,原先,还有个哥哥与她相依为命,然他常出远门经商,有一回,却称欠了巨债,要她进春里流芳。在入春里流芳前,他们住在城郊一座小山上。 澈然心想,她入凡时日并不长,这回忆真假参半,倒是虚里替她编造的记忆。哥哥云云…,澈然白眼暗翻了叁百回,那火凤看她的眼神,自打在鹿岭便是个情。这曲曲折折,闹什么名堂。那栀子实,今日得了空,倒要好好瞧瞧。 虚里是秋雨之子,而虚里并不知道栀月娘亲,其实是容瑾。这曲折,澈然却得读过栀子实才知道了。 一山青青,小屋一幢。澈然送她回家,落了仙障。屋里,自然早已没了她口中的哥哥,虚里的踪影。 “澈然…,我…是说…澈然公子,月娘不知您是东宫的人…。先前…,得罪了。” 她静静立在屋前,显得有些抑郁。她从来不想和什么权谋扯上关系,还有些抗拒东宫设谋杀害元玨,但她,又不知如何和这显然他来头不小,一出手便豪撒两千两替她赎身的贵公子分说,请他不如就这么回东宫。 “哪里得罪了,给我鱼汤喝么?你便叫我澈然,无须改口。”澈然一笑,上来要牵她的手往屋里带。月娘却轻轻抽了开,手一抽,又显得有些慌张。 澈然一愣回头,察觉了那闪烁不安的眼神,几番揣摩,一叹。他挺不习惯她让那火凤搞成这般畏畏缩缩的样子。“你今后,再不是春里流芳的人,和我,更不用顾忌。”他想了想又道:“我…和你哥哥,是旧识,他远行前,曾将你托给了我,只我府上忙,你又在康定王那处,这回东宫府上…有密报,六王府要生事,怕要连累你。” 月娘一听,又一愣。六王府生事…?她早混乱不堪的头脑,想起元玨说要去办件事…,让澈然一说,这桩事,又显得是元玨自导自演,嫁祸东宫了。元玨骤逝,她又骇又伤,惊吓过头的心绪一累,无心分析得太多,又她,一向是澈然说什么便听什么。 她愣愣又回想着这澈然方才说的话。“哥哥?原来您见过我哥哥…,您知道我哥哥去了哪儿么?” “他…多半,不在世了。” 她一怔,愣道:“不在世了…。”虽然,她早也好一阵子没见到她以为的哥哥,不知不觉也淡了重逢的希望,听了她以为的亲人也不在了,却仍然一阵低落。 澈然又牵起她,这次,她倒没有再抗拒,只显得一脸疲惫心伤。 澈然带她进屋,让她坐在椅上。他上下量了量她,轻轻抚上她的颊。“你的伤,疼么…。” 她这纤纤弱弱的身子,让护院乱打了几棍,脸上那巴掌痕还红得发紫。 澈然那话声着紧,手劲又温温柔柔,好像他们挺亲近,月娘不由得一阵哆嗦,一颗心莫名突突乱跳。“没事儿的…。”她又连忙低下头,道:“我记得外头林…林…地里有长春花、变豆菜,我弄点药擦擦也就好了,从前我和哥哥还住在这时,都是这般。” “长春花、变豆菜…。”他喃喃复诵,谨记在心:“我去帮你采。” 屋内瞧了瞧,拎了个微微蒙尘的竹篮,拍了几拍。“这能用吧。” “可…可以是可以…但怎能再劳烦你。”她想起身拿过那篮子,右手臂却软得有些抬不起来,忍着不喊疼的脸色显得苍白,只好又坐了回去。 他见她神色,一奇,连忙拉过她手,道:“你的伤让我瞧瞧…。” 瞧瞧…,他手一搭上,她不自觉一缩。方才挡棍,尽疼在上臂肩骨,他要瞧,自要掀衣了。 “我…。对…对不起。”她为那一缩,又慌了起来,如今花钱赎她的是这少爷,难道还同他扭捏不成。但她纵然是妓,让董小雪揽下后,便只元玨一人瞧过她身子,那心态,也不过似个人妻。 澈然瞧她那眉间眼底的犹豫,只觉这解释甚是艰涩。他不愿她示己为妓,这头,又容不得她选择。他沉默了一阵,只道:“你的伤…,得上药,我且忧心你那上臂裂了骨。” “裂了骨…。”她闻言又一愣,方才太过紧张,还不觉得这般不适。如今被他说得手臂好像确实更疼了。 他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轻握上她侷促不安的双手:“衣裳…,我除了,转过脸去。”这话说起来…他也有些不自在,但身伤当前,横竖要做他娘子的人,就顺其自然些吧。 “好…。”她瞧他方才沉默,怕是有些不高兴,忙依言微微别过了头。 他瞧了她一眼,松了松她衣结,道:“忍一会儿。” 右半侧衣衫掀下来,瘀伤血痕一片,才握上她肩头,她痛得一缩,按了几按,她便痛得额上都渗出了冷汗。她还灵活的左手连忙推挡他:“不要了不要了,我好了…都好了。一点不疼,一点不疼。” “还一点不疼,骨裂了,你别动,等我。”他瞧她那神情,心里一揪,忙提了篮子,跨出了门槛入林。 入了林,却忽然有些茫然。先前在鹿岭,要是不靠小鹊,他分不出几株草,如今记得的,也只栀月爱吃的几种。这般筋骨小伤,对他而言,实在也不需要用什么草药。她方才提了两种,他一样不识得。 林地上,一片青青绿绿,各自讨喜,有花字,约莫就粉粉红红,有菜字,大概就是绿色的了。他随手捡几株顺眼的摘了几摘。 反正,长得像大概就行了。 回头,她朝篮子看了几眼,瞧清他采回来的东西,明明伤疼得很,却不自主的噗哧一笑。 “对…对不起…。”她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又正了几分神色。人家好心替他采草,怎还笑人家。 澈然见她一笑却高兴,忽地明白,这头要安她的心,显得笨拙些好。 他四处找找,取了个药钵,随意将他摘回的草搁进去,捣了两下便俏皮地称好了,又让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姑娘,你别笑。这方可神奇了,什么伤都能治的。”其实他摘下的草,都让他施了仙法,自然管她什么伤,敷了便好的。 “但…但是。我…我不要。”瞧澈然拿他那钵乱捣的东西,真要往她身上敷来,她忽然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要是裂了骨头,该不是得用个什么木片固定起来。从前他瞧她哥哥伤了,都是这么打理的。何况他那堆杂草,用来敷瘀伤也不对症,敷在身上不晓得该有多疼。 “你别紧张,不疼的。”澈然无奈一笑。 “不…不要。我好了,都好了。”她愈想愈慌,不觉使了劲要推挡他。 见她一脸慌张,这胆小兮兮的小鹿,着惊起来少不了白受疼,这么乱推,臂伤可不是更严重了。别无他法,澈然手一晃,索性令她睡了过去。伸臂一揽,接下了她歪倒的身子。 “还是这般怕疼…。”他半是心疼的微微一笑,叹了一声。 人既睡了,这草药,也不需要做这样子了。 他将她抱了起,朝屋内找了找,里头,有间窄了些的房,虽然齐齐整整,却充斥那惹厌的鸟味;另一处,在他眼里,则是一间窗明几净,秀气多了的闺房,实际上,那里头未迭齐的被褥零零乱乱,似她从前那堆杂草,他却觉得,这房才似个人居。 他将她放上了榻,有些欣然。 他找回了她,能这么同她没有旁人的待些时日。 他朝她捏诀落了咒,她那一身伤,自也都好了。她静静躺着,似她方定下仙身时那般恬静。 她却这么又毁了仙身,这小伤的疼,远不及她仙身破碎,仙魄游离之痛。 他又一阵心疼,不自觉俯身抱紧了她。 近日,寰明送来消息。鹿岭局势逐渐明朗,玄王叛了赭王,鹿岭王,则由降玄王弋猎的蓝雉接手。而翼山,稳下战族,祥治且要他回翼山整兵,出战弋猎。 战下弋猎,若还能确认虚里才是解封者,祥治与无相总没有理由阻他带栀月回翼山。这段仙界动荡的日子,暂时将她藏在凡间,不失为个安稳之处。 虽然难,也得花些时间,但,至少还可行。 他抚了抚她柔静的脸庞,心里不由得似从前那般,一片安然,充实而温暖。 -- (簡)纏綿(H) “澈…澈然。” 清晨,天光暧昧。她一双鹿眼一睁开,恍然回想起昨日,惊跳坐起,一脸吃惊望着床边的他。 澈然正这么坐在榻边,望着她瞧,她却半点不记得,自己如何回了这房。 她醒了醒神,又发现自己一双手臂、四处发疼的身子竟全好了。难道他那堆杂草,还真是仙丹不成。 “我…。”她震惊之余,你你我我的,问也问不清。 “你挨不了疼,晕了。”澈然这人鲜少这般言不符实,脸上不知做何表情,起了身,背着她,替她甄了些热茶,又替自己倒了一杯。 “我…我这伤好像都好了。您…”栀月拐了拐手,仍有点不敢相信。“嗯…。”他笑了笑,道:“就说别笑我那堆草。” 这么歇了一晚,她精神也好了不少,望着他,她一阵好奇:“澈然…不用回东宫么?” 澈然实在有点厌烦一再同她谎称这东宫身分,但他若要回翼山,东宫终究是个说法,说来,也还贴切他这天少的身分。他淡淡一笑,只好道:“东宫府上策士多繁,无须我日日进府,何况…,我妻子在这处,你要我去哪。”澈然望着她,扬起了一抹灿烂万分的笑。 “妻…妻子?”她听得发愣,又让他笑得恍神。 “嗯。”他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屋子,久无人居,我整理了一翻,像个家了。我们…,暂且住这,过些时日,我…迎你回门,可好?” “回…回门。”她还道自己听错了。“但…,您…您赎了我…不…不是因为…。”她以为澈然这么接近她,只是关乎那不清不楚的皇族乱事,替她赎身,或是因为得盯着她,又或者…,可怜她被连累了。 “这么赎了你,我澈然,有这荣幸迎娶娘子回门么?”他朝她扬起温暖的一笑,竟好像说得很认真。 “我…。” 她自然也只能听澈然做主,但…,这妻字,这她虽为妓,仍暗暗期盼过,也很珍惜的妻字,让甚为陌生的澈然说出口,她只觉得很不真实。 “我…不能做您的…妻子的。您大户人家…,家人也不会喜欢我。”她且又想起了她这不堪的身分,不堪的身子,她连这么解释,都觉得有些荒唐,怕是自己误会了什么,偏偏澈然,却是一派热烈的样子。 “除非你不想…,不然,没有什么能不能的。你若觉得我眼生,我便多陪你几日。”他有些霸道的这么说着。 “真…真不能的。”她觉得,澈然似乎不懂她的意思。“我这半年多来…,都服药散避子…。再不能…为人娘亲,就是这身子,撑不撑得了五年十年,也说不准。万万…不配您那妻字。” 听她轻轻说着,澈然心里一抽。虽然,回了仙界,这凡身如何,并不打紧,他听了,仍是心疼。 他不禁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叹了口气道:“那些,都不要紧。我不是说过了,你盗了我一颗心在前,这人,你想甩也甩不掉了。往后的时日,有多长,我都想陪着你。” “你…。”月娘轻轻推开他,望着他那情心切切的眼神,着实不解。她并不生得似那些花魁红牌貌美,怎么这些王府权贵,各个朝她说情道爱。但她,才这么受过伤,她想这澈然,若不是为了公事,便也是个爱玩的公子哥儿,才能举手豪掷千金为了赎她。她觉得,他一定,只是图个新鲜乐趣,又或是,他府上亲事不顺心,便这么在外头得些慰藉。过些时日,自也要称她身分不合宜,将她打发了。 她暗自决定了,无论澈然如何甜言蜜语,她要学点东西,自力更生,就是哪日他离开了,她也有能力照养自己。 “你这脑袋瓜里,想什么…?”瞧她一会儿狐疑,一会儿又心神一振,总归不是听他那情话的正向反应,他凑到她小脸前,倏然轻啄上一吻。 她一颤,睁大了眼,澈然忍不住又一笑,她如今变不回鹿身倒好。 他一颗情心,荡漾得厉害,顾不得她或许还与他不太熟悉,他抚上她双颊,万分难耐的朝她红唇吻去,细细吻在脸庞,吻在颈上,吻在耳旁。一想到虚里趁她藏于凡身,这么同她处了半年,他一肚子焖火,直升起他热烫烫的欲望。 他倾身带倒了她,吻得更为滚烫。 “澈…澈然…。”让他连连进逼,吻得喘不过气,她轻抵着他胸膛,难挨地转着头轻轻闪躲。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元玨,她却不敢显得太过抗拒。 他不饶人的唇舌扫过颈间,发现她挺受不住颈窝和耳上的撩拨,这么频频湿吻,足以戏弄得她理智快要崩解,她禁不住摇头,深怕她本来就不甚坚定的抗拒,就要这么沦陷了。 “澈…澈然,我…,我怕。”她勉勉强强齿间挤出了这么个委婉的理由推拒,这理由听在澈然耳里,只薄弱的更加激荡起他一片爱欲。虽然一向心细的他,不难感觉她那眼神里,有怕有伤,她的矜持,不为她自己,倒为了元玨。 他揽紧了她,只做不闻她闷闷哼哼的乞饶声,来回吻在耳际,吻下悄然让他拂开衣襟的肩,吻回颊,吻回她轻喘的唇。她挨过的疼,她心里的伤,就是不用她出口,他一直听得明白,心里千言万语,他也只说得出:“别怕…。” 他承认自己有些霸道,她的人她的心,不许有人,更不许有伤。 和她交缠的唇吻,一阵又一阵悸动,传递下腹间,他涌上的热切一次一次回应在唇上,她也知道,无论如何,是拦不住他了。 游走的舌滑下胸前,衣襟让澈然悄然拂了开,一对诱人的玉乳含羞带怯,掩藏在衬衣下。他几下轻扯,除下衬衣,将两团柔嫩聚在掌间,忘情吮吻。她细细嗯啊一声,有些难耐,让澈然抱在臂弯间,也只能被动受着他撩弄。 澈然瞧着她一张红透的小脸,虽然推拒,大抵还是一副乖巧貌,多半,是基于他替她赎了身,还不是他期待的情,但他,也不想计较那么多了。她的仙魄,既然爱过他,这情,总会生回来。他吻在她腹间,大掌悄然往她腿间探寻,轻轻抚在她还不太肯放行的羞处,几下摩娑,又挠得她一脸羞。她伸手微微抑止着他,那气力,又使得不很肯定。 几下排开了阻碍,他铁了心挺进,深深埋入了她体内,回头抱紧了她有些颤抖的身子。 “月儿,别怕…。” 满胀的下身充实,她楞楞受着。听他唤得情深,唤得她仙魄涌动,好像是她,又是前世的,前前世的,千万年前的她。她不由得心绪难言,一双眸光湿润。 随他递送的动作一次一次推高,她止不住得连连抽泣,眼泪滚出了框。 “对…对不起。”她似又让颊上的泪一惊,连忙为她那收不住的泪道歉。她那歉然,只令他一阵痛心。 不问风雨,花总要开了,才美。而屏风挡雨,是他的事。 他轻轻抚在她耳上,温柔吻尽了她满颊泪光,以一双眼炯炯凝望着她。“月儿…,答应我…,忘了令你伤心的事,伤心的人,忘了…什么身分,什么银两,你如今,是自由之身,我不早说过,我们…不论银两。好么。” 闻言,她那泪,只滚得更凶了。 “你…,这是要我喝盐巴水么?”见他那眼泪,他几乎开始想是不是太勉强她了,真要留到她养回仙身,留到那洞房花烛,他…要等,也是能等的。 见他高冷的面庞恍然一阵傻,月娘忍不住破涕一笑,瞅了他一眼。 这澈然,明明生得貌美冷峻,好似难亲近,却总能逗笑她。不知怎么的,她忽然觉得眼前这双不平凡的海蓝色眼瞳,也不再那么陌生了。 让她目光一瞅,他那等字倏然烟消云散,他俯首,将她裹在臂弯里,重重吻上了她。 这人,什么名称都好,他生生世世,再不放开了。 -- χDγьz.ⅭΘM (簡)赭王 每早晨醒来,她在他臂弯间,那岁月静好的日常,几分不真实。 虽然,比起从前的栀月,她见到他,总只是礼貌地笑着,他要碰她,她并不拒绝,但他与她,也就这么相处着,似乎不能再前进更多了。 澈然有些怅然,却又安慰自己别太在意,凡身,终究没有多少光阴。 前些日子,月娘在前院翻出田耙铲子,将一方小田里的杂草除了除,又翻箱倒柜,找着了一些种子豆子,泡了泡水,说要种东西。 如今,她不为了元玨,她只觉得,自己这么伤过一回,或许终于像姊姊们一般,学会了亲密,却不动情。她开始按照自己所计划的,想自力更生。 澈然帮她提了些水到小田旁,只见她在里头忙。不上妆的她比起她仙颜,有些憔悴。 从前,有她哥哥帮忙,她且让元玨能说是养尊处优的宠了叁年,要再拾起这田耙,并不太容易,但她还算做得欣然,至少,这么锄地忙活,很是踏实。 “澈然,你瞧,我这豆荚青青绿绿,结了不少,应该很快能收成了吧。”她拭了拭额,蹲在田间,一派欢喜的打量一株株豆子菜蔬。 澈然蹲低身子,望着她只微微一笑,替她将面庞一绺发丝顺到耳后,便没有说话。 月娘报以一笑,转过头去有些多事的将绿叶上的尘泥拨了几拨。 澈然瞧着,心里衡量。既然,她不是这么依赖他,他倒也得抽身离开一趟了。 “月儿,你…总不能只吃豆子和草,家里米剩下不多了,我在想,不如,我进城去,添点民生。” 月娘听了,连忙挥了挥手道:“没…没关系的,不好麻烦澈然,我本来想,等这批豆子和蔬菜挑一挑,能拿去集市卖点钱,或是,和人换点米粮。” 澈然听了,望着她一叹:“你那豆子,打发打发,自己留着吧,我还让你饿着不成。你现在也不宜进恒安城,别说到集市叫卖了。” 春里流芳那些人这么让他唬住了,康定王猝死的消息,却想当然闹得满城无人不知她月娘这号人物。 月娘听了一时无从与他辩驳,她想总有偏远些的小集市,但她还没出门探过路,也没法子拿来分说,只好顺着他道:“好…好吧,那…又要澈然费心了。” “照顾娘子天经地义,什么费心不费心。你身子不好,那些劳力活,也别太执着。”他牵过她的手道:“只是…我去替你买点东西,顺道得回府一趟。” 他为了找她,先是险险避着鹿岭战乱去了趟龙谷,除了蜷身卧睡的大龙身,什么人也没见着,几番毫无所获的寻索后决定入凡,又陪了她这么些时日,前前后后着实耗费了不少时间,仙界算算,约莫过了一月,云飞那头,该也已经成事了。无论如何,得抽身回去。 月娘闻言,寻事忙着的手缓了些,半晌,打起精神向他递了一笑道:“知道了…,你忙吧。我在这里很好,那米缸我瞧着,还够吃一阵子呢,你用不着两头赶来赶去的。”ℙò➊㈧.cιτy(po18.city) “月儿。”他握紧了她的手,真切道:“我去去就回。” 月娘将心里隐隐的不安按捺了,她想,她先这么想着他不会回来,也就不会有什么失望不失望。 “好。”她再礼貌地向澈然递了一笑。 片刻不耽搁,澈然幻气回了仙界。 翼界与鹿岭之郊,寰明、云飞与一批炎火战族还驻扎着营。 “澈然,你可回来了。”早收到消息的寰明迎出了林,大松了口气的样子。前阵子他知澈然找到了人,见云飞还未回来,也不敢太催他,但天少入凡界溜搭,就怕祥治那头追问起来,他挡不了多久。 “等得我心头七上八下。”这天少就是能任性。他一叹,瞧了瞧澈然,眉宇一挑,不怀好意笑道:“就算是凡界,孤男寡女…。” “赭王那头如何?”澈然劈头问事,半点不同他啰嗦。 “赭王…。”寰明一脸扫兴,指了一处林子道:“云飞守着,还等你发落。”林间落了些营帐,守了重兵,里头安置的,是云飞领令自鹿岭救出的赭王与从属。 澈然点了点头,往林子迈步。又问道:“父尊那头呢?” “玄王扣下了树谷星瑶,放了蓝雉整军备,多半,是要连兵了。尊上等你回头取翼符发兵,领我父亲、宇清和乔木云彤出战。” “嗯。”澈然淡淡应了声,行至帐前,云飞见了他,上前垂首一揖。 “你这事,处理得倒好。”澈然淡淡一笑,掠过云飞,掀帘入了帐。 帐里,灰刃静静靠坐帐边,一道仙锁歛住了他灵力。他一抬首,见了澈然,轻蔑地别过了眼。 澈然随意拉了张椅一坐,轻松道:“赭王,武场上应该教会了你,话,别说得太早,也别说得太满。” 灰刃厉眼一瞪,冷道:“要杀便杀,废话少说。”若不是弋猎扯他后腿,哪里还能轮这捡便宜的雏鸟在他跟前耀武扬威。 “赭王,我要继位,不似你弟弟凭血气之勇,倒要动些脑筋。”澈然幻出了千守剑在手,倾身抵上他颈子,冷笑道:“而翼山,倒不想杀你,还要送你回红漠。” 灰刃也无惧于他那把剑,冷哼一声,淡淡道:“我红漠断不与翼山为盟。” 澈然剑尖一抬,扬起了他下巴,凛道:“你如今,也没这本事与翼山为盟。赭王,我冷岸承熙,不与你谈交情,只谈大渊版图。你要肯帮点小忙,能报你弟弟之仇,重回红漠掌权,好过就这么死了。” 见灰刃双眼冷淡,却一阵沉默。澈然收了剑,笑道:“而我,也断不会让赤狰弋猎得利。如今树谷栀月在我手上,红漠解封不了龙神,你倒以为,玄王有这脑子和翼山斗么?你不出手,红漠便这么输在你兄弟俩手里。” 赭王冷笑一声,不屑道:“你不如说,凭你那摇摆不定的翼山战族,没有把握赢得了玄王与川流家连兵。还要我帮你一把。” “赭王,我倒觉得,川流蓝雉,仍是我翼山的人。虽然,我确实没有把握,还得仰赖你一臂之力。” 灰刃冷瞪了他一眼,这冷岸承熙说起话来,不讲尊卑,不涉人情,听起来竟还舒坦。而那川流蓝雉,被迫而降,若真还是心向翼山,他红漠单凭那无脑的弋猎的确输得澈底。 静了半晌,灰刃一脸阴沉,淡淡道:“留那川流,你归翼山,我归红漠,互不相犯。” “行。”澈然满意一笑,这赭王,到底比弋猎上道的多。 出了帐,寰明急迎了上来,道:“如何。” “他熟兽兵,让他余部同云飞手下主攻弋猎人马。” 寰名叹了口气,赞道:“真有你的。但…你让乔木云飞与他太过接近,适当么?” “赭王目的明确,不会单与他这小势力搞鬼。” 寰明点了点头,又问:“那,龙神那处如何,你入凡,该不会都在,呃,共度良宵。” 澈然冷瞪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么?虚里给了我一个栀子实。” “栀子实,那是什么。” “栀月的灵力,和记忆。”澈然幻出栀子实,施咒活动了一段气形。他还无暇将栀月那五百年读得通透,但光是记忆脱离仙魄前的一段,便已经有了够多的线索。 -- (簡)少妃 让澈然展读的气形旋绕,一段记忆成型。 寰明同澈然在旁看着。 那日虚里在一圈翼兵中带走了栀月,携她落在一座凡界山头,化了仙身。 “不要碰我!我要回去,虚里!” 栀月使劲甩开了他,泪光闪闪烁烁,双眼恨瞪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虚里回避着她目光,轻道:“你…只需要睡一会儿。” 他话声虽轻,掌间已蓄起一团雷光,渐渐凝成了球体。 栀月见了,凄凉一笑:“你要杀了我么…?虚里。没有我,你好让大渊仙界知道,你才是那足以解封龙神之人,是么,从那么久以前,你带我吃龙珠实的时候…就想着杀我么?”她说着,不禁有些颤抖。 “栀月…。”虚里一阵沉痛,颤声道:“我没有要杀你,只需要你帮点忙。” 他掌间腾着的雷球叱吒作响,逼在栀月伤透的面上。 她一把抓住他腾起灭魄雷球的手腕,并不相信他说的。“告诉我为什么…。我不想…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死在我以为…的哥哥,我以为能相信的人手里。”她踉跄一退,忍不住喊道:“为什么…,真因为父王如此待你,你不平;真因为你和师父,想要用龙神翻身…?我不相信…!” “栀月…。”虚里缓用空着的手,拉她入怀,轻道:“你…,确实能唤醒龙元,但解封龙神兽身,要伏上古龙神,是大险,就是师父也难以做到。但你,是唯一龙神凡魄、仙魄,都在意的人。你只需要帮我一点忙,伏龙,是我的事。” “龙神凡魄…。”栀月楞楞听着,她是真境之徒,一听便懂。虚里所指,约莫是龙神趁重伤裂魄,有一部份入了凡。 “帮我…找到困在下界轮回的凡魄,帮我…解万年心结。” 他说着,掌间雷球压进栀月后背。她一声惨叫回荡,嘎然而止的记忆如雾气散在空中。 澈然难受地别过了眼,寰明看得一脸吃惊,却不大懂。半晌,呐呐问道:“什么意思。” “虚里说,帮我…解万年心结。”澈然想了几想,他虽没有向栀月挑明,青桐真人却曾说,霜珠辗转得自天女,若是,霜珠里头,曾经收纳过部分龙神仙魄,龙神特性渐渐淡去,开了珠,入母胎化形,仙魄几度再生,最后一世,便是虚里。“他…或许,是还活跃于仙界的龙神之魄,即使,和上古龙神,已经很不相同。” “你说,青桐虚里便是龙神?”寰明怪叫一声,显得不可置信。龙神,仙界何其远古又近乎传说的存在,要不是澈然见过那大龙之身,他还曾经觉得龙谷不就是个以讹传讹。 “应该说是,一部分的,还隐约存在龙神特性的仙魄。”他将青桐真人在鹿岭曾讲授过的道理,想了又想,量了又量。“他相合了康定王那龙神凡魄,证明此路当真而且可行,下一步,定是相合龙神兽身神元,但他要相合凡魄,已耗损不少灵气为引,他…赢不赢得了上古龙神,仍是未知。” “相合龙神…呃,这个,兽身神元…?”对太虚之说与化元赋形一术完全摸不着头绪的寰明显得呆头呆脑。 澈然换句话说,简要言之:“虚里今世的意志,输了,大渊由上古龙神当家;他赢了,大渊再无上古龙神。这样,明白?” “明白明白…这样好多了。”寰明喃喃点头,又大梦初醒般,喊道:“那怎好让他输了?” 输了,澈然倒不觉得,青桐真人会让虚里输了。澈然净望着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道:“我回翼山前,要再回凡界一趟,你整好人,立刻来帮我。” 他几番考量,这战事来得比他预期快些,他本以为弋猎叛了灰刃,该用些心力安定红漠内部的混乱,然弋猎好战乖张,夺权并不是个治理的心思,仅为杀戮与军火盲目。 “帮你,帮什么?”寰明问道。 “届时告诉你,整好人立刻来,不能拖,明白?” 寰明一脸狐疑,应了一声,问道:“去哪找你?” “恒安东城郊一座小山,你靠近些告诉我,我出仙障接应你。” “天少。” 他俩还说着,一女声传来,轻唤了他一声。 澈然闻声转头,眉间一皱,凛道:“寰明,你这处,没通报的规矩么?谁让她进来?” 寰明嘴一张,还未及应声,女将走了上前,向澈然一揖。“云彤见过天少。”她浅浅一笑,又似有些羞怯道:“云彤…如今,说要进来,自然没人敢拦了。” 两人只见后头一名翼兵畏畏缩缩,偷觑着寰明不敢作声,显是畏错又两头作难,定然是方才守营的小兵了。 乔木翼兵跋扈,打压炎火战族也不是一日两日,上梁不正下梁歪,更别说这乔木云彤自古便是个嚣张,谁敢得罪她了。寰明挑了挑眉,斜瞧了澈然一眼,咳了一声,抑着气音提醒道:“少妃…,澈然。”他说完,自己想了起来似的,不甘不愿向像云彤执礼一揖,道:“炎火寰明…见过…。” “够了。”澈然一脸冷淡,道:“营里有营里的规矩,谁都一样。”祥治显然很赏识这云彤,问也还没问过他,先下旨让翼山这么少妃来少妃去,心意倒是很坚持。 云彤心高气傲,对着一张冷脸要作小伏低实是委屈,她耐着性子,还尽可能想显得温婉些。“天少…,我只听尊上道,你自从出鹿岭,便去探查龙谷,至今还未能回翼山。我担忧哥哥心意不定,又担忧你安危,先替你取来翼符,带了些兵接应你。”她说着,掌中幻出玄铁打造的翼形兵符,扬手停在澈然跟前。 翼符属天尊之物,用以调兵发令,见翼符,如同见了天尊。 两人见了一震,澈然一脸青筋抽蓄似的瞪着她,也只能跪地行礼,接了翼符。 云彤交了翼符,连忙要扶他。澈然伸手一架,淡淡起身。 思量不过一眨眼功夫,他瞧也不瞧云彤,冷冷发话:“这翼符,作何用处,你不会不清楚。第一令,便命你回翼山。此番无须你出战,就是兵卒,也不必。” “为何!”她眉间一歛,瞪大了细长的媚眼,再持不住那刻意温柔的语气。“云彤不服!” 管你服不服,寰明听了心头爽快,在旁要笑不笑,憋得一脸怪相。 “你翼山护驾有功,又逢父丧,无须出战。”澈然一烦,随口支了个理由。要她回翼山,是向祥治发难,但,借此表明心迹也好。 “父丧,我哥哥呢?”这理由也太过敷衍,云彤显得愈发难以承受,她踉跄一退,直当的性子藏不住话:“你分明…只想支开我。” 澈然淡淡望着别处,也不作声。 “你…。”他不作声,倒是默认了。云彤一双眼泛起心伤:“你难道不知道,我违背我父亲,是为了你…。” 她要提那护驾一事,澈然不好诋毁她那实实在在的功劳,只又心烦地别过了眼。 “少妃,似你这带兵的女豪杰,大概不懂了。”寰明见澈然那眉头皱得快能夹死飞虫,忙扬声帮腔道:“妃位嘛,能用军功换来,感情,不行。您还是别强求了。” 澈然闻言,仍瞪了他一眼。妃位妃位,这头是已经完婚了么…。他急着再去趟龙谷并赶回凡界,半点不想同这两人多谈。他冷着声道:“占下妃位,却注定要孤独。你回翼山,向尊上一提,还可以阻止这场荒谬的亲事。” “何以言荒谬…!”云彤双眼禁不住转起泪光,她挺而走险,死生不顾,只换来他这张冷脸。她一颗刚毅的心,也不免疼得厉害。“翼兵都传,你出鹿岭,一路护着那二王女,你何不承认,这才是缘由…。” 见她这铁铮铮的女将,泪都要滴下来。澈然语气软了几分,却不想同她谈论栀月,只道:“你我,今日能为同袍,日后能为君臣,比尊上那道旨意都好。” 云彤凉凉一笑,她自小盼着为将,便是要为他护翼山,平大渊,她甘心受他遣调,为他出生入死,却不是为了守着他和另一个女人。她不相信她一派忠心,还要败给那头什么畜牲。“树谷栀月生死未卜,遍寻不着,你何必还…。” 澈然闻言眉心一抽,打断她道:“你,派人找她。” 云彤别过头,随手将泪抹了,凄然一笑道:“我便派人找她,怎么,她若是解封龙神之人,在你出战玄王之前,难道不是找着为好。”她就是赢不了澈然之心,也断不会将这少妃位让给那叛族之女。 澈然恨恨瞪了她一阵,切齿道:“你,胆敢妄为,我有的是理由,剿灭你乔木战族。” 他转过身子,只作不见她黯然神伤,和寰明那几乎要噘起嘴吹哨的得意样:“战令,我已说得清楚,即刻回翼山,违令,以军法惩处。” 他接触的情事不多,以为理当爱恨分明,斩情似斩敌。剿灭战族纵然是他当下能想出最具报复性的威胁,可不可行,不曾细量。听在云彤耳里,却已足够传达那透彻的敌意。 边关望冷月,铠甲满被霜雪,都远不及这等寒凉。云彤回身便走,背着两人滚下两行泪。 然她乔木云彤,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威胁。 -- (簡)許諾(H) 他离开寰明,去了趟龙谷,却发现他先时替换下的入口,已让人重新勾了障法,再不得其门而入。看来师父他老人家安在,而且不让他插手龙神了。他如今也没那功夫再勾编仙障替换个新入口,只好先回了凡界。 仙界耽搁叁日,凡界晃眼已是月余。 澈然幻气落在恒安城边,忽然想到得买些东西,连忙到邻近集市绕了遶,才又连步赶回了月娘的小院。 他一眼撇见那只金丝雀,又栖停在小院竹篱上。见了澈然,牠得意的啁啾两声,拍拍翅羽,算做招呼。 这老祖宗,关键时刻总逃之夭夭,就剩个本事挺会找主人。 院里,竹竿上晒着一帘轻纱,几件棉毯。地上一方草蓆,上头晒了些栀子实。 她那畦小田长了些油绿绿的叶菜,长藤四处随兴爬生,不用人照料也生意盎然的模样。此外,却也没别的了。 而月娘,正坐在屋簷下,映着日光作画。 “月儿。”他欣然一唤,几步跑了上前,手上大包小包,拎了米豆果子,又拎了些鱼肉豆腐。凡人似的,就有这么些不方便。 “澈然。”月娘见了,忙搁下画笔起身迎他,想替他接些东西。笑道:“也不见你骑什么马,拎这些,从城心这么跑来么?” “马…。”他楞了楞,咳了声道:“骑马显眼,我脚程快,一会儿便到了。”澈然不让她接东西,直提进了屋,搁在案上。 月娘听了,淡淡一笑,没有再多言。她在后跟了进去,接过他方脱下的外袍。“这么个热天,得披这么几层锦衣,难为你了,我替你挂着吧。”她挂了衣,又替他倒了杯茶。静静的,却没说什么话。 澈然接过茶喝着,倒有些不是滋味了。“你…见了我这般平淡,也不怪我…怎么去了一个月。”她那双眼里,淡淡的,没有急切,没有责怪,却也没有思念。虽然他不该这么让她等着,他却好像…,又觉得有些失落。 “近来时局不安,澈然自然忙了,不打紧的。”月娘往外走回她的画前,又提起笔来。 澈然挺不甘心地挨到她身旁,自后轻轻抱着,贴在她鬓边似有若无吻着:“你在画什么?” 就是仙界叁日,他也挺思念她,她等了月余,却说着不打紧。 让他挠得痒,她轻轻一闪,瞅了他一眼,浅笑道:“还不就是一些山水,花花草草。” 她的画卷上,只浓淡有致的墨色,这幅提些什么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那幅再提个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瞧上去,还挺有意境。她画花草婉致,画山水,倒也气势万千。 她腼腆笑了笑,无奈道:“你瞧我那田,也只长了些蕃薯藤,这农活儿我如今做不太来,还是画些花鸟容易…。我那日到小城边找了个市集,卖了两幅,便又买了些墨条纸绢,这处不少栀子实,也能做色料。” 他这么盈月不归,自然不好分说她溜去人多的集市了,反倒,想起了另一件事。“说到色料,我倒有东西要给你。” 他以宽袖遮掩,探进袖袋中,幻出了一方木匣子。 打开木匣,里头摆了十二个色块,渐层般的正黄到赭红,又一排由绿、青到蓝紫。“这都压制好了,调点水便能用。” 这些尽是他在翼山用的色料,当日见她在月华斋画时花,便想着要送她了,只那时他是个穷乞丐,自不好拿出这等东西。 月娘一瞧,惊楞了眼,叹为观止道:“好漂亮的颜色。就是在春里流芳里,也…从未见过。” 春里流芳接待一众文人雅士,供姑娘作画的颜料实属上乘,然而在如何上乘,也不比这天界之物了。那些色块尽是仙匠精工打制,别说颜色稀罕,还透着仙矿仙草之气,微微闪耀着点点金属光泽。 澈然喜欢她高兴,仍不忘吩咐道:“这些颜色,只给你消遣用,画作不好拿出去卖,最好连搁在院子都不要,免得人见了起疑。上回留给你的银子,不够用么?集市人多,买些东西也就算了,长时间待着卖画,我想还是不妥。” 月娘在春里流芳待过,自也明白,这色料用在画上拿出去是醒目了些,毕竟画作用色昂贵与否,在名流仕界,也是财力的一种表征。 想着,她又有些怅然,她低着头轻轻道:“我…没有用。那是…澈然的银子。” 月娘想了想,忙着要说服他:“你别担心,我拿出去的,便用墨色。这色块,家里赏玩吧。何况你瞧我这不上妆,换一身旧时的衣裳,早不是春里流芳那模样,人认不出的。你放心吧,这城边也不若城心热闹,过了风头,也少听人谈论月娘了。” 澈然一听,又悻然一叹:“你…还分什么你我。不说过了,那些赎身的银两,你就当作忘了。” “我从前,身不由己,如今…,澈然,你若真当我是自由之身,我想自己努力…。” 努力…。澈然望着她,她一向,是这么被迫压抑着,或许那是她仙魄里头的执念吧…。 “你要喜欢,便这么做吧。但你说的市集,我改日先同你去绕绕。” 她一双眼亮晶晶的,小心翼翼搁下木匣,忘情的朝他腰间一抱,道:“澈然,谢谢你。” “能卖画,比见了我还欢喜。”他顺势抱起了她,打横一接便往房里走,嘴且上故作不悦道:“也没听你说句想我,夫君不高兴,娘子当心了。” “我…。”月娘脸一红,呐呐道:“澈…澈然,你这前脚才进门,还是歇歇吧。我…我得去替你烧饭。” “等会儿恐怕是你要歇歇了,那时,我去烧。” “澈…澈然…。” 她握着他使坏的手腕,满眼哀饶。 他床上床下一般霸道,床下还听她,床上只将她吃了个干干净净。谁教这小凡女,让仙界天少为他郁郁恨恨,爱而不得。 他不似元玨急躁,总爱戏弄她。光使个指节转弄在她小穴前端,足教她快要受不住。 他拂开她的手抓在头顶,倾身在她面上俊朗一笑。她花穴里钻动的手指,仍然抠压在她特有反应的位置上。 “真要停么?”他瞧着她喘得急促,眼看要攀顶,他将指节啵得一声抽出,看她似要沸腾的水离了火,显得有些颓靡。 她嘴上不说,却不自觉送来哀怨的一眼。澈然一笑,吻着她一双眉眼,再对进了指节,拇指也跟着按上花蒂揉弄。快意回升,他却总能精准地停在她要登顶的瞬间。 让他戏耍了好几回,温婉的月娘都要生气了。明明他身下涨得很,却偏要这么慢条斯理蹉跎她。 就是她这气,也在他掌握之中。他一笑,在她真正不高兴之前,又以指抚弄得她千羞百媚,娇喘连连,屡屡抽颤得浑身不堪。 她脑海软绵绵,好像虚软了身子再没有力气,小穴却红热得很,频频拧绞,好似红唇亲暱吻着他手指。瞧她细白肌肤淡淡泛着玫红,春水横流一片。饶澈然再能忍,也只能投降。 月娘让他活络的感官正清晰,他身上难得显得热烫的东西对进去,快感如刀锐利,又似彩云轻雾满涨舒服。 她让澈然亲近,顺着身子,只想放大欲望,消淡情怀,他,却偏偏总是一片浓情。 他抱着她绵绵湿吻,比起下身快感逼人,他温暖的情意流连在她耳际、颈边、胸前,一路荡气回肠,吻到腹间,臀间,后背。温柔中,又不由分说,他将她翻来覆去,一杵欲望热烈又沉静得在她小径里侵夺,反复到她显得愈渐不耐。 她难熬的呻吟开始带了些哭音,微微缩抬了腿。澈然顺势上折,将她困压在身下。深深抽动,一次又一次扣击在她花径深处。 难耐他持续不辍的凌驾,她忍不住哼哼啜泣,被逼在云端下不来,好似要受不住的小径收缩,紧紧咬着他,他却停了停。湿凉的胸膛覆在她柔软的胸上,他轻轻吻着,不想这么快让彼此沸腾又冷却。 “月儿…,想着我。”他怜惜地吻在她唇上,只想让她觉得,想要他,需要他。 唇舌相缠,她难受得攀紧了他,要滚不滚的欲,让湿濡濡的软舌几勾,又烧成一片火海。澈然收紧了双臂,贯起令她窒息的深度与速度,很快将她推了顶。 她下腹紧紧收缩,花穴拧挤的他脑海星星闪光似的快意难言,她满足了,他可还没,侧了她身子,他俯身吻在她耳上,又是一阵侵夺。 她初时还想着要,现在倒让澈然逼得下不了地,乱乱想着不要。身子乏力受着,小穴倒是很合作,反复收缩得湿泠泠。直到他终于散进万千子弟兵之时,她已经动也不想动,一片云软软地侧缩着,起也起不来善后身子了。 他侧躺了下来,手臂圈抱着她。 “你会…一直这么陪着我么…。”她模模糊糊间,呓语了一句。 澈然听得明白,心里一抽,他收紧了双臂,吻在她额上,轻轻道了声:“我会。” 他身心一片清爽,依言纡尊降贵去替小凡女烧饭,她却从日间直睡到了隔日,起身时还一片无力酸软。 睡这等时数,倒不是他澈然多行了。 月娘出春里流芳,也不过数月,他却发现,她凡魄衰弱得很快。元玨给她的那药散,恐怕,还不是一般的避子散。若是在他出战之时,让她凡魄入了冥司,便有让治凡仙官发现的风险。但他,绝不肯似那虚里一般,动不动打她魂魄的主意,仙魄是杀,凡魄是杀,出手了,究柢是伤害。 他原还有几分顾忌,终究也只好妥协,用他那突发奇想的法子。 “对不起…澈然,我睡糊涂了。”她阑珊起身,在案边一坐。 澈然歉然一笑,替她倒了杯水。“你要还累,不妨歇着。” “不…不累了。”月娘一羞,红了脸。瞧见桌上几帖药包似的东西,忙伸手拣弄,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昨日到药铺请大夫抓的药方,有助你解散毒,养元气。” 其实那药,不过解忧安神,没什么别的用处。 栀月望着药帖,有些出神,她近来,确实常觉得浑身不对劲,面色也憔悴不少。 “谢谢你…,让你费心了。” 澈然望着她,思量半晌,咳了声道:“只是,大夫交代了,用这药,你身子也不好…,便…不宜行房。” 闻言,月娘一楞,瞧他几分别扭的说着,她嫣然一笑:“澈然…要是在意,我…不需要这药帖。” 纵使他一再说着要她忘了那两千两,她还是难免挂怀,不折不扣的金主,怎好要他什么…不宜行房。 “我是有些在意。”澈然笑望了她一眼,道:“但我…更希望你好好养身子。每日对水煎服,不要忘了。” 月娘听着,几分动容。他说这话,不似个寻芳客,倒像…夫君。想着,她竟有些不自禁,眼眶一红,鼻尖,也显得红咚咚的。 澈然望着她,心里一片柔情。要不是他才说了什么节制房事,他那泱泱莽莽的情意,直想浪一般一次又一次卷没她。 他握上她的手,情心切切道:“月娘…,近来,府上会比较忙碌,家里的事也需要有些安排,等我打理妥当,一定…,尽快接你过门,就算,或许,不是正室,你…介怀么。”他想得认真,倒忘了问她这凡身的意志也做不得数。 月娘摇摇头,温顺地笑了笑:“澈然说的都好…。”其实她觉得,他这么说,反倒比较真诚,好像有些当真。 他真心也好,哄她也好,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挺动听,像个好梦,她不介意他同她多说几次。然她几分动心,她若有所觉,立时又有些退缩。 她连忙又看了看桌面,拾起一把折扇,展开,却是一面空白。 -- χDγьz.cΘM 替身 哄女人不难,哄澈然的女人,倒有些难了。 一早,他惴惴不安入了小院,一隻金丝雀飞来,朝他面上又扑又搧,吱啾怪嚷,一隻小雀鸟,宛若大鸿般的气势。寰明眨了眨眼,察觉牠那古老的仙气,一愣,连忙低声道,「老祖宗,行行好,澈然让我来的。」 金丝雀怪叫一声,仍是忿忿不平的样子。 「澈然?」屋内月娘走了出来,瞧了瞧,有些稀奇,走上来牵了他的手,甜甜一笑道:「这么快回来?…?我…还以为,要再等你一个月…。」 寰明心里一僵,怎么,和那冷岸承熙说得不太一样。他乾乾两笑,道:「当…当然不能让你等了。」 月娘闻言,又嫣然一笑。她接了飞上她手上的金丝雀,道:「澈然回来,你这么激动做什么,饿了么?我备了些小米在窗边了。」 金丝雀啁啾一声,飞过寰明头上,再乱搧了几搧,回牠常待的窗边去了。 「对不起…,今天金儿有些脾气…,你也知道,牠通常很乖巧。」 「无妨。」寰明尽可能地帅气一笑,又恍然想起本尊那笑容,总是只淡淡掛在嘴边,连忙又将那笑得弧度收敛了些。 「澈然…,你还好么?」月娘若有所觉的看了看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还好还好。」寰明一阵紧张,忙将注意力转到桌上去,道:「你…你煮了什么,好香。」他看了看,一碗清粥,一盘木须梔子花,一碗鱼汤。 「我…我以为早膳你会不在,只将昨晚剩的鱼煮了汤。要不…我去替你煎点鱼。ℙò㈠㈧.cιτy(po18.city) 鱼汤…,寰明一楞,觉得这澈然还真是牺牲,自己也只好委曲求全了。「不用不用。」这女人煮什么,吃就对了。「有这鱼汤挺好,挺好。」他往桌边一坐,捞来一碗,壮士断腕一般仰头几口喝得乾乾净凈。 「澈然…。」月娘凉凉一笑,轻问道:「你…府上,没事吧?」他夜半叁更跑出去,这头回来,变得怪里怪气。 「能有什么事,好得很。」寰明随口应着,抓来茶壶,连灌了好几杯茶,才好不容易冲淡了鱼汤的黏腻味。 月娘仍不自觉地望着他,好像想瞧出什么端倪。 寰明让她瞧得心虚,连忙又望了望桌上,道:「这…这梔子花清香,你也吃一些吧。」他从前便听说梔月爱吃梔子花,这他还记得的,他说着,边往她碗里堆满了花。道:「多吃点。」 月娘轻轻持箸,夹了几口花,仍是忍不住偷瞧他。 从前,澈然总道梔子花性寒,不肯让她多吃,只今日她以为他不在,才这么清炒了一些。他定然有什么心事,才这么万千顺着她。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了。 「澈然…我…在想。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她低头淡淡喝着粥,忽然这么开口。 如今听到这对鸳鸯讲出帮忙两字,寰明还真有点害怕。他勉强维持着脸色,一笑,道:「什么忙?」 月娘瞧他那神色,连忙道:「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想请澈然…帮我买些…胭脂水粉。」她说着,有些难为情的低下了头。「从前…我知道的,稍好一点的、不伤脸的水粉,都在城心,和春里流芳近,我…。」 寰明听了,松了口气,他还正愁没个藉口开溜呢。一脸胸有成足的样子,他俊朗一笑,道:「那有什么难。我一会儿便去帮你买。虽然,我觉得…,你如今这般素净,足以闭月羞花,胭脂水粉,有些多馀。」 让寰明这么以为高明的补了一句,月娘无奈一笑,缓起身走到了她的画架旁,逃避似的,静静打量起她的画来。 其实她近来,不太爱照镜子,总觉自己面容不如以往精神,也怕澈然瞧久了,心里生厌,并不怎么希望他注意到她的脸。 「澈然,你要不要瞧瞧我刚画了幅新的杨柳映月,你觉得…,提什么诗好…。这幅,只用墨色,我想…拿去集市。」 寰明听了一傻,拖着步走到月娘那画前,一脑空空。他这拿刀的人,实不比那文武兼修的澈然,还读那什么凡文凡诗。「嗯。」他咳了几咳,四两拨千金道:「我…我不比你才思敏捷,自然…你提得都好。」 月娘瞧了他一眼,只觉得寰明站得老远,心不在焉。从前澈然看画,总要贴抱在她后头,耳鬓廝磨,乱乱文不对题的提些诗词,好让她嗔个几句。 他…真不懂这画,还是如今…刻意回避起来了。 她轻轻提笔,落了两句诗,写着: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昨晚澈然一走,她有些睡不下,便想做画转转心。 一落笔,淡淡勾了这幅画。其实,她心里早也对上了诗句。 先时,澈然在或不在,留或不留,她看得淡然,毕竟,她只视他为赎身的金主。如今他又走,她却不得不承认,她有些难以忽略的落寞。想着澈然向她讨诗,她不免又反省起来,自己一直这么冷冷淡淡,他又如何肯留了。他的药帖,他温暖的妻字,他体体贴贴的浓情密意,不晓得何故无限生长,縈绕在心头,她一颗心犹豫不安,是不是,该这么再容自己走一回情关,是不是,她能为他勇敢一些。或许,这一次,他真是她的良人,她却不给彼此机会…。 终于,她在画面上留了落诗的空白处,她想让他明白,她其实比自己以为的还在意他,只是,又一直害怕失落而裹足不前。 她想,澈然懂诗,看了画,或许会有些高兴,也或许,又会给她一些如胶似蜜的保证,温声宽慰她。 但他没有。 她搁下笔,抬起头,朝澈然勉强一笑,道:「澈然…,你…若是需要回府,儘管回去。我不要紧的。」 寰明听了,如释重负,忙道:「月娘,最近府上家里都忙,我…我确实需要回去一趟,顺道,买你要的胭脂水粉回来,好么?」 「好。」月娘有些转不过心,应了声,随手将桌上收了收,又道:「我…我到后边忙。就不送你了。」 寰明这情场老将,自也瞧得出她眼里有些落寞,但,他能做的也就这些了。这任务不也同打仗一般,他目标明确,收她凡魄入霜珠,再送回真澈然身边养回仙身,其他不该碰的,便不要碰。 ====================================== 星河按,欧阳修《生查子·元夕》,帮大家补上整首诗。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溼春衫袖。 -- 姨娘 「尊上…您。」青蓿轻灵的步伐随承熙走在林间,在他后头探头探脑。「我…又惹您不快了么?您…。」 承熙自她照了水镜,一句话不同她说,只风一般的走着,若不是为了等她,她觉得他应该会光影一闪便消失无踪。 「难道您…缺润元么?」她百思不得其解,方才,她一度以为,她会得到个什么大润元,但却什么也没有。承熙难道为这事气她么?但那白鬍子老神官不也说了,若非病入膏肓,便是没病,她既然健健康康,是不会从那水镜得到什么的。 承熙顿了顿,转过头勉强朝她递了个难得和善的笑:「你才缺润元。」 这草精,讲话经不经脑。 青蓿愣了愣,好似让那笑容往心头拧了两下。他本就生得好看,那种好看,搭着一双蓝瞳,冰冷尊高,似瓷似玉,没想这冷脸笑起来,还能像春风一般。 她还哑吧似的,承熙瞧了她一眼,忽然开口问道:「你…有没有什么…心愿?」 「心愿?」 这什么奇问来着,她这简单的头脑里,一开始,只想设法开榴花,后来,天真的想要…呃,杀这尊上。但这些,如今都不重要了。老实说,她一时之间,真想不出什么愿望。 偏偏他一双蓝瞳望着,好像考试似的。唔…吉祥话人人爱听,青蓿愣愣一笑,转着眼道:「青蓿希望尊上尊体…。」 承熙一笑,逕自走了。「你若想到什么,再告诉我吧。」他不知何故,连话声都显得温柔。 青蓿好奇的感受着承熙态度里的不同,温顺地道了声好,又急忙跟了上去。 回了进德殿,却见紫鳶在进德膳房忙进忙出,见了承熙忙迎上来喊了声尊上。 青蓿见状一楞,赶紧摸了摸腰间进德神官宫牌,竟不在身上。她想了想,定是换衣时落了,又随旧衣送去了浣衣房。 承熙眉间沉沉一皱,那怒气才要发作,却听得后头一声澈然,穗花元君走出膳房,热烈地招呼了上来。 承熙那升到头顶的怒气,也只好压了下去,礼貌应了声:「姨娘。」 「就知道你定要不高兴。」穗花走上来拭了拭手道:「我帮你送了匹新衣到浣衣房,见到这宫牌,忍不住过个乾癮。」她将宫牌递给了青蓿,打量了她两眼:「收好,这东西也能掉了。」她说话时那眉眼间,却显得很是高兴。 承熙冷扫了青蓿一眼,又道:「请姨娘入厅歇歇吧。其馀的人,该去哪,就去哪。」 紫鳶一听,淡淡行礼,几步退了下去。青蓿跟着屈了屈膝,不自觉想要一併退下。 「青蓿。」这傻愣的东西。承熙沉声一唤,她停了步,抬头又让承熙瞪了一眼。「回厅。」他淡淡吩咐。 承熙领步往殿门走,同穗花道:「衣服怎劳烦您亲自送来,还忙这膳房做什么。」 「唉。」她望了承熙一眼,话中有话:「我儿子女儿都在你这进德殿,过来瞧瞧我这紫鳶唄。」她面色轻松,这言下之意仍是怪承熙将她差去扫叶子了。 承熙只作没听见,转步要进殿门。传声鸟金阳见了青蓿,又飞到她肩上,扬声振喊:「主人主人」。 承熙烦瞪了牠一眼,道:「你要怪嚷,这报门的职不如撤了。」 金阳张翅朝他耀武扬威地扇了扇,嚷道:「獃鸟,獃鸟,不如撤了,不如撤了。」 承熙懒得搭理牠,同穗花入了门。当年梔月仙魄灭散,这东西也不知躲那儿去,一日,却委委屈屈飞来他殿外,可怜兮兮喊了声「主人」。让他这么收留安安分分了五百年,现在这模样,只惹他烦心。 青蓿让那不小的金鸟身停在肩上,爪子勾得她有些痒,她轻轻拍了拍牠,屏息道:「你…你叫金阳吧,鸟儿乖,别惹尊上烦,快回去。」 金阳啁啾一声,乖顺地回了牠栖停的枝椏上去了。 她才进门,只见穗花已扬咒在厅案摆了一桌菜。将承熙按到了桌边。 「自你把朱鶯打发来我这,我便一直想来看看。你身旁的人,总不好随随便便。」 承熙听着,揣摩着穗花心思,就烦她与无相一张嘴巴。 没想穗花转眼看了看青蓿,却一把亲切的走上来牵她,上下打量一翻,又嘖嘖了几声。 「澈然,你这心思,在你师尊那头,可难办了。但你也不用管那老不休,他算东算西,怎不算计一下你的子嗣。年纪老大不小了,那夕珠巖你半步不肯踏进去,还像话么?」她一把将青蓿带到桌旁,也将她按进了椅里,道:「我记得,你叫青蓿吧。」 「是…。」青蓿怯生生地看着她,想她是紫鳶的母亲,不由得有些紧张。 穗花却只把碗筷往她面前推,又向承熙挥了挥手道:「用吧用吧,我早早就来,这菜都要凉了。」 承熙见穗花不管他,倒频往青蓿碗里堆菜,忍不住道:「姨娘,她是草精,不吃这些鱼肉。」 「啊…,对对。」她夹菜的手缓了缓,拍了下额头道:「我都活糊涂了。澈然,姨娘再这么等下去,这脑袋还怕赶不上见小天少啊…。这青蓿你要喜欢,动作得快,将你师尊杀个措手不及,别慢吞吞搞什么衣服这套,一介天尊,开例娶个天妃当真没什么大不了。」 「姨娘。」承熙那脸色沉了下来,淡淡道:「您多想了。」 穗花听了,朝青蓿那安抚一笑,又连忙起身将承熙几下拉拉扯扯到一旁,道:「澈然…,姨娘知道你不喜欢我那几个女儿,这既是难得的机缘…。」 「姨娘。」承熙冷着一张脸,浇穗花一盆冷水。「青蓿,是草精,寿数有限。您就别再提这事了吧。」还别提她或是个仙术锻造出来的,青桐真人提过,这锻造的仙魄,繁衍不了子代。 「寿数有限…?」穗花挑了挑眉,吐了口气道:「寿数有限也好过没个影,姨娘那有的是珍奇药材,通通拿给她补身子。」 「姨娘…。」承熙还待说点什么,穗花呔了一声,转身回了桌边。 青蓿也不知道这穗花元君同承熙话了什么,只见她又一派亲切迎上来,承熙却似乎不大高兴,逕自待在书房里。 穗花只道既然是个草精,动作更快些便得了。「我等会儿回竹居,让朱鶯送些药材来给你,你可要仔细用了。要担尊上这进德神官,精神不好可是不行的。明白么?」 「明白。」青蓿赶紧应了声,当真以为明白了什么,大概是承熙嫌她最近总精神不济,才要带她去看那御医般的水镜了。」 瞧这青蓿乖巧,一双水灵的眼儿乌溜溜的,穗花愈看愈满意,笑道:「这孩子漂亮懂事,就是姨娘也喜欢,你还执着什么。」 穗花厅里绕了遶,且有些不满,又朝承熙喊道:「你这进德殿,四处是梔子,说实话,梔子冷寒了些,要不,你让他夏日开花便成,不用搞得四时皆花,对你不好。」她一叹,又道:「五百年了,有些事,既然回不来,不如承物合时,能清理便清理。」 「姨娘。」承熙闻言,脸色又一沉,且沉得穗花也收住了声。「我还要回大殿听政,不多耽搁了。」 他挺不悦地甩了袖,几步幻无了踪影。 「唉。」穗花叹了口气,拿她这孩子没辙。「青蓿,看来姨娘得想想法子,帮你一把。」 「帮我…?」 「钓男神么,傻孩子。」穗花又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 (簡)下策 “这是…?”月娘好奇地问了问。 “我在街上瞧见,顺道带了回来。”他笑了笑,道:“澈然有幸,请月娘做画题诗,赠予郎君么?” 这月娘,懂诗善画,却半句也没写给他过,简直比酒肆的姑娘还怠慢。他在这处,脸皮特厚,自己讨一首也无妨。 月娘也知自己对澈然有些不用心,但她身心不一,已是为难,还要调笑,她便不会了。歉然一笑,只好道:“当然好,只是,容月娘想想,好么。” 她一想,那扇面搁着,又过了数十日。偶尔提笔,又放下,始终没写画什么。澈然待她好,她也不想就这么抄两句情诗敷衍便送还与他。 那晚,她在他臂弯中睡着,澈然望着,有些怅然,又几分怜惜。他等着,等着她想起他,等着向她好好解释,等着她再爱上他,等着同她执手,走到地老天荒。 从前他觉得凡诗凡词花言巧语,以凡魄那撢尘似的年岁拟天比地,挺不真诚,如今才晓得情至深处,早忘却了时光流年,动不动便想着地久,想着天长。 他一片情意似海,伴着月色,正满心温柔。小山上,却隐隐有仙气涌动,他耳边,传来寰明的话声。 “澈然?”寰明小心翼翼问道:“你在附近么?” 她的小屋,落了仙咒,不仅凡人走避,就是仙神也瞧不见的。 闻声,澈然收敛心神,悄悄起身要离榻。 “澈然…。”月娘明明睡了,他微微一挪动,她却又醒了来。“你…要去那儿?”她一脸困倦,模糊问了声。 澈然知道她虽然不说,她不压抑的时候,很害怕一醒来,便会见不着他。他回头轻握住她的手,安抚一笑,道:“月儿,我出去…,办件事。一会儿便回来。” “出去…。”夜半叁更,去办什么事儿呢。月娘清醒了些,伸手拉住他,眼里一片牵绊,半晌,又缓缓松了开,道:“天凉,披件衣再走吧。” “你睡吧。一会儿回来。”澈然递了安抚的一眼,拎了外衣便出了门。 出了仙障,他寻着仙气,隐身低飞,迎上了寰明。 “呼,澈然,还真难找,你这人,藏得倒好。”寰明赶得气喘吁吁,不懂这紧要时刻,这澈然不回翼山,却将他找来凡界做什么。“快说吧,什么忙还要到这凡间才能说。” 澈然最后想了几想,他要出战,凡界一晃至少叁五年。却也没别的法子了。 他看了寰明一眼,淡淡道:“寰明,我回翼山,便要调兵出战,分心不得,你以驻守龙谷为由,替我来陪她。” “陪…,啊?”寰明声音高了八度,下巴显没掉下来。“澈然,你搞错了,你要出战,我这少将当然要带兵,怎能留在凡界陪个姑娘。” “不是说了,你要驻守龙谷么,龙谷确实得盯着,但我想,暂时不会有什么动静的。你也不用一直待在这处,不时露个面就行。” “这…不行不行不行。”寰明左思右想,笃定道:“你要打仗,我当然要替你打那前锋。” “你放心吧,这次出战,翼兵作个样子,灰刃自会拼了命收拾他弟弟。有你父兄和云飞,已经够了。” “喂喂…,再…再不然,我炎火寰名,是出了名的仙界采花郎,你应该要不放心吧。澈然,她可是你捧在手心上,揣在心尖上的女人,不能交到我这种人手里啊。要不,你找朱莺吧。” 澈然烦瞪了他一眼,仍道:“这事,我只信得过你。这一战固然重要,保下她,更重要,乔木云彤打她主意,我不放心独自留她在凡界。还有件要事,她那凡身,大约撑不到我回来,别医她,但让她舒服些。真撑不住了,将她凡魄收到这霜珠里,别让她入了冥司,让神官发现。” 澈然说着,将霜珠递给寰明,将开珠之咒教与了他。“对了,还有这个,只需要带着,它会继续记下栀月的记忆。”他又幻出栀子实,交给寰明。 “我…我明白了。但…,你们…,我是说…你知道。”寰明那神情一脸想装正经,又显得很不正经。“小别胜新婚,这么几年…,你…总没要我连这春宵良辰…,都要帮你吧。” 澈然冷扫了他一眼,只寒得寰明心里发凉。那眼神,约莫是说,你敢,当心我抄了你炎火战族。 寰明打了个哆嗦,只觉这人凶得不可理喻。 “我…替她备了些药方,你便拿那药,和她身子不好,推托了吧。说起来,她很独立,你在不在,不大要紧,她…也没那么喜欢我,你要不主动,她不会贴到你身上来。” “不主动不主动。”寰明连忙正经八百的担保。这刀枪剑林,哪处没入过,却还真没接过这等香艳又委屈的任务。“我…现在过去么?” “不急,天亮回去就行。我得走了。”澈然望了小屋一眼,歛了歛心神,多见她那么一眼,又是一番牵肠挂肚。 寰明一派无奈,化了个澈然的样子,上下一瞧,还颇为满意。“这样行么?像我们俊俏的天少么?”他拨了拨发,又挑了挑眉。 澈然只感到一阵不舒适,冷声道:“稳重点好么,别吓跑了她。龙谷,也别忘了。” 想到龙谷,寰明仔细一量,楞道:“那么,要是那青桐虚里,伏不下龙神…,我…我不是首当其冲么?” 澈然笑了笑,道:“的确是,大渊两大功劳,都归给你了。”他拍了拍寰明,道:“走了。” “喂喂,澈然,不是这么说的…,喂。”他还连声叫嚷,澈然转眼幻了气,消失在一山青林间。 嗯哼,寰明一叹,管她二殿下叁殿下,哄哄女人嘛,也不是什么难事。 -- (簡)替身 哄女人不难,哄澈然的女人,倒有些难了。 一早,他惴惴不安入了小院,一只金丝雀飞来,朝他面上又扑又搧,吱啾怪嚷,一只小雀鸟,宛若大鸿般的气势。寰明眨了眨眼,察觉牠那古老的仙气,一愣,连忙低声道,“老祖宗,行行好,澈然让我来的。” 金丝雀怪叫一声,仍是忿忿不平的样子。 “澈然?”屋内月娘走了出来,瞧了瞧,有些稀奇,走上来牵了他的手,甜甜一笑道:“这么快回来?…?我…还以为,要再等你一个月…。” 寰明心里一僵,怎么,和那冷岸承熙说得不太一样。他乾乾两笑,道:“当…当然不能让你等了。” 月娘闻言,又嫣然一笑。她接了飞上她手上的金丝雀,道:“澈然回来,你这么激动做什么,饿了么?我备了些小米在窗边了。” 金丝雀啁啾一声,飞过寰明头上,再乱搧了几搧,回牠常待的窗边去了。 “对不起…,今天金儿有些脾气…,你也知道,牠通常很乖巧。” “无妨。”寰明尽可能地帅气一笑,又恍然想起本尊那笑容,总是只淡淡挂在嘴边,连忙又将那笑得弧度收敛了些。 “澈然…,你还好么?”月娘若有所觉的看了看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还好还好。”寰明一阵紧张,忙将注意力转到桌上去,道:“你…你煮了什么,好香。”他看了看,一碗清粥,一盘木须栀子花,一碗鱼汤。 “我…我以为早膳你会不在,只将昨晚剩的鱼煮了汤。要不…我去替你煎点鱼。 鱼汤…,寰明一楞,觉得这澈然还真是牺牲,自己也只好委曲求全了。“不用不用。”这女人煮什么,吃就对了。“有这鱼汤挺好,挺好。”他往桌边一坐,捞来一碗,壮士断腕一般仰头几口喝得乾乾净净。 “澈然…。”月娘凉凉一笑,轻问道:“你…府上,没事吧?”他夜半叁更跑出去,这头回来,变得怪里怪气。 “能有什么事,好得很。”寰明随口应着,抓来茶壶,连灌了好几杯茶,才好不容易冲淡了鱼汤的黏腻味。 月娘仍不自觉地望着他,好像想瞧出什么端倪。 寰明让她瞧得心虚,连忙又望了望桌上,道:“这…这栀子花清香,你也吃一些吧。”他从前便听说栀月爱吃栀子花,这他还记得的,他说着,边往她碗里堆满了花。道:“多吃点。” 月娘轻轻持箸,夹了几口花,仍是忍不住偷瞧他。 从前,澈然总道栀子花性寒,不肯让她多吃,只今日她以为他不在,才这么清炒了一些。他定然有什么心事,才这么万千顺着她。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了。 “澈然…我…在想。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她低头淡淡喝着粥,忽然这么开口。 如今听到这对鸳鸯讲出帮忙两字,寰明还真有点害怕。他勉强维持着脸色,一笑,道:“什么忙?” 月娘瞧他那神色,连忙道:“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想请澈然…帮我买些…胭脂水粉。”她说着,有些难为情的低下了头。“从前…我知道的,稍好一点的、不伤脸的水粉,都在城心,和春里流芳近,我…。” 寰明听了,松了口气,他还正愁没个借口开溜呢。一脸胸有成足的样子,他俊朗一笑,道:“那有什么难。我一会儿便去帮你买。虽然,我觉得…,你如今这般素净,足以闭月羞花,胭脂水粉,有些多余。” 让寰明这么以为高明的补了一句,月娘无奈一笑,缓起身走到了她的画架旁,逃避似的,静静打量起她的画来。 其实她近来,不太爱照镜子,总觉自己面容不如以往精神,也怕澈然瞧久了,心里生厌,并不怎么希望他注意到她的脸。 “澈然,你要不要瞧瞧我刚画了幅新的杨柳映月,你觉得…,提什么诗好…。这幅,只用墨色,我想…拿去集市。” 寰明听了一傻,拖着步走到月娘那画前,一脑空空。他这拿刀的人,实不比那文武兼修的澈然,还读那什么凡文凡诗。“嗯。”他咳了几咳,四两拨千金道:“我…我不比你才思敏捷,自然…你提得都好。” 月娘瞧了他一眼,只觉得寰明站得老远,心不在焉。从前澈然看画,总要贴抱在她后头,耳鬓厮磨,乱乱文不对题的提些诗词,好让她嗔个几句。 他…真不懂这画,还是如今…刻意回避起来了。 她轻轻提笔,落了两句诗,写着: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昨晚澈然一走,她有些睡不下,便想做画转转心。 一落笔,淡淡勾了这幅画。其实,她心里早也对上了诗句。 先时,澈然在或不在,留或不留,她看得淡然,毕竟,她只视他为赎身的金主。如今他又走,她却不得不承认,她有些难以忽略的落寞。想着澈然向她讨诗,她不免又反省起来,自己一直这么冷冷淡淡,他又如何肯留了。他的药帖,他温暖的妻字,他体体贴贴的浓情密意,不晓得何故无限生长,萦绕在心头,她一颗心犹豫不安,是不是,该这么再容自己走一回情关,是不是,她能为他勇敢一些。或许,这一次,他真是她的良人,她却不给彼此机会…。 终于,她在画面上留了落诗的空白处,她想让他明白,她其实比自己以为的还在意他,只是,又一直害怕失落而裹足不前。 她想,澈然懂诗,看了画,或许会有些高兴,也或许,又会给她一些如胶似蜜的保证,温声宽慰她。 但他没有。 她搁下笔,抬起头,朝澈然勉强一笑,道:“澈然…,你…若是需要回府,尽管回去。我不要紧的。” 寰明听了,如释重负,忙道:“月娘,最近府上家里都忙,我…我确实需要回去一趟,顺道,买你要的胭脂水粉回来,好么?” “好。”月娘有些转不过心,应了声,随手将桌上收了收,又道:“我…我到后边忙。就不送你了。” 寰明这情场老将,自也瞧得出她眼里有些落寞,但,他能做的也就这些了。这任务不也同打仗一般,他目标明确,收她凡魄入霜珠,再送回真澈然身边养回仙身,其他不该碰的,便不要碰。 ====================================== 星河按,欧阳修《生查子·元夕》,帮大家补上整首诗。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溼春衫袖。 -- (簡)變調 澈然那胭脂水粉,一耽搁自然又是好几日。 一早,却来了个自称东宫府上的仆从,将一袋锦囊递给她,里头除了她要的胭脂水粉,还有药帖,色料绢纸和银两,还写了张字笺,说道他忙,择日再来看她。 仆从云云,自是寰明出了小屋,打定主意要让澈然消失个大半年,澈然且说过,他在凡间是个什么东宫策士来着,那么,不如扮个仆从。 苦苦甜甜,她淡淡一笑,将那信笺仔细收了。然而,她一向能注意到一些细微的东西,好比澈然忙到,这信笺就算仔细仿了字迹,却也不是他自己写的了。即使澈然只替她在画上落款几回,他的字迹,她还能分辨得出。 今日来的是仆从,日后还有这仆从么? 她转念又想宽慰自己,或许澈然当真只是府上忙,他百忙中惦记自己的小东西,难道不是有心。她不好还哀哀悽悽,令他两头烦恼,他下次来,她且应该主动一些,让他高兴。 只是,仆从不时来照管她日常,却又好一阵子不见澈然。她想过,写封信,怕信笺落了,给他添麻烦;传个话,又不知道这仆从能不能信任。只好等着还是等着。 寰明瞧她那思念殷切,分明一颗情心,那呆头呆脑的青鸾,还说什么她不怎么喜欢他。 他忍不住又一叹,这便是他迟迟不找个女仙定下来的缘由了,一要出战,这么将人冰在这,怪凄凉的。 再让她相思下去,情心不定要变成闺怨了,近来,只好再扮个澈然,亮相亮相。 只是这么个亮相,月娘见了他,上了妆练了琴又练了舞,温温柔柔体体贴贴,仔细问了他爱吃的东西,喜爱的玩意儿,替他烹菜,替他冲茶,不时,又邀他看画赏月,挨在一旁温温婉婉,千娇百媚,完全将青楼姑娘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 而他这采花郎,竟变成了个作怀不乱的柳下惠,简直明寰火炎,倒倒颠颠。 月娘,自不懂这曲折。她只觉得自那回澈然半夜出了门,便好似变了个人,他再不留夜,叁天两头称忙消失,只差仆从送东西来。饶她再努力,他只左闪右推,右闪左推,打太极似的一避再避,能避再避。 几次以后,她便也不再那么积极了。 那晚,她明明疲累,却难以入眠。 她方才在房间照了照铜镜,怎么打理,都不若从前在春里流芳好看,近来,她更是时常觉得累,别说烹菜跳舞,连作画都有些乏力。她不免乱乱想着,她这时日,大约也剩下不多。 她缩在榻上,腿上搁着澈然给她的折扇。一旁,则是那盒珍贵的色料木匣。后来仆从带来的色料,都买自城心,没有这木匣子里头的颜色好看。那晚她恍然撇见那柄折扇,委实欠得久了,便拿起来,想写些什么。 脑中闪过的词句,却是首悼亡词。凉凉一笑,她觉得,有何不可。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写了两句她却停了笔。这词,用来悼亡妻。她…如今,却不敢再去想,当初他说的什么妻妾,什么…。她这记忆愈来愈差,她不如不去细想得好。 不细想,眼泪却一掉,直滴在扇面上。泪水晕了开,她心不在焉,随手一抹,却又将一抹颜色抹上了绸绢。她一愣,只好用手指沾了些墨绿色,浅浅在画面上抹开,似青林,又似绿地。 但这折扇,想来给不成了。她晾了晾收折了,随手藏进了枕下。 隔日一早,澈然却来了院。 她见了他,打起精神迎了出来,歉然一笑,道:“澈然,我…我也不知道你何时会来…,家里…没准备什么。” “不用准备什么,我今日来,想带你去走走,成日待在这小屋作画,闷也闷出病来。”寰明又想了个法子,带她出去溜搭,她总高兴,人前,也自然无需亲亲腻腻。 月娘听了果然一派不可置信,又很是欣然。澈然一向不同她出门,她理所当然以为,是为了避人耳目,是以她从来也没有要求,这回,他却亲自开了口。 他肯带她出门,她低沉数日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她也不想让澈然觉得病气沉沉,她不喊累,又特意笑得开朗。 寰明知晓澈然不希望她到人多的地方,是以避开了城心,只在临山的城边逛逛。 转眼恒安城也要入秋了,一户户桂花飘香,月娘高高兴兴走在街市上,东瞧西瞧,活泼不少。寰明在后头缓缓跟着,只见她一转眼又挨近了一摊花舖,俯身赏起一盆盆娇蕊。 花舖板娘秀秀气气,着了身紫色裙裳,裙?也漂漂亮亮绣了圈鸢尾花。 “姊姊,您这花照顾得真好。” 月娘喜孜孜的端详一盆栀子,又打量起一旁的月季。 寰明才走近,立时暗道一声不好。他闪身进巷,换了幅面孔。他想栀月那凡身,并没有什么仙神之气,自己离紫鸢太近,反倒暴露了月娘的身份。 他飞跃上一处屋顶,从高处盯着月娘身影,希望她看看花便继续再往前走。 “姑娘…喜欢作画…。”紫鸢一笑,淡淡打量着月娘,细细感受她掌间点点金粉传出的仙气。 “嗯?姊姊怎么知道?”月娘一奇,眨了眨眼。 紫鸢轻轻伸手抹了她脸,一笑,道:“妹妹这脸上,还有颜色呢。况且,妹妹气质好,看着这花,满眼怜惜。”一抹仙咒带过,这女人,却似乎是个凡人。 她不大肯定,那金粉的仙气高贵,却不能证明她和澈然有牵连。想着,她俯身拾了一小盆月季,递给她道:“这盆花送你吧,就当与妹妹有缘。”那花,是润元所造,有她的仙迹,跟着这凡人,正好能将她查个清楚。 “送…送我?不…不行,怎好白白拿姊姊东西。”月娘说着,连忙从袖袋中摸出了几个铜钱,要递与紫鸢。 寰明远远听不见两人说了什么,只见月娘拿了铜子儿想买花,他又暗道不好,她那铜钱,要是刚好拣了个润元幻的,岂不正好让紫鸢识破了。他起咒在手,只消一不对劲,便上前救人,又暗暗期望她那铜钱别露了馅。 紫鸢见栀月铜钱一出,又笑了笑,道:“那么姊姊随意拣几个,免得你过意不去。” 月娘先前卖画有些不多的收入,澈然也知她不喜欢使他的银子,便拐个弯带给她实物用品,后来仆从又带来不少东西,她无须再添什么民生,便还有些自己的积蓄。 紫鸢收下几个铜钱,于是也并没有异状,但她仍然谨慎地在剩余的铜钱上落了咒。又将一盆海棠递给了月娘。 “这…。” “你要喜欢姊姊这处的花,偶尔替姊姊画几幅花儿来,我拿来妆点这门面还挺优雅。” 月娘听了,欣然道:“当然好。”她说着,望了望四处,却不见澈然,心里一奇。 “妹妹找人么?”紫鸢又好奇的打量她来。 “对…,对,姊姊,我不能耽搁了,改日再来瞧瞧您的花”她连忙作别紫鸢,一家店铺挨着一家找着。 寰明见紫鸢收了铜钱,倒没有什么动静,心头松了口气,一幻影到月娘前头不远处,赶紧换回澈然面貌,买了几个桂花饼。 “月儿。”寰明见了她正左顾右盼寻着他,面上递了一笑,向她招了招手,道:“这里。” “澈然。”月娘闻声,忙转往他这处来。她松了口气道:“还想你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我刚瞧见这桂花饼香,你应该喜欢,趁人少了些,赶紧过来,我应该先和你说一声…。” “没事。”月娘甜甜一笑,举了那花凑到寰明前头道:“你瞧…,这花好漂亮。” 寰明瞧着那花只一脸提防,偷偷张望四处,见了个衣衫褴褛缩在巷子边的小姑娘,他连忙应声一笑,道:“你净爱这些花花草草。走吧,我们再往前走走。” 他说着,不知不觉,将月娘往小姑娘那处带,又将那桂花饼晃在手上。 果不其然两人一走到距离小姑娘不远处,她一双眼睛望来,吞了吞涎。 心细的月娘自然瞧见了,她忙拉了拉寰明,道:“澈然,那个小姑娘…好像很饿。我们这饼,给她好么?” “当然好。”寰明说着,将饼给了月娘,月娘几步凑上前,拿了几个饼俯身递给小姑娘道:“小妹妹,你饿了么?这饼给你吧。” 恒安城的小姑娘,还挺机灵,犹豫的接了饼,诺诺说了声谢谢,忽然哭了起来。 “怎…怎么哭了。”寰明见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忙道:“小姑娘你别哭啊,你…你瞧这大姊姊这处有漂亮的花,不…不然送你吧。女孩儿喜欢这花吧。”小姑娘瞧了一眼,只哭得更凶了。 寰明似乎一楞,连忙将另一盆花也递给她。 月娘瞧了那小姑娘一眼,掏了几个铜钱递在她手中,道:“别哭了。” 小姑娘见了轻轻道声谢谢,转成抽抽答答的泣声。 月娘从前在春里流芳,对这等小伎俩也见怪不怪,她想,都是可怜人家。 那花,寰明既说要送,她也不好再讨回来。寰明也怕她讨回来,拉了拉道:“走吧。” 紫鸢给的东西,可半点不能带回去。 ============================================== 按,这首大家熟了,但还是想把它写进来:P 苏轼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 χDγьz.ⅭΘM 紅漠 大渊之地另一处,与山林遥遥相对,一片放眼四望无边无际的赤红漠野,乃诸仙家口中的红漠荒原。 玄色的硬岩上,覆了层细红乾沙,边境高山,流下一道川水,匯聚成红漠境内唯一的湖泊。 浊绿的湖水,一波又一波震盪,空中持续轰然沉响,岩壁倾颓,大地一道道震出裂痕。 这次开啟的,已是大渊龙谷的第叁震期,大小馀震,如那隐隐不明的期待,不明的抗拒,和不肯放弃的各自挣扎,还在晃动大渊仙界。 震盪暂时平息的红漠,有些寂寥。荒烟漫草稀疏,异兽阴翳来去,各自为界,各自躲藏。 一穿着王室赭衣的青少神,随着他前头的红漠之主,赭王赤狰灰刃,正往湖岸不远处的一座幽塔走去。 还有些距离,少神抬起头,便能见着塔上窗户里边,母亲那双映着灰濛天光的眼神。 他父亲,是当今红漠狰兽一族,前头赭王灰刃已逝的弟弟,玄王弋猎;而母亲,则是这白鹿神,树谷星瑶。 而他却隔了代,似他祖母,生来,取了火凤之形。 五百年如一日,他母亲星瑶,总在窗边望着远山,她知道远山后头,即是龙谷,而龙谷后头,又是群山环绕,川泉泠泠,那处,仙界唤鹿岭,是她的家乡。 近塔之处,严严围着一圈守塔兽兵,兽兵长向灰刃与少神致意。命人拉开了沉沉的塔门,将一连串铁鍊震得叮噹作响。 「子冀。」他母亲在窗边早见到了他们,已在门边等着。却只向他招呼。ℙò➊㈧.cιτy(po18.city) 灰刃并不介意,想是早也习惯了。 少神喊了声娘,跟着灰刃进塔。而星瑶,早已将他想要的东西搁在桌上。一如往常,他几步上前,取过了桌上一本破旧的蓝皮小书,坐到一旁便读。书封上,落了《太虚论》叁字。 灰刃望了一眼,也没说什么。这鹿岭的玄学,他并不大懂,从前翻了几翻,也不觉得有甚么妨碍。 他逕自在案边坐下,搁了酒罈上桌,要星瑶同她喝酒。 这星瑶怀胎亲生的儿子,和她说起来,没有多少情感。 无论是他父亲弋猎,还是这灰刃,都不是她丈夫,且还是她心里头永不会忘的至恨。 五百年前的仙界之乱,他们让兽兵剿平了鹿岭,在她鹿岭崇高的神丘上,围杀她父王母后,而她,屈辱地让兽兵肆虐过一回又一回,本该是她丈夫的人,在旁看着,却降了弋猎。那人,如今是鹿岭王。她呢。 她困在这红漠高塔中,幽居了五百年。 从前这塔里,只有火把、刑具、和形形色色的兽兵。弋猎将她掳到红漠,辗压她一颗早碎尽了的心,将她的自尊踩成一团泥巴。她不分日夜,让人剥了衣裳,光怪陆离的异兽原身,以各种湿黏捆缠凌迟她。有时她午夜梦回,彷彿还能听见自己的惨叫夹杂群兽狰狞的笑声,回盪在塔里。 让那毫无人性的兽性摧残,她和这少神子冀,又能有多少亲情。 唯一的庆幸,是那段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她生產之时,已是赭王灰刃掌权,孩子一出生,便让人抱了走,她并不太在意。事实上,她渐渐对身旁诸事都不在意。 而她的塔里,灰刃来过后,没了火把刑具,多了正常宜居的摆设。后来,又让她拥有些鹿岭旧物,以遣怀乡之情。 再后来,她且同灰刃有了两个孩子。 这么些时日,灰刃屡次让她以接受红漠后位换自由,她却不能接受这毁灭她家园的赤狰势力,更不能接受自己向他妥协,即使如今的赤狰氏,待她温柔,即使,他比起从前的伊人,早也更像夫君。 而子冀大了些,灰刃让他来见她。 但比起见她,子冀似乎更喜欢她这处的书,鹿岭太上真境的学问。那是他在红漠少主的日常修习里碰不着的东西。或许,也是那讲究万物无差的道理,才让他并不若两个弟弟,嫌弃她这半为囚的母亲,还肯唤她一声娘。 「最近,我要整兵驻军龙谷。」灰刃起手替两人倒了酒,逕自豪乾了一杯:「翼山若是插手,这趟,说不定回不来。」 见星瑶不答话,他且又笑了笑:「对你而言,该是喜讯?」 星瑶蹙起眉,一声若有似无的沉叹,她起身走回窗边。 「儿子们太小,若有闪失…,我打算,让子冀接位。」 「那都是你红漠的事。」星瑶一阵抑着的愤怒,打断了他。 龙谷震得她心烦,逼她不得不想起早放弃去思念的人,和那些一扯动,还痛得剧烈的伤。 「那么,你的事听么?」灰刃说着,往桌上放了串透着谷老仙气的玄铁色细长钥匙。 星瑶闻声,略带震惊的转了过身子,望了钥匙一眼,又望向灰刃。 「弋猎旧部,同我手下,都肯听子冀,对你来说,这里还算安全。但…」他一笑起身,拾起钥匙,走到星瑶身旁。「我和自己打个赌。」 他牵过她的手,掌上运咒,星瑶双腕随之现出了两圈玄石手环。一直以来,这对环用来锁她灵力,虽是弋猎安上的,灰刃却也没拿下来过。 「打赌…?」星瑶喃喃问了声。 灰刃淡淡一笑:「我若打得赢他,便还你一个鹿岭王位。或者,你也可以…就这么回去找他。总之,你自由了。」他说着,将那玄环拆了下来。 星瑶震惊的眼闪闪烁烁,她等了五百年,等到恨,恨到绝望,透了、淡了,早也放弃的什么自由,却忽然这么临到她。 「你…。」她颤着声,想说些什么,却好像丢失了所有字句。 「子冀,走吧。」灰刃淡淡转身,唤了唤那少神,笑道:「你恐怕得说服你娘,把那本书留给你。」 望着他二人离开,星瑶静静感受着掌间缓缓流转起的仙力,却不知怎么的,那玄环,好似还带在她手上一般。 -- (簡)紅漠 大渊之地另一处,与山林遥遥相对,一片放眼四望无边无际的赤红漠野,乃诸仙家口中的红漠荒原。 玄色的硬岩上,覆了层细红干沙,边境高山,流下一道川水,汇聚成红漠境内唯一的湖泊。 浊绿的湖水,一波又一波震荡,空中持续轰然沉响,岩壁倾颓,大地一道道震出裂痕。 这次开启的,已是大渊龙谷的第叁震期,大小余震,如那隐隐不明的期待,不明的抗拒,和不肯放弃的各自挣扎,还在晃动大渊仙界。 震荡暂时平息的红漠,有些寂寥。荒烟漫草稀疏,异兽阴翳来去,各自为界,各自躲藏。 一穿着王室赭衣的青少神,随着他前头的红漠之主,赭王赤狰灰刃,正往湖岸不远处的一座幽塔走去。 还有些距离,少神抬起头,便能见着塔上窗户里边,母亲那双映着灰蒙天光的眼神。 他父亲,是当今红漠狰兽一族,前头赭王灰刃已逝的弟弟,玄王弋猎;而母亲,则是这白鹿神,树谷星瑶。 而他却隔了代,似他祖母,生来,取了火凤之形。 五百年如一日,他母亲星瑶,总在窗边望着远山,她知道远山后头,即是龙谷,而龙谷后头,又是群山环绕,川泉泠泠,那处,仙界唤鹿岭,是她的家乡。 近塔之处,严严围着一圈守塔兽兵,兽兵长向灰刃与少神致意。命人拉开了沉沉的塔门,将一连串铁链震得叮当作响。 「子冀。」他母亲在窗边早见到了他们,已在门边等着。却只向他招呼。 灰刃并不介意,想是早也习惯了。 少神喊了声娘,跟着灰刃进塔。而星瑶,早已将他想要的东西搁在桌上。一如往常,他几步上前,取过了桌上一本破旧的蓝皮小书,坐到一旁便读。书封上,落了《太虚论》叁字。 灰刃望了一眼,也没说什么。这鹿岭的玄学,他并不大懂,从前翻了几翻,也不觉得有甚么妨碍。 他径自在案边坐下,搁了酒坛上桌,要星瑶同她喝酒。 这星瑶怀胎亲生的儿子,和她说起来,没有多少情感。 无论是他父亲弋猎,还是这灰刃,都不是她丈夫,且还是她心里头永不会忘的至恨。 五百年前的仙界之乱,他们让兽兵剿平了鹿岭,在她鹿岭崇高的神丘上,围杀她父王母后,而她,屈辱地让兽兵肆虐过一回又一回,本该是她丈夫的人,在旁看着,却降了弋猎。那人,如今是鹿岭王。她呢。 她困在这红漠高塔中,幽居了五百年。 从前这塔里,只有火把、刑具、和形形色色的兽兵。弋猎将她掳到红漠,辗压她一颗早碎尽了的心,将她的自尊踩成一团泥巴。她不分日夜,让人剥了衣裳,光怪陆离的异兽原身,以各种湿黏捆缠凌迟她。有时她午夜梦回,彷佛还能听见自己的惨叫夹杂群兽狰狞的笑声,回荡在塔里。 让那毫无人性的兽性摧残,她和这少神子冀,又能有多少亲情。 唯一的庆幸,是那段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她生产之时,已是赭王灰刃掌权,孩子一出生,便让人抱了走,她并不太在意。事实上,她渐渐对身旁诸事都不在意。 而她的塔里,灰刃来过后,没了火把刑具,多了正常宜居的摆设。后来,又让她拥有些鹿岭旧物,以遣怀乡之情。 再后来,她且同灰刃有了两个孩子。 这么些时日,灰刃屡次让她以接受红漠后位换自由,她却不能接受这毁灭她家园的赤狰势力,更不能接受自己向他妥协,即使如今的赤狰氏,待她温柔,即使,他比起从前的伊人,早也更像夫君。 而子冀大了些,灰刃让他来见她。 但比起见她,子冀似乎更喜欢她这处的书,鹿岭太上真境的学问。那是他在红漠少主的日常修习里碰不着的东西。或许,也是那讲究万物无差的道理,才让他并不若两个弟弟,嫌弃她这半为囚的母亲,还肯唤她一声娘。 「最近,我要整兵驻军龙谷。」灰刃起手替两人倒了酒,径自豪干了一杯:「翼山若是插手,这趟,说不定回不来。」 见星瑶不答话,他且又笑了笑:「对你而言,该是喜讯?」 星瑶蹙起眉,一声若有似无的沉叹,她起身走回窗边。 「儿子们太小,若有闪失…,我打算,让子冀接位。」 「那都是你红漠的事。」星瑶一阵抑着的愤怒,打断了他。 龙谷震得她心烦,逼她不得不想起早放弃去思念的人,和那些一扯动,还痛得剧烈的伤。 「那么,你的事听么?」灰刃说着,往桌上放了串透着谷老仙气的玄铁色细长钥匙。 星瑶闻声,略带震惊的转了过身子,望了钥匙一眼,又望向灰刃。 「弋猎旧部,同我手下,都肯听子冀,对你来说,这里还算安全。但…」他一笑起身,拾起钥匙,走到星瑶身旁。「我和自己打个赌。」 他牵过她的手,掌上运咒,星瑶双腕随之现出了两圈玄石手环。一直以来,这对环用来锁她灵力,虽是弋猎安上的,灰刃却也没拿下来过。 「打赌…?」星瑶喃喃问了声。 灰刃淡淡一笑:「我若打得赢他,便还你一个鹿岭王位。或者,你也可以…就这么回去找他。总之,你自由了。」他说着,将那玄环拆了下来。 星瑶震惊的眼闪闪烁烁,她等了五百年,等到恨,恨到绝望,透了、淡了,早也放弃的什么自由,却忽然这么临到她。 「你…。」她颤着声,想说些什么,却好像丢失了所有字句。 「子冀,走吧。」灰刃淡淡转身,唤了唤那少神,笑道:「你恐怕得说服你娘,把那本书留给你。」 望着他二人离开,星瑶静静感受着掌间缓缓流转起的仙力,却不知怎么的,那玄环,好似还带在她手上一般。 -- (簡)神傷 遇上了紫鸢,寰明自没心思再逛了,便寻由带她回了小屋。 本想送回她便走,门边却让月娘一留:“时候还早,澈然…再待一会儿好么?” 确实也还早,寰明犹豫了片时,终究进了屋。 没想她那一会儿,烹了一桌菜,热了壶酒,又回了她房间耽搁了好一阵子。 待得她出来,已梳洗过换了衣裳,还淡淡上了妆。 又…又来。寰明坐在桌案边,已经等得饥肠辘辘,一瞧,面色不自觉一僵。 她本以为,他今日来,且带了她出门。他,和他家人,或许,能接受她了。瞧他那面色,却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她怯怯道:“最近,气色不太好,我想,你在的时候…总该打扮打扮。” “你不用打扮就很漂亮,快来吃饭吧。”寰明忙又递了一笑。 老实说,这栀月凡身虽然憔悴了些,仍然生得挺美,偏偏这么瞧也不好仔细瞧,碰也不好碰,澈然给他的那栀子实,还日日夜夜记着栀月记忆,这岂不是监视他来着。他只叹这凡界度日如年,这差事要撑到那冷岸承熙打完玄王,简直煎熬。还没陪个女人陪得如此耗心耗神的。 他心里喃喃嘀咕,手上忙着帮月娘添菜,道:“你身子顾好要紧…,月儿,你还日日按时服药吧。” 月娘夹菜的手缓了缓,偷瞧了他一眼,轻道:“我…今日,还没喝那药帖…,其实,和你出去走走,我觉得舒坦不少。今晚…,不如容我陪你喝点小酒。” 她想,不能同寝,自是委屈了澈然,久了,心意自然淡了。她几分受伤的心,还在努力,想挽回些什么。 “你不喝药,还要喝酒,不行不行…。” “澈然…。”月娘轻拉住了他的手,低下头道:“难得你来,我高兴。让我陪你喝一点吧。你…,时不时要走,我一个人,可没这等兴致了。” 寰明轻轻将手抽了回来,故作轻松道:“那么,你想喝便喝吧。” 他转念一想,这月娘要是毒发得快些,早早将她收到霜珠里,他倒能脱身了。愈想愈觉得这么着行得通,他索性持起酒壶倒酒。她原希望他多喝些,他却只替她倒了满满一杯。 她心里着疼,将酒就唇喝了。酒汤入喉,热热辣辣,好似能替她担待些愁,她不自禁,连喝了几杯,又为寰明斟了杯酒。 寰明应付着,只浅浅喝了几口。她本还想柔柔劝几杯,他却一直显得如坐针毡。两人安静了一阵子,她索性闷着头灌起酒来。 小酒怡情,她这等喝法,分明浇愁。 “澈然…怎么不喝。”她自个儿喝了半壶,望着寰明前面那杯酒,还始终见不了底,终于怔怔一笑,问了声。 这么同个伤心女人喝下去绝对不明智,寰明忙寻了个理由道:“我…还得回府,不好喝酒。” 月娘听了,眸光一淡,微微一笑,道:“澈然…,不能…,留下来一晚么?” 她不想给他添麻烦,他说要回府,她从不多留他,几杯酒汤下肚,却有些约束不了心绪,连日的抑抑郁郁,好似要翻腾。 寰明见她眼神晕晕凉凉,开始掩不住心思,显得淡漠心伤。“月儿,近来府上忙,我…不好出差错。” 她微醉间,淡淡含愁,原来几分苍白的面色显得娇艳红润,他有些坐立难安。 “不然…我为你…跳支舞吧。”她歉然一笑,道:“你也知道…,我这舞艺不若姊姊们好,但…,你…还愿意…,看我这么跳一支么?” 寰明只好道:“当…当然。就只怕你累着了。” “不累。”月娘红着颊,嫣然一笑,起身离了案,几步跑跳到了院里,翩翩转起身子来。 寰明跟着移步门边,倚着门槛观舞。她的白裳在月色下飘扬,好似微微发亮,眉眼间淡淡几抹忧伤,偶尔朝他这处看来,又会展露笑颜,好像为他跳支舞,令她心里觉得很踏实满足。 他不自觉微微回避她攫人心思的娉婷妩媚,他要是澈然,该直接将她打横了抱回屋里。 念头闪过,他一警觉,这下可好了,冷岸承熙那只呆鸟连自己的女人也不懂,她若有情,此路千千不通,万万不通,反正本就有疾,不如再让她忧思加疾,也好过他踏错了一步。 他想着,几步走进了院里,唤住了她:“月儿…。” 月娘闻声,轻扬的水袖淡淡缓了下来,转过身来瞧他。 “我…,得走了。府上要是问起,不好交代。” 月娘瞧着他离意甚坚定的面色,空白的心神有些滞涩,向他踉跄走了几步,脚下一个嗑绊,便往前扑跌。 寰明一惊,连忙扶住她。 她攀住他的手,微醉的眸光一抬,不自觉依进了他怀里。 “你一走…,还会回来么…。” 寰明僵着手,想轻轻推开她,月娘扶在他腰间的手急忙一抱,道:“澈然…,能不能…就这么陪我一晚。我怕…我怕…等不到下次见你了。” 她不敢妄想做他的妻妾,不奢望他能为她改变什么,甚至接受了他不想再这么陪着她,但就这么一晚…。 她勾上他颈间,垫起脚尖想吻上他,寰明猛然将她扯了开,勉强一笑,道:“月娘…,真得不行,你醉了,药帖喝了早些歇着,保重身子要紧。”他连步退着道:“这秋风吹了凉,你快进屋去。” 让他扯开的双臂还微微发疼,月娘楞瞧着他退了几步,毅然一个转身,出了院。 或是酒性发得令她不舒服,又或是秋风真的凉,她身子抖得厉害,抖得眼眶锁不住源源溢上的眼泪。 或许她这身份,永远遇不上所谓的良人吧。 她阑珊转身进了屋,拖着步走到案边,拿过了酒壶,仰首乱倒了些在面上,沉沉往院外走去。他明明不想见她了,什么药帖,什么保重,她还为谁保重。 纵酒烧得她身子难受,她却觉得挺好,她最后一点尊严,便是不要拖累他,省得他明明无心,还得两边奔波。 她连连罐酒,步出了院,昏昏找了棵栀子树旁颓坐。 盛夏的栀子花,转进深秋,开始凋谢了。她闭眼蜷缩了身子,若是她也能这么就走了,倒也挺好。 “姑娘。” 昏昏中,有人叫她。 她微微睁了眼,望了望,眼前一袭紫衣靠近,她一双醉眼显得有些困惑,呢喃道:“姊姊…?” -- χDγьz.cΘM (簡)攻防 落荒而逃的寰明铁了心走在林间,想告诉澈然这条路使不通,又怕他让这事岔分了心。想想,那栀月凡身,再拖也不剩多少时日,不如就让她这么挨过去。 他还想着,一瞬间,察觉了一道熟识的仙气,他一惊,连忙回头,只见林间月色淡淡,起了阵风,刮得林木萧萧飘摇。 “糟了。”他立时幻影回小屋,他布下的仙障还好端端的,院里四处几绕却不见栀月。他急急又出到院外,沿小屋院外绕了几绕,依然不见人,只撇见一棵栀子树旁碎了的酒壶。 他背脊一阵凉,连连暗道不好。紫鸢既然发现了这处,想必带走了她。 他幻出栀子实查看,这栀月的灵气却似乎还无恙,紫鸢若无立时出手杀了她,自然是要回禀那乔木云彤了。 无论如何,他得先回翼山一趟。 凡界时光飞逝,寰明这么折腾了好一阵,澈然却也才回翼山不久。 他方抵翼山时想着,直接回灵宫,不如先在战族谷地待着,好模糊些回来的时日。先视察炎火主将宏辉备好的翼兵,也好有战略同祥治报备。他于是幻影入了翼山谷地,进入驻扎将军帐的林地。 几名翼兵见了连忙迎上,跪揖行礼,又一层层传报了进去。 不过多时,主帐掀帘,炎火宏辉出了帐,几步走上来,笑道:“天少,回来了。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上神言重了。”澈然一揖,似对叔伯一般尊敬。“多亏了寰明相助,事情容易不少。” “寰明那头我听说了,你要他守龙谷,且留了云飞和赭王。”宏辉赞许一笑,道:“你如今,有乃父之风了。”又问道:“回过灵宫了么?” “澈然还未上灵宫,只想先来同上神熟悉兵况战阵术式,父尊那里才好交代。”ℙò㈠㈧.cιτy(po18.city) 宏辉点了点头,欣然道:“天少不如先同老臣看看地貌图和阵势,今日过了时辰,翼兵操演得等明日。各级战兵,后勤翼兵,我都点过了。天少要不放心,尽管四处看看。” 澈然点了点头,随宏辉入谷。 只见宽阔的低地里,整肃过的军容早已齐齐整整排开,一面面大纛迎风飘扬。乐兵擂鼓吹角,气势腾腾的练着战乐。 他放眼几扫,主要战力,尽是宏辉手下大将,几名少尉,则是炎火宇清一辈上场历练的小少神。 比起暗中作梗的乔木家,炎火战族着实令他感觉好得多。 连日,澈然随宏辉入阵点兵,同翼兵演练。他却发现,让炎火宇清带着的翼兵,有一支乔木云彤手下的人。他们不比炎火翼兵熟悉炎火家战术,出错最多,就是心态上,也不大服顺。 “天少,父亲。”那日宇清进帐,一脸委屈。他年方足四百,却要按捺发落一众乔木家的千年战士。虽然宏辉以训练宇清带人为由,又似存了羞辱乔木战士之念,将他们归在这么个少尉手下。宇清显然招架不住。“乔木战士不服战阵,要求换将,不如请父亲将他们发派到您这里来。” “揪出乱源,杀鸡儆猴,还要为父教你?”宏辉沉沉道了声,并不大在意。 宇清见他父亲不高兴,亦有些不满:“但他们是少妃的人,您真让我杀?” 宏辉扫了他一眼,正色道:“话,要说得准确,翼兵直属天尊,战时只听将领,乔木云彤若坐实了少妃,日后再不带兵,该杀则杀,怕什么。” 澈然听着,虽说宏辉显然不喜那乔木云彤,这么留着她乔木战士,却有违他初时持翼符的战令了。他思量片时,发话道:“上神这处,何故违令,留用乔木云彤的人。” 宏辉听他追究,垂首一揖,无奈解释道:“臣留下了人,自是尊令。尊上听天少不用人,不大高兴。他让云彤等着,先将她手下翼兵暂归到我这处。天少恐怕得亲自和尊上谈。恕臣无法作主。” “我明白了。”澈然面色冷淡,又道:“还请上神先作抽掉乔木云彤那支翼兵的打算,我这就回灵宫。”语毕,他起身要离帐。 “天少。”宏辉叫住了他,劝道:“战事在即,感情用事,大可不必。服下乔木翼兵,总多一分战能。” 这些老上神,说话总心口不一,他便不相信,宏辉这般作为是有心留用乔木战士。他沉默片刻,淡淡道:“澈然以为,用兵在精不在多,能影响出战的人事,越少越好。” 他直幻影回了灵宫,连步迈入大殿。 殿里大金御座上,他父尊祥治支首闭目坐在上头,一旁,则立着太师无相。 他行了礼,道:“父尊,师尊。” 祥治微张了眼,扫过澈然,冷声责了句:“若非云彤去接你,你还要在鹿岭龙谷耽搁多久。”他 澈然瞧祥治,比起他入鹿岭之时,又苍老几分。他立时能理解,何以战族如此不安份。 他拿捏声情,计较着说词,一揖禀道:“父尊,儿臣提过青桐真人与儿臣在真境的大师兄,青桐虚里,对龙神一事之见解,比当今仙界,明确的多。若不先将此事厘清,贸然出兵战玄王,并不妥当。儿臣回来,且先入了谷地同宏辉上神熟悉了兵况。” 祥治听着,只淡淡闭上了眼,微点了头,示意他继续说。 澈然说起助龙神淡归戾气,与虚里暗中抑阻栀月一事,然他小心斟酌,却还未提及龙神裂魄之事,就担心要扯出栀月入了凡。 祥治听着不置可否,无相沉沉眼神扫来,问道:“你的意思是,青桐虚里才是解封者,那么,他的下落呢?” “儿臣费时许久,鹿岭龙谷一带,怎么找,都找不着人,我已请寰明先盯着龙谷。” “玄王都入了鹿岭,你为了那不明确的太虚之说,旷日废时。”无相似笑非笑,盯着他道:“那么,树谷栀月呢?为师告诫过你,她不过是个棋子,万一要舍,不能舍不了,翼兵间却有些耳语,你不在出战前杀了她,倒一路护着她出岭。” 澈然垂首静静道:“儿臣需要藉她出岭…,在那之后,她便让青桐虚里带走了。” 无相严严盯着他,道:“我看你一颗心也跟着走了,承熙,云彤那事,你倒要解释清楚。” “儿臣…不想战场上分心,也已做了安排,赭王已经答允与翼兵联手,川流蓝雉,我有几分把握,他不会真心与玄王同盟。” “所以你便自大的以为,你无须乔木战族相助。” 无相沉沉进逼,澈然沉着相应,无论如何,他不愿有任何一处欠了那乔木云彤。“她手下翼兵不服炎火将,乔木战族有云飞足矣。” “翼兵不服自是因为你亏待云彤,你不用她,倒要用乔木云飞那叛将。战场上,岂能有这等私心。”祥治出了声,双眼凛睁透着怒气,显然对他的调度很不满意。 澈然迎视祥治,此事再不易,他总得试一试:“若是父尊,收回立妃一事,我便用她。” 祥治听了眉间一皱,沉沉怒道:“你倒敢胁迫我。如今放眼大渊,你还去哪里找比云彤更好的亲事,乔木文风垮台,你无须担心她父家势力,还能顺理成章,收回她手上兵权。” 澈然知道,他不喜欢,不成个理由,只好绕个弯道:“就算收回兵权,儿臣枕边,仍不愿是个舞刀的女将。” 祥治盯着他,半晌,冷声道:“不愿是个女将,倒愿意是个凡妓了。” 闻言,澈然一震。他迅疾抬眼凛望祥治,想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来人。”祥治淡淡吩咐了声。“让少妃将人带进来。” -- (簡)劫 人…。澈然一惊,连忙回身,难道寰明那头出了错么?他极力镇定着心思,若真让乔木云彤逮着了人,又能有何种解法。 过不多时,乔木云彤疾风似的踏入了殿,后头跟了紫鸢,紫鸢身后两名翼兵拖着的凡女,果真是一脸惊惶的月娘。 云彤一眼对上了他,浅勾了个笑。他千不该万不该,撕扯践踏她一片真情。他既无情,便该与她一样伤一样痛。 澈然…?月娘见了他,嘴唇无声蠕动了两字,又愈发激动,抖着声喊了起来:“澈然…。”虽然她不知道,他还是不是她认得的那个人,相见在这茫茫高天,若不是已让紫鸢审了一轮,她简直不相信自己所见所闻,不相信自己还活着。 澈然望着她,抑着焦灼,抑着心疼,无数念头飞转。 “你探查龙谷,倒还有闲情入凡救苦救难,赎出这么个凡妓?”无相淡淡问了声。 “尊上…!” 澈然还没谱出个说词,外头传来寰明着急的喊声。“尊上…!” 寰明疾步入殿,朝澈然递来歉然一眼,连忙一跪一伏,急向祥治与无相解释道:“尊上,太师,她…她是臣的女人,臣驻守龙谷,与凡界相近,逾矩私通凡人,臣愿请罚,且除她记忆归凡,再不往来。” “这小妓女嘴上喊得可是澈然。寰明,冒用天少身分胡作非为,可是大罪。”无相冷道了声。 任务在身却勾搭凡妓,炎火寰明再皮再爱玩,还没这个胆。 祥治望了澈然一眼,中气不太足的话声仍带着冷戾之威:“澈然,怎不说话。” 澈然心头作难,寰明这话,是要揽责替他相保栀月,却要大大连累他。 澈然缓缓一跪,如今,也只能走个险步:“儿臣…,一时糊涂,招惹凡妓,寰明只是替我善后,不干他的事。” “荒唐!”祥治闻言大怒:“出战在即,我真不相信你竟这般行事。” “尊上。”云彤几步走上前,向祥治一揖,道:“云彤以为,这当前,不让天少为此事烦心为好,不过一个凡妓,杀了便是。” 澈然听了,转着心思,乔木云彤明知这人就是栀月,却选择不说,约莫是怕解封者身分比凡妓更难处理。但他反倒以为,招惹凡人,还好办一些。他静静不作声,只做不见月娘那惊愣心伤至极,已恍恍发起呆的双眼。 “紫鸢。”祥治淡淡令道:“人带出去,灭散凡魂,令她不得再入冥司转生。” “是。”紫鸢领了令,要上来拉人。 闻言,月娘反而醒了几分神,惊骇得望着逼上来的紫鸢。 “不…不要。”她对生死,已经看得很淡,但这些自称仙神的一群人,却说着要灭散她魂魄。她以为她这辈子,虽然为妓,没做过什么恶事,再如何不配为人,也不该是这么被灭为乌有。 “不要…我不要。”月娘满眼惶恐,慌张挣扎,却挣不开押着她的翼兵。“澈然…。”她转向他,忍不住凄然道:“我做错什么…,澈然,我做错什么。” “天少名讳,是你叫的么。”云彤转来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向紫鸢催促道:“带出去。” 澈然移步一挡,向祥治一揖,垂首道:“父尊…,请容儿臣执刑,以示…悔过之心。” 月娘一听,心上重重一槌,还有的几分不服也滞涩口中,再说不出什么话了。 “好自为之。” 祥治凛望着澈然,终淡淡开了口。 澈然毅然转身朝殿外走,冷向寰明道了声:“带她出来。” “澈然…。”众目睽睽,寰明暗自心惊,却也不晓得澈然还能如何。 让寰明带出了殿,没了他手劲撑着,月娘腿一软,跌跪在地。“救我…救我。”她语无伦次,绝望地看着寰明慌乱求救,见到他,除了那张脸,她大概明白,这些时日陪着她的怪里怪气澈然,其实是他。 寰明死皱着眉,惶惶间还几度犹豫,违令替澈然抢下她送出翼山,这么搞一场,要赔多少性命和代价。澈然已经一把带过她,颤着手,掌间凝起雷搁在她头上。 让那雷光逼在面上,月娘缓缓抬头,无神的眼溢出两行泪,她望着澈然,眸光里转了些怨恨。仙凡殊途,连她都知道的道理,他何故招惹她。 澈然极轻道:“月儿,你我是仙,等我…,等我。” 他极为仓促的解释,她自然一点不明白。 “等我…。”澈然铁了心,暗拿捏分寸,直捏碎了她凡魄,灭凡的烈焰腾腾,罩在他俩周身。 一声惨叫回荡,寰明不忍地别过了眼。 只要拿到一点就行。澈然忍着心如刀割,等着焰光模糊了她身影,等着她仙魄挨不了痛而游离。袖中他备在身的霜珠旋开,连近身的寰明都没瞧清,倏然吸纳了飞散的栀月仙魄。 澈然手一收。焰光消减,凡魄散尽,月儿空壳似的凡体颓倒在地。 无相走了上来,面无表情,望了澈然一眼,又瞧了瞧那凡身。回头向祥治道:“尊上,您要查查么?” 祥治望了澈然一眼,道:“不必了。”又出令道:“太师、天少留下。” 云彤远远看着,挺满意地向祥治一揖,道:“云彤告退。” “澈然…。”寰明还惊颤不已,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澈然一语不发甩开了他,强敛着心神,回头入了殿。 祥治前倾了身,盯着跪在殿上的澈然,沉沉一叹:“你说得不错,龙谷事态不明,贸然出战玄王有其风险。” 澈然听祥治谈起了兵,暗松了口气,马上接口道:“父尊,青桐真人十分在意龙神一事,他和虚里定然有所作为,不妨守着龙谷,将且观察。” “你有几成把握?龙神解封,于仙界无伤?” 澈然垂首思量,迟疑道:“儿臣…,还不敢断言。” 确实这事,当今大渊仙界怕也无人知晓。 “那么,交出来。”祥治望着他,目光凛然。 澈然脑中轰然,刷为一片空白,他像尊石像般跪在殿上,一阵沉沉静默。 “交出来。”祥治淡淡重复。 “父尊…,要我交什么?”澈然紧着喉咙,勉强开了口,他发现自己话声忍不住有些颤抖。 “不在云彤跟前质问你,是替你这天少留点面子。不代表,你那小技俩能瞒天过海。你不回翼山,却在凡界藏女人。你当我老糊涂了么?”祥治沉沉震了案,怒道:“还不说,究竟玩什么花样。” 澈然只好一伏,将龙神裂魄一事说了。“青桐虚里替她造凡身,为要诱出龙神凡魄…她。” “你想用这理由,留下树谷栀月么?” “父尊…,她于仙界无伤,为何不能留她…!” “你…!”祥治几度大怒,已有些不堪。他看了无相一眼,示意无相出言。 无相微微一揖,走了上来,他面色冷淡,同祥治一般半点没要通融的意思。 “照你之言,她若能诱出龙神凡身,必具备能唤醒龙神的能力。青桐虚里要防,树谷栀月,不能留。解封这事,当万无一失,你继位之战,也不能有半分差池。” “她只剩一点仙魄,还能拿龙神如何!”澈然急切说着,几乎起了怒气。 “你会容她一直只是一点仙魄么?”祥治厉声打断他,断然道:“不须同他多言,无相,你动手吧。” 无相微一颔首,手一扬,使咒招出了澈然暗藏袖中的霜珠。 “师尊…,求您!”澈然再顾不得礼节,想上前夺珠,却让无相扬障一挡,隔开了他。 “天少,为了龙谷安稳,亦避免你天尊之战分神,为师留不得她。”无相将霜珠持在左掌间,落咒旋开双珠,一缕仙魄溢散。 “不…不要…!”澈然无力地一声低喊,收紧了拳,死命捶击在障上。 他愤然一击,仙障倏然崩裂,碎片在他拳上刺划了恕道血痕,抬眼只见无相手一扬,青焰烈闪,仙魄灭散,灼烫的流焰喷溅在澈然面上。 他惊骇空洞的双眼倒映焰火,颤下了一行清泪。 焰光渐渐消淡,无相面无表情,将霜珠递还与澈然。 抖着接过霜珠,颤巍巍转身离殿,怎么告退,怎么出殿,他已经忘了。 痛楚似乱雪崩垣,太痛,他用足以冰封自己,冰封翼山甚至大渊的冷,抑止了心伤,仅存的一点理智,催促他得立刻找到寰明。 所幸一出了大殿,便见着寰明还等着他。 “澈然…。”寰明见了他,急急迎上来。 “栀子实!”澈然颤声一吼,寰明立刻幻出那栀子实交还与他。他二话不说幻影闪入进德寝房,他掌间的栀子实如今看起来,仙气袅弱。 “陷于情劫,固然苦痛,学会爱一个人,化劫圆满,谓之长进。” 青桐真人抚着长须,曾笑吟吟的这么对他说道。 他确实爱了这么一个人,却还如何化劫,如何圆满。 “放过我吧…。我再不相信权谋中能有什么真情,就是有…,早晚也要消磨殆尽。”栀月闪烁的泪光,她的话声、笑影,他不能再承受任何一点失去。 “你会一直这么陪着我么…。”她的呓语,好像还在求肯。 “澈然!”他刀尖才凝咒,寰明破门冲了进来。“你做什么!” 澈然震气一挡,筑起仙障拦住了他。“澈然!”不管寰明怒击着仙障,他刀尖迅急一落,划胸剜出了一颗闪耀银蓝光泽的仙心。 颤着手,他让栀子实落种在心上。她的仙魄不在了,她仅存的灵力与记忆无处能依,只能靠他这心养着,即使这般徒劳养着,也好过消失了。 而他剜了心,断了情,他陪着她,与她相守,他觉得甚好。 剜心之痛,比他想像的强烈些,他有些不支,凝神盘坐,收口止血,疗起一处处寸断的心脉。 “寰明,别声张。等我半日便好。”他不会让大渊诸仙、红漠赤狰,那些虎视眈眈看好戏的明敌暗敌,捡了便宜。 后来的事,仙史记载,仙界传颂,他却半点不在意了。 灰刃回攻红漠,杀退弋猎之兵,却将弋猎留给了他。他藏着伤出战,本当不敌。然他暗计,让弋猎一剑刺进了空空如也的心窝,待他大喜轻防,以千守剑狠将他削成了两半。 他重伤醒来,得知祥治归元前,替他疗下了伤。宣天旨立他为尊,云彤,为后。 -- 解職 愈接近承熙回殿的时辰,青蓿愈发不安。说要教她钓男神的穗花,哪教了什么,只忽然提了她掉宫牌一事,将她威胁了一翻,穗花先是说道那宫牌攸关承熙安危,无比重要重要无比,要不是落入她手中,却是让有心人捡到了,岂不坏了进德殿安寧。 青蓿以为这承熙一走,穗花才向她算起帐来,诚惶诚恐,只听了一声冷汗。 「我看你这性子,担不好这神官一职,今日尊上回来,你不如向他自请解职,就说,你要到…。」穗花想了想道:「不如到朱鶯那处去吧,要你来我竹居,他是铁定不肯了。」 「自请解职…?」 「自请解职。」穗花肯定地点了点头。 青蓿在寝房中焦灼地走来又走去,她先前不过吃了朵梔子花,挨了好生一顿罚。他要真同她计较这掉了宫牌,可如何是好。 「獃鸟。」门外传来金阳的报门声。 她还没会意,一脸烦的承熙已进了门。她一紧张,连忙噗通一跪。 承熙眼光转来,微微一愣,他后头却还跟了人。 寰明在后入了寝殿,正为那金阳一脸訕笑,回头见青蓿跪在殿里,又显得一脸惊奇。「冷岸,我也去了些时日,你就这么…呃,罚人罚到今日么?」 还好,她今日看来还齐齐整整,半件衣不少,这衣看起来还票漂亮亮、体体面面。 承熙瞪了他一眼,转向青蓿淡淡道:「起来说话。」 「不…不起来,青蓿不起来。」 穗花元君的话还言犹在耳,他要不答允,便跪到他答允,好过被灭散了。 承熙眉一挑,要寰明随意坐了,他走到她身旁蹲下了身子瞧她。他一双蓝瞳看着她,淡淡的并无怒气,倒是有些好奇。「你做什么?」 青蓿一愣,怎么和元君说得什么大发雷霆不太一样,但承熙眼眸直勾着她,忽然让她一阵手足无措,她连忙一伏,胡乱随着穗花那唱本道:「青…青蓿落了宫牌,罪…罪该万死,青蓿…自请,自请解职,请尊上饶…饶了青蓿。」 寰明在旁嘖个不停,倒笑他怎将人家草精吓成这般,承熙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他今日难道还对她不够和善么?落个宫牌,需要跪成这样。然她那解职两字一出,他倒有些不是滋味了。 「自请解职。」他冷着神色道:「你这等资质,还能去哪,夕珠巖么?」 「不…不是。」她惶惶一抖,道:「穗花元君说我…我可以去朱鶯元君那里。」 穗花元君。承熙顿时明白她这戏码,不外乎就是个以退为进,这草精,却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他静默片刻,冷冷一笑,道:「落了宫牌,便想开溜,没这等好事。」他指了指寝房边万千冰椎下的一片白墙,道:「起来,一边站着,等我。」 青蓿一听,脑袋又一片空白。那…那片墙。 「听话。」承熙淡淡一笑起身,同寰明坐到了厅案上。 青蓿不敢不从,只得依言走向那片让她吃足冰椎苦头的白墙。她才靠近,让一股力劲,沉沉一转一推,双手忽然上銬钉上了墙。 寝房纱帘一垂,她再看不见承熙与寰明。 这下可好,元君岂不是说他不答允不能起来么。她焦急地将双手转了转,动也动不得。那高度,还得她微微垫着脚尖。 虽然这手銬不似从前是冰做的,却像是玉,温温润润,就连背后白墙今日也不冰寒,倒和她床榻那处的空气一般,洋洋暖暖。她心有馀悸,依然忐忑不安,不知何时帘幕一掀要来叶子男人。 「你投降啦,冷岸。」寰明看着他,笑意之间似有些欣慰。「何时册封,我该赶得及躬逢其盛吧,这可是你这毕生…。」 「你想太多了。」承熙冷着一张脸,将案上茶器摆了摆,语气似他方冲在壶里的热水一般清淡。 那一点沁出的茶香,寰明却觉得有趣极了。 「少来,你刚飘过去那软烘烘的空气什么东西,你这么又将她銬上去,我瞧着是种情趣。」寰明凑进他,笑道:「我一回来,便听全翼山都在大作文章,传你带她…呃,有的说眉来眼去浓情密意,有的说一路相拥贴贴抱抱,明幌幌的去了润元殿,都这么爱惨了还不给个名分?」 「你何不去将你流连的万千女仙一一给个名分?」承熙将青蓿这事轻描淡写,又将话拨了回去,他知道如今寰明让宏辉逼婚逼得紧,拿朱鶯挡着,又能挡多久。 「不一样不一样。青鸟,别说你我性子不同。」寰明向后倒弹,颓靠在椅上:「这好聚好散和刻骨铭心,岂能混为一谈。」 承熙五味杂陈的一笑:「是不该…混为一谈。」他还挺庆幸寰明回来,这么同说个两句话,他这紊乱的心意倒好像清明了些。青蓿,不如归在好聚好散。 让承熙反咬一子,寰明一时语塞。说来,承熙一直这般孤家寡人,始终是他隐藏心里的歉疚,若是与这青蓿能开花结果,难道不是稍减了遗憾。他一脸莫可奈何,小心翼翼道:「澈然,梔月…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炎火寰明五百年前睡过的凡人早也化成了灰,在冥司那头且转生了不晓得几回。 「寰明。」承熙不想同他多谈往事,只淡淡道:「五百年来,我从未替她立过一只牌一处碑,她一直还在。」 寰明一听,还要出口的满腹道理也只好吞了回去,他可不敢在这事上大肆发言。 「倒是,你说的,润元殿。」承熙心烦的走到案上,抽了本摺子,回头递给了寰明。「成堆参你父亲的摺子我便不拿出来了,这本,参宇清手下,修仙道上,滥杀诸灵。我告诫过他几次,他阳奉阴违。上回撤掉他的人,他也不怎么紧要。」承熙望了他一眼,沉叹道:「往后,若还有参你炎火寰明的摺子送来,你要我,如何是好。」 寰明将那奏摺读了几读,上奏之人让承熙掩了名,倒是有些防着他了。他收起笑慎重了些,坐直了身子道:「澈然,我父亲和宇清那处,我…会劝着。但这些上奏者,想来是太师的人。纵使我父亲促成白羽芳源和朱鶯这亲事缓着,太师以当年打压乔木文风的手段,消弱我等战族,在这时候,并不妥当。」 「这些諫官,许多不是太师的人。」承熙淡扫了他一眼,寰明这说词,几分令他忧心。「炎火战族忠诚、团结,却不该没有是非。你如今手上兵权,足以相抗你父亲那些老将,这事,你得放在心里。」 「澈然。」寰明一凛,急切起身道:「龙谷仙障消失,龙神行踪成谜,赭王能不畏翼山鹿岭连兵,驻兵龙谷畔,很是可疑,你断不能再朝内举战。」 「我只要你,放在心里。」承熙淡淡说着,拉过一幅地貌图与插旗,又道:「至于赭王,你边防翼将,先扬旗调兵备战,明日至理政殿,会集诸将商议。」 -- 罰(H) 半悬掛在墙,青蓿等了很久,等到天光都暗了。 寝房亮了一颗颗星灯,她原先的不安渐渐平淡,又转成了睏倦,至终打起盹来。歪着头一下又一下的点晃来点晃去,她尚且没有查觉轻帘一掀,承熙走了进来。 轻柔的唇吻挠在她面上,丝柔长发拂在颈上,她微微觉得痒,躲了几躲,倏然惊醒。「尊…尊上饶…。」她嚷还没嚷完,瞧清眼前的承熙,忽然噤了声。 上回装睡了一整晚,如今这眼睁睁地,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不发一语,只轻往她眼皮上吻来,令她微微瞇上了眼。 只他二人的时候,说词、顾忌,名分,都淡去了。将她这么锁着,令她一动不能动,逃也不能逃,他压抑的慾望纯粹,晦暗又扭曲。 思念的人,思念的唇触,他在她月一般温柔地五官上流连,沿着鼻梁滑下,在鼻尖一啄,覆上了她的唇。 青蓿心头剧烈一跳,他…不曾以正面这般接近她。 手指穿过她綹綹发丝,在耳后轻轻抚挠,他着迷地感受着她的唇形,柔软的唇瓣,情不自禁以唇舌与她缠吻得心神一片紊乱。一掌隔着衣在她腰间抚移,掌间的身子温软起伏,他几乎有些忘记自己站在这处是为了什么,在寰明那里捡回的理智,顷刻丢得一乾二净。 让他规律地抚着,沉沉浊吻,不知何故,她让玉銬束缚悬掛的焦灼,也隐隐约约,渐渐感到安稳。和叁个叶子男人单薄的肉慾很不相像,他悠悠缓缓,似深渊一般幽暗的需索,吸引着她陷没,交付,渴望她不能自主而忐忑的心,有处能依。 若不是这么吻着,他还不晓得他以为已经看淡的思念,还如此鬱鬱深深。心口一抽,他清醒了些。 她还晕恍在他唇吻之中,却忽然腿上一凉,他单手撩裙,沿腿抚进她腿间,穿过褻裤直探近了她羞处。让他连连吻着说不出话,她一颤,闷嗯了一声。 微微冰凉的指腹压弹在她软肉下的花蒂,曖昧的绕转,她软了膝,几乎要站不稳。好不容易嘴上挪闪了开,急促吸了口气,他立时追吻了上,稍重的力劲直将她后脑勺柢上了墙。 他加重了手劲,她紧皱着眉,好像要窒息。快意逼凝在小腹间,又一抽一颤地蚀遍全身。她想尖叫,却让他湿濡的双唇贴得只能发出闷在喉间的嗯哼声。他逼迫的手劲狠狠扬升,她无助的声线又紧扯得细细的。 他的舌滑过她舌面,深深吮捲,似他指节一般蛮横霸道。收了几分温柔,他进逼的深吻里头,鬱鬱恨恨。 这东西,还不知她这张嘴说了什么蠢话。没有人再能剥夺他,就是她自己也不行。 他左臂收揽在她腰际,不轻不重地往后背抚摩,又滑移至她后腰上,施力抵制她愈发激烈的逃闪。腿间一阵持续地重重刺激,她哀叫一声,颤抖得浑身发软。 还未从激烈的快意中恢復,他指节一鑽,游入了她频频拧收的花穴。 嗯……。 她又惊惶地细细闷哼,他总算松了唇,抬起眸光望着她。不饶人的手指滑过穴壁探寻,听得她一声偏高的声频,他停驻在他方滑过的穴点上,施了劲来回重摩。 啊………。 她紧蹙着眉,让他过度刺激的甬径频频痉挛,又挤又绞也退不出他顽劣的指节。「尊…尊。」她闷着哭音,还尊不出个所以然,让他连起小蒂一併压弄,霎时双膝一弯,抽弹又颤软在他强而有力的臂弯间,显得娇娇涔涔,楚楚可怜。 「宫牌该罚。」他的声息吹送着热气,双唇若即若离触在她耳上。严厉的手指还不打算松手。「想解职,更该罚。」 咦……?青蓿还没来的及会意,又让他指腹滑过窄径,在她特敏锐的一处滑压,他回回到位,虐得她香汗淋漓,摇晃一头湿乱乱的发,一声又一声哀饶。抚在她后背的手掌,拂到了她身子前,带着咒术缓消抹了她一身衣裳。 啊…她一阵羞,别过了眼,忽觉颈间一凉,又微微被束紧,她急忙低头一瞧,只见宫牌系绳套上她颈子箍了住,让承熙幻小的宫牌垂悬在她锁骨间。承熙抽出了她下身手指,将一丝银亮抹上她腹间,往上游移到她胸上。青蓿惊愣的发现,她下身,却还有东西抽动。她腿间让他置了个他幻出的气柱,还在她花穴间滑送转弄。 青蓿一惊,嘴上也让塞了个小气团。 她…她看过承熙观察着一组漂漂亮亮的气团小球,难道那气团是这么用的么? 嗯嗯……。 她没来得及想太多,只感觉下身气柱愈发膨胀,直顶进她径里深处,不规则的蠕动起来。她绝望地扭闪,腿间一夹只将气柱顶得愈发深沉,双腿一松,它又一球一球膨胀,实实贴在她穴壁上摩擦。她脑海刷得一片空白,嘴上说不了话,只能停不住地嗯嗯啊啊疯狂呻吟。 承熙两指捏在她胸蕊上,淡淡望着她顶不住快感的可怜相,耳上听着她嘴间的哭饶,腹间很紧,想带倒她,想贯穿她。但他还忍着,等她这不乖巧的东西好好认错求饶。 「青蓿。」他面色冷淡,目光却烧着蓝焰,指间贯劲,将她胸上朱点拉转了几弹,逼得她又一声哀嚎。「知错?」 她疯狂点头,仍是嗯嗯啊啊说不出话。 「还想去朱鶯那处?」青蓿本想一概点头称是,忽然听清楚问题,又连忙慌慌张张摇头。 承熙一笑,幻散了她嘴间气团,她又抽又泣,夹杂哀哼的乞饶声连忙不輟地道:「青蓿错了,青蓿错了,青蓿不该解职…应当…应当努力做好,…努力收好宫牌。」 伸指勾住束在她颈上的系绳,将她扯得头微微后仰,他挑了挑眉,道:「宫牌,便这样掛着,日夜不准取下来,明白。」 这样掛着,像那些天犬似的。让他手径和腿间那气柱逼得要窒息,她哀泣一声,努力点了点头。 还算满意。承熙勾了一笑,倏然幻收了玉銬,将她颓软的身子一接,打横了往他榻上抱去。 「今日,罚你睡我榻上。」他似笑非笑地道了声。 -- (簡)寵 青蓿一早醒来,缓缓起了身,隔着纱帘,隐隐只见贪眠的澈然反常地已经不在他榻上了。 而她的衣服,整齐披挂在一旁架上,身子只裹了件暖呼呼的毯子。 昨晚,他们…。 她不敢细想,连忙收拾一颗有些狼藉的心,拖着一身要散架似的身子下了榻。 唔,出了毯子顿觉凉飕飕的,她白细的肌肤上,还隐约能见着好几个红印。她脸微微一红,赶紧揪来衣衫着装,一颗心好像跳得快了些。 明明知道承熙已经起来了,她那衣衫襟带缠了又松,松了又缠,拖拖拉拉地几分担心掀开那帘幔出去见到他该作何表情。 她正将她那襟带卷绕了叁百回,帘幕陡然掀开,规规矩矩在两旁束定得齐整。 青蓿一吓,拂了拂衣,转身朝外望去,见承熙人在书房。 他已坐在他的桌案边,倒是一脸神清气爽。 她一阵紧张,急急忙忙赶了上去,瞧他刚掀帘那气劲,该不会看她磨磨蹭蹭,生气了。 “浴池有药汤。”他头也不抬,淡淡道了句。“要泡不泡,随你。” “药汤…?”她一楞,这话,真是在对她说么?她不禁偷偷四处望了望,自然也没有别人。 “青…青蓿么?”她仍是忍不住问了声。 澈然一烦,道:“不然鬼么?” 喔…她心里吐了吐舌,想着还是快挪步浴池为妙。 啊…,她掬起满掌的水,让水沿指缝珍珠似的滴落,又捧起一掌,烟花似的扬散开,玩得不亦乐乎。她一直觉得,这承熙的浴池是个极梦幻的地方。偌大空旷的月白石房,喊声尊上会有回音的那种,冰雕落地大窗两侧排开,罩覆着轻纱帘,透着光,将浮浮晃晃的水影映照在镶了星灯的石顶。一方浴池,水色依置入的药汤不尽相同,她总是想着,她若能游水,定要在里面折返几回,踢个水花四溅。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啊…她又忍不住叹息,暖洋洋浸在乳白色的药汤里,舒服得好像要化了。 这浴池,前些日子,都是她替承熙准备,她真不敢相信,今日轮她这么泡在这里边儿。 这尊上,时而来晴,时而来雨。她忍不住在脑海里勾勒他如何忙进忙出替她准备了一池水,又一旁一样精致的玉雕层架上,放了长巾、新衣裳,还置了盆暖房的火石。 转念又想,他又不若自己笨拙,也许,指头一动,这药汤便备齐了也说不准。 然而,就是劳烦他这么动动手指,她心里,暗暗有点高兴。 氤氲水雾中漫着的药气,她闻起来挺舒服,精神似乎也好了不少,她几乎忘记了这身酸痛来自前晚他那好像想杀了她的狠劲。 这么惬意地戏玩了一阵,又泡了一阵,她终于想起她还是个什么进德神官,不能尽窝在这池水里。她连忙起身,走近瞧清那架子上的衣饰,她却一楞。 那不是她为仙婢时贯常穿的淡绿衣裳,却是件月白色的裙裳。那衣颜色虽然清淡,丝绸质地细致、纹饰绣花精巧不俗,裙身还缀了不少莹白珠子,虽然细碎,却颗颗润白透亮。就是勉强算做承熙给她升了职,要配那衣,似乎身分还得在这进德神官之上。 唔…,这下可好。她不敢穿那衣,又不敢唤承熙帮她拿衣裳,顿时一阵进退两难。 “你是沉到海里了么?”忽然听见承熙有些急切的声音响在门边。她一吓,几步窜回了水里躲了起来。 承熙见了她,宽了宽心,面色淡淡,心里却忍不住一笑。这草精…,躲什么躲,瞧不也瞧净了么? “尊…尊上给错了衣裳,青蓿…不能穿。”她这么闷哼了一句。 衣裳,她哪来那么多意见。“就穿那件,要不就继续泡着。”承熙一脸烦,回头便走。 既然承熙都这么说了…,青蓿依言换了那衣裳,上下瞧了瞧,老实说,她很喜欢,至于合不合规矩,反正,承熙总说他说了算。 才出到小厅,见承熙弄了盘东西搁在案上。他比平常,多瞧了她几眼,要她上前。 青蓿走到案旁,他又一脸不在意的样子,道:“吃吧。耽搁好些时候了。” 想起时辰,青蓿愣了愣,想这日头高起,这尊上,怎还在这寝殿磨蹭。“尊上…,今日不用去朝会听政么?” “不用。”承熙淡淡应了声。 “您…是不是…睡糊涂了,赶不上。都…都是青蓿不好。”她有些着慌,怎么想,今日也不是什么例休的日子。 “不是。”承熙又一烦,道:“你嘴里何不塞些东西,问题应该能少一些。” “喔…。”明明接二连叁不平常的事,偏还不给问。让他一讲,青蓿也只好将满腹疑问吞了回去,转眼看了看桌上,是一盘烤过的片片蕈类。 “好香。”青蓿深吸了口气,肚子咕噜了一声。见承熙瞟来一眼,她一阵不好意思,又忍不住好奇,歪头歪脑问道:“这是什么?” “你这草精,不知道这什么。”她要不是笨得狠,便是被伤得狠。“灵芝伞。” 灵芝伞,她知道灵芝伞,膳房里头有的,她还知道搁在数来第几个位置呢,但…膳房里头那玉器,她背得滚瓜烂熟,也没见过将灵芝伞弄成这样子的选项。 “这…是您自个儿弄得么?您…您吃过了么?”她开始有些心虚,从前天光出现之前便会自动醒起,今日,却实在昏了一般。她不禁觉得自己简直是怠忽职守。 承熙着手自盘中取了一片,往她嘴上一递。这么着,该叫她不能再问问题了。 咬着灵芝伞,青蓿那大眼眨了眨。瞧他今日,不似他昨晚榻上那般凶狠,反倒…,还温和不少,想着,她面上似乎温温热热的,她不觉低下了头,歛了歛心神,专心嚼起她那脆饼似的灵芝片。 没有青蓿吱喳提问,殿里静默了一阵。他又觉得好像太过侷促了些。 “你,等等同我出去一趟。”承熙迳自起身,走到架子边,取了件外衣披上。 “出去?”她圆润的眼睁大了些,又是一派不可置信的欣然貌。她在承熙这处,也闷了好一阵子,许久未在林间走走了。 “你又知道要去哪了,一副要去玩的样子。” “就…您,又不喜欢我多问。”青蓿低低咕哝了声。 “去润元殿。”承熙还是烦,说着,迳自往门外走去。 他实在鲜少从那门出入,就怕他忽然幻了光影又消失,自己可不晓得那什么润元殿在哪了。青蓿连忙跟了上,还不忘回头再拿了片那滋味甚好的灵芝伞。 “主人,主人。”门外传声金鸟振翅怪嚷。青蓿还真没见过牠这般不稳重。 承熙撇了牠一眼,眼神复杂的淡淡一笑:“你也有错认的时候。” -- χDγьz.ⅭΘM (簡)潤元 她这么急忙追了出来,也没拿件披衣。一走入翼山高寒的林间,实在觉得冷,缩着身子走得拖沓。承熙见了,一叹,虽然没说话,脱了外袍直披到她身上。 她一怔,吞吞吐吐的谢尊上叁字还没出口,他已迳自往前头走去了。 其实他要这么掌间再幻一件衣袍给她也不难,几分他也不清楚的心思,却暗自执着。他希望她是他的,还希望让全翼山都知道。 披着他月色蓝纹的尊袍,初时,她只有点歉然,同他走了一会儿,天光仍是天光,林气依然沁凉芬芳,她却觉得极为不自在了。 这一路见着的仙婢仙使仙神,喊了个尊上,便望她一眼。没人晓得她这披了尊袍的逾礼小仙打哪路来的,只能谨慎地也朝她做了个大礼数。但诸仙告了退,私下你我议论一翻,便也猜到她就是那传闻里头天尊留下的蓿草精了。 青蓿一阵不安,承熙倒是心安理得。竟又领她去了个仙神拥挤的地方。 翼山灵宫南侧林里,一处日光和暖的山坡,立了一座大殿。入殿处的大广场,挤满了仙神。 她见着许多伤病之人,又听了承熙和相迎上来的神官话了一阵,理出些头绪。似乎,这便是承熙口中的润元殿了。而今日,是个例常释出润元给下界修仙诸灵的日子,承熙要找的,则是个这日子才会出现坐镇润原殿的主神官,玉狐。他特意将早上的例行听政挪到了下午,好带青蓿来一趟。 他们随着仙使,避开了仙群,自侧边入了殿。走在廊上,青蓿瞥见偌大的天井守卫森森,除了好几层逡巡不断的战族武士,上层还蹲伏着好几只像是她见过的天犬,却又大上数倍的神兽,眼神锐利,雌牙裂嘴,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天井间,则翻滚着如泉涌上的润元,似水雾,又似青烟般不断旋绕,她让那一波波灵气涤荡,不自觉深吸了口气。 她还东张西望,觉得今日所见尽是稀奇,承熙陡然停步,她一回神,险险收住了步伐才没撞在上头。 “天尊。”一精实练达的武将,随着一拖着大把白胡的神官走了上来,两人尽向承熙行了大礼。不约而同,也望了青蓿一眼。 “宏辉上神,您也在这处。”承熙淡淡一笑,回了礼。 “喔呵。”宏辉笑了笑,随口解释道:“近来大渊…,好似又要不平。这诸灵激动的日子,不好出乱子,我来看看这处的守备。” 自他继位,这守在润元殿的武士,一批批也渐渐由乔木战族,转变成炎火宏辉派驻来的手下。 如今这润元殿,早是他炎火战族的天下。 “有劳您了。” 这润元殿里头暖洋洋的,青蓿见着两个大官,心里愈发紧张,连忙将那尊袍拿下,要披还予承熙。承熙瞧了一眼,伸臂让她穿了。 她这无心之举,实让润元殿来往的大仙小仙看得疾疾走避,想要连忙遮袖讨论一番。他们尊上清淡惯了,这么让女仙穿个外袍,众仙无限发酵的遐思几乎飞涨到了大渊天界之外。 两位上神首当其冲,嘴角微微泛着尽力约束的老人笑。 青蓿如释重负,承熙若有所觉,拉了拉襟领,不经意地道:“上神…要让下界诸灵安稳些,润元充足,很是必要,对你我锦上添花的东西,对他们,却是雪中送炭,安定仙心,远好过助魔生妖。战族有需要,尽管呈上来,润元殿按规矩发派,也省得…上神费心。”承熙话声淡淡,难得指名道姓,话得清楚明白。 不待宏辉应声,承熙又转向那白胡神官,道:“玉狐上神,一早来人,该已知会您,我要带个人,照益元水镜。” “是是,尊上吩咐一声,臣即刻为您开镜室,何须和下界诸灵挤这日子。”玉狐连忙接话,想消淡承熙那几句话带来的不安气氛。 “凡事…,还是按着规矩来好些。”承熙缓缓这么又补了一句。 让承熙掴掌在面上似的,宏辉本还春风得意的脸色,倏然显得有些沉。“是是。”玉狐赶紧又乾乾两笑,哈腰道:“尊上说的人,想必是这…。”他打量了青蓿一番,却不知如何称呼。 “进德神官。”承熙淡淡应了声。ℙò➊㈧.cιτy(po18.city) “是是,尊上,神官,请。”他连忙向宏辉使了个眼色,又展袖一让。 宏辉一脸瞧不起他那畏畏怯怯的样子,微扯了一笑,向承熙道:“既然天尊有事情忙,老臣便不耽误您了。” 承熙淡淡颔首,便携青蓿跟上了玉狐。 玉狐领了二人,拐了几道廊,来到一道石门前。白胡神官扬臂施咒,将两扇偌大无锁的大门推了开。 “请。”他再一让,随承熙与青蓿进了石门。 青蓿好奇的四处张望,只见石门里头别有洞天,说是镜室,却像一座幽林。外缘围起数人高的石墻,石墙上接起一道透明浑厚的仙障为穹顶,迎纳天光养着穹宇内一片绿意。林地上处处生花,那些花草,她在进德殿里见过好几种,尽是些希珍的药材。 他们走近一道石径,通向了林地中央一面如湖般的水镜。这处荡来的灵气绵绵密密,比起外头天井处还要浑厚。 承熙转向她,道:“那面水镜,与润元井相通,沿着那石径走过去,朝水面照一照,祂会惠予你需要的润元。” “我…?”青蓿听着,很是不解。“我有尊上加给我的润元,平常养养花,很够用的。为什么…。”她问到嘴边,瞧见承熙那不想多解释的脸色,连忙改口应了声好。 总是嫌她笨,却又不给问,这要学习,自然是要多问多听,她心里喃喃嘀咕,见承熙一双眼还瞪着她,忙将那不平的神色再收得干净些。 瞧她一脸愣,还真是个没见识的,玉狐抚着长须,一副老生常谈的得意貌:“神官难道不晓得,这益元水镜,对养元疗伤颇具神效,每一照,却要耗掉不少天井润元,当年祥治天尊,也只惠准两大战族、白羽家和少数功臣…。” “青蓿,过去吧。”承熙淡着脸出言,打断了玉狐。 “喔,喔…。”青蓿点了点头,依言上了石径。 她一颗心嘣嘣跳,走至石径尽头,低头打量起水镜。他们什么也没教她,就这么站着就行了么? 她正半信半疑,忽见镜面闪射银光,泛起了些涟漪,水面上隐隐约约反照出了形影。她仔细一看,白濛濛的,像是云,又像是兽影。她有些好奇,想看得仔细,水面涟漪又起,飘上了缕缕灵气,她不自觉伸出了掌,轻烟穿过她指尖,却什么也没留下。 水镜收了光,又复平静。 青蓿愣愣望了一阵,这…该是结束了? 她转身,走了回头,向承熙一脸天真问道:“好了?”却不知何故承熙那脸色显得有些沉重。 “水镜…什么也没给你…?”他眼里有些黯淡,轻问了句。 “嗯…没有。”不仅没有润元,那唯一的缕缕轻烟也飘走了呢。难道,她该设法抓住么?她开始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哪个环节错了,叫这尊上看起来颇为失望。 “这…水镜什么也没给,通常…便是不需要。要嘛,没病,要嘛,是病入膏肓。”这天尊眼巴巴带了个草精来,还能没病不成,想来是后者了。玉狐一脸好奇,小心翼翼问道:“呃…,神官,您看见了什么没有?”通常,这水镜除了给对症的润元,还会透过镜面指示病征或病因。 “我…呃,有,一团白糊糊的东西,绕啊绕的。形状…瞧不甚清楚。” 这么说该没有错吧…?青蓿不敢胡猜,答得吞吞吐吐。 “啊…这般。”玉狐迳自一脸了然貌,又转而一声不太真诚的叹惋,道:“尊上,那想当然是仙元了。我瞧您这神官,是个草精吧?这么成熟的仙身,已经颇为难得了,天命有数,您…,不如顺其自然。” “我知道了。”承熙沉默了一阵,淡淡道了声。 -- (簡)姨娘 “尊上…您。”青蓿轻灵的步伐随承熙走在林间,在他后头探头探脑。“我…又惹您不快了么?您…。” 承熙自她照了水镜,一句话不同她说,只风一般的走着,若不是为了等她,她觉得他应该会光影一闪便消失无踪。 “难道您…缺润元么?”她百思不得其解,方才,她一度以为,她会得到个什么大润元,但却什么也没有。承熙难道为这事气她么?但那白胡子老神官不也说了,若非病入膏肓,便是没病,她既然健健康康,是不会从那水镜得到什么的。 承熙顿了顿,转过头勉强朝她递了个难得和善的笑:“你才缺润元。” 这草精,讲话经不经脑。 青蓿愣了愣,好似让那笑容往心头拧了两下。他本就生得好看,那种好看,搭着一双蓝瞳,冰冷尊高,似瓷似玉,没想这冷脸笑起来,还能像春风一般。 她还哑吧似的,承熙瞧了她一眼,忽然开口问道:“你…有没有什么…心愿?” “心愿?” 这什么奇问来着,她这简单的头脑里,一开始,只想设法开榴花,后来,天真的想要…呃,杀这尊上。但这些,如今都不重要了。老实说,她一时之间,真想不出什么愿望。 偏偏他一双蓝瞳望着,好像考试似的。唔…吉祥话人人爱听,青蓿愣愣一笑,转着眼道:“青蓿希望尊上尊体…。” 承熙一笑,迳自走了。“你若想到什么,再告诉我吧。”他不知何故,连话声都显得温柔。 青蓿好奇的感受着承熙态度里的不同,温顺地道了声好,又急忙跟了上去。 回了进德殿,却见紫鸢在进德膳房忙进忙出,见了承熙忙迎上来喊了声尊上。 青蓿见状一楞,赶紧摸了摸腰间进德神官宫牌,竟不在身上。她想了想,定是换衣时落了,又随旧衣送去了浣衣房。 承熙眉间沉沉一皱,那怒气才要发作,却听得后头一声澈然,穗花元君走出膳房,热烈地招呼了上来。 承熙那升到头顶的怒气,也只好压了下去,礼貌应了声:“姨娘。” “就知道你定要不高兴。”穗花走上来拭了拭手道:“我帮你送了匹新衣到浣衣房,见到这宫牌,忍不住过个干瘾。”她将宫牌递给了青蓿,打量了她两眼:“收好,这东西也能掉了。”她说话时那眉眼间,却显得很是高兴。 承熙冷扫了青蓿一眼,又道:“请姨娘入厅歇歇吧。其余的人,该去哪,就去哪。” 紫鸢一听,淡淡行礼,几步退了下去。青蓿跟着屈了屈膝,不自觉想要一并退下。 “青蓿。”这傻愣的东西。承熙沉声一唤,她停了步回头,又让承熙瞪了一眼。“回厅。”他淡淡吩咐。 承熙领步往殿门走,同穗花道:“衣服怎劳烦您亲自送来,还忙这膳房做什么。” “唉。”她望了承熙一眼,话中有话:“我儿子女儿都在你这进德殿,过来瞧瞧我这紫鸢呗。”她面色轻松,这言下之意仍是怪承熙将她差去扫叶子了。 承熙只作没听见,转步要进殿门。传声鸟金阳见了青蓿,又飞到她肩上,扬声振喊:“主人主人”。 承熙烦瞪了牠一眼,道:“你要怪嚷,这报门的职不如撤了。” 金阳张翅朝他耀武扬威地扇了扇,嚷道:“呆鸟,呆鸟,不如撤了,不如撤了。” 承熙懒得搭理牠,同穗花入了门。当年栀月仙魄灭散,这东西也不知躲那儿去,一日,却委委屈屈飞来他殿外,可怜兮兮喊了声“主人”。让他这么收留安安分分了五百年,现在这模样,只惹他烦心。 青蓿让那不小的金鸟身停在肩上,爪子勾得她有些痒,她轻轻拍了拍牠,屏息道:“你…你叫金阳吧,鸟儿乖,别惹尊上烦,快回去。” 金阳啁啾一声,乖顺地回了牠栖停的枝桠上去了。 她才进门,只见穗花已扬咒在厅案摆了一桌菜。将承熙按到了桌边。 “自你把朱莺打发来我这,我便一直想来看看。你身旁的人,总不好随随便便。” 承熙听着,揣摩着穗花心思,就烦她与无相一张嘴巴。 没想穗花转眼看了看青蓿,却一把亲切的走上来牵她,上下打量一翻,又啧啧了几声。 “澈然,你这心思,在你师尊那头,可难办了。但你也不用管那老不休,他算东算西,怎不算计一下你的子嗣。年纪老大不小了,那夕珠岩你半步不肯踏进去,还像话么?”她一把将青蓿带到桌旁,也将她按进了椅里,道:“我记得,你叫青蓿吧。” “是…。”青蓿怯生生地看着她,想她是紫鸢的母亲,不由得有些紧张。 穗花却只把碗筷往她面前推,又向承熙挥了挥手道:“用吧用吧,我早早就来,这菜都要凉了。” 承熙见穗花不管他,倒频往青蓿碗里堆菜,忍不住道:“姨娘,她是草精,不吃这些鱼肉。” “啊…,对对。”她夹菜的手缓了缓,拍了下额头道:“我都活糊涂了。澈然,姨娘再这么等下去,这脑袋还怕赶不上见小天少啊…。这青蓿你要喜欢,动作得快,将你师尊杀个措手不及,别慢吞吞搞什么衣服这套,一介天尊,开例娶个天妃当真没什么大不了。” “姨娘。”承熙那脸色沉了下来,淡淡道:“您多想了。” 穗花听了,朝青蓿那安抚一笑,又连忙起身将承熙几下拉拉扯扯到一旁,道:“澈然…,姨娘知道你不喜欢我那几个女儿,这既是难得的机缘…。” “姨娘。”承熙冷着一张脸,浇穗花一盆冷水。“青蓿,是草精,寿数有限。您就别再提这事了吧。”还别提她或是个仙术锻造出来的,青桐真人提过,这锻造的仙魄,繁衍不了子代。 “寿数有限…?”穗花挑了挑眉,吐了口气道:“寿数有限也好过没个影,姨娘那有的是珍奇药材,通通拿给她补身子。” “姨娘…。”承熙还待说点什么,穗花呔了一声,转身回了桌边。 青蓿也不知道这穗花元君同承熙话了什么,只见她又一派亲切迎上来,承熙却似乎不大高兴,迳自待在书房里。 穗花只道既然是个草精,动作更快些便得了。“我等会儿回竹居,让朱莺送些药材来给你,你可要仔细用了。要担尊上这进德神官,精神不好可是不行的。明白么?” “明白。”青蓿赶紧应了声,当真以为明白了什么,大概是承熙嫌她最近总精神不济,才要带她去看那御医般的水镜了。” 瞧这青蓿乖巧,一双水灵的眼儿乌溜溜的,穗花愈看愈满意,笑道:“这孩子漂亮懂事,就是姨娘也喜欢,你还执着什么。” 穗花厅里绕了遶,且有些不满,又朝承熙喊道:“你这进德殿,四处是栀子,说实话,栀子冷寒了些,要不,你让他夏日开花便成,不用搞得四时皆花,对你不好。”她一叹,又道:“五百年了,有些事,既然回不来,不如承物合时,能清理便清理。” “姨娘。”承熙闻言,脸色又一沉,且沉得穗花也收住了声。“我还要回大殿听政,不多耽搁了。” 他挺不悦地甩了袖,几步幻无了踪影。 “唉。”穗花叹了口气,拿她这孩子没辙。“青蓿,看来姨娘得想想法子,帮你一把。” “帮我…?” “钓男神么,傻孩子。”穗花又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 (簡)解職 愈接近承熙回殿的时辰,青蓿愈发不安。说要教她钓男神的穗花,哪教了什么,只忽然提了她掉宫牌一事,将她威胁了一翻,穗花先是说道那宫牌攸关承熙安危,无比重要重要无比,要不是落入她手中,却是让有心人捡到了,岂不坏了进德殿安宁。 青蓿以为这承熙一走,穗花才向她算起帐来,诚惶诚恐,只听了一声冷汗。 “我看你这性子,担不好这神官一职,今日尊上回来,你不如向他自请解职,就说,你要到…。”穗花想了想道:“不如到朱莺那处去吧,要你来我竹居,他是铁定不肯了。” “自请解职…?” “自请解职。”穗花肯定地点了点头。 青蓿在寝房中焦灼地走来又走去,她先前不过吃了朵栀子花,挨了好生一顿罚。他要真同她计较这掉了宫牌,可如何是好。 “呆鸟。”门外传来金阳的报门声。 她还没会意,一脸烦的承熙已进了门。她一紧张,连忙噗通一跪。 承熙眼光转来,微微一愣,他后头却还跟了人。 寰明在后入了寝殿,正为那金阳一脸讪笑,回头见青蓿跪在殿里,又显得一脸惊奇。“冷岸,我也去了些时日,你就这么…呃,罚人罚到今日么?” 还好,她今日看来还齐齐整整,半件衣不少,这衣看起来还票漂亮亮、体体面面。 承熙瞪了他一眼,转向青蓿淡淡道:“起来说话。” “不…不起来,青蓿不起来。” 穗花元君的话还言犹在耳,他要不答允,便跪到他答允,好过被灭散了。 承熙眉一挑,要寰明随意坐了,他走到她身旁蹲下了身子瞧她。他一双蓝瞳看着她,淡淡的并无怒气,倒是有些好奇。“你做什么?” 青蓿一愣,怎么和元君说得什么大发雷霆不太一样,但承熙眼眸直勾着她,忽然让她一阵手足无措,她连忙一伏,胡乱随着穗花那唱本道:“青…青蓿落了宫牌,罪…罪该万死,青蓿…自请,自请解职,请尊上饶…饶了青蓿。” 寰明在旁啧个不停,倒笑他怎将人家草精吓成这般,承熙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他今日难道还对她不够和善么?落个宫牌,需要跪成这样。然她那解职两字一出,他倒有些不是滋味了。 “自请解职。”他冷着神色道:“你这等资质,还能去哪,夕珠岩么?” “不…不是。”她惶惶一抖,道:“穗花元君说我…我可以去朱莺元君那里。” 穗花元君。承熙顿时明白她这戏码,不外乎就是个以退为进,这草精,却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他静默片刻,冷冷一笑,道:“落了宫牌,便想开溜,没这等好事。”他指了指寝房边万千冰椎下的一片白墙,道:“起来,一边站着,等我。” 青蓿一听,脑袋又一片空白。那…那片墙。 “听话。”承熙淡淡一笑起身,同寰明坐到了厅案上。 青蓿不敢不从,只得依言走向那片让她吃足冰椎苦头的白墙。她才靠近,让一股力劲,沉沉一转一推,双手忽然上铐钉上了墙。 寝房纱帘一垂,她再看不见承熙与寰明。 这下可好,元君岂不是说他不答允不能起来么。她焦急地将双手转了转,动也动不得。那高度,还得她微微垫着脚尖。 虽然这手铐不似从前是冰做的,却像是玉,温温润润,就连背后白墙今日也不冰寒,倒和她床榻那处的空气一般,洋洋暖暖。她心有余悸,依然忐忑不安,不知何时帘幕一掀要来叶子男人。 “你投降啦,冷岸。”寰明看着他,笑意之间似有些欣慰。“何时册封,我该赶得及躬逢其盛吧,这可是你这毕生…。” “你想太多了。”承熙冷着一张脸,将案上茶器摆了摆,语气似他方冲在壶里的热水一般清淡。 那一点沁出的茶香,寰明却觉得有趣极了。 “少来,你刚飘过去那软烘烘的空气什么东西,你这么又将她铐上去,我瞧着是种情趣。”寰明凑进他,笑道:“我一回来,便听全翼山都在大作文章,传你带她…呃,有的说眉来眼去浓情密意,有的说一路相拥贴贴抱抱,明幌幌的去了润元殿,都这么爱惨了还不给个名分?” “你何不去将你流连的万千女仙一一给个名分?”承熙将青蓿这事轻描淡写,又将话拨了回去,他知道如今寰明让宏辉逼婚逼得紧,拿朱莺挡着,又能挡多久。 “不一样不一样。青鸟,别说你我性子不同。”寰明向后倒弹,颓靠在椅上:“这好聚好散和刻骨铭心,岂能混为一谈。” 承熙五味杂陈的一笑:“是不该…混为一谈。”他还挺庆幸寰明回来,这么同说个两句话,他这紊乱的心意倒好像清明了些。青蓿,不如归在好聚好散。 让承熙反咬一子,寰明一时语塞。说来,承熙一直这般孤家寡人,始终是他隐藏心里的歉疚,若是与这青蓿能开花结果,难道不是稍减了遗憾。他一脸莫可奈何,小心翼翼道:“澈然,栀月…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炎火寰明五百年前睡过的凡人早也化成了灰,在冥司那头且转生了不晓得几回。 “寰明。”承熙不想同他多谈往事,只淡淡道:“五百年来,我从未替她立过一只牌一处碑,她一直还在。” 寰明一听,还要出口的满腹道理也只好吞了回去,他可不敢在这事上大肆发言。 “倒是,你说的,润元殿。”承熙心烦的走到案上,抽了本折子,回头递给了寰明。“成堆参你父亲的折子我便不拿出来了,这本,参宇清手下,修仙道上,滥杀诸灵。我告诫过他几次,他阳奉阴违。上回撤掉他的人,他也不怎么紧要。”承熙望了他一眼,沉叹道:“往后,若还有参你炎火寰明的折子送来,你要我,如何是好。” 寰明将那奏折读了几读,上奏之人让承熙掩了名,倒是有些防着他了。他收起笑慎重了些,坐直了身子道:“澈然,我父亲和宇清那处,我…会劝着。但这些上奏者,想来是太师的人。纵使我父亲促成白羽芳源和朱莺这亲事缓着,太师以当年打压乔木文风的手段,消弱我等战族,在这时候,并不妥当。” “这些谏官,许多不是太师的人。”承熙淡扫了他一眼,寰明这说词,几分令他忧心。“炎火战族忠诚、团结,却不该没有是非。你如今手上兵权,足以相抗你父亲那些老将,这事,你得放在心里。” “澈然。”寰明一凛,急切起身道:“龙谷仙障消失,龙神行踪成谜,赭王能不畏翼山鹿岭连兵,驻兵龙谷畔,很是可疑,你断不能再朝内举战。” “我只要你,放在心里。”承熙淡淡说着,拉过一幅地貌图与插旗,又道:“至于赭王,你边防翼将,先扬旗调兵备战,明日至理政殿,会集诸将商议。” -- χDγьz.cΘM (簡)罰(H) 半悬挂在墙,青蓿等了很久,等到天光都暗了。 寝房亮了一颗颗星灯,她原先的不安渐渐平淡,又转成了困倦,至终打起盹来。歪着头一下又一下的点晃来点晃去,她尚且没有查觉轻帘一掀,承熙走了进来。 轻柔的唇吻挠在她面上,丝柔长发拂在颈上,她微微觉得痒,躲了几躲,倏然惊醒。“尊…尊上饶…。”她嚷还没嚷完,瞧清眼前的承熙,忽然噤了声。 上回装睡了一整晚,如今这眼睁睁地,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不发一语,只轻往她眼皮上吻来,令她微微瞇上了眼。 只他二人的时候,说词、顾忌,名分,都淡去了。将她这么锁着,令她一动不能动,逃也不能逃,他压抑的欲望纯粹,晦暗又扭曲。 思念的人,思念的唇触,他在她月一般温柔地五官上流连,沿着鼻梁滑下,在鼻尖一啄,覆上了她的唇。 青蓿心头剧烈一跳,他…不曾以正面这般接近她。 手指穿过她绺绺发丝,在耳后轻轻抚挠,他着迷地感受着她的唇形,柔软的唇瓣,情不自禁以唇舌与她缠吻得心神一片紊乱。一掌隔着衣在她腰间抚移,掌间的身子温软起伏,他几乎有些忘记自己站在这处是为了什么,在寰明那里捡回的理智,顷刻丢得一干二净。 让他规律地抚着,沉沉浊吻,不知何故,她让玉铐束缚悬挂的焦灼,也隐隐约约,渐渐感到安稳。和叁个叶子男人单薄的肉欲很不相像,他悠悠缓缓,似深渊一般幽暗的需索,吸引着她陷没,交付,渴望她不能自主而忐忑的心,有处能依。 若不是这么吻着,他还不晓得他以为已经看淡的思念,还如此郁郁深深。心口一抽,他清醒了些。 她还晕恍在他唇吻之中,却忽然腿上一凉,他单手撩裙,沿腿抚进她腿间,穿过亵裤直探近了她羞处。让他连连吻着说不出话,她一颤,闷嗯了一声。ℙò㈠㈧.cιτy(po18.city) 微微冰凉的指腹压弹在她软肉下的花蒂,暧昧的绕转,她软了膝,几乎要站不稳。好不容易嘴上挪闪了开,急促吸了口气,他立时追吻了上,稍重的力劲直将她后脑勺柢上了墙。 他加重了手劲,她紧皱着眉,好像要窒息。快意逼凝在小腹间,又一抽一颤地蚀遍全身。她想尖叫,却让他湿濡的双唇贴得只能发出闷在喉间的嗯哼声。他逼迫的手劲狠狠扬升,她无助的声线又紧扯得细细的。 他的舌滑过她舌面,深深吮卷,似他指节一般蛮横霸道。收了几分温柔,他进逼的深吻里头,郁郁恨恨。 这东西,还不知她这张嘴说了什么蠢话。没有人再能剥夺他,就是她自己也不行。 他左臂收揽在她腰际,不轻不重地往后背抚摩,又滑移至她后腰上,施力抵制她愈发激烈的逃闪。腿间一阵持续地重重刺激,她哀叫一声,颤抖得浑身发软。 还未从激烈的快意中恢复,他指节一钻,游入了她频频拧收的花穴。 嗯……。 她又惊惶地细细闷哼,他总算松了唇,抬起眸光望着她。不饶人的手指滑过穴壁探寻,听得她一声偏高的声频,他停驻在他方滑过的穴点上,施了劲来回重摩。 啊………。 她紧蹙着眉,让他过度刺激的甬径频频痉挛,又挤又绞也退不出他顽劣的指节。“尊…尊。”她闷着哭音,还尊不出个所以然,让他连起小蒂一并压弄,霎时双膝一弯,抽弹又颤软在他强而有力的臂弯间,显得娇娇涔涔,楚楚可怜。 “宫牌该罚。”他的声息吹送着热气,双唇若即若离触在她耳上。严厉的手指还不打算松手。“想解职,更该罚。” 咦……?青蓿还没来的及会意,又让他指腹滑过窄径,在她特敏锐的一处滑压,他回回到位,虐得她香汗淋漓,摇晃一头湿乱乱的发,一声又一声哀饶。抚在她后背的手掌,拂到了她身子前,带着咒术缓消抹了她一身衣裳。 啊…她一阵羞,别过了眼,忽觉颈间一凉,又微微被束紧,她急忙低头一瞧,只见宫牌系绳套上她颈子箍了住,让承熙幻小的宫牌垂悬在她锁骨间。承熙抽出了她下身手指,将一丝银亮抹上她腹间,往上游移到她胸上。青蓿惊愣的发现,她下身,却还有东西抽动。她腿间让他置了个他幻出的气柱,还在她花穴间滑送转弄。 青蓿一惊,嘴上也让塞了个小气团。 她…她看过承熙观察着一组漂漂亮亮的气团小球,难道那气团是这么用的么? 嗯嗯……。 她没来得及想太多,只感觉下身气柱愈发膨胀,直顶进她径里深处,不规则的蠕动起来。她绝望地扭闪,腿间一夹只将气柱顶得愈发深沉,双腿一松,它又一球一球膨胀,实实贴在她穴壁上摩擦。她脑海刷得一片空白,嘴上说不了话,只能停不住地嗯嗯啊啊疯狂呻吟。 承熙两指捏在她胸蕊上,淡淡望着她顶不住快感的可怜相,耳上听着她嘴间的哭饶,腹间很紧,想带倒她,想贯穿她。但他还忍着,等她这不乖巧的东西好好认错求饶。 “青蓿。”他面色冷淡,目光却烧着蓝焰,指间贯劲,将她胸上朱点拉转了几弹,逼得她又一声哀嚎。“知错?” 她疯狂点头,仍是嗯嗯啊啊说不出话。 “还想去朱莺那处?”青蓿本想一概点头称是,忽然听清楚问题,又连忙慌慌张张摇头。 承熙一笑,幻散了她嘴间气团,她又抽又泣,夹杂哀哼的乞饶声连忙不辍地道:“青蓿错了,青蓿错了,青蓿不该解职…应当…应当努力做好,…努力收好宫牌。” 伸指勾住束在她颈上的系绳,将她扯得头微微后仰,他挑了挑眉,道:“宫牌,便这样挂着,日夜不准取下来,明白。” 这样挂着,像那些天犬似的。让他手径和腿间那气柱逼得要窒息,她哀泣一声,努力点了点头。 还算满意。承熙勾了一笑,倏然幻收了玉铐,将她颓软的身子一接,打横了往他榻上抱去。 “今日,罚你睡我榻上。”他似笑非笑地道了声。 -- (簡)泥淖(H) 承熙将她光裸的身子置上了榻,触及他冰凉的绸被,青蓿背脊一拱,好似向他扬送了一对雪胸。 好…好冷…。 他俯身将她送上的一双娇乳一含,她立时又缩了腹,陷进一床冰凉。强烈寒意直直刺激感官,竟不自觉让她还灌着气柱的小穴一阵紧缩,痛苦的快感逼过,险让她又攀一回潮顶。 她浊重的呼吸里发着颤,不能自持地伸手抚上腿间在花穴口摸索,她想制止那让她片刻不得歇息的气柱,偏偏什么也摸不着。 半是带泪又迷离的眸光,哀怨地瞅了承熙一眼。 她不晓得那模样足以击溃他的忍耐和压抑,气柱严厉地一胀一转,狠狠抽出划过她已经不堪承受的花径,她一声抑不住地尖叫,下腹沉沉一抽,又拧出银水一片。她瘫陷在被辱里,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着迷地望着,眼里从未有过的欲望深邃得似幽海,让她这么嗯嗯啊啊抽抽答答叫了好一阵,他十足受够了。低沉开口,闷怨了声:“妖女。” 恍然撇见他噬人的眼神,她一吓,连忙将泣声收抑了些,“尊…尊上。” 有些晚了。 他幻无气柱,封了她的口,将她翻过了身趴着。 他隐隐还有那么些介怀,不想听她尊上尊上地喊,提醒着她是谁。 他拉过她腰臀,压下她头颈,自后沉沉顶入了她。 嗯………。她揪紧了被,让不比那气柱饶人地东西直顶到了深处软肉上。她开不了口,有些晕眩的粗重喘气,忍耐着他抽送起来。 他抽鞭似的使着力,她腰上的掌,凝了股寒气,沿她背脊滴渗出冰凉。水滴似的融冰沿她倾斜的背下流到她颈间,烙出一道道冻伤的紫痕。 她禁不住闷叫,痛楚清晰,狠狠逼升着腹间的快感,他将她箝得死紧,一下又一下用她最有反应的角度,强迫她接受过于严苛的侵夺。 咒术一晃,他幻消了她指间的被褥,一床干干净净,他要她无处可依。 收紧了拳,她承受不住他步步狭逼,开始什么也顾不得的失声哭嚎,却只能发出一团糊在一起、歪歪扭扭的激动呻吟。激烈的快意凝涨,他拉过她,一把拖下了床。她惊惶哭喊,柔软的胸腹贴上了玄冰似的地面,她哀哼地愈发悽惨。 他希望她痛苦,徬徨,像她带给他的一样。 想逃避火烧般的痛楚,她不停挣扎,喉间重重抽着哭声。他将她压趴在地上重新贯穿,一下又一下,铁杵似的钉碎她的理智。 受着他恶狠狠抽送,她意识散乱,气息一度倒抽得发不出声,疼楚和快感却依然清晰并陈,愈发高昂,直令她身子僵紧,难以自己地疯狂颤抖。 狠待似乎没有尽头,她哭得太惨,浑身是伤,纤嬝的腰身早也让扶抓着的冰霜似的掌心烫出了一圈紫痕。 瞧她满脸雾花花的泪痕,他微有些不舍。 收了寒气,缓了速度。他拉起她,圈抱在怀里。回避她难过相询的眼,他浊浊吻上她让泪润湿的红唇。 她心神颓靡乏力,静静受着他狂暴后迷雾般的柔情,身上的伤疼一道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他深沉的唇吻。 让他抱上了床,他的榻却不若先时冰冷了,他让她跪坐他身上,再自后进入她体内。 嗯…。 饱涨感重回身下,她不耐地沉沉呼吸,温暖结实的胸膛贴在她后背,一个又一个吻拓印在肩上。 啊……。晕恍的心神竟觉得他像一条大毯子,披在身上很舒服。 偎贴在她身子里的动作,深缓炙热,满胀的充实感箝在下头,且摩弄得她一片酥麻。不知是她显得太过放松,他拉过她双臂,重重一顶,又撞得她一阵云雾闪光。 “喜欢?”他哑着嗓,挨在她颈边开口,青蓿早已不堪负荷,听他相问,不敢不答,恍恍点头嗯了一声。比起冻坏她的地板,她自然喜欢温暖的床。 她那应声,像杓热油,直直浇淋得他欲火噬天。他捆绳一般缠绕的双臂收紧了她身子,深深几抽几送,她不自觉又出挺了胸,仰首深喘。 胸前起伏阵阵,她忍了又忍,不敢让显得太过舒服的娇软吟声溢出了口。 他晓得她忍着,却希望她诚实些。双掌抚上,揉起雪丘似的软乳,他指尖圈弄着朱点,沿着她背脊吮吻,双唇一碰着她后背,她深深一颤,咬牙忍抑的声息不小心掉了出口。 彻底乏力克制的嗯啊声流泄,听在耳里,他不去细想,是她还是她。 让他自下顶弄了一阵,她扭着身子,软烂地再跪不住身子,他手一松,她立时向前一顷瘫倒在床。 他温柔覆上她,翻过了她身子,吻上她轻声颤吟的红唇,又探入吸吮她一般羞怯的舌。 他们湿濡的唇舌相缠,溼透的发丝相缠,他扣紧了她十指,往头顶带压。心里封藏许久的什么泛滥升涨,像海潮一般,止收不住地一波又一波涌上。 绵缠不绝的湿吻,逼得她侧过了头,承熙嘴边,淡淡一笑,往她耳上吻去,轻轻咬吮,又将舌绕了进去。她一声不耐的细喊,不自觉转了回来,立刻又让他封了红唇。 他的掠夺,绵长不绝,将她侧转了个身,紧揽在怀里,他专心的侵略处,也移到了下身。深缓的滑送,渐渐炙烈,她好像也能感觉,那深深的需索里头,有比欲望更深的东西,但她已经没有心思体会。 他将她推高又推高,紧紧相缠,紧紧支撑,她溺水般依赖着他,任他一双蓝瞳,镶嵌进她柔软浮晃的心里。 他结束的片刻间,她过分跌宕的心神已经昏昏沉沉,很快,便睡了过去。 -- (簡)藥汁(h) 她变得非常乖巧,日间夜间都是。问题也少了许多,偶尔对上他的眼,她会连忙低头,眼底眉间羞羞怯怯。 她绯红的颊,她颈间大肆标志着归属的宫牌,像泥淖,让他愈陷愈深;像毒瘾,令他痛,又令他渴望。 他发现,他再回不了头。 连日夜里,青蓿沉在一双臂弯里,睡得蒙昧,轻柔的唇吻流连在她颈间。什么时候,他上了榻,将她一身衣裳褪了一半,她总不晓得。直到感觉欲望顶在下身,她才昏昏有些知觉。 他依恋她这身子,比起他反反复复读了再读的记忆气形,真实多了。 然她这两日,精神愈发靡弱,就是白日立在他身边也能睡着,睡着了且叫也叫不醒。他咒术晃过,只觉她草精仙气渺弱得飞快。锻造仙魄,似胚胎成形,不可逆且无从干预修补,他只能借由与她同床,耗着与仙元相似的精元之气,勉强支撑着她。 他的胸膛间,隐隐抽痛。 那晚,下了大殿,承熙去了他开满栀子花的石室。自他上青蓿的榻,他竟然…这么好几日没进来了。 如常倚坐树身,手上那酒司的上等琼浆,让他喝得好似苦汤。真也好,假也好,他不懂,为什么他必须一次又一次承受失去她。 “你…怪我,用这种方式惩罚我么?我爱的,自始至终,也不过一个你…。” 他像个犯错来她面前告解的孩子,不安的悔意里还带了些倔强。 树身摇曳,花香沉静了五百年,仍是沉静。除了他读得透烂的气形,再不会有新的回应了。 他搁了酒,静静起坐。在青蓿那里,他胸口震荡得厉害。这处,还勉强有他沉殿了五百年的宁静。 他缓缓运转灵气,将他胸臆间过度撕扯的旧伤细细透透地疗着。 自他继了尊位,医官五百年如一日的按时来检查他剜心的伤口,而他知道这些医官,出了进德殿,便入了竹居,把他的伤况一五一十,报予太师无相。他不会让无相找着理由,今日的他,绝不再容无相干预青蓿去留。 还带着几分沉闷,出了石室,却忽闻一阵刺鼻味。他满心狐疑幻影回了书房,只见青蓿正小心翼翼,托了一碗汤药,朝他这处走来。 她那药似乎装得很满,她走得万分小心,眼里紧盯着碗,压根儿没注意到他。 “你端那什么东西?”承熙让那药味薰得皱起了眉,忍不住问了句。 前两日穗花让人送了药材来,他不是才好声好气,百忙中亲自入膳房教她怎么煮她的百灵养气茶,就算这些药草本就难闻,那药气也不该有这等沉浊味。 他一开口随即就后悔了,青蓿万没料到他在这,闻声一吓,脚下不留神的一绊,直将托盘连碗带汤往他这处泼来。 “啊……尊上!” 他本该能俐落的扬咒将药汤给消散了,那倏起跌宕间,他却只想一个箭步上前扶她,直用整身尊袍接了她酣畅淋漓的汤汤水水。 人是让他扶着了,瓷碗框啷一撞,碎了满地。而他,则狼狈地湿了半身。 “尊…尊上。”她显得万分惊诧,一双大眼圆睁,转倏又显得慌张。她连忙将他那衣袍拂拂擦擦,问道:“烫…烫么?” 承熙冷望着她,淡淡道:“烫倒不烫,只这百灵养气茶能煮成这样,平地走成这般,也是一绝了。” 青蓿听不出他这奚落究竟怪不怪她,只吞吞吐吐道:“那…不是养气茶,是青蓿…试了几种灵芝,想…熬一碗给您。但…在膳房…睡着了,煮得稍浓了些。” 承熙一听,倒有些庆幸那碗汤这么给翻了。他望了青蓿一眼,倏然抓住她乱拂在尊袍上的手,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迈步便往浴池走去。 “咦…?”青蓿一脸无措,承熙只清淡道:“要给我喝的东西,你试过了么?” “锅…锅里的试过了。”她忽然想起,承熙早上那杯茶,只喝她喝过的,于是又愣愣道:“这碗…没有。” 承熙似有若无的泛了一笑,冷令道:“试。” 试…?青蓿不明所以的望了望他,怯生生道:“这汤…都洒了。” “洒了,我身上却觉得湿淋淋的。”承熙将青蓿岔分了腿往上一抬,挂在腰际,她一觉得不稳,直觉攀住了他脖颈。 “试。”他这么令着,下身已不自主的挺涨,也只这妖女能让他身子如此急躁。 青蓿一愣,唯恐自己会错了意,他那硬突的东西不时抵到她腿间却很是鲜明。她想撑开些身子偷瞧他一眼,好确认他心意,却让他大掌一压,直按了回去。 她的小脸陷在他肩窝,让她泼了一身的药味十足浓厚,扑鼻而来,她惴惴不安,好像明白了承熙的意思。 这试字不为试药,倒又是罚她来了。 她踌躇片刻,犹豫着俯首以唇触上他衣衫,碰了碰他衣上的药汁。 承熙踏进浴房,斜睨了她一眼,直将上衣幻消了,抱着她往池边长椅一坐。浴池即刻四方泠泠注起了水来。 青蓿一愣,他这几层衣下,身子多还是干的,只自颈间渗下了胸膛的几道药汁,她上瞧了他一眼,甚是忐忑,又缓缓以唇触上了他颈项。 说实话,这药汁味难喝得紧,本来该有的灵芝清香过分浓郁,反变得有些苦涩。她轻扶在承熙臂上,挺认真的沿着滴流的药汁往下吮到了他一片栀子花纹的左胸,又回了颈间吮起另一道药痕。 她轻轻腻腻的唇挠着痒,令承熙浑身如蚁穴钻动。他泛着欲望的嗓音开口,沉着声笑道:“要你试一口,有要你这么舔在我身上么?” 青蓿大惊,连忙倒弹,他…他哪有说一口,他也没要她停,她哪敢停。 承熙笑得愈发深沉,紧圈着她:“你这等时辰,煮这浓得不像话的灵芝茶,其心可居,想勾引天尊么。” 咦,她…她没想那么多,她只是要按时煮她的养气茶,一时兴起,便想替他弄点什么,却没想这益气提神的药汤,还分时辰。听得那勾引两字,她慌慌张张挣下了身子一跪,紧张兮兮道:“青…青蓿没有。您…您想太多了。” 承熙眉一挑,沉问道:“你说,我想太多?” 青蓿又一吓,不敢称他有失,只好乱乱道:“青…青蓿是说,青蓿错了。” 承熙拉起她颈上的宫牌,浅笑道:“错了,便是承认了?” 啊……她…她没有。怎么说怎么错,索性乱乱摇头。 承熙将她扯近了些,前倾了身子盯着她:“问你话,得出声回答。” 啊……。 她一声细叫,整身衣裳忽然让他消了干净,手腕让一道气劲向后一带一綑。他扣住宫牌的手一拉一松,她立即不稳地往前栽,直靠上他结实的腰腹。 感觉他眼神烧着,她又慌慌道:“青蓿不敢别有居心,千错万错,求…求您…饶…。” 她话未说完,让承熙抽散了发簪,往身上一压。“错了,便好好清理。” 他裤下的挺涨,硬生生杵在他俩之间,她懂了,很懂。 -- (簡)淪陷(H) 什么灵芝茶,早知道,她煮好自己的份便成了…。 没他明说,她不敢直捣黄龙,委委屈屈,有些艰难的吮上他胸腹间,畏怯的唇舌沿药痕轻舔,将他上身沾了药汁的地方都吮了一遍。 轻吮来他下腹,她才想着似乎没什么痕迹了,不如进去浴池洗一洗还快些,还未说出口,他下身裤着一晃不见了影,一杵宏伟耸立她面前。 她怯怯上瞧了一眼,见承熙不作声,她认份的低头,轻吐一点点小舌,舔了舔,她还记得这么着,叫取悦。 承熙微微后靠着墙,将一双青焰熊熊的目光烧在她身上。 他其实,已渐渐能区分她与栀月眉间眼底的不同,除了那恍然间的相似,她们的面容并不完全一样。当她这么卑微时,和栀月、甚至月娘,都更为不同。他初时以为,令她这等低下,这等不同,足以消减他蠢动的情欲,却好像,事与愿违。他的渴望,不但没有减少,甚且日渐汹涌。 他的思绪冷不防被打断,她小嘴一张,一脸艰难又认真地吮在他敏感的前端。那不轻不重的吮弄,蹉跎得他难耐,他扶住她的头,哑令道:“张嘴。” 青蓿听了,怯怯瞧着他,微微张开了口,他前顷身子,使劲一按,直将对她一张小脸很是勉强的茎身,直捣进她喉间抽送。 青蓿滚着喉,闷哼一声,红润润的小嘴被迫张得极大,又酸又软,怕齿牙碰着了承熙,又半点不敢大意。 吞不下的津液沿嘴角低下,她极为不适,不自觉泛起了泪幕,却不知为何,迷离眸光间仰望承熙,为他狭逼的心神,又极为依赖。她隐隐盼着一点雨露,一点柔情,腿间竟不知不觉地泛起潮意,和这热气蒸腾的欲房,湿濡成一片。 与她动情的眸光交缠,他沉沉一震,这青蓿,不需存什么勾引的心思,足以令他万劫不复。他退了出来,将她一抱,岔分双腿,沾满她芳津而湿滑的长杵,直侵入她红热妖魅的身子。 嗯……。 她难耐地仰首呻吟一声,又软绵绵攀在他肩窝上,短促的喘着气。 比之平常娇媚的身子难受的扭曲伸展,她不自觉昏昏动起腰来,想消缓花穴间极为难受的酸痒。 “青蓿。”承熙若有所觉,望着她嫣红的颊,好奇道:“你今晚,除了百灵养气茶,还喝了什么药?” “嗯…?”青蓿愈发迷离,勉强约束自己逐渐不听使唤的心神,喃喃道:“喝…没有喝,吃了一个元君交代的安神丹。” 安神丹。承熙淡淡一笑,直扶起她腰身,抽出了身子。 嗯……? 青蓿一愣,半点不想离开的样子。 姨娘要这么惠赐良机,他也只好再忍忍那浊浊薰在身上的药汁了。 “下去。” 青蓿听了,几分羞赧自己竟不想走,勉强下了地。他却又道:“躺着。” 她双手缚绑在后,不甚灵便的依言坐下,又躺了身子,有些不堪他刻意的蹉跎。她屈缩了膝,别过了头,沉沉深喘,又浑身不对劲的侧了身子,诱人的曲线起起伏伏,激得他眼底欲望,罩了一层浓雾似的郁郁晦暗。 像得到了个新玩意儿似的,他轻以指节拨弄在她胸蕊上,青蓿一弹,迷离的眼睁大了些,惶乱地望来一眼,她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又好像难以承受那放大数倍的快感窜遍周身。 见她明显的反应,他好似头被挑动的兽,想要更多,反复勾弄在她柔腻的胸上,另一掌间凝了团流动之气,滑过大腿,覆上了她穴口。 她沉沉一颤,软成一团,只不停发出一声又一声连她昏昏间都不能置信的娇吟声。花穴口蠕动的气流,一钻进了穴,他大掌罩着,指节仍在她小核至会阴间滑移。 青蓿脑海刷得泛白,混乱地想起身却扭不起来,为他沉沉一按,只能又躺了回去。 他任气流涨成柱,又似团,一颗颗突起滚擦在她花径里他已经挺熟悉的位置,手指又柔又重地施压在花蒂上。 她沉沉倒抽,哀哭出声,鱼一般扭着身子。“不要…,不要了。” “当真不要。”承熙以指捻着她胸上乳珠转弄,慢条斯理道:“你今日,应该特别喜欢。” 让他戏谑的说着,她不断啜泣,头愈发摇得激动。 她日后,定不敢再吃那什么劳什子的安神丹了,他并不想太快放过她。 青蓿吞着涎颤喘,难忍他五花八门地使弄着那一团形体动作皆不规则的气流,将他逼软了一回又一回,原还清亮的哭饶声也逐渐歪扭成一片。 “不要了…。”她失声哀饶,又重重一弹,涓涓拧出银水,喘得万分不堪。 还在不要,承熙微微收小了气流,这也得停一停,她才会诚实些。 气流退了出,他以肘支着头,侧躺在她身旁,在她耳边若即若离的轻轻舔吻,圈揽在她身上的手臂则阑阑珊珊抚移。 逼人的快感退了潮,虚颓的酸痒又慢蚀周身,她不晓得何种更令她难受。池面蒸上的热气,温暖湿润,令她燥热的一身香汗涔涔,她张口喘息,却好像依然呼吸不到空气,想制止身上那轻柔又暧昧的大掌,摸抚得她焦灼不堪,她被綑在身后的手,显得特为无用又无助, 几番极为不耐的闷闷嗯哼,她忍不住又哭得很是可怜。 承熙望着她,缓将手掌抚进她下腹搓揉,仍是要进不进地磨蹭,掌间气流缓转,蛇一般滑溜进腿间,游绕在花穴旁。 “想要?”他逞坏至极地淡淡开口。 青蓿进退两难,痛苦地摇了摇头。一摇头,感觉气流缓缓消淡,她再顾不得羞赧,顾不得矜持,闷声哭道:“要…要。” “嗯?”他只作听不清楚。 “要,青蓿要…。”她停不住地又喘又抖,勉强让自己话说得清楚些。 他淡淡一笑,满足地觉得她为他揉虐殆尽,足能令他疼爱。 气流如蛇信一般蠕动,细细卷上她小核旋绕,他翻上了身,将他忍耐许久地长杵直顶进她湿透的花心。 啊……。 陡然双袭的刺激太过,她挨雷一般,抽了几抽。 稳稳合在花蒂上的气流蠕绕不停,他退至穴口,又重重捣送,直将她濒逼在晕厥边缘。 她失态的吟声回荡浴房沉静的白石之间,袅袅娇媚,好似魔音,他甚着迷的听着望着,折上了她双腿,自上狠狠钉插。 她既然要求,且逼迫他忍等了一阵,他便要她这么哭到结束,半点不饶。 气流蔓延,卷上她胸间,吸住了胸蕊,再沿上她颈间,轻重有度的勒绑,又再卷上,直探入她口间发涨成一团。 好似掉入蛛网,胸前不断分岔的气丝爬了她满身,她哭得一片绝望,缠陷在疯狂的快感里,又丝毫不能自拔。 他将她翻来覆去压在池水边,狠狠剥夺时,她渐渐明白了他那尊字,是何种尊法,仙凡两界,大化之中,有感有知的诸灵活物,尽拜伏在他脚下,别说要她笑要她哭,就是要她死,她也只有依从;他温柔吻着她流不停的泪痕时,她又几乎忘了自己是谁,眼前这尊高的男神又是谁。他们相合,亲密又亲近;激情淡去,他将她抱进池水里,静静相依时,她隐约如水烟飘渺的心绪,又有些着疼。 近来,她仿佛心识飞涨,朦胧的意念愈发怕羞,又好似忽然醒悟了她是个女仙,让个男神拘在殿里,所行之事,很不一般。 她渴望依靠,渴望大浪之间,有处能停泊。 她在他眼里,却又是个谁。 -- (簡)賞花 “呼!快点快点,小心搁着,别弄坏了。” 不过几日,穗花又来进德殿,检收她的神来一笔。 她进了门,后头跟了白羽芳源,她要他又将一大批药材,频频往殿里摆。 “搁哪儿,到处给你摆满了。”芳源一脸冷意透着尴尬,好端端让穗花呼来唤去,家奴似的。 “那里那里,不还有位置么?”穗花频频挥着手绢。又嚷着道:“一堆狗屁仙,净把珍奇药材往我竹居堆来,如今总算有些用处了。” 诸仙知承熙冷淡,人情要做不如做在与他亲近的白羽家。一盒盒红艳镶了金边的药盒堆了满厅,那些药材,青蓿就是每日服个叁五回也消化不了。 “元君…。”青蓿凉凉笑着,道:“这药材…,青蓿一个人,用不了这么多。”还别说这里头,什么药正常,什么药不正常,她想也不敢想,免得直烧得面颊耳朵滚烫。 芳源难得入了内殿,一进厅搁了药,眼神转来,直盯着青蓿瞧。听她说几句话,又显得兴味盎然。 “我娘,想找个仓库罢了。”他嘴角勾了一笑,瞧着青蓿微有些红润的颊,一脸仍是那不安分的轻浮样。“润元殿都去了,还用得着这些药么?” “笑什么。”穗花手绢朝他面前一挥,瞪了他一眼,道:“没你的事了,出去。” 芳源在青蓿面上流连了一眼,随手揖了揖,几步出了殿。 穗花转来又朝青蓿一笑,道:“合用的挑拣挑拣,你要用不完,便先这么搁着。”她摆了摆手,一脸不用谢的慷慨样。 “知道了。”青蓿温温顺顺的应了声。 “你这神色,红润多了。”穗花将青蓿瞧了瞧,自个儿觉得挺满意,眼睛转了转,又道:“你净窝在这殿,闷得慌吧?什么仙花仙蓟,灵芝灵参灵草,我瞧着也不若去趟怡心湖。”穗花拉过她,亲切地拍了拍,笑道:“下月初,朱莺要同我去怡心湖赏花。这翼山谷地,也只这时节遍地桃李开花了,你不如一道去,那里天光云影,映照满山花木,景致一绝,就是这隐隐之中的灵气,可是翼山仙都景仰的地方,虽说比起你鹿岭还逊色些,也该有异曲同工之妙。当年先后,便是在那许愿归元,才得了澈然这孩子。你去一趟,包管舒心不少。” “但…尊上…。”青蓿支支吾吾,她如今可不敢再听这穗花元君的高见了,虽然穗花一番话,说得她对怡心湖充满憧憬,要是让承熙知道她想出去玩,却又不知要如何罚她。 “呔,我来开口,他还不准你假么?”穗花一派胸有成足,对她频频挤眉弄眼。瞧青蓿颈间那巴不得昭告天下的进德宫牌,还有那娇艳欲滴的面容,她上回这么推波助澜,该还是有点用的,现在只消替这青蓿多沿留点时日了。 青蓿让穗花逗得忍不住一笑,难以置信这活泼的元君,竟是紫鸢的娘亲。上回与她还生份,这元君,却似乎真关心自己来着。 殿内光影一闪,承熙入了殿。自他让金阳呆鸟呆鸟的喊,他便更稀罕走门了。一进厅,只见两人正笑得乐不可支,也不知这穗花又同青蓿胡说了什么。 青蓿见了他连忙收了笑起身,想静静退到一旁,却让穗花一按。“退去哪儿?行完礼便好生等着,这礼节该要改一改了。” “姨娘。”承熙淡淡向她招呼,道:“您近日,倒来得勤,我不也让紫鸢回夕珠岩了么。” 穗花挑高了眉,鼻子一吸,以手绢在眼角按了按,道:“你说这话,姨娘可伤心了。唉。”穗花大大叹了口气,又挥了挥手绢:“无妨,我来看青蓿,也不是来看你。下月初,我还要带青蓿去怡心湖赏花。” “赏花。”承熙眉间一皱,“青蓿整日养花,何必再去赏花。”思及无相,穗花纵然友善,究竟是他枕边人,承熙左思右量,心里只觉得不妥。 青蓿见他那眉头,只暗暗庆幸这话不是从自己嘴巴说出来的。 “哎呀,怪不得你那看门的叫你呆鸟。”穗花瞪了他一眼,煞是有理道:“这时花灵气清新,既怡情又养元,有何不好,咱们好端端的出游,你拦什么,反正就是这样了。你殿里要缺人,不妨考虑让我春梅兰花来替一日,秋菊也行。” “不用。”承熙一烦,这姨娘,就是知道如何赌他的口,他心里白眼连翻又莫可奈何:“要不,让朱莺带些炎火家的武从。” “不用。我家里拣几个人就够了,不过赏个花,两旁杵着一堆硬梆梆冷脸,还有气氛么?你真是愈来愈像你师尊了。” 承熙一顿,又回不上话,谁要像那白羽无相了。 不过说两句,穗花又亲亲腻腻地将青蓿手臂挽了起来。“你这脸蛋可人,身材又好,下回,我替你带几套衣裳来打扮打扮。” “元君,青蓿有衣裳,不劳烦您。”她偷觑着承熙,就怕这么同他们平坐,又什么打扮,唯恐哪处不合了规矩。 穗花听了乐得笑呵呵:“瞧你这孩子说什么,你当然有衣裳。你这套白珠珠,勉强是个有头有脸的上神,却还没有同天妃规格的服仪。” 承熙一听那妃字,冷着一张脸,淡淡转身出了厅。 青蓿见了,心思逐渐变得不安稳。前些日子,她从没去计较承熙在做什么,他要留她便留她,他坏他好,总归是个尊字。近来,让他亲近了几回,她日渐复杂的心思情绪,却对承熙的态度,感到一阵莫名的低落。他亲近她,有时狠戾,有时,又非常温柔。狠戾若是罚,温柔…却是为了什么。 她不敢问,也不敢细想,毕竟那妃字太尊高,不是她应该计较的。只是…。她喉间一哽,有些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穗花又吃了回闭门羹,并不太介意,承熙这孩子,她自小带大,内心戏特多,就是给一块饼,他都要想了又想,纠结又纠结。这特为困难的后妃之事,如今没有祥治一道旨意下来明着逼他,他定是不听的。要他妥协,明帮暗帮,还要点时间。 她自也注意到了青蓿眼底的落寞,刻意轻快扬了声,朝她轻拍了几拍。“青蓿,别忘了,下月初一,朱莺来接你。” 难道…她是个奢求飞上枝头的人么…。 青蓿杵在院里,怔怔望着花,原本傻萌的脸,淡淡扫了些愁。这叁日,她只开了一朵栀子。即使这时节愈发暖和,她这养花的活儿做得却愈发差了,她这么个低贱的人,竟奢望过那妃字么。 如今,翼山各处,胆小的搬来板凳等着看好戏,眼红的便搬弄唇舌,净说下等草精修炼一副好皮相,攀尊附贵作凤凰。 压低声量的耳语,不时也有两句飘进她耳里,萦绕在她心头,很叫她在意。 在意这耳语的,却也不只她一人了。 紫鸢那日同穗花入了进德膳房,穗花一走,承熙称她坏了规矩,冷将她赶回了夕珠岩。 云彤寝殿里头,紫鸢替云彤梳着头。 云彤望着镜,嘴边懒懒勾了一笑:“我还以为,你便这么跟了新主子,翼山四处在传,尊上和那蓿草精如胶似漆,形影不离,毫不避讳地将她带到润元殿去。”说实在,还是这紫鸢机灵贴心,就是梳个头都远比那些粗手粗脚的贱婢舒服。 “娘娘,您言重了,我进尊上那殿,不过是依父亲之命盯着那草精,您也是知道的。紫鸢心里,一直只有您一个主子。” 云彤浅浅一笑,瞪了她一眼,这东西,话也说得好听。她对着镜调了调左右一副耳坠子,又缓问道:“尊上,真打那草精的主意?” “娘娘,这…,紫鸢不敢妄言了,但尊上确实夜夜留她在寝殿,封了官,赐华衣,紫鸢听闻尊上那日带她去润元殿,还不是为普通润元,是去照益元水镜。” “水镜?”云彤眉间一皱,专注了几分。 “是啊,尊上…不肯放手呢。她或是在水镜那头得了什么好处,如今一日拖过一日,活得好端端的。” 云彤听着,眉头愈皱愈紧,她这么安静了几日,不过想那蓿草精,转眼要凋亡,却没想承熙竟铁了心要她。 一阵焦灼愤怒,扬手一挥,案上珠宝钗盒让她扫下了地,框啷连声作响。“不自量力的死东西。” “娘娘。”紫鸢心里淡淡一笑,连忙将那散了一地的东西收拢回来,安抚着她阵阵怒气。其实云彤的心思,她很是懂。 从前,她早也打算看淡的从前,也曾让穗花这么往当时的天少身上推了几把。 她与澈然年纪相仿,不少时候让穗花兜在一起养育,让穗花有意无意的说着,作为她最常接触的少神,她很单纯的以为他们理当是一对。然承熙却不同,他自幼聪慧,也高冷内敛,称赞与逗弄,尽让他觉得不自在,除了穗花,从没有人能威胁利诱,迫他接受一块糖。他不在意的人事,他从不停留,一眼不会多瞧,而她,就包括在其中。随着见增的年岁,那不言而喻的尊卑,那双蓝瞳里的寒意,早就让她明白,什么叫做不可能。她不若云彤藏不住的性子,在天少跟前嚷着情,叫自己受伤。但她了悟了,有种情,在报复中解脱,在伤害中圆满,那种圆满,不是合璧,而是获得力量,将碎掉的自己再拼凑起来。 她小心翼翼,使出最后一手:“娘娘,您就别为那趋炎附势的东西损了元气,您不知道,她还懂得攀附我娘,下月初,要和我娘到怡心湖赏花呢。” んàΙτàηɡsんǔωǔ.cc -- 執著 眨眼便能到的距离,他飞得无比悠缓。 如今,他能为龙,亦能为凤,既如气,又如光,师父的化元之说,他也只馀下散元归太虚之高境还不能参透。 他是青桐虚里,亦是龙神。 但不论他是谁,不论千万年间,他如何睡了又醒,如何幻化在天地间,他还执着。 在青桐真人那处,他渐渐明白。久远的上古仙界,他的淫性伤害了她,令她至终选择了翼祖;她还几分流连的情,将他分裂的仙魄藏于霜珠,辗转相传至青桐真人手中。后来,他那少时生于鹿岭,又入了翼山为太师的白羽师兄,偷了珠。白羽多年之后回岭,重逢旧爱秋雨,情意流动之间,令他化形再生,冥冥之中成了他父亲。 他成了王室私生子,自小饱受歧视,唯真境保下他、收留他,唯梔月善待他。 而在龙谷第二震期中,青桐真人发现,天女与翼祖有金阳与千守剑为徵兆,明显易辨,而虚里,隔着兄妹身分的误会,对梔月仍掩不住一颗情心,他认为,约是时候了。 以今推古,他悟出当年龙谷第一震期,当是龙神、天女与翼祖同生于大渊之中,当时,却未曾仔细推敲叁人位于何处,也未曾明白龙神裂魄入了凡。 一日,青桐真人找了他来,这么说着:「辗转叁世,仙凡两域,唯你能干预太虚的情念,能令你分裂之魄相合。」 师父要他,归整龙神仙魄,助龙神淡归太虚。他确实也有过人的灵力,能承受青桐真人自幼严苛的训练,那严苛,却不只为了精益修为,更要他断了执念。 师父给了他几颗龙珠实。「由梔月出手,两败俱伤、大渊无你,无人能伏上古龙神。」 「虚里,别哭。」 一个温柔似月的少女,陪着他。「师父又要求你做什么难事了么?他…他老人家就是这样,你要是扛不下,我去替你讲。」 她早在叁百岁,化了仙。只青桐真人、他和雪鹊晓得。 他那天,明明无数次调适,无数次说服自己,这么做,是对她好。一见到她,他那泪水依然不争气地涌上,让她一开口安慰,他几乎再止收不住泪。 他倔强地擦了擦,掌间幻出了叁颗龙珠实,为了相瞒太过聪明的她,他仔细变了气形:「别说那些了。这是我…,新发现的果子。叫青宝石,你一定喜欢。」 梔月见了,果然一双灵秀的鹿眼晶莹闪光:「好漂亮…!这能吃么?怎么,有些像龙珠实。」她将叁颗青果放在掌间把玩,又有些好奇。 「可以。依龙珠实那气形看起来,味道其实很好,这青宝石,可与龙珠实不相上下,你何不试试。」 她一向能察觉些很细微的东西,却信任他。 他那青宝石抓过剂量,她吃了,毁了半生修为,却不害命。后来,青桐真人微修了她的记忆,是以她并不记得自己化过仙,而她的灵力,让他餵着龙珠实,始终模模糊糊,发展得甚慢。 这段化仙的记忆,他想过还与她,一併镶进梔子实里头。至终,却并没有这么做。 并非因为他不敢让梔月知道,而是那天,他第一次伤害她,哭得太惨,他并不想让澈然见到他的眼泪。 「龙神凡魄,早在翼山接管冥司之前便入了凡,当今无人知晓他转生在何处,但依龙神份量,必生于帝王之家,依其特性,尊中有残,为情心所困而终生追寻,是以性淫。」青桐真人要他携梔月入凡,诱出龙神凡魄。最有机会的地方,便是酒肆。 他耗了不少灵力与元玨凡魄相合,自觉难以再应付上古龙神。最后一步,宛如死战。他不捨月娘流于酒肆,包下了她;又忘情地与她处了些时日,然他顾忌着兄妹身分,伤害了她。 直到一日,他细读了梔子实,发现他与梔月,根本不是兄妹。 「你如何认定不是我!明知我与她不是兄妹,是你干预太虚,拆分了我们!」那是他头一次朝青桐真人失控大吼。 「为师如何能干预太虚,误会,本是太虚运行的一部份。只有既成的事实,没有绝对的是非。你既能被误会为他兄长,便是你与她情份不足的证明。」 他再恨,再怨,青桐真人从不与他妥协。 「她与翼祖,方能收善果。大渊龙神,才是你的责任。为师,陪你走到合魄,至终,淡归或是执着,唯有你自己,才修炼的来。」 青桐真人告诉他,他将为他耗尽毕生修为,散元为引,助他相合龙神。 自幼长在真境,师父是他的天,他的父母,师父为他拚上了仙元,他不得不接受这沉重艰鉅的责任,将月娘託给了澈然。 他一向奉行师尊之言,崇敬太虚之说,即或他视这些情与痛为修行,也再过不了这次的崁。 他交出了梔子实,交出了人。他拚了大险,为大渊合下龙神,但她如今,去了何处。 那冷岸承熙,并没有如青桐真人之言,守着她。 也许,师父也有错了的时候。 放弃了梔月的五百年后,他在龙谷里头醒来,震惊发现,那段他私藏的记忆,气形已经枯乾萎靡,就算他能复写一百次一千次,记忆的主人,却已经不在了。 他一再妥协,一再割捨,只因为青桐真人向他保证,翼祖,是她的善缘,与他,只有一次又一次的悔恨和鬱结。 他以为,离开了他,再没有人伤害她。 却不是这样…,却不是! 虚里幻飞如风,入了翼山。 他轻而易举的重新勾编承熙落下的七重仙障,未惊动任何武从的入了石室。 梔子树摇曳,向他送来缕缕清香,他熟悉的人,熟悉的香气。 扬咒将月娘记忆读了一遍,虚里收紧了拳。 不甘心,他不甘心。 她灭散时为流焰,他知道她也不甘心,他如今,能选择击败冷岸承熙,他等着她回来,他们,便能从头来过。 就算,沦为青桐真人所说,放不下的执着,令他们一再化形而生;就算归不了太虚,再爱恨一场,又如何。 -- (簡)爬樹 “你怎么这般愁眉苦脸?” 这日,朱莺来了进德殿。她的低落,就是这粗神经的朱莺都感觉到了。 青蓿心想,在她之前,和承熙最亲近的女官,该是这朱莺元君了,她虽然觉得这话很难启口,却又忍不住要问。“朱莺元君…,尊上…从前,也这般留神官…伺候么?” 她在夕珠岩曾经听说,男人的欲和情,是能分开的,她开始会想,承熙与天后云彤不合,也许,她不过就是个他勉强看顺眼,用来泄欲的女身。 “不不不。”朱莺睁大了眼,忙将她那手连连挥摆否认:“自然不了。我可还要嫁人呢,青蓿,你瞧尊上这进德内殿,连个倒茶添水的仙婢也没有,尊上从不留女仙的,我可也没进过他寝房。” 青蓿看了看她,几分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便草草应了声原来如此。 朱莺,也不是个傻愣的,承熙破天荒留了青蓿,而她这准婆婆穗花,且特意将那药材一盒盒送进来,特意邀青蓿赏花,自然承熙待这青蓿,非比寻常了。她拿了个万分老成的口吻,想宽慰她一番:“青蓿,你别怕。尊上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你大概不知道,尊上曾经…剜心封情。” “剜心…封情?”她想起承熙胸前那道消不了的伤,却不大了解。“这仙心…还能剜出来…?” 朱莺懂医,认真解释了起来:“剜心自然是大凶险,得一次疗下断裂的心脉,蓄凝一团灵气于胸间相替仙心,因此需得封闭耗气的七情六欲。但撑过去了,仙心托于灵物,是能养着,仙心不坏,人亦不亡,当年尊上剜心,歪打正着诓骗了玄王,这流传千古的名战…。”她看了看发楞的青蓿,自然是没听过这段仙史了。 封闭七情六欲…,青蓿胆颤心惊地听着,可一点不觉得承熙封了什么七情六欲,他那欲望滚起来,还汹涌得很呢。 朱莺拍了拍她,语重心长道:“这天上凡间,我瞧除了你,再没有尊上肯靠近的人了,你能治好他的。” “治好…。”青蓿听得一楞一楞。 “唉呀,青蓿,你真不是普通的呆。情伤嘛…。你这状态,令尊上心脉抽动,挺累着他,虽然尊上底气足,你既令他动情,若是可能,得令其归心。” 动情…。她并不清楚这剜了心的承熙是否动情,又她何德何能还能令他归心,说起来,她半点不敢同他扯到情字。“但…。” “别但是但是了,青蓿,我告诉你,你啊,吃定他了,不用怕他生气的。想做什么,便去做,为自己爱的人,总要勇敢一些。”朱莺说着自己抖了两抖,真没想自己这女中豪杰还能说出这般媒人婆似的话。 为自己爱的人…。青蓿怔怔听着,原来自己,爱上了人么。 想着想着,她不晓得何故,竟生了点勇气。虽然承熙总是嫌她笨,又嫌她烦,他…肯一直这么留着她,应该也有那么一点点,不讨厌自己吧。那么,她该要努力,让他能忘了伤痛,好好把仙心安回来。 朱莺瞧她一脸天真,又一脸认真,笑了笑,道:“这事,堪称大渊第一难事,你可别急躁了。”她掌间一幻,现出一本凡诗。“这简单的,先交代给你了。穗花元君赏花,爱酌以诗酒。元君特爱凡诗凡词,说是比仙诗那假惺惺的淡泊要浪漫滋润多了,你得空不如翻翻。” “这书…尊上也有一本。”青蓿想着承熙进德书房那架上,似乎见过。 “是呀,尊上少时就能背诵整本了,你要懂些诗,尊上想必也高兴的。” 听得能让承熙高兴,青蓿忙接过了诗集,点了点头。 唔…她这志向远大,真要做,还真不会了。 承熙上大殿,寝房只她一人,她窝到承熙榻边那阳光洋溢的位置,将朱莺给她的诗集翻了翻,左看右瞧,只觉得满脑子浆糊似的。“这文句,整整齐齐,忒难读。”她肘撑在榻上,只差没打起瞌睡,恍惚间撇见了那么几句,却叫她醒了几分神。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嗯…她喃喃念着,原来承熙先前这么让她入浴池,是学凡帝那套啊…。他后来说她只要得空,便能去用他的浴房,但那浴池如今想起来,令她口干舌燥,她短时间内是不敢再去了。胡乱理解一翻,她又看了几句:“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唔…不好不好。要是承熙再不听政,那可不好。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她阑珊又读了几句,觉得这诗又长又涩,一叹,将诗集阖了上。自己大约是没什么慧根满腹诗书了。 她闭眼歇了歇,那什么“金步摇,”什么“缓歌慢舞。”却莫名浮在心头。凡帝都如此,真要讨这尊上欢心,是不是,该得娇柔抚媚,还要会唱歌跳舞。嗯…,她想了想,承熙下午理政该还要一段时间,不如溜到进德殿旁的霓光院瞧瞧。 朱莺元君岂不是说了,自己该勇敢一些么。 青蓿打起主意的霓光院,乃翼山专司舞乐之处,举凡灵宫开宴歌舞,仙凡两界舞乐蒐罗、学习与传授,都由这处负责。简言之,翼山最善歌舞的女仙男仙,都在这处了。而这么个华丽旖旎的仙院会位在清清静静的进德殿旁,据说便是穗花一手促成,让承熙自进德寝殿大窗一望,便能见着一众风华绝代的女仙,还盼着他哪日对上眼,这么众里挑出一个。 穗花却不知,那扇对着霓光院的窗早让他安了仙障,连乐音都挡了。 青蓿惴惴不安地跑到进德殿东侧高墙,四处张望,打算攀上一棵特高特壮的杉树。她想过了,承熙既吩咐她不得出进德殿,她左思右量,还是不敢违抗的,自己在这院里就近瞧一瞧,至少,不算离殿吧。 如今开也开不出花,别说变形了,她更不会什么功夫,颤巍巍地手脚并用,万分吃力的攀了几截树身之后,总算勉强比那围墙高了。 “呼。”她往下一望,自己竟在那么高的地方,险些软了脚,连忙抓紧了树枝。 她一定一定得勇敢些。 频频安抚自己,她逞目远望,只见不远处地势矮些的平坦台地上,霓光殿宇气质雍容的静立着。院内广场,正一众女仙彩带飘飘的踩步排舞。 啊…,她压根儿没赴过大宴,从没看过那般水准的舞蹈,就是那乐音,也动人好听,她有些明白,承熙何以要将那窗子这么封起来,她不过这么瞧着,都心里澎湃难言。 她目不转睛地又仔细观察了一阵,那些神仙姊姊们各个身段优雅,舞姿曼妙,自己要能这么走个几步转个圈子,这气质不知能提升多少。她看得专心,不由得学着人家将手臂抬起,将水袖试着挥了几挥,又在心里反复揣摩脚步与姿态。 “谁?”她这么窸窸窣窣,墙外不远处走来的守卫一喝,她一吓,身子险要不稳,赶紧抓住了树身。只听得那守卫朝后头喝手下令了一声“等着”,一飞身便上了墙。 青蓿让他那疾飞而上的气势一吓,大惊失色往后坐跌,她后头却哪有东西,霎时间便向后翻落。 啊……! 从这高度摔下去,她刷地脑袋空白,情急之中想变幻个蓿草叶形仍变不出来,忽然一顿,她猛让枝叶勾住了裙,裙裳撩上了腿根,又歪歪倒倒挂在半空中。 她往下一望,吓得发软。伸手偏偏又搆不着一旁的大树枝。 啊……这等奇绝窘境只叫她一阵内心崩溃,没想更崩溃的,是那守卫轻身一跃,落在她身旁一处枝干上,俯身笑望着她。 心如死灰的青蓿以为来了救兵,瞧清眼下这人,忽然又花容失色。他…他不是那什么白羽芳源么? 芳源将她上下又量了量,目光流连在她如今开了高衩的裙身,一笑:“神官鬼鬼祟祟,想趁尊上不在,攀墙溜去哪?” “没…没有。”她急忙否认:“我没有要攀墙。” 这人依然怎么看怎么不善,青蓿却又不得不求他。“你…你帮帮我。” “我和后头那些守卫,都见你在树上要攀墙。”芳源一脸悠哉,伸手轻揪着她的裙,将她缓缓转绕,露出了整截白花花的玉腿。他狭虐一笑,道:“我职责所在,得和尊上禀告一声。” “住…住手。”青蓿乱想拨开他的手,见那枝桠危颤颤晃着,甚至不敢大力挣扎。听见他的话,又一慌,明明没要攀墙,原本的几分亏心竟让他讲得愈发不安。 “别…别告诉尊上,我真没想要出去。”自己一个人,怎辨得赢他那么多人众口铄金,她又瓜田李下,让承熙知道了,定是听这白羽芳源。 “不告诉尊上,是我要冒险。怎么补偿我?”白羽芳源笑了笑,伸手在她裸出的臀腿上轻轻推着,将她像秋千一般轻晃,晃去晃来,柔嫩的肌肤便摩擦在他一双大掌上。 他父亲无相这么将他与紫鸢打发来进德殿前说了,用不着明着伤了青蓿惹承熙怒气,只消设法替她安个令承熙难以忍受的罪名,承熙反断念断得彻底些。紫鸢那润元行贿不通,他不介意这么同她这漂漂亮亮的女仙设计一出勾引守卫。 补…补偿。她吓得发软,道:“你…你…你让我下去,我…我们好好说话。” 芳源一笑,道:“我怎好随便放了人。神官,这样吧。你且答应,明日再来这墙边见我。我便替你保守秘密。说不定,还能带你出去一趟。” 出…出去?同他出去…。瞧他那真不安分的脸,他这是在约她么?他不是那朱莺元君的未婚夫么? “不…不行。你胡说八道什么…。”青蓿转过了脸,生了几分骨气,不如挣断了树枝惨摔一回,好过让这男神要胁了。她一脸焦急,伸手到后脑杓将裙裳胡乱拉扯,本就要断不断的树枝乱颤乱颤,哪勘她这么扯弄,霎时啪地一声断了。 啊!她才惊叫一声,已让随之跃下的芳源一把捞住。千钧一发缓住了势,他身手顶俐落的翻身以背着地,将青蓿收揽在胸前。 这高度用跌的下来,芳源颇觉有趣的凝视着她,不懂这不要命的青蓿是大智若愚,还是蠢笨至极。 啊…!她又一声惊叫,急喊道:“放开我!”死命捶了他几下,芳源手臂竟妥协地松了,她七荤八素滚到了一旁。又骇又惊,又羞又气,她眼泪涌上来还没出框,却陡然听得足叫她脑子泪水都结冰的沉沉之声。 “青蓿。”承熙不知何时已站在院里,正以一双蓝瞳,青焰似的烧着她。 -- χDγьz.ⅭΘM (簡)徘徊 “尊上。”青蓿慌慌张张转了身一跪,芳源慢条斯理起了身,拂了拂衣,亦向承熙一揖。 又跪着。他还没问话,她倒自己心虚起来了。 “芳源,怎么回事。”承熙转向白羽芳源,淡淡问了声。 青蓿一急,怎么先问他。“尊上…。” “尊上。”芳源再一揖,正经八百禀道:“臣巡守经过,见神官鬼鬼祟祟,攀着杉树频往霓光殿张望,臣便想上树相询,神官或是让臣一喊,心里紧张,不慎摔下了树,臣只好帮忙拉一把。” 承熙听着,微微皱眉,他方才走近,只见芳源紧揽着她下坠,那画面着实令他不快。抬首瞧瞧那杉树,断了个树枝,芳源所言,却似乎不假。 他淡淡应声,朝青蓿望了一眼,道:“回殿。” 青蓿心里一凉,慌张磕了个头,胡乱道:“不…不回殿,青蓿不回殿。”她一紧张,什么规矩也忘了,她只想着这头回殿,约莫真要死了。承熙眼光一扫来,她又脑袋空白,一伏道:“尊上…饶命。” 瞧她怕成这般,他心里一叹。想起有些事吩咐芳源,又道:“你去带些人,武行挑过,明日,随我去趟下界。” “是。”承熙守这青蓿守得牢,他一时半刻也没戏唱,芳源一揖,领令退了去。 承熙眸光转来望着青蓿,淡淡一笑,又道:“殿里殿外都要罚,你想想清楚。”ℙò➊㈧.cιτy(po18.city) 青蓿听了一惊,承熙每次说罚,还能怎么罚。对上他一双不容分说的蓝瞳,她面上一红,急急起身,叁步并作两步跑回殿去了。 承熙随后进了寝殿,只见青蓿乖乖巧巧,已经低头站在白墙下。他心里不禁生了点笑意,本来的不悦倒变成了好奇。 他刚回进德殿,还未入厅,是以也还未瞧见厅案旁搁了一落穗花让人送来给青蓿的衣饰,案上还有一壶桂圆茶,一碟她擅长做的千层饼,数种口味,尽是他从前爱吃的。 他一叹,这姨娘,很是坚持,还想动之以情。 迳自在案旁坐下了,他淡淡开口,道:“有人要你站在那儿么?” 嗯?听他开口,青蓿愣愣望来,他不总是要她站在这儿么…。 “过来。” 青蓿于是怯怯走了上来,又紧张兮兮地望了承熙一眼。 承熙静静不说话,只替自己添了杯茶。青蓿走近了些,便瞧见了案上的饼,那茶的热气,飘散一股淡淡甜香。她吞了吞涎,肚子咕噜一声。 她仿佛让自己吓着了,一颤,眼里转了些慌张。 承熙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饿了?” 饿…,很饿很饿。她这两日,晒日头半点没有作用,只将那什么百灵养气茶当作食物,她且不好意思同承熙说她这没用的草精,想吃东西。 有些羞赧,青蓿轻点了点头。 承熙一叹,随手指了一旁的椅子,道:“坐下来吧。日后要是饿了,膳房自己弄东西吃。” 坐…?青蓿小心翼翼,依言落坐,正稀奇他今日的好脾气,他又随意将饼推到她跟前,道:“这里头,我瞧着有豆沙,金桔,数种花,也有咸肉馅,你可能喜欢这个。”他说着,拣了个桂花馅儿的给她,且替她倒了杯茶。 他这般亲切,她又担心了,总不会,要她吃饱了好上路。 还惶惶乱想,她接过饼,轻咬了一口,那饼馅太香,又或是她太饿,她整个心思便让饼攫住了,她内心无比感激的咬了几口,有点急,又连忙喝了口桂圆茶。那茶润润香香,又直叫她暖洋洋的好像要融化。 承熙侧支着颊看着,见她显得很饿,又递给了她一个蔷薇馅的。喂食小动物似的,倒也有些乐趣。 他还犹记虚里那只要人喂食的蓿草精,如今虚里足能精雕出青蓿这极其仿真的仙身,且维持了好一段时日,那转化日光的气形,还仍然做不好么…。 想着过往,他有些出神,龙神不在龙谷,足足震撼仙界,但…虚里当真相合了上古龙神仙魄,去了红漠么。 “尊上今日…何以…这么早回来,有事…令您烦心么…。”青蓿又吃完了一块饼,挺心满意足,几乎忘了方才还担心承熙要罚她。这时辰,承熙该是不在的。 承熙闻声,歛了些心神。这东西,对她稍好一些,老毛病便又犯了。事实上,为配合战族诸将,理政会议挪了时间,他却不想同她解释太多。 “吃饱了,不如好好说说,你今日,爬树做什么。真想翻出墙么?”他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况且,你不是会飞么?还需要让那白羽芳源搂搂抱抱。” 虽然当初她撞了仙障七荤八素地掉下来,就是称不上飞,她飘也从夕珠岩这么飘过来了。瞧着她那还无暇换下的裙裳,让她绑了几个结遮掩,仍可看出高衩直开到腿股间,这么让白羽芳源瞧得透透净净,他脸色又沉了几分。 青蓿见他那脸色,又紧张起来。她这么多问,简直自掘坟墓。“青蓿…。”她连忙起身,吞吞吐吐应道:“青蓿不敢出院子,只是想看一看霓光殿的神仙姊姊跳舞…。” “看舞。”承熙一愣:“你闷得慌么?” “不…不是,只是朱莺元君说,为了去怡心湖赏花,要青蓿读点诗,青蓿…看了首诗,想学跳舞。” “诗?”承熙听了嘴边又掩不住的泛了一笑:“什么诗看了让你想学舞。” 什么诗啊…,那诗不是一般的长,她又怎记得住了。“就…什么金步摇,什么君王…不早朝。青蓿只读了几句,实在记不清了。” 承熙听了,顿了顿。半晌,望着她冷冷一笑,道:“你若真是想看那霓光殿,该有瞧见些什么,不如跳几支舞来,我且看你学了什么。” 青蓿听了一慌,道:“青蓿有看,当真有,只就这么几眼,便摔下来了,实在…。” “跳。”承熙淡淡令了声,不打算听她解释。 她如今聪明了些,知这尊上若要为难她,又怎管她会不会。青蓿硬了头皮,只好离案,依她所看见的向承熙婷婷一矮身,闷闷道:“尊上硬要看,便只好伤你眼睛了。” 她随手送了送袖子,踩步转了几个圈子。 承熙望着,她跳得竟还不差,就只这随意学学,举手投足僵硬了些。那眉间眼底的认真样,却让他心头狠狠一动。他伸手攫住她送出的长袖,一把将她拉进了怀中。 他那双又烧起青焰的蓝瞳令青蓿心里一跳,还未及回神,他俯身吻住了她。 她双眼睁得大大的,还胡乱想着,天上天下君王一个样,连她这等舞步也买帐么…。 双臂锁紧了她,他又好似陷进汪洋一般。她提那长恨歌,毫不懂修饰的情心直当,但…心里有情的青蓿竟更令他晕恍。 她让白羽芳源搂在怀间,她那舞步踩着,又像极了栀月。 忘却天上凡界,时光流年,他吻着她,一吻再吻。 无论她是谁,他承认他放不下,无论多荒唐,他爱,爱着一个仙术锻造的草精,爱得开始思考,他想给她个名分,就算转眼要凋亡,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走,不管翼山诸仙要如何背地里笑他白忙一场,不管虚里要如何笑他一脚踩进陷阱,他爱,狠狠爱着。 他心口狠狠一抽,痛得浑身一颤,他动作僵了僵。那抽动甚至青蓿也感觉到了,她陡然睁大了眼,想起朱莺说的话,这尊上若不归心,该封了什么七情六欲。 “尊…尊上。”她轻轻将手掌放上他左胸,望了他一眼。“痛…痛么?” 承熙火烧似的望着她,将她一把抱起,往她榻上移去。 他覆上她,似天一般。“痛。”他吻在她颈间,在她耳边道:“但很温暖。” 他胸间的痛狠抽到腹间,他觉得痛得好,好像他终于又活着,又能感受到一些什么。 咒术一晃,他且无心慢慢脱她衣裳,直幻消了她一身白衣,又吻上她细柔的肩。 他沉沉吻着青蓿,沉沉进入她。 倏然让他填满的身心晕晕醉醉,却还能感觉,今日他一双蓝瞳,欲望有些不同。她偶尔睁眼,回望着他,想看清他那双谜一般的眼眸里,说了什么。 他一次又一次深入的动作,只一次又一次逼她迷离了目光。 细细吻在她眉眼间,每当这么亲近她,他又觉得,她和栀月、月娘,愈渐不同。她心思最为澄净,情心最为单纯,她的依赖与交付甚且比月娘彻底。 她的眼里心里,只有他。 “青蓿。”他深深望着,几分无法自拔:“这是你的心愿么…。” 嗯…?承熙那暖字还过分令她沉陷,困在他温柔泛滥的快意里,她迷迷濛濛,有些无法思考承熙在问什么。 “我曾经,答应许你一个心愿。”他停了停,自上俯望着她。“你想,像那首诗的女人一般,被册立为妃么?” 青蓿闻言一颤,册立为妃…。她恍然清醒不少,想起了翼山嗡嗡耳语,想起自己的卑微,她几乎起身要跪。身子让承熙紧搂着连连轻吻,她只好忙将头摇了叁百次。“没有…,没有,青蓿不该错读那首诗,青蓿不敢妄想…。” “当真没有…?”承熙沿颈吻上,迭吻她微微发颤的唇瓣,鼻尖,滑过鼻梁,停在面上望着她。他几分希望她出口要求,要求他兑现承诺。 “没有。”青蓿那头摇得慌乱,只拼了命认错,将口气撑得斩钉截铁些:“青蓿…,青蓿只…只是希望您…高兴。” 承熙淡淡一笑,抚上她惶惶乱转的面颊,直吻回了她的朱唇上。 他知道她不敢,几分还踌躇的心,却并不打算推波助澜。他的后位给了乔木云彤,若是妃位给了青蓿。 她呢。 这她字,从前只一人,叫树谷栀月。 他向她说 这辈子,我只想娶你,做我翼山天后。 后来,她勉强有个凡名,叫月娘。 他向她说 等我迎你过门,就算…可能不是正室,你介怀么。 自他遇见青蓿,一退再退,若是这妃位,还能第二第叁,难道她不再特别,在他心里,再不是独一无二。 君无戏言,他还能给栀月的,不愿是两句空口白话。 而那首凡诗,青蓿也没有读完,倒头来,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倒头来,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立青蓿为妃,翼山动荡。 她既然不要求,不如让这事,再这么耽搁着,让忘却的时光回头,让情分,在时光中消抹淡去。 他翻过她身子,再次沉沉进入她。 让欲望横流,爱恨随风。 -- χDγьz.cΘM 修仙道 承熙领了白羽芳源与一眾武从,去了翼山南脉的修仙道。 修仙道连接了下界仙山与大渊天界,为诸灵修仙必经之途。各式具慧根的活物,来自山林青野间,慕道修心,拜师修术,若是修成正心善果,通过仙家检核,便能晋升仙班;期间踏错脚步,心术偏斜,则为妖为魔。 事实上,大渊天界,却也不若诸灵憧憬的澄净美好。出自仙胎,几经劫数修练的仙族,仍在扎扎实实的爱恨贪痴,岂不证明了青桐真人那万物无差的道理。 今日,则又是一例行开道坛昇华诸灵、放行修仙者检核的日子。 承熙以视察这一年一度的修仙道大试为由,亲临修仙道试场,自是因近来修仙司,已向他上奏了几次,战族于修仙道上无由袭杀修仙者。 受青桐真人之教,承熙对待古仙族与诸灵出身的仙官并无分别,甚且拔擢了不少下界修上来的小仙,委与要职。但对于如乔木氏、炎火氏这等古老仙氏,不少仙家打心里看不起下界修上来的仙神,认定他们不过是刮分润元的下等灵物。 是以战族袭杀修仙者,这事除了当职仙官,翼山诸仙多是漠不关心的。承熙若不插手,殿上并不会受到太多諫责,就是主事的炎火宇清,也并不认为承熙真有心介入此事。 翼山南脉底端温暖些,不若山巔清寒,亦是大渊仙界之东,与凡界接壤之处。这里生灵走兽活泼,搭着翼山仙气冒出头的灵物不少,却又让不少自视甚高的仙神,以这处为参杂不洁了。 承熙此行身旁带的人,一反昔日的炎火武从,换成了白羽芳源,虽未挑明事由,懂事儿的都晓得,天尊此举有意警告炎火宇清。 「尊上,白羽上神,请。」 一身青衫褐发,扎了髻,草根味十足的主事神官菎蕗,圆润且容光焕发的脸,让人看不出他已是个逾五千岁的上神,他领着承熙四处走动露面,后头跟了芳源。 「老仙这职,委实愈发难当了。」路经鑑定灵力的山石处,几张藺席阑珊坐着叁位老上神,见了承熙与菎蕗,纷纷起身上来做了礼数。老上神们客气,事实上对承熙而言尽是仙界前辈,他们栽培子弟无数,乃翼山治凡部门的大宗师。承熙不敢怠慢,亦与菎蕗向几位上神回了礼。 菎蕗又频频感慨:「尊上不晓得,老仙来往奔波,费尽唇舌,不少上神碍及仙家议论,不肯再接这修仙司的请託,如今也只几位清风道骨的前辈,不畏批评,还肯来这处收受新徒儿。」 承熙礼貌的微微一笑:「这些日子,让诸位上神费心了。」事实上,他觉得出自几位上神仙派的徒弟,说是诸灵修上来的,各个精锐正义,谦恭有礼,担待了不少治凡官职,哪处又逊色古老仙家了。 老上神呵呵沉笑,抚鬚道:「何言费心,尊上不时下灵宫走走,不定清新自在些。咱们几位老仙,就爱这处的逍遥清灵。」 「就是!」几位上神纷纷附和。「好比老仙昨日收的小灵狐,稚嫩新鲜的很,喊一声师父老身骨头都酥了。」 老仙们笑成一团,承熙凉凉跟着一笑,能这么传道授业,有所热衷之事,对老仙而言,倒也挺好。ℙò㈠㈧.cιτy(po18.city) 菎蕗又领承熙往前走,一群不知耗时几千年修出仙身的幼仙,正在一道飞瀑前聚集,等着仙官鑑定。 这化元之术,对出自仙胎的仙族而言还算容易,却也得花点功夫修练。诸灵要修仙身,往往出入冥司好几个轮回,还不一定能成功,修不出仙身,练了再多咒术,只能被称做灵兽,仙花仙草,是入不得仙籍的,更不用论封神领职了。是以能修个老嫗老翁之身,也好过修不出,若能修个貌美的男仙女仙之身,功力便要深厚些,只可惜这后段,欲望易偏,过度求好心切,便容易走火入魔。 他看着少数几个修练出非凡相貌的少仙,不禁想起了当年的梔月。 菎蕗望着那寥寥数人,又一叹:「今年赴试的修仙者特少,诸灵都怕,若不是传出尊上亲临的消息,恐怕敢上来的,又能到达试场的,要更少了…。」 承熙听出他话中有话,微頷首道:「是以我安排了这么一趟,该有些帮助。只前些时日,累及上神了。」 至少,炎火宇清还不如他最坏的打算,仗着战族之威直向天尊发难。他这剑晃几晃,还收吓阻之效。 菎蕗挥摆了手,万分忠厚的笑着:「诸灵万物,生于太虚。能为大渊略尽绵力,是老仙之福。」 菎蕗老仙乃祥治年代大大起用鹿岭仙时迁籍翼山,是以他也总是这么满口太虚之道,承熙听着颇觉得亲切。 菎蕗笑着,又显得有些沧桑:「尊上,请恕老仙再嘮叨两句,修仙司一向谨守正道,以修仙诸灵福祉为重,是以严令下属,断不能收受润元,受制于人。但…尊上,老仙底下的清官…,不少…便为此遭人灭了口,您…。」 菎蕗自也知战族把守翼山门户,举足轻重,而炎火战族尊宠正盛,当着承熙面说得太直接,唯恐间接指责了承熙。然他正直成性,又机会难得,若是不諫,只感觉有愧于大渊。 承熙听着倒是动容,这等热心正义,不求诸己的上神,委实不多见。他慎重几分,向菎蕗保证道:「我会下旨严禁仙家干预诸灵修仙,重申严惩润元授受。白羽上神,且会代替我在这处留守一阵子。我想,不会再有人朝诸灵出手了。」 「如此甚好,甚好!微臣谢过尊上…!」菎蕗又是欣慰又是感激,他这介于仙凡两门之间、在翼山颇为冷僻、不时还得忍受倡议废除的仙司,竟蒙天尊垂询,且允了祥治都不想承担的保障,老仙官连忙拂袖一跪,向承熙行了个大礼。 「上神快起。」承熙一拦免了他的礼,又向后头芳源道:「留守诸仙道叁月,按时来人向我回报。」 芳源揖了揖,面色却不若菎蕗好看了。他一点不觉得这修仙司值得留守,只觉得承熙将他远支到这偏远的翼山南脉,进德殿,仍是留了宇清的人。留守叁月,大试早也结束了。代替天尊这名堂体面又堂皇,人以为他提携白羽家,说到底,还是趁势合时,让他白羽芳源的势力,远离进德殿,远离那蓿草精罢了。 承熙看他那脸色,也不多言。这论做事,一举数得自然是好。 在修仙道留了两日,承熙便留下白羽芳源,独自入了凡。 此行,他还有件要事。 他如今来去,幻影如光,比起当年迅速不少。 一转眼,他落在当年恆安城边的青青小丘。 凡界流年逝水,这处再不是当年的恆安城了,春里流芳早也无跡可寻,这山丘,却让他围了地界,划入仙地。 走进小院,月娘的小田与屋,还是昔年的模样,她的画,也还完好如初,包括那幅令她心伤的月上柳梢头。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那诗怀念亡妻。当时的她落了笔,犹疑之中,对他承诺的妻字,还有几分信心,到了那折扇,那面空白,却已十足心凉。 五百年很长么?诸仙都以为他该淡忘了她;对他而言,走进梔子实的记忆里,走进这屋子,五百年彷彿还是昨日。 但,五百年真还宛如昨日么?他渐渐明白,他之所以痛苦,乃因他初时一再区别梔月与青蓿,他爱上了,不全然因为她们相像,她有名字,不是梔月,不是月娘,他不能视青蓿只是替身而爱得乾脆坦荡些。他的亏负,再不能让寰明担任何一点。 走进他与月娘初赴云雨的房,他缓缓沿榻缘坐下,往后靠着,沉沉一叹,那时的爱慾单纯,如今还单纯的,只剩下思念了。 一片悬思,令承熙有些恍惚,案上一壶酒,却叫他突然收敛了心神。 无相总以他多情误事,实也有些道理。他来这里,本不是为了怀念。 那酒壶倾倒,酒汤溢在桌上未乾。承熙起身下榻,酒壶上晃过咒术,查了查屋内残馀的气形。 果然如他所想,虚里来过,只不久之前。 一则以喜,虚里与龙神相合的神元沉寂了五百年,确实醒了来,依他如今行影无踪的作风,却不再是狠戾的上古龙神,那么,便是虚里的元神主导了。一则以忧,虚里掛念着梔月,若是知晓梔月已经这么为他与无相灭散了,想当然,要朝翼山復仇。 他从前为尊位奋战,为了祥治的期望,为了敌手乃是红漠赤狰,但若今日之敌,是能彻底收归红漠,亦清明治守大渊的虚里,他还需要为了固守这位子,令大渊陷入一片混战之中么? 承熙淡淡一笑,眼里有些苍凉。 他曾经以鹿岭王为弱者,却没想到,面对如今灵力远高过大渊诸神的虚里,他有这么一日,也要面临这等抉择。 -- (簡)心事 夜色还深沉,承熙起得特早。他怀间,青蓿仍睡着。 他不想吵醒她,悄然靠在榻上,他的掌间,转了四颗气团。 如今,玄王弋猎与鹿岭王不在了,他的浊组,只剩余赭王。栀月灭散,他也不再观察她的下弱气团,沉寂许久的上强,为虚里,正散发着强烈锋芒。剩余叁颗,他发现,尽是他身旁之人,一直很是透亮的明一,与摇摆不定的明二,这两者,他回了翼山,已经确认了,一是寰明,二是云飞,唯一的浊暗气团,无从确认,他认为是明显已叛变且灭散的云彤父亲,乔木文风,是以也不再观察。 这些人,是当初青桐真人默认的八人,如今他观察着余四的大渊,乃虚里、赭王、寰明与云飞,还算清明,四颗各自透亮,就是浊一蓄势待发,也不若从前的敌意,赭王的目标,并不在攻击他。 他并不能以他不熟悉的气形,随心作出八颗以外的新气团,例如如今举足轻重的川流蓝雉,或是红漠之地,令翼山星官有些警戒的少神子冀。但他不是太挂心,如今他最为在意的,是上强与明一,虚里与寰明。近日他一直在思量,虚里若是清明,龙谷边防,便不用太急迫。赭王与蓝雉之间为了树谷星瑶的纠葛,那不是他太在乎的事。反倒于翼山有责任的下界灾厄,他不想再姑息。 青蓿喃喃唸着尊上,左右翻动,睡得有些不安稳。承熙看看时辰,却不得不悄然挪开她,下了榻。 让承熙这么一挪,青蓿恍惚起身,揉揉惺忪的眼。承熙正要着装,他不同于平日,挑了套武服。 唔…他今日也没落个帘,直在她这处,换起衣来。通常他脱了衣服,紧接着便是将她凌驾得半分不能思考,她竟难得能如此平静瞧着他。 说起来,承熙一身偏淡的肤色冷白,长年练武的肌理却匀实有度,明暗在光影下分明,配上他漫胸的栀子图腾,怎么瞧怎么可口…不是,是英俊神武。 只是那伤…,她瞧着心里一揪,他说痛。 这尊上从前…忒也多情,不知那二王女,是个什么样的女仙,能让他连心脏都剜了。她头一遭,觉得自己有些在意…承熙爱过,或爱着的那个人。 她瞧得出神,承熙若有所觉,抬眼对上青蓿有些复杂的目光,一顿,他竟好像不能再一眼懂她心思。 青蓿让他一望,心头一跳。 她在做什么,竟懒在床上欣赏人家男神,该不会还对着人家胸膛露出一脸馋相。她连忙掀被下榻,草草整装,只觉浑身还酸软得险些没软了腿。 “吵到你了,要是累,多躺无妨。”承熙见她还很疲惫,良心发现,歉然一笑。 唔…他那话温柔得让她一抖,只更加清醒了。青蓿摇摇头,忙去替他准备云冠云簪,他那身行头,约莫要盘发。 这青蓿先时愣头愣脑,如今倒愈发机灵。 他坐到案边,静静擦拭起他的千守剑。青蓿上前,替他将一头黑蓝长发梳过,又高束成髻。 她还有些混沌的脑袋记得今日是例休,见他这身穿着,盯着剑一语不发,她不由得有些担心,忍不住问道:“尊上要去哪儿,看起来,好像要打杀...。” 承熙缓搁下了剑,沉默了一阵子。半晌,只答非所问道:“你…怀疑过自己么。” “怀疑…自己?”青蓿一愣。 “当你…为自己以为对的事,为心里不肯妥协的信念,坚持,却…一再的失去。” 他一向冷歛锐利的蓝瞳,有些灰暗,沉沉海色,似阴雨的天。大渊第一人,却也有这等失落么。 承熙难得向她说着这等心里话,青蓿眨巴着大眼,呐呐应道:“像青蓿这样的草精…自然总是在怀疑自己了。但尊上…英明睿智,治理有方…。” “草精,不如改称马屁精。”承熙淡淡一笑。 “青…青蓿说的是真的,对青蓿这等听令的人,跟对的人,便做对的事,若是您,不坚持,大渊…谁还坚持。” 承熙听着,眼神凉凉,无奈一笑。“但…,有时候,我累了。想着这剑,不如收起来。” 这尊上…今日,小孩子似的。 “您…也真是傻了。您有满山的下属,还要您亲自用这剑打杀么?不如这么随手挥挥就好。” 承熙笑了笑,她说的,也有道理。只这东西,竟大言不惭地称他傻。 “下属多,心思多,像你这样的草精,倒让人觉得舒服。”他忍不住回了句。 嗯…?这话好似称赞,却又是嫌她笨了。她其实,也没那么笨,承熙今日会这么说,定是几分认真,几分难受。她不懂权,但她知道,若身旁再无一人真心,那是任谁都难以忍受的。 “青蓿如今,也有了…小小的信念,开始有些懂,什么…是坚持。”青蓿替他正了正冠,道:“从前在夕珠岩,开不出花,若有花精姊姊们陪着,心里便好过不少,好像日子再难,总能过下去。尊上…要是累了,青蓿陪着您…,好么。” 承熙自镜中望着她,淡淡无语。从前他的迷惘,总在石室里对着栀月倾吐。她的陪伴,祥和宁静,一路支持着他。 今日,他却好像对这青蓿多话了些。 青蓿见承熙沉默,连忙低头,歉然道:“青蓿说了踰矩的话了…。” 承熙起身,转过来望了她一会儿,轻将她一搂,道:“我要去趟修仙道,还要入凡,今日不会回来,我会落仙障闭锁进德殿,你一样,别出去。该喝的药,该吃的东西,自己打理。不该见的人,便离远些。别让我…,担心。” 他啰啰嗦嗦叮咛了一串,青蓿受宠若惊依在他胸前,一时说不出话,半晌,楞楞应了声好。 “呆鸟。”外头传来金阳的报门声。“白羽芳源。” 承熙闻声,缓松开了青蓿。他并不再看她,直回身幻收了剑,走了几步又道:“寝房那窗的仙障我暂且撤下了,想看霓光殿,那处便见得着,用不着攀树攀墙。还有,你不妨替我告诫那金鸟,牠要再不改口,我一回来,便安排牠出殿。” 话声甫落,他一晃已不见踪影。 -- (簡)修仙道 承熙领了白羽芳源与一众武从,去了翼山南脉的修仙道。 修仙道连接了下界仙山与大渊天界,为诸灵修仙必经之途。各式具慧根的活物,来自山林青野间,慕道修心,拜师修术,若是修成正心善果,通过仙家检核,便能晋升仙班;期间踏错脚步,心术偏斜,则为妖为魔。 事实上,大渊天界,却也不若诸灵憧憬的澄净美好。出自仙胎,几经劫数修练的仙族,仍在扎扎实实的爱恨贪痴,岂不证明了青桐真人那万物无差的道理。 今日,则又是一例行开道坛升华诸灵、放行修仙者检核的日子。 承熙以视察这一年一度的修仙道大试为由,亲临修仙道试场,自是因近来修仙司,已向他上奏了几次,战族于修仙道上无由袭杀修仙者。 受青桐真人之教,承熙对待古仙族与诸灵出身的仙官并无分别,甚且拔擢了不少下界修上来的小仙,委与要职。但对于如乔木氏、炎火氏这等古老仙氏,不少仙家打心里看不起下界修上来的仙神,认定他们不过是刮分润元的下等灵物。 是以战族袭杀修仙者,这事除了当职仙官,翼山诸仙多是漠不关心的。承熙若不插手,殿上并不会受到太多谏责,就是主事的炎火宇清,也并不认为承熙真有心介入此事。 翼山南脉底端温暖些,不若山巅清寒,亦是大渊仙界之东,与凡界接壤之处。这里生灵走兽活泼,搭着翼山仙气冒出头的灵物不少,却又让不少自视甚高的仙神,以这处为参杂不洁了。 承熙此行身旁带的人,一反昔日的炎火武从,换成了白羽芳源,虽未挑明事由,懂事儿的都晓得,天尊此举有意警告炎火宇清。 “尊上,白羽上神,请。” 一身青衫褐发,扎了髻,草根味十足的主事神官菎蕗,圆润且容光焕发的脸,让人看不出他已是个逾五千岁的上神,他领着承熙四处走动露面,后头跟了芳源。 “老仙这职,委实愈发难当了。”路经鉴定灵力的山石处,几张蔺席阑珊坐着叁位老上神,见了承熙与菎蕗,纷纷起身上来做了礼数。老上神们客气,事实上对承熙而言尽是仙界前辈,他们栽培子弟无数,乃翼山治凡部门的大宗师。承熙不敢怠慢,亦与菎蕗向几位上神回了礼。 菎蕗又频频感慨:“尊上不晓得,老仙来往奔波,费尽唇舌,不少上神碍及仙家议论,不肯再接这修仙司的请托,如今也只几位清风道骨的前辈,不畏批评,还肯来这处收受新徒儿。” 承熙礼貌的微微一笑:“这些日子,让诸位上神费心了。”事实上,他觉得出自几位上神仙派的徒弟,说是诸灵修上来的,各个精锐正义,谦恭有礼,担待了不少治凡官职,哪处又逊色古老仙家了。 老上神呵呵沉笑,抚须道:“何言费心,尊上不时下灵宫走走,不定清新自在些。咱们几位老仙,就爱这处的逍遥清灵。” “就是!”几位上神纷纷附和。“好比老仙昨日收的小灵狐,稚嫩新鲜的很,喊一声师父老身骨头都酥了。” 老仙们笑成一团,承熙凉凉跟着一笑,能这么传道授业,有所热衷之事,对老仙而言,倒也挺好。 菎蕗又领承熙往前走,一群不知耗时几千年修出仙身的幼仙,正在一道飞瀑前聚集,等着仙官鉴定。 这化元之术,对出自仙胎的仙族而言还算容易,却也得花点功夫修练。诸灵要修仙身,往往出入冥司好几个轮回,还不一定能成功,修不出仙身,练了再多咒术,只能被称做灵兽,仙花仙草,是入不得仙籍的,更不用论封神领职了。是以能修个老妪老翁之身,也好过修不出,若能修个貌美的男仙女仙之身,功力便要深厚些,只可惜这后段,欲望易偏,过度求好心切,便容易走火入魔。 他看着少数几个修练出非凡相貌的少仙,不禁想起了当年的栀月。 菎蕗望着那寥寥数人,又一叹:“今年赴试的修仙者特少,诸灵都怕,若不是传出尊上亲临的消息,恐怕敢上来的,又能到达试场的,要更少了…。” 承熙听出他话中有话,微颔首道:“是以我安排了这么一趟,该有些帮助。只前些时日,累及上神了。” 至少,炎火宇清还不如他最坏的打算,仗着战族之威直向天尊发难。他这剑晃几晃,还收吓阻之效。 菎蕗挥摆了手,万分忠厚的笑着:“诸灵万物,生于太虚。能为大渊略尽绵力,是老仙之福。” 菎蕗老仙乃祥治年代大大起用鹿岭仙时迁籍翼山,是以他也总是这么满口太虚之道,承熙听着颇觉得亲切。 菎蕗笑着,又显得有些沧桑:“尊上,请恕老仙再唠叨两句,修仙司一向谨守正道,以修仙诸灵福祉为重,是以严令下属,断不能收受润元,受制于人。但…尊上,老仙底下的清官…,不少…便为此遭人灭了口,您…。” 菎蕗自也知战族把守翼山门户,举足轻重,而炎火战族尊宠正盛,当着承熙面说得太直接,唯恐间接指责了承熙。然他正直成性,又机会难得,若是不谏,只感觉有愧于大渊。 承熙听着倒是动容,这等热心正义,不求诸己的上神,委实不多见。他慎重几分,向菎蕗保证道:“我会下旨严禁仙家干预诸灵修仙,重申严惩润元授受。白羽上神,且会代替我在这处留守一阵子。我想,不会再有人朝诸灵出手了。” “如此甚好,甚好!微臣谢过尊上…!”菎蕗又是欣慰又是感激,他这介于仙凡两门之间、在翼山颇为冷僻、不时还得忍受倡议废除的仙司,竟蒙天尊垂询,且允了祥治都不想承担的保障,老仙官连忙拂袖一跪,向承熙行了个大礼。 “上神快起。”承熙一拦免了他的礼,又向后头芳源道:“留守诸仙道叁月,按时来人向我回报。” 芳源揖了揖,面色却不若菎蕗好看了。他一点不觉得这修仙司值得留守,只觉得承熙将他远支到这偏远的翼山南脉,进德殿,仍是留了宇清的人。留守叁月,大试早也结束了。代替天尊这名堂体面又堂皇,人以为他提携白羽家,说到底,还是趁势合时,让他白羽芳源的势力,远离进德殿,远离那蓿草精罢了。 承熙看他那脸色,也不多言。这论做事,一举数得自然是好。 在修仙道留了两日,承熙便留下白羽芳源,独自入了凡。 此行,他还有件要事。 他如今来去,幻影如光,比起当年迅速不少。 一转眼,他落在当年恒安城边的青青小丘。 凡界流年逝水,这处再不是当年的恒安城了,春里流芳早也无迹可寻,这山丘,却让他围了地界,划入仙地。 走进小院,月娘的小田与屋,还是昔年的模样,她的画,也还完好如初,包括那幅令她心伤的月上柳梢头。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那诗怀念亡妻。当时的她落了笔,犹疑之中,对他承诺的妻字,还有几分信心,到了那折扇,那面空白,却已十足心凉。 五百年很长么?诸仙都以为他该淡忘了她;对他而言,走进栀子实的记忆里,走进这屋子,五百年仿佛还是昨日。 但,五百年真还宛如昨日么?他渐渐明白,他之所以痛苦,乃因他初时一再区别栀月与青蓿,他爱上了,不全然因为她们相像,她有名字,不是栀月,不是月娘,他不能视青蓿只是替身而爱得干脆坦荡些。他的亏负,再不能让寰明担任何一点。 走进他与月娘初赴云雨的房,他缓缓沿榻缘坐下,往后靠着,沉沉一叹,那时的爱欲单纯,如今还单纯的,只剩下思念了。 一片悬思,令承熙有些恍惚,案上一壶酒,却叫他突然收敛了心神。 无相总以他多情误事,实也有些道理。他来这里,本不是为了怀念。 那酒壶倾倒,酒汤溢在桌上未干。承熙起身下榻,酒壶上晃过咒术,查了查屋内残余的气形。 果然如他所想,虚里来过,只不久之前。 一则以喜,虚里与龙神相合的神元沉寂了五百年,确实醒了来,依他如今行影无踪的作风,却不再是狠戾的上古龙神,那么,便是虚里的元神主导了。一则以忧,虚里挂念着栀月,若是知晓栀月已经这么为他与无相灭散了,想当然,要朝翼山复仇。 他从前为尊位奋战,为了祥治的期望,为了敌手乃是红漠赤狰,但若今日之敌,是能彻底收归红漠,亦清明治守大渊的虚里,他还需要为了固守这位子,令大渊陷入一片混战之中么? 承熙淡淡一笑,眼里有些苍凉。 他曾经以鹿岭王为弱者,却没想到,面对如今灵力远高过大渊诸神的虚里,他有这么一日,也要面临这等抉择。 -- (簡)執著 眨眼便能到的距离,他飞得无比悠缓。 如今,他能为龙,亦能为凤,既如气,又如光,师父的化元之说,他也只余下散元归太虚之高境还不能参透。 他是青桐虚里,亦是龙神。 但不论他是谁,不论千万年间,他如何睡了又醒,如何幻化在天地间,他还执着。 在青桐真人那处,他渐渐明白。久远的上古仙界,他的淫性伤害了她,令她至终选择了翼祖;她还几分流连的情,将他分裂的仙魄藏于霜珠,辗转相传至青桐真人手中。后来,他那少时生于鹿岭,又入了翼山为太师的白羽师兄,偷了珠。白羽多年之后回岭,重逢旧爱秋雨,情意流动之间,令他化形再生,冥冥之中成了他父亲。 他成了王室私生子,自小饱受歧视,唯真境保下他、收留他,唯栀月善待他。 而在龙谷第二震期中,青桐真人发现,天女与翼祖有金阳与千守剑为征兆,明显易辨,而虚里,隔着兄妹身分的误会,对栀月仍掩不住一颗情心,他认为,约是时候了。 以今推古,他悟出当年龙谷第一震期,当是龙神、天女与翼祖同生于大渊之中,当时,却未曾仔细推敲叁人位于何处,也未曾明白龙神裂魄入了凡。 一日,青桐真人找了他来,这么说着:“辗转叁世,仙凡两域,唯你能干预太虚的情念,能令你分裂之魄相合。” 师父要他,归整龙神仙魄,助龙神淡归太虚。他确实也有过人的灵力,能承受青桐真人自幼严苛的训练,那严苛,却不只为了精益修为,更要他断了执念。 师父给了他几颗龙珠实。“由栀月出手,两败俱伤、大渊无你,无人能伏上古龙神。” “虚里,别哭。” 一个温柔似月的少女,陪着他。“师父又要求你做什么难事了么?他…他老人家就是这样,你要是扛不下,我去替你讲。” 她早在叁百岁,化了仙。只青桐真人、他和雪鹊晓得。 他那天,明明无数次调适,无数次说服自己,这么做,是对她好。一见到她,他那泪水依然不争气地涌上,让她一开口安慰,他几乎再止收不住泪。 他倔强地擦了擦,掌间幻出了叁颗龙珠实,为了相瞒太过聪明的她,他仔细变了气形:“别说那些了。这是我…,新发现的果子。叫青宝石,你一定喜欢。” 栀月见了,果然一双灵秀的鹿眼晶莹闪光:“好漂亮…!这能吃么?怎么,有些像龙珠实。”她将叁颗青果放在掌间把玩,又有些好奇。 “可以。依龙珠实那气形看起来,味道其实很好,这青宝石,可与龙珠实不相上下,你何不试试。” 她一向能察觉些很细微的东西,却信任他。 他那青宝石抓过剂量,她吃了,毁了半生修为,却不害命。后来,青桐真人微修了她的记忆,是以她并不记得自己化过仙,而她的灵力,让他喂着龙珠实,始终模模糊糊,发展得甚慢。 这段化仙的记忆,他想过还与她,一并镶进栀子实里头。至终,却并没有这么做。 并非因为他不敢让栀月知道,而是那天,他第一次伤害她,哭得太惨,他并不想让澈然见到他的眼泪。 “龙神凡魄,早在翼山接管冥司之前便入了凡,当今无人知晓他转生在何处,但依龙神份量,必生于帝王之家,依其特性,尊中有残,为情心所困而终生追寻,是以性淫。”青桐真人要他携栀月入凡,诱出龙神凡魄。最有机会的地方,便是酒肆。 他耗了不少灵力与元玨凡魄相合,自觉难以再应付上古龙神。最后一步,宛如死战。他不舍月娘流于酒肆,包下了她;又忘情地与她处了些时日,然他顾忌着兄妹身分,伤害了她。 直到一日,他细读了栀子实,发现他与栀月,根本不是兄妹。 “你如何认定不是我!明知我与她不是兄妹,是你干预太虚,拆分了我们!”那是他头一次朝青桐真人失控大吼。 “为师如何能干预太虚,误会,本是太虚运行的一部份。只有既成的事实,没有绝对的是非。你既能被误会为他兄长,便是你与她情份不足的证明。” 他再恨,再怨,青桐真人从不与他妥协。 “她与翼祖,方能收善果。大渊龙神,才是你的责任。为师,陪你走到合魄,至终,淡归或是执着,唯有你自己,才修炼的来。” 青桐真人告诉他,他将为他耗尽毕生修为,散元为引,助他相合龙神。 自幼长在真境,师父是他的天,他的父母,师父为他拼上了仙元,他不得不接受这沉重艰钜的责任,将月娘托给了澈然。 他一向奉行师尊之言,崇敬太虚之说,即或他视这些情与痛为修行,也再过不了这次的崁。 他交出了栀子实,交出了人。他拼了大险,为大渊合下龙神,但她如今,去了何处。 那冷岸承熙,并没有如青桐真人之言,守着她。 也许,师父也有错了的时候。 放弃了栀月的五百年后,他在龙谷里头醒来,震惊发现,那段他私藏的记忆,气形已经枯干萎靡,就算他能复写一百次一千次,记忆的主人,却已经不在了。 他一再妥协,一再割舍,只因为青桐真人向他保证,翼祖,是她的善缘,与他,只有一次又一次的悔恨和郁结。 他以为,离开了他,再没有人伤害她。 却不是这样…,却不是! 虚里幻飞如风,入了翼山。 他轻而易举的重新勾编承熙落下的七重仙障,未惊动任何武从的入了石室。 栀子树摇曳,向他送来缕缕清香,他熟悉的人,熟悉的香气。 扬咒将月娘记忆读了一遍,虚里收紧了拳。 不甘心,他不甘心。 她灭散时为流焰,他知道她也不甘心,他如今,能选择击败冷岸承熙,他等着她回来,他们,便能从头来过。 就算,沦为青桐真人所说,放不下的执着,令他们一再化形而生;就算归不了太虚,再爱恨一场,又如何。 ьǐqǔɡěδйě.cδм -- 立妃 「青桐虚里,是你的大师兄。天尊,治大渊,用脑不用情,为师自小劝戒你,你却似乎还不明白。」 承熙嘴角一抽,似笑非笑,无相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穗花面前,他并不想令她难堪。「师尊放心,十五出师大宴后,炎火战族将出兵龙谷,这兵,是翼山从前欠鹿岭的。」 「为师不也说过,不赞成你这么做。」 「宏辉上神多次与红漠交手,经验老道,从前与玄王一战,亦是他作为后盾替我稳下尊位,由他领寰明出战,师尊以为,有何不妥?」 无相将杯沉往桌上一蹬,这冷岸显然是以为安两个炎火家的孩子在这,他便不敢直言了。 「你弃乔木战族不用,定令乔木云飞心寒。炎火家父子揽尽大兵,鞭长莫及,一有异心,你难以收拾。」 「太师,您大可放心。」寰明笑了笑,这异心两字都出来了,他不发话可不行:「依末将之见,战场上您过度畏惧同心,总想着拆分,一再动摇炎火战族和尊上之间的互信,并不利战。」 说来,无相半点不在意那战事谁巴不得送死,他只在意,如今谁还与冷岸承熙连成一气,他冷声沉道:「炎火战族之心如何,怕不能仅以战事掂量。」 「师尊,炎火战族之忠诚,我从不怀疑。」承熙态度硬了几分:「云飞心意不定,且有恩于赭王,此番不适合出战,再者,就是我出令,他肯不肯出兵,是另一回事了。」 无相眉间一皱:「天尊何出此言?」 承熙并不答,只微起手扬咒,空中晃过青焰,他端正灵逸的字跡,正落字书写一道天旨。 眾人见了,只一片瞠目结舌。 「父尊从小指教澈然,明辨从属之心,起用忠良,远避小人。当年乔木云彤相护父尊,受封为少妃。」承熙说着,在天旨末行处,要落咒授印。「青蓿明知她能力不足以相抗龙神,依然冒死替我护下仙心…。」 「不可!」无相面上沉怒一声,道:「天尊万不能因小失大,为那草精得罪乔木战族。」 「草精又如何。」穗花狠瞪了无相一眼,又喜上眉梢,朝承熙道:「印下去!」 承熙尊印一落,天旨闪光,定了型捲收,蓄势待发地正等承熙发令送往翼山各处。 「神官青蓿,接旨。」 位分小的寰明和宇清听了,率先起身一跪,穗花亦起身将一脸沉的无相拉拉扯扯。承熙摆手免了两人大礼,他转向青蓿,等着她。 让他那双蓝瞳望着,青蓿踉蹌起身,又半跌半跪的落地。 她因吃惊而显得圆滚滚的鹿眼,颇惹人怜。承熙淡淡一笑,缓道:「传各级天官宣我授印尊旨,进德神官青蓿,素行温良柔嘉,恭谨忠诚,特念其护驾之功,册为天妃,赐号,令安。」 他一说完,天旨落在她跟前,又几道气形幻散,向翼山各处送去了。青蓿实在听愣了眼,还跪在原处不知如何反应。 「怎么,还不满意么?」承熙望着她一笑:「若要宣智勇聪慧,倒不符实了。」 穗花让承熙眉间眼底的笑意,糊得老骨头也酥了,忙推了青蓿一把,道:「快接旨谢恩哪…傻孩子。」她本道这承熙还不知要如何蹉跎,不如让青蓿孩子怀了,母凭子贵自也是条明路,却不料这承熙比自己以为的还积极些。 青蓿连忙接了旨,又怔怔一伏,道:「青蓿…,谢恩。」 穗花听了一个晕,承熙只满眼宠溺,起身亲自扶起了她。将无相一军,他隐隐还得了些报復似的快意。 寰明和宇清相继起身,只感觉自己老泪要纵横了。 翼山耳语惊呼似起,一处传过一处,似清风拂了满林,又将木叶捲得漫天飞舞。无相冷冷望着,笑意收得深沉。 冷岸家的雏鸟,无比合作。他净可万劫不復地将那草精送进风雨深处,亲手折断冷岸氏的双翼,再悔恨万分地二度痛失他的挚爱,痛失大渊。 「老身只盼天尊清明自持,以大局为重。」无相面上依然显得很不高兴,他淡淡拂袖,头也不回出了厅。 「做得好啊!」穗花刻意朝他背后喊着,又心花怒放,转来向朝承熙道:「别搭理那老不休。天妃那些行头,我来打理。」 「那便有劳姨娘了。」 「呔,姨娘高兴。」穗花扫了遍大厅,又道:「你要想和天妃这么窝在进德殿赶进度自然是好。长远看来,还是落个殿,发派些仙婢给人家,明白么。女孩子东西多得很,也不想这么让你成日盯着。」 承熙面色僵了僵,寰明宇清低头的低头,撇头地撇头,只作没听见。 「这下有得忙了,走了。」穗花又挤眉弄眼地朝青蓿挥了挥手绢,赶着出了殿。 「没想你还有这一手,压得太师说不出话。」无相穗花一去,寰明大大长吁一声,笑了开。他上前拍了拍承熙道:「倒是你有伤,没事吧?瞧人家令安天妃心里焦急如火烧,还要听你龙神龙谷说个没完。」 承熙眉一皱,让寰明肩上几拍,还真有些疼。 「行了,你何不回去整兵,赭王此番破釜沉舟,务必谨慎些。明日同你父亲,将兵容图阵呈来理政殿给我,各营将领都要入殿议战。」 寰明一揖,笑道:「属下尊命。」 「宇清。」承熙想着他宣了这道旨,乔木云彤却没十万火急的赶来,又道:「明日朱鶯来接天妃去怡心湖,你领几个身手好的暗地里跟着,别坏了穗花元君兴致,务必留意天妃安危。」 宇清垂首一揖,亦领了令,同寰明退了殿。 天妃天妃,青蓿听了着时不习惯。 应付了一眾人,承熙微微叹了口气,往长椅上一坐。抬眼一转向青蓿,她便紧张得连忙低下了头。 他不禁一笑,柔声道:「过来。」 -- (簡)故人 石室之外,传了些响声,虚里波动的心神收淡,想一举灭散栀子树下的仙心。 掌间腾雷,他却还有些犹豫,仙心一灭,这颗依托于仙心的栀子树,也要随之凋亡,那么栀月这一世,他们的记忆,也都将悉数失去。 他曾这么捏碎她仙魄,若是这记忆也为他所灭,是不是…等同于杀了她。 脚步声沿石阶而上,到了石门边却许久不作声。 虚里一凛,转身扇开了石门。 啊…? 门外着淡绿青衫的女子惊呼一声,她似乎没预期石室里有人,陡然一跪,伏道:“尊…尊上。” 虚里望着她,沉沉郁郁的脸色,转趋惊愣。一抹咒术带过,他心头一震,急忙趋前要扶她。“你…。” 这让人上了草精气形的外层,逐渐破败,里头裸出的仙魄,竟是她。 原大伏在地的青蓿陡然抬头,那气息,并不是承熙。 “你…你是谁。”青蓿大惊跌坐,又连忙挥开虚里。她的余光,却恍然撇见他身后的石室里头,一颗仙气婷婷的栀子树跑着气形,正闪晃着少女与承熙少时的身影。 她听朱莺道,石室里头,便是承熙仙心与一棵栀子树相守之处。栀子树的仙气与灵力,原自鹿岭王室的二王女,让承熙剜心封情之人。 她…竟生得与自己如此相像。 她未回神,又见虚里一个转身,朝栀子树走去。 他是谁,她如今不识得他了。 明明最后,白羽无相灭散了栀月。这草精里头的仙魄,却不像是入过母胎转生,她还和栀月如出一辙,仅有些细微的差异,倒像是,出自霜珠。她在霜珠里的时间不长,只让霜珠里的太虚之气冲淡了一点,却又在开珠后,渐渐养了回来。 师父的另一颗霜珠,岂不正是在那白羽无相手上么…。 虚里走向栀子实又一晃,拣出无相灭散栀月的那段记忆,将无相掌间的气形分辨了仔细。 果然…,那不是栀月,而是几只原先备在另一颗霜珠里的蓿草精。想来,无相用仙障挡着,暗以咒术对调了两颗霜珠里的东西。 栀月…。他看了青蓿一眼,激动难以言喻,栀月就在这里,在他跟前。 他扬咒撼动栀子树,连根带起承熙闪烁的仙心。只要灭散了冷岸承熙,正好将栀子实的记忆还予她。 青蓿还为那王女被太师灭散的记忆震慑的说不出话,陡然见他拔树,大惊,连忙奔上一个疾转挡在虚里与栀子树之间。这人闯入石室直要动那颗栀子树,定是个不速之客。 “我…,我识得你!”青蓿伸臂挡着树,胡乱急喊。她鹿儿似的大眼瞪着他,古灵精怪的转着念头。“你…你…。” 却不料那不速之客一听,当真让她绊住了心思。虚里定格似的凝视着她,那熊熊火光虽不是青焰,与承熙的欲望有几分相似。 “你…你定是炎火上神的手下,你…你才能趁尊上不在,这么闯进来。” 她飞快想着尊上这两日一定是去做了得罪炎火家的事,他出殿前才那般低落,这头又惹来了刺客。而她,就是打不赢这刺客,也得这么拖延些时间,承熙那仙心这么让人拔了起来,他总不会没有感觉…。 “你不知道…你是谁,你在说什么,让开。” 虚里一把将青蓿拉在一旁,又凝咒欲往仙心击落。青蓿使了全劲推开他手臂,死命往栀子树扑了过去,直挡在承熙闪闪烁烁的仙心前。 她乱转着头脑,急喊道:“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你这么做是让仇恨权欲蒙蔽了心,尊上…尊上为正道坚持,你…你该追随,不是谋逆。” 讲得这大义凛然的话,她感觉舌头都要打结了。但她相信人总是有良心的,炎火家与尊上一向交好,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蒙蔽了心…。青蓿,却着实几分刺痛了他。 武场上,最易污了仙元,这咒贯下去,戾气郁结掌间,他确实有欲有恨,他能不在乎为她这么杀几个人,甚至为她斗下整个大渊;他不在乎自己和青桐真人所说的太虚高境,渐行渐远,但他却忽视不了,她挡在承熙仙心跟前,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他这一世,绝不肯再伤害她。 “我不求权,大渊,可以给他,我只要你,行么。” 其实那颗栀子实里,栀月一直以他为哥哥,从没爱过他;月娘萌生了情意,依然伤透了心。过去可以丢,未来可以等,他要带走她。 虚里几步要上前,却一道青光闪过,震得他停了步。 承熙身影一闪,千守剑当空划下。又一道青焰逼得虚里扬咒相挡。 “虚里。”承熙双眼中的杀意,如翼山高寒的山巅一般冷冽。 他能深深感觉掌中的千守剑,亦散发比平常要凌厉决断的杀气,远超过他所能驾驭的灵气翻腾不绝,仿佛沉寂万年,它只等这一刻与龙神死战。 虚里冷冷一笑,与承熙对视的眼神依然交心。曾经他们如师兄弟,剑与剑日日相击,严严持守己心清洁,今日,不妨容彼此大开杀戒。 凝咒起雷,雷焰在他掌间聚为龙形,龙首咆啸,滚起一道又一道烈风,翼祖也好,冷岸也好,一再从他手中夺走了她。 “青蓿,快出去!”承熙沉吼一声,举剑迎龙。 青蓿惶惶摇头,只石头一般定在原地,两道气劲不及等待她,沉沉撞击,发出巨大声响,震荡得进德殿宇大大颤晃。 千守剑尖震碎了龙首表面,龙身焰光依仍翻腾的炽烈,虚里双眼凛睁,浑身散发从未有过的狠戾。他凝聚灵气,龙身裂痕迅速愈合,蜷绕涨大,只待蓄足了力劲发落,一举吞没这眼前令他痛恨至极的剑与人。 承熙剑心如一,新仇旧恨难分得清,他赌自己纵然不敌虚里,翼祖,定挡得下龙神。 眼前两强死斗已经够骇人,锐利的强劲偏风挟着雷焰四窜。“出去!”承熙再度朝青蓿大吼。 一道闪燃,两道气宇二度激撞,千守剑厉光四散,猛然与龙焰僵持于空,炙热的气劲不受控的四窜,似利刃一片又一片盲削而来,青蓿一吓,只不要命地抓住栀子树枝,相掩住暴露在外的承熙仙心,唯恐炙风流焰伤了它。 烈风如刃划破她后背,溅出好几道血痕,虚里目光扫过青蓿,似乎终于看见了她。一痛,倏然收住了飞涨的狠戾之气。 相合了龙神灵力,也相合了记忆,他这颗情心好似更为脆弱。 她柔柔弱弱,依然选择护着那颗仙心。 他们如何相爱过,她再不会记得了。 万千年前,他是个偏邪狠戾,不愿给承诺,亦不愿定下来的浪荡龙神,直到她死了心离开,选择了翼祖,他才大梦初醒。以暴躁遮掩的焦灼之间,他也曾这么劫走了她,他不知道如何解释,只想告诉她,他爱她。 龙神犯翼祖之妻天女,为天女所封。 后世如此流传,事实上,他配合天女自我封逐,只为求她原谅;他裂了魄,只为不论如何转生,万千年后重逢,他还是龙神,他们初见的情,他永远不忘。 他用万年忏悔,等她回头。 这一世,即或他的悔,辗转令他生成了凤,他痴情,他专一,她一世过一世,一次又一次受伤的心,只离他越来越远。 “尊上!”进德殿外头铿铿锵锵,传来守卫一队队逼近之声,千守剑依然冷冷对着他。 再高的灵力,再深的挣扎,无一颗相应的情心,无一人为他等待,他还执着什么。 也罢。 虚里光影一晃,消失了踪影。 -- (簡)無相 承熙急一转身,扶起青蓿,手一动,已挪过了她的伤。 方才虚里在,半点分心不得。而虚里那术式远古,冲着他来的气劲致命,就是几道偏风,要疗透,还得耗点心力。 “疼么。”他冷厉的眼神转眼已化成一片焦灼的柔光,直望了她好一阵子。 青蓿让他看得一阵晕濛,结结巴巴道:“不…不疼。” 方才厉风刮下时真疼得很,还撞得她胸间震荡好似要吐血,现下却一点不疼了。青蓿忙抓住他双臂,担心道:“您…您又将伤挪到您身上去了么?让青蓿看看。” “无妨。”他自然不似她娇弱,挪伤之时也能一点一点疗下来。 错落的脚步声靠近,他歛了歛神,起身扬咒扶正了倾斜的栀子树身,重新埋藏了仙心。仙咒一晃,又复归了四处颓散崩裂的石块。除了让风刮翻的栀子枝叶有些凌乱,还显示着方才的风暴,石室大抵看来又和之前一样了。 “尊上!”守卫拥挤入了殿,宇清为首赶上了石阶,跪地一揖,沉道:“属下失职…,竟让人闯了石室,请尊上…降罚。” 这宇清,青蓿在殿里见过他几次,他黑发高束马尾,一身武着,同哥哥寰明有几分相像。难得见他平日自在无羁,却比寰明要再浪几分的面色有些忧沉,又有些不安。 不说承熙出手干预修仙道,这仙心有失,自是能杀身的无比大过。 承熙望了望他,淡淡给了一笑,他要宇清知道,修仙道一事,对事不对人,只要宇清知错,他仍重视他。 “方才来人,谁也拦不住,无须论处。”他朝众武从令道:“宇清留下,其于的人,回去照常守备。” 宇清听了,支退手下,垂首又道:“但…尊上,此事不小,仙障半点没坏,方才闯殿之神,入了室,属下尽数武从…不能觉察有异。他…。” “龙神若不想让你知道,你便不会知道。” “龙神…。”宇清显得有些震惊。 青蓿听着,惊吓未平,又是担心。原来方才那人,就是仙家口中的龙神么。她有些吃惊,承熙这颗仙心搁在这处,靠那七重仙障与炎火战族守着,半点拦不住那什么龙神。她盼他归心的意念,实愈发强烈。 进德殿外又踏来数人,金阳拍着翅,喋喋不休地聒噪喊嚷:“白羽无相!嘎!炎火寰明!”牠鲜少在进德殿见着无相,激动得频频颤翅。 承熙一叹,方才那两方仙气震荡太过猛烈,翼山诸神定然都察觉到了,虚里那灵气远古不凡,心思细腻些的不难猜到来人,更别说无相与寰明了。 转着思绪,他心念一动。 “随我入厅。”承熙封了石室门,领宇清同青蓿回了大厅。 “天尊。”无相沉沉踏入了进德大厅,后头跟了心焦不已的穗花,再后头,则是不约而同赶来进德殿的寰明。 寰明入殿瞪了宇清一眼,朝承熙一揖道:“尊上,方才那仙气…。” 穗花急急迎上,将承熙与青蓿上下一扫,见着青蓿衣裳溅了血,哀声一嚎,道:“唉呦,你怎浑身是血…。” 青蓿偷觑了承熙一眼,见他微摇了头,本想道伤让承熙挪了去,也只好噤了声。 穗花牵起青蓿,一边往外喊:“快传医官啊,唉呦,这进德殿奴才当真少得很。”想起外头金阳,又连喊:“鸟儿…。” “姨娘,不用麻烦。”承熙淡淡拦了她。 “什么不用麻烦,疼得也不是你。”穗花又扬声朝外喊道:“金阳,快传医官阿。” “澈然替她疗过了,不必劳烦医官。”他希望无相对他仙心一事的干预,愈少愈好。大伤小伤,医官立了满殿,定让无相拿来借题发挥。承熙又朝众人随意展袖,道:“都坐吧。” 穗花半信半疑,几分知晓承熙心思,仍将青蓿转了几转,这才同无相入座了。 不能明讲,青蓿却还担心承熙那伤,放眼这四人,承熙与寰明最是亲近,该能想点办法吧。她取来托盘杯盏替四人倒茶,递茶时且朝寰明递了个眼色,脸微点向承熙那处。 寰明一顿,顺着她目光望了眼承熙。嗯,神色不差,持杯的动作倒有些僵硬,有伤,但不严重,他回头微向青蓿颔首,示意他明白了。 青蓿见他点是点头,却不作声,实有些着急。 “青蓿。” 承熙唤了她一声,冷扫来一眼,又指了指他身旁的位置,要她落坐。 嗯…?她也要这么坐在这处么?但见承熙刚那眼神有些杀气,她不敢多问,只好回身依他指示坐了。 寰明挑眉瞧了承熙一眼,眼底一片幸灾乐祸的笑意。承熙不比当年,如今醋缸子醋池子格外的满,青蓿这么用眼睛说几句话,都令他不高兴。 承熙见寰明那神色,只一脸烦,转向无相道:“师尊亲来进德殿,想必是为龙神一事?” 无相掌中转弄着杯,将残余杯上的仙气查了几查,这承自他师尊的好术法,比起太虚之道受用得多。看来,那草精气形衰败殆尽的时日倒是近了,承熙若是清醒些,甚快便会发现她并不是个普通草精。 他的动作,得再快些。 无相沉沉发话,道:“龙神解封,看来是事实了,他侵门踏户,直攻石室,天尊,如何相应。” 承熙不改神色,道:“龙神解封属实,青桐虚里,主宰上古龙神一事,亦是真。师尊,澈然并不认为,他有心为祸大渊。” “此番无心,日后未必无心,打下红漠,阻绝他发展势力实有必要。” 承熙听了几分好奇,淡笑道:“师尊知晓,这青桐虚里,是谁么?” 青桐虚里,无相心里一笑,他如何能不知。 鹿岭王对外封锁了消息,想让青桐秋雨与虚里切割。然承熙从前提起,他暗中一探,不难猜出虚里便是他回鹿岭重逢秋雨时,那翻云雨意外得的儿子。 秋雨,本是个情种,少时与他相识,却因其族氏之尊,嫁入了王室。而他向往强者,向往强权,促使他离了岭。他对秋雨的情,早也淡了,对鹿岭王的厌恶,却转化成了政局之斗。不救鹿岭,倾灭王室,是算计,亦是报复。 如今,他且确认了,那什么虚里和这冷岸承熙一般,都是他师尊青桐真人教出来的庸才,为情所困,自毁前程。他白羽无相,断不会为了什么压根儿也没有的父子情,耽误了大事。 龙神,他唯一的顾忌,威胁程度明朗不少,这或许,便是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 -- χDγьz.ⅭΘM (簡)立妃 “青桐虚里,是你的大师兄。天尊,治大渊,用脑不用情,为师自小劝戒你,你却似乎还不明白。” 承熙嘴角一抽,似笑非笑,无相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穗花面前,他并不想令她难堪。“师尊放心,十五出师大宴后,炎火战族将出兵龙谷,这兵,是翼山从前欠鹿岭的。” “为师不也说过,不赞成你这么做。” “宏辉上神多次与红漠交手,经验老道,从前与玄王一战,亦是他作为后盾替我稳下尊位,由他领寰明出战,师尊以为,有何不妥?” 无相将杯沉往桌上一蹬,这冷岸显然是以为安两个炎火家的孩子在这,他便不敢直言了。 “你弃乔木战族不用,定令乔木云飞心寒。炎火家父子揽尽大兵,鞭长莫及,一有异心,你难以收拾。” “太师,您大可放心。”寰明笑了笑,这异心两字都出来了,他不发话可不行:“依末将之见,战场上您过度畏惧同心,总想着拆分,一再动摇炎火战族和尊上之间的互信,并不利战。” 说来,无相半点不在意那战事谁巴不得送死,他只在意,如今谁还与冷岸承熙连成一气,他冷声沉道:“炎火战族之心如何,怕不能仅以战事掂量。” “师尊,炎火战族之忠诚,我从不怀疑。”承熙态度硬了几分:“云飞心意不定,且有恩于赭王,此番不适合出战,再者,就是我出令,他肯不肯出兵,是另一回事了。” 无相眉间一皱:“天尊何出此言?” 承熙并不答,只微起手扬咒,空中晃过青焰,他端正灵逸的字迹,正落字书写一道天旨。ℙò➊㈧.cιτy(po18.city) 众人见了,只一片瞠目结舌。 “父尊从小指教澈然,明辨从属之心,起用忠良,远避小人。当年乔木云彤相护父尊,受封为少妃。”承熙说着,在天旨末行处,要落咒授印。“青蓿明知她能力不足以相抗龙神,依然冒死替我护下仙心…。” “不可!”无相面上沉怒一声,道:“天尊万不能因小失大,为那草精得罪乔木战族。” “草精又如何。”穗花狠瞪了无相一眼,又喜上眉梢,朝承熙道:“印下去!” 承熙尊印一落,天旨闪光,定了型卷收,蓄势待发地正等承熙发令送往翼山各处。 “神官青蓿,接旨。” 位分小的寰明和宇清听了,率先起身一跪,穗花亦起身将一脸沉的无相拉拉扯扯。承熙摆手免了两人大礼,他转向青蓿,等着她。 让他那双蓝瞳望着,青蓿踉跄起身,又半跌半跪的着地。 她因吃惊而显得圆滚滚的鹿眼,颇惹人怜。承熙淡淡一笑,缓道:“传各级天官宣我授印尊旨,进德神官青蓿,素行温良柔嘉,恭谨忠诚,特念其护驾之功,册为天妃,赐号,令安。” 他一说完,天旨落在她跟前,又几道气形幻散,向翼山各处送去了。青蓿实在听愣了眼,还跪在原处不知如何反应。 “怎么,还不满意么?”承熙望着她一笑:“若要宣智勇聪慧,倒不符实了。” 穗花让承熙眉间眼底的笑意,糊得老骨头也酥了,忙推了青蓿一把,道:“快接旨谢恩哪…傻孩子。”她本道这承熙还不知要如何蹉跎,不如让青蓿孩子怀了,母凭子贵自也是条明路,却不料这承熙比自己以为的还积极些。 青蓿连忙接了旨,又怔怔一伏,道:“青蓿…,谢恩。” 穗花听了一个晕,承熙只满眼宠溺,起身亲自扶起了她。将无相一军,他隐隐还得了些报复似的快意。 寰明和宇清相继起身,只感觉自己老泪要纵横了。 翼山耳语惊呼似起,一处传过一处,似清风拂了满林,又将木叶卷得漫天飞舞。无相冷冷望着,笑意收得深沉。 冷岸家的雏鸟,无比合作。他净可万劫不复地将那草精送进风雨深处,亲手折断冷岸氏的双翼,再悔恨万分地二度痛失他的挚爱,痛失大渊。 “老身只盼天尊清明自持,以大局为重。”无相面上依然显得很不高兴,他淡淡拂袖,头也不回出了厅。 “做得好啊!”穗花刻意朝他背后喊着,又心花怒放,转来向朝承熙道:“别搭理那老不休。天妃那些行头,我来打理。” “那便有劳姨娘了。” “呔,姨娘高兴。”穗花扫了遍大厅,又道:“你要想和天妃这么窝在进德殿赶进度自然是好。长远看来,还是落个殿,发派些仙婢给人家,明白么。女孩子东西多得很,也不想这么让你成日盯着。” 承熙面色僵了僵,寰明宇清低头的低头,撇头地撇头,只作没听见。 “这下有得忙了,走了。”穗花又挤眉弄眼地朝青蓿挥了挥手绢,赶着出了殿。 “没想你还有这一手,压得太师说不出话。”无相穗花一去,寰明大大长吁一声,笑了开。他上前拍了拍承熙道:“倒是你有伤,没事吧?瞧人家令安天妃心里焦急如火烧,还要听你龙神龙谷说个没完。” 承熙眉一皱,让寰明肩上几拍,还真有些疼。 “行了,你何不回去整兵,赭王此番破釜沉舟,务必谨慎些。明日同你父亲,将兵容图阵呈来理政殿给我,各营将领都要入殿议战。” 寰明一揖,笑道:“属下尊命。” “宇清。”承熙想着他宣了这道旨,乔木云彤却没十万火急的赶来,又道:“明日朱莺来接天妃去怡心湖,你领几个身手好的暗地里跟着,别坏了穗花元君兴致,务必留意天妃安危。” 宇清垂首一揖,亦领了令,同寰明退了殿。 天妃天妃,青蓿听了着时不习惯。 应付了一众人,承熙微微叹了口气,往长椅上一坐。抬眼一转向青蓿,她便紧张得连忙低下了头。 他不禁一笑,柔声道:“过来。” -- χDγьz.cΘM 失落 辗转反侧,不太安稳。 一声被灭散的凄厉惨叫盪在她脑海间挥之不去,好像那种痛,她亲自经歷过。 比身子痛的,是心伤。 流浪了很久,浑屯了很久,好不容易快遗忘的痛,渐渐凝聚,模糊间蚀散开来,显得格外清晰。 她是谁…。 「青蓿?」 遥远之处,有人温柔唤她。 她沉沉一抽,恍然醒了来,凉冷的汗湿了一身。 睁了眼,身旁依然是承熙,他们依然在她榻上。 她好像记得,承熙结束之后,她累得瞬时之间便睡着了。 「你怎么了,作梦么?」他将她温柔一揽,亲暱地凑在她发间轻吻。 他的臂弯,他的吻依然酥柔,让那惨叫声洗刷了一遍,前一晚的浓情密意,顿时好像走了音的弦。 青蓿想起了狠戾的龙神,石室,和那颗为梔子根交错盘绕着,闪耀蓝光的仙心。 为承熙跌宕的激情暂时模糊的担心,又渐渐生了回来。 她转过身,迎上承熙柔情流溢的目光,闪闪烁烁望了他一阵。 或是那目光太过柔和,这么和他对望,她好像不若从前畏怯。依在他胸前,她纤纤素手轻抚上他漫漫一片梔子花叶。 不知何故,自昨晚见到了石室里头的那棵花树,那二王女的仙气縈縈绕绕,彷彿困住了她。她有情,有愁,有复杂的心思情绪,甚至有妒。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从前单纯的青蓿。 「尊上…。」 她轻抚着那图腾,不知道该不该就这么开口,打破了她才刚拥有的信任与温柔。 「嗯?」见她少见欲言又止,承熙将她的手握进掌心,专注了几分。 她瞅了他一眼,垂下了目光,又半是踟躕地道:「您…让青蓿封了妃,是…为权,还是,为情。」 闻言,承熙显得有些讶异。论那为权二字,已是好几层涉及白羽、炎火与乔木家的算计。 他眼里的柔情似乎收淡了些,半晌,平静地道:「你…以为呢。」 青蓿读诗一般读着一双蓝瞳,她虽不尽然懂,却能感受一番情切,即使那情意迟疑反覆,又似有些痛苦。她已经渐渐知道,是为了什么。 她依在他的臂弯间,轻轻道:「昨日,青蓿能及时发现龙神,是因为青蓿靠近了石室…。」ℙò➊㈧.cιτy(po18.city) 承熙似乎一顿,没有作声。 「朱鶯元君说,尊上曾经,剜心…。」她听他不作声,撑着几分勇气续道:「她说,尊上…若是动情,累及心脉,得劝您…归心。」 她说着,微一抬眼,只见承熙眉宇一皱,明显神色一沉。 她有些急,撑起了身子道:「青蓿…不该想干涉您的决定,但…龙神闯石室,青蓿担心…。」 「青蓿。」承熙冷不妨打断了她,话声已许久不曾这么冷得像冰。「日后,莫再向我提归心两字。这是,尊令。」 青蓿让他凛冽的眼神划过,只能止住了声。 她虽不敢以为封了妃,说话的分量便有所不同,她几分希望他能明白,她的焦急,甚至她的忌妒,似他一向懂她。 承熙抽手起身,一语不发的下榻出了帘。 入了石室,他颓坐着靠上梔子树,依然一语不发。 他在她面前,一向大事小事,无话不谈。今日,他却该说什么…。 他知道,温柔的梔月,退让的月娘,都不会选择责怪。但他似让归心两字一锤敲醒,空漠的胸膛狠狠发疼。 他不会,永远不会。 她知道他去了哪里,心里隐隐痛着。 独自待在榻上,她不再似前阵子犯睏了,甚至一夜难以成眠。 石室里的他和她笑着,那双温柔的蓝瞳望着的,始终是她。 不知什么时候,泪湿了绣枕。 她…是个替代品么。若不是她生得与那人相像,她这低下又一无是处的草精,何德何能,令他垂怜,令他动心。 她想,他那颗心里在乎的,永远不会是她了。 约好的赏花日,朱鶯来接她。 微微浮肿的双眼令她显得有些疲惫。 「朱鶯见过天妃。」朱鶯才活灵活现又俏皮地向青蓿行了礼,却发现青蓿脸色不大好。 「这…才册为妃,衣裳不错,却怎地这般愁容,元君给你的药材倒底行不行?」 青蓿着了身穗花先时备来的天妃服仪,清浅的淡蓝色绸底细细绣了粉色花叶,衬得她气质不俗,珠簪耳鉤,则令她清秀的容顏再美艳了叁分,几分傻愣的脸色也罩了层淡淡的沉静。 她勉强一笑,道:「近来精神不若以往疲劳了,这都多亏了穗花元君顾念青蓿。」 「那你这脸色是怎么回事?」 青蓿望了望她,吞吐问道:「元君…晓得,青蓿,与鹿岭二王女,生得很相似么?」 朱鶯眉一挑,道:「呃…我知道,我哥哥初次见到你时,便告诉我了。」要不是当初承熙那蠢法子,找她哥哥去当什么护花使者,指不定那二王女下场还不至于这般悽惨。 看来,倒是青蓿对承熙认真,为这事难过起来了。其实她不太懂那是什么心情,和一个过去五百年的人计较,又有什么用处,佔着人,佔着位,不就够了么。像她的白羽芳源,从前也不知有多少情债,如今看的是她,哄的是她,她便也不想去翻那些旧帐了。 见青蓿又显得鬱鬱寡欢,朱鶯用足能把她前推的力道拍了拍她:「哎呀,别烦恼这事了,树谷梔月还剩什么,尊上如今不是你的么。」 「我…我的?」青蓿可还不觉得承熙是什么她的。 「行了行了。」朱鶯拉了拉她,她可不擅长做这爱情策士。「走吧,再耽搁就晚了。」 -- (簡)補償(H) 青蓿一上前,让他一拉一抱,直坐进了他怀间,让他一顶,又直后滑到他腿根处。她一羞,仍缩着头,小小声道着:“您…您的伤。” “抬头看我。”他在她头顶上浓郁低沉的道着。 青蓿听了,只得抬眼回望他,却倏然让他俯首逼近的唇直封住了口。 湿绵的唇吻滚烫,吻得荡气回肠。纵使为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勇士大有人在,却无一及她以这柔弱纤小的身子,拚死护着他。而她相抗之人,是虚里,说起来,着实令他满足。 他吻得忘情,着手探起她裙带,摸着了,他又有些好奇,微缓了动作:“你今日穿这绿衣裳做什么。” 青蓿瞅了他一眼,呐呐应道:“那件尊上赐的白珠子衣裳…破了。您不在进德殿,青蓿万不敢穿元君送来那些…逾礼的华衣。自然…是青蓿原本的衣裳好些。” 承熙一脸坏笑,道:“你现在穿这衣裳,是抗旨。”他解了结,抽走裙带,又想起了些什么,一双眼闪起青焰盯着她。“还有,你如今是天妃,再不得和别的男神,搂搂抱抱,眉来眼去。” 她…她只是。承熙不等她解释,只低头吻上了她。 纵然他那不饶人的侵迫之意,拢在周身,半点不容她拒绝的样子,他今日,很是温柔。 不若以往他时不时一道咒数幻消了她整身衣,他解了襟扣,自肩上拂下她外衫,一双眼始终望着她。 她着了件月色的抹胸,一片春意显得羞羞涩涩,又躲躲藏藏。 这正正经经的大厅虽然没个仙婢,总是宽阔了些。这让他频频宽衣解带,又一个接一个吻在她眉、眼与面颊,沿颈滑下,摩上胸间,那种不太安全的剥夺感,竟让她觉得比寝房那片白墙还难以招架。 她忍不住微微闪躲,他霸气的大掌一收,耳廓又没入他逼人的唇舌里。 啊……。耳上的酥痒才让她浸染了一身娇媚,他的舌又扫上她玉一般柔润的颈子。 来来回回,捉摸不定的吻,紧紧攫住了她。 她迷濛一望,见他嘴边泛着宠溺的笑,先时他总不怎么瞧她,如今那比女仙还美上几分的蓝瞳,不时递来,又直将她心神勾得溶化成一江春水。 洋洋暖暖,漫漫晃晃,他伸手勾上她后颈衣结的时候,她竟羞得双耳通红,好像他们从未如此亲近过。 他今日撩女仙的火力全开,她觉得她快不行了。 一张红成桃子似的小脸,震得他心脉狠狠抽动,他一把将她拦腰抱起,绵绵吻着往榻上挪去。 他望着她,见她沉沉陷入一床软榻,困在他天幕一般覆野的身下,还羞缩着双臂死箍着那一小片胸衣,他忍不住一笑,似问似询的望着她却不说话。 让他瞧得满脑子糊涂,她还醉在他两渊似星空的双眼里头,他倏然抽走了衣,他微微一笑,又趁她恍神,不容分说地拉过她双手往旁一压。 啊……。 他目光转往她沃腴的胸上流连,不饶人的双眸仍含笑一波又一波回头望她。 啊…他他他这般细瞧,目光堪比那折磨人的气流,她心思满涨得好像再不能思考。 “我…有没有说过,你…很漂亮。” 挨雷似的一抖,她彻底投降了。 他一笑,嘴一张,含没了她小巧圆润的乳珠,轮番将它们吮得晶亮嫣红。他支掌足以锁住她一对腕,空着的大掌下移,拂下已经松了一半的裙头,直探入她潮热的羞处。 她不由得侧首拱起了身,一双水灵灵的鹿眼羞怯一睁,让他几下撩拨,又恍然瞇起了眼,微张小嘴轻喘。 身子下的手劲很温柔,揉压在小核上只一阵又一阵酥麻,修长的手指随后并进了花穴,熟练的探上她敏感的那处,直将她戏玩得神识不清,他那面上竟依然笑得如雪粲然,如冰剔透。 嗯……。她咬唇闷着声, 他瞧着疼,凑了上将她唇型舔过,又将舌滑进她芳津如泉的小嘴中。 他舌面滑过,令她一阵晕晃,几度吸卷,她好像魂魄也被卷了去。花穴让他随手柔柔抚着,已经莫名湿了一片。她…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这身子能如此合作。 让她濡软的穴肉咬着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拧着,似唇急迫的吸吮,他的眼神沉了些,皎洁的雪地覆上欲望的云,黑了一层,好似随时要扫雨起浪。 他身子往下滑,吻在她腰腹间,攀过腿丘,缓吻上她的膝,她沉沉一颤,还不及会意,湿软的舌已顺着她大腿内侧下滑。 啊…她急得想并拢双腿,让他双掌一推,自得好端端开着。 啊…不要不要,她乱乱摇头,难以想像这尊高的承熙将唇舌贴上了她腿间,啧啧有声的吮了起来,他…他从来也没这么对她过。比手指濡软的唇舌滑过小核,又带了劲吸着,她顾不得他尚在她两腿之间,直缩了身将腿收折了起来。 这么一收,惹他沉沉一叹,她一愣,又浮现一字,惨。 两圈气形晃过,蛇一般沿他掌间游出,攀上她双腿,将她弯折的大小腿束绑了起来,又向两侧扳开,她合不拢的腿便只好大大向他展露着花穴。 她羞得无地自容,又实在怕极了他那来无影去无踪的气流,果然他发了狠劲,舌舔弄在穴里,气流放肆地爬遍她周身,又旋绕上她柔白的手臂,一层一层将她捆缠了起来。气流绕在身上抚摩,她浑身的敏感之处,宛若让千万张小嘴吮弄着,她开始哀饶,一回抽颤过一回。 “尊…。”尊不出声,嘴让他塞了住,小核同时让他一吮一咬,她随之重重一弹,承受不了的嘤嘤哭了起来。承熙碰她,快意对她而言刚好,加了那劳什子的气流,便着实太过了。 偏偏承熙似乎就喜欢她那受不住的样子。 顾不得他那双蓝瞳,回头俯就到她面前,兴味盎然地打量着她嗯嗯啊啊,她依然抖得快忘了自己是谁,他眼里烧着火,似乎终于再难以忍耐。 她已经有些不堪,总不好他还没进穴,就先玩晕了她。 承熙幻收气形,侧躺在她身后,拉高了她颓软的手臂,沿着内侧深深沉沉滑吻到颈窝,又吻上后背,揉在她前胸上的手劲也重了些。他紧紧圈着她,微撑起身子自上偷袭她脆弱的耳朵。 让他身子沉沉笼罩,紧贴耳上的情欲潮声放大,撩荡得她有些颤抖,她覆上他探进她腿间的手无力的拦着,身子软成一团云。 “想停了?我还没开始呢。”他在她耳边坏透地笑。 还不等她应答,他冷不防侧挺而进,倾前固定了她。 倏然困在他胸膛下被深深贯穿,她忍不住嘤咛出声,溺水又浮出水面似地倒抽了口气。 “绞这般紧,你明日怕要走不出殿赏花。”他沉沉一挺,杀进了深处顶住颈口,直让她歪扭地淫哼一声。 啊…她随即又羞得将头埋进被堆里,那什么吟声连她自己都听得肉麻。 他扳过她的头,浓浓封了她的唇,又在小穴里生风起浪,戮搅得她喘不过气。她很确定自己溺水了。 嗯啊…,乳珠陡然落入他指间,她软哼一声,又浪得承熙下头凶器硬涨了几分。 她惊乱得哀哀哼哼,又开始不清楚自己在叫什么。 承熙一笑,又道:“我有说过…你的声音,很好听么?” 啊啊…这尊上今日风搔得很,简直像换了个人。她揪紧了被子,乱乱摇头。 “没有?”承熙又一笑,倾身将她压趴在身下,道:“你尽管叫出声…,” 不…不是。她双手倏然让他高高拉过头压在床上,一副要受刑的模样。 “我喜欢听。”他重重一捣,又开始深深抽送,她很合作的娇吟声随即掉了出口。 她的处子之身,在她七零八落掉进进德殿的时候,便让他用冰椎毁了,说起来,他着实要深深忏悔一番,今日,不如算作补偿她吧。 -- (簡)失落 辗转反侧,不太安稳。 一声被灭散的凄厉惨叫荡在她脑海间挥之不去,好像那种痛,她亲自经历过。 比身子痛的,是心伤。 流浪了很久,浑屯了很久,好不容易快遗忘的痛,渐渐凝聚,模糊间蚀散开来,显得格外清晰。 她是谁…。 “青蓿?” 遥远之处,有人温柔唤她。 她沉沉一抽,恍然醒了来,凉冷的汗湿了一身。 睁了眼,身旁依然是承熙,他们依然在她榻上。 她好像记得,承熙结束之后,她累得瞬时之间便睡着了。 “你怎么了,作梦么?”他将她温柔一揽,亲暱地凑在她发间轻吻。 他的臂弯,他的吻依然酥柔,让那惨叫声洗刷了一遍,前一晚的浓情密意,顿时好像走了音的弦。 青蓿想起了狠戾的龙神,石室,和那颗为栀子根交错盘绕着,闪耀蓝光的仙心。 为承熙跌宕的激情暂时模糊的担心,又渐渐生了回来。 她转过身,迎上承熙柔情流溢的目光,闪闪烁烁望了他一阵。 或是那目光太过柔和,这么和他对望,她好像不若从前畏怯。依在他胸前,她纤纤素手轻抚上他漫漫一片栀子花叶。 不知何故,自昨晚见到了石室里头的那棵花树,那二王女的仙气萦萦绕绕,仿佛困住了她。她有情,有愁,有复杂的心思情绪,甚至有妒。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从前单纯的青蓿。 “尊上…。” 她轻抚着那图腾,不知道该不该就这么开口,打破了她才刚拥有的信任与温柔。 “嗯?”见她少见欲言又止,承熙将她的手握进掌心,专注了几分。 她瞅了他一眼,垂下了目光,又半是踟蹰地道:“您…让青蓿封了妃,是…为权,还是,为情。” 闻言,承熙显得有些讶异。论那为权二字,已是好几层涉及白羽、炎火与乔木家的算计。 他眼里的柔情似乎收淡了些,半晌,平静地道:“你…以为呢。” 青蓿读诗一般读着一双蓝瞳,她虽不尽然懂,却能感受一番情切,即使那情意迟疑反复,又似有些痛苦。她已经渐渐知道,是为了什么。 她依在他的臂弯间,轻轻道:“昨日,青蓿能及时发现龙神,是因为青蓿靠近了石室…。” 承熙似乎一顿,没有作声。 “朱莺元君说,尊上曾经,剜心…。”她听他不作声,撑着几分勇气续道:“她说,尊上…若是动情,累及心脉,得劝您…归心。” 她说着,微一抬眼,只见承熙眉宇一皱,明显神色一沉。 她有些急,撑起了身子道:“青蓿…不该想干涉您的决定,但…龙神闯石室,青蓿担心…。” “青蓿。”承熙冷不妨打断了她,话声已许久不曾这么冷得像冰。“日后,莫再向我提归心两字。这是,尊令。” 青蓿让他凛冽的眼神划过,只能止住了声。 她虽不敢以为封了妃,说话的分量便有所不同,她几分希望他能明白,她的焦急,甚至她的忌妒,似他一向懂她。 承熙抽手起身,一语不发的下榻出了帘。 入了石室,他颓坐着靠上栀子树,依然一语不发。 他在她面前,一向大事小事,无话不谈。今日,他却该说什么…。 他知道,温柔的栀月,退让的月娘,都不会选择责怪。但他似让归心两字一锤敲醒,空漠的胸膛狠狠发疼。 他不会,永远不会。 她知道他去了哪里,心里隐隐痛着。 独自待在榻上,她不再似前阵子犯困了,甚至一夜难以成眠。 石室里的他和她笑着,那双温柔的蓝瞳望着的,始终是她。 不知什么时候,泪湿了绣枕。 她…是个替代品么。若不是她生得与那人相像,她这低下又一无是处的草精,何德何能,令他垂怜,令他动心。 她想,他那颗心里在乎的,永远不会是她了。 约好的赏花日,朱莺来接她。 微微浮肿的双眼令她显得有些疲惫。 “朱莺见过天妃。”朱莺才活灵活现又俏皮地向青蓿行了礼,却发现青蓿脸色不大好。 “这…才册为妃,衣裳不错,却怎地这般愁容,元君给你的药材倒底行不行?” 青蓿着了身穗花先时备来的天妃服仪,清浅的淡蓝色绸底细细绣了粉色花叶,衬得她气质不俗,珠簪耳钩,则令她清秀的容颜再美艳了叁分,几分傻愣的脸色也罩了层淡淡的沉静。 她勉强一笑,道:“近来精神不若以往疲劳了,这都多亏了穗花元君顾念青蓿。” “那你这脸色是怎么回事?” 青蓿望了望她,吞吐问道:“元君…晓得,青蓿,与鹿岭二王女,生得很相似么?” 朱莺眉一挑,道:“呃…我知道,我哥哥初次见到你时,便告诉我了。”要不是当初承熙那蠢法子,找她哥哥去当什么护花使者,指不定那二王女下场还不至于这般悽惨。 看来,倒是青蓿对承熙认真,为这事难过起来了。其实她不太懂那是什么心情,和一个过去五百年的人计较,又有什么用处,占着人,占着位,不就够了么。像她的白羽芳源,从前也不知有多少情债,如今看的是她,哄的是她,她便也不想去翻那些旧帐了。 见青蓿又显得郁郁寡欢,朱莺用足能把她前推的力道拍了拍她:“哎呀,别烦恼这事了,树谷栀月还剩什么,尊上如今不是你的么。” “我…我的?”青蓿可还不觉得承熙是什么她的。 “行了行了。”朱莺拉了拉她,她可不擅长做这爱情策士。“走吧,再耽搁就晚了。” -- (簡)遇襲 春日的翼山谷地较灵宫所在之处,温暖不少,遍野月橘散香,时花盛开。一处特为旖旎的湖泊,便是穗花口中的怡心湖。 怡心湖岸广生桃树,乘着春气开满了花。湖风一拂,便将花瓣洒满了青山绿水。所谓仙境,也不过如此了。 青蓿同穗花乘了支小舟,轻轻摇桨,水天一色,她实在为那丽景震动得满心澎湃,不自觉想着,若是那冷飕飕的尊上也见着这景致,该会开怀不少。 “元君,尊上,喜欢这处的风景么?” “澈然啊,幼时,我还常带他来这处游玩,后来,他总道桃花触景伤情,不肯陪我来了。”穗花挥了挥手,道:“哎,自然他继了尊位,忙天忙地,没这等闲情了。” “触景…伤情。”青蓿轻轻问了声,说实话,她对承熙那段过往,很是好奇。 “他那孩子,就是死心眼。老实说,当年先尊和太师那举止,伤他太深。唉,旧事了,不提也罢。”她拍了拍青蓿的手,道:“青蓿,你既封了妃,唤我一声姨娘吧。不管你…过往如何,既能有那么些特殊,或许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姨娘…,这也看了他千年,便只盼他找着个人,祸福相依,子孙绵延。” 穗花说着,用那母亲般的眼神,直将那沉沉心愿托付在青蓿身上。 特殊…。她是有那么些特殊。 青蓿侷促不安,勉强递了个笑,忙起身指着远处湖面一群振翅翱飞的水鸟,道:“姨娘,那…那处好多水鸟飞呢。” “水鸟?”这水鸟,有什么稀奇,翼山不就是满山的鸟么。 穗花一抬眼,还没转过身子去瞧那水鸟,却恍然见着青蓿后头几支破空箭羽飞来。 青蓿…! 她一声惊叫,扑向青蓿身子,两人险险与利箭擦身,牵牵扯扯,双双跌坐小舟,小舟一阵厉害摆荡,险没翻了。 “来人啊,来人!有刺客。”穗花连声惊喊,显得很慌张。 “元君!别慌,蹲低身子!”朱莺在远处扬声急喊,她的小舟离青蓿与穗花有些距离,她要飞身而来,虽然不难,她身旁的桂花兰花却只吓得脸色发白,一人一边紧攀着她,唯恐这会武的朱莺跑了。 “哎,放手,那刺客自然不是找你们来。” 桂花兰花哪听得进耳,飞箭无眼,谁知道找谁。 霎时间一阵骚动,林间似有两方人马缠斗。 朱莺看清了人,乃一批炎火武从,围上了林间数名刺客,她见了救星般直喊:“宇清!逮住他们!逮住他们!” 林间一片铿锵杀斗,青蓿扶着惊魂未定的穗花,乱乱安抚道:“姨娘别慌,是炎火上神。” 她一边说着,林间却忽然又连箭射来。 穗花想也未想,陡然以身相掩了青蓿,一支赤羽飞箭,便这么入了穗花后背,强劲的力道,直射穿了她胸膛。 青蓿一声惊叫,让穗花颓软的身子带倒,她仓促间一眼望向林间,只撇见一束高扎的马尾,朝他这处看着的,似是发箭之人。 他…? 纵然数名武士都是那般穿着,宇清的身影,她几分熟悉,并不觉得自己认错了人。 她还无暇细想,只见看不清的林间又来数箭,她想这箭直冲着她来,她唯恐又连累穗花,索性一跃身跳入了湖中。 湖水冰凉,冻得她发疼,湖面上的声音让湖水咕哝得模模糊糊。 几支余箭盲射入水中,便似乎不再有攻势了,然青蓿却不会游水,乱挥着水载浮载沉。 倏然水波晃荡,有人一把将她捞了起来。 她晃了晃脸睁眼一看,竟又是宇清。 “你…。”她惊慌地推开他想逃。 “为你和尊上好,别作声。”他却低沉道了一句。 她还万分惊愣,又听得声音清晰了些的朱莺很是愤怒地喊:“九凤羽箭!该死的乔木家,干这事藏也不藏。” 她口中的九凤羽箭乃乔木家以致命着称的狠器,落伤气形如爪,张爪便以伤处为圆心,钩断大小经脉。落在胸膛,胸脉寸断。 朱莺知这九凤羽箭厉害,手上止不了穗花胸间源源滚冒的血,正慌得束手无策,却见一道仙影闪过,承熙落定急朝穗花扬咒,一阵强光急转,他倾了全力,收下了口,勉强稳下穗花浮晃的仙魄。 然穗花显然重创太甚,仙元停止了流动,只余一口仙气还保着。 承熙转向朱莺,断令道:“送元君回竹居,召集所有医官,务要救回她。” 承熙挂念这赏花一事,纵然吩咐了宇清,心头仍是特别不安稳,一下了殿,索性自己赶了过来,不想还真能出这乱子。 震怒至极地上了岸,只见宇清已将青蓿带到了湖边,他数名手下,压制了一名已气绝的刺客。 “尊上。”宇清一揖,垂首道:“天后的人。” 承熙一个箭步上前,俯身扶住浑身溼透发冷的青蓿,默默无语的双眼里闪着痛,却始终没有开口。他只回头令了二人,道:“送天妃回进德殿。” 青蓿来不及说点什么,他已起身转到了宇清那处。 扫过宇清递上的九凤羽箭,又扫过那所谓的刺客。那人臂上刺着乔木战徽,还不是个什么名不见经传的杀手,承熙甚且认得,他乃云飞下属,过去,却是乔木云彤手下的少将。翼山早传得沸沸扬扬,他多次进出夕珠岩,和天后云彤过从密切。 这事冲着青蓿来,竟半点不怕他追究。 承熙瞪向宇清,怒道:“怎不留活口。” 宇清一揖,应道:“属下失职,但方才太过急迫,唯恐他暗招伤了天妃与元君。天后无心要藏,尊上一问便知。” “天后。”他恨恨看着那气绝的少将,怒令道:“人带到夕珠岩,扣下天后。” -- 竹居 天妃亲临竹居,无相按着礼节出迎。 日春跟在青蓿身后,四处瞧着着一山青竹,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白羽穴居啊。 「太师。」青蓿见了无相,连忙欠身行礼,显得有些紧张。她知这无相素来对自己颇有偏见,不料无相的态度,倒没有青蓿以为的恶劣。 他淡淡唤出紫鳶,同青蓿与日春去了穗花的房。 这青林,相衬玄色裸着玉矿的岩壁,青蓿瞧着竟觉得有些熟悉感,好像她并不是头一遭进来,就连无相走在林间的身影,都叫她瞧得有些出神。 迷乱天尊,得时杀之,她不知怎么地脑子里竟晃过这荒唐的八个字。 她确实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这竹居里头,而他,本就等着她来。 出了进德殿,不在承熙眼皮下,要做点什么,都容易不少。 他在夕珠巖一跪求情,收归了乔木战族之心,云飞缴上的兵权,尽皆亲近白羽家。如今,他且明着有理由,制裁炎火一族,正好用这蓿草精,再折承熙一支赤翼。 穗花寝房里头,轮替着春梅秋菊桂花兰花,忙进忙出,不时端来汤药水盆,又用锦帕遮掩着抽抽搭搭,哼哼泣泣。 面色苍白的穗花静躺在床上,始终未醒。 见了青蓿,姊妹们敢怒不敢言,草草行了礼,也没人搭理她。青蓿想她们定是怪她连累元君,又心情不佳,自也不放在心上。 在床沿落坐,她轻轻牵起穗花冰凉的手,又不由得满心是歉然。她还记得那日,穗花想也未想,便替她挡了箭。她从没有见过爹娘,她觉得,穗花便像她娘亲一般。尊上…想来,一定更为难受了。 一会儿,一名医官进房,替穗花搭了脉,向无相摇了摇头。 「仙元…依然动不起来,仙魄馀气用尽了,便有些…不乐观。」 无相微微頷首,道:「需要化用多少润元,你儘管提,万不能放弃了。」 「那当然,那当然。」医官频频点头,连忙称是。 无相又偕医官走远了几步,然那刻意低了些的话声,在这不大不小的房里依然听得清晰。「天尊那处,如何?」 医官双眉一皱,往青蓿那处偷瞧了一眼,摇了摇头道:「尊上近日,动情...,或是忧劳,心脉反反覆覆伤了又收口。时日要是久了,心脉气形毁坏,难与仙心相合,愈发不利归心。」 「若是天尊执意不肯,有没有别的法子?」 「这…。」医官踌躇片时,迟疑道:「尊上如今以仙术锻造之心替着,短效耗气,长远看来,自是仙神之心更好一些。只这换心, 一来得尊上愿意,二来,须以真情为引,真心难得,且得赔命…。」 无相听了,似乎面露挣扎神色,半晌,缓道:「穗花元君…如何?」 青蓿那头传来杯盏落地之声,一房女仙倏然清醒。 「爹…?」紫鳶惊诧得喊了声。 医官陡然一跪,亦抖道:「太师…恕下官不敢妄言,尊上,想必不愿意,事后追究起来,下官一家老小不保…。」 无相沉沉一叹,道:「老身如何捨得,若为了翼山,又如何能不捨。」他挥挥手道:「这事暂且搁着吧,我且与朝臣商议,于大殿上奏请天尊归心。」 医官连忙称是,几近屁滚尿流的急急出了房,就怕无相把这难事发落到他身上。 无相摇了摇头又一叹,转头看了看他几个几个女儿,转而有些不悦:「桂花,你还在这处磨蹭什么,灵宫玉膳殿不早开始备出师大宴了么。」 白羽桂花,本在玉膳殿当差,为了照顾穗花,已请了几日的假。 闻言,桂花一声哭号,碍着他父亲那神色难看,又转为低泣,道:「娘亲这么躺着,桂花岂还能有心思…,桂花想再向主神告假。」 「妹妹。」紫鳶拍着她劝慰道:「玉膳殿走了一批乔木家的人,大宴火烧似的,你万不能再告假。姊姊不答应陪你去了么?」 桂花一声哀泣,道:「但…但要是娘在我这么忙那膳食的时候,就,就…。」她又呜咽了一声。 无相怒责一声道:「大宴关乎将士士气,绝不能有失!」 青蓿瞧着一房愁云惨雾,愈发坐立难安,她不由得认为无相为翼山着实鞠躬尽瘁,承熙跟前直諫,私底下依然尽心,就是这大宴不遂他心意,他也没有怠慢。她忙起身道:「太…太师,不如让青蓿带着日春帮点忙,这膳房的活儿我也能做一点。」 无相闻言叱了声道:「怎能劳驾天妃,尊上也不会同意。」 青蓿忙摆手道:「不劳驾,青蓿这妃位是尊上赐的,理当为尊上尽点心力,桂花陪着娘亲,元君不定很快便能清醒了。」 紫鳶听了便道:「爹,桂花这心神,要是坏了大宴也不好,不如…让娘娘帮忙,只要大宴圆满,尊上不会怪罪的。」 无相听着,静默了一阵,似乎是答应了。 桂花抽抽泣泣,连忙向青蓿大跪道:「桂花谢过娘娘。」 「姊姊快起。」青蓿实还不习惯有人这么朝她跪前跪后,连忙扶起了她。 「娘娘…。」一旁的日春见事态似乎要定下了,终按捺不住,用全房听得见的气音向青蓿说道:「但…娘娘您术法不太精,玉膳殿忙起来,凡人似的徒手作工万万是赶不急的…。」 承熙吩咐了,娘娘想出去,最好拦着。这要去玉膳殿,又刀又火,要是让青蓿伤了,搞不好承熙要怪罪。 青蓿让日春一说,脸微微一红,轻道:「要不,回去你教我一些吧…。」 紫鳶一笑,道:「日春妹妹说的有理,要不请娘娘练个几日,玉膳殿大仙班也比较肯收您呢。」 「那便依姊姊之言吧。」青蓿凉凉一笑,要这去帮忙还让仙班验退,可当真丢人了。 「你啊,何必当眾损我。」出了穗花寝房,青蓿忍不住怨了日春一句。 「冤枉啊,日春为娘娘好!」日春鬼灵精怪的一笑,却显得很是得意。她早听菎蕗上神总是怨懟那白羽家不是好东西,娘娘和白羽家交游没个法力,小白兔似的。 正要出离开竹居,青蓿却听得竹林间一双熟悉的声音,抬眼一望,正撞见青林间芳源与朱鶯二人扯着声争执。 「和我毫无关係!我视元君如同娘亲…怎会害她!」朱鶯愤怒得声音微微颤抖。 「爹早和尊上确认过了,发箭之人就是炎火宇清!」芳源冷淡回了句。「你若非有心,岂会挡不下那支箭。」 「我走不开,完全是拜你姊姊们所赐,不是我有意不救!」 芳源冷笑一声,道:「我还不晓得姊姊们这功夫比你好了。」 「你…,我左右说不过你。」朱鶯话声渐收得淡凉:「若是连你…也不信我。这什么鬼亲事,你父亲要退,便退吧。」 她抹了泪一转身,便这么朝青蓿这处跑来,一定睛,瞧见了青蓿。 青蓿一愣,都这么让朱鶯瞧见了,总不好不说些什么。芳源一转来,亦瞧见了她,冷甩了袖走了。 「对…对不起。」 朱鶯走过青蓿身旁,缓了步伐,青蓿连忙道歉:「我和日春从里边出来…,正好听见。」 「呔。」朱鶯阑珊一笑。她一双眼还红着,开口依然有些抖,摆了摆手,道:「鸟神一个,放飞刚好。」她眼角泪一擦,又道:「今日不同你说了,我要去喝酒。」 -- χDγьz.ⅭΘM (簡)廢后 林风满山呼啸,诸仙仿佛也能感觉到今日的不安之气。 几列武从围了夕珠岩,承熙沉着脸,率了宇清连同手下大步入了院。 殿里的云彤携了紫鸢,淡淡迎了上来,远远便见到了宇清手上的刺客,也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 她轻屈了屈膝行礼,尊上两字还未出口,倏然让森冷气劲一扇,重跪到了地上。 紫鸢连同一院先使仙婢,连忙也跪了一地。 “你的人。”承熙带过宇清押着的刺客,一把推在云彤跟前。 竟好像真死了。云彤面不改色,冷冷一笑,道:“他不是我哥哥的人么?” 见她那不要不紧的样子,承熙冷敛的眉忍不住一皱:“这少将多次出入夕珠岩,与天后,情谊甚笃,如今,倒还万死不辞。” 云彤冷撇开了眼,轻蔑地笑道:“您如此挂怀夕珠岩,臣妾受宠若惊。” 天尊天后同框,只屈指可数的大祭与大宴,不是视若不见,便是剑拔弩张,承熙今日脸色更是沉得大殿众人心惊胆跳, 唯恐天尊一雷把天后劈了。 若不是这当口要论罪,云彤那房谁要进出,就是她顶着天后两字,他半点不想过问。五百年来,想借此扳下她天后地位的难道还少了,他视若无睹,只因这后位既然不是栀月,她死占着,还能替他排除些为了子嗣云云而新来后到的麻烦。 他以为她死到临头,该有那么一丁点的悔意,却不料还能如此倨傲。蓝瞳焰光一闪,透着冷冰冰的寒意:“你的意思,这行刺一事,该找你哥哥追究,是么?” 闻言,云彤凌厉的凤眼一勾,烈火似地回瞪他,怒笑道:“我派的人,就是我派的人。怎么,处理我私逃的仙婢这点小事,还得尊上同意么。” 虽然她并没有预期,那甘愿为她抛头颅洒热血的纯情少将,竟这么脓包的丢了命,瞧这冷岸承熙怒气奔天的样子,至少得手了,她,可不会不敢担当。 再怒,人既无法回天,她便赌这冷岸承熙,不至于硬要为了一只下等草精,同她乔木战族作对。 承熙震怒得沉静了片时。“她封职,晋妃,早不是你夕珠岩仙婢。” “喔?”云彤故作惊讶,冷笑一声:“云彤还以为那旨意是则笑话,不知尊上这辈子,还会立妃呢。”ℙò➊㈧.cιτy(po18.city) “诸神听旨。”直让她踩了痛脚,承熙额间青筋一抽,不想再同她啰嗦。她既承认了,便得为她的蠢傲付上代价。 承熙那旨还未出口,外头万分急切地来人。 “尊上…!”乔木云飞踏进夕珠岩,直入大殿。“尊上…!”云飞十万火急地一跪一叩首,抑着微发颤的声音道:“微臣斗胆,求您饶云彤一条活路。” “哥!”云彤惊瞪大了眼,怒斥道:“区区一个仙婢!你有没有出息!” 云飞望着她那傲气奔天的心思,又惊又怒:“为兄早劝你莫目中无人!”他颤声道:“今日灭散的不是你什么仙婢,是白羽家穗花元君!” “不可能!”云彤闻言一震,甚觉荒唐。乔木弓兵各个精锐,杀只不会武的草精岂会有失。 “快跪!”云飞震怒一吼。 不说那青蓿刚刚封妃,轻碰不得,就算真是个仙婢,云彤这般挟战族之势威震承熙,只逼得他再难也得严逞乔木一族以儆效尤。何况,今日云彤错杀的人,还不是那青蓿。 他方才听了消息,心先寒了一半,云彤难救,主谋归在他手下,不知还要牵连多少战士。未经缜谋,他更不可能轻率朝承熙发兵,否则乔木一氏,只有陷入灭族大险。左思右量,只能一赌承熙宽厚,设法将惩处降到最轻。 云彤面上渐渐刷了层焦灼,她一向区分贵贱,再如何轻贱草精,却也知晓穗花与承熙之密切,与白羽一氏的举足轻重。“不可能…。”她喃喃嘀咕。目光逡巡在承熙与炎火宇清之间。“阴谋,定是阴谋。” “天尊!”外头又来人,踏着沉沉步伐,风一般进了殿。 无相众人前一步大跪,泪伏道:“为尊,当忍人所不能忍。微臣一家,不足挂齿。微臣请命,盼天尊,以翼山大局为重。” 承熙眉一皱,俯身接扶无相道:“师尊快起。” 无相颤着声抖道:“天尊不饶战族,恕老臣,不起。” “尊上…!”无相一跪,紫鸢连忙伏地磕头道:“娘娘对尊上情深意切,赤胆忠心,求尊上,念及娘娘昔日护驾之功,饶恕娘娘。”紫鸢一伏,大殿仙使仙婢倏然又矮了一片。 承熙看得不可置信,切齿道:“她杀的,是你娘!” 紫鸢伏在地上的身子一抖一抖,抽着气声道:“娘娘无心…。” “谁要你求他了!”云彤恨恨诡笑,怒瞪向承熙道:“无心无情的是他!我乔木家的箭长眼睛,断不会误杀你娘亲!定是他!他与炎火宇清联手,栽赃我乔木家!” 云飞见状,只觉让两人闹下去,愈发难以收拾,他再一伏,沉沉道:“尊上,微臣斗胆,请准臣…上交兵权,解职退将,以示对翼山之忠,对尊上之诚。请尊上莫要迁怒战族,对云彤之过,重轻发落。” 承熙冷望着他,齿缝间迸出一字:“准。” “准。”云彤心死如灰,沉沉凉笑:“听见没有,尊上早想扳下你了,哥哥!” 承熙显然再听不下去,若非他顾忌这事牵连青蓿,不愿替她树敌,又这事说到底是他后妃不平,不想让翼山仙大作文章,否则,他该会直抄了她一族。 拂袖转身便走,承熙冷令道:“天后云彤,褫夺族氏,废其后位,押入天牢听刑。” 云飞一听大伏在地不敢再作声,承熙令云彤与战族切割,甚且未题个死字,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冷岸承熙!”云彤一颤,与武从拉扯间一跌,终忍不住泪洒大殿,凄然怒吼:“你阴狠狡诈,公报私仇,我错看了你!尊者不尊,我错看了你!” 承熙头也不回,厉声令道:“带下去!” -- (簡)長曦殿 自从怡心湖回来,青蓿还未见到承熙,只听守卫说他入了竹居,亲守了叁日,穗花仍未脱险。 她徘回在殿里,焦灼不安,想这穗花送来堆成山的药材,尽囤在库房里,满殿宇清的手下,却不知能托谁送些回去。 这日一早,寝房光影一闪,承熙终于一脸疲惫回了房。 “尊上…!” 万分不安的青蓿立即迎了上去,连忙问道:“元君如何…青蓿整理了好几盒药材,能不能…。” “没有必要。”承熙一开口,语气冷淡得令她收住了声。 “青蓿…闯祸了。” 见她有些受伤,双眼一湿,低下了头,承熙语气柔和了些,淡淡道:“翼山最好的医官都在竹居了,无须多此一举。” 青蓿低低应了声,她近日的焦急等待与不安,让承熙一凶,顿时有些翻腾,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又道:“那…您…一定累坏了,不如先歇着吧。青蓿去替您冲茶。” 她急忙转了身,想遮掩自己就要藏不住的难过神情。她知晓承熙心情极差,又或许心里怪她,她要当初不惹怒云彤,今日也没有这些是非。 “青蓿。”承熙唤住了她。 他并不怪她,怪只怪他明知道留着青蓿,翼山定要起浪,却依然纵容自己忘情。如今失去一大战将,累及穗花,台面下各自盘算的心思,伺机而动。 “按理,我当为你落个殿居,我想过了,山巅对你而言太冷寒,不如下迁到山腰,有处花林流泉,殿唤长曦,正适合你。”承熙背着她走进了房,手微微一动,收了青蓿那张榻。 偌大寝房,倏然显得寂凉不少。 “你的仙使仙婢,我交由修仙司菎蕗神官发落,他已从南脉提了些诸灵修上来的小仙,他们没背景,单纯忠厚,好相处。” 青蓿怔怔听着,半晌垂了眼眸,轻声应道:“青蓿知道了。” 纱幔一垂,遮蔽了她的视线。她颈间宫牌光影一闪,让承熙幻收了去。 “去吧,到院里,自有人带你。”他的声音在帘后,淡淡道了声。 青蓿静静立了一阵,终转身出了殿。 好一阵子,殿里安静得毫无生气。他等她出了殿,静静走到了书房。 不知什么时候,这进德殿,已处处是青蓿的影子。他竟有些难适应这等空漠。她来之前,五百年如一日,他不也这么过了么。 静静靠在椅上坐了一阵子,他掌间幻出了支箭羽,回想着怡心湖一众炎火武士,心里又一阵沉痛。 乔木少将,敌一个不会武的女仙,的确不该杀成这般,乔木云彤那胡吼瞎吼,终究有几句让他留了心,是以他勉强先这么留了她一条命。 果然,竹居里,无相将这支穿透穗花的箭羽交给他,上头残余的,竟有宇清的气形。 “炎火宇清,借刀杀人。” 他在无相面前,头一遭说不出话。 “天尊,老臣盼您,正视炎火家的狂傲,这等不安的风雨时分,老臣且劝您,将炎火宇清的人,悉数撤离进德殿。” 宇清此举,自是为报复白羽家打压,又能一举重创乔木家,而承熙支走白羽芳源,不顾无相反对立青蓿为妃,正好借了宇清豹子胆。 决断既出,再难收回,乔木云彤,本也不能算为无辜。两大战族,如今且只能择一处置。 为了按捺无相,只有先同意他招回了白羽芳源,将宇清与他指称为祸端的青蓿一并撤出了进德殿。 “娘娘,到了。” 青蓿随神官菎蕗,前往落居长曦殿。 一走进殿外的林子,她深吸了口气,原先的郁沉倒是清减了几分。这里如承熙所言,青绿满林,地毯似的长满蓿草,还有几颗蓝楹木,细叶散枝,开满一树蓝紫色的碎花。 她的穴居岩形灵巧宽阔,岩色淡白温暖,其上攀生了一穗穗结了花苞正要盛开的紫藤。穴居后便是流泉,泠泠水声听来颇令人静心。 说起来,进德殿的栀子花柔美却有些清苦,不比这处甜美芬芳,她穴居口那一串串紫藤瞧上去,尤其清香可口。 而菎蕗带来四名小仙,四名武从。为首的小仙唤日春,是只多次守心有成,从最易妖化的灵蛇中修成正身的温善白蛇,懂武懂医,让承熙封为长曦神官;武从之首,则是只小名阿正的濛顿熊仙,让人躺在熊肚上也不起欲念的那种。 八人一字排开,精神抖擞地喊了声娘娘。 菎蕗笑望着这令安天妃,怎么瞧也不似个草精,倒像他故乡的白鹿仙了。怪不得让承熙破天荒开了妃例,挑个仙婢不仅事先条件列出一串,这人挑出来,还要他百忙里亲自看过。 “娘娘,日后有需要,尽管让人朝老仙吩咐来,莫要委屈了。” 青蓿盈盈称谢,心里正好转了个念头。 她也不知道如今这令安天妃,有没有一点自由,然穗花为她挡了箭羽,她实在无法不闻不问。犹豫片时,她向菎蕗开了口。“敢问菎蕗上神,知晓竹居在何处么?能否…带青蓿去一趟。” “竹居啊。”菎蕗挑了挑眉,却显得有些为难:“老仙和太师实不对盘,这竹居,几千年没进去了,我能带娘娘到外边,不如,您让日春跟着去回吧。” -- (簡)竹居 天妃亲临竹居,无相按着礼节出迎。 日春跟在青蓿身后,四处瞧着着一山青竹,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白羽穴居啊。 “太师。”青蓿见了无相,连忙欠身行礼,显得有些紧张。她知这无相素来对自己颇有偏见,不料无相的态度,倒没有青蓿以为的恶劣。 他淡淡唤出紫鸢,同青蓿与日春去了穗花的房。 这青林,相衬玄色裸着玉矿的岩壁,青蓿瞧着竟觉得有些熟悉感,好像她并不是头一遭进来,就连无相走在林间的身影,都叫她瞧得有些出神。 迷乱天尊,得时杀之,她不知怎么地脑子里竟晃过这荒唐的八个字。 她确实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这竹居里头,而他,本就等着她来。 出了进德殿,不在承熙眼皮下,要做点什么,都容易不少。 他在夕珠岩一跪求情,收归了乔木战族之心,云飞缴上的兵权,尽皆亲近白羽家。如今,他且明着有理由,制裁炎火一族,正好用这蓿草精,再折承熙一支赤翼。 穗花寝房里头,轮替着春梅秋菊桂花兰花,忙进忙出,不时端来汤药水盆,又用锦帕遮掩着抽抽搭搭,哼哼泣泣。 面色苍白的穗花静躺在床上,始终未醒。 见了青蓿,姊妹们敢怒不敢言,草草行了礼,也没人搭理她。青蓿想她们定是怪她连累元君,又心情不佳,自也不放在心上。 在床沿落坐,她轻轻牵起穗花冰凉的手,又不由得满心是歉然。她还记得那日,穗花想也未想,便替她挡了箭。她从没有见过爹娘,她觉得,穗花便像她娘亲一般。尊上…想来,一定更为难受了。 一会儿,一名医官进房,替穗花搭了脉,向无相摇了摇头。 “仙元…依然动不起来,仙魄余气用尽了,便有些…不乐观。” 无相微微颔首,道:“需要化用多少润元,你尽管提,万不能放弃了。” “那当然,那当然。”医官频频点头,连忙称是。 无相又偕医官走远了几步,然那刻意低了些的话声,在这不大不小的房里依然听得清晰。“天尊那处,如何?” 医官双眉一皱,往青蓿那处偷瞧了一眼,摇了摇头道:“尊上近日,动情...,或是忧劳,心脉反反复复伤了又收口。时日要是久了,心脉气形毁坏,难与仙心相合,愈发不利归心。” “若是天尊执意不肯,有没有别的法子?” “这…。”医官踌躇片时,迟疑道:“尊上如今以仙术锻造之心替着,短效耗气,长远看来,自是仙神之心更好一些。只这换心, 一来得尊上愿意,二来,须以真情为引,真心难得,且得赔命…。” 无相听了,似乎面露挣扎神色,半晌,缓道:“穗花元君…如何?” 青蓿那头传来杯盏落地之声,一房女仙倏然清醒。 “爹…?”紫鸢惊诧得喊了声。 医官陡然一跪,亦抖道:“太师…恕下官不敢妄言,尊上,想必不愿意,事后追究起来,下官一家老小不保…。” 无相沉沉一叹,道:“老身如何舍得,若为了翼山,又如何能不舍。”他挥挥手道:“这事暂且搁着吧,我且与朝臣商议,于大殿上奏请天尊归心。” 医官连忙称是,几近屁滚尿流的急急出了房,就怕无相把这难事发落到他身上。 无相摇了摇头又一叹,转头看了看他几个几个女儿,转而有些不悦:“桂花,你还在这处磨蹭什么,灵宫玉膳殿不早开始备出师大宴了么。” 白羽桂花,本在玉膳殿当差,为了照顾穗花,已请了几日的假。 闻言,桂花一声哭号,碍着他父亲那神色难看,又转为低泣,道:“娘亲这么躺着,桂花岂还能有心思…,桂花想再向主神告假。” “妹妹。”紫鸢拍着她劝慰道:“玉膳殿走了一批乔木家的人,大宴火烧似的,你万不能再告假。姊姊不答应陪你去了么?” 桂花一声哀泣,道:“但…但要是娘在我这么忙那膳食的时候,就,就…。”她又呜咽了一声。 无相怒责一声道:“大宴关乎将士士气,绝不能有失!” 青蓿瞧着一房愁云惨雾,愈发坐立难安,她不由得认为无相为翼山着实鞠躬尽瘁,承熙跟前直谏,私底下依然尽心,就是这大宴不遂他心意,他也没有怠慢。她忙起身道:“太…太师,不如让青蓿带着日春帮点忙,这膳房的活儿我也能做一点。” 无相闻言叱了声道:“怎能劳驾天妃,尊上也不会同意。” 青蓿忙摆手道:“不劳驾,青蓿这妃位是尊上赐的,理当为尊上尽点心力,桂花陪着娘亲,元君不定很快便能清醒了。” 紫鸢听了便道:“爹,桂花这心神,要是坏了大宴也不好,不如…让娘娘帮忙,只要大宴圆满,尊上不会怪罪的。” 无相听着,静默了一阵,似乎是答应了。 桂花抽抽泣泣,连忙向青蓿大跪道:“桂花谢过娘娘。” “姊姊快起。”青蓿实还不习惯有人这么朝她跪前跪后,连忙扶起了她。 “娘娘…。”一旁的日春见事态似乎要定下了,终按捺不住,用全房听得见的气音向青蓿说道:“但…娘娘您术法不太精,玉膳殿忙起来,凡人似的徒手作工万万是赶不急的…。” 承熙吩咐了,娘娘想出去,最好拦着。这要去玉膳殿,又刀又火,要是让青蓿伤了,搞不好承熙要怪罪。 青蓿让日春一说,脸微微一红,轻道:“要不,回去你教我一些吧…。” 紫鸢一笑,道:“日春妹妹说的有理,要不请娘娘练个几日,玉膳殿大仙班也比较肯收您呢。” “那便依姊姊之言吧。”青蓿凉凉一笑,要这去帮忙还让仙班验退,可当真丢人了。 “你啊,何必当众损我。”出了穗花寝房,青蓿忍不住怨了日春一句。 “冤枉啊,日春为娘娘好!”日春鬼灵精怪的一笑,却显得很是得意。她早听菎蕗上神总是怨怼那白羽家不是好东西,娘娘和白羽家交游没个法力,小白兔似的。 正要出离开竹居,青蓿却听得竹林间一双熟悉的声音,抬眼一望,正撞见青林间芳源与朱莺二人扯着声争执。 “和我毫无关系!我视元君如同娘亲…怎会害她!”朱莺愤怒得声音微微颤抖。 “爹早和尊上确认过了,发箭之人就是炎火宇清!”芳源冷淡回了句。“你若非有心,岂会挡不下那支箭。” “我走不开,完全是拜你姊姊们所赐,不是我有意不救!” 芳源冷笑一声,道:“我还不晓得姊姊们这功夫比你好了。” “你…,我左右说不过你。”朱莺话声渐收得淡凉:“若是连你…也不信我。这什么鬼亲事,你父亲要退,便退了吧。” 她抹了泪一转身,便这么朝青蓿这处跑来,一定睛,瞧见了青蓿。 青蓿一愣,都这么让朱莺瞧见了,总不好不说些什么。芳源一转来,亦瞧见了她,冷甩了袖走了。 “对…对不起。” 朱莺走过青蓿身旁,缓了步伐,青蓿连忙道歉:“我和日春从里边出来…,正好听见。” “呔。”朱莺阑珊一笑。她一双眼还红着,开口依然有些抖,摆了摆手,道:“鸟神一个,放飞刚好。”她眼角泪一擦,又道:“今日不同你说了,我要去喝酒。” -- χDγьz.ⅭΘM 玉膳殿 回了长曦殿,日春挑了些基础咒术,带着青蓿练了几练。 「平日我唤您娘娘,练咒时得唤日春一声师父,那叁跪九叩,便准您免了!」日春插着腰,神气昂扬地说着。 「是,师父。」青蓿凉凉一笑,回了个万福礼。这日春灵巧活泼,率真易处,瞧她那大无畏的样子,令青蓿不时想起方抵翼山的自己。 那时的她,好像快乐多了。 青蓿一直以来,只熟悉那开花的方法,近来,花也开不成,她还真怕那咒术练不起来。 没想日春教了几式,她竟然一学便会,那掌间灵气流动起来,和从前很不相同。 稀奇地挥动着掌间刀咒,她本还想自己说不定赶不及帮忙,还好如今这挪移和切割的术法难不倒她了。 「您得再稳一些,水才不会溢出来。」青蓿正练习以咒术托着一盘茶,日春两只眼睛瞪着托盘,小心翼翼的跟着。「啊啊啊,正一些。」她忍着不帮,又生怕那托盘一倒尽泼在她脸上。 「到了到了,搁下来,轻点……,太好了!」日春见茶盘落到桌案上,浮夸地讚叹了一声。 呼。青蓿似乎也松了口气,感觉自己要满身大汗了。 「好徒儿,你这身手挺不错,先时还听菎蕗上神道你不会使这仙咒,原来是欠栽培啊!」日春探头探脑,在青蓿一旁俏皮地说着。 青蓿无奈地望了她一眼,笑道:「这小咒术,你还是蛇身的时候就会了吧。」ℙò➊㈧.cιτy(po18.city) 「尊上且说娘娘要想出殿,最好拦着,日春瞧着是保护过度啦。」 青蓿凉凉一笑,她在进德殿,佣笨得很,不过出去赏个花便惹出一桩事,承熙自不希望她乱跑了。然竹居那处惨淡淡的,无相和那医官的话,甚且在她脑海里縈绕不去。 「日春,我记得…,菎蕗上神说,你懂些医道?」 一早,听说大殿宣了旨,承熙追封树谷梔月为天后,又当眾毁了后壐。意及在树谷梔月之后,翼山再不立后。他如此大怒,自是因无相串联诸神上諫归心。 「回娘娘,这小病小伤还难不倒日春,但您要哪处不舒服,不如请医官来吧?」 青蓿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好奇。这仙心,如何剜出来,又如何,安到身子里头去。」她瞧了日春一眼,轻叹道:「不过你约莫是不懂了。」 不懂?日春挑了挑眉,她这修为可不是混来的。「换心日春当然懂了。剜心么,得俐落准确,心上叁吋落刀,再入咒摸清仙心气形。其实仙心嘛大同小异,差别在于血形,事先取血研究过,这步骤便能快些。」 「确认气形…。」青蓿喃喃记着。 「确认仙心气形后,务必记牢,沿落刀之处挪出来。换心亦同,只仙心与心脉需得以情相合,这处变数大了点,合不合,只当下才能知道了。相接之处,且得耗灵力一一疗透…。」日春神采飞扬说着,忽然眉一挑,一脸狐疑道:「您问这换心作什么?您可别乱来啊,仙心让了人,要赔命的。」 青蓿连忙笑了笑,道:「就只听太师一讲,好奇罢了。这事关乎尊上,我总希望能知道得清楚些。」 她从前,只熟悉两种气形,一是榴花,二是梔子花。几日来,她试着起咒辨认各种气形,本以为天难的东西,却发现她也能驾驭。只是这赋形的功夫,得费些心思牢记,否则掌间一晃,收了杯,出来与先前不同,只剩半边,又或坏了图样,无端损了个杯子。 要是仙心,可就惨了。 练过几日,她便能气势十足的将袖子这么一晃,收了一排杯,再一晃,悉数搁到架子上去。日春自然又是一顿兴高采烈的吹捧。 啊…要是她当初在进德殿也能这么手脚俐落,承熙便不会总嫌她笨拙了。 长曦殿的院落外,一双蓝瞳远远望着。 山巔太过高寒,本不利蓿草生,对她而言,在这里似乎舒适自在,连那咒术都恢復了些。 其实,天后既已追立,他毁了后壐,本是为了青蓿。如今,她是翼山位份最高且唯一的女主。他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也不知道她心里能不能接受,其实他千回百转想着,应该亲口向她解释。 但,他本不该忘情,比起话得清楚明白,馀下的日子,他更盼她安好,如他赐予她的封号。 离战族出兵,不过几日,他想,不如等尘埃落定、风平浪静些,再来看她。 「这便是玉膳殿。」 七日后,紫鳶携青蓿与日春来了灵宫膳房。 老实说,认得清楚她面貌的翼山仙,出了进德殿便没有几个,紫鳶建议她换个称呼,着一身常服,出入方便,也不至于惊动了人。是以不知情的膳房大仙班,见了她一副纤嬝柔弱的模样,还显得满脸鄙夷:「紫鳶,你给我找这人,叫什么…小青是吧,能用么?」 「神官,行的行的,小青虽然是隻草精,对这些活儿生疏了些,这当下紧急,您便勉强用着吧。」 「草精?」仙班挑了挑眉,近来翼山对这草精两字,还真十分敏感。「你会什么?解牛会么?」 「解…解牛?」青蓿一愣。「这牛,不是大宴时,由尊上进宴时支解分给战士们么?」她可还认真做过功课呢。 仙班大叹了口气,嫌弃道:「果然是个外行的。尊上落那几刀,只分给统领上将。万千战士只分那隻牛么?大数的肉自然是膳房这头先备好了。如今最缺的便是庖丁。但瞧你这样子,多半不合适了。」 紫鳶忙打圆场道:「神官,小青妹妹这身子小,还是派些秀气些的活儿吧。桂花本不是在碧儿那处么?」 日春瞧着仙班那面色,挺不服气道:「就是,桂花元君先前难道是解牛的么?我们家娘…我是说,姊姊,最擅长把吃得东西弄得漂漂亮亮,端出去多体面。」 「摆盘啊,还懂得挑这清雅的工作。」大仙班咕噥了两句,听日春那娘没娘出口的称呼,有些上心,瞧青蓿那简便的衣裳,还不是草精下婢的衣着。在灵宫当差,少言谨慎,他可还懂。想了想,还是发派个清简的工作给她。 「行,那你们便去茶点那处,听那头主事的仙娘碧儿吩咐。照她安排的图样,先把装饰用的花叶挑拣挑拣后洗过,注些气养着,大宴那天,再将那些花果好好摆一摆便成。」 让她摆点东西,这菜餚总坏不到哪去吧。 摆盘啊,青蓿松了口气,唯恐自己那刀咒练了半天,真要对着牛隻批大郤,导大窾…。说来,她的确还挺会把这一盘东西弄得好看。毕竟承熙喜欢清淡的东西,也不须过多烹煮,若把他的鱼和果子摆得时而清奇有致,时而错落繽纷,作画似的,还能得承熙几句称讚呢。 青蓿原以为摆盘听起来挺轻松,岂料碧儿要求这花瓣大小色泽都不能马虎。即使出师宴人多口杂,比起一般尊宴,风格粗旷许多,几道菜色看下来,只一道点心要悉心摆饰。然就只这么一道,也得打理出数万朵花儿来。花茎花儿细緻,每朵要摘折,万不能粗鲁,偏偏碧儿还选了个什么鏤空白叶脉配金果的花样,青蓿用她以为练来要豪切大白菜的刀咒是一点行不通。 好在不太说话的碧儿,脾气倒不差,亲自教了几次。随她细细摸索了几回,青蓿这切细脉的功夫便也愈练愈好了。如今一咒下去,挑了叶肉,只馀脉形,她自己都感到叹服不已。 这般卖力干活儿了几日,总算到了大宴当日。 -- 折翼 青蓿一阵惶恐,还分不清天南地北,已让人拖进了大殿,又推在地上。头还没抬,一阵鏗鏘框啷,好几柄大刀纷纷架到她颈上。 眼前一持赭衣武将,腾着烈怒瞪着她。 寰明上神…?青蓿抬头只见寰明,一转头,又见立在医官旁的承熙铁青着一张脸。 寰明看清了她一震,抬眼望向承熙,颤声道:「她…?」 一旁朱鶯一脸不可置信也凑了上来,惊瞪着她道:「青…青蓿,你做了什么!」她太过惊讶,连这称呼也忘了改口。 做了什么…?青蓿一阵惊魂未定,撇见另一处的一团人,跪了不少医官医仙,让人群围着的老将宏辉瘫着,一动不动。她暗暗心惊,倏然明白刚那朱槿花定然还是出了错。 承熙在前头冷得令她发寒,寰明和四围武士怒瞪着她,彷彿都等着她说话。她脑中一片煞白,只发着颤道:「不…不是我,刚…刚刚,紫鳶…。」 紫鳶?寰明听她喃喃吐出的两字,心思转得很快。陪着承熙一路斗了上来。左打乔木,右打炎火,一直是白羽家的主意。这青蓿,想必成了个挡箭牌。他怒令一声:「膳殿的人都带进来!」 「尊上…!」不一会儿,紫鳶与碧儿连忙也入了殿。 瞧见承熙冷厉的眼神,碧儿踉蹌一跪,抖着道:「奴婢督导有失,但…但奴婢刚同日春去备材,回头只见仙婢已经要将茶点送出去,小青往上神盘里落了道测咒,奴婢不疑有他…。日…日春也能作证,奴婢当真什么也不知道。」 「奴…奴婢。」日春纵然想替青蓿分说些什么,让碧儿支了开,她实在不清楚来龙去脉。「怒婢不清楚,但紫鳶姊姊威胁日春跟着她说词!」日春不甘示弱地喊了一句。 承熙面不改色,情势已摸了八分,冷望着紫鳶,一语不发。 紫鳶盈盈一跪,道:「尊上,娘娘隐瞒大仙班,执意要入玉膳殿帮忙大宴,兴许…是想讨尊上欢心。这等大宴,父亲不放心,方才才要我去看看。」 大仙班一叩首,亦抖着道:「尊上,娘娘瞒着身分化名小青,又娘娘的小婢说她善摆盘,便自请了那活儿…微臣实在不知娘娘竟会…暗动手脚。」 青蓿惊望着两人道:「是紫鳶姊姊进来,说没两句便碰了宏辉上神的花…。」 「天尊。」无相一旁位置上淡淡发话:「天妃自请入殿帮忙,老臣还以为…是您的意思。我让紫鳶帮着,并不希望她这么让有心人诬陷了。要还紫鳶清白,气形一查便知。」 承熙僵着脸,额间青筋一抽。眼看跪了一地白羽家收拢的人,无相出的手,自然縝密,还查什么气形。宏辉那朵有问题的朱槿早下了肚,其他的,想必都是青蓿的气形,详查,也只把罪责扣死在青蓿身上。 寰明见承熙不发声,万分着急,揪不出把柄,难问罪白羽家,承熙不究责,却难服战士之心。要如期出兵,只能将就找个替死鬼。 他回瞪青蓿,怒道:「方蒙尊宠…,何以心怀鬼胎,你记恨尊上追立天后,刻意坏事么?」 「没有…!」青蓿惶乱摇头,只能否认,却不知还能如何分说。 听寰明发难,宇清刀尖一抬,冷厉道:「你难道不知此番出战,攸关大渊安稳么?以你这条命,赔罪战族,便宜你了。」她不肯牺牲,倒还要人提点几句。 「宇清。」 承熙冷声一阻,缓坐回了主位,道:「天妃懂花,这茶点,替我饰以芙渠。谁要她入膳殿,你还不懂么?」 寰明闻言大震,惊怒道:「尊上…!」承熙这么说,竟是要揽责了。 「寰明。」沉默许久的承熙,淡淡发话,道:「你要追究是谁,不如问问,为何今日倒在那处的,是你父亲。」他冷眼一抬,续道:「不如,我将神官白狐提来问问,炎火宏辉在凡界生灾起战,为润元祸害凡民,又和润元殿私相授受,剥削修仙诸灵;炎火宇清,阳奉阴违,为祸修仙道,我屡次告诫,他依然暗中行刺穗花元君,嫁祸乔木家。」 「臣…。」宇清眉一皱,正要出言开脱。承熙掌间幻出一支箭羽,掷在炎火宇清跟前,淡淡道:「这九凤箭羽,怎会有你的气形。」 「尊上!」寰明怒瞪着他一吼,就算这些都是实情,他为了保那青蓿此刻翻帐,只是自掘坟墓。 「任一条罪状,都足能判他一个死字。」承熙厉眼凛扫了遍战族:「跋扈僭主,实不能容。」 青蓿见两人剑拔弩张,想自己又招惹大祸,惶惶几转,忙大伏道:「是我…,是我,寰明上神,是青蓿记恨,青蓿想坏事…。」 「日春。」承熙打断了她,严令道:「带天妃回长曦殿,吩咐武从,没我尊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日春一听,慌忙上来半扶半扯着青蓿。 「尊上…!」青蓿不肯走,还想说些什么。 「回殿!」承熙厉声一吼,直吓得日春又慌慌张张将青蓿连拉带扯,退了下去。 「尊上!」寰明怒火中烧,不懂承熙何能因小失大:「你要炎火战士如何出战!」 承熙冷声再令:「扣下炎火宇清押入大牢。」他望向寰明,斩钉截铁道:「我信你炎火家,还有能辨是非的战士。此战由我亲征,愿效忠者,留。」 「你…!」寰明对望承熙,一双宇眉皱得死紧。他沉沉一痛,怒令一声:「走!」 朱鶯心寒一望,随之幻消了影。一个个怒气腾天的炎火战士,亦此起彼落的消离了殿。 承熙沉默片时,冷眼一抬,朝一旁静观无语的无相道:「师尊,您这么出手,为的是什么。」 「剷除您身旁一双毒瘤,天尊。」无相淡淡应了声,道:「为师建议你,围乔木谷扣下妻小,率云飞手下出战。」 「不行。」承熙眉一皱,冷斥了声。 没有炎火家作为后盾,就是扣下妻小,也威胁不了乔木战士,二度得罪战族,领军亲征只怕还未上阵便葬送在自家战族手里。他有些稀奇,无相大宴上发难,竟似出计,将他逼上了绝境。 「天尊。」无相沉冷一笑,道:「你若不愿扣战族妻小,便只剩一条路。」 眼见要到手的翼山,他的欲望渐强过耐心,但他既为人师,耐着性子,指教这冷岸承熙最后一步,便是要他看清自己如何为情所误。 「处决天妃,向二大战族示出诚意。」 承熙不肯,是自取灭亡;承熙若肯,他动盪的心神,也足以严伤他心脉,大幅抑制了他的战能。 承熙怒收了拳,清寒的双眸如刃如霜。 然他,二度在无相跟前说不出话。 -- (簡)玉膳殿 回了长曦殿,日春挑了些基础咒术,带着青蓿练了几练。 “平日我唤您娘娘,练咒时得唤日春一声师父,那叁跪九叩,便准您免了!”日春插着腰,神气昂扬地说着。 “是,师父。”青蓿凉凉一笑,回了个万福礼。这日春灵巧活泼,率真易处,瞧她那大无畏的样子,令青蓿不时想起方抵翼山的自己。 那时的她,好像快乐多了。 青蓿一直以来,只熟悉那开花的方法,近来,花也开不成,她还真怕那咒术练不起来。 没想日春教了几式,她竟然一学便会,那掌间灵气流动起来,和从前很不相同。 稀奇地挥动着掌间刀咒,她本还想自己说不定赶不及帮忙,还好如今这挪移和切割的术法难不倒她了。 “您得再稳一些,水才不会溢出来。”青蓿正练习以咒术托着一盘茶,日春两只眼睛瞪着托盘,小心翼翼的跟着。“啊啊啊,正一些。”她忍着不帮,又生怕那托盘一倒尽泼在她脸上。 “到了到了,搁下来,轻点……,太好了!”日春见茶盘落到桌案上,浮夸地赞叹了一声。 呼。青蓿似乎也松了口气,感觉自己要满身大汗了。 “好徒儿,你这身手挺不错,先时还听菎蕗上神道你不会使这仙咒,原来是欠栽培啊!”日春探头探脑,在青蓿一旁俏皮地说着。 青蓿无奈地望了她一眼,笑道:“这小咒术,你还是蛇身的时候就会了吧。” “尊上且说娘娘要想出殿,最好拦着,日春瞧着是保护过度啦。” 青蓿凉凉一笑,她在进德殿,佣笨得很,不过出去赏个花便惹出一桩事,承熙自不希望她乱跑了。然竹居那处惨淡淡的,无相和那医官的话,甚且在她脑海里萦绕不去。 “日春,我记得…,菎蕗上神说,你懂些医道?” 一早,听说大殿宣了旨,承熙追封树谷栀月为天后,又当众毁了后壐。意及在树谷栀月之后,翼山再不立后。他如此大怒,自是因无相串联诸神上谏归心。 “回娘娘,这小病小伤还难不倒日春,但您要哪处不舒服,不如请医官来吧?” 青蓿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好奇。这仙心,如何剜出来,又如何,安到身子里头去。”她瞧了日春一眼,轻叹道:“不过你约莫是不懂了。” 不懂?日春挑了挑眉,她这修为可不是混来的。“换心日春当然懂了。剜心么,得俐落准确,心上叁吋落刀,再入咒摸清仙心气形。其实仙心嘛大同小异,差别在于血形,事先取血研究过,这步骤便能快些。” “确认气形…。”青蓿喃喃记着。 “确认仙心气形后,务必记牢,沿落刀之处挪出来。换心亦同,只仙心与心脉需得以情相合,这处变量大了点,合不合,只当下才能知道了。相接之处,且得耗灵力一一疗透…。”日春神采飞扬说着,忽然眉一挑,一脸狐疑道:“您问这换心作什么?您可别乱来啊,仙心让了人,要赔命的。” 青蓿连忙笑了笑,道:“就只听太师一讲,好奇罢了。这事关乎尊上,我总希望能知道得清楚些。” 她从前,只熟悉两种气形,一是榴花,二是栀子花。几日来,她试着起咒辨认各种气形,本以为天难的东西,却发现她也能驾驭。只是这赋形的功夫,得费些心思牢记,否则掌间一晃,收了杯,出来与先前不同,只剩半边,又或坏了图样,无端损了个杯子。 要是仙心,可就惨了。 练过几日,她便能气势十足的将袖子这么一晃,收了一排杯,再一晃,悉数搁到架子上去。日春自然又是一顿兴高采烈的吹捧。 啊…要是她当初在进德殿也能这么手脚俐落,承熙便不会总嫌她笨拙了。 长曦殿的院落外,一双蓝瞳远远望着。 山巅太过高寒,本不利蓿草生,对她而言,在这里似乎舒适自在,连那咒术都恢复了些。 其实,天后既已追立,他毁了后壐,本是为了青蓿。如今,她是翼山位份最高且唯一的女主。他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也不知道她心里能不能接受,其实他千回百转想着,应该亲口向她解释。 但,他本不该忘情,比起话得清楚明白,余下的日子,他更盼她安好,如他赐予她的封号。 离战族出兵,不过几日,他想,不如等尘埃落定、风平浪静些,再来看她。 “这便是玉膳殿。” 七日后,紫鸢携青蓿与日春来了灵宫膳房。 老实说,认得清楚她面貌的翼山仙,出了进德殿便没有几个,紫鸢建议她换个称呼,着一身常服,出入方便,也不至于惊动了人。是以不知情的膳房大仙班,见了她一副纤嬝柔弱的模样,还显得满脸鄙夷:“紫鸢,你给我找这人,叫什么…小青是吧,能用么?” “神官,行的行的,小青虽然是只草精,对这些活儿生疏了些,这当下紧急,您便勉强用着吧。” “草精?”仙班挑了挑眉,近来翼山对这草精两字,还真十分敏感。“你会什么?解牛会么?” “解…解牛?”青蓿一愣。“这牛,不是大宴时,由尊上进宴时支解分给战士们么?”她可还认真做过功课呢。 仙班大叹了口气,嫌弃道:“果然是个外行的。尊上落那几刀,只分给统领上将。万千战士只分那只牛么?大数的肉自然是膳房这头先备好了。如今最缺的便是庖丁。但瞧你这样子,多半不合适了。” 紫鸢忙打圆场道:“神官,小青妹妹这身子小,还是派些秀气些的活儿吧。桂花本不是在碧儿那处么?” 日春瞧着仙班那面色,挺不服气道:“就是,桂花元君先前难道是解牛的么?我们家娘…我是说,姊姊,最擅长把吃得东西弄得漂漂亮亮,端出去多体面。” “摆盘啊,还懂得挑这清雅的工作。”大仙班咕哝了两句,听日春那娘没娘出口的称呼,有些上心,瞧青蓿那简便的衣裳,还不是草精下婢的衣着。在灵宫当差,少言谨慎,他可还懂。想了想,还是发派个清简的工作给她。 “行,那你们便去茶点那处,听那头主事的仙娘碧儿吩咐。照她安排的图样,先把装饰用的花叶挑拣挑拣后洗过,注些气养着,大宴那天,再将那些花果好好摆一摆便成。” 让她摆点东西,这菜肴总坏不到哪去吧。 摆盘啊,青蓿松了口气,唯恐自己那刀咒练了半天,真要对着牛只批大郤,导大窾…。说来,她的确还挺会把这一盘东西弄得好看。毕竟承熙喜欢清淡的东西,也不须过多烹煮,若把他的鱼和果子摆得时而清奇有致,时而错落缤纷,作画似的,还能得承熙几句称赞呢。 青蓿原以为摆盘听起来挺轻松,岂料碧儿要求这花瓣大小色泽都不能马虎。即使出师宴人多口杂,比起一般尊宴,风格粗旷许多,几道菜色看下来,只一道点心要悉心摆饰。然就只这么一道,也得打理出数万朵花儿来。花茎花儿细致,每朵要摘折,万不能粗鲁,偏偏碧儿还选了个什么镂空白叶脉配金果的花样,青蓿用她以为练来要豪切大白菜的刀咒是一点行不通。 好在不太说话的碧儿,脾气倒不差,亲自教了几次。随她细细摸索了几回,青蓿这切细脉的功夫便也愈练愈好了。如今一咒下去,挑了叶肉,只余脉形,她自己都感到叹服不已。 这般卖力干活儿了几日,总算到了大宴当日。 -- χDγьz.ⅭΘM (簡)大宴 “快啊!慢吞吞得还要不要你的小仙魄!” 不知几宵没睡的大仙班,进入一种着魔似的疯狂境界,一手大刀一手大铲,对着膳房子弟兵频频咆啸。“错了错了!你酒醋用那什么鬼酱碟子装!给我小心点!” 一名小仙娘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跑去更换酒盏。 “要快不能跑!”大仙班又怒得直叫嚣。“膳殿跑什么跑,新来的么!” “膳殿如战场,膳殿气势如虹,战族战无不克!”日春学着大仙班生气勃勃地比划来比划去。 “日春…!”仙娘碧儿低声喝斥她,显得有些紧张:“你安静点,别让大仙班瞧我们这处来。” 殿里一向外接壤的大空间,两张直直延伸出去的大长玉案玉,用来摆放下一道要送出的菜色。一开宴已送去了好几缸琼浆、数千盘烤菜与囊饼,方才又送出如山高的火烤炙肉,现在,则又飞快摆满了烧鱼与酒醋,青蓿记得下一次翻桌该是热汤,之后是便是他们茶点。 青蓿一边瞧着大桌上的进度,一边在她的茶点区绕着桌,正将备好的花材摆到仙娘们精心制成的凝冻上。 碧儿说了这晶莹剔透的凝冻是最后一道菜肴,清甜收胃。青蓿本还几分疑惑豪放不羁的战族武士,真会喜欢这秀秀气气的点心么,碧儿又解释道,这凝冻别具匠心的包裹了一珠战级润元,用以鼓舞将士。上将与小兵分到的润元份量亦有些不同,是以这道凝冻,特别重视顺序。 数千盘一样的东西好打发,诸位将士与上神的份就得费些功夫了。青蓿方才完成了一个特别以青瓷盛盘、不含润元的凝冻,那是承熙的。她别出心裁的稍稍变了花样,又将上头那朵大朱瑾换成了白中透青的蓝芙渠,比起碧儿设计的馥郁,他应该更喜欢清爽又高洁些的花饰。 她满意地瞧了瞧,又依序完成了几位将领与上官的盘饰。 “紫鸢啊。”远处传来大仙班宏亮的嗓门。“你怎得空过来?我正忙,就不招呼你了。” “神官尽管忙。”紫鸢嫣然一笑,道:“太师不放心,要我来看看小青,不劳烦您。”ℙò➊㈧.cιτy(po18.city) “日春。”碧儿瞧见了,轻唤了一声道:“你随我到后头,再拿点樱花。” “樱花?咱们有说要用樱花么?”日春一脸糊涂。 碧儿随意一笑,道:“我看着撒些樱花不错,来帮我。” “喔喔。”日春连忙跟着去了。 青蓿瞧大玉案上已经上了热汤,盯场仙役频频发声催促,转眼就要轮她们上茶点。她秀手微扬,带了一抹咒术将竹筛盘里的花分派了完。她满意地拍净了手,又逐一上前检查。 “妹妹。” 青蓿正瞧得认真,陡然听得足令她打了个哆嗦的问候声,她连忙抬起了头:“姊姊?” “瞧你这般勤快,倒让姊姊想起了你以前的样子。”紫鸢一笑,绕了绕,顺手拣了朵花拿起来细瞧。 青蓿一紧张,忙阻止她道:“姊姊,碰不得碰不得!仙班交代了,这些顺序都对着座位,不能弄混的。”她就怕紫鸢有心让她出错,仔细算了算,紫鸢弄乱的那盘,还不巧是给宏辉上神的。 “青蓿,你这花瓣都破了,真要这么端出去么?”紫鸢一笑,指了指盘中的朱槿花。 “破了,怎会破了…。”她明明才刚检查过,分明是紫鸢弄破的。 有些提防地看着紫鸢,她连忙想要再找朵花儿来替,那摆朱槿的竹筛盘,却似乎让碧儿拿走了。 “仙婢都来了,我帮你吧。”紫鸢轻袖一晃,花瓣随即复了原。 眼看仙婢就要上前来端这几个盘子,青蓿有些着急,又上前阻道:“等等!” 她扬了一道碧儿所教的测咒检查,那朵朱槿果然完好如初,虽然气形和原先不大相同,却似乎没什么问题,她对这赋形之术还不熟稔,只想兴许是因为花瓣经过修复的缘故。 悉心将那盘子里的东西整了整,看上去和其他盘饰一般好看,这才让人端了出去。 紫鸢淡淡一笑,那测毒之咒别说仙婢送到尊将前头,还要再演示一次,才刚发生穗花那档事,小心谨慎的炎火家,也不会自个儿没验过便入口。那段镶在朱槿花里头的气形,是他父亲设计过的,搭着碧儿的凝冻,才发效用,自然任那咒术怎么验,也验不出来。 “碧儿姊姊,咱们太慢了。”日春抱了一篮粉嫩嫩的细碎樱花,喘吁吁赶上前来,回头朝碧儿喊道:“都端出去了。” 碧儿望了紫鸢一眼,淡淡笑道:“那也没办法了。” “呼!小青姊姊。”日春看着那大长御案终于清空,觉得这几日当真做了一番了不得的大事。“你这双手臂快酸死了吧,回去我替你捏捏。”她作势便要按上青蓿的肩头。 青蓿微微一笑,闪了开道:“那岂不又累坏你了。” 才放下了一颗忐忑的心,却突然听得外头一阵喧闹,不一会儿,只见大仙班领着一名仙婢,几名武士,直冲进了膳房。一名武士当着她吼道:“她么?” 青蓿一阵吃惊,只见那方才从她手中接过凝冻的仙婢,吓得一脸苍白,畏畏缩缩点了头。那面露凶光的武士立刻上前来拽住她,连拖带扯,拉了出去。 “咦…!娘娘!娘娘!”日春一惊,急忙要跟出去,却让碧儿一拦。 紫鸢瞪着她一声冷笑,沉道:“你主子这头恐怕完了,识相点,便跟着我说词。” 日春惊愕地望着两人,吞吐道:“你…你们。” -- (簡)折翼 青蓿一阵惶恐,还分不清天南地北,已让人拖进了大殿,又推在地上。头还没抬,一阵铿锵框啷,好几柄大刀纷纷架到她颈上。 眼前一持赭衣武将,腾着烈怒瞪着她。 寰明上神…?青蓿抬头只见寰明,一转头,又见立在医官旁的承熙铁青着一张脸。 寰明看清了她一震,抬眼望向承熙,颤声道:“她…?” 一旁朱莺一脸不可置信也凑了上来,惊瞪着她道:“青…青蓿,你做了什么!”她太过惊讶,连这称呼也忘了改口。 做了什么…?青蓿一阵惊魂未定,撇见另一处的一团人,跪了不少医官医仙,让人群围着的老将宏辉瘫着,一动不动。她暗暗心惊,倏然明白刚那朱槿花定然还是出了错。 承熙在前头冷得令她发寒,寰明和四围武士怒瞪着她,仿佛都等着她说话。她脑中一片煞白,只发着颤道:“不…不是我,刚…刚刚,紫鸢…。” 紫鸢?寰明听她喃喃吐出的两字,心思转得很快。陪着承熙一路斗了上来。左打乔木,右打炎火,一直是白羽家的主意。这青蓿,想必成了个挡箭牌。他怒令一声:“膳殿的人都带进来!” “尊上…!”不一会儿,紫鸢与碧儿连忙也入了殿。 瞧见承熙冷厉的眼神,碧儿踉跄一跪,抖着道:“奴婢督导有失,但…但奴婢刚同日春去备材,回头只见仙婢已经要将茶点送出去,小青往上神盘里落了道测咒,奴婢不疑有他…。日…日春也能作证,奴婢当真什么也不知道。” “奴…奴婢。”日春纵然想替青蓿分说些什么,让碧儿支了开,她实在不清楚来龙去脉。“怒婢不清楚,但紫鸢姊姊威胁日春跟着她说词!”日春不甘示弱地喊了一句。 承熙面不改色,情势已摸了八分,冷望着紫鸢,一语不发。 紫鸢盈盈一跪,道:“尊上,娘娘隐瞒大仙班,执意要入玉膳殿帮忙大宴,兴许…是想讨尊上欢心。这等大宴,父亲不放心,方才才要我去看看。” 大仙班一叩首,亦抖着道:“尊上,娘娘瞒着身分化名小青,又娘娘的小婢说她善摆盘,便自请了那活儿…微臣实在不知娘娘竟会…暗动手脚。” 青蓿惊望着两人道:“是紫鸢姊姊进来,说没两句便碰了宏辉上神的花…。” “天尊。”无相一旁位置上淡淡发话:“天妃自请入殿帮忙,老臣还以为…是您的意思。我让紫鸢帮着,并不希望她这么让有心人诬陷了。要还紫鸢清白,气形一查便知。” 承熙僵着脸,额间青筋一抽。眼看跪了一地白羽家收拢的人,无相出的手,自然缜密,还查什么气形。宏辉那朵有问题的朱槿早下了肚,其他的,想必都是青蓿的气形,详查,也只把罪责扣死在青蓿身上。 寰明见承熙不发声,万分着急,揪不出把柄,难问罪白羽家,承熙不究责,却难服战士之心。要如期出兵,只能将就找个替死鬼。 他回瞪青蓿,怒道:“方蒙尊宠…,何以心怀鬼胎,你记恨尊上追立天后,刻意坏事么?” “没有…!”青蓿惶乱摇头,只能否认,却不知还能如何分说。 听寰明发难,宇清刀尖一抬,冷厉道:“你难道不知此番出战,攸关大渊安稳么?以你这条命,赔罪战族,便宜你了。”她不肯牺牲,倒还要人提点几句。 “宇清。” 承熙冷声一阻,缓坐回了主位,道:“天妃懂花,这茶点,替我饰以芙渠。谁要她入膳殿,你还不懂么?” 寰明闻言大震,惊怒道:“尊上…!”承熙这么说,竟是要揽责了。 “寰明。”沉默许久的承熙,淡淡发话,道:“你要追究是谁,不如问问,为何今日倒在那处的,是你父亲。”他冷眼一抬,续道:“不如,我将神官白狐提来问问,炎火宏辉在凡界生灾起战,为润元祸害凡民,又和润元殿私相授受,剥削修仙诸灵;炎火宇清,阳奉阴违,为祸修仙道,我屡次告诫,他依然暗中行刺穗花元君,嫁祸乔木家。” “臣…。”宇清眉一皱,正要出言开脱。承熙掌间幻出一支箭羽,掷在炎火宇清跟前,淡淡道:“这九凤箭羽,怎会有你的气形。” “尊上!”寰明怒瞪着他一吼,就算这些都是实情,他为了保那青蓿此刻翻帐,只是自掘坟墓。 “任一条罪状,都足能判他一个死字。”承熙厉眼凛扫了遍战族:“跋扈僭主,实不能容。” 青蓿见两人剑拔弩张,想自己又招惹大祸,惶惶几转,忙大伏道:“是我…,是我,寰明上神,是青蓿记恨,青蓿想坏事…。” “日春。”承熙打断了她,严令道:“带天妃回长曦殿,吩咐武从,没我尊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日春一听,慌忙上来半扶半扯着青蓿。 “尊上…!”青蓿不肯走,还想说些什么。 “回殿!”承熙厉声一吼,直吓得日春又慌慌张张将青蓿连拉带扯,退了下去。 “尊上!”寰明怒火中烧,不懂承熙何能因小失大:“你要炎火战士如何出战!” 承熙冷声再令:“扣下炎火宇清押入大牢。”他望向寰明,斩钉截铁道:“我信你炎火家,还有能辨是非的战士。此战由我亲征,愿效忠者,留。” “你…!”寰明对望承熙,一双宇眉皱得死紧。他沉沉一痛,怒令一声:“走!” 朱莺心寒一望,随之幻消了影。一个个怒气腾天的炎火战士,亦此起彼落的消离了殿。 承熙沉默片时,冷眼一抬,朝一旁静观无语的无相道:“师尊,您这么出手,为的是什么。” “铲除您身旁一双毒瘤,天尊。”无相淡淡应了声,道:“为师建议你,围乔木谷扣下妻小,率云飞手下出战。” “不行。”承熙眉一皱,冷斥了声。 没有炎火家作为后盾,就是扣下妻小,也威胁不了乔木战士,二度得罪战族,领军亲征只怕还未上阵便葬送在自家战族手里。他有些稀奇,无相大宴上发难,竟似出计,将他逼上了绝境。 “天尊。”无相沉冷一笑,道:“你若不愿扣战族妻小,便只剩一条路。” 眼见要到手的翼山,他的欲望渐强过耐心,但他既为人师,耐着性子,指教这冷岸承熙最后一步,便是要他看清自己如何为情所误。 “处决天妃,向二大战族示出诚意。” 承熙不肯,是自取灭亡;承熙若肯,他动荡的心神,也足以严伤他心脉,大幅抑制了他的战能。 承熙怒收了拳,清寒的双眸如刃如霜。 然他,二度在无相跟前说不出话。 -- 本相 他要封元运息疗伤,早吩咐了不准人入殿。直到警觉有人,她已疾步进了房,那声响,还不是青蓿。 承熙凛睁开眼,防卫性的扬气一挥,日春禁不起他这么一搧,摔在地上,她死命护着手上一团仙心,急喊道:「尊上…娘娘,娘娘剜心。」 剜心…?承熙闻言大震,望向日春。她手上那团还未定型的光泽,又陡然令他一颤。 那是…? 他在石室里细读了五百年…,再不会认错的仙魄气形。 承熙急急起身,迅疾下了榻,急接过日春递上的仙心细查。怎么会,在他几番确认青蓿外显的草精气息后,便再也没读过她的仙气。 「梔月…。」承熙只觉一阵缺氧,颤抽了口气,强迫自己整理思绪。 初时,他有些逃避,坚信她与梔月不同,后来,他的确觉得,她们相像,却不是同一人 。 怪不得她再开不出花,再不会飞,怪不得她成日想睡,却未见凋亡,如今,灵力反倒愈发长进。怪不得,金阳称他獃鸟。 青桐真人道霜珠本是一对,还搞丢了一颗。那另一颗,却会在哪里。如今的虚里,断不会让梔月真身犯险,不是出自虚里,却还能是谁。 他一颤,脑间闪过无数念头。 他…都是他,这一切一切,都是他,白羽无相。 那对霜珠定然有异。那天大殿上,隔了仙障,他慌了心神,从未想过无相掌间灭散的仙魄,竟还能不是梔月。 他眼里一片湿润,焦灼道:「她在哪里…!」 日春一阵交战,知道青蓿如此做经过思量,确实有助承熙脱困。泪道:「娘娘…说您欠她一个心愿,要您…。」 「她在哪里!」承熙心急如焚,颤声一吼。 日春不曾见承熙这般着慌,结结巴巴应道:「方才,在外…外头廊上。」 承熙飞奔出了寝房,廊上早没了青蓿身影,只一道滴落在地上的血跡,往殿外延伸而去。 他一阵头脑空白,手脚发软,就是当年祥治要他交出霜珠时,或许都还没有这当下的惶恐。 他要救她…。 他要救她,无论多难。 青蓿早撑了最后一点不知何来的力气,出了殿。 她不能让承熙有机会强迫她将仙心安回身子里,何况,殿外正一干人等着她。 「娘娘…?」武从阿正一脸吃惊,想拦。 「让开!」她冷声一令,道:「尊上让我出来。」这时候,也只好拿承熙压他们了。 阿正忠厚的心思,还不大相信:「不…不可能。」 「还要命便让开,休要抗旨!」青蓿怒挥开了他,痛得几步踉蹌。强稳住了步伐,又往前走。 见青蓿出了仙障,外头喧嚷之声忽然淡了下来。为首的乔木云飞皱起眉,玄冰一般凛望着她。 他也不太相信承熙肯给人,只怕是计谋。 长刀出鞘,亮晃晃直指着青蓿,见她胸前涌血,云飞眉间又一皱。 青蓿本也无力再走,她往云飞一跪,哽着喉凄凉一笑:「尊上…容青蓿,以一死,平将士之怒。」 她轻微的声音震慑了眾人,她身子一软,倒在云飞脚前,目光已然有些涣散。 「是么。」云飞冷眼望着,淡淡勾了一笑:「他若亲自动手,该有诚意些。」 青蓿眼神寂凉,颤着虚弱的气音冷笑道:「他…不动手了么?」 云飞望着,半信半疑。她伤势甚重,落在左胸,显是让人剜了心。 他知白羽芳源围了进德殿,正试着要破石室仙障。或是死到临头,这冷岸承熙,也只能如此狠戾。 日前,无相復他将职,与他换了条件:联手杀下冷岸成熙,拥戴白羽家,无相,且承诺放了云彤。云彤被囚,半是条件,半是要胁。他很快便允了下来。 他曾在承熙与寰明联手之下低声下气,任炎火家嚣张了五百年,如今风水轮转,即或承熙收了颗心,亦是困兽之斗罢了。 承熙疾身出殿,只见着仙障外,不知死生的青蓿软倒在地,云飞冷声一笑,长刀直扬,正要往青蓿刺下。 「住手!」 他大骇,幻身要拦,云飞望来一眼,眉一挑,朝承熙落了道仙障。 看来,人倒不是他要给。 承熙翻掌幻出千守剑,一道剑光削破了仙障,谁也休想再用仙障拦他。 「冷岸。」云飞剑尖一压刺进了青蓿喉间,厉光一瞪,逼得承熙收住了步。「你的女人费尽心机救你,何不成全她。大渊,需要清明有能的尊者,宣旨让位,省我兵卒,我便还你一次人情,太师面前,保你一命。」 太师,好一个太师。 承熙死握着千守剑,双眸兇光严寒得想杀人。云飞若要这么拖着,来不及救青蓿,前险后险,不如一闯,逼他迎击。 他身影一晃剑式杀出,云飞一凛,剑尖划出青蓿颈间,顿时血光剑气飞错。 「青蓿…!」他心下大痛。十万火急间,却一阵黑雾拢过,直将两道剑气震得细碎。强劲之气漫天捲来,气宇大浪似地盪开。 林风激烈翻腾。承熙支剑着地,扬袖相挡,勉强稳住了身子防身。 是他…。 什么也瞧不清楚,他只听得接连几声惨嚎。片时,又趋于平静。 黑雾散开,定睛再看,只见云飞身首异处,身旁一圈战士尽倒在血泊中。 青蓿,则不见了踪影。 虚里…。 承熙眼见一片狼藉,飞转着念头。看来,虚里早知道青蓿是谁了。 她性命垂危,虚里或是顾忌千守剑,甚至无暇朝他斗回青蓿的仙心。 那么…。被迫或是甘愿,他倒得让得彻底。 「日春、阿正。」承熙回头,吩咐吓得无神的长曦婢从。「即刻回南脉,找菎蕗上神。」 「菎蕗上神…?」阿正一脸困惑。 承熙无暇解释,阿正不懂,日春懂就行了。 身影一晃,承熙回了进德殿石室。 他答应过,要一直这么陪着她。他也的确答应过她,许她一个心愿。 他落咒划胸,幻出青蓿已有些黯淡的仙心,挪进了胸膛,又凝气接合了仙心。他时间不多,不能将伤处疗得太透,但该也够了。 梔子树一震轻颤,树根盘错着的湛蓝仙心收了光泽,渐渐幻散成气形。 「撑着…,等我。」承熙解散了梔子树,注了些灵气养着。 再无后顾之忧,他能大杀一场,正好逼一逼寰明。 幻影上了殿顶,他跃身扬剑斩下,一举破了七道仙障。 仙障外,白羽芳源手下严严围了殿。他身旁押了个人。 芳源一声冷笑:「如今,也无须你帮忙了。」 朱鶯冷冷回望着他,心凉得透了。 寰明撤了悉数翼兵回谷,誓言不再相助冷岸政权,她却并不觉得他哥哥真会看冷岸承熙送命而无动于衷。她自做多情,还想来劝退芳源。 她知道政局联姻,他的情,并不若她认真,却不想,他简直无情。 一声令下,他拘押了她。芳源只想这前任进德神官,若能入石室偷袭仙心,一举两得,让承熙灭散了,冷岸和炎火,再回不了头。 她却寧死不肯。 不肯也无妨,她依然能拿来挡那千守剑。 芳源身后的冷杉林间,一个个身影现身落地,露着兇光。 失了云飞,群龙无首,无相聚起痛失首将的乔木翼兵,誓言将这口气出在冷岸承熙身上。 「杀了他!」气焰嵾天的翼兵喧腾,吼声震天,几支按捺不住的九凤羽箭,朝承熙飞射。 承熙袖手微扬,箭未到,已尽数消了乾净。冷瞳一扫,直震慑得前头翼兵安静了些。 「澈然。」暗夜里的人面一笑。「为师,大失所望,你竟将自己置于此等绝境。」 龙神与这雏鸟,为情所困,他掌握了那关键的仙魄,等了数千年,也不过就为这一刻,杀下他冷岸氏,坐拥大渊。 无相展袖兴咒,一道环状仙墙高起,封闭了进德殿宇。出自青桐真人之教,那仙障之法特殊,似天狱天牢,难拆解,防幻影,显然,要将承熙困死在划下的地界里,亦防回心转意的炎火寰明。 望着那仙形,承熙微皱着眉,这气形,八颗气团中,他不再细察的那颗浊暗,原来不是云飞云彤父亲乔木文风,一直,都是他。 倒头来,这叛心藏得最深的,还是他白羽家。 「白羽无相。」承熙冷声一笑,道:「看来,我这称呼只能改口了。」 -- (簡)真心 “日春!让我出去!” 青蓿在长曦殿急得慌:“明明太师之心有异,尊上身旁却无一人助他。日春,求求你,说说阿正,我要去进德殿。” “不行啊…娘娘,尊上吩咐了,日春就是借了千百个胆,也不能再让你出殿了。” “你…。”青蓿大急,暗忖着自己这灵力,拼不拼得过日春,就算打赢了日春,又如何闯过外头武从那四道铜墙铁壁。 正一阵无助,忽听得外头声声尊上喊了进来。 “尊上…?” 青蓿又惊又喜,急急迎到了门口,果真是一身月白蓝纹尊袍的承熙快步而来,瞧也没瞧清他脸色,她陡然大跪大伏,抖道:“尊上。” “起来说话。”承熙的语气,却似乎比她以为的平淡不少,他且亲自俯身要扶她。 “青蓿不起…。” 承熙望了日春一眼,示意她退出了殿。 见四下再无人,承熙将她一拉,直揽入怀,俯首深深吻上了她。 青蓿一怔,过度焦灼的眼泪随之一掉。然让她吃惊的,是承熙压抑的面庞,亦滑过一道清泪。 受着他一语不发的湿吻,她仿佛听得见他心脉淌血的声音。 她不再是当日的傻清蓿,她知道他痛,甚至知道那痛是为了什么。 两人交缠的泪灼灼烫烫,烧得他胸口挨刑一般疼,但他不愿松口,不愿说话。 他是个重色的昏君么?他只知道,逾五百年来,为了尊位,为了大渊仙凡二界苍生与诸多寄望,他只能是个差劲透顶的男神。他保不下栀月、月娘,甚至她一点点仙魄。 如今,他还不能守住他的妻么。 他不懂,为何翼山的怒气,要一个女人承担。说到底,还是为他所累。 他痛,痛得发颤,他不愿松手。 唇吻相离,他颤吸了口气,为泪浸湿的蓝瞳闪闪烁烁。 青蓿缓缓抬眼,对上他心碎的眸光,她默默无语,盈盈一跪。 “你…做什么!”承熙矮了身要阻她,青蓿却倾身一伏。 长发扫落,遮了她脸庞,她不愿承熙看见她的泪。“尊上…不需做难。青蓿一生,得您爱护,没有遗憾。”她顿了顿,吸了吸鼻子笑道:“若还有来生,青蓿,想生为您殿里的一棵栀子花,安安静静,长伴君侧,再不会给您添麻烦…。” “我不要!”承熙颤声打断她,切齿道:“我不要树不要花!我的过错,不用你承受。”他拉起她身子,将她揽进怀中,吸了口气道:“给我叁日…,也给他叁日。” 他相信青桐真人的气团,相信他的直觉。 “殿外任何声音,你不要听,不要放心上。” 夜色深沉,长曦殿外来人,一圈一圈围了林。晦暗的林色间,火炬光影点点,兵戎之声隐隐约约。 武从阿正焦灼万分地入殿禀道,前殿外林赌了乔木云飞与手下战族,后殿,围了太师无相。 乔木战族见承熙与炎火闹僵,与无相连成一气,明着逼青蓿,暗地逼承熙。 “他们…他们要…。”阿正一跪,望向承熙,又望了望青蓿,话说得吞吞吐吐。 别说那处决天妃之声吼得凶,事实上,青蓿就是不用听,也知道外头喧嚷的是什么。 “不用管他们要什么。”承熙扬障闭了长熙殿门,亲守在殿里。 阻绝了纷扰之声,他还得养好战力。 当晚,寝殿的星灯,亮至深夜,又至黎明,承熙彻夜盘坐,封闭神元养着心脉。 青蓿亦彻夜未眠,静静望着承熙,一边抹着泪,一边思量。 他是个藏歛的人,处境再难,也不会轻易示弱。然乔木炎火二族对承熙不满,他的进德殿守卫,却早让太师悉数换成了白羽芳源手下。他将一颗心丢在石室,守在长曦殿陪她。 屡次逢险,他护着她。就算这个她,或许只是个影子,她觉得足够了。 情,早回不了头,那么,不如成全她自己,成全翼山诸仙的请愿,也成全他。 这一次,该换她守着他了。 她悄然起身,出了寝房门。 “日春…。”她在廊上唤道:“来膳房帮我,我想替尊上弄点吃的。”她刻意说着,好让寝房里的承熙听见。她知道就是封闭神元,降低了感知,他依然留心着。 她笨拙起咒,照她所想像的倏然朝胸前落刀,咬牙剜下她银亮的心脏。一阵剧痛淹没了她,她疼得眼前发白,身子一软。 日春才从廊外转进来,才要出口的惊叫声让青蓿一道气劲闭了住。 他身旁,或许就只这么一个真情之心,她,就只这么一次机会,绝不能搞砸了。 日春急矮身稳住青蓿,见她一身血色,惊诧得说不出话。 青蓿痛苦喘着气,压低了声道:““别作声,帮我。”她勉强撑起身,解散仙心为气形,挪了出来,云雾似的笼在掌间。 至少这样,他背腹受敌,也不会受到伤害;至少如此,他与寰明,还能和好如初。她纵然不清楚承熙与寰明交情,光凭那声人后的澈然,她也知道寰明对他,意义非凡。 她记得他说,为了坚持而一再失去,他累了。她却也说过,她会陪着她。 女人说的话,也是认真的。 颤巍巍苦撑,她痛得发抖。 “娘娘…!”日春看明白了,吓得发软。“不…不行啊,尊上不会肯。” “日春…!你很聪明,尊上一颗心搁在进德殿,没了能相信的人…,如何远征。要帮尊上,非如此不可!”青蓿催促日春接过仙心,道:“快…!我…撑不了多久。你告诉他,他欠我,一个心愿…。” 她知道他不会肯,她问过日春,仙心与主魄相连一气,就是承熙也养不了两颗心,受了她的,栀子树仍要凋亡。“我希望他…,答应我,收下仙心。快…。” 日春抖着手接过,扬过咒术,勉强替青蓿疗了点伤。“娘娘…您等着,您等着。”她眼泪一擦,转身跑去了。 胸间淌血,青蓿勉强拖着步往殿外走,她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 (簡)本相 他要封元运息疗伤,早吩咐了不准人入殿。直到警觉有人,她已疾步进了房,那声响,还不是青蓿。 承熙凛睁开眼,防卫性的扬气一挥,日春禁不起他这么一搧,摔在地上,她死命护着手上一团仙心,急喊道:“尊上…娘娘,娘娘剜心。” 剜心…?承熙闻言大震,望向日春。她手上那团还未定型的光泽,又陡然令他一颤。 那是…? 他在石室里细读了五百年…,再不会认错的仙魄气形。 承熙急急起身,迅疾下了榻,急接过日春递上的仙心细查。怎么会,在他几番确认青蓿外显的草精气息后,便再也没读过她的仙气。 “栀月…。”承熙只觉一阵缺氧,颤抽了口气,强迫自己整理思绪。 初时,他有些逃避,坚信她与栀月不同,后来,他的确觉得,她们相像,却不是同一人 。 怪不得她再开不出花,再不会飞,怪不得她成日想睡,却未见凋亡,如今,灵力反倒愈发长进。怪不得,金阳称他呆鸟。 青桐真人道霜珠本是一对,还搞丢了一颗。那另一颗,却会在哪里。如今的虚里,断不会让栀月真身犯险,不是出自虚里,却还能是谁。 他一颤,脑间闪过无数念头。 他…都是他,这一切一切,都是他,白羽无相。 那对霜珠定然有异。那天大殿上,隔了仙障,他慌了心神,从未想过无相掌间灭散的仙魄,竟还能不是栀月。 他眼里一片湿润,焦灼道:“她在哪里…!” 日春一阵交战,知道青蓿如此做经过思量,确实有助承熙脱困。泪道:“娘娘…说您欠她一个心愿,要您…。” “她在哪里!”承熙心急如焚,颤声一吼。 日春不曾见承熙这般着慌,结结巴巴应道:“方才,在外…外头廊上。” 承熙飞奔出了寝房,廊上早没了青蓿身影,只一道滴落在地上的血迹,往殿外延伸而去。 他一阵头脑空白,手脚发软,就是当年祥治要他交出霜珠时,或许都还没有这当下的惶恐。 他要救她…。 他要救她,无论多难。 青蓿早撑了最后一点不知何来的力气,出了殿。 她不能让承熙有机会强迫她将仙心安回身子里,何况,殿外正一干人等着她。 “娘娘…?”武从阿正一脸吃惊,想拦。 “让开!”她冷声一令,道:“尊上让我出来。”这时候,也只好拿承熙压他们了。 阿正忠厚的心思,还不大相信:“不…不可能。” “还要命便让开,休要抗旨!”青蓿怒挥开了他,痛得几步踉跄。强稳住了步伐,又往前走。 见青蓿出了仙障,外头喧嚷之声忽然淡了下来。为首的乔木云飞皱起眉,玄冰一般凛望着她。 他也不太相信承熙肯给人,只怕是计谋。 长刀出鞘,亮晃晃直指着青蓿,见她胸前涌血,云飞眉间又一皱。 青蓿本也无力再走,她往云飞一跪,哽着喉凄凉一笑:“尊上…容青蓿,以一死,平将士之怒。” 她轻微的声音震慑了众人,她身子一软,倒在云飞脚前,目光已然有些涣散。 “是么。”云飞冷眼望着,淡淡勾了一笑:“他若亲自动手,该有诚意些。” 青蓿眼神寂凉,颤着虚弱的气音冷笑道:“他…不动手了么?” 云飞望着,半信半疑。她伤势甚重,落在左胸,显是让人剜了心。 他知白羽芳源围了进德殿,正试着要破石室仙障。或是死到临头,这冷岸承熙,也只能如此狠戾。 日前,无相复他将职,与他换了条件:联手杀下冷岸成熙,拥戴白羽家,无相,且承诺放了云彤。云彤被囚,半是条件,半是要胁。他很快便允了下来。 他曾在承熙与寰明联手之下低声下气,任炎火家嚣张了五百年,如今风水轮转,即或承熙收了颗心,亦是困兽之斗罢了。 承熙疾身出殿,只见着仙障外,不知死生的青蓿软倒在地,云飞冷声一笑,长刀直扬,正要往青蓿刺下。 “住手!” 他大骇,幻身要拦,云飞望来一眼,眉一挑,朝承熙落了道仙障。 看来,人倒不是他要给。 承熙翻掌幻出千守剑,一道剑光削破了仙障,谁也休想再用仙障拦他。 “冷岸。”云飞剑尖一压刺进了青蓿喉间,厉光一瞪,逼得承熙收住了步。“你的女人费尽心机救你,何不成全她。大渊,需要清明有能的尊者,宣旨让位,省我兵卒,我便还你一次人情,太师面前,保你一命。” 太师,好一个太师。 承熙死握着千守剑,双眸凶光严寒得想杀人。云飞若要这么拖着,来不及救青蓿,前险后险,不如一闯,逼他迎击。 他身影一晃剑式杀出,云飞一凛,剑尖划出青蓿颈间,顿时血光剑气飞错。 “青蓿…!”他心下大痛。十万火急间,却一阵黑雾拢过,直将两道剑气震得细碎。强劲之气漫天卷来,气宇大浪似地荡开。 林风激烈翻腾。承熙支剑着地,扬袖相挡,勉强稳住了身子防身。 是他…。 什么也瞧不清楚,他只听得接连几声惨嚎。片时,又趋于平静。 黑雾散开,定睛再看,只见云飞身首异处,身旁一圈战士尽倒在血泊中。 青蓿,则不见了踪影。 虚里…。 承熙眼见一片狼藉,飞转着念头。看来,虚里早知道青蓿是谁了。 她性命垂危,虚里或是顾忌千守剑,甚至无暇朝他斗回青蓿的仙心。 那么…。被迫或是甘愿,他倒得让得彻底。 “日春、阿正。”承熙回头,吩咐吓得无神的长曦婢从。“即刻回南脉,找菎蕗上神。” “菎蕗上神…?”阿正一脸困惑。 承熙无暇解释,阿正不懂,日春懂就行了。 身影一晃,承熙回了进德殿石室。 他答应过,要一直这么陪着她。他也的确答应过她,许她一个心愿。 他落咒划胸,幻出青蓿已有些黯淡的仙心,挪进了胸膛,又凝气接合了仙心。他时间不多,不能将伤处疗得太透,但该也够了。 栀子树一震轻颤,树根盘错着的湛蓝仙心收了光泽,渐渐幻散成气形。 “撑着…,等我。”承熙解散了栀子树,注了些灵气养着。 再无后顾之忧,他能大杀一场,正好逼一逼寰明。 幻影上了殿顶,他跃身扬剑斩下,一举破了七道仙障。 仙障外,白羽芳源手下严严围了殿。他身旁押了个人。 芳源一声冷笑:“如今,也无须你帮忙了。” 朱莺冷冷回望着他,心凉得透了。 寰明撤了悉数翼兵回谷,誓言不再相助冷岸政权,她却并不觉得他哥哥真会看冷岸承熙送命而无动于衷。她自做多情,还想来劝退芳源。 她知道政局联姻,他的情,并不若她认真,却不想,他简直无情。 一声令下,他拘押了她。芳源只想这前任进德神官,若能入石室偷袭仙心,一举两得,让承熙灭散了,冷岸和炎火,再回不了头。 她却宁死不肯。 不肯也无妨,她依然能拿来挡那千守剑。 芳源身后的冷杉林间,一个个身影现身落地,露着凶光。 失了云飞,群龙无首,无相聚起痛失首将的乔木翼兵,誓言将这口气出在冷岸承熙身上。 “杀了他!”气焰嵾天的翼兵喧腾,吼声震天,几支按捺不住的九凤羽箭,朝承熙飞射。 承熙袖手微扬,箭未到,已尽数消了干净。冷瞳一扫,直震慑得前头翼兵安静了些。 “澈然。”暗夜里的人面一笑。“为师,大失所望,你竟将自己置于此等绝境。” 龙神与这雏鸟,为情所困,他掌握了那关键的仙魄,等了数千年,也不过就为这一刻,杀下他冷岸氏,坐拥大渊。 无相展袖兴咒,一道环状仙墙高起,封闭了进德殿宇。出自青桐真人之教,那仙障之法特殊,似天狱天牢,难拆解,防幻影,显然,要将承熙困死在划下的地界里,亦防回心转意的炎火寰明。 望着那仙形,承熙微皱着眉,这气形,八颗气团中,他不再细察的那颗浊暗,原来不是云飞云彤父亲乔木文风,一直,都是他。 倒头来,这叛心藏得最深的,还是他白羽家。 “白羽无相。”承熙冷声一笑,道:“看来,我这称呼只能改口了。” -- χDγьz.ⅭΘM (簡)還 初夏,日光点点的桐林间,一个女孩,拎着裙摆,在地势向下的泥地里跑得急。 “哎呀…!”一不留心,她脚下让梧桐枝一绊,直往前扑跌。 她一阵心凉,倒在地上赖了一阵子,这下子可好,该没人见着她的糗样吧。 “栀月。”才想着,那带着笑意的呼唤之声,便这么钻进了耳里。 女孩栀月头一抬,望着眼前稍长她一些的少神,惊喊道:“虚里!你怎么起来了。你的伤…?” “我再不起来,似乎有人到不了真境。”虚里蹲下身子,一笑:“你还要在泥巴里趴多久。” “不…不行啊。”栀月连忙一跃起身,拂咒消着一身泥泞。“你那伤不养不行,留下病根可怎么好,我跑下山,很快的…。” 虚里目不转睛望着她,一时忘了说话。 她仙质一向出色,化形这十四五岁的女孩,出落的剔透标志,他见了,总瞧不开眼。他很早便发现,自己对这小鹿,心意不明。 他幼时以为,自己没爹没娘。在鹿岭,耳语声声,称他杂雏。太上真境,是个相对友善的地方。ℙò➊㈧.cιτy(po18.city) 他即将成年之时,小小鹿栀月让送进了真境拜师,她活泼灵巧,胆小倔强,聪慧之中,有着别于鹿岭王室的善良。她不畏惧这大师兄阴沉冷僻,反而对他充满好奇。 她喜欢跟前跟后,和他腻在一起,一兴起,便朝他要东西吃,一见他伤了,又跑进跑出,替他采草摘药。他渐渐适应了她的叨扰,又不自觉依赖上她悉心温柔。 她化了仙,他那懵懂的情心,愈发不能自抑。 后来,他封神接了职,青桐真人却将他那见不得光的身世告诉了他。 小栀月听了一派兴高采烈,他却在过度震惊之中难掩失落。说是妹妹,他觉得,早已经更多。 她当他是哥哥,肆无忌惮;他与她相处痛苦又陷溺,就当是妹妹吧,他放弃抗拒。 “虚里,你发愣呢。”栀月拂净了一身泥,歪着头回望他。 伸手抹了她脸上残余的一道泥巴,他淡淡一笑:“伤再养下去,要挨师父骂了,走吧。” 自小栀月化了仙,青桐真人便吩咐他,勿要盯着她直入真境,莫让她去了穴居以外的地方。 他身影一晃,化成了巨型翼身。金黄的赤羽如缎面般亮滑,接下地等着她。 “真…真行么?”栀月半是心动。半是犹豫,他前日折了腿骨,可好不容易才得了两日假。 见他依然等着,只好几步攀了上,双臂一圈,紧勾在他肩颈上,道:“那…,那你飞慢点。” 身子剧疼,他忍着,抄写一般,将几段气形,镶进她仙魄之间。他不知道那栀子实,承熙会不会还予她,他只不愿她的记忆里,再没有他。 时而记起,时而忘记,他爱着一个人,不能细想未来的人,但他决定,对自己诚实而放肆。 “这是什么?”栀月从他手上接过一圈缀满栀子花的花圈,好奇地回望他。 虚里笑了笑,道:“别告诉我聪明的栀月不知道这是什么?” 栀月秀眉一挑,笑道:“我知道,咱们虚里哥哥长大了,想追女孩儿,找我帮忙来了。” 鹿岭少神之间,不成文的风气,男仙有意,投以花圈,女仙有情,报以奇石美玉。 “啧啧啧。”栀月小大人似的道:“你这花圈精巧,却不能用这么一堆白花。你总不能见我喜欢栀子,就以为天下女仙一个样。要拣些红的粉的,蓝的紫的…。” “你呢。”虚里望着她,目光灼灼如焰。“你喜欢么。” “我…我啊?”栀月一笑,轻声赞叹道:“我自然喜欢了,很喜欢。”她拿起花圈,左瞧右瞧,忽然脸一红道:“可惜师父不让人知道我化了仙,没人送我的。” “这就送你吧。”虚里微微一笑。 “真的?”栀月圆滚滚的鹿眼一睁,喜出望外道:“那…那,看你做得认真,弃之可惜,我就收下了?你再做个新的吧,这初夏时节,紫蓝色的花,特别漂亮。” 虚里靠坐在她身旁,望着蓝天,淡淡一笑:“我…,再不做别的了。” 后来,时隔不多的时日,她缩回一团褐点小鹿,失去了一些记忆与修为。 仿佛重伤初醒,不适的身子,蜷在他怀间发颤。水灵灵的鹿眼不时幽幽相询,她不晓得她怎么了。 “别怕。”埋首在她柔软的鹿首间,他闭着眼,同她一般忍着疼,心里剧烈的疼。 “你只是…受了点伤。”他抱紧了她,尽可能安抚道:“我陪你…。我会陪你。” 我会陪你…。 他耗尽了力,已经有些不支。 幽幽如潮的记忆渐淡,青蓿缓缓睁开眼。四围,似乎是处岩穴,身旁,一个面色苍白的男神。 她显得有些吃惊,又有些疑惑。明明,她记得,他就是那闯了石室的龙神,但她如今的记忆里…。 “你是…虚里…?”而她…,竟是栀月? 虚里复写的几段记忆,成了她的。她不明所以,企图想再回忆些什么,自然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只记得她失去意识前,该是在长曦殿外,云飞的刀下。 缓缓起身,她又疑惑,胸前与颈间的伤,已经愈合,不疼了。胸膛里一颗仙心,勃勃跳着。 定了定神,青蓿一震,忽然看清神色很不适的虚里,满身银血。 “你…你的伤…。”她慌乱稳住了他,陡然大悟,她这好端端的仙心是打哪儿来的了。 “虚里…,我…。”这很是熟悉又陌生的人,她痛恨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她只知道自己应该救他。 “我帮你…我帮你。”她想再似个草精般替他疗伤,奈何什么也使不出来,要修补伤处的气形,她还不会。焦急的眼泪涌上,又颗颗滴了下来,惶惶道:“你…这心还你,求求你。” 她不熟虚里的仙形,胡乱想着,这仙心要是再这么剜下来一次,要开多大的口才能不用解散气形便拿出来…。 虚里见她情急,一笑,握住她颤抖的手,道:“我只希望…你…听我说说话。” 是他欠了她,早也该还。 “我想陪你,直到…我们同归太虚,我…近来才知道,万年前,我便这么说过。你不记得的从前,我…也这么说过。但我一直…,没有做到。” 他低下头,好似哽住了声,勉强一笑:“但…,此后…我再没有遗憾了。”伸手抹了抹她两串眼泪,他眼里有些歉然:“栀月…,因为我,你从来…没有那么…好好的盛开过,师尊说过,花开为美,你…记牢了。” 她惶惶摇头,急道:“不…不要。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求求你别再说话…。”她想起身找人求救,却让虚里拉了住。 没有人帮得了他,他只想再看看她。 她愈是清醒,他愈发虚弱。他不舍的目光流连,剧痛和视线,却都渐渐模糊。 “虚里…,虚里!”察觉他涣散的目光,她急得眼泪直滚,想搀起他,又扶不起他沉沉的身子。 “别哭。”虚里缓别过了头,淡淡道:“回去,找天尊…,他…能帮我。” “尊上…。”闻言,青蓿宛如乍见曙光,发着颤慌忙起身:“好…好,你撑着,撑着,等我…。” 虚里微一点头,勉强朝她递了一笑。 青蓿出了岩穴四望,这是…怡心湖畔。今日这处的仙气,特为丰沛,袅袅涤荡,好似随着林间吹送的风,旋绕在湖面。 她顿了顿,又歛了神,还好,还是个她熟知的地方。 见她飞快的跑远,身子再看不见。他想,她该会原谅他最后一个善意的谎。 渐散作一缕缕清风,他消失在满谷桃林之间。 -- 花開 见两人貌似还要聊下去,青蓿连忙化回了仙身急道:「尊上…。」 「走吧。他在哪。」不用青蓿说完,承熙也知她想说的是什么。她还能好端端的,自是虚里救下了她。 青蓿一愣,还以为自己得花些功夫说服承熙,毕竟她想救的是那闯石室的龙神。「怡心湖。」青蓿急急说完,回头连步飞奔。 「替我接出穗花元君,抄了白羽家。还有,」承熙望向寰明,挥了道旨落印,一笑:「你,封上天将玄枢,统两族翼兵。整肃了人,回头,随我出征龙谷。」 不等寰明跪地接旨,承熙几步赶上青蓿,挟了她幻了道光影已疾飞不见。 寰明接了承熙那草书几字的天旨,凉凉笑道:「这等随便。」 青蓿还来不及惊叫出声,承熙便已经落了地。 二度幻光,她实在不喜欢。忍着七荤八素,她又直往湖岸石穴处疾跑。 到了方才作别虚里的地方,一窟石穴空荡荡的,却没有了人。她跑了进去四处张望,只地上馀下一件染血的衣袍,她又转了出来。 「虚里!」她着急的喊声回盪谷间,湖面清风阵阵,却再见不到着他身影。 「尊上…,虚里…,虚里他去哪儿了?」她焦灼的眼泪又滴得一串一串,也顾不得是她说虚里在这谷地。 承熙感受着怡心湖那日涤荡的仙气,拾起了那件完好的衣衫。 他想,青桐真人提过,上浮归太虚之正气,散形之时,为天风、日光、源泉,润天养地;反之,被灭散的仙魄,为流焰、雷火,戾气鬱结下沉,化形再生。 虚里灭散之时,若不是那浊浊烈焰,或者,他达到了他们师尊所说那美好的境界。 而大渊,再无上古龙神。 昔年,梔月灵动的话声,彷彿还言犹在耳:「师父说过,解封龙神,为的,是要助他化解积累万年的戾气,平大渊歷世隐忧,师父一定有不打架的法子的。」 承熙淡淡一叹,的确,他这一路打的,一直都不是龙神。 「青蓿…。」承熙牵起她,轻拥进怀里。「虚里,已经不在了。」 他承认,这一刻,就是他也不得不由衷敬服虚里。 青蓿听了,楞楞靠在承熙怀间。「不在了…。」 除了虚里写给她的几段记忆,她不清楚他是谁,但他,为她赔了一颗真情之心。她吞吞吐吐问道:「尊上知道…青蓿的过去么?虚里…是我哥哥么?」 虽然,虚里一双眼睛,和他说的话,实在不像个哥哥。 过去…。「我见了日春手上,你那团…足能吓倒我的心脏…,才知道了你…竟是她。」承熙一叹,不得不接受,如今她这胸臆之间,安了虚里一颗心。隐隐约约,他有些介怀,偏偏,又有些像是他有愧于青蓿的惩罚。 青蓿一怔,在她那大数还是青蓿的记忆里,她还不太能接受那二王女。但…何以她真真确确,又知道她竟就是那二王女。 「青蓿。」他温柔的唤了一声,幻出离了土,已经耽搁了一阵子的梔子树气形,他凝望着她问道:「你想拿回,你…的过去么?」他想,她喊着虚里,想必虚里早已经让她知道了些什么。 「我…。」青蓿回望着他,不知道能不能说心里话。 承熙见了她那鬱结的小脸,满是怜惜的一笑,道:「闭眼,歇会儿。」 他掌间一晃,令她闭了神。青蓿身子一软,倒在他怀间。 承熙望着她,思思量量,起咒自解散的梔子树中,拉取出几段记忆同灵力,还给了她。 「澈然…。」她缩在一处阁楼,抱着膝哭。 「你既身为王女,想的,便该是鹿岭,而不是那翼山不成气候的天少!」 鹿岭王严厉的话声当着她咆啸,她静静垂首,低低道:「鹿岭,女儿…断不敢忘。」 但…,她等着,等他出了鹿岭,等他发兵解鹿岭之危,她就是人已入了红漠,也还能自我了断。 「师父在意那花开不开,我却觉得…,花不能为你开,谢了也没什么。只是花谢了…你还会记得我么,记得你说你青鸞一族,说一辈子,便是一辈子。」 只是后来,她并未去到红漠,反而入了凡。 那日,她以为的澈然,等在外头。她想,他大概等得饿了。 木梳滑过一绺乌丝,胭脂染上了唇,她从珠櫝里,取了一副澈然称讚过的耳坠子,勾上了耳。 她知道自己面容不似从前姣好,澈然也不若从前爱盯着她瞧了,甚至,还有些逃避。 惴惴不安,她在妆台前仔细梳妆。那天,他带她上街,与她处得特别好,或许,她还有那么一点机会…或许他,还有那么点流连,记得他给过的承诺。 「月儿?」他的声音从外听传来:「你还好么?」 「来…来了。」听他似有些不耐,她匆匆起身,也无暇收拾一桌行头,便出了房。 妆案上的珠簪釵饰,承熙总瞧得心伤。 那天,她再没机会回来收拾,而那些女孩子家的东西,他少时不懂得要送,竟还都是寰明替她挑的。 其他的事、后来的事,他便不忍心再让她承受了。 他听得见她说不出口的话,青蓿是青蓿,梔月的过去,她能知悉,却没有必要,再成为她的。 那植进脑海的几段回忆,好似常被翻阅般的书页没有蒙尘,又好似让泪涤净了,特别透亮清晰。 承受着涌动的灵力与沉沉伤怀,青蓿面色显得不安,额间渗了些冷汗。承熙见了,心疼地抱紧了她。 还好那些苍凉,好像在退去。她躺在一双温暖的臂弯里,他的额,抵在她额上。 感觉她好像醒了,承熙缓缓抬首,对望她一双宛如初见的黑瞳。 怔征望着眼前这恍如隔世的人,青蓿倏然溼了眼眶。细细感受心里有些不同,却不曾失落的情,她几乎可以读懂承熙眼里的歉然和不安。 「青蓿…,我。」他哑着声,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一双蓝瞳充盈了泪,像海一般。 他特意将那几段记忆提出来,好像代替他,在向她解释些什么。 他拉过她的手放在胸膛上,勉强笑道:「欠你的心愿,我该做到了。」他那五百年的悔与执着,给了梔月,这歉然与不安,这解释,给了青蓿。 而她一直,都是个很好安抚的人。 「澈然…。」她破涕一笑,抱紧了他。「人后,青蓿也可以这么唤你么?」 承熙一震,心却不疼,反倒充实温暖,好似从前。 他情不自禁,重重吻上了她。 正文终 -- χDγьz.ⅭΘM (簡) 天光渐亮,晨风穿梭枝叶间,拂扫过她湿透的颊。 一边挥泪,一边疾跑,青蓿半刻不停脚的想回长曦殿,大伤初愈的身子渐渐不支,那殿宇却好像还相隔了千里山河。正当她一阵绝望,林间却见一只激动的鸟儿飞近,频频叫嚷着主人。 “金阳…。”青蓿见了,急伸臂接下了牠。 “主人慢!太慢。”不只慢,还跑错了殿。金阳振翅叫嚷,搧起了咒。别的咒数可以不怎么样,这主人的气形,牠彻头彻尾一点不会记错。 光影一幻,牠带着青蓿一晃回了进德殿,让无相仙障挡着,只能落在外林间。 经历生平第一次幻光,青蓿落地还一阵难以言喻的晕晃作呕,虽说光影比起徒步奔走、飞行与幻气都快速得多。 仓皇间望去,只见耸立的仙障里满是翼兵,石室墙外的高处,承熙巍巍持剑,立在他对侧的,是无相、芳源与一列列进逼着的白羽卫队 。 承熙一身血色,沿着剑身涓涓滴流,似他的伤,又好似倒了一地的白羽卫队之伤。 “尊上!”让武从推在前端的朱莺气急败坏怒喊道:“杀光他武从,不用管我!”ℙò➊㈧.cιτy(po18.city) “她说的倒是。”芳源一笑,扬声道:“承熙,何苦受制于人,不妨连她一起杀了。” 让承熙杀了朱莺,抑或是承熙缚手缚脚,让卫队杀了,皆好。 “小人!”朱莺狠狠回瞪芳源,扭着臂想挣脱武从。“我哥哥不是傻子,帐一样算你头上!” 青蓿忧心瞧着,虽无人能近承熙之身,他显然琢磨着,依然想保朱莺,剑风扫出叁分攻七分守,和芳源能拖且拖。她暗暗焦灼,又不敢贸然动作,唯恐自己被发现了,又成了承熙的累赘。 “妹妹。”她后头却来一声呼唤。 听得那声音,青蓿急忙回头,只见紫鸢率了些白羽家的武从围了上来,一脸挂着冷戾的笑意。 金阳吱嚷一声,拍着翅挡在青蓿跟前。 “闪开。”紫鸢眉间一皱,起袖挥咒,将牠狠揪了摔在地上。 金阳凄叫一声,金羽溅了些血。 青蓿见了大怒,不待紫鸢说些耀武扬威的话,她立时扬出几道刀咒回击。她纵然不会武,拜白羽家所赐,倒会切大白菜,眼前正巧有偌大一颗。 “你…!”紫鸢还真不料这一向畏怯的青蓿竟敢向她起咒,险险一挡,手臂落了好几道伤。“给我逮住她!” 武从见青蓿动手,早扑了上来,青蓿刀咒乱飞,转身要逃,几道绳咒圈上她脚踝,硬是扯倒了她。青蓿急急削绳,一滚避开了武从落来的刀,又一绳圈上她颈间,使劲箍了住。 “凭你这下等修为,真以为能逃么?”紫鸢紧收了绳,勒得青蓿眼前金星晕转。 青蓿扯着绳圈挣扎,情急之间,却听紫鸢一声痛呼。她肩臂中箭松了绳圈,又随之几支箭羽,射倒一片白羽家的武从。 “翼兵…。”青蓿一惊,回头望向发箭处。只见林间一个个现出了人。一副长弓箭矢正对着她。 “寰明上神…。”青蓿对望一双闪闪烁烁的目光,一双凝皱着的眉。 寰明弓弦崩得甚紧,却始终未发。 青蓿见了他,不知喜忧,但见他朝白羽家出手,该是有意相助承熙了。“上神…。青蓿一跪,急道:“求您帮帮尊上,青蓿…青蓿死不足惜。” 冷扫了青蓿一眼,箭矢至终一转,射穿了一旁挣扎幻影欲逃的紫鸢。 这杀父之仇,思来量去,依然该报在他白羽家。 “押下天妃。”寰明沉着脸,凛令了声,几名翼兵立时上前扣住了青蓿。 寰明掠过她,上前细查起了仙障。那高墙似的复杂气形难破,还好,他倒已经收到了些消息。 “弓兵听令!”寰明大刀扬起,送出气劲,咒术撞上仙障染亮了气形。气劲推开,气脉立时清楚不少。昔年,承熙回翼山,便将青桐真人那套蚁穴气法授予了战族诸将。寰明厉声出令,吼道:“朝弱处发箭!” 闻令,万千箭羽飞射,击上仙障,山壁上钻孔似的震得满山轰隆。 仙障里头,众人纷纷抬首。 “哥哥!”朱莺振奋地喊了一声。 无相一凛,扬袖展咒,障法再变了形,他沉沉出令乔木翼兵对阵守着仙障。 滔滔涌动的翼兵隔障攻防,寰明盯紧了,倏然扬身一跃起刀,朝翼兵攻出的破绽处斩落刀咒,将仙障劈了道明显的裂痕。 “炎火寰明。”无相冷声一笑:“冷岸承熙问罪你父亲胞弟,你倒看得开。” “那是我和他的事。”寰明起刀再斩,落地,淡淡道:“倒是翼山逆臣谋反,战族,不会漠视不管。” 仙障对侧,又闻喧腾之声。“护尊上…!”长声嘶吼的菎蕗,后边有几位老上神,率了南脉下属与前来示诚的修仙诸灵,尽皆围了上来。菎蕗箭步一跨,四平八稳的起咒大震,真境逆徒,不妨由真境之徒收拾。无相那仙障迸裂一声,细砂似的炸了开来。 仙障里外,各自扬袖支挡飞散的碎片。无相一震,向芳源令道:“杀了他。” 闻言,芳源与白羽武从扬起了弓对上承熙。“你既不退让…。” “怎还有话说。”承熙冷声一笑,身影一晃,挽起剑风扫箭。白羽芳源说来修为远不如他,要不是想拖点时候,岂还容这下属耀武扬威。 一团武从尚看不清,倏然让冷风扫倒了一片,朱莺背在后头的双腕亦让看不清影的刀尖劈过,仙锁一松,她立时一挣,回刀劈杀两个傻愣了眼的武从。 承熙拔地而起,朝朱莺那处望了一眼。他本想着,她会不会想亲自动手,却见她早转过了身不敢瞧。跌宕之间,承熙掌间起雷一落,直贯碎了芳源仙魄。 白羽阵营倏然乱成一片,乔木翼兵见了纷纷要逃。“回来!”无相震怒咆啸道:“混帐!不过些下界蝼蚁,怕什么!” 青蓿见状,机警一缩,霎时间变了形。她挂念虚里,见这诸多援兵,只想不能再拖。 她还以为自己该化成蓿草般的大小,却不料自己早已是只白鹿。 这么个身形,岂不是还在翼兵身前,她一吓,闪过翼兵的手,连忙拔腿往承熙那处飞奔。 承熙余光见了青蓿,心下一振,又她那慌慌张张的样子,就是这等万分严肃的时刻,他心里还忍不住发笑。 展臂将那飞撞而来的鹿身一接,他掌间又腾大雷,白鹿一吓,四肢不自觉一颤要逃,承熙紧箍住,相掩了她。雷球对撞上后头无相追击的杀咒。 “拿下逆臣!”菎蕗赶了上来,连连吼令,率众困了无相。 乔木翼兵动作慢些的,大批让寰明手下堵了人,只能跪降了一片。 承熙与寰明,交会了一眼。 “我来,只是为了朱莺。”寰明不自在的别过了目光。“顺道逮个天妃。” 他押下青蓿,半是咽不下与承熙堵着的那口气,半是乱中护着她。“谁晓得,她…。”寰明望着承熙怀间那白鹿身,显得很是诧异。“你竟然瞒着我,我险些要…。” 承熙眉一挑,淡淡道:“我若是知道,不会瞒着你。” -- χDγьz.ⅭΘM (簡)花開 见两人貌似还要聊下去,青蓿连忙化回了仙身急道:“尊上…。” “走吧。他在哪。”不用青蓿说完,承熙也知她想说的是什么。她还能好端端的,自是虚里救下了她。 青蓿一愣,还以为自己得花些功夫说服承熙,毕竟她想救的是那闯石室的龙神。“怡心湖。”青蓿急急说完,回头连步飞奔。 “替我接出穗花元君,抄了白羽家。还有,”承熙望向寰明,挥了道旨落印,一笑:“你,封上天将玄枢,统两族翼兵。整肃了人,回头,随我出征龙谷。” 不等寰明跪地接旨,承熙几步赶上青蓿,挟了她幻了道光影已疾飞不见。 寰明接了承熙那草书几字的天旨,凉凉笑道:“这等随便。” 青蓿还来不及惊叫出声,承熙便已经落了地。 二度幻光,她实在不喜欢。忍着七荤八素,她又直往湖岸石穴处疾跑。 到了方才作别虚里的地方,一窟石穴空荡荡的,却没有了人。她跑了进去四处张望,只地上余下一件染血的衣袍,她又转了出来。 “虚里!”她着急的喊声回荡谷间,湖面清风阵阵,却再见不到着他身影。 “尊上…,虚里…,虚里他去哪儿了?”她焦灼的眼泪又滴得一串一串,也顾不得是她说虚里在这谷地。 承熙感受着怡心湖那日涤荡的仙气,拾起了那件完好的衣衫。 他想,青桐真人提过,上浮归太虚之正气,散形之时,为天风、日光、源泉,润天养地;反之,被灭散的仙魄,为流焰、雷火,戾气郁结下沉,化形再生。 虚里灭散之时,若不是那浊浊烈焰,或者,他达到了他们师尊所说那美好的境界。 而大渊,再无上古龙神。 昔年,栀月灵动的话声,仿佛还言犹在耳:“师父说过,解封龙神,为的,是要助他化解积累万年的戾气,平大渊历世隐忧,师父一定有不打架的法子的。”ℙò➊㈧.cιτy(po18.city) 承熙淡淡一叹,的确,他这一路打的,一直都不是龙神。 “青蓿…。”承熙牵起她,轻拥进怀里。“虚里,已经不在了。” 他承认,这一刻,就是他也不得不由衷敬服虚里。 青蓿听了,楞楞靠在承熙怀间。“不在了…。” 除了虚里写给她的几段记忆,她不清楚他是谁,但他,为她赔了一颗真情之心。她吞吞吐吐问道:“尊上知道…青蓿的过去么?虚里…是我哥哥么?” 虽然,虚里一双眼睛,和他说的话,实在不像个哥哥。 过去…。“我见了日春手上,你那团…足能吓倒我的心脏…,才知道了你…竟是她。”承熙又叹,不得不接受,如今她这胸臆之间,安了虚里一颗心。隐隐约约,他有些介怀,偏偏,又有些像是他有愧于青蓿的惩罚。 青蓿一怔,在她那大数还是青蓿的记忆里,她还不太能接受那二王女。但…何以她真真确确,又知道她竟就是那二王女。 “青蓿。”他温柔的唤了一声,幻出离了土,已经耽搁了一阵子的栀子树气形,他凝望着她问道:“你想拿回,你…的过去么?”他想,她喊着虚里,想必虚里早已经让她知道了些什么。 “我…。”青蓿回望着他,不知道能不能说心里话。 承熙见了她那郁结的小脸,满是怜惜的一笑,道:“闭眼,歇会儿。” 他掌间一晃,令她闭了神。青蓿身子一软,倒在他怀间。 承熙望着她,思思量量,起咒自解散的栀子树中,拉取出几段记忆同灵力,还给了她。 “澈然…。”她缩在一处阁楼,抱着膝哭。 “你既身为王女,想的,便该是鹿岭,而不是那翼山不成气候的天少!” 鹿岭王严厉的话声当着她咆啸,她静静垂首,低低道:“鹿岭,女儿…断不敢忘。” 但…,她等着,等他出了鹿岭,等他发兵解鹿岭之危,她就是人已入了红漠,也还能自我了断。 “师父在意那花开不开,我却觉得…,花不能为你开,谢了也没什么。只是花谢了…你还会记得我么,记得你说你青鸾一族,说一辈子,便是一辈子。” 只是后来,她并未去到红漠,反而入了凡。 那日,她以为的澈然,等在外头。她想,他大概等得饿了。 木梳滑过一绺乌丝,胭脂染上了唇,她从珠椟里,取了一副澈然称赞过的耳坠子,勾上了耳。 她知道自己面容不似从前姣好,澈然也不若从前爱盯着她瞧了,甚至,还有些逃避。 惴惴不安,她在妆台前仔细梳妆。那天,他带她上街,与她处得特别好,或许,她还有那么一点机会…或许他,还有那么点流连,记得他给过的承诺。 “月儿?”他的声音从外听传来:“你还好么?” “来…来了。”听他似有些不耐,她匆匆起身,也无暇收拾一桌行头,便出了房。 妆案上的珠簪钗饰,承熙总瞧得心伤。 那天,她再没机会回来收拾,而那些女孩子家的东西,他少时不懂得要送,竟还都是寰明替她挑的。 其他的事、后来的事,他便不忍心再让她承受了。 他听得见她说不出口的话,青蓿是青蓿,栀月的过去,她能知悉,却没有必要,再成为她的。 那植进脑海的几段回忆,好似常被翻阅般的书页没有蒙尘,又好似让泪涤净了,特别透亮清晰。 承受着涌动的灵力与沉沉伤怀,青蓿面色显得不安,额间渗了些冷汗。承熙见了,心疼地抱紧了她。 还好那些苍凉,好像在退去。她躺在一双温暖的臂弯里,他的额,抵在她额上。 感觉她好像醒了,承熙缓缓抬首,对望她一双宛如初见的黑瞳。 怔征望着眼前这恍如隔世的人,青蓿倏然溼了眼眶。细细感受心里有些不同,却不曾失落的情,她几乎可以读懂承熙眼里的歉然和不安。 “青蓿…,我。”他哑着声,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一双蓝瞳充盈了泪,像海一般。 他特意将那几段记忆提出来,好像代替他,在向她解释些什么。 他拉过她的手放在胸膛上,勉强笑道:“欠你的心愿,我该做到了。”他那五百年的悔与执着,给了栀月,这歉然与不安,这解释,给了青蓿。 而她一直,都是个很好安抚的人。 “澈然…。”她破涕一笑,抱紧了他。“人后,青蓿也可以这么唤你么?” 承熙一震,心却不疼,反倒充实温暖,好似从前。 他情不自禁,重重吻上了她。 正文终 -- (簡)番外:紅漠 大渊之地另一处,与山林遥遥相对,一片放眼四望无边无际的赤红漠野,乃诸仙家口中的红漠荒原。 玄色的硬岩上,覆了层细红干沙,边境高山,流下一道川水,汇聚成红漠境内唯一的湖泊。 震荡暂时平息的红漠,有些寂寥。荒烟漫草稀疏,异兽阴翳来去,各自为界,各自躲藏。 一穿着王室赭衣的青少神,随着他前头的红漠之主赭王,正往湖岸不远处的一座幽塔走去。 还有些距离,少神抬起头,便能见着塔上窗户里边,母亲那双映着灰濛天光的眼神。 他父亲,是赭王已逝的弟弟,赤狰弋猎;而母亲,则是塔间那白鹿神,树谷星瑶。 他却隔了代,似他祖母青桐秋雨,生来,取了火凤之形。 五百年如一日,他母亲星瑶,总在窗边望着远山,她知道远山后头,即是龙谷,而龙谷后头,又是群山环绕,川泉泠泠,那处,便是鹿岭,她的家乡。 近塔之处,严严围着一圈守塔兽兵,兽兵长向赭王与少神致意。命人拉开了沉沉的塔门,将一连串铁链震得叮当作响。 “子冀。”他母亲在窗边早见到了他们,已在门边等着。却只向他招呼。 赭王并不介意,想是早也习惯了。 少神喊了声娘,跟着赭王进塔。而星瑶,早已将他想要的东西搁在桌上。一如往常,他几步上前,取过了桌上一本破旧的蓝皮小书,坐到一旁便读。书封上,落了《太虚论》叁字。 赭王望了一眼,也没说什么。这鹿岭的玄学,他并不大懂,从前翻了几翻,也不觉得有什么妨碍。 他迳自在案边坐下,搁了酒坛上桌,要星瑶同她喝酒。 这星瑶怀胎亲生的儿子,和她说起来,没有多少情感。 无论是弋猎,还是这赭王,都不能称作她丈夫,甚且是她心里头永不会忘的至恨。 五百年前,他们让兽兵剿平了鹿岭,在她鹿岭崇高的神丘上,围杀她父王母后,而她,屈辱地让兽兵肆虐过一回又一回,本该是她丈夫的人,川流蓝雉,在旁看着,至终降了弋猎。那人,如今是鹿岭王。她呢。 她困在这红漠高塔中,幽居了五百年。 从前这塔里,只有火把、刑具、和形形色色的兽兵。弋猎将她掳到红漠,辗压她一颗早碎尽了的心,将她的自尊踩成一团泥巴。有时她午夜梦回,好像还听见自己的惨叫夹杂群兽狰狞的笑声,回荡在塔里。 让那毫无人性的兽欲摧残,她和这少神子冀,又能有多少亲情。 唯一的庆幸,是那段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她生产之时,已是冷岸承熙与赭王斗下了玄王弋猎。赭王重返红漠掌权。这孩子一出生,便让人抱了走,她并不太在意。事实上,她渐渐对身旁诸事都不在意。 而她的塔里,赭王来过几次后,没了火把刑具,多了正常宜居的摆设。后来,又让她拥有些鹿岭旧物,以遣怀乡之情。 再后来,她且同赭王有了两个孩子。 这么些时日,赭王屡次让她以接受红漠后位换自由,她却不能接受这毁灭她家园的赤狰势力,更不能接受自己向他妥协,即使如今的赤狰氏,待她温柔,即使,他比起从前的伊人,早也更像夫君。 而子冀大了些,赭王让他来见她。 但比起见她,子冀似乎更喜欢她这处的书,鹿岭太上真境的学问。那是他在红漠少主的日常修习里碰不着的东西。或许,也是那讲究万物无差的道理,才让他并不若两个弟弟,嫌弃她这半为囚的母亲,还肯唤她一声娘。 “最近,我要整兵驻军龙谷。”赭王起手替两人倒了酒,迳自豪干了一杯:“翼山若是插手,这趟,说不定回不来。” 见星瑶不答话,他且又笑了笑:“对你而言,该是喜讯? 星瑶蹙起眉,一声若有似无的沉叹,她起身走回窗边。 赭王续道:“儿子们太小,若有闪失…,我打算,让子冀接位。” “那都是你红漠的事。”星瑶抑着愤怒,打断了他。 龙谷、翼山,逼她不得不想起早放弃去思念的人,和那些一扯动,还痛得剧烈的伤。 “那么,你的事听么?”赭王说着,往桌上放了串透着谷老仙气的玄铁色细长钥匙。 星瑶闻声,略带震惊的转了过身子,望了钥匙一眼,又望向赭王。 “弋猎旧部,同我手下,都肯听子冀,对你来说,这里还算安全。但…”他一笑起身,拾起钥匙,走到星瑶身旁。“我和自己打个赌。” 他牵过她的手,掌上运咒,星瑶双腕随之现出了两圈玄石手环。一直以来,这对环用来锁她灵力,虽是弋猎安上的,赭王却也没拿下来过。 “打赌…?”星瑶喃喃问了声。 赭王淡淡一笑:“我若打得赢他,便还你一个鹿岭王位。或者,你也可以…就这么回去找他。总之,你自由了。”他说着,将那玄环拆了下来。 星瑶震惊的眼闪闪烁烁,她等了五百年,等到恨,恨到绝望,透了、淡了,早也放弃的什么自由,却忽然这么临到她。 “你…。”她颤着声,想说些什么,却好像丢失了所有字句。 “子冀,走吧。”赭王淡淡转身,唤了唤那少神,笑道:“你恐怕得说服你娘,把那本书留给你。” 望着他二人离开,星瑶静静感受着掌间缓缓流转起的仙力,却不知怎么的,那玄环,好似还带在她手上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