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西游》 十万天兵 南天门,残垣断壁。 十万天兵朝着夕阳的方向前行。 天兵甲:“哎?你们说奇不奇怪,咱们明明在天上,竟然还能看到夕阳。” 天兵乙:“是啊,你不说,我之前都没注意到。” 老天兵:“天外有天......” 两个年轻的天兵点了点头,他们一直都觉得,老天兵前辈的话总是简短,但却意义非凡。 天兵甲又问:“哎?你们说,前段时间巨灵神去讨伐那猴子,竟然没打过......” 天兵乙:“是啊,还受了伤跑了回来,挺丢面儿的,我都纳闷了,难道凡世间还能生出这么厉害的畜生么?” 老天兵叹道:“人外有人......” 天兵甲哈哈一乐:“前辈,咱们可是神,对方也只是一猴子,不论哪一边,都不算人的。” 老天兵没回应,沉默的望着夕阳...... “哎,随便了,反正那猴子运气不好,玉帝竟然为了讨伐它派遣了十万天兵,估计啊,那猴子最后连点灰都剩不下。”天兵乙悻悻然的说道。 抬起头,向后望去。 视线之内,十万天兵浩浩荡荡,一时之间甚至分不清哪里是云,哪里是兵,铠甲的轻响织成了雷鸣,长戟的光聚成滚滚红霓,头顶巨龙拉着数千架战车飞过,红色的绸带迎着烈风飘舞,染红了几万里的云彩。 这人间的生物,不论是什么,都只能在这股力量面前化成渣滓。 天兵甲这样想着。 他旁边的天兵乙也这样想着。 十万天兵天将都这样想着。 这里是天庭,紫霞漫天,彩云踏路。 这里已经平静了数万亿年之久,漫长的时间里,哪怕是最低阶的小神都习惯了受人供奉,被人敬仰。 只要低下头,就能从云层的缝隙里看到人间疾苦的人们捧着最美味的食物求以供奉,祈求风调雨顺。 所以,这份安逸让所有的人都习惯了不去辨别危机。 哪怕是看到了身旁如山般的巨像已经坍塌,残云上留着蔓延千仗的爪痕,本来冠以天地般巨大的南天门牌匾上,已经满是干涸的血迹。 他们依旧欢笑着,闲聊着,前进着......去讨伐一个注定要被轰成砂砾的畜生。 而这欢声笑语之中......只有老天兵握着长戟的手正微微颤抖。 只有他知道。 这群人......将要去面对什么。 ...... 因为,他是上一批讨伐那猴子队伍中的一员。 也是少数存活下来的一员。 ...... 好吧! 这十万天兵天将,并不是第一批讨伐畜生的队伍。 事实上,老天兵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曾经有多少队伍如同今时今日一般,伴着雷鸣般的战鼓,踏着同一片云桥,想走到那猴子面前,一人一刀,将其剁成夕阳中的残渣...... 然而,这所有的人,都有去无回。 老天兵有时候甚至在想,会不会是天庭故意封锁了消息,不让天兵天将们得知有这么一个猴子的存在。 其实,那猴子已经在天庭的边缘呆了数千数万年,每隔一段时间,天庭就要派出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去讨伐。 当然......这也根本不是讨伐。 而是不想让那猴子觉得无聊罢了。 因为如果它觉得无聊了,那么它就会四处逛荡。 而那猴子的闲逛,便是灾难。 它可能会随手掀了瑶池,可能会拔起天河边的琉璃巨树砸向凌霄殿,可能会搅乱星海,遮蔽太阳,可能会一蹦就窜到九重天之外,抠下女娲当年补了天的那块彩石生嚼了,让天外的洪荒大火再次降下,烧的天庭生灵涂炭。 那只是一只畜生,谁知道它会做些什么? 那猴子真的是太大了。 它的身躯如同万山聚合一般巨大,即使佝偻着身子,也根本望不到顶端。他的掌心是沟壑纵横的山谷,他的手背是遍布着尖锐毛发的森林,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强风骤起,挥挥手就能带起万道雷鸣。 老天兵清晰的记得,他看到从那猴子的身上掉下来了一只虱子,那虱子就如同战车般巨大,轻而易举的砸死了三四名天将,然后用獠牙撕碎了周围所有天兵的身体。 老天兵这样回忆着,越来越沉默,手也越来越颤抖。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成为神以来,他本应该抛弃了所有的情感,自然也感觉不到恐惧的才对。 在上一次讨伐中,自己幸存了下来。 那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了? 一百年? 还是两百年?亦或是千年? 管他呢,反正自己是幸运的,那么自己就应该无比荣耀的加入这次讨伐的队伍,再次与那猴子决一死战才对。 即使会被它身上掉下来的汗水淹死,那也是身为天兵的职责。 “可是......我为什么会发抖?” “我为什么好想大声的告诉周围的所有人,自己曾经见过什么。” “为什么......我不想再前行了?” 终于,在不见尽头的人海长龙之中,老天兵俯下了身子......他颤抖着,如果不是手中长戟的支撑,他几乎要摊在了地上。 天兵甲:“哎?前辈,您这是咋了?” 天兵乙:“不知道啊,前辈,您是吃坏肚子了么,出这么多汗?” “神仙也会吃坏肚子?” “谁知道,可能前辈岁数大了。” 两位年轻的天兵很无奈,为了不影响队伍的前进,二人只得搀扶着老天兵,腾起云来,将其架出十万天兵汇聚成的长河。 云桥边,二人将老天兵放下。 “前辈,您先在这里缓缓,等一会闹完肚子,再赶过来。” “是啊是啊,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年轻天兵说着,便又飞回了人群之中。 数万天兵就这样,在老天兵的身边走过,那黄金铠甲与云朵的摩擦,在人间定然已经化作恐怖的骤雨雷鸣。 没有人看老天兵一眼。 他只能独自颤抖着,蜷缩着,被无尽的恐惧吞食。 终于,他冲破了精神的束缚,一把拽住身边走过的一位天兵喃喃道: “别去......别去啊。” 那天兵皱眉甩开老天兵的手。 “介老头有病......” 天河 大地的上方是云,云的上方是天庭,天庭的四周是无尽的云与仙山,茂密的玲珑树点缀着星海,无穷无尽的向着远方蔓延。 然而没有什么是真正无穷无尽的。 云海也有彼端,在那最边缘的地方......有一座山。 一座巨大到不可想象的山。 就算是二郎神撕开天灵盖上的神眼,也不一定能看到那山的山峰。 这座山离凌霄殿实在是太远了,所以几乎没有什么神仙知道有这么一座山的存在,即使是星河中掠过的旅者,也只会惊鸿般瞥上一眼,心中闪过一瞬间的惊讶,便消失在云的另一头。 这山......就这样静静的伫立着。 不知已经多少年。 ...... 可就在此时此刻! 突然地...... 这山耸动了一下! 云海猛地炸开,弥漫的雾气被这一瞬间的耸动震成了水幕,那山开始龟裂,上面生长的岩石与草木天崩地裂了一般开始倾斜而下,泥土汇聚成了瀑布,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而那泥土之下漏出了猩红的熔岩,热气将水幕蒸腾,化作了漫天五彩斑斓的汽体! 那山......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动了一下。 石破天惊之后, 它挠了挠屁股...... ...... 好吧,它不是山,而是一只猴子。 石猴。 全身都是石头,所以坐着不动的时候,就像是一座山。 如果坐的时间长了,身上龟裂的岩石就会慢慢风化成泥土,泥土中会落下琉璃树的种子,随着岁月开花生长,直至百仗之高。 石猴总是喜欢坐着,它没有亲人,无父无母,也没有能和自己交流的东西。 小时候,自己刚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那会儿,还有其他的动物能跟自己玩。 但是渐渐的,那些动物消失了。 继而又出现了一些新的动物。 这些动物野兽不断的更替。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直到很久以后才听另一只猴子说。 这叫生死...... 石猴没有生死,他一直存在着,而且越长越高。 当他长成树一样高的时候,地上的动物就渐渐离他远去了,他只能和树木顶端的松鼠与猴子交谈。 而当他长到小山那么高的时候,树顶端的猴子与松鼠也消失了,他只能和鸟而说话。 再后来,他越长越高,直到山也在自己的脚下。 那时候,他只能与云层中的翔龙或者腾蛇交流。 然而那些飞着的东西根本不想理睬自己,它们远远的看着,然后绕的更远,甚至不愿意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这时候,石猴开始独自一人,就那么伫立在天地之间几千年,甚至忘记如何说话,直到某一天,他突然想起无数年前,自己在地面上还有朋友。 所以,他付下身子,想要在地上寻找曾经消失的伙伴。 但是付下身子后,天空便被遮蔽了,巨大的岩石从自己身上散落,砸在地上,蔓延起遮天蔽日的烟尘。 无数的小黑点在烟尘中四散奔逃,有的被吓傻了,有的被砸死了。 石猴很认真的辨别那些黑点...... 有鹿,有狮子,有牛群。 那是自己曾经的伙伴,但是此时此刻,他们都在拼尽全力的离自己远去。 石猴终于明白,那些曾经的好友原来不是消失了。 他们一直存在。 只不过,已经不存在于自己的世界里了。 在那之后,石猴便不再四处活动,他就坐着,依附着一座山,无数的日出日落在他眼前重复,如同一幕幕剪影。 他不吃,也不睡,就是坐着。 突然有一天,石猴觉得,自己已经看腻了朝阳和晚霞,那么......就去天上吧。 于是,石猴用尽力气,朝着天空跳去。 这跳跃,神州大陆之上多出了一块盆地,隆起了无数的山脉,震出山谷和沟壑......而石猴穿过云层,直达云端上方。 而这段记忆,早就是千万年之前的事情了。 ...... 石猴依旧喜欢坐着,只不过坐着的地点从依附山峦,变成了云的尽头。 他的双腿盘着,佝偻着身子,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宇宙。 那宇宙就像是一块黑色的绸缎,上面点缀着银沙一般的光点。 有的光点孤独的散落着,便是星星。 有的光点汇聚在一起,便是银河。 石猴挠完了屁股,伸出手指,巨大的胳膊突破了天庭边缘的屏障,直接深入宇宙,轻轻的触碰了一下天河边缘的一颗星。 石猴觉得,那颗星星的位置有些偏了,如果摆正,那这星空会更加的美丽。 但是就在手指触碰到那星星的一瞬间,一声轻轻的鸣响。 那星星熄灭了...... 石猴愣了愣。 它为什么熄灭了?是因为自己碰了一下么? 可是自己只是想将它摆正而已...... 石猴觉得很悲伤,因为星辰里少了一粒沙。 继而,石猴觉得自己是不是在这里坐了太久了,这些星星也会像是曾经的生灵一样,要离自己远去了。 别......这么美的银河,不应该远去。 如果要走,那么就自己走吧。 石猴想要起身...... 当他下意识的低下头看向屁股下方的云海时,他发现那些密密麻麻的小人还在身下舞动着手中的小棍子。 这些小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来着? 好像是自己刚刚坐在这里时,便有了。 那些小人在用长棍子戳自己......那是利刃神兵。 再用亮闪闪的东西拍打自己,那是神通道法。 当然了,这些根本不会对自己有什么伤害,他们甚至没办法打碎自己皮肤外面的那些岩层。 石猴笑了笑,不再理睬这些执著的小人。 转过头,看看云海的远处,似乎又有密密麻麻的小人排着长队,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算了,不管他们了,去别的地方走走吧。 他这样想着。 然后伸手撑着地面,站起身...... 他压死了多少小人? 他也不知道,反正高大的身躯刺破云霄,顶开了两重天,三重天。 这千万年之间,石猴又长高了不少。 而就在它完全站直了的时候,脑袋正正好好顶破四重天的云。 四重天的云海在他的眼睛下方沸腾着。 然后,石猴一愣。 因为他正正好好看到了又一个小人,这个小人站在自己的眼前,正双手合十。 似乎是在等待着自己。 金蝉 “你好,妖。”那小人说道...... 石猴有些惊讶,因为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听到过说话的声音了。 因为自己太大,世界太小。 可眼前的小人也同样很小很小,按理说,石猴应该看不清他才对。 但是石猴却能很清晰的看到他的眉,他的眼,他身上迎风飘舞的红色薄衫,以及那光秃秃的头。 就好像这个人明明拥有万丈的身躯,但是同时又渺小如尘。 石猴眨了眨眼。 “你是谁?”它下意识的问道。 声音发出恐怖的音浪,将四重天的云吹散......除了眼前小人脚下的那一朵。 朗朗晴空,没了云的遮挡,阳光照在了那个小人的身上,让其熠熠发光,石猴都不禁眯起了眼睛。 “在下金蝉子。”那小人说道。 “哦,我是......” 石猴怔住了,他不知道如何向另一个人介绍自己。 “我是.....我是......”它重复着。 “你是妖。”金蝉子帮着它说完了这句话。 “什么是妖。” “妖就是天地万物之中,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石猴疑惑:“我不应该存在么?” “当然。” “可是......我就在这里啊。” “那是你的错。”金蝉道。 他说话时,双手总是合十,光秃秃的脑袋微微低着,似乎是谦逊,但那话的重量却又如山一般不容撼动。 “是我的错......” 石猴自言自语,他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对还是错,因为自己小的时候,没有人和它讨论这些,而当自己长大了,自然就更没有了。 “如果我错了,那为什么而错?” 金蝉子微微垂着的头抬了起来:“一动一静,生灵涂炭。” “生灵涂炭?我没有......”石猴喃喃着。 金蝉子叹气,背后鲜红的薄纱瞬间被风灌满! “三万年前,森林因你而毁,数千生命失去了家园! 两万年前,你踏平山脉,振飞的岩石化作泥雨,砸死了八万生灵! 一万年前,你一声巨吼,狂风席卷三千里,村庄被夷为平地,养育了几代人的农田毁为一旦。 你入海,千万顷海水被你蒸发,沸腾的龙宫变为废墟。 你上天,云层被你撕开,千年无法降雨,干涸的土地变成沙漠。 你没有名字,但是因你而死的亿万万的生灵却写满了生死簿。 你摧毁天宫,震碎云桥,搅乱星辰,篡夺因果,不入轮回,干涉生死。 你......不应该狡辩......” “我没有狡辩,我只是......不知道......”石猴继续喃喃着,嗡嗡的声音通过他的骨骼蔓延至脚下的云层,震得那十万天兵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 “屠杀者亦有罪,与知晓与否无关。” “屠杀者就是有罪的么?可我只是杀了他们而已。”石猴疑惑道:“我知道什么是生死,我很久很久之前就见过......” 它回忆着数万年前的那些生灵,它的脑海里还有它们渐渐老去的残存记忆,从呱呱坠地,到一地白骨,岁月的变迁在石猴眼里似乎只是一瞬的片段:“就算我不杀,生灵也会死,既然总要死,那为何死在我的手上,便是罪?” “生灵寿命自有天定命数,你一届妖物,怎妄想随意杀生?” 石猴依旧疑惑:“可为何死于天命便可,死于我,便不可......” 金蝉子没有再接石猴的话,手中法印变换,快的留下道道残影—— “杀生者有罪,不知者亦有罪,藐视天地亦有罪,妖亦有罪,妖猴你满身都是罪,是为罪大恶极!罪以致死!” 金蝉的语气依旧慢悠悠的,但声音却越来越大,最后化为滚滚雷鸣! “今日,我便将你诛杀于此,希望你能配合一下。” “可你杀了我......你也有罪了......” “诛妖,胜造七级浮屠的。” “你杀过很多妖?” “不......世间只有你一个妖......这个字,便是为你而生......” 石猴怔住。 金蝉背后佛光愈发的刺眼,雷鸣声愈发的震耳欲聋,四重天,五重天,一直到九重天外的云都开始翻滚,弥漫在佛光之下的压力,让石猴脚下的十万天兵都跪在地上,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而石猴岿然不动。 他望向翻滚的夕阳,脑海里还回想着金蝉子的那句话...... “原来,天下间...... 只有我一个妖啊......” 凌霄 凌霄殿,天宫之中最恢弘的地方。 云雾缭绕,金光流转,日月铺阶,玲珑围池,百丈的的巍然巨柱子上面盘着金龙,千道玉阶伴随着虹光,中延向上,直通殿门,单单是从远处望上一眼,都会控制不住的生出朝拜的冲动。 但是大殿外铃音淼淼灿若星辰,而大殿之内,却鸦雀无声...... “啪!”一声脆响打破了沉寂。 一盏琉璃杯摔在地上。 “这酒不行,再换......” 没人敢做声,那酒是用瑶池内最嫩的神树晨露酿的,下等神仙修了几万年,也不见得能抿上一口,而这几炷香的时辰内,玉帝已经摔了四杯了。 “再换!” “再换!!!!” 当地上的酒已经扭曲了玉石板发出的光,玉帝终于坐不住了。 “如来如今还是没来?!”他怒道。 玉帝觉得,自己理应怒了......万年前,那猴子第一次踏足云层之上时,自己便已经去请了。 然而百年,千年,万年过去了,还是渺无音讯。 殿下数百神仙惊若寒蝉。 半晌后,一白胡子老头嘛慢慢悠悠的走出人群。 “禀,那如来......在参禅......” “放屁!”玉帝震怒:“朕还不知那秃驴在参禅?但是一万年前他在参,五千年前还在参,如今依旧在参,他早已是佛祖,因果乾坤尽在胸中,还参他奶奶!” 无人敢言...... 殿下的一半人在想,如来的头上应该是有头发的,算不得秃驴。 另一半在想,如来千世修佛,奶奶自当也是千万,殿下骂的是哪辈子的奶奶。 “但佛祖没来,今日却来了金蝉。”太白金星继续慢悠悠道。 “金蝉?来了个虫子?” 玉帝正要大怒,忽的,整个凌霄殿一阵剧烈的晃动!巨柱上的盘龙鳞片乍起,巨爪抠进金石之中,被震得好悬跌落到地上。 这震动来的太突然太巨大,穹顶的日月明灯疯狂晃动,轰轰作响,玉帝蜷着身子躲到宝座之后:“妖物来了!护驾!快护驾!” 凌霄殿内二十八宿九曜星官四大天王,所有的上神都一个个的抱住了头,手中法宝胡乱冒着金光,也不知是在打谁防谁,乱作一团! 只有太白老头依旧慢慢悠悠的道:“别慌,不是妖物......” “不是妖物?那是谁?” 老头缓缓的抬起一直低顺的眼,视线穿过话里的宫殿,望向云海的另一头。 “自然是金蝉......” ...... 天河尽头,狂风大作。 金蝉子似乎早已没了耐性,他双手不再合十,那沉淀如山一般的身体也不再拘谨,烈日之下,他叉着腰,另一只手无奈的蹭着后脑。 “妖物,不如你我协商一下,今日我诛杀了你,你便可不再孤独,我也可早点下班,甲方乙方都是双赢,岂不美哉。” 石猴不言,木讷望着远方,心里依旧还在呢喃着......‘天下间,只有我一个妖?’ “哎,真是欺负我这好脾气。” 金蝉也不再多言,纤细手臂凌空结出般若法印,刹那间,背后梵文漫天,夺了烈日的光辉。 “吒!” 一声轻喝,席卷的狂风直贯天庭,金光纵横驰骋,天边的树海在金光之下化为金沙,高楼殿宇在金光中分崩离析,梵音所到之处,天河翻滚,瑶池尽碎。 那一刻,石猴缓过了神来。 他看到眼前的银河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漆黑如夜幕般的宇宙一下子不再安宁,北斗星开始颤抖,蜿蜒亿万年的弧度竟然被惊吓的扭曲起来。 “不......别打扰它们......” 石猴不入生死,自然不懂杀生与救赎,它只是觉得那星星应该在沉睡,光太亮,别去晃了它们的眼。 巨大的手掌倾空而起,想要去抓面前的小人。 而金光之中,他手臂的巨石陡然脱落,上面生长的花草斤数化为飞灰,一股巨大的力量牵扯着石猴的身体,金光如亿万长针,贯穿了它每一丝肌肉。 无数的岁月里,石猴第一次感觉到了疼痛。 “额......” “额啊哈哈哈......” 石猴笑着,或是哭着?似乎是惊喜,疑惑,或是嚎叫着,没人能理解一个牲畜的嘶吼,它开始扭转着巨大的身躯,与金光角力,岩石化作倾泻而下的泥流瀑布,砸的十万天兵四散而逃。 云海开始沸腾,震动蔓延了九重天界,石猴的毛发断了,手指被光割破,流了血,额头的细汗流出,瞬间被灼热蒸干,虹桥碎了,瑶池塌了,凌霄殿内的神仙东倒西歪。 金蝉子也一样,口中经文不断,但是纤瘦的身躯却青筋暴起,光秃秃的头上先是流汗,继而毛孔中渗出了血,在石猴一次疯狂的挣扎之后,金蝉的皮肤开始龟裂,如干涸大地一般,血肉间鲜血喷涌,几息间便已成血人。 金蝉没有想到,一凡间的生灵,能强硬到这种地步。而自己,也眼看已经到了疲精竭力的边缘。 妖......天地所生,却天地不容...... 他觉得可惜,可怜,可笑。 猛地,金蝉紧闭的双眼突然怒目圆睁,满口梵音瞬间消散,钢牙紧咬,他直接嚼碎了自己的舌头。 这一口下去,千世的修为被嚼碎,祭了漫天的佛光———— 同一瞬。石猴扭动的身躯猛然僵住,在佛光之下,化为千万吨的碎肉。 那一天,人间的生灵向着天空望去。 云海不在是白色,而是血红......风沙之中带着浓烈的腥气,红云遮日,血雨漫天,无数的巨大陨石从天而降,砸在地上,形成一个个深坑。 但是那些并不是石头,而是血肉。 有一个巨大无比的东西被凌迟了,它身上的血染红了天,碎肉掉落凡尘,铺满了神州大地。 天上一瞬,地上千年。 这些碎肉便在凡间腐烂...... 一只饥饿的熊找到了一块肉......他啃了几口。 渐渐的,熊似乎有了想法,会了神通。 一副白骨被天上掉下来的血浸泡,不知不觉,白骨也有了灵性,支撑起了身子。 神州大地被这些碎肉浸染。 不知不觉,这些血肉滋养了万物生灵...... 渐渐的......天下间便有了妖。 凡尘 那天的夕阳是血的颜色,无数的尸块从天而降...... 它也在其中。 伴随着撞击大地的轰鸣,它砸进了十万大山之中,然后沉睡。 梦中不知岁月,这一睡便是百年。 五百年的时光转瞬即逝。 神州大地在那场血雨中变了样子,山河移位,草木繁生,牲畜成了妖物,凡人也有了仙法。 而在某个谁也不知道的清晨......他睁开了眼睛。 十万大山正中的深坑内,一只猴子站了起来,他怔怔的抬头,看着四周如山般高耸的巨坑边缘。 然后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由血肉铸成的手,手心有清晰的掌纹,手背有金色的毛发,一阵风吹过,那些毛发随风而动。 它甚至能感觉到一丝清凉。 石猴怔住了。 那些附着在身上的巨石呢? 那些长在毛发间的大树呢? 为什么风是凉的? 为什么阳光是热的? 这山为何如此巨大? 这里......是哪? 石猴的脑子里无数的问题开始滋生,最后发现——— 自己竟变得无比的渺小,小的就像是一只真正的猴子。 它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所以他开始往前走。 没有方向,所以哪里都是前。 赤裸的双脚踩在深坑的碎石之中,千万年来,它第一次感受大地,感受风雨,感受冷暖,他的心跳变快了,山间的风灌进喉咙,引得他开始呛嗑,白天会因为炎热流汗,夜里会因为寒冷颤抖,它越走越快,越走越急。 原来路可以这么远,看不到尽头,原来山可以这么高,一步跨不过去。 终于,这只猴子走出了十万大山...... 在那天朝露初生的时候,它来到了一条路边。 路上有行人。 猴子饿了......它看到了一些葡萄,没有长在树上,而是长在了筐里。 好吧,那时候它还不知道什么是‘筐’,总之它不顾周遭的行人,扑向了那堆葡萄。 “卧槽!这有个猴儿~” 一声怒喝,商贩一脚就把猴子蹬到了一边。 “奶奶的,哪来的畜生,跟你说哈,再碰老子葡萄有你好瞧的!” 那商贩长得贼眉鼠眼,不断的朝着猴子挥舞着手中的扁担。 猴子蹲在路旁,茫然的看着他,商贩见其不动,便也不再理睬......就这样,猴子从正午,一直看到太阳西斜,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待黄昏将大山描上了金边,那商贩的框里还剩下不少葡萄。 他叹了口气,瞅着框里的剩余,又看了看一旁依旧蹲着的猴子。 他招了招手...... “过来吧,反正搁一宿也烂了,便宜你这畜生了。” 猴子缓缓走了过去,伸手捞了一把,塞进嘴里。 紫色的汁液是甜的,果皮很涩,籽有些硬,几种口感胡乱的在它嘴里融成了一团混沌。 它一把又一把,吃的无比的狼狈,填补饥饿是每个生灵与生俱来的本能,但是它已经千万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吃!” “好吃!” 它塞满了嘴嘟囔着。 “我日!你丫会说话?!”商贩一惊,好悬拔腿就跑。 不过刚跑出几步,他就发现,这猴子好像没有啥敌意,而且若是这畜生想要吃人,早就吃了,何必蹲在路旁一整天,现在又拼了命的往嘴里塞葡萄。 于是,商贩试探着又凑过来。 “你也是妖?”他问道。 猴子怔了怔,嘴角紫色的汁液渗到毛发里。 “也是妖?”它摇摇头,他不明白为何对方的话里会出现一个【也】字:“不,这天下只有我一个妖。” “啊哈哈哈——”小商贩笑了起来:“原来只是个小妖精啊,估计是刚修到会说话的程度,连脑子都不好使,这天下妖精何止千万,你这话要是让其他妖精听去,估计当场嚼了你。” “天下妖精千万?” “额——可能更多,我哪知道那么清楚。” 猴子也不知道是噎着了还是怎么回事,哽咽了一下,强行的将满嘴的果肉混着皮和籽咽进肚子里。 “你是谁?” “我啊?这——”那商贩挠了挠头,似乎是觉得,对一只猴子报出姓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所以他望了望自己手里的扁担:“我啊,一农户,每天提着葡萄来这里卖,你叫我葡提大爷就好。” “菩提?” “嗯,葡提。” 猴子沉默片刻:“那我呢?” “嗯?”商贩怔了怔:“你没名字啊。” 猴子摇了摇头。 “你想要?” 猴子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菩提笑着坐在了地上:“你一个妖精,脑子都不灵光,不是饿死,就是被别的妖精吃了,说不定遇到哪个心黑的贩子把你绑了去,关在笼子逼着你蹦蹦跳跳,人让人参观,直到累死,你要名字干嘛?” 猴子回忆着记忆中最后的片段,那光头小人站在自己面前。 “曾经有个人站在我面前,他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但是我却无言以对......” 失落,空虚,那一刻石猴觉得自己与世间万物格格不入。 “哦?还有人向你报过名字?在哪?” 猴子抬起头:“在天上。” “啊哈哈哈——”菩提笑的肚子疼:“天上?行吧行吧,那个人叫啥啊?” “金蝉子......” 菩提一下子僵住了,他似乎有些怕,赶紧四下看一看,发现没人之后,脸上又忍俊不禁,最终“噗”的一声再次笑了起来。 “哈哈哈——如来坐下弟子金蝉是吧......哈哈哈,也不知道你这小妖从哪听来了这个名字,啥都敢往出吹,这是周围没人,遇到虔诚的佛家人,当场将你正法!” 猴子不说话,它不明白为啥对方笑的那么开心,而自己却没法感同身受。 它低下头看着地面...... 商贩自然也不知猴子为何低下了头,夕阳西下的角度越来越深,山边的金边变成了红色,几缕余晖照在猴子的毛发上,像是有火在风中摇曳。 这一刻,商贩的笑容戛然而止...... 恰巧日落西山,夜风吹过耳畔,发出【呜呜】的呼嚎声。 远处村落响起钟鸣,【空空】作响。 商贩要回家了。 “那么,你就叫【呜空】吧。” “悟空?”猴子抬头,眼中有光。 向西走 悟空有了名字。 但是依旧不知应该去哪。 他很久没有过这种感受了,天高,路远,世界如同鸿蒙巨兽,一切都那么巨大。 当年万物仰视他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现在换他来用这种视线眺望世界。 “我要去哪?”悟空问。 菩提怎么会知道一只猴子要去哪,他本想提起竹筐回家......但是看着猴子傻了吧唧的,但终归是只妖。 妖都有执念,执念不除,魂魄便永远无法平静。 万一这猴妖不知道往何处去,就傻子一样一直跟着自己,那可就麻烦了。 菩提双眼在颅眶里一转。 “你最想念之人在何处?” 悟空摇了摇头。 “那你记忆力最后看到的是谁?” “金蝉。” “啧......”菩提暗自吧嗒一下嘴,他定然是不信,但是也懒着揭穿:“金蝉子是吧,那你去找他不就好了,他在天上,那你就上天......” 悟空抬起头,看到了头顶黑云如墨,他跳不上去。 “怎么上天?” 菩提指了指和村子相反的方向。 “往西走,大雷音寺,寺庙后面有天阶,你顺着天阶一直往上走,就能上天了。” 当然,这天阶本就是传说,凡人们向往着天上的生活而随口编造的神话,神仙们上天入地,踩的不是祥云就是仙鹤,哪个个神仙会顺着台阶往下爬啊。 台阶是留给凡人的,而凡人不会得到天上神仙的关注,所以这世上也不可能有天阶。 这个道理天下间的凡人都懂。 但是一只猴子他懂个屁。 菩提就这样一指......悟空朝着那方向望去,双眼穿过黑暗,望向更深的黑暗。 “往西走?” “嗯,一直往西。” 话音未落...... 狂风炸起,平地上的一声轰响! 菩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被掀飞出几丈高,半晌后才咣当一下摔在地上。 而当他浑身散了架一样的站起身来时,面前已经再没有了猴妖的身影。 ...... 妖魔之间有个传说。 也说不上是传说,因为这500年来,已经有无数妖魔验证过了。 那就是‘谁吃的肉多,谁就越强’ 而肉自然分为很多种,虫蚁的肉,飞禽的肉,野兽的肉。 天下间到处都是肉。 但是妖,只能吃人肉。 其它的肉,如同嚼蜡一般。 吃一人可以充饥,吃百人可以称王,吃千人万人可得道,吃亿万万人可为大圣.....而如果吃了‘那个家伙’的肉,则可上天入地,所向无敌。 至于‘那个家伙’是谁?没人知道。 但是‘那家伙’的确存在,因为所有的妖都是吃了‘那家伙’的肉,才成为的妖。 这些肉遍布山川大地,无数的妖物遨游四方,耗尽一生精力也要再找到一块,吃上一口。 但是至今,没有任何妖或者人找到了‘它’的头颅。 所以,大家都觉得,那个家伙应该还活着。 500年前不知道天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之,那家伙的血肉被切成了千万块,掉落人间,但是它却没有死,它一定还在某个地方休养生息。 而和神州大地上腐烂了500多年的肉不同,如果吃了那家伙身上鲜活的肉,必定可以成圣,永世不灭,长生不老! 所以天下间的妖物做梦都想吃它的肉,嚼它的骨头,吸他的脑浆,虽然不知道它到底是谁,但是这种念头充斥着天下间所有妖物的脑子。 而在妖物之间,还流传着它的名字。 这很可笑,虽然没人知道它是谁,但是它却有名字。 齐天大圣...... 从天上掉下来的圣人,叫这个名字无可厚非。 ...... 凌霄殿,千万年不染尘埃。 而今日,琉璃砖瓦之上血迹斑斑,那些血从云端彼岸一直流到凌霄大殿之上,一排排血脚印触目惊心。 金蝉子浑身浴血,谦逊的站在大殿中央。 “那妖猴没死!”玉帝大怒! “没死!”千万神仙异口同声的喊道,小神被震得血气翻涌,但是怎敢喷出来,只能强行的咽下去。 金蝉不说话......他没了舌头,也没了千世的修为。 “你为何不杀他!”玉帝再怒。 “为何!”千万神仙再次跟着吼道。 看门的小神仙觉得,自己快要被自己的血撑死了。 可能是金蝉子也觉得,再这么单方面的嚷嚷下去也不是个事,于是他付下身子,用血粼粼的的手指在地上写下了几个字。 “吼个球,我再去诛便是。” 写完后,他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理,就在没有任何人允许的情况下,转身离开。 直到金蝉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好一会,玉帝才终于噌一下站起身来:“你们干什么吃的,那和尚连告退都没说就敢离去,如此无礼,你们不拦着??” 大殿神仙全部低垂着头,齐齐喊道:“下臣知罪!!” 喊声震耳欲聋,在殿内疯狂回荡! “噗——————!” 门口的那位终于是喷了...... 善哉善哉 金蝉子很烦...... 当年他在下界当人时候就很烦。 那会他总是在想,人为何会饥饿,为何有爱有恨,为何要有生老病死,为何有贪嗔憎恶。 各种苦难伴随着人的一生,这样太不洒脱了。 所以他向往着天上的生活,传说中......神仙都无忧无虑。 就这样,他开始修行,修佛,因为佛门四大皆空,空了,也就不烦了。 但是他修了一世,又一世,终究是上天无门。 最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修他妈逼! 于是他放弃了,六道轮回里他义无反顾的跳进了畜生道,还不是一般的畜生,猪牛马羊都不愿意去做,就选择当一个世间的飞鸟鱼虫。 乱世纷繁,红尘杂念,都与自己无关。 投胎一条鱼的话,想游就游几下,当鸟的时候,想飞就飞一会,就算是当个蚯蚓,往土里钻钻,也算是自由自在。 于是那一年,一只春蝉飞落树梢,烈日之下它晃动着薄翅,发出第一声蝉鸣的一刻。 它成了佛。 ...... 这他妈的! 千世修行,最后竟然落到一只蝉时成了正果,这个结局让一切都显得如此的荒唐。 金蝉成佛后,一个疑问困扰了他千年。 那日,如来闭关出来,金蝉去问。 “为何做人的时候不得正果?” 如来道:“因为是人。” “那为何是蝉就行?” 如来又道:“因为是蝉。” 金蝉子受教了,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问过如来任何问题。 ...... 云端,夕阳似乎比在人间看的时候更亮,更清晰,但是有的东西,看的太清楚,就不那么美了。 金蝉子踏着虹桥,彼端吹来的风将他身上的血迹吹散,将他身上的伤口抚平,金蝉用新长出来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忽的,周围温度陡然上升了几百度,刚刚湿润的嘴唇又被烤干了。 金蝉抬起头。 只见视线的尽头,一道混天绫染红了整个夕阳的颜色,两道几百仗高的火焰冲破云层,伴随着呼呼的炙热狂风,直奔自己而来。 金蝉很无奈的扇了扇面前的热浪......而就这一会的功夫,一位少年便脚踏着那烈焰火轮,来到自己面前。 少年道:“呦,这不金蝉么?” 金蝉子行了个佛礼:“三太子好。” 少年:“啊呀,别总叫我三太子,老是有人把我和敖丙搞混,我就纳闷了,我这风火轮把云彩都烤干了,我怎么可能是龙宫的?” 金蝉笑笑,不说话,舌头刚长出来,还有点不灵活。 哪吒嘴角带笑:“听说,你干了只猴子?” 金蝉面不改色:“贫僧是出家人,不破色戒。” “日,你这理解的方向,哪点像是出家人?”哪吒一拍额头:“我是听说,你前一阵子和一只妖猴打起来了,最后没杀干净,让元神掉到凡间去了?” “是的,贫僧正要下界去捉。” 哪吒一咧嘴:“那个啥,这活.....给我呗。” “为何?”金蝉疑惑。 “我想下去玩两天。” “天上一天,地下千年,你下去玩两千年,你爹不管你?” 哪吒大手一挥:“切~人间才论辈分,天上了就得论修为,那老头子封神没我早,不一定能打过我......敢管我,我不抽他丫的!” 金蝉微微鞠躬:“说的极是,三太子孝心天地皆知。” “嘿嘿,那......你是同意了?” 金蝉垂着头,闭着眼,没人能看到他眼里流露的万千思绪。 几息之后...... “三太子想去,那便去。” “哦也!”哪吒兴奋一吼,混天绫陡然狂舞,直搅的漫天的云都变了颜色。 “但,请听贫僧一言。”金蝉又到。 “哦?还有什么事?” 金蝉抿嘴:“下界诛妖,终究是我佛地灵山的事儿,你去便去了,但要遵守我佛家的规矩。” “什么规矩?” “你要等那猴子做了孽,再将其诛杀,这样我不沾因果,事后也好解释。” “嘶——”哪吒不解:“那妖猴只要活着,就已让下界生灵涂炭,为何还要等他作孽,他早已罪孽满身了啊?” 金蝉摇头:“妖猴身躯已毁,现在能力以不足原本亿万之一,他本身并无杀念,所以身躯被毁之后,因果已不至死,按照佛理应该是度化才对......只是......” “只是你懒着度化,直接杀了一了百了,对不对?”哪吒笑着道。 金蝉低头,默默无言。 “哈哈哈,好了好了,谁不知道你们灵山的人一个个的都口头善哉善哉的,但是心里全都装着另有一个算盘,不用解释,我懂,这事儿我帮你帮你办了,你别告诉那个姓李的就行。” 金蝉双手合十:“善哉善哉......” 说话间,耳旁热浪流转。 再抬起头,面前云海已经烧出了个大洞,混天绫的余威在风里久久无法散不去,云海下方是深邃的夜幕,点点星光是倒映的银河的影子,一阵阵欢喜的声响回荡着...... “玩去喽!” 待回音散去,伫立的金蝉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眼,双瞳比星辰亮上百倍千倍。 他修佛,成佛,在灵山上盘坐了千年之久。 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自己,佛是什么。 如来总是说,佛无形无相,只在心中...... 而金蝉很清楚,自己心中,哪有什么神佛。 ...... 天上数息的时间,却不知地上岁月几何。 悟空一直在朝西走。 春日雨,夏蝉鸣,秋叶起,雪花轻......四季变换第一次在他的记忆里如此的清晰。 又翻过了一座山。 面前是一面树林......林间隐隐有孩童的啼哭声...... 果子 林子很大,周围没有村子。 所以这林子里为何会有婴儿的哭声? 悟空不知道,他也不去想。 反正这森林终究是森林,不欢悦、不敞亮,数万年里静静地茂盛勃发,一眼望去,也不知深浅。但只要朝着一个方向走,总是会走出去的。 悟空踏入林中,空气里草木的味道越来越浓密,甚至带着点腥味,上空密密层层,枝丫交错,阳光很难射进来,在阴暗中绽放的奇花异草就像色彩鲜艳的昆虫一样,在苍苔和淡红色的枯萎的羊齿革上匍匐着。 悟空的脚上沾满了泥,那婴儿的啼哭声愈发的清晰了。 半晌之后,悟空终于看到了那个孩子。 一个浑身赤裸的婴儿,就在地上躺着,身前是一棵树,只漏出了脑袋和半个身躯,地上全是腐烂的叶子与潮湿的泥,可婴儿的身上出奇的干净。 他一直在哭...... 悟空走了上去,绕过那棵树。 望向树后时,那婴儿却不见了。 ...... “呜呜呜——呜呜呜——” 啼哭声从前方的阴暗之中再次响起,悟空顺着声音走。 就这样,走了几个时辰,那婴儿总是时不时的出现在某个树后,但是走过去想看清其全貌的时候,却又消失不见,而且随着深入林中,那婴儿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有时候,甚至有两个,三个,许多许多个,一起出现。 直到悟空走的越来越深...... 当他缓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周围已经变得极其昏暗,树阴变成了巨大而恐慌的影子,将所有的光线都挡住,落叶在这里发酵,树根崎岖,支棱出泥土,巨大的虫子隐藏在角落里,开合着幽深的口器,等待吮吸那些死物的腐肉。 “呜呜呜——呜呜——嘿嘿嘿!” 那啼哭声突然一转,变成了讥笑。 悟空望过去。 他看到了那个婴儿。不,应该说是那些婴儿。 这些婴儿的下半身终于完全的展露在了悟空的眼前,他们其实根本没有下半身,在肚脐以下的部分急剧的收拢,而原本应该是双脚的地方,其实连着粗壮的藤蔓,那些藤蔓从树上垂落,而婴儿,则更像是藤蔓上凝结出的果子。 “嘻嘻嘻,又有食物了......” “又有食物了......” 几千个声音异口同声,在整个森林里响彻着。 周围的树上,无数的藤蔓垂了下来,每根藤的末端都有一个婴儿,一时之间,悟空竟然被这些诡异的婴儿包围住了,它们眯着和脑袋大小不成比例的眼睛,咧着嘴,那猩红的缝隙里,满是盘旋的牙齿。 “你们是谁......?”悟空问。 “果子......!”婴儿们说道。 “果子不会说话,果子很安静,结再纸条上,等着人去采摘——”悟空道 听到这段话后,婴儿们突然爆发出一阵愤怒的嘶吼! “嗷——我们不是普通的果子,我们有人的身体,我们是人身果子!” 悟空想了想:“人身果也是果,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那些婴儿回答道,可能是五百年来,他们的食物到这里了之后都会无比的惊慌,从没有人跟他们聊过天,所以这些婴儿没有马上吃掉悟空,他们用那些还没有长出头发的圆滚滚的脑袋蹭着悟空的四肢,用舌头舔舐着他的毛发,一边聊,一边想象着吃掉食物时的美味。 “果子会被人和动物吃掉,而我们,可以吃它们。” 悟空点了点头,他本能的觉得,果子吃人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因为在他的记忆里,果子是不会动的,它们的一生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只能任凭阳光照射,雨水滋养,然后被动的从花蕊中探出头,直到越长越大。 它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是保护果树的种子。 但是不知何时起,它们的宿命变成了等待着被吃掉,甜美的汁水是它们的血,是它们的肉,人和动物习惯了不去估计它们的感受,唇齿间的甜在果子的眼中,就是最凄惨的修罗地狱。 悟空思考着...... “你们要干什么?” “吃你!”几千个声音喊道。 “果子要吃我?” “你可以吃果子,为何果子不能吃你?” “我吃果子的时候,果子没有抱怨,它们都很安静。” “果子不抱怨,是因为它们没有嘴,无法呐喊,无法哭泣,它们无法移动,不能逃脱,不能反抗,现在我们有了嘴,吃吃别的东西,又有什么错?” “可果子天生就是不会说,不会动的。” “那不是我们的错,上天这样的安排,并没有问过我们果子的意见。”数千果子吼道:“但是现在不同了。 500年前,一滴巨大的血水从天而降,泼洒在这篇土地上。 那血滋养了这里的树。 我们也终于有了生命,我们可以通过藤蔓移动,长出了嘴,我们吃走进树林里的牲畜和人,渐渐地,我们也学会了他们的语言。 这才500年而已。 如果再过500年呢,我们会拼尽全力将种子带到周围的泥土里,到时候,人身果树会越来越多,我们将遍布整个神州大陆。 那时候我们将统治这个世界,人不能说话,动物不能死后,他们不能随意的活动,就像是曾经的我们一样。 他们只能被饲养,等待着被我们吃掉,剩下的骨头要慢慢腐烂,变成我们的养料,那时候,动物就变成了果子,世间的道理也将被我们书写。 哈哈哈,也许有一天,一个人呱呱坠地后,他会问,为什么人不能吃果子,只能果子吃人。 他的父母会慌忙的捂住他的嘴,用恐惧的眼神看着那个孩子,疑惑着,为什么这个孩子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悟空沉默着,他不是人,不是牲畜,不是花草。 所以他一时之间,没有反驳人身果子的话,甚至觉得他们说的有些道理。 而就在这沉默的几息之间,一只果子终于是忍受不住了,它用带着倒刺的舌头刮蹭着悟空的后颈,倒刺如刀,刮的悟空渗出了一丝血渍。 “这个味道,和500年前的那滴血......好像啊......” 三太子 “血?” “血!” “500年前的那滴血!” “额啊啊啊啊!!!!” 嘴上说的是那滴血,事实上,那滴血就如同把一滩湖山之水倒扣一般,从天而降狠狠的砸在地上,血浆炸散开百里之远,铺满整个森林。 这些血肉让神州大地变了个样子。 而人身果树,也是那时候才有了思想。 所以那滴血是他们最渴望,最能使其发狂的,百年岁月已过,它们依旧清晰的记得那血的味道。 天下间所有的妖,都记得那味道。 一时之间,整个森林沸腾了,树根如同巨大的活蛆一样扭动了起来,泥土翻卷,那黏糊糊的泥浆不是灰黑色,而是烂肉一般的红。 没人知道有多少生灵的尸体被埋葬进了这片森林,一股致命的恶臭直冲天际,无数鸟儿的尸体从树上坠落,在接触泥浆的瞬间就被藤蔓吞噬,巨大的虫蚁骏咴咴嘶吼,汇聚成最凄惨的哀嚎,蘧然响起,无数的果子疯魔乱舞,它们狂甩着藤,口中凄厉的嚎叫着。 “血!” “是血!!!!!” “嘻嘻嘻———啊哈哈哈哈———” 这些声音太大了,森林里的树太多了,伴随着隆隆声,树根在地下涌动,大地都开始颤抖。 “忍不住了!” “忍不住了啊!!” 一只果子喊着,冲到了悟空的身旁,小爪子像是蜈蚣的鳌足一样死死的钳住了猴子的大腿,“呲喇”一声,它咬了下去。 “疼痛......” 这是血肉的疼痛,不同于500年前金蝉的佛光,这是最清晰,最基本的痛,悟空已经不知道多少年都没有感觉过这种痛处了。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躲闪,还是将这种痛当成一种回忆,或是享受。 见悟空不动,越来越多的果子扑了上来,密密麻麻的,一个摞着一个,将悟空死死的包围起来,无数的细小牙齿在悟空的身上啃食着,血腥味散了出来,外面的果子吃不到,只能拼了命的往里挤,挤得最里面的果子都裂开了,碎掉了,伤口的内不是血,依旧是果子鲜甜的汁水。 有几滴滑入了悟空的嘴里! 甜的......比菩提的葡萄要甜上好多...... 这些果子由悟空当年的血肉侵蚀而成,经过500年的演化,虽然妖们都有了自己的意识,但是他们依旧算是石猴血肉的一部分。 万而为一,一而为全。 那汁水进入悟空身体的一刹那,似乎是一场相隔了500年的补全。 悟空浑身开始颤抖,也不知是喝下人身果子的血汁而兴奋,还是被撕咬疼痛而痉挛着。 悟空饿了—— 他突然好饿好饿,从前千座山脉一般的巨大身躯变得如此渺小,他怎么能不饿。 于是他也开始啃食那些果子。 疯狂的啃,用血粼粼的手抓住最近的一个,然后死了命的往嘴里塞,这动作让那些细小的牙齿撕扯下了自己的皮,割断了自己的肉,抽出了自己的筋。但是悟空毫不在乎,他在吞食着果子,果子也在吞食着它,碾碎的果肉糊在悟空的伤口上,渗进骨头里。 传说中,天地初开之时,有一条蛇,身躯容纳千山万海,占满了九重天界,整个世界容不下任何它物。 世上只有蛇,它没有食物,于是它开始吞食自己。 蛇咬住了自己的尾巴,不断吞咽,它的身体进入了自己的身体,吃的越多,但却越小,最终,它消失在了山海之中。 但是它又没有消失,它变成了一种法则。 无限大,又无限小,它变成了自己的参照,变成了自己的轮回,那之后,天地间有了生命,有了草木,传言那蛇是一切的起源,又或是一切的终结,直到如今,它依旧在天神都无法踏足的境界里,依旧还在吞食着自己。 就如同此时此刻的悟空。 这场饕餮盛宴不知持续了多久,整个森林的嘶吼声响彻了一天,两天,当第三天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神州大地之上时,那恐怖的嘶吼哀嚎戛然而止! 也就是在那一刹那,一股摄人的妖气在森林的最深处炸开,草木掀飞,尸骨漫天,恐怖的血腥气味取代了方圆几十里的风,沙子都被染成了红色。 大地另一端,一处熔岩热海之中,哪吒三太子猛地惊醒! 他下了凡尘,用风火轮融了一座山,在滚烫的岩浆里泡了三天三夜,泡的浑身舒坦。 而这一刻,他终于睁开了眼朝着某个方向望去,眼中闪烁着惊异和欢喜交杂的目光。 妖气......世间不容之物的气息...... 虽然现在世间到处都是这种气息,但是这股妖气太大了,大的三太子不禁打了个喷嚏。 “嘿嘿,这么大味儿,准保是那猴子的元神。”哪吒嘿嘿一笑,随手在熔岩里捞了一捧岩水,洗了把脸,又搓了搓头发,将一头长发搓的通红发亮,根根直立,风一吹,带出大片的火星子。 混天绫从岩浆中钻出来,变换着五彩斑斓的颜色,不然一点尘埃,哪吒腾空而起,身上莲花战甲从皮肤里渗出来,云端像是着了火,下一息,两道炙热的火轮从天空坠下,乖巧的悬在三太子脚底。 “额——舒坦,干活,干完了再玩它一千年!” 他抻了抻懒腰,风火轮一瞬转了千万下,载着三太子飞向刚蒙蒙亮的朝阳,只在山脉间,留下两道被烈焰融化掉的深沟。 【仇】 三太子...... 是李家的三太子,不是龙王三太子。 不过为什么李家的三太子要叫哪吒?而不叫李吒? 他其实也不知道,也没人问,管他呢,名字不就是个代号么。 那个妖猴连名字都没有,不是也活了千万年...... 风火轮在天上烤出了一道赤红色的轨迹,略过群山,横跨大海,大半个神州的距离只在几息之间,终于,他来到那那片妖气迸发的森林。 三太子向下望去...... 整个森林已经破烂不堪,无数的树木被吹断,根须从地下被剜了出来,虫蚁鸟兽的尸骨似乎曾经被撒向天空,有落下来,铺在满地狼藉之上,恶臭熏得三太子直迷糊。 而在这恶臭之中,似乎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甜味。 哪吒收了风火轮,落到地面上。 那土地似乎是被某种液体浸泡过,黏糊糊的,像是一滩巨大的鼻涕,每走一步都会拉出极长的丝线。 “呜呜呜——” “呃呃呃——” 几声凄惨的声音传了过来。 三太子望去,发现在一些树木的残枝之上,有一些人形的果子正在哀嚎着,这些果子很明显被啃咬过,身上遍布伤口,还没有发育完全的肠子内脏从巨大的伤口处流出来,伴着一滩滩的血。 但是那些血还是散发着果子的清甜,引诱着人们去咬上一口。 哪吒走了过去......:“喂,你们看到一只猴子了么?” “猴子?” “猴子!!!!” “啊啊啊啊!” “不要吃我!!!!” 一瞬间,那些残破的果子开始更大声的惨叫起来,有的眼里发出惊恐,有的挣扎着想要钻进泥里,有的则是满眼冒出了愤怒的凶光。 “兄弟们!别怕,那猴子走了......”一只还算是理智的果子吼道。 “走了么?” “对啊,那猴子走了,哈哈哈,走了!” “没错!猴子走了,咱们不用担心了,别忘了咱们的梦想是什么。” “让种子洒遍神州大地!” “让种子洒遍神州大地!!” “让种子洒遍神州大地!!!” 整个森林还幸存的人身果子开始拼了命的嘶吼起来。 三太子扣了扣耳朵:“喂喂,别喊了,吵的人心烦。” 但是那果子们不会理睬哪吒,他们在这片森林里吃了几万年的人,现在虽然被掀了老家,但是只要继续吃人,那么他们就有再次成长起来的可能。 妖精就是要吃人的,吃了人,就能变强。 “吃了它!吃了它!吃了它!!” 无数的果子偏执狂一样的叫着,地下粘腻的土地里钻出了越来越多幸存的果子,他们像是过去的几万年一样,缠上了哪吒的身子。 “嘿嘿嘿,吃了你......再吃下一个,再吃下下个......” 一个果子一边抱着自己流出的肠子,一边讥笑着,张开满是牙齿的嘴朝着哪吒的脚踝啃去。 突然..... “好烫!!!” ...... 这一刻,若是从天上望向人间,那么就会很清晰的看到一个小小的光点一闪而逝。 大地之上,一片森林在刹那间被焚毁了。 这里的一切都变成了灰烬,那些树木长了数万年,历尽无数的风雨,灾害,雷击,蛀咬,它们结出了果子,怀揣着也不知道是对是错的梦,就在这一瞬间,全部话成了飞回。 三太子站在被烤干的大地上,四周是弥漫的焦炭,风将它们吹成了呛人的黑色雪花,轻轻飘舞着。 有一片落到了哪吒的肩头,他有些厌烦的将其弹去。 “嘶......忘了,留一个好了。”他有些郁闷的挠挠头。 就在这时......那泥土上突然蹦出了一道干裂的缝隙。 哪吒一喜,连忙走过去,伸手就插进泥土,然后......拎着一截藤蔓就往出拽。 他拽出了一只果子。 这果子应该是没有来得及钻出泥,所以也没有被烤焦。 “喂,你看到一只猴子了么?” “没......”那果子刚说了一个字,一股火就在它的天灵盖上燃了起来,烧的他吱哇乱叫。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实话,和说假话,代表着不一样的烤法。” 那果子吓破了胆子,谁都没想到,这送走了一个猴子,又来了一个玩火的。 他伸出干瘪的胳膊,指了指:“那猴子,往西走了。” “谢谢。” 一团火......那果子都没有来得及惨叫,就被烤熟了,三太子下意识的上去咬了一口,吧唧吧唧嘴:“味儿一般啊......” 说完,他就把果子往地上一扔,腾空朝西追去。 ...... 而在那干裂的大地上,另一只果子从尸体堆里钻了出来。 他旁边都是自己同类的尸骸,残破的,烤熟的,以及那些化成灰烬的。 放眼望去,自己的家园已变成一片废墟,余火的温度让他恐惧,浑身颤抖,他想要尖叫,想要痛哭。 但是他只能捂住自己的嘴,因为他怕自己的声音会将刚刚离开的人引回来。 果子终究是弱小的,他们只有依附着森林和同伴,才能有一丝丝的安全感,欺软怕硬......因为不欺软他们就活不下来,不怕硬更是如此。 这一次,他们失误了,所以一切都毁了。 那人身果望着西方,眼中的血丝如同要爆出来一般。 那吞食同伴的猴子。 那烧了整个家园的少年。 果子想要报仇! 它开始啃咬自己下肢的根须。 咬断了。 然后这只果子就用刚刚发育出来的两条纤细的胳膊在地上爬,朝着西方爬,渺小的身子爬过尸骸,枯树,泥浆。 一个果子,怎么可能报仇......就连怀着这种想法,都是可笑之极的。 当然,也没有人笑话它,毕竟没有人会关注一只果子的想法,数万万年以来,其实一直都没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