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主沉浮》
第001章:结伴入京
隋仁寿二年(602年)十二月十二,关中大地寒风凛冽,雪花飞舞,雪地中的山色显得漆黑,官道边的渭水又显得格外白,映衬出了一派肃杀之气。
铺满积雪的官道上,百多辆牛车组成的车队载着货物向东边的大兴城缓缓驶去。
年仅十六岁的杨集身穿一袭脏兮兮的麻衣,缩在一辆牛车上,以货物袋子遮挡漫天大雪。他那张精致到完美的脸温润如玉、光泽流转;而这一袭麻衣不仅掩饰不住他华贵气质,反而别有一番朴实清新气度,懒散的靠在货物上,更显得洒脱不群。
杨集乃是隋帝杨坚之侄,卫昭王杨爽之子。在他半岁的时候,杀得突厥积尸成山、流血漂橹的父亲,还朝不到一个月,就在举国欢庆中忽然病逝。
独孤皇后见年少的卫王太妃终日以泪洗面、神思不属,怕她把杨集养死,便把杨集接到宫中抚养,还给他起了一个‘金刚奴’的小名。直到杨集年满十二,独孤皇后和杨坚才像嫁公主一般,热热闹闹把杨集送回卫王府。
大概是老天也为英年早逝的杨爽感到可惜,所以让他的儿子也和他一样天生神力,好斗得连民风彪悍的关中大地都为之侧目,要是在路上看到哪个纨绔子弟缺了牙,那绝对是杨集一手造成的。
然而谁也不知道,在他出生那一刻,就有了一个后世的灵魂。
受限于学识,杨集对杨坚统治下的大隋王朝,除了一个‘开皇之治’之外,几乎一无所知,但这并不影响到杨集。
前世当了大半辈子的穷鬼,现在好不容易有个顶级好出身,而且本身又能打,他不知道除了当恶少之外,自己还能干嘛。
几天前,杨集还在泰陵为病逝的独孤皇后守陵,母亲独孤敏派人送了一封信,说是准备给他说门亲事,并且让他速速回家。
杨集想都没想,就带一百多名侍卫、随从往大兴城跑。
可是他的队伍离开泰陵不到三十里,就一头子钻进老娘给他精心的准备十面埋伏阵,百多名忠心耿耿的亲兵给杀得“全军覆没”。
成了光标司令的杨集本以为自己会坐“囚车”入京,但是劫道的家兵表明身份以后,客客气气的收缴了他的武器和钱财,就带着“战利品”走了,不但没抓他,反而甩下一个明显是累赘的随从。
主仆二人冒着大雪徒步走了一天的路,才遇到这支好心车队。
赶车的关西大汉名叫薛举,乃是金城人士,魁伟的身子穿着一件黑色布衣,一张颇有风霜之色的国字脸极有威势。
薛举从车上找出一张羊皮,扔给了杨集,说道:“披上吧,臭是臭了些,好歹可以拦些风雪。”
“多谢薛兄。”杨集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眼前这个薛举九成就是史上的‘西秦霸王’,不仅籍贯对得上,而且在他甩来羊皮瞬间,发现那支手的虎口、食指上方布满了厚茧,而小巧的马鞭不会留下那么一大片,唯一的可能就是长年累月握重兵器所致。
“无需客套!”薛举淡淡的回了一句。
“啊嚏、啊嚏、啊嚏!”便在此时,喷嚏声在杨集耳畔不断响起。
“披着!”杨集将羊皮甩给了身边喷嚏的随从,他这名随是个身材高大的大胖子,一张脸油腻腻的脸给揍得鼻青脸肿,不仅没有让人生厌,反而有几分喜感。
大胖子名叫朱粲,本是宫中一名御厨,后来被杨坚当“嫁妆”送给了杨集。
朱粲厨艺精湛,尤其擅长烤全羊,而且刀工也相当厉害,一套刀具到了他手中,很快就能把一只烤羊剔出一副完整的骨架,而剔出来的羊肉,竟然还是完整一只。
杨集本以为拥有这种出神入化、神出鬼没刀法的人,应该是个风华绝代的用刀宗师,但是这个大胖子,除了被打得嗷嗷叫之外,居然连还手都不会。
“公子,我不冷。”朱粲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
“我说你冷,你就得冷。”杨集从小就被独孤皇后聘用的皇家武师扔到冰窟窿里打熬身子,这点寒冷影响不到他。
“多谢公子。”朱粲见到杨集发火,吓得缩了缩脖子,赶忙把羊皮裹在身上。
薛举似乎一直在关注他们主仆,当他看到杨集将羊皮甩给了朱粲以后,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对杨集说道:“你小子秉性不坏,就是喜欢唏嘘的毛病得改改。而且只有王的子女,才可以称为‘公子’,官府虽不会计较这些,但别人听了,也会嘲笑你。”
杨集哭笑不得的说道:“我真是卫王杨集,他称我为公子、大王都没错。你们怎么就不信呢?”
人们结伴同行的时候,往往喜欢打听别人的家世和出行目的。当杨集如实说出自己家世以后,这帮人先是吓了一跳,紧接着便是哄堂大笑,纷纷说他是骗子。
大家认为卫王遍身蜀锦才合理,出行也是前呼后拥、仪仗俱全,而他身穿类似孝服的麻衣,身边也只有一个大胖子。
所以杨集说的话,大家自然不信,还以为他们主仆是骗人团伙。
“对对对!”朱粲在一旁猛点头:“公子以前是王的儿子,把老卫王熬成卫昭王以后,他就是卫王了。”
朱粲这话一出,旁边跟车的人全都笑了。
“闭嘴!”杨集狠狠地瞪了这个大胖子一眼,这种大实话,能说吗?
“小子,你想乱认亲戚,事先也得打听打听。知道大家为何笑你吗?那是笑你没见识。”薛举摇了摇头,对着杨集好言相劝:“卫昭王以前在凉州当总管的时候,带着大隋雄师无数次击败突厥人,之后又带兵端掉突厥龙庭、烧掉突厥圣山,被誉为大隋战神。咱凉州汉子最敬重的就是他了,所以我们都知道卫昭王只有一个儿子,而且还是大兴城最厉害、最能打的纨绔子弟,号称纨绔之王。这样尊贵的人怎么可能出来受苦呢?在大兴城外,大家只是笑话听,可是进了大兴城以后,你要是再借卫王之名招摇撞骗,恐怕第一个打你的就是真卫王。”
杨集喟然长叹:“什么纨绔之王?还不是给他娘毒打到大?要说纨绔之王,也是他老娘。”
“娘揍儿子很正常啊,怎么能说是纨绔呢?”一名脸带刀疤的大汉面露幸福笑容,十分缅怀的说道:“别说你这小骗子了,便是我这样一个老实的孩子,也是从小被阿娘揍到大。只是阿娘年纪大了,打不动了、跑不了了,我好希望阿娘像以前一样,追着我到处打。”
此话一出,又惹来一阵大笑。
过了一个多时辰,坐在牛车上闭着眼假寐的杨集觉得牛车停了,猛然睁开眼,就看到一座雄传壮观的大兴城出现眼前。
城墙上的一名名威武守卫顶着漫天风雪,一丝不苟的严防戒备。
“公子、公子,我们回到京城了,我们活着回到京城了。呜呜……”朱粲扯下羊皮,激动得哭了出来。
杨集看了看魁梧健壮的薛举,又看了看这个挺着大肚腩哭的大胖子,都不知应该怎么说才好。
结伴入京的关西大汉,也纷纷激动的观看这座雄城。
越临近大兴城,他们的脚步变得更加轻快了,恨不得胁生双翼,一下子就可以飞进大兴城内,尽快饱览大隋帝都的风采。
沿途疲劳在看到大兴城这一刻,也仿佛一扫而空,人人精神抖擞、神情亢奋。
“此番入京,定要搏个富贵回家。”有人紧了紧身上的包袱,语气坚定的说了一句。
这话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纷纷点头响应。
帝都魅力果真是不分时空,历来都是万众瞩目的所在。
恍惚之间,杨集似乎仿佛看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千万人北上京城博取富贵的景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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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冤家路窄
大兴城像是铺在大地上的大棋盘。如果说纵横交错的二十五条主街是线,一百零九坊和俗称西市的利人市、俗称东市的都会市是棋盘上的格;那么生活在各坊里的人,就是一枚枚棋子。
杨集他们这支路上拼凑起来的队伍到了大兴城,也失去共同目标,从正西门金光门入城以后,大家互道珍重,便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了。
行至西市北门,薛举也到目的地了,他看了孤零零的杨集主仆一眼,问道:“杨兄弟,你们准备去哪儿?”
杨集拱手道:“去卫王府。”
薛举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语重心长的劝道:“杨兄弟,行骗不是长久之计,你们最好还是找一份事情,只要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定能在大兴城扎下根。”
“我也想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做事,但是条件不允许啊。”杨集无奈长叹。
薛举失笑:“想当好人还不简单吗?”
“我的烦恼你不懂。”杨集摇了摇头,他一出生就拥有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地位、财富,甚至连钱都有老娘帮着数,除了恶少这行当,他还能干嘛?
夺大魔王杨广的江山吗?
那还不如让他直接去死。
“家中娘子管得严,我也不能给你太多钱财。要是在京城呆不下去,就到西市皮行金城商行找我。”动了恻隐之心的薛举取出两串铜钱,塞到了杨集手中,不等他说话,就赶着牛车进了西市北门。
杨集望着薛举离去的地方,又看了看手中的两串铜钱,低语道:“西市皮行金城商行,我记住了……”
“公子,这个薛举一出手就是两串钱,真是豪爽之极。”
一串钱就是用缗串起来的一百枚开皇五铢;开皇五铢购买力高,这两串钱足够一般人家生活十天左右,然而薛举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送给一个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见面的人,也难怪朱粲这么说。
“在有钱人眼中,两串钱或许就是两根厕签。”杨集将铜钱收入囊中,继续东行。
“公子。”朱粲肥肉颤颤的跟了上来,一脸傻笑的看着杨集。
杨集不解的问道:“又怎么了?”
朱粲蛇随棍上的说道:“以后每个月,能否多给我几根‘厕签’?”
“胖子,你的俸禄已经不低啦。”杨集无语的看着这个大胖子,他家奴仆分为九等,每升一等,待遇番三倍;胖子已经是五等了,收入超过他的人,绝对不到四百个。
“我发现我能拿双份。”朱粲壮着胆子说道。
“你除了会做饭菜,还会什么?”
“我能打。”
“你能打个屁?”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杨集就来火:“我看你能挨打还差不多。”
“我说的能打就是这个。”朱粲看了天上的飞鸟一眼,悠然神往的说道:“开始被打的时候是确实挺疼的,可是后来,身子轻便了、灵活了。如果天天被打一顿,说不准以后我也能飞起来。”
“……”杨集无言以对。因为朱粲看似犯贱,其实符合学武原理。
就拿杨集自己来说,他从皇宫回家以后,天天出去打架,还时不时和军中大将对练,现在就像头野兽一样,一旦感知危险到来,身体不用大脑指挥就能作出本能反应,一看对方抬腿、出拳,就知道拳脚从哪儿来,并知道怎么躲闪、怎么反击、怎么收发、怎么先发制人。如果朱粲被打出本能反应,又有直面危险的胆魄和镇定,再把菜刀换成横刀、把烤羊换成人,以他那刀功、眼力、准头,以及收发自如的掌控力,说不定就是一名风华绝代的刀客。
想到这里,杨集颇为意动的问道:“胖子,刀功像你这么好的厨子,府中总共有多少个?”
“二十三个。”朱粲平时与府中厨子相互切磋、相互学习,不暇思索的给出了一切确切答案。
“和你一起从宫中来的那伙?”四年前,杨坚和独孤皇后送给杨集不计其数的‘嫁妆’,其中就有一百二十名美婢、一百二十名小厮奴仆、一百二十名厨子/厨娘。
朱粲点头道:“正是。”
“我明白了。”杨集点了点头,决定回府之后,便让这些人去跟府中侍卫打架,说不定真能打出几名厉害刀客来。
“那这‘厕签’?”朱粲嘿嘿的问。
“回去再说。”杨集虽然还不当家,但也知道卫王府能管好数目庞大的奴仆、婢女、侍卫、商铺佣人、田庄庄丁、佃户,全靠老娘那套严厉而公平的制度,他不能因为胖子一句话,就去破坏这套规则。
“多谢公子。”朱粲大声道谢。
“免啦!”杨集成年冠礼也在上半年完成,可是还没开始享受大隋的花花世界,独孤皇后忽然病逝,这又耽搁了他好几个月,现在回来了,定要把之前浪费的十多年时光都补回来。
……
主仆二人近家情切,加快脚步过了西市、延寿坊,再往东走就是大兴宫皇城正南方,继续东行,便是卫王府所在的平康坊了。
两人刚刚走到离家最近的西坊门,前方百步之外出现一队人马,前呼后拥,先头一人是三十岁出头的青壮,面色冷峻,家将打扮,手中牢牢握着一把横刀,看那刀鞘的样式,显然不是制式横刀,而是专门加重加宽的特制之物,可见此人有不错的武艺和力气。
在他身后,是一架稳步前行的八抬肩舆;上面坐着一名身穿寿字暗纹锦袍的花甲老人,坐在肩舆上的身姿挺得笔直,此老身材高大,一头花白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头戴进贤冠,双眉入鬓,双目深邃而明亮,一张脸膛犹见年青之时的风采,虽是文人打扮,但身上却有着武人的威武气势。
肩舆后面和左右两侧跟着的三十余人,个个高大威武、相貌堂堂、气势不凡,一眼就能辨出是百战之士,他们也是各持特制横刀,穿的却是上好的绸缎袍子。
朱粲低声说道:“公子,这是谁啊?好生威风。”
“高颎能不威风吗?”杨集吩咐道:“避开。”
高颎已让杨坚一撸到底,只剩个齐国公之爵,但高颎就是高颎,哪怕他是白身,也没人敢小视。
更何况高颎丢官与杨集有关,杨集哪敢与高颎面对面?
这是发生在开皇十九年的事情,当时是杨勇、杨广争得最为激烈的时候,高颎等人为了保住杨勇太子之位,方方面面都在打压势弱的杨广。
杨坚易储之心固然坚决,但也不能无缘无故废除当了二十年太子的杨勇,当时恰逢和亲东/突厥可汗启民可汗的安义公主病逝,杨勇和高颎等人纷纷劝杨坚再嫁一名公主过去,以加强双边关系,杨坚也有意册封杨雄之女为义成公主,再嫁启民可汗。
但是执反对意见的杨集却去找了杨广,不仅怂恿他反对和亲,还说和亲政策是汉朝战败以后才有的耻辱外交;如果满朝文武明白和亲之源是耻辱,那些指望战功来晋升的武将,说不定巴不得大隋和突厥开战。
杨广在扬州呆了十年之久,朝堂势力不及杨勇两成,正为扩大势力而苦恼。杨集这番话让他大受启发,他在文臣方面争不过杨勇,便决定借反对和亲来争取朝中武将。
翌日早朝,杨广就跟杨勇和高颎唇枪舌剑的斗了起来,当天去看热闹的杨集见他们旁征博引、没完没了,直接来了句“我大隋武将又不是没卵蛋的人,何须躲在女人裙子底下苟且偷生?如果和亲能够换取和平,那干脆解散军队,让武将通通卸甲归田好了。”
大隋尚武之风极重,国力又处于前所未有的鼎盛之期,无所事事的满朝武将本就不甘老死家中。要是又和亲了,他们还怎么建功立业、扬威域外?一经杨集刺激,便纷纷跳出来声援杨广,反对和亲。
启民可汗是杨坚扶持起来对付步迦可汗的棋子,但是这颗棋子不但没有起到制约步迦可汗的作用,反而时不时派人来喊救命。
杨坚认为需要依附大隋生存的启民可汗,就算没有和亲这层关系,也不敢脱离大隋。而他当时本就默默帮助杨广培植势力,眼见很多威望素著武将都在支持杨广,于是就顺杨广之意,废除和亲。
至于杨坚都拉拢不来的高颎,则获得“奉行耻辱外交,有失国体”之罪,给一撸到底,仅以国公之爵回府。
朝臣心知所谓的耻辱外交不过是杨坚借题发挥而已,但是大家不敢说杨坚和杨广什么,便把高颎惨遭罢免一事,归功到了杨集头上。
背了黑锅的杨集虽然无愧于心,却也不愿和高颎打交道,带着朱粲转身就走。
“卫王殿下,请留步!”杨集想走,但高颎已经看到他了。
杨集充耳不闻,果断的沿着启夏门大街往南直走,准备改从南门回家。
高颎见杨集慌慌张张的跑了,又好气又好笑,坐在肩舆上直哼哼。
“阿郎,这个卫王好生没有教养。”一名侍卫愤愤不平的说道。
“要是有教养,还是纨绔子弟吗?”
“这倒也是。”
“回府。”
“您不是要去拜访宇文公的吗?”
“乘兴而来,当兴尽而返。见不见贺若公已经不重要了。”高颎望着杨集远去的背影,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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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阴魂不散
平康坊是大兴城大名鼎鼎的声色犬马、游乐之地,坊内酒肆客栈、青楼林立、乐坊教坊随处可见,是大兴城除东西二市之外,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每到夜晚,别处或还清静,但是平康坊整夜喧哗、灯火不绝。坊内地带价值可谓是寸土寸金,比王公贵族集中的永兴、崇仁、务本、兴道等坊贵上几倍。
不过平康坊并非都是烟花柳巷,娱乐场所主要是集中在南里,而东里、西里、北里方依然是正常人家的宅子。除了各占三百亩的卫王府、乐平公主杨丽华的公主府,杨素、高颎、杨雄、宇文弼、李敏等重臣的府邸也在这里。
卫王府雕梁画栋、碧瓦青檐在雪光下熠熠生辉、恢宏大气,在气势恢宏的正门门楣上,题写着“卫王府”三个大字。
布满碗口大铜钉的朱漆大门前,两根巨大的石柱密密麻麻的刻满了文字,记载着卫昭王杨爽为大隋所立功绩。这两根石柱,左为阀、右为阅,中间的朱漆大门是门户。
所谓门阀之说,即是由此而来。
门前左右各列门戟九架,上面的十八支戟皆为皇帝所赐,既是皇帝对功勋之臣的褒奖,以示府中之主荣耀和尊贵,也是为其他官员树立进取的榜样,而十八支戟意味着爵位、官职尽皆臻至一品了,放眼当下也只有卫王府独享此项殊荣,便是太子、皇子也没有。
到了府门前,杨集惊奇的发现他家竟然有客来访,这实在太让他意外了。
要知道,杨集虽是亲王,还有个开府仪同三司的文散官,看着是挺唬人的,但两者都是吃干饭的虚职,他根本没什么值得别人巴结的地方。
也只有父亲忌日那天,他的老部下集中上门拜祭,才使卫王府热闹一点;平时除了看守门戟的二十名亲兵和一个看门的门子,连条野狗都没有。
可是现在的府前广场右侧,竟然整齐的停着两辆宽大华丽的马车,从摆放位置上看,访客显然都是女人。
每辆车车后和左右两侧各有几人守着,个个都是穿着上好的绸缎袍子、腰悬佩刀的壮汉。他们没有没有因为主人不在而懈怠、喧哗,个个静默无声、站姿如松,展现出了主人家良好而严格的家教。
杨集看了一眼,便迈步上前,门前亲兵见主人狼狈归来,习以为常的纷纷抱拳行礼:“参见公子。”
“免礼。”杨集轻轻一挥手,便和朱粲跟着门子步入洞开的大门。
正门之内是一座汉白玉影壁,影壁上巨大的玄武浮雕,是卫王府的镇宅神兽。
比起皇宫的五门三朝,王府少了库门和雉门,绕过影壁就是王府正殿玄武殿的前院。
前院地面以青石铺成,正中是个圆形池子,池内有假山一座,山上有亭子、树木,池内有一群群红色的鲤鱼自由穿梭。
院中两旁种植松柏、花梨、香樟、翠竹,虽已是隆冬时节,但这里的依旧绿意盎然。
门子过了影壁,就激动的高喊道:“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一名须发俱白、相貌堂堂的老者闻声出迎,一袭青色长衫穿在他修长的身躯上,显得温文儒雅、潇洒出尘。
此老名叫公孙桓,曾在崆峒山修道,杨爽担任凉州总管时,听说公孙桓学识渊博、能文允武、人品端正,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便亲自将他请下山,此后一直以幕僚的身份为杨爽出谋划策。杨爽病死之后,公孙桓留下来当卫王府大总管,他不仅帮忙太妃打理庞大家业,还教杨集剑术,以及在宫中学不到的权谋之术。
“见过公子。”公孙桓见到杨集,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大步上前施礼。
“夫子多礼了。”杨集还了一礼。
公孙桓看了杨集一眼,笑着说道:“公子这番吃了苦头吧?”
杨集瞪了这个坏老头一眼:“想必也有夫子功劳吧?”
“哈哈!”公孙桓也不否认,只是哈哈一笑。
杨集挥手让朱粲和门子退下,随口问道:“夫子,谁来了?”
“是乐平公主来了。”公孙桓报出一个让杨集意想不到的名字。
“她来做什么?”乐平公主杨丽华是杨坚嫡长女、周宣帝皇后,也是杨集的堂姐。
杨集这个从皇后变成太后、又从太后变成公主的堂姐有点自命清高,嫌他们母子丢脸,除了逢年过节来拜拜独孤太妃,平常从不登卫王府大门。
公孙桓笑着说道:“据内院苏管事说,公主是来说亲的。”
杨集为之一愣,随即笑问道:“阿姊说的是谁家娘子啊?”
“陪公主来的,是高颎的继室宇文氏。”公孙桓说道:“为公子说亲的对象便是高颎的女儿。”
“庶出之女好像当不了我的正妻吧?”杨集有点哭笑不得,自己装聋作哑的避开高颎,他的夫人竟然亲自跑到家里说亲来了。
公孙桓点了点头:“庶女确实当不了王妃。”
杨集的问题又来了:“高颎还有未嫁嫡女吗?就算有,恐怕比我娘还大。”
“嫡女是没有,但庶女也可以变成嫡女啊。”公孙桓笑着说道。
“这也能变?怎么变?”
“两年前,高颎将一名庶女过继给宇文氏,名义上是嫡女了。”公孙桓笑着说道。
“真是让人无语了。”高颎等人现在尤不死心的为杨勇复出造势,声势还不小,杨集要是在这时候娶了高颎之女,便和杨广有了无法弥补的裂痕,以后的大业王朝不但混不了,甚至人头不保。
杨集不怕老娘犯错,担心的是高颎。
这种老奸巨滑的老狐狸一旦盯上一个人,就有几十种逼人就范的手段,从来就没有半途而废之说。即使今天拒婚,这老狐狸肯定还有让人防不胜防的后招。
“大娘子和公主她们在偏殿,公子要去吗?”公孙桓见杨集脸色有点难看,便问道。
“不了,我先去洗漱一番。”杨集摇了摇头,直奔后院而去。
桥归桥路归路,他只会把这件事算到高颎头上,而不会迁怒到几个女人的头上,要是在自己家里朝几个女人发脾气、掀桌子,丢人的可不仅仅是他杨集一个,而是卫王府这个招牌。
第004章:皇帝赐婚?
傍晚,王府主宅小厅堂灯火通明。一个容颜秀美、雍容华贵的美妇在门口翘首以待。
这名美妇大约三旬出头,五官清丽、线条柔美,可是她却拥有一双又黑又亮的剑眉,较大多数女子,多了几分英气。
这便是杨集今世母亲、太妃独孤敏。
别看独孤敏体态婀娜、娇滴滴的,可她是将门之女,天性就有一股彪悍的味道,又生活在武风极盛的关中,自小就学习家传战技,武艺不错的男人都未必是她对手。
当她远远见到儿子踏雪而来,脸上泛起一丝笑意。
“娘!”杨集上前行礼,同样长着一双剑眉的母子,站到一块儿,恍若姐弟一般。
“来啦。”独孤敏板着脸,微微眯起眼睛,仿佛一只狡黠的狐狸,忽然说声:“跪吧。”
杨集不知自己又犯了什么错,很干脆的撩起袍子跪了。
“我让你跪下吃饭,你跪门口作甚?”独孤敏张着一双大眼睛,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阿娘让我吃饭?”杨集嘴巴张得大大的,能一口塞下两颗鸡蛋。
独孤敏“噗哧”一笑:“吃饭当然要跪坐啦,你要是站着吃,我没意见。”
“你赢了!”摊上这样一个老娘,杨集能咋办?
独孤敏得意洋洋的说道:“怪你膝盖软。”
“得了吧,我的娘!”杨集无可奈何的趁机起身:“我不是膝盖软,而是懒得麻烦;要是你把阿耶的灵牌搬出来,我跪得更久。”
独孤敏说道:“你也可以把我阿耶的灵牌搬来啊。”
“大舅不让。”言下之意,杨集真想搬过。
“那是你的事儿。”
母子二人争执着入座不久,门口走进了一群肉山也似的婢女,个个粗如浴桶、肥肉颤颤。
这便独孤皇后四年前送给杨集的“美婢”了,她以为只有十二岁的杨集不知美丑,还说着花团锦簇、让人感动的话。
要不是杨坚拼命忍笑,杨集差点信了她的鬼话。
王府当然也有正宗美婢,而且还不少,但是独孤敏当初见到这伙小胖妞的时候,便哗啦一声,把小美婢全收走。
杨集这些年得以心无杂念勤学苦练,这帮肉山也似的“美婢”至少有一半功劳。
随着这些“美婢”忙碌摆放,杨集才知道今晚吃火锅。
火锅在大隋叫“古董羹”,上可追溯至东汉,因食物投入沸水时发出的“咕咚”声而得名,随着火锅推广,烹调技术进一步发展,各式配套烹器、餐具也变得丰富多样了起来。
桌案中间那个锯圆的大洞就有一口下方上圆的质地古朴青铜锅,下方烧得正旺的木炭泛着淡淡清香。上面的圆形铜锅内有条盘成龙形的老虎脊梁骨,露出水面那一截还套一个大鱼头,随着氤氲热气升腾,‘龙嘴’仿佛吞云吐雾一般。
桌案上很快就摆满盛放酱汁、蒜泥、芥茉、胡椒、芜荽、韮黄、葱姜的小玉碟,还有鹿舌、驼蜂、羊肉、虎肉、食铁兽掌、蘑菇、冬笋、芜荽等食物,碟碟食物码成花瓣之状。
权贵之家吃火锅,一般是由婢女烫好菜,再送到主人的碗里。可他们母子都是特别能吃的肉食动物,根本没有耐心去等,不等菜上齐,就不约而同的把面前那盘老虎肉一股脑倒进锅里,然后拿起象牙箸就开动。
两人都是左撇子,速度也相差无几。
吃到差不多的时候,杨集忍不住问道:“娘,拒婚了吗?”
“当然拒了。”独孤敏知道儿子今天到家,便让内府管事苏芸娘把提亲之事告诉公孙桓,让他向儿子传达,是以明白儿子问什么:“有此用心不纯的长辈,哪怕那个女子是天下最好的女子,也休想进咱家大门。”
“有道理。”杨集想到高颎都费尽心思送女儿,有些飘飘然的说道:“连高颎都主动结亲,看来我这个卫王还是相当出色的嘛!”
独孤敏鄙夷道:“高颎中意的是你阿耶的旧部;若非这个,你送上门去,他都懒得理你。”
此言一出,杨集恍然大悟。
大隋王朝的用人制度是九品中正制和察举制,两者都有一个举荐人,谁来举荐你当官,此人就是你的大恩人,对于被举荐者来说,举荐人是类似君主、父母、师长的威权存在,两者之间有着十分明显的主从关系。
各个派系为了自身利益,都会默契的维护这套主流共识,为了稳定自身派系着想,甚至还会排斥其他派的“叛徒”,所以除了极个别怀有雄才的“叛徒”越“叛”越高,九成以上的“叛徒”都被冠上“品行不端”、“道德不好”等罪,黯然退出官场。
正是基于这个现状,所以杨爽提拔起来的人带有浓重的‘卫王系’色彩,只要他不绝后,这些人都被划为卫王系,他们只要到了大兴城,不管是为了自身前途还是念旧,都要来卫王府拜祭杨爽。一旦杨集步入仕途,那些年年都来拜祭杨爽的死忠分子,就算没有弃职来投,也会把杨集当成领头羊。
高颎看中的,显然就是以杨集为首的“卫王系”,甚至连独孤敏的娘家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独孤敏的父亲独孤屯,本来是在齐国为将的陇西李阀子弟,后来兵败被擒,受编为独孤信部下和家臣,跟高颎父亲高宾一起赐姓独孤。
独孤信被宇文护逼死以后,惨遭打压的独孤一族人人自危,高宾等家臣恢复本姓以自保,而独孤屯不仅没有恢复本姓,还与杨坚一起努力营救、保护独孤信血脉。杨坚代周立隋以后,卷土重来的独孤氏感念独孤屯之恩,正式将独孤屯纳入本宗。
独孤屯虽已作古,但是他的长子独孤楷是益州总管、次子独孤盛是车骑将军,全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而舅舅跟外甥,自古以来都是同气连枝、荣辱与共的关系;要是杨集成为高颎女婿,并坚定站到杨勇那边,独孤氏兄弟就算百般不愿,也被别人划到杨勇那一边。
独孤敏见到儿子若有所悟,挥手让厅中婢女退下,鬼鬼祟祟的低声说道:“当了二十年储君的废太子权倾朝野,对于他们来说,你和你舅父其实可有可无;但是只要你们中立,对于势单力孤的新太子就是巨大的打击,我认为这便是高颎要与我们家结亲的真正目的。”
杨集点了点头:“高颎他们以强大的势力在正面上对太子步步紧逼;背后又以姻亲、利诱等方式拉拢中立势力;这是一正一奇的两场战斗,相较于‘奇’,‘正’的战事无疑更加让人瞩目,因为无论是高颎,还是贺若弼、宇文弼、元岩等人,个个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如今他们联起手来,必然促使许多摇摆不定的人站到他们那一边。”
“话是如此,但那又有何用?”独孤敏叹息一声:如果高颎他们在‘废长立次’之前这般反击,圣人或许会妥协;如今新太子都立了两年,大事已定,谁跟他们闹,谁倒霉。你只管瞧好了。”
“厉害啊,我的娘。”杨集大为惊叹,要不是他认定杨广会笑到最后,恐怕也会在如火如荼的大势之下失去主张。
独孤敏最是经不得夸,听儿子这么一说,马上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那是当然。”
熟悉老娘德性的杨集识趣的问道:“请问女诸葛,小子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呢?”
“去端正你那三个金头兄弟的态度,他们没有像我这么厉害的军师,很有可能受到高颎、贺若弼、宇文弼、元岩等人左右,从而误判形势,做出神仙难救的蠢事。你把金头兄弟立场端正以后,太子感激你、念你的功;太子登基以后,你的好处少不了,你的金头兄弟也会感激你。关键是如果少掉一颗金头,以后盯着你的人就会多出几百万,所以救人就是救己,可谓是一举三得。”
“阿娘英明。”杨集忍不住笑了,母亲说的“金头兄弟”就是堂兄蔡王杨智积、滕王杨纶、道王杨静,加上他自己,兄弟四人凑成了‘四大金头’。
这个绰号源自独孤敏爱子之心,她认为四分五裂的突厥已经不是大隋对手,接下来的大隋王朝极有可能由外战转向内部政斗;作为大隋亲王的儿子,根本避不开各种政治风暴,要是没有自保的本事,轻则一无所有,重则性命不保。所以她不仅要把儿子培养成丈夫一样的战争怪物,还要让儿子通晓通百家之技。
独孤敏用心虽好,但是学海无涯,杨集再聪明也学不完那么多知识,没完没了的功课终于让杨集闹起了脾气。然而独孤敏既不打也不骂,只是说亲王唯一的用处就是给别人踩着往上爬,平均下来,每一颗金头都有千多万人盯着,如果不学好各种生存之道,根本保不住价值连城的项上金头。
这说法虽有夸大嫌疑,道理却不容反驳。杨集连福都还没正式享,哪甘心当别人晋升的投名状啊?再加上年纪还小,也干不了什么,索性按照母亲安排,乖乖去学各种生存技能,自此以后,私下里,就有了“四大金头”之说。
但是另一方面,母亲又逼他去当纨绔子弟,她的理由也很充分,说是只有想当太子、想当皇帝的亲王,才会以谦谦君子、礼贤下士的形象拉拢人。你杨集已经是亲王了,不当坏人还能干嘛?不当坏人的话,你能寿终正寝吗?
对于自幼丧父的杨集而言,不信母亲还能信谁?
实际上,独孤敏平时虽然有点不靠谱,但确实是一个很称职很厉害的母亲。
她虽然只是个幼年丧父、少年丧夫的寡妇,却能把庞大的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不仅如此,还有极深的政治智慧,她知道儿子这样到处打人,容易把路走死,若是儿子以后犯点小错,小错也会因此变成杀身之祸;很早以前就让还在皇宫生活的杨集,多去隔壁的东宫卖萌,争个好印象。
在抱大腿这个问题上,母子二人出现严重的分歧,杨集不仅没去隔壁的东宫,还专门去门庭冷落的晋王府,为此没少挨过毒打。直到杨广从晋王变成大隋皇太子,没完没了的毒打才嘎然而止。
“还有你两个舅舅,也要提醒。”独孤敏又说道。
杨集笑道:“大舅二舅好像都很聪明吧?”
“这不重要,就算他们本身站在太子这边也同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只要提醒了,你就可以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们是因为你,才站在太子这一边。他们不承认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以理所当然提条件;他们不答应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以用这个理由找你阿婆?”
笑得像只狐狸的独孤敏,似乎觉得有损自己的严母形象,脸色忽然一正:“高颎的女儿,我是拒了。但是这帮人神通广大,如果我们一不留神和他们的人结亲,那就惨啦。所以你尽快成亲,省得他们惦记。”
“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啦!”杨集顿时眉开眼笑:“娘,你在信上说已经找到了结亲对象,到底是谁家女孩?”
“太子妃的妹妹萧颖、裴矩的女儿裴淑英、郑译的女儿郑乔……”独孤敏一口气报出了七个名门闺秀的名字。
杨集问道:“结果呢?”
独孤敏无精打采的说:“没有结果。”
杨集狐疑不解:“怎么没有结果?”
“相人都说你和这七名名门闺秀都八字不合。”
“七个都不合?”
“对呀!”
杨集疑神疑鬼了起来:“我应该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注定无伴终老、孤独一生。”
“净瞎说。”独孤敏怒道:“什么天煞孤星?明明是她们福薄。”
“有道理。”杨集心头也舒服多了,他又贼眉鼠眼的说道:“我觉得舅舅家的妹子不错,您怎么看?”
“那不行。”独孤敏斩钉截铁的说:“独孤氏女子以善妒闻名,你那些表姐妹当平妻还可,正室却是万万不行。”
杨集这才明白,老娘是奉行双重标准的人,儿子可以满城放火,丈夫点一盏灯都不行。她为了实现多孙目的,连自己都拿来当反面教材了,问道:“那您认为谁家女儿好呢?”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独孤敏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
“我不急,只是好奇。您慢慢找吧,我的要求不高,只要别像秦王妃就行。”杨集正妻必须像长孙皇后那样宽宏大量,不但没反对丈夫纳妾,反而主动给丈夫纳妾。而杨俊的正妻秦王妃,妒忌得连丈夫都毒死了,这样的媳妇谁不怕啊?
隋朝女性地位极高,这是延续北朝风气,由于北朝“将相多尚公主,王侯亦娶后族,故无妾媵,习以为常。”以至于北齐“举朝既是无妾,天下殆皆一妻……父母嫁女,则教以妒,姑姊逢迎,必相劝以忌。以制夫为妇德,以能妒为女工。”
当然,妻妾成群者也大有所在,只不过只娶一妻乃是社会高层的风潮,追根原因,这是持续了数百年的鲜卑遗风。
北朝女性既能弯弓射箭,也能贴身搏斗,还能为子求官、为夫尽孝、为夫谋官,她们里里外外都与丈夫一起奋斗,弄得满天下都是‘女强人’,由此衍生出来的,便是男人的惧内之风。
虽然隋朝是个大统一王朝,但九成以上的高官都是有鲜卑血脉的人,本质依然是鲜卑人在延续,也导致妇女强势的胡族遗风远未消亡。所以杨坚畏妒妻、杨素怕悍妇、杨爽只有一个老婆,都是极正常的事。甚至像杨素之妻郑祁耶告丈夫、秦王妃毒死丈夫之类的家庭悲剧,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那是当然了。”独孤敏心头有点发虚,她其实从去年就开始为儿子提亲了,但是儿子名声太臭,根本没人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倒不是说大隋王朝没有攀龙附凤之徒,而是名门高第最讲究门当户对;像杨集这种亲王,小户人家不敢高攀,能当王妃的名门嫡女却又数量稀少,她们的父母都想给女儿找个好归宿,杨集这种恶名远扬的纨绔,完全不在考虑之列。
好不容易遇到七个愿意结亲的朝廷命妇,然而每个名门闺秀都与杨集八字不合,造成了如今上下两难的尴尬局面。
不过独孤敏也有解决办法,她自己搞不定那些名门世家,就打算将这难题甩给身为一国之君、一家之主的杨坚,等她物色好人选,再由杨坚指婚便是。
皇帝赐婚,谁敢唧唧歪歪?
这时,内府管事苏芸娘走来,向母子二人遥行一礼:“芸娘见过大娘子、公子。”
独孤敏问道:“何事?”
苏芸娘答道:“滕王邀请公子于明日未时去芙蓉园饮宴,这是请柬。”
独孤敏脸色相当难看,冷冷的说道:“杨纶怎么知道金刚奴今天回家?莫非他专门盯着我们家?”
“我也不知。”苏芸娘快步上前,把请柬递给了杨集。
杨集接过一看,笑着向母亲解释:“明天是滕王兄生日,不是专门盯着咱们。”
“可能是阿姊辞世不久,他不敢在家里庆生,所以改到远离皇宫的芙蓉园。”独孤敏神色稍霁,释怀道:“既如此,你去去也是无妨。”
“嗯。”杨集点了点头,另外两颗金头应该也在,倒是省得他一一拜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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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合一章。
第005章:高颎深谋远虑(求收藏推荐)
高颎号称大隋第一臣,不仅仅是功劳大,而且他还向杨坚推荐了杨素、韩擒虎、贺若弼等人,正因为有这些人才全力辅佐,杨坚才能结束乱世、统一天下,并在对外战争中,打败了不可一世的突厥。
但是等杨坚缓过一口气,将目光朝内的时候,发现八大柱国、十二大将军、二十四卫府将军为首的关陇贵族实力空前,个个野心勃勃,他想迁都洛阳以打破关中本位制,却始终做不到。
也是因为他在,这些关陇贵族才不敢轻举妄动,一旦他不在了,这些人定然发难。
反观太子杨勇,却发现他耳根子软,做事轻率由心,说好听是书生意气,难听一点,则是心志不坚、立场不定、没有主见,根本驾驭不了权势涛天、野心勃勃的关陇贵族,如果由他继承国祚,不过是第三个魏恭帝、第二个周静帝罢了,为了大隋江山社稷着想,杨坚便有了废储之心,准备立雄才大略、文武双全的杨广为储。但是杨勇当了近二十年的太子,不能说废就废,于是杨坚率先找了高颎,希望他支持自己。
然而人都有私心,高颎也不例外。
相较于杨广,高颎理所当然的支持已是太子的女婿杨勇,他固执己见,认为杨勇没有过错,怎能轻易废黜?
杨坚多次劝说未果,即知高颎志不可夺,到了开皇十九年,已经决意废杨勇的杨坚,先行铲除杨勇羽翼,位高权重的高颎既是杨勇的岳丈、又是杨勇最坚定的支持者,于是首当其冲的被贬黜。
高颎无官一身轻,平时没事就在家看看书,偶尔出去喝几杯,日子倒也清闲,他本以为自己就这么清闲下去了,谁想到今年风云突变。
皇后病逝以后,丧志的杨坚将国事托付给了杨广,许多人又跳了出来,再次把他卷入是非圈中。
高颎知道自己虽然过了杨坚这一关,但太子杨广这一关不仅没有过,而且非常难过。
现在他虽然在朝堂上失去了实权,但他功劳大、资历深、门生故吏多,谁也不敢忽略他的存在,有时候他的一句话比杨素、苏威一百句还管用。
这份影响力,在杨坚时代倒是无所谓,可杨广没有他父亲这份威慑力,终会使自己的这份影响力百倍放大的突显出来。自古以来,哪个帝王忍受得了这种超然的人?
高颎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他在世时间不多,并不担心自己,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家族后人。
“父亲!”就在高颎默默思索之时,长子高盛道出现在了他的书房之内。
高盛道四十有五,官居太仆寺左少卿,掌乘黄、车府二署。他对高颎躬身一礼:“父亲,听说卫王府拒婚了,您是不是打消结亲的念头了?”
高颎淡淡的打了儿子一眼:“谁说的?老夫既然挑中杨集当女婿,就一定把女儿嫁给他。”
“这……”高盛道眉头紧皱,有些为难的说道:“父亲,独孤太妃都拒婚了,要不就此作罢?”
高颎撇了撇嘴,不屑的道:“你懂个屁。”
“父亲。”高盛道似乎被骂习惯了,没有在意父亲的谩骂,而是自说自话:“卫昭王的党羽早已烟消云散,继承卫王之爵的杨集无势可依,宛若无根飘萍,现在虽然有圣人恩宠,然而这份恩宠持不可久,一旦新君登基,被杨集打了遍的权贵定然群起而攻。卫王府没落,那是迟早之事。故而孩儿认为把小妹许给杨集,不是好事。”
“所以我才说你屁都不懂。”高颎瞪了儿子一眼,解释道:“新君登基上位,都会做番成绩,以示自己不弱乃父,而老臣一心求稳,素来是新君新政阻挠者。新君认为老臣倚老卖老,就算没有弄倒这帮老臣,也会提拔激进臣子来支持新政,这便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最初由来。太子雄才大略、满怀雄心壮志,不是甘心活在圣人阴影下的人,恐怕登基之初就有大动作。而杨集,单凭人人厌恶这一点,就足以一世无忧。”
高盛道半晌无语,倒不是父亲说服了他,而是他发现父亲竟然说太子会登基,既然父亲认为太子以后会登基,为何还要反对?忍不住问道:“父亲认为太子会成功登基吗?”
“自然。”高颎点了点头:“圣人在诸子之中挑来挑去,能比太子更出色的,没有一人。圣人绝不可能再换太子。”
高盛道吃惊道:“既然明知不可为,父亲为何还要反对太子呢?”
“并不是我要反对太子,而是我不反对,大家也把我当成反对者。因为我不仅仅是开国元勋、前太子岳丈,还是一家之主,我就算对国丈、从龙之臣不动心,他们也认为我害怕家族惨遭清算而反对到底。”高颎叹了一口气:“既然退无可退,那我也只好配合那些反对太子的人了。我不是为了什么国丈,而是想借此势力以进为退,当这股势力大得无法想象之时,高家反而安全了。”
高盛道不解的问道:“就算太子地位不可动摇,但是跟您把小妹许给杨集也无关啊?”
“杨集的智慧远非你能想象,当满朝文武的目光还落在圣人、皇后、前太子身上的时候,他就提前在太子身上落了一步好棋,让太子对他深信不疑。一旦太子登基,他必然成为朝堂最耀眼的重臣之一。只要拿下这个女婿,纵然我死了,高家也能保两代富贵。这就是我要把灵儿嫁给杨集的原因。”
高颎很早以前就看出子侄不成器,全靠自己才能窃据高位,一旦他逝去,肯定被打回原形,要是有人落井下石,高家恐怕连传承都难,所以他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可以庇护高家的人。
以前他并不关注臭名远扬的杨集,直到杨集在和亲事件上忽然冒头,才令人一一细查。
他作为一国之相,要查一名皇族子弟成长经历实在太容易了,然而这一查就不得了了,他发现杨集只是打架斗殴,而且打的都是该打的混蛋,并不像别的纨绔子弟欺男霸女、欺行霸市,。更让高颎震惊的是杨集从小就跟杨广一家厮混,对杨勇则是避而远之,小时候不懂事也就罢了,可他长大后还是如此。
高颎立刻意识到杨集与杨广交好,乃是他自己的主张,与任何人都无关,在断定杨集为奇货可居的明珠以后,让人顺势到处抹黑杨集,把他深藏到流言蜚语之中,打算等到他成年,再把女儿高灵许配过去,借此为后辈谋一条生路。
为了‘花’落高家,高颎甚至以威逼利诱的方式,把大兴城相人收买干净。只要有人出示杨集的姓名和生辰八字,相人都会说他和名门闺秀‘八字不合’。
可怜的独孤敏信以为真,哪晓得高颎在背后搞鬼作怪?
高盛道犹豫了一下,说道:“孩儿不反对您把小妹嫁给杨集。可独孤太妃明显不想和我们联姻。难道您还能把小妹强塞过去不成?”
高颎冷哼道:“那是独孤敏没见过灵儿,不知灵儿的好。”
高盛道苦笑道:“但现在的问题是,小妹不一定愿意嫁了。小妹听说独孤太妃拒婚以后,在后堂当着嫡母、我夫人的面,把杨集数落得一文不值,还说嫁猪嫁狗都不嫁杨集。瞧她那模样似乎把杨集给恨上了。”
“女儿家心思,你一点都不懂。”高颎向这榆木脑袋说道:“你见过灵儿数落过别的男子吗?”
高家家学渊源,思想开明,不论男女都要读书识字,学习琴棋书画和持家学问。
高灵是年轻人中的佼佼者,完全当得起‘知书达理’四个字;她从小到大都很少失礼,甚至知道为她说亲的事情,也是淡然处之,直到听说卫王府拒婚,才怒气冲天的抱怨。
高盛道意识不到这其中的问题,但是高颎却认为高灵现在虽然厌恶杨集,可是这么多年以来,能被她记恨的男子只有杨集一人。要是她知道杨集不但不是纨绔子弟,反而是品貌端正、文武双全的俊杰,由恨变爱还不是一念之间?
“只要我略施小计,就能把他们凑成一对。”高颎胡须抖动,嘿嘿奸笑。
高盛道愕然道:“您有办法?”
“找些人放出风声,就说卫王府和高府有意结亲。但是杨集瞧不上颖儿,把灵儿数落得一文不值;然后又说灵儿也瞧不上杨集,把杨集数落得一文不值。”高颎说道。
高盛道疑惑道:“这种风声有何用意?”
“当然有用!”高颎说道:“独孤敏担心受到牵连,不愿和我们家结亲。但是她的儿子年轻气盛,未必忍得下‘灵儿的数落’,就算他忍得住,灵儿未必忍得住‘杨集的数落’。”
高盛道恍然,“您想用这法子,引杨集和小妹斗起来?”
“不错。”高颎缓缓点头:“要是两人传出什么风言风语,老夫就去找杨集的大伯,让他给老夫一个公道。皇帝赐婚,看哪个还敢唧唧歪歪。”
这法子虽是无耻了一点,但是为了高家传承,高颎也只能如此了。
“孩儿这就去安排。”高盛道拱手一礼,退出书房就把管家唤来,让他安排人手,做好散布谣言的准备。
第006章:芙蓉遇美(求收藏推荐)
芙蓉池即是曲江池,位于大兴城东南隅,因水流曲折得名,秦始皇在此修建离宫“宜春院”。汉武帝时把曲江列入皇家苑圃,并修建离宫称“宜春苑”和“乐游苑”。大隋兴建大兴城一个重要原因是汉长安城水质污浊、百姓用水难,营造京城时,考虑到曲江池地势最高,遂掘地为池,以水渠引水入城,供东南各坊百姓饮用,杨坚嫌“曲”字不吉利,遂取芙蓉池。
芙蓉池池形曲折,因地势开凿,景致自然而绮丽,文人墨客、僧侣道士、贵族仕女纷纷于此饮宴会友、以诗会友、答辩会友。
这类风雅盛事与杨坚推广文教、恢复汉制之志不谋而合,于是他又令工部加以修饰,使水域千亩的芙蓉池四周楼阁起伏、垂柳如云,成为名冠京华的游赏胜地。
杨集本以为天寒地冻、游人不多,但情况恰恰相反,当他带着随从来到芙蓉池的时候,发现这里行人如织、人声鼎沸,岸边更是香车宝马、摩肩接毂,沿岸林间雪草,处处宴会、处处歌舞,歌姬荡笑之声更是袅袅不绝。
问了身边的随从,才知道杨坚上个月就把自己锁在永安宫,悼念逝去的独孤皇后,至于国事则是托付给了杨广。
杨广当太子的时间不满两年,杨坚忽然把偌大帝国丢给他,无疑是一场严峻而艰巨的考验,为免监国期间闹出什么大乱子,于是便对大兴城进行严管。
达官贵人、权贵子弟生怕自己成为太子的政绩,都不敢在邻近皇宫的平康坊耍,便带上歌妓舞姬,跑到远离皇宫的芙蓉池相聚。
芙蓉池这边,则是成了“山高皇帝远的法外之地”。
这件事,也让杨集想到杨勇党羽最近的联合发力。这帮人除了拉帮结派,恐怕也没少给杨广制造麻烦,要是杨广处置不当,杨坚定然大失所望,而杨广的“无能”,自然成为杨勇复出的理由。
明白是一回事,但杨集一点都不想掺和,强如杨广,尚且要小心翼翼的妥协,他一个无官无职的亲王,打架斗殴倒是无妨,要是去和全城权贵作对,恐怕会死得相当难看。
“阿兄、文会兄!等等我。”身后有人叫他。
杨集回头,只见一个容颜俊美的少年骑马走来,这少年穿着一袭玉色交领长袍,腰束七星带,头戴紫金冠,加上他身材纤瘦,像个小姑娘一样。
这名少年是“四大金头”中的道王杨静,字文优;他原本是滕穆王杨瓒的庶子,杨坚见他文静乖巧,便继给了早逝无子的杨嵩,杨静摇身一变,从一个深受嫡母厌恶的庶子,变得万人之上的亲王,堪称是是靠脸吃饭的典型。
杨集见他身后除了十个带刀侍卫,还有几名带着礼盒的随从,跟自己有点类似,便笑道:“文优也是去赴宴吗?”
“是啊!”杨静比杨集小半岁,也是在皇宫长大,两人的关系相当不错。他见杨集有马不骑,便纵身下马,将马匹交给侍卫。
杨集打量了他一眼,发现他黑了很多,笑问道:“两个多月不见,怎么变黑了?”
杨静脸色一红:“大家都说我像小姑娘,所以我出门的时候,都会涂层墨粉。”说到这里,他看了杨集一眼,见杨集俊美的面容一片黝黑,充满了阳刚的气息,便请教道:“阿兄以前比我还白,是怎么变黑的?”
杨集“噗”的笑了出来:“办法其实简单。就是光着身子到太阳底下练武,既能晒黑,又能强身健体。”
“等开年了,我也这么干。”杨静停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眉开眼笑的拱手道:“恭喜阿兄。”
“我有什么喜?”杨集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杨静笑道:“齐国公不是把高家娘子高灵许配给阿兄了吗?”
杨集愕然道:“你听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杨静说道。
“大家都这么说?”杨集两只眼睛瞪着杨静,整个人都傻了。
“是啊!”杨静说道:“我出门的时候,整个崇仁坊都议论纷纷。”
“该死的老东西,够狠!”听到这里,杨集已又惊又怒,从杨静的话里,他判断出这就是高颎的后手,是准备利用舆论逼他们母子就范。
这法子,实在太阴了!而且还是无赖的阳谋,就算杨集现在看出其中的东西,也没办法去规避。他虽然知道这是假的,可杨广未必会这么想。
不过等他静下心来一想,便又释然了,说到底,这还是看穿就能破的阴谋。因为只要不娶高颎的女儿,这记阴招就不攻自破。
只是,高颎既然是存心算计,恐怕他的手段不单是这么一点,想要处理好这件事,只怕不是很容易。
杨集脑子里思量着对策,嘴上又问道:“除了这件事,还有别的传言没有?”
“还说高灵瞧不上阿兄,说是嫁猪嫁狗也不嫁阿兄。”杨静愤然道:“总之,非常难听。”
杨集淡淡一笑:“我明白了。”
杨静见杨集面色坦然,诧异道:“阿兄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难道打高灵一顿……”后面的话,卡在杨集喉咙里说不出来了,他恍然惊觉,自己去打高灵或许是高颎用意所在。
杨静张了张口,不知说些什么。
“高家确实托乐平姐促成这门亲事,不过阿娘昨天已经推了。”杨集笑着向前走。
杨静跟了上去,惊讶的问:“婶婶推了?”
“很意外?”
“能不意外吗?”杨静苦笑道:“高府满门官宦,他们家嫡女分量极重,我娘见过高灵,她把高灵夸得世所罕见。说那高家小娘子知书达理,是品貌端庄的才女,还说平日里到高府求亲的人络绎不绝,但是齐国公都没答应。”
杨集问道:“高灵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当然了!”杨静重重的点头,忍不住又问道:“为什么要推了呢?”
杨集见随从都离得远远的,便低声道:“高灵再好,那也是高颎的女儿;而高颎,是废太子的岳丈,这种人,敬而远之还来不及,怎能娶他女儿?”
杨静恍然道:“原来如此。”
“未来几年,你最好不要掺和到政事中来,要是实在躲不过就装傻充愣。”杨集建议道。
“我知道了。”杨静是意外的产物,亲娘以前只是名地位低下的婢女,虽然娘儿俩自立门户了,但娘亲学识有限、见识不足,根本教不了他什么,关键是杨嵩还没有成年就去世了,根本没有什么人脉关系遗留下来。所以的见识、谋略、胆识,并没有因为地位提升而提升。
杨集却不同,他各方面都远比杨静强,他能看得清的事情,杨静未必可以,好在这位发小比较聪明,也识得好歹,一点即透。
……
芙蓉园建在芙蓉池里面的一个小岛上,只有一道石拱桥与岸边相连。岛上遍植树木,诸多亭楼殿阁掩映于花木之间,又伴以池中碧水,成了一方风景宜人的盛地。
“文优,你知道是哪栋楼吗?”杨集料想滕王杨纶不止请他们两人,但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包下偌大的芙蓉园;因为挥金如土是暴发户的行为,稍有底蕴的权贵人家都不屑为之。然而请柬上又没有说明是哪一栋。
本以为杨静这个异母弟知晓,谁想到杨静很果断的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就上去看看吧。”杨集一回首,便自马鞍上摘下一把阔剑。
杨静无语道:“阿兄,你带着剑来干嘛?”
“作为一名纨绔,‘剑’不离身。”马槊是杨集的马上武器,而近身武器则是一把槊首,槊首铸得跟汉剑一样长,有八个棱面,破甲能力比刀强,但是锋刃宽厚,砍劈和耐久度都比汉剑强,加上护手,就成了一把怪模怪样的阔剑。
兄弟二人各留两名侍卫看马,便并肩向桥上走去。
登上一半,杨集发现桥头另一边站着一名白衣少女,少女削肩细腰,纤纤身姿如一弯新月。
她靠着栏杆远眺湖面,神态十分恬静。一头乌黑的长发既未盘发也未梳髻,仅用一条月白带子随意挽在身后。虽然秀发、衣袂随风飞舞,却始终给人一种幽静的感觉。
那少女似乎感觉到有人注视,忍不住回过头来,向一回头,黑白分明的眸子便与杨集的视线撞到一起。
她年岁不大,好像比杨集还要小,但却长得肤若凝脂,容光明艳,雪光映在她的脸上,雪白的脸蛋也似成了半透明状,这是一个极清丽的女子。
看到杨集凝视自己,她既没有羞恼、也没有回避,仿佛感受到杨集只是对美好的欣赏,于是露出了一抹清清浅浅的笑容,仿佛一朵清新隽永的莲花俏然绽放。
杨集微笑颔首致意,他在宫廷之中长大,见过的美女不少,这少女容貌虽美,却也并非冠绝天下,但是没人具有这种静到极致的灵韵。
虽然人家姑娘大度,但杨集也不是贾宝玉那类痴人,无声示意后,目光便从她身上掠过,继续向前。
走到桥头,才发现她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几名带刀侍卫默默地保护着她,警惕的看了杨集等人一眼,便不作理会。
这行人之后,还有不少类似的人群,这都是出来观赏芙蓉池雪景的权贵家眷,一路上都见过不少。
大桥中间,十多个身着箭袖武服、手持宝剑少年聚在一起,这些人都是大兴城内的游侠和侠少。
这十多名侠小指手划脚的,也不知在争吵什么,杨集虽觉得他们有些古怪,但也不感到意外。因为关中人行侠之风、养士之风极重,大兴城内的游侠、侠少极多。
这所谓的游侠其实就是无所事事的混混、亡命之徒,而侠少,则是处于叛逆期的权贵子弟,当然了,其中也不乏有真本事的人,但大多数都是无所事事、欺凌弱小之辈,他们将一个个钱多人傻的‘侠少’忽悠得以为自己是义薄云天的盖世大侠,从而达到骗吃骗喝骗钱的目的。
杨集不想惹事,然而当他和杨静刚到,这十多名侠少便呼啦一声,挡住了兄弟二人去路。一个个横剑于胸前,看向杨集的目光极为不善。
第007章:鸡飞蛋打,高灵现
为首是一名锦袍青年,此人身材魁梧,一身健肉垒块,把这身锦衣都撑得棱角分明,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充满了桀骜的野性。
这人杨集当然认得,这是贺若弼的次子贺若怀亮。
贺若弼当年极受恩宠,他在平陈之战中立大功,得到了最高级别奖赏,登上宝座与杨坚同坐,越级授予他上柱国,进爵位为宋国公,后来还增加金银财宝,送了个陈叔宝的妹妹给他当小妾,甚至他的兄长和弟弟也被升为郡公,并为刺史、列将。相较于只进级为上柱国、爵位还没得加的的韩擒虎,杨坚对贺若弼够可以了。
但是贺若弼贺若弼恃宠而骄、骄横狂妄,满朝文武得罪了个遍,杨坚刚升高颎、杨素宰相,他当朝就说两人是酒囊饭袋,间接骂杨坚没眼光。满朝文武都认为贺若弼怨愤过重,奏请处以死刑,杨坚想找个帮他说好话的人都没有,只好将他除名为民,但是重挫了他的锐气不久,又恢复了他的爵位。而他的儿子们,也都继承了贺若家桀骜不驯、不懂做人的传统。
杨集这个纨绔之王跟贺若怀亮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因为贺若怀亮敲诈勒索、欺男霸女、鱼肉百姓不说,甚至当街杀人,被京城人痛恨到极点。
“见过卫王、道王!”贺若怀亮对着杨集、杨静拱手一礼,他因为父亲失去权力,这两年也没了从前的嚣张,虽然欺压百姓老百姓毫不手软,但却不敢招惹皇亲权贵了。
“何事?”杨集抱剑在怀,也不回礼,傲慢之极。
贺若怀亮脸露怒容,忍气吞声的说道:“有人要见你,请!”
杨集冷冷的说道:“滚!”
“若我不滚呢?”贺若怀亮也怒了。
“杀无赦!”随着杨集一声令下,已经围拢上来的八名王府侍卫,迅速从大氅下取出连弩。
弩是禁用之物,民间若是藏之,则以谋反罪论处,但特权在哪个社会制度都会存在;作为亲王的杨集和杨静,虽然也不能收藏床弩,可是他们的侍卫却可以携带射程短、威力大的连弩。
朝廷不仅允许他们配备一百名弩手当亲卫,甚至连连弩都是朝廷发放的军弩;当然了,权贵人家其实也都私藏连弩,但‘私藏’二字,也意味他们不敢公然携带,而杨集却可以堂而皇之的让侍卫带出来。
贺若怀亮等人看到杨集的侍卫箭上弦,手指扣在悬刀上,目光冷漠的看着自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脸色一片惨白;但贺若怀亮很快就定了心神,他既不想在下属面前堕了自家威风,也断定杨集不敢伤人,胆气陡壮的大喝道:“杨文会,我今天就是不让了,你能如何?来啊,朝我放箭。”
“是吗?”杨集看着贺若怀亮,嘴角突然牵起一抹冷笑:“放箭!”
“什么?”贺若怀亮大骇。
“咻咻咻~”杨集的侍卫哪管这些?他们一听主人的命令,二话不说就对着贺若怀亮为首的游侠、侠少倾泻箭矢。
一阵凄厉的惨叫响起,包括贺若怀亮在内的游侠、侠少们通通被射倒在血泊之中。
突来的变故使桥上惊呼四起,随即鸦雀无声,观景那名安静的少女也吓得捂住了嘴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惊恐地望着眼前血腥一幕。
“两年前,你狗仗人势,当街杀了一名无辜的百姓,还将他娘子虏去凌辱至死,你可想到会有今天?”杨集大步上前,狠狠一‘剑’鞘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贺若怀亮打倒在地。
杨集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雪地里却传出了老远,使许看热闹的人,看向贺若怀亮的目光充满了厌恶。
剧痛使贺若怀亮几乎晕厥,但求生欲使他保持一丝清醒,他喉头咯咯作响,气息微弱哀求,“卫王殿下,求你饶我一命!”
“饶你?你可曾饶过那无辜的一家人?”杨集冷冷一笑,狠狠地一脚踹在贺若怀亮的裆部。
“啊~”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凄厉惨叫瞬间响彻旷野,贺若怀亮在杨集脚下弓起身子,一双眼珠往外狂凸,仿佛会随时瞪出眼眶一般。
这一刻,在场的所有男性都不自觉的夹紧了双腿;而且随着杨集不断用脚在贺若怀亮不断摩擦蹂躏,哪怕是女性也感到腿间隐隐发疼。
“取箭!”杨集收回了脚,下令道。
表面上,他是针对贺若怀亮,实则是化解高颎的阴招。因为贺若弼不仅是杨勇党羽中的巨头,还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杨集把他的儿子弄成太监的仇,是不可化解的结。只要高颎不放弃杨勇复出大业,就不可能冒着与贺若弼决裂的风险,将女儿许配给杨集。
如果是平时,杨集也不会这么做,但今时不同以往,杨集知道杨坚自的雄心壮志也随独孤皇后的下葬而烟消云散,连军国大事都不想管了,又怎么顾及小儿辈的争斗?至于监国的杨广,也不可能喜欢为杨勇复出而上窜下跳贺若弼,自己现在狠狠地教训贺若家家子弟,杨广就算没有拍手称快,至少也会装聋作哑。
而倒霉的贺若怀亮不是什么好人,去掉他的是非根,也算是为民除害。
“喏。”侍卫们应声上前,收好弩具以后,不客气把血泊中的人扳正,找到弩箭以后,随手就拔。
“啊!啊!啊……”
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凄厉惨叫再次响起。
直到这一刻,围观的游人终于知道怕了,顿时鸟兽惊散,女人尖叫、男人呼喊混成一片,等侍卫从游侠、侠少身上拔出箭矢,刚刚黑压压的人群竟然跑得只剩几只被遗弃的鞋子,孤零零留在原地。
侍卫就着游侠们的衣服擦干箭矢上的血迹,还顺手把他们身上的贵重之物撸了个净,通通装进一个备用的布袋,看侍卫娴熟架势,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么种事儿。
“给我围起来!”远处响起一阵吆喝的声音,紧接着几十名巡城兵在一名队正的带领下涌了过来,队正见此情景,当即一挥手:“赶快把贺若二郎扶起来!”此人显然不认识杨集,气势如虹的说道:“哪来的野……”
“啪啪……”话没说完,杨集那宽大的剑鞘已经啪啪两声,甩到了他两边脸上,打得这名队正鼻口窜血、眼冒金星。
这名队正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杨集身边的侍卫公然提着连弩,顿时心头一惊,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道:“不知道这位郎君如何称呼?”
“杨集!”杨集知道京城这些兵相当不容易,每当遇到纨绔斗殴的时候,他们里外不是人,要不是此人嘴贱,也不会扇他耳光。
“我的娘呦!”这名队正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看了看昏迷在血泊中贺若怀亮,心知这位嚣张跋扈的纨绔,碰到了更不讲理、后台更硬的主
“听好了!”杨集对队正说道:“这些人手持利器,拦截我和道王的去路,这里很多人都可以作证。”
“是是是!”队正忙不迭的点头,管他呢,先应了再说。
“另外!是他求着我朝他放箭的,不放箭还不让路。”杨集指着地上的贺若怀亮:“像他这么贱的要求,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噗嗤”那名十分安静少女忍不住一笑,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闪烁着宝石一般的神采。
队正豁然转头:“小娘子你笑什么?”
少女憋住笑,连连摇头:“没笑什么,额……我只是、我只是想到高兴的事情。”
“什么高兴的事?”队正不解的问。
“噗…”话音未落,杨集也是笑出声来
“殿下,您笑什么?”
“那个,我滕王兄诞辰到了。”杨集忍住笑意,道:“把这些刺客弄走,免得吓到小朋友。”
“喏。”队正应了一声。
“你留下,协助这位将军去录口供。”杨集向一名侍卫吩咐。
“喏。”
杨静也安排了一名侍卫留下:“你也留下。”
“卫王请留步!”杨集和杨静正要走向芙蓉园,一道饱含愤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杨集回头望去,只见十几名侍卫护卫着一道倩影向这边走来。
她身穿一袭红色罗裙,头上带着幕篱,使人看不清她的面貌,不过听其音,年纪应该不大,
杨集微微拱手:“小娘子有事?”
少女还了一礼,说道:“是我让贺若二郎找你的。”
“那又如何?”杨集不咸不淡的看着她。
“你……”少女不知怎么接话了,娇喝道:“你为何出手伤人?”
杨集奇怪的看着她:“素不相识,我为何要跟你解释?”
“你失礼!”少女没辙了。
“那就算我失礼好了。”杨集不想跟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女孩胡搅蛮缠,说完这话,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给我站住。”少女气得直跺脚。
“没空。”
“杨集,我告诉你。我高灵就算嫁猪嫁狗,也不会嫁你。”少女咬着银牙,咆哮道。
杨集霍然止步,惊奇的看着她:“你就是高灵?”
“是!”高灵追了上来,不高兴强调道:“我告诉你。我就算嫁猪嫁狗,也不会嫁你这呆头鹅。”
杨集郑重的行了一礼:“多谢不嫁之恩。”
高灵彻底傻了,瞪着眼睛愣愣的站在一边。平日那些权贵子弟见了她,个个乖得像是只小猫一样,她问什么就变着法子说好话,像杨集这种古里古怪的对话方式,她没碰到过,都不知应该怎么接下去了。
“你、你、你混蛋!”高灵不等杨集开口反驳,就捂着脸跑掉了。
“这就是你说的品貌端庄?”杨集一脸茫然的看向一旁的杨静,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疑惑道:“她这里是不是有问题?”
杨静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低声道:“阿兄,高颎在前方。”
杨集向前一看,果真见到高颎带着一群侍卫匆匆忙忙的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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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8章:邪王之女?
“见过卫王、道王。”高颎向杨氏兄弟行了一礼。
杨集、杨静连忙还礼:“见过高公。”
“侄女裴淑英见过高伯伯。”那名静到极致的少女胆子大得出奇,不仅没有逃,反而走了过来,优雅的向高颎行了一礼。
“贤侄女免礼。”高颎挥了挥手,目光看向了被抬走的贺若怀亮的,脸上满是无奈之色。
这几年他时不时走访民间、聆听民意,对贺若氏兄弟的恶劣早有耳闻,也极为反感。今天早上还以贺若氏兄弟为反面教材,让子弟们低调做人、谦卑做人,不料短短几个时辰时间,贺若怀亮就被杨集收拾得这么惨。
本来,这轮不到他来管,也不想管。
但问题是,他的女儿高灵牵涉了进来。
高灵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全是他的授意,可他既没想到高灵找来了贺若怀亮,也想不到杨集出手这么快、这么狠。
贺若怀亮背后的贺若弼是个极其护短、极其狂妄霸道的人,屡次气得杨坚关起来重挫锐气,可放出来以后,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利的嚣张,如今他最宠爱的次子被杨集搞成这样子,贺若弼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杨集却没有理会纠结的高颎,他听了少女的话,便一脸古怪的看了过去。他昨晚才听母亲说“裴矩之女裴淑英”与自己八字不合,想不到这个俨然莲花一般娴静温柔的少女,竟然就是裴淑英。
裴淑英也知道说亲之事,一见杨集看向自己,精致的小脸泛起了一抹羞涩的晕红,落落大方的行礼道:“见过卫王!”
“免礼。”杨集微微一笑,向高颎行礼道:“高公,我们兄弟有事儿,就不陪你观景啦。”
高颎瞥了杨集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你闯了祸,跑得了吗?”
杨集淡淡的说道:“我不是跑,而是国有国法、家有家法、行有行规,而我们这一行奉行的准则是江湖事江湖了。”
“……”高颎又是一阵无语。
得益于杨坚当初大肆封赏,后果便是大兴纨绔泛滥成灾,这帮混蛋整天胡作非为,闹得大兴城乌烟瘴气。
但是纨绔们不管被打得有多惨,很少有人跑回家跟长辈告状,因为他们认为打架找家长是很出息的事情,打不过的话,大不了再打便是,若是请家长出面,纨绔们会觉得很没面子,甚至会沦为纨绔界的笑柄。
过了许久,高颎冷哼道:“但是贺若怀亮不一样。”
“不就是拼后台吗?但是这年头没有比钢还强、比铁还硬的后台,谁敢出来混啊?”杨集笑着说道:“他要是敢找贺若弼,那我也可以找我大伯好了,看谁玩得过谁!”
“……”高颎听闻杨集之言,顿时大汗。
这事摞到杨智积、杨纶、杨静身上,杨坚或许不作理会,但要是换成杨集,他肯定会跳出来偏袒。
这一家三口,个个都是独孤皇后含辛茹苦带大的,个个都是在杨坚眼皮底下长大,也因此,杨坚素来偏爱这一家。
尤其是功勋卓著的杨爽死了以后,杨坚更是视杨集为宝贝,贺若弼得罪他本人不要紧,要是敢以大欺小,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
若是杨广借机煽风点火,四处树敌的贺若弼会死得相当难看。
高颎在这方面找不到突破口,转向说道:“但是我女儿呢?你欺负了她。”
杨集果断道:“我没有见过你女儿,何来欺负之说?”
高颎瞪着杨集道:“刚才那个就是我女儿。”
杨集故作恍然:“原来刚才那位小娘子是你女儿啊。”
高颎忍着恼意道:“你这么惊讶,是不是很中意她啊?”
杨集为之一愣,随即道:“高攀不起。”
高颎淡淡的说:“你既然喜欢我女儿,那我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把她许配给你好了。”
此话一出,杨集、杨静、裴淑英尽皆惊愕,杨集更是脱口而出,“这玩笑一点不好笑。”
“嗯?”高颎老脸一黑,沉声道:“你看我像是你玩笑的样子吗?”
杨集推脱道:“婚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己也做不了主。”
“谁能做主?”高颎道:“我现在就陪你去问。”
“不必、不必!”杨集没料到高颎这么生猛、这么无赖,看这架势,似乎非要拿下自己不可了。
高颎质问道:“你看不上我的女儿?”
“对!”杨集知道高颎利用谈不拢、也不伤情面的时代特征来逼自己,如果自己跟着他的节奏走,很容易说错话,一旦被他揪着不放,不认都不行,于是甩掉这个包袱,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办。
“你……”高颎的鼻子都快被气歪了。
杨集挺起胸膛,用眼角梢着他,坦然的说:“我对你女儿没性趣、没意思!而且还八字不合。”
“好好好!”高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眉开眼笑道:“果断坦率,是条汉子。”
“这?”杨集等人目瞪口呆,都怀疑高颎是不是气疯了。
“但是八字不合,又是怎么说?哪个相人说的?”高颎狐疑的问,貌似自己吩咐过去收买相信的家人,只要杨集和高灵的生辰八字凑到一处,就是‘天作之合’来着。
“我阿耶在梦里说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他。”杨集说完这话以后,便向芙蓉园走去。
“卫王稍等。”裴淑英见两人走远,忽然追了上去,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好奇与不解:“请恕小女子多事,卫王和贺若怀亮有仇吗?”
杨集笑着说道:“贺若氏兄弟倚仗其父权势,欺行霸市、欺男霸女,甚至当街杀人。今天不但拦住我的去路,甚至还求我放箭。我都被欺负成这样了,要是不放箭,以后还怎么混?”
裴淑英那双明亮大眼睛流露出了浓浓的不信之色,轻轻的摇头道:“虽然说得失礼,可我还是认为由朝廷法度来惩处他为好。”
“可是法度出制不了他。”杨集没想到裴淑英会说出‘以法治罪’的话,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为什么制不了他?”裴淑英更加好奇了。
“法制虽好,可也要有人秉公执法才行。然而官员都怕他父亲,不但没有依法制裁,反而以各种理由为他开脱,导致他变本加利。”杨集笑着说道:“这就需要一个更纨绔、更能打、更不怕事、更不讲道理,后台更硬的人来对付他。而我,恰好具备这些条件,今天心情又比较好,所以随手把他打发了。”
“多谢卫王解惑!”裴淑英露出了灿烂笑容,那双清亮眸子也化作两弯弦月。
她在桥上看风景时,很多路过的男人都在偷偷窥视,可一旦她反应过来,一个二个立即装模作样,然而杨集不仅没有躲闪,反而落落大方的示意,她便觉得这是一个十分坦荡的人,哪怕后来知道他是臭名远扬的纨绔之王,也坚信自己的第一印象。
但是杨集却对贺若怀亮等人狠下毒手,几乎是把人往死里整,这就让她有些接受不了了。
这种复杂的心绪,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她比较执着,每当他遇到不解之疑,就会求解,如今也是如此,她为了求解,也是为了心中这份印象,是以追上来询问。而杨集的答案,显然令她很开心。
“淑英,淑英……”一名眉眼俊秀的青年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仓惶大叫:“你,你在哪儿?”
“殿下,我阿兄找我了!”裴淑英向杨集欠身道:“小女子告辞。”
“请便!”杨集本来只是觉得裴淑英不错,可是经过‘品貌端庄’的高灵一映衬,感观更好。
至于高灵,全然没有放在心上。虽然杨静说她口碑不错,可是今天看她那样子,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倒像是一个被宠坏的大小姐。就算没有高颎这一层关系,他也不敢要了。
如果可以的话,杨集更希望自己的正妻是南方贵族的女孩。因为南方贵族的风气与北方贵族恰恰相反,他们素来以汉家正统自居,教育女儿时,都以《仪礼》中的三从四德严格要求,所以南方贵族的女性不仅社会地位低,而且比较贤惠温柔。
比如说萧家,在这方面就很不错,但明显是史上萧嫔的萧颖,偏偏和他杨集八字不合,看样子只能便宜杨广了。
又比如小美女裴淑英,其实也相当的好;她不但长得漂亮、文静,还有一个牛得不行的爹。
要是有裴矩这样一个岳父,相当是多了面坚不可摧的盾牌,但又是一个八字不合,真是让人郁闷。
不过看到高颎跟着贺若怀亮等人走了,杨集的心情不由得又好了许多。
走到建筑区域,终于遇到滕王杨纶的家丁,原来他就的宴席就在芙蓉园第一高楼——芙蓉楼举办。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在一个小楼宴客,难怪没有写明地址。
第009章:好女难娶(求收藏推荐)
芙蓉楼是个占地数百亩的建筑群落,除了高有五层的主楼,亭台楼阁、假山荷池一应俱全,立于主楼顶楼,如棋盘严整、气势恢宏的大兴城尽收眼底。
包括芙蓉楼在内的芙蓉园是大兴城的游览胜地,平时供游人自由游览,只有到了朝廷需要在此举办重大庆典时,才会偶尔封锁几天。
但是杨纶这次为了庆生,显然是动用了皇族特权,事先就封了园,不然仓促之间,哪能准备周全?
宾客多数携妻带女,男人的衣着大同小异,但女人们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虽是隆冬时节,梳着堕马髻的贵妇们却都露出洁白颈项,头上配饰闪闪发光,令人眼花缭乱;身上也只是穿着各色及膝的对襟窄袖衫,腰间宽带将身子束得曲线毕露,外面象征性穿了件大袖褙子,风雪之下衣袂飘飘。如此装束,个个都显得身材高挑、亭亭玉立,但是一张张俏丽的脸都冻得发青。
少女则又是另外一番装束,她们与妇人最大区别便是发髻,衣着也没有那么艳丽。
客人还没到齐,主楼前的彩台上正有一队妙龄彩衣少女,随着乐师演绎出来的音乐,迎着风雪载歌载舞,为已到客人助兴解闷。
彩台前的空旷院子里,整齐的摆了很多桌案,上面盖着一把把大伞,杨纶显然是准备让大家在院子里一边就餐、一边赏雪观舞。
这等风雅之事,实际是一种重要的社交方式,因为朝堂过于严肃,一些话题难以提起;而家里又过于私密,交情不足者,也同样没机会接触。而眼前这种敞开式的宴会,既没有朝堂的严肃,也没有家里的私密,关系平平者,可以借机拉近交情,平时有矛盾者,也可以借机弥合嫌隙,一些头脑精明的商人,往往会在这个时候奉上厚礼,争取露个面,若是入得某个权贵法眼,就算不能平步青云,也能达到攀龙附凤的目的。
“阿兄!我要和你分开了。”这时,杨静对杨集说道。
杨集为之一愣:“你要去哪儿?”
杨静指了前方,低声道:“那个是我未来的王妃。”
“红衣服那个?”杨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一个三口之家在对面的廓桥上赏梅,由于两名大人背着这边,看不清面貌,但是他们身后的身穿粉色罗裙的小姑娘正往这边张望,能够当王妃的,相貌自然不差。
杨静盯着对面的女孩,眼睛一眨不眨的说道:“对,她叫达奚贞,乃是达奚长儒的小孙女,她父亲……”
“啪!”
杨静话还没说完,屁股就被踹了一下,他惊愕的回过头来,就看到杨集黑着脸瞪他,冷哼道:“重色轻兄的家伙,给我滚!”
“阿兄,那我过去了。”杨静干笑两声,便扔下杨集,快步走掉了。
杨集目光在少女群中扫视,无意之间,却又看到裴淑英正和高灵说话,他唯恐高灵来找事,弄得无法收场,便向另外一边走去。
“卫王?”就在杨集准备绕向芙蓉楼时,一名身材魁伟、相貌堂堂的五旬男子叫了他一声。
“长孙将军!”杨集一回头,不由得愣住了,叫他的竟然是长孙晟:“你不是在北缰与突厥作战吗?什么时候回大兴的?”
长孙晟是大隋王朝对付突厥汗国的神器,在他和突厥交往的二十多年时间中,完美的策划了针对突厥汗国的“远交近攻、离强合弱”之策,终使不可一世的突厥汗国裂为东西突厥,为杨爽和杨素等将一场场辉煌大胜奠定了基础。
长孙晟除了谋略出众之外,还精通骑射、武艺高强,他在出使突厥的过程中,以惊人的箭术创下“一箭双雕”的奇迹,被突厥人敬为箭中之神。
对于他的功绩,便是目无余子的杨素也倍加推崇,多次在公众场合说自己破突厥之功,有一半属于长孙晟。而生命短暂的杨爽,自从成年以后,就一直在边境与突厥作战,他与长孙晟的关系也不错,杨集所学箭术,便是以长孙晟射箭技巧为基。
长孙晟笑着说:“已经回来半个多月了。”
杨集见他怀抱一个约莫两三岁小女孩,这丫头梳着双丫角,粉嘟嘟的小脸蛋白里透红,显得十分可爱,便笑问道:“这是令爱吗?”
“是的!”长孙晟乐呵呵的笑道:“这是小女无垢,小名观音婢。”
“粉嘟嘟的,我好想掐她一下。”杨集确定这丫头就是史上的长孙皇后了,忽然好想掐她脸。
“很多人都这么说。”长孙晟似乎十分疼爱这个女儿,他亲了一下女儿的小脸蛋,笑着对杨集说道:“这孩子身子骨比较弱,一直养在家里,所以比较怕生。”
观音婢两只美丽的大眼睛看了杨集一会儿,警惕渐渐消失了,忽然脆声道:“阿叔,你真漂亮!”
杨集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嘴角抽搐纠正道:“观音婢啊,你应该说‘阿兄你真俊’!”
长孙晟脸上登时酱紫,他想笑,却又不好意思笑,结果就憋成了这副样子。
小姑娘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认真的说道:“可是叔叔真的跟阿娘一样漂亮。”
“哈哈。”长孙晟忍不无忍,放声大笑起来,“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
“没事、没事!”杨集看得出长孙无垢愿意和他说话,是因为他长得漂亮,笑着说道:“看来美好的事物不仅男人喜欢,女人和孩子也不例外。”
长孙晟摇头失笑,看了院中争芳斗艳的贵妇一眼,深有感触的说道:“我这次回京,感觉京城风气大不如前了。权贵人家相互攀比,有的人为了炫耀,甚至以粟米铺路、脂粉刷墙,造成了极大的浪费。而贵族子弟或是飞鹰走马、不务正业;,或是自诩风流、醉生梦死,着实是令人担忧。”
杨集听得大汗,嘿嘿一笑道:“我感觉我就是将军所说的那种。”
“你?算了吧!”长孙晟摇了摇头,别人或许觉得京中纨绔,个个都是人傻钱多的败家子;但长孙晟却知道纨绔虽有真正的败家子,但也有一些人在扮猪吃老虎。
杨集貌似就是一个例子。
他以前奉命入宫,负责指点皇族子弟箭术,杨集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所表现出来的少年老成,引起了长孙晟的注意。后来听说杨集变成人见人厌的纨绔之王时,还挺可惜的,可是等他稍微一打听,便以他玩残突厥的智慧以及经验品出了个中奥妙,大概是是类似于“自污”的政治目的。
“长孙将军,突厥那边的情况如何?”杨集见长孙晟只抱着一个孩子来,便仿佛找到队友一般的紧跟着问。
“比较复杂。”
“怎么个复杂法?”
“突厥汗国名义上是一个完整的国家,但由于步加可汗掌控力远不如沙钵略可汗,所以突厥实际上已经裂成了东西二国,西突厥姑且不说;而在我大隋北方的东/突厥又有四大部分组成。首先是代表突厥正统的步迦可汗,他实力最强,也是我大隋目前的敌人,其次是我大隋扶持起来的启届可汗,只是他的实力比较弱小,若非我大隋全力扶持,他早为步迦可汗歼灭;第三方势力,则是铁勒人。”
长孙晟一辈子都为削弱突厥而努力,对突厥的了解比谁都深,他见杨集对此事上心,也乐得分享自己的心得,见前方一个亭子无人,便走了过来,边走边说道:“铁勒是草原之上非突厥人的统称,主要有九姓,所以又叫铁勒九姓,包括回纥、仆骨﹑同罗﹑拔也古﹑思结﹑契苾﹑浑、葛逻禄、拔悉蜜九大部落,此九大部落没有一个强大的统一者,臣服于步迦可汗之下。第四方势力,则是西方结骨、葛萨,东方契丹、奚族、霫族、室韦等等等等,这些部落信奉强者为王,名义上,都臣服于步迦可汗。”
“现在的突厥汗国,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以步迦、大隋主持的启民为主,铁勒、杂部为辅?”杨集说道。
“正是如此!”长孙晟笑道:“步迦可汗对突厥掌控不强,也使铁勒九部、杂部心怀异心,如果他们支持启民,那么两者力量相当,我大隋便能置身事外,坐观两者争斗。”
“长孙将军,如果铁勒、杂部帮助支持启民,并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杨集注视着长孙晟,问道:“会不会又是另外一个与我大隋为敌的强大敌人?”
“肯定会!”长孙晟毫不犹豫的说道:“草原人信奉强者为尊,你千万别指望他们有感恩之心。若是启民可汗统一突厥,定然与我大隋为敌,就算他不会,他的子孙肯定也会。”
“既然如此,将军为何还要支持启民?”
“还有铁勒九姓、契丹、奚族、霫族、室韦啊!”长孙晟低声道:“就算启民可汗统一了突厥,也是元气大伤,我们完全可以趁机支持铁勒等部,让他们一直斗下去,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这一切,好像都要以大隋强大、不乱为基础吧?”杨集知道东/突厥不仅为害中原,还在隋朝乱世之际,用长孙晟“除强扶弱”的办法来对付乱世群雄。他也相信英明神武的杨坚明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可是让他不解的是杨坚却屡屡支持启民可汗。
现在一经长孙晟解释,才知道大隋还有后续的计划。如果照着“离强和弱,以夷制夷”的计划一代代执行下去,草原就算没有没有绝种,也会弱到极致。
但是这一切,都得以大隋强大、不乱为前提。而杨坚、长孙晟,乃至于杨广,显然都不认为强大的大隋王朝二世而乱,所以大家根本就不担心启民可汗建立的东/突厥会成为大隋的大敌。
不出杨集所料,长孙晟理所当然的说道:“那是自然。”
“……”杨集闻言默然,恐怕除了他以外,谁也不会相信强盛的大隋王朝二世而乱吧?
长孙晟忽然道:“你不为会认为我大隋二世而乱吧?”
“别乱说!”杨集吓了一跳,连忙道:“我大隋当然千秋万代。”
“你怕什么?”长孙晟白眼道:“我大隋不以言获罪,只要你说得有道理,怎么说都不怕。”
“还是慎言慎行为好。”大隋王朝确实讲究言论自由,并且还设置检举箱给百姓、低级官员匿名检举不法高官。凡是这类举报信,杨坚都会着人询问、调查,哪怕最后发现是诬告,最后也不会追究告密者。但是杨集却知道大隋王朝有几个大嘴巴,也是因为过分迷信言论自由,最后杨广借题发挥的弄死了。
“胆小鬼,一点不像卫昭王爽利。”虽是如此,可长孙晟的声音还是小了极多。
杨集苦笑道:“我连媳妇都还没着落,能不怕吗?”
“这个要不要?”长孙晟乐呵呵的掂了掂怀中的女儿。
“等不起。”杨集说完,忽然双眼一亮,笑着说道:“当我儿媳应该可以。”
“哈哈!”长孙晟大笑道:“那你要努力,不然,该是我家观音婢等不起了。”
“那就这么定了!”杨集拍板道,“这三年,你不能给观音婢定亲。三年内,我定然生个儿子出来。”
“真的假的?”长孙晟吃惊的瞪着杨集。
虽说自古以来就有娃娃亲,甚至指腹为婚也不稀奇,但问题是,杨集连媳妇都没着落,长孙晟要是和他订了儿女亲家,恐怕不用等到明天,就会成为整个大兴城的笑柄。
“比真金还真。”好女子,谁都想往自家捞,杨集也不例外。
“等你娶了媳妇再与我说这事。”长孙晟当他在放屁,抱着女儿就走。
“唉!”见到长孙晟跑了,杨集也不去追,毕竟人家也需要搞交际,自己老是跟着也不像话。
刚要走向芙蓉楼,就看到院门一片喧哗,一队壮汉从门口闯入院中,一股历经过尸山血海的彪悍气息汹涌而来。
为首是一名年逾六旬的老人,此老体格健硕骨节粗壮,相貌粗豪,眼睛血红的扫视着人群,配上一根根钢针般的白色虬须。
他对满院权贵视若无睹,放声怒吼道:“杨集小狗何在?老夫贺若弼来了。”
第010章:生死决(求收藏推荐)
芙蓉楼内的权贵听了‘杨集小狗’这句怒吼,都吓了一跳。毕竟杨集再怎么不肖,那也是皇帝的亲侄,他若是“小狗”,皇帝又是什么?但是当大家听了后面那句“老夫贺若弼来了”时,纷纷露出释然的样子。
贺若弼位高权重后,却不知收敛。惹得满朝文武人人忌惮憎恨。若非杨坚念及他立有大功,怕是早就变成一坯黄土了。
他如今气势汹汹的到来,也令从容不迫、一团和气的芙蓉楼一片大乱,权贵和女眷们纷纷躲避,分开出了一条路。
“贺若弼老狗,小爷在此,你待如何?”杨集听到怒吼时,便贺若弼准备为他儿子出面了,这个老不死的东西,不仅没有把杨广放在眼里,甚至杨坚也是多次被他激怒,自己这个亲王在他眼中恐怕屁都不是;为了安全起见,杨集迅速与侍卫汇合。权贵们的避让,也使他们一行人凸显了出来。
贺若弼怒发戟张,一字字道:“你就是杨集?”
杨集拱手道:“正是本王!”
贺若弼一双眼珠子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厉声大吼:“你阉了我儿?”
贺若弼最喜欢的就是次子贺若怀亮,希望他将来能够继承自己的衣钵,从小就对他极为疼爱,每每闯祸归来,贺若弼不仅没有指责,反而加以褒奖,夸他有出息,对于受到贺若怀亮残害的人,全然不考虑。也正因此,终把贺若怀亮宠成京城一霸。然而他最疼爱的儿子,今天就这么给杨集废了。
此时面对着杨集,贺若弼恨得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握着剑柄的手捏得指节发白,眼里已不是愤怒,而是至深至极的仇恨。
“是!”杨集面对着像是头暴怒雄狮的贺若弼,却也丝毫不惧,平静的和他对视。
“你……”
贺若弼刚一张嘴,杨集却已经率先发难:“对此,我也感到十分痛心,但是这怪得了谁?怪你。你的儿子打伤、打死人,你不仅没有严加惩戒,甚至以自身权势干涉官员执法,破坏法纪,使他步步走向罪恶的深渊。”
说到这里,杨集以更为愤怒的口吻说道:“贺若怀亮明明天赋过人,若是生活在家教良好的家族,他一定可以成为大隋未来的栋梁之材,然而因为有一个纵子为恶、是非不分的老子,才走上了自我毁灭的不归路,直至今天胆大包天的在芙蓉桥行刺本王。上梁不正下梁歪,说的就是你贺若弼一家子。”
杨集的声音不大,却在一片寂静中传得老远,清清楚楚的传到每一个人耳中,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深以为然的表情,一些家教的人,甚至还缓缓的点头。
贺若弼大怒道:“你这是在教训老夫么?”
“是!”
“你…你!”贺若弼没想到杨集这么直接,呆了半晌,怒吼道:“老夫纵横天下之时,你老子杨爽还未出生,你有什么资格评说老夫?”
“为将为臣者,须时时刻刻谨记人臣之道、朝廷法度,如此才是合格的臣子。你看在场官员,哪个不是这样?而你除了会把以往的功劳拿来作威作福了之外,你说你还会说什么、还能做什么?”即便不是借贺若弼来达成甩掉高颎的目的,杨集也不喜欢贺若弼这个人。
在当初灭陈之战中,他和韩擒虎同时奉命进攻南陈都城,韩擒虎当时已经抓了陈叔宝,甚至连贺若弼入城的北掖门都是他让人打开的。可贺若弼却罔顾这个既成事实,竟然拔剑去找韩擒虎决斗,荒谬的想要用个人武力来决定这份功劳,回京之后还多次在杨坚面前要杀韩擒虎。
面对这样一个无耻得没底限的人,谁喜欢得了?
贺若弼何尝受此奇耻大辱?他一双虎目闪烁着深深毒怨之色。轻轻扭动了一下肩膀,肩膀骨骼咔咔作响,忽然“铮”的一声拔出宝剑,剑指着杨集,咬牙切齿的说道:“老夫要与你签个生死状,决一死战。”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一双双看向贺若弼的目光充满了鄙夷之色。
生死决是胡人习俗,但鲜卑人入主中原已有几百年历史,也比草原上胡人多了几分汉人特色;在决斗之前为了应付官府事后的清算,必须先找一名双方都信服的中间人做证人,三方签好生死状以后,再进行公平决战,决出生死以后谁也不找谁的麻烦。尽管如此,但是这种决斗已经少之又少了。
如今堂堂名扬天下、以天下第一自居的宋国公竟然不顾身份,要和一个半大的孩子进行生死决斗,着实令人不齿。
但也有人知道杨集深受皇帝、太子信赖和宠爱,且贺若怀亮有错在前,贺若弼根本不可能通过律法达到报仇的目的,所以才准备用决斗的方式来报废子之仇。如果年轻气盛的杨集应战,那么死了也是白死。
抱着观音婢的长孙晟皱着眉头,几次想开口,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因为他看得出来,贺若弼虽然暴躁如往昔,可是尚未完失去理智,杨集即便现在应了生死斗,但生死斗不仅需要有人居中作保,还要另选一地,如果在签署生死状之前,如果杨集以差距大为由来反悔,别人也不好说什么。这个时候要是自己出面,睚眦必报的贺若弼肯定将怒火往自己身上倾泻,这个代价实在太大了,长孙晟所以选择了沉默。
这时,裴矩带着一双儿女也来了,长子裴宣机、幼女裴淑英站在父亲后面,裴矩倒是听他夫人说过独孤敏提亲之事,只是心中有些奇怪,杨集和贺若弼都虚职,没有什么根本利益冲突,而且从年纪上说,两人差距了几近两代人,怎么就怼到一块儿了呢?
裴淑英却知道杨集打伤了贺若怀亮,于是把老的惹来了,只是一代猛将苦苦逼迫一个少年,这也未免太不像话了一点吧?他现在有点担心的是,坦率的杨集会应下了这场生死斗。
“贺若公苦苦逼迫吾弟,不好吧?”长得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的滕王杨纶走了出来,俊朗的面色黝黑泛着一层健康的光泽,炯炯有神的双眼精光毕露。
贺若弼狠狠瞪了杨纶半晌,冷冷的说道:“此乃老夫和杨集的私人恩怨,与滕王王无关、与皇族无关。杀死杨集,老夫愿凭圣人处置,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今天是我杨纶的诞辰,这里便是我的家,你在我‘家’要杀我弟,这叫和我无关吗?”杨纶武艺高强,精气神正处于人生巅峰,根本没有把所谓的天下第一放在眼里,他向贺若弼拱了拱手,缓缓的说道:“贺若公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如果非要决斗,我杨纶奉陪便是。”
“滕王非要如此?”贺若弼气得满脸通红,心说我欺负少年,你这又算什么?
“是!”杨纶在杨集身边站定,说出和杨集方才一模一样的答复。
而这时,蔡王杨智积、道王杨静也走了过来,堂兄弟四人,一字排开,杨智积抱拳一礼,绵里藏针的说道:“如果贺若公前来道贺,我们兄弟万分欢迎;如果是来闹事,那您找错地方了。”
众人尽皆大乐。
以往贺若氏兄弟每每打了他们子弟半死,贺若弼也是这么霸道、不讲道理,现在看到他也品尝这种滋味、这种耻辱,恨不得为杨氏兄弟鼓掌。
这兄弟四个,年少的杨集、杨静估计不论,而杨智积、杨纶都是文武双全的杰出人物,以武艺而论,又以杨纶胜出。
开皇三年那年,杨爽的大军在白道与沙钵略可汗大军相遇,他乘沙钵略屡胜轻敌,亲自和刘方、李充、杨智积、杨纶率领五千精骑大破沙钵略可汗军,身为前锋的杨纶杀得沙钵略可汗的亲卫军七零八落,差点就把敌酋生擒活捉。武艺之强、胆魄之大显而易见。
与之相对的贺若弼年近花甲,欺负身子尚未长开的杨集尚可,如果去和正值人生巅峰的杨纶决斗,绝对逃不过‘拳怕少壮’的铁律。
“好、好、好!好得很。”此时的贺若弼有点进退维谷,他避开了杨纶,像一头受伤的猛虎,眼睛血红的盯着杨集:“杨集,拔剑。”
刹那之间,嘘声大作。
“杨集,拔剑。”贺若弼对于周围的嘘声毫不在意,如果他要脸的话,当年也不会在既成事实时,和韩擒虎争功了。
“心胸狭窄不招人喜欢,心胸狭窄而不知轻重,那就格外惹人生厌了!”杨集淡淡地道:“你已经没有几年的寿命了,赢了自然好、输了也无所谓。而我只是今年只有十六岁,美好的人生刚刚开始,怎么可能傻乎乎地跟一个将死的老头子进行生死斗?当然了,这决斗也不是不可以,但要有条件。”
“什么条件?”贺若弼问道。
杨集说道:“要么你倒退到十六岁,把你享受过的荣华富贵全部吐出来;要么你等我到五十余岁。”
“你这是强人所难。”贺若弼差点被气死。
“你不也一样吗?”杨集笑着说道:“我是大隋亲王,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要财富有财富,岂能无聊到跟人决斗?”
“老夫要面圣,请圣人主持公道。”杨集死活不愿决斗,而杨纶和杨智积又在一旁虎视耽耽,气得差点吐血的贺若弼只好寻求律法庇护了。
“我看你真是无药可救了。”杨集冷笑道:“贺若怀亮在芙蓉桥上,率领十几名游侠行刺于我,我没有杀他已是手下留情了;所以告到圣人面前,最后输的也是你。我认为你最好先去问问贺若怀亮事件的起因:问他为何要刺杀我、到底是谁刺杀大隋亲王的胆子。”
贺若弼虽然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但他绝对不傻!
之前看到爱子凄惨的模样,便炸了,然后问都不问就杀来了这里;现在经验杨氏兄弟轮番的削,在愤怒之余,理智也渐渐恢复了。但也发现自己陷入一个进退维谷、骑虎难下的窘境,如果这般灰溜溜的退走,着实是丢不起这个人。
如今杨集这番话,既是他的台阶,同样也令他开始思索起来。
贺若怀亮虽然胆大包天,但绝对不敢做出刺王杀驾的事情来;但是杨集笃定的样子,时时刻刻在提醒他,贺若怀亮确实刺王杀驾了。那么到底是谁给他刺王的勇气呢?
贺若弼知道不是自己,但知道他为人的杨坚一定不信,就算杨坚不这么认为,也会有人进献谗言。
比如说,那个跟他两看两相厌、绝交了几十年的表弟杨素一定会说:“贺若怀亮刺杀大隋亲王屁事都没有,岂不是纵容其他人刺王杀贺?若不严惩贺若怀亮,皇子公主的安全如何保障?而天下之间,能令贺若怀亮刺王之人,除了居功自傲的贺若弼,还能是谁?”
想到这里,贺若弼冷汗涔涔的对着杨集说道:“老夫今天不取你之狗命,不是怕你。是因为老夫不想当别人的刀子。所以,洗干净脖子等着老夫宰了主谋之后,再取你狗命!”
说完,也不待杨集回应,就在众目睽睽走出院门,扬长而去。
院中寂静了一会儿,随即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仿佛都不信贺若弼也会害怕似的。
裴矩眼中露出浓浓的赞许之色:这个小卫王厉害啊!不仅寸步不让、不惊不燥的镇住了场面;更懂得借势,吓跑对手之余,替对手留有台阶,甚至最后还给对手塑造一个强大的敌人,以使自己置身事外。
这诸般手段只是发生在不到一刻时间之内,便是一些朝堂老臣都做不到。然而小卫王做得又快、又准、又狠,很难想象出自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之手。心下暗忖:小卫王不寻常,很有名堂。
第011章:滕王签名反杨广?
一惯强势的贺若弼铩羽而归,令芙蓉楼气氛更加热烈了,有人说贺若弼已老,脾气不复当初;有人说四王联手,便是贺若弼也不得不退避三舍;但是许多目前毒辣的人,则是记住了表现惊艳的杨集。
而此时,四大亲王聚在一个小厅之中。
杨智积、杨纶已经了解杨集和贺若弼的恩怨,两人全都深感无语;他们二人和幺叔杨爽年纪相当,小时候经常跟在他屁股后面,以打权贵子弟为乐。但是他们不管怎么打,都不会打人致残。
到了杨集这里,竟然把一个有爵位在身的贺若怀亮打成了太监,打人的理由更加扯谈。
“金刚奴啊!”杨纶觉得自己这个当兄长的,有义务向堂弟普及常识:“关中尚武之风极重,像我和王兄,就多次被游侠当街挑战。”
“所以呢?”杨集乐呵呵的的问道。
“所以,贺若怀亮不是当街刺杀,而是很普通很普通的拦截。”
“没错,这是件十分正常的事情,你有点大惊小怪了。”杨智积补充道。
杨集笑道:“问题是我都让他滚了!他还拦着啊。”
杨纶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都说滚了,他能滚吗?难道他不要面子吗?”
“问题是我也要面子啊!”杨集说道:“我都说滚了,他偏偏不滚,如果我不收拾他,我的面子往哪搁?我以后怎么混?”
“阿兄的侍卫都亮出弩箭了!”杨静小声的解释道:“可是贺若怀亮不仅没有躲避,反而说‘来啊,朝我放箭’;所以阿兄放箭是成人之美,是美德。”
“我怎么没遇到呢?这么贱的要求。”杨纶呆呆的愣在那里,他恨不得自己也遇到一次。
“休说这些没用的。”杨智积是四大金头中的老大,性格也比杨纶谨慎,瞪了乐呵呵的杨集的一眼:“说出你真实想法。”
“还真别的想法吗?”杨纶愣了一下。
“当然有!”杨集也不打算卖关子,长话短说道:“高颎为了让我也去支持前太子,打算把他女儿高灵许配给我为妻,我怎么甩都甩不掉高颎。正好贺若怀亮出现,于是我便借题发挥。事情现在闹成了这样,高颎不可能因为我,而与前太子另外一员大将决裂。说到底,我不想和他们沾上关系。”
“这就对了。”杨智积恍然点头,如果换作是他,也会这么做。
“高颎他们闹得很大,你们认为前太子还有机会吗?”杨纶忽然问道。
“不可能!”
“不可能!”
杨集和杨智积异口同声的声了一声。
杨纶看了看两人,说道:“现在很多人,都认为前太子能够复出。”
杨集见杨智积没解释的打算,便说道:“皇储不是那些人可以决定的,而大伯也不可能再换一次太子。”
“为何?”
“大伯年纪大了,他有精力为太子培养势力、有精力帮他清除前太子遗留下来的势力,但却没有精力为另外一人清理两名废太子的势力,而如果清除不了,这两大势力就是大隋未来的巨大隐患。”
杨纶皱眉道:“难道就不能重立废太子吗?”
杨集摇头道:“如果废太子比太子好,大伯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匙,把他从当近二十年的储君之位赶下来了。太子好不容易稳了一点,大伯怎么可能让废太子卷土重来?”
杨智积也正色的补充道:“金刚奴所言极是,我们兄弟的处境本来就比较尴尬,只管做好本分之事就够了,若是掺和到这种大事,怎么死都不知晓。而高颎、贺若弼等人,完全就是自作孽。”
“既如此,大伯为何容许这些人上蹿下跳呢?我还以为是大伯默许的呢。”杨纶沉默了半晌,问道:“难道大伯借此事整肃官场?帮助太子清除前太子势力?”
“你觉得不可能吗?”杨智积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问道。
杨纶皱眉道:“大伯既然要把事态扩大,为何不直接将高颎、贺若弼、宇文弼等人抓起来?”
“谈何容易?”杨智积说道:“高颎、贺若弼虽然被贬黜,但在官场上的根基还在,如果我没有猜错,大伯这次就是要用他们引出反对太子的人,这一次谁和高颎他们闹,谁就必死无疑!”
说到这里,杨智积微微一叹,“大伯为了纪念伯母,一反自己俭朴素之风,准备耗费巨资修建天下最大的禅定寺,据说宇文恺设计的图纸,主寺高三百三十尺,周回一百一十尺,若是加上其他建筑,整个禅定寺占地数千亩。由于该寺规模壮丽、靡费巨大,朝中反对一片,背后就是前太子的党羽在推动。我之前还感到奇怪,大伯又不动国库,使用的是他自己的个人宝库,这有什么好反对的?况且大伯母对大隋王朝奉献巨大,便是使用国库修建禅定寺也应该,怎么就有这么多人来反对呢?现在听金刚奴这么说,才知道反对太子和反对禅定寺其实是一件事,反对修禅定寺的大臣其实多为前太子党羽,现在他们全都暴露到大伯和太子眼前,最后恐怕都逃不掉。”
杨纶听到这里,脸色‘刷’地变白了,杨智积心下一惊:“难道你也反对了?”
杨纶紧张地点了点头:“他们搞了一个反对簿,我在上面也签名了。”
杨智积、杨集盯了他许久,再次异口同声的说:“你完了!”
杨纶低下头,小声道:“婶娘说咱们是一伙的,你们得救我!”
“婶娘还说新旧交替之时,朝堂最为浑浊,让我们兄弟这几年安分守己,千万别去参与朝堂之事。你现在犯了禁,居然还好意思赖我们?”杨智积发了一通脾气,冷哼道:“怎么回事?”
杨纶哭丧着脸:“是黄门侍郎元岩鼓动我签名的,我素来不喜欢只会骗吃骗喝光头,听说大伯要修金碧辉煌的禅定寺给天下光头入住,心里也有点不舒服,所以就签名了。要是我知道事情这么复杂,我哪敢签啊?”
“你……”杨智积骂道:“你迟早会死在愚蠢浮躁的老毛病之上。”
“不是还有你们帮衬吗?”杨纶哭丧着脸道:“阿兄,你得救我啊。”
杨智积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一拍桌子道:“你有还理了?”
“阿兄、阿弟。我错了!”杨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元岩明明是前太子党羽中的骨干,他让自己签名肯定有极深用意,自己竟然傻乎乎的被玩弄在股掌之中。
“按规矩,你得让我们打一顿!”杨集起身道。
杨纶见势不妙,连忙以手遮面:“今天我庆生,给我留点面子,别打脸。”
“要不明天再打吧?”杨静小声的问道。
杨智积哼道:“明天翻倍。”
“我认、我认!”杨纶松了一口气,紧张的问道:“我还有救吗?”
杨智积无奈的说道:“你去向大伯认错吧!”
“不对!”杨集沉吟了一下,眼睛看向杨智积:“滕王兄应该向太子解释,然后请太子帮他求情。”
“妙!”杨智积拍膝叫绝,这反对薄的本质是针对杨广,杨纶向皇帝认错的话,太子未必不作他想。如果向太子认错,并请他说情,意义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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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章:杨广的执念(求收藏推荐)
东宫承恩殿,相当普通人家的书房,忙里偷闲的杨广正在读《史记》。
杨广今年只有三十四岁,体力精神正处于男人巅峰的时候,炯炯有神的眼睛精光闪闪,盘坐在软垫上的身子魁梧结实,把一袭长袍绷得棱角分明,极具力量的美感。
之前杨广在扬州经营南方近十年,安定了反抗不断、民心不附的南陈旧地,文治武功有目共睹,他也认为自己有能力掌控好整个大隋。
可是父皇这段时间把军国大事交给他,也使许多以前接触不到的核心机密一一展示在他面前。
到了这一刻,杨广才发现大隋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北方形势远比南方复杂百倍、千倍。
需要他做的事情也有很多,一方面他要代父皇处理军国大事;另一方面又要掂量、分析、捉摸各个派系的情况。
他父皇告诉他,不要怕臣子拉帮结派,朝中要是没有派系才是不可想象的怪事,而皇帝的作用就是平衡,皇帝的价值也是在于平衡各方利益,只有平衡好各方势力,需要权力、利益的各方势力才能倚仗皇帝、附从皇帝,皇帝也才能施号发令。否则的话,臣子轻则会会阳奉阴违,使皇帝的阳光雨露,洒不到贫瘠的民间,重则会严重影响到帝位与统治。
杨广在扬州也是这么做的,只要梳理好各个派系的构成,找到各派内部的矛盾,就好针而对之。
只是父皇对五弟杨谅的安排,把他弄得一头雾水。
父皇以前担心他镇不住老四杨秀,生怕他接手大隋时,老四割益州自立,于是便罢免了杨秀的益州总管、西南道行台尚书令之职,并将他召回京中当了个闲散的蜀王,这是于公。
于私,父皇是担心他一旦不在,杨家会出现兄弟相残的人伦惨剧,因为杨秀握有重兵的情况下,他杨广难免会疑神疑鬼,就算他坚信弟弟不反,也会有人揣摩上意而借机生事。同样的,若杨秀不闲散起来,就算他本人无心争取什么,他手下又岂能善罢甘休?父皇现在把杨秀留在大兴,既是叫杨广消除无谓的猜忌。同样也是消除杨秀羽翼,让他安安心心当闲散蜀王。
如此安排,杨广也能理解,可谓是一举多得。但是在老幺杨谅的问题上,父皇以前也是这么考虑的;前几天还说要把老幺也调回京城,然而昨天却忽然改变了主意,不仅没有将他召回,反而给他几员大将,这不是助长老幺势力、怂恿他造自己的反么?
父皇只是笑着说,等他当上皇帝,就会明白他的深意,杨广不敢多问。现在的大兴城本来就有一股倒储的势力在兴风作浪,若是父皇因此认为他没有容兄弟之雅量,笑到最后的未必是他。
在杨广不远处,坐着他的正妻萧氏,萧氏大名萧婉,小名美娘,乃是西梁孝明帝萧岿之女,长得丰姿绰约、容颜清丽,端庄文静中自有一股高贵气质。
萧婉人如其名,性格也温婉柔顺。
她与杨广已经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育有二子一女,夫妻感情深厚,杨广甚是宠爱萧婉,他几乎不近其他女色,反倒是萧婉见已是太子的丈夫子嗣偏少,不利传承,过意不去的劝他纳妾。
然而杨广却以父母为榜样,而且他有平陈之功,陈叔宝当时那摇尾乞怜的窝囊样,在他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在鄙夷陈叔宝之余,也有了浓浓的忧患意识,并以陈叔宝为戒。
尤其是现在面对复杂军国大事,更觉得时间十分珍贵。之前纳回家来的大小陈良娣和王良娣,也只是出于政治的需要,到了家里以后,几乎成了摆设,现在更不愿把时间浪费在享乐之中。
萧婉正用一个小碾子熟练的把豆蔻、盐块、花椒、香料、茶团,碾成灰色粉末,用沸水冲开以后,又加入了一小勺羊油、一小勺羊奶。搅拌均净,就成了一碗茶汤。待泡沫散尽,才将茶碗递到丈夫面前。
杨广端起茶碗,浅尝一口,赞叹不己的说道:“还是你煎的茶,最合我的胃口…”
萧婉笑着说道:“也是你和昭儿、暕儿觉得好,我记得金刚奴第一次喝时,喷了你满面都是。他只用沸水冲茶,其他佐味一概不用,这样的茶汤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杨广不屑的说道:“那小子也给我冲过一次,清汤寡水的,难喝死了,我也喷了他一脸。”
“二郎故意的吧?”萧婉似笑非笑的说道。
“我有这么小气吗?是他的茶汤没油没盐,十分难喝。”杨广放下茶碗,笑着问道:“你的兄弟还是不愿将萧颖许配给金刚奴吗?”
萧婉点了点头:“大兄说金刚奴跟小妹八字不合。”
杨广听到这话,冷哼道:“蠢货。”
萧婉顿时愣在了原地,难以置信的看着杨广。
“我不是骂你,我说的是你兄长萧琮。”杨广面色微窘的解释了一句,又说道:“你不提这个八字不合,我还不想生气,一提这个,我就想骂你那几个木头兄弟。就是因为他们愚蠢,差点毁了一桩上好姻缘。”
萧婉瞪了杨广一眼,嗔道:“相人说的话,难道有错不成?”
“当然有错,而且还是大错特错!有人为了破坏这桩姻,收买了城里的相人,凡是金刚奴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一出现,他们都说假话。不仅如此,还暗中抹黑金刚奴,让你们萧家信以为真,觉得金刚奴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杨广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正是这些人捣乱,导致婶娘至今都找不到儿媳妇,急得她差点疯了。”
“怎么可能?”萧婉有些吃惊的看着丈夫。
杨广冷哼一声道:“有什么不可能的?”
萧婉喃喃低语:“莫非有人图谋小妹?”
“得了吧!”杨广嗤之以鼻,颇为自豪的说道:“兰陵萧氏名声再好,那也是昨天黄花,有什么好图的?人家要是想图你家小妹,两个州刺史的承诺就能得到,那何须如此大费周折?人家图的是我们杨家的金刚奴。”
历史底蕴是杨家的硬伤,虽然杨坚以弘农杨氏自居,但杨坚之父杨忠其实只是山东汉人中的寒士,因为宇文泰归籍关中之命而自附弘农杨氏,同时还有李虎自附陇西李氏、李弼自附赵郡李氏、裴伯凤自附裴氏……各大门阀见这些位高权重的人自己送上门来,也乐得认下这门亲戚,对着族谱就是一通炮制。在门阀世家中,这不是什么秘密。
相较于杨家,萧婉出身的兰陵萧氏才是货真价实的千年世家、顶级门阀,虽然萧氏生在南朝,没有被北魏孝文帝列入天下高门,但无论是底蕴、尊贵,萧氏都不比五姓七宗差,现任家主是萧婉大哥、西梁末帝萧琮。
杨广虽然不会无聊到跟爱妻比家世,但是他说到“我们杨家的金刚奴”时,也是底气十足,好像赢了一回似的。
“这又怎么说?”萧婉是个聪明的女人,自然不会拆穿丈夫这份自得,而是就事论事的问。
“我大隋只有蜀、汉、蔡、滕、卫、道六大亲王,个个尊贵无比,前面四个已经成家,而道王弟也定有婚约,唯独最受阿耶宠爱的卫王没有婚约。若不是他人小辈分高,适龄的同辈贵女少,那些关陇贵族恐怕都跑到王府抢人了。”杨广说道:“婶娘找萧氏,那是瞧得起已经败落的萧氏,可是你大兄却糊涂的信了相人的鬼话,把人往外推,不是蠢货是什么?”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竟然可以让全城相人说谎。”
正如杨广所言,萧氏在大隋的地位确实比较尴尬,原因是萧氏在战乱时期不像北方五姓那么超然,而是直接参与天下纷争,当西梁国灭了以后,天下名门担心隋帝什么时候会清算西梁“余孽”,都不愿和萧氏深交。萧氏现在的处境虽不像南陈皇族那么尴尬,但也好不了多少。
为了帮助娘家摆脱窘境,重新回归天下名门,萧婉对这桩婚事不仅万分赞成,还为独孤敏和大嫂牵线搭桥;杨萧两家两家要是再次成就好事,不仅能使杨广和杨集牢牢绑到一起,也能加深杨萧两家关系。可是最后的“八字不合”却成了迈不过去的坎。
“我也没有确凿证据,不能乱说给你听,免得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杨广沉吟一下,又说道:“但是那么多名门闺秀,个个都与金刚奴八字不合,就很不正常了。我们现在静观其变,只要看到有人主动去卫王说亲,并且那家女子与金刚奴八字相合,那么企图破坏杨萧两家好事的,便是此人。”
“我知道是谁了!”萧婉恍然道。
杨广警惕的问:“谁?”
“齐国公高颎!”萧婉见丈夫望来,连忙解释道:“大姐前天跟我说起此事,她说高公亲自上门,希望她可以说项,促成这门亲事。”
“果然是他。”杨广霍然起身,脸色阴沉的森然道:“难道他非要我们杨家骨肉相残才甘心吗?”
萧婉柔声劝道:“事情未必就像你所想那样,当务之急还是做好太子应做之事。”
杨广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这些宵小势力之大,非你所能知晓。”
萧婉不想过多参与到男人之间的纷争,沉默了半晌,便将话题转回当初:“二郎,既然是有人对金刚奴的婚事加以破坏,那么小妹应该是他的良配吧?”
她知道丈夫最大劣势便是当太子太晚,他在朝中的势力远远不如当了近二十年太子的杨勇,而杨勇虽然被禁足府中,但别人只要打着杨勇的旗号就能做很多事情,根本用不着他出面。若非父皇鼎力支持,根基浅薄的丈夫很难坐稳太子这个位子。
如今听说这桩婚姻出现转机,便立即想着帮丈夫稳住杨集。
“你看吧!”杨广从怀里取出了四张折叠整齐的纸张,递给了萧婉。
“这是什么?”萧婉疑惑的接过了纸张。
杨广说道:“为了验证我的猜测,我派人把金刚奴和你小妹的生辰八字,送给了章仇太翼、岐晖、谢弘、僧璨,这便是他们批的八字。”
萧婉闻言,连忙打开第一张纸,上面有杨集、萧颖的生辰八字,还有章仇太翼给出的判词,虽然没写天作之合、金玉良缘之类的词汇,可也没有八字相克、祸及家人、满门不幸的词儿。有的只是普普通通的注明,二人结合是一桩十分正常的良缘。
岐晖、谢弘、僧璨所写判词也十分类似。
“这实在是…”萧婉苦笑着看向丈夫,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为好。
“章仇太翼、岐晖、谢弘是道士,僧璨是和尚,这四人分别是道门、佛门宗师,不仅享有清名,而且各据一方,他们四人也料不到我会同时去找他们,所以他们判词完全发自内心。也就是说,市侩的大兴城相人所批之语,根本就是扯谈。”杨广淡淡的说道:“而高颎恰好有能力让全城相人扯谈。”
杨广之所以调查此事,完全是风风火火的独孤敏闹出来的。
按理说,以杨集如今地位,未来的前途几乎不用猜。
杨广不信名门世家会因为杨集的少年脾气,而忽视他前途无量、贵不可言的事实,就算真有淡泊名利的名门世家存在,那也不是全部。可现实的问题是,独孤敏忙了近一年,也找不到儿媳妇。
杨广立即怀疑有人有背后捣乱,甚至还是一个可以压制天下名门的强势之人,这种猜想也使他重视了起来,暗中派人一查,果然查出了端倪。
如今知道是高颎捣乱,反而好办了。
“那,那现在应该如何?”萧婉知道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婚事,还关系到丈夫地位的稳定。
“自然要促成此事。”杨广说到这里,忽然一笑:“阿耶和幺叔是如同父子一般的亲兄弟,我和金刚奴也跟他们类似,我们兄弟要是也有连襟之谊,那么又是一段一模一样的佳话。”
萧婉惊诧失笑:“你就会争强好胜,连这也要和阿耶比?”
杨广奇怪的看了爱妻一眼,仿佛觉得她这话很不可思议似的:“若是没有争强好胜之心,我大隋如何更进一步?若是没有强爷胜祖的雄心、能力,我争这储君之位有何意义?既然阿耶选择了我,我自然要建立一个强大得前所未有的大隋帝国。”
萧婉不知不觉也被丈夫的雄心壮志感染,一双凤眸眼神如波;有夫如此、妇复何求之感油然而生。
这时,一名相貌堂堂、身材魁梧的青年侍卫走到门口,拱手行礼道:“末将尧君素参见太子、太子妃。”
“何事?”杨广抬头询问。
尧君素拱手答道:“圣人派人给您送来了奏疏,”
“奏疏在丽正殿,还是崇文殿?”杨广起身询问。
“崇文殿!”
“我知道了。”杨广走出大殿,到了门口,向萧婉吩咐道:“美娘,你明天把这判词给你兄长过目,然后去找婶娘。”
“喏。”萧婉微微躬身。
第013章:杨广发飙
崇文殿,杨广打开了父皇让派人送来的奏疏,这是一份长长的请愿书,要求停止修建禅定寺,后面密密麻麻的签满了名字,细细一数,竟然足有两百三十七人,最下方是齐国公高颎、宋国公贺若弼、黄门侍郎元岩亲笔所写的名字。
禅定寺确实靡费巨大,但费用主要是来自父皇的私人宝库,另外一部分是皇族子弟捐献,所以花费再多,也跟天下臣民没有丝毫关系。这些人联名反对,完全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杨广知道根本原因还是前太子党羽借机向父皇展示他们的力量,尤不死心的逼迫父皇重立前太子为储君,好让他们成为从龙之臣。
这些人的恐慌杨广能够理解,只要以后不动他们既得利益,就会安分下来。但他容忍不了把这些人集中起来的高颎、贺若弼、元岩、宇文弼、柳述等人。
就在这时,尧君素在门外禀报:“殿下,滕王在宫外求见!”
“斌籀(杨纶字)不是在芙蓉园庆生吗?”杨纶昨天也送来了请柬,只是杨广考虑到自己一旦出席,便抢尽杨纶风头,所以让人送了份厚礼,本人并未出席。
尧君素神情古怪的说道:“滕王在宫外负荆请罪,高喊救命。”
“嗯?”杨广微微一愣,不禁又看了手中这份名单,发现杨纶的名字仅次于贺若弼和元岩,在他之后,则是河间王杨弘世子杨庆、安德王杨雄次子杨綝、纳言杨达长子杨缄……
“让他进来吧。”杨纶的为人杨广很清楚,这家伙精通音律、仪礼,但他骨子里始终有着武人的豪迈和冲动;这次签名,显然也犯傻的时候所写。
“喏!”尧君素应声而退,不一会儿便把袒露肩膀的杨纶被带进崇文殿。
这厮健硕雄壮,一身腱子肉结实魁梧,身上刀疤箭创无数,都是跟杨爽打仗的时候留下来的功绩,估计他一时半会找不到荆棘,所以把很多铁蒺藜串成了‘铁荆棘’,并牢牢的绑在身上,铁蒺藜锋利的尖刺刺得他整个人鲜血淋漓。
到了殿内,杨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干嚎道:“阿兄,小弟又犯傻了,请你救我一命。”
只是一瞬间,杨广的心便软了,自书案后起身,上前把杨纶扶住:“起来说话。”
杨纶不起来:“阿兄,小弟犯了大错。”
杨广故作不解的问:“你犯了何罪?”
“元岩他们觉得禅定寺靡费巨大,便群起反对,而且还做了份请愿书。小弟觉得大伯过于优待那些贼和尚,心中有点不满。”杨纶怂里怂气的说道:“所以我听信元岩教唆,也签名了。”
“父皇修禅定寺,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杨广明白杨纶痛恨和尚的原因。
他父亲杨瓒在北周时,看到兄长权倾天下,担心给家族带来灾祸,于是暗中策划杀害杨坚。杨坚知道他是为家族着想,并没有个人恩怨在内,所以建隋以后对他很宽容信任,不仅册封他为滕王,还授予位高权重的雍州牧。
但是杨瓒因旧事深感不安,于是籍故犯错,如愿遭到罢官以后,开始迷上了长生不老术,并依照一个野和尚所给方子,炼了一炉毒丹把自己活活毒死。这也致使杨纶十分痛恨和尚。
杨纶道:“我也意识到自己犯大错了,请阿兄务必救我一命!”
“没那么严重,有什么好怕的?”杨广让尧君素上前帮杨纶除掉身上的“荆棘”。
“阿兄不犯错,当然不怕了。”杨纶哭丧着脸道:“可是我怕啊!”
“有我在,你怕个屁。”杨广忍不住暴了句粗口。
杨纶站了起来,有些后悔的说道:“早知阿兄弟这么心疼小弟,小弟也不负荆请罪了,可疼死我了。”
杨广强忍揍他一顿的冲动,淡淡问道:“你知道签名的后果吗?”
“我当然不知道了!”
“我就知道你不知。”杨广回到案几之前,把那份请愿书扔给了他:“你自己看吧,你的名字排在第三。”
杨纶签完名字以后就没有看到过这份请愿书,此时重新一看,不仅意识到自己上了元岩老当,也知道后面那些杨氏子弟受他误导,所以纷纷签下了自己之名。
“斌籀,你是亲王,又是皇族中的猛将,在某种程度上,你就是武系皇族的代表,下面很多兄弟都在看着你行事。我希望你通过这件事彻底成熟起来,不要再这么鲁莽冲动。”杨广见他脸色煞白、额头冒汗,便知他省悟了,于是语重心长的说道:“官场斗争很残酷、处处都是要你命的残酷陷阱,你要是再冲动无知,我会奏明父皇,请他贬你为庶民,省得你害人害己。”
杨纶颤声道:“阿兄放心,小弟这辈子会牢牢记住阿兄今日教诲。”
杨广见他的衣服都被鲜血染红了,摇头道:“你这寿辰过得够别致的,下去敷药吧。”
“喏。”杨纶应了一声,退到一边。
杨广愣住了:“你干嘛不走?不疼吗?”
杨纶漫不在乎的说道:“多几个洞,让我清醒清醒。”
“……”杨广怀疑自己之前的话白说了。
“殿下!”一名侍卫入内,禀报道:“卫王求见。”
“他什么时候这么懂礼了?真是稀奇啊。”杨广面带笑容的笑骂:“让他滚进来。”
“还是阿兄了解我。”杨集也不用人指引,就走了进来,十分随意的向杨广拱了拱手。
本是笑吟吟的杨广,在看到杨集皱巴巴衣服上的血迹时,眼神变得锋利了起来:“谁干的?”
“什么?”杨集愣了一下。
“你身上的血哪来的?是不是受伤了?”杨广语声之中,有一点紧张。
杨集不在意的拍拍胸膛:“我一点不疼!真的。”
“我的血要是疼到你身上,那才有鬼了呢。”杨纶默默地吐槽。
然而下一刻,杨纶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只见杨广一个箭步冲到他的面前,一脚把他踹倒在地,然后不顾头脸的猛踹,一边踹,一边还破口大骂:“金刚奴是不是在你庆生宴上被人打了?你这个兄长是怎么当的?自家兄弟让人在‘家’里打了,也不护着弟弟?”
杨集说了句公道话:“阿?兄,这与斌籀兄无关。是贺若弼要杀我。”
“贺若弼要杀你?在哪儿?”杨广收了脚,一脸严肃的看向了杨集。
“芙蓉楼。”
“他的庆生宴不是就在芙蓉楼吗?”
“对啊。”
“那就更该打了!”杨广对着杨纶又是一顿爆踹。
如果说这时代也有‘努力的天才’之说,那么杨广绝对就是这类人,只是他从来不屑冲锋陷阵,所以知道杨广武艺高强的人并不多。但作为从小被打到大的发小,杨纶岂能不知?他要是敢还手,恐怕被打得更惨。
更重要的是,杨纶的脑袋现在已经一塌糊涂了。
明明是杨集打了人、明明是杨集在门外抹了点自己的血,怎么到了这里以后,杨广就不分青红皂白的把错误按到自己头上了呢?
殿内乒乒乓乓一顿乱响,自然引起了其他人注意,几个机灵的侍从见太子猛踹滕王,而卫王非但没有劝,反而乐呵呵的看热闹,生怕闹出人命,他们便将太子妃请了过来。
杨集赶紧过去,躬身行礼道:“小弟见过嫂嫂。”
“自家人无须客套。”萧婉微笑回礼,然后对杨广说道:“二郎,够了。莫非你要把斌籀踹死不成?”
“我倒是想把这不争气的家伙踹死。”杨广气怵怵的收了脚,坐回案几之后。
萧婉无奈的摇头,向身后的宫女吩咐道:“去把医匠叫来,再给滕王准备一套干净衣服。顺势吩咐厨房整治宴席,晚上留卫王弟、滕王弟吃顿便饭。”
杨纶感激的推辞道:“不敢有劳嫂嫂,小弟……”
杨广闻言,朝他吼道:“叫你吃就吃,你嫂子说话不好使啊?”
杨纶给呛得差点噎死,满头大汗道:“小弟不敢、小弟不敢。”
萧婉上前为杨广斟了一碗茶,嗔道:“你这人,我都不知怎么说你了……外面都说太子殿下乃是文曲星下凡,我看都是瞎扯。”
杨广不屑的说道:“自己家里还是随意些好。你说对吧,斌籀?”
“阿兄说得对,自家人还是随意一些好。”杨纶心说你们两口子逗趣,干嘛老是拿我开涮?干嘛不问金刚奴?
“金刚奴,贺若弼为何要杀你?”杨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小弟把贺若怀亮踩成了宦官,所以贺若弼要和我生死决。”杨集不屑的说道:“不过是两枚肉蛋而已,用得着这么夸张吗?”
“噗”杨广一下没忍住,一口茶水全喷在面红耳赤的萧婉脸上。
“不好意思,实在是金刚奴太坏了。”杨广歉意地看着萧婉。
萧婉红着脸跑出大殿,稍微一想,便将一面玉佩交给一名宫女:“速去萧府,将小娘子请来赴宴。”
“喏。”
第014章:崇文定门阀
尽管杨集把人蛋踩碎,显得有那么一点点过分,但是杨广不想责骂杨集。
一方面他和杨集兄友弟恭,是杨坚和杨爽的翻版,就算错在杨集,也会偏袒到底,既然贺若怀亮挑衅在先,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另一方面,贺若弼是前太子杨勇忠实支持者,如果他们洒脱的承认失败,杨广不仅心生敬意,以后甚至会以某种方式补偿这些为大隋立下赫赫功勋的老臣,但是他们在大事已定的情况下,依然不识好歹的困兽犹斗,这就让杨广不爽了。若非杨集年纪太小,他真想怂恿杨集在公平决斗中把贺若弼捅死。
“阿兄!”已经包扎好伤口的杨纶说道:“贺若弼以前天天带家将围堵韩府,逼韩擒虎与他决斗;要不我也这样去堵他好了?”
“不行!”杨广眉头一皱:“他已经享够了荣华富贵、死而无憾,而你正值有为之龄,这种生死决对你不公平。”
“阿兄!”杨纶自信十足的说道:“我认为死的一定是他。”
“你哪来的自信?”杨广呵呵一笑,嘲讽道:“人家贺若弼可是天下第一呢!”
“他算哪门子的天下第一啊?”杨纶不屑的说道:“贺若弼以前或许很强,但是他已经在醉生梦死中变得怕死了;而在生死决中,怕死的人往往会死。”
“有道理!”杨纶的话,说到了杨广的心坎,他赞许地点了点头:“老臣虽然经验十足、沉稳厚重,但进取之心、奋进之志都被安逸生活磨平了,除了有限几人,都失去了往昔的锐气,怕你的贺若弼就是最好的例子。看来我大隋需要更进一步强盛,还得靠朝气十足的年轻人。”
“那阿兄答应了?”把一个盛名在外的宿将打下神坛,杨纶还是十分热衷的。
杨广无奈的说道:“你都说他怕了,他怎么与你决斗?你要是围他府邸,他肯定到处宣扬皇族忘恩负义、欺压功臣。父皇就算再不忍心,也只好处置你来给勋臣交待。”
“那咋办?”
“闯祸的人都不急,你急什么?”杨广向杨集方向抬了抬下巴。
杨纶顺势看去,顿时气炸了,自己为了他的破事,又是被骂、又是挨打的;他居然抱着一个暖手铜炉恹恹欲睡,气得大吼:“金刚奴,我和阿兄为你着急,你还好意思睡觉?”
“有两位阿兄做主,我不睡觉还能做什么?”杨集懒洋洋的打了呵欠,“昨晚和老娘聊得很晚,今天又起得早,不知不觉就打起了瞌睡。”
杨纶忍住气,道:“你说咋办?”
杨集说道:“情理都在咱们这边,哪怕闹到大伯那里,咱也不怕他,静观其变便是。”
杨纶双眼圆瞪,双手比划的说道:“我怎么感觉我是那个杞人忧天的太监。”
“你本来就是。”杨广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像贺若弼这种跋扈的人,你们惹了也无所谓。但京城的势力格局十分复杂,你们不仅要小心谨慎,还要多多注意门阀势力。尤其是关陇贵族,不要轻易去招惹他们。”
杨集点了点头,说道:“阿兄能给我们说说关陇贵族吗?”
“其实大隋就是一个门阀世家的天下,大小门阀多如牛毛,少说也有千家左右,彼此之间以联姻、妥协的方式共存,但是从权力上划分的话,主要有三大派,首先是我们皇族为首的第一派别,这个就不用多说了;其次是关陇贵族派,这一派以三家为代表,一是独孤家、二是元家、三是窦家,,诸如宇文、长孙、公孙、司马、侯莫、于氏、张氏、李氏等等,分别依附在这三大世家之下。第三大派则是士族,大致可以分成四个小派,首先是杨素为首的杨阀,其次是关陇韦杜、第三是闻喜裴氏、第三是南方士族,其他如陇西李、范阳卢、博陵崔、清河崔、赵郡李、太原王、荥阳郑、渤海高、兰陵萧、南陈、陆顾张朱、王谢等等,因利而分别依附在这四个派别之下,并没有明显的主从关系。”
杨广见杨集、杨纶听得专注,又继续说道:“门阀势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很难分得条理分明。我所说的,仅仅起到参考的作用。”
杨集问道:“高颎、贺若弼属于哪个门阀?”
“高颎有点复杂,他虽然出自渤海高氏,可他父亲高宾与齐国为敌,早已就被踢出高氏了;但天下一统以后,高氏处境窘迫,因独孤氏而兴起的高颎反而权倾天下,所以你说他是关陇贵族中的一派也行,说他是独孤门阀嫡系也没错,至于他现在有没有跟高氏联系,不得而知。”
杨广想了一下,又说道:“贺若弼的父亲贺若敦和外祖独孤信关系极好,在世之日,将侄孙女许配给独孤信长子独孤罗为妻。贺若弼多次激怒父皇、多次犯下死罪,都是独孤顺求母后为他说情,这才得以化险为夷,所以他是独孤阀最有力的大将。”
杨集又问道:“那我舅舅他们是不是独孤门阀?”
“他们不是独孤世家嫡系,且你二舅随我坐镇扬州十年,所以独孤世家很猜忌他们,他们算是皇族派成员。”说到这里,杨广语重心长的嘱咐道:“金刚奴,你舅舅和独孤世家大有区别,如果独孤世家有天请你赴宴,你就得当心了。千万别答应他们什么,否则的话,他们能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一根。”
“多谢阿兄关心,我一定当心。”杨集笑着说道:“我现在还没入仕,我觉得独孤世家不会直接找我麻烦,我怀疑他们在某些方面给予贺若弼。”
“不错!”杨广接着说道:“不过贺若弼素来睚眦必报,如果他在官面上赢不了你,肯定会用什么见不人的手段来对付你,他要想报复一个人,什么阴毒事都做得出来。普通侍卫防御得了正面攻击,恐怕应对不了各种各样刺杀,你以后出门,多带几个精通江湖技击的侍卫。”
杨集死蛇随棍上的笑道:“阿兄你送我几个吧!最好都是漂亮的女侠,我就喜欢这个了。”
“男的我有,女的一个都没!”杨广自然有,只是他心思缜密,不想杨集因此造成什么误会,所以让他自己去选信得过的人。
杨集不懂杨广的顾虑,继续问道:“那谁有?”
杨广黑着脸问:“女侍卫?”
“当然!”杨集猛点头。
杨广想了片刻,又说道:“杨素好像有这方面的人,他为大隋建功无数,却也得罪许多人,好几次被刺客混到眼皮底下行刺,之所以能够化险为夷,便是得益于他身边的婢女。”
杨集听得双眼一亮,“阿兄能不能写封信给越国公?让他忍痛割爱?”
杨集这话,纨绔本质暴露无遗。
杨广非但没有觉得讨厌,反而一脸欣赏的看着他,有权不用、有势不仗的人,都是迂腐的傻子,像杨集这种头脑灵活的纨绔作派,绝对比食古不化的人有前途。
但欣赏归欣赏,不代表杨广愿意“助纣为虐”,开口说道:“杨素不拘小节、洒脱豪迈,最欣赏有才艺的后辈,如果你这个卫王上门,又能作几首令他满意的诗,肯定不会失望而归。”
这话一点不假,杨素文武双全,除了在军事上成就斐然,在文学、书法上均有造诣,所以他既有将帅的残酷一面,又有文人的浪漫情怀。
当年李德林之子李百药,看上杨素一名宠姬。竟夜入杨府幽会私通。杨素发现此人才华横溢,不仅没有治罪,还把爱妾赐给李百药为妻,并资从数十万,后来见李百药有才,于是又奏请杨坚,授李百药为尚书礼部员外郎,成为一时佳话。
之后陈南灭亡,陈叔宝之妹、乐昌公主流落到越公杨素的家里,她的丈夫徐德言依约来京城寻找妻子,并通过半面铜镜联系到了乐昌公主,杨素了解情况后,派人将徐德言找来,不仅将乐昌公主还给他,还送了他们许多钱物。
“用诗换美女侍卫,实在太合算了。”杨集听得直乐。
“合算是合算,可问题是你会作诗吗?”杨广一脸怀疑的表情。
“太简单了!”杨集心说我不会写,但我会抄。
杨广来了兴致:“那你说说《春江花月夜》的韵律?”
杨集果断摇头:“我不会!”
“就知道你不会。”杨广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你连流传最广的《春江花月夜》的音韵都不会,怎么作诗?我看你还是直接开口好了,省得丢脸。”
“阿兄拭目以待吧。”杨集呵呵一笑。
“那我就等着怎么看你出丑。”杨广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道:“你们可以滚了。”
“啊?”杨集为难道:“可是嫂嫂刚刚已经让我们留下了。”
杨广瞪眼道:“我大还是她大?”
杨集无奈道:“当然是你大。”
“我大就听我的。”杨广哼了一声,像打发叫花子一般的挥手道:“滚吧、滚吧,看你们两个就烦。”
杨广不是吝啬那一顿饭,而是杨集留下来的烂摊子并不像他所说的那么简单,他也得召集幕僚群策群力,看能不能在保住杨集的基础上,再借题生事,将利益最大化。
第015章:无意漏天机
平康坊越国公府门前台阶下,贺若弼正背着手,在风雪中来回跨步,他已经弄清了次子贺若怀亮与杨集交恶的经过,说到底,是他的儿子见色起意。
贺若怀亮虽然和他一样婢女成群,可至今没有娶妻,原因是贺若弼也想为次子找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最先他目光瞟向了皇族。可是皇族个个是人精,都知道贺若弼虽然贵不可言,但以他狭窄心胸、睚眦必报的人品,以及四处树敌的暴发户作风,恐怕贺若家富贵不长久,所以都不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入贺若家,余者贵族也是类似想法。
后来贺若弼听说高颎之女高灵初长成,便亲自登门提亲,希望自己能够和高颎结为亲家,但是高颎同样不答应。
如同独孤敏一样发愁的贺若弼可比她没底限多了,他在高家这里,充分的发挥了无赖的一面,正的不行,便怂恿儿子去缠高灵。
如果生米煮成熟饭更好,顶多就是挨一顿打,但是高灵还能往哪跑?高颎再不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挨一顿毒打换个好媳妇回来,难道还吃亏吗?
贺若怀亮也知道自己如果成了高颎之婿,未来可以少奋斗十几年,便遵照父亲之计去缠,只要高灵出门,便以护花使者的样子出现。贺若怀亮今天听说杨纶在芙蓉楼宴客,请权贵人家带女眷参与,便在芙蓉园附近等着,当高灵一出现,便又缠了上去。
高灵本就因为卫王府拒婚心烦,感觉高府主动让乐平公主提亲,已是对纨绔之王‘恩赐’。然而卫王府的回复如使她懵了,紧接着便是无尽羞恼,当她听说“杨集到处说她不是”时,便怒火中烧的想问他什么意思。但她一个女孩,终究不能当街拦截一个男子,见到贺若怀亮这个讨厌鬼紧跟不放,便让他帮忙拦。
贺若怀亮见美人儿不理不踩自己多年,忽然之间让自己办件事,顿时心花怒放的去拦杨集,本以为对方多少给点面子,万万没想到杨集一言不合就要开打,而他毕竟也是大兴一害,岂能在属下面前落了面子?于是便不遵杨集之威胁,最终落下被阉下场。
从芙蓉楼回来的贺若弼了解缘由以后,心知在理的杨集不是自己能够惹得起的,于是第一时间便去找了高颎,然而高颎给他吃了记闭门羹。无奈之下,又厚着脸皮前来找形同陌路了近二十年的表弟杨素。
就在贺若弼以为杨素也闭门不见的时候,侧门大开,一名三旬左右的男子大步而出。
此人体格雄伟,天庭饱满,墨染浓眉,一身锦袍无法掩盖那过人的英武之气,他大步向贺若弼走来,躬身长施一礼:“晚辈杨玄感参见宋国公。”
杨玄感是杨素长子,好读书、爱骑射,有万无不当之勇,时人比作项羽,虽无汗马之劳,但因父亲杨素功勋卓著、封无可封,杨坚便将他所立之军功分到其子身上,也因此,杨玄感得授柱国之职,与父亲杨素都是二品官,上朝拜见皇帝时,父子同列。大感不妥的杨玄感为了以示儿子对父亲的尊重,后来主动请辞,杨坚如他所愿,将他官品降了一级,却也因此杨获得好感。
越国公世子的出现,也令此时的贺若弼多少有点面子,觉得杨素这个表弟并没有冷落他,然而杨玄感的‘宋国公’之称,令他的一颗心凉了大半。他本来还指望表弟杨素声援自己,可杨玄感这拒人千里的客气模样,也间接表明了杨素的态度。
事到如今,贺若弼只好硬着头皮问道:“令尊可在?”
“回宋公,家父正在正厅相候。”杨玄感拱手一礼:“请。”
“贤侄请。”贺若弼强笑一声,如果杨玄感以前让他走侧门,他定然大发雷霆,说不定出手扇杨玄感耳光,但此时有求无人,也只好忍气吞声、‘降尊纡贵’的走进府中。
不久,两人便到了正堂之前,而杨素已在前堂大门口等候多时。
“宋公光临寒舍,实乃蓬荜生辉呐!请。”杨素与贺若弼同年,长得身形高瘦,手足颀长,貌相威奇,如同一名极为普普通通的老儒一般,若是换上一身文士服前去人流密集的集市闲逛,恐怕没人认出他是越国公、尚书左仆射杨素。
贺若弼脸上一热,还礼道:“还请越公助我。”
“进去再说吧!”这便是杨素出门相迎的厉害之处了。
杨集阉了贺若怀亮之事,杨素第一时间便知道了,对于贺若弼来意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不管帮是不帮,首先要给自己留下拒绝的余地;但是他知道贺若弼一旦见到自己,定会主奔主题,为免尴尬,便出门迎接。此时借着外面不便说话为由,行云流水一般的避开了贺若弼的请求,到了里面以后,贺若弼也认为他知道来意,接着就事论事,而不会再次请求。而一拳打在棉花之上的贺若弼意识不到这一点,很自然的跟着杨素走进正堂。
“宋公,请坐。”杨素向儿子使了眼色,杨玄感躬身退了下来,空旷的正堂只剩杨素和贺若弼两人。
杨素让人给他斟了一杯茶,笑着说道:“这是从宫中传出来的一种新茶汤,这清新隽永的茶汤,相较于以往百味陈杂的煎茶倍增雅致,苦涩之后便是甘醇,平淡中透着纯正,有如人生啊。”
贺若弼端起白瓷茶杯,连茶叶带水的一口吞了下去,也不待杨素询问,便说道:“越公,我儿怀亮今天被杨集小狗打成废人,我自己也在众目睽睽之下惨遭羞辱,这口气实在咽不下,特向越公求策……你不知这杨集小狗……”
贺若弼说了半天,罪过全在嚣张霸道的杨集身上,这也使知道真相的杨素失去了听下去的耐心,不客气的打断道:“宋公说的半点没错,令公子也没错,错在高家女公子利用了令公子、错在令公子随从没有没有劝阻他、错在杨集心狠手毒、错在齐公冷酷无情……我说的可对?”
“嗯?”贺若弼瞪圆双眼,好像真是这么一回事,不过说出来的话,似乎太狂妄了一些。
“能治卫王只有宗正寺,我建议宋公去找圣人。”在杨素看来,贺若怀亮完全是罪有应得,别说跟最受皇帝信任的杨集有关,就算无关也不愿去管。
最关键的是,贺若弼完全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他能有今天,一方面是舍生忘死搏杀出来的,另一方面是杨素默默相助。
若非如此,狂妄自大的贺若弼,能否活到现在还是两说,又岂能在猛将如云的大隋王朝出头?然而当他平步青云以后,开始瞧不起欣赏他的高颎、提携他的杨素了,他如果不说出来还好,但是他偏偏在公众场合之上,多次把有恩于他的高颎、杨素贬斥得一文不值。
现在遇到麻烦,就眼巴巴的求上门来了,当他杨素是什么了?
要不是为了看贺若弼是否有所长进,他甚至连见都懒得见。如今见他半点长进都没有,也失去了交谈耐心。
贺若弼脸色一沉,冷笑道:“圣人哪还记得我贺若弼之功?”
“其实你可以去找太子,请他出面化解这段恩怨。”杨素终究还是给他指了条明路。
“太子?我只认杨勇太子!”贺若弼看了杨素一眼,恨恨的说道:“杨集素来来与杨广亲近,我猜杨集伤我儿,十有八九便是杨广默许;越公,除了圣人、杨广,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杨素对贺若弼彻底无语了,这家伙难道不知道他和杨集是同伙吗?在杨广登基之前,大家怎么可能会内讧?
摇了摇头道:“自皇后作古以后,圣人已经无心国事,甚至有了禅位给太子之心,一旦太子登基,卫王便是第二个卫昭王。我劝宋公还是忍了口气为好,以卫王的受宠程度,你惹不起。”
杨素的良言,贺若弼却感到格外的刺耳,他“腾”的站了起来,冷冷的说道:“你以为有你和杨坚支持,杨广就能登基吗?”
“你说什么?”杨素大吃一惊,目如如鹰隼的死盯着贺若弼。
“没什么!”贺若弼眼光闪烁的岔开话题,“依越公之意,我只能找圣人和太子了吗?”
杨素盯了他半晌,缓缓的点头道:“不试试,怎知不行?”
“多谢越公指点,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告辞。”贺若弼抱拳一礼,便匆匆忙忙的告辞而去。
杨素望着贺若弼几近落荒而逃的背影沉默不语,贺若弼愤怒之下的失言,使杨素敏锐的捕捉到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
“父亲!”过了一会儿,送走贺若弼的杨玄感大步入内,行礼道:“孩儿已将宋公送走了。”
“我要去见太子。”杨素霍然起身,吩咐道:“你派些人给我牢牢盯住贺若弼,他见什么人都给我记录下来。另外,再派一队天香卫盯着卫王杨集,如果发现有人意图行刺,立即向他示警;若有需要,立刻给予帮助。”
杨素听了贺若弼的失言,危机感油然而生,如果杨集罹难,杨广就少一名坚定有力的臂助,对他杨素没有半点好处,现在让人暗中帮杨集,其实也是在帮自己。
“孩儿遵命。”杨玄感也不多问,转身就去安排。
第016章:关陇二脉同气连枝
贺若弼被仇恨冲昏了神智,浑然不知脱口而出的那句失言已令杨素警惕,他离开杨素府以后,直奔独孤府所在宜阳坊。
当他到了独孤府,独孤顺之弟独孤陀已在阶前等候多时,行礼道:“晚辈见过贺若公。”
“嗯!”由于两家是儿女亲家,贺若弼平空比年纪相当的独孤陀兄弟高了一辈,此时哪怕有求于人,也摆着长辈的派头。他看到夜幕下的府前广场左侧停放几辆马车,忍不住问道:“你兄长还有客人?”
“正是!”独孤陀笑着点头道:“几名家主在和家兄议事,若贺若公有事,还请稍等片刻。”
关陇贵族诸多家主聚在一起,所议内容自是大事,附近街道、巷子全都布满了他们的明岗暗哨,这也是独孤陀得知贺若弼到来,并先一步出迎的原因。
“我可以等的。”虽然来得不巧,可是贺若弼复仇心切,便跟着独孤陀走进独孤府。
此时的独孤府中堂灯火通明,十几名关陇门阀家主济济一堂,除了主人独孤顺和独孤整兄弟,还有元氏家主元胄和他弟弟元岩、宇文氏家主宇文弼、于氏家主于仲文、张氏家主张瑾、丘氏家主丘和、李氏家主李仲文、河东薛氏家主薛胄、河东柳氏家主柳述等人,个个都是关陇贵族、朝堂中的重要人物。
这些人都是独孤顺派人请来,所谋当然是大事,关陇贵族虽然把持大隋王朝半数以上的军队,但他们不满足于此,还想把势力向文官体系扩散。
“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努力拿回本应属于我们的东西!可惜我们渗透一批人,便在政斗中损失一批,迄今毫无成果。”
独孤顺年过花甲,声音苍老嘶哑,但是没人敢把他看做没有力量的老人,他的声音依旧有力,目光依然像鹰隼一般锐利。
他是独孤信第五子,由于兄长尽皆作古,是以成了独孤氏家主,同时也是关陇集团的领袖。但他虽然地位超然,可在大隋官场并没有实在权力,空有一个武成郡公之爵。
这与独孤皇后有极大的关系,独孤皇后鉴于史上种种外戚把持朝堂弊端,始终对独孤氏“贵而不用”,虽然给予多方关照,但从来不让他们盘踞权势之位。正是由于独孤后的严格约束,致使独孤氏子弟空有爵位,却没有一人身负要职。
独孤氏子弟觉得独孤皇后是他们获取权力的最大障碍,如果没有她,独孤氏子弟定能出人头地,他们的心态完全应了“断人财路犹如弑人父母,断人权途不共戴天”这句俗语,所以一个二个表面上对独孤皇后尊敬有加,实则早已将她恨之入骨,对于她的死,不仅没有丝毫惋惜,反而恨不得拍手称快。
当初在姐姐身上捞不到好处的独孤陀就因此怀恨在心,并以巫蛊之术咒诅独孤皇后,事情败露以后按律当死。独孤皇后得知这一消息,三日不食,并向暴跳如雷的杨坚求情:“独孤陀如果乱政害民,当处死;但他诅咒于我,乃是与国事无关的私事,所以才敢替他求情。”
最终独孤陀得以活命,但不代表她这些异母兄弟就会感激她。
独孤顺冷冷地扫了左右一眼,加重语气的强调道:“我们为何屡屡失败?不是杨坚有多么的警惕、英明,而是我们关陇贵族内部不和,有人为了一家之私,背叛了大家。如果我们不能同心同德,以后不仅无法仗大,甚至还会像突厥那样,被肢解得支离破碎,最终逃不掉被剪除的下场。如果我们再这样内斗下去,我们迟早被北方士族、南方士北取而代之。诸君,形势非常严峻呐。”
杨坚统一天下以后,为了江山稳固,开始削弱拥隋而进一步仗大的关陇贵族,但关陇贵族的势力无孔不入,除了他们本家子侄后裔,还有通过联姻、栽培、扶持等手段拉拢到自家势力中的官员,他们势力遍布朝野。
只不过杨坚自下而上的打压政策还是卓见成效的,关陇集团纷纷被他以利诱、扶持等方式肢解。像长孙氏、公孙、司马、苏氏等等大族,为了获取更多利益,为了取独孤氏而代之,已经被杨坚同化干净;还有一些后起的关陇贵族也想借皇帝之势,踩着老牌关陇门阀扩充实力。
眼下这次会晤,是独孤顺对各个家主进行思想上的统一,以后大家不能因为获利多、获利少的问题内斗,否则,最后谁也逃不掉没落的命运。
“独孤公所言极是,正因为我们内部不团结,在虞则庆、王世积、贺若弼、高颎他们遇到困难时,纷纷袖手旁观,才使他们跌落尘埃。”于仲文看了元胄一眼,继续说道:“到了前不久的杨秀一案,大家还是袖手旁观,又使元公受到牵连,如果再这样,我们迟早被一一翦除干净。”
“独孤公、于公的意思,也是我元胄的意思,希望大家以后放下成见、放下一己之私,为我们关陇贵族的共同利益而考虑!即使彼此间出现纠纷,最好由大家品评是非,以和解方式收场。”
说话的是前右卫大将军元胄,前不久在蜀王杨秀一案中,坐罪除名,对拉他下马的杨素和宇文述恨之入骨。他呵呵的笑了两声,声音里有了几分萧杀之意:“谁想破坏关陇贵族的团结,谁想踩着大家上去,那他便是我们的公敌。”
众人也知各自为战,容易被皇帝逐个击破,都担心自己成为第二个虞则庆、王世积、贺若弼、高颎,纷纷表态支持这个决议。
独孤顺满意一笑,向右御卫将军张瑾默不作声,便问道:“张贤弟,你以为如何?”
第017章:阴谋未果
“我自然没意见!”事关自身家族切身利益,张瑾当然不会反对,沉默是因为他有自已想法:“我觉得我们应该把窦氏派系也拉进来。窦氏虽是新兴派,但也是关陇贵族一员,他们见到老牌关陇贵族受到打压,难免也有兔死狐悲之感。”
独孤顺、元胄听得颇为尴尬,作为关陇贵族中的老牌势力,他们在窦氏派崛起时,理所当然的进行残酷打压。正是因为他们对窦氏的傲慢与敌视,皇帝反而大力的支持窦氏派,也导致一些被独孤派、元派排斥的小家族纷纷追随窦氏派,使之大有后来居上之兆。
“张贤弟是说把窦氏派争取过来?”宇文弼适时出声,化解了独孤顺和元胄的尴尬。
张瑾点头道:“没错,窦氏派、关中士族虽多与皇族联姻,可是和自身利益相比,这联姻算不了什么。我们不该对他们抱有成见,应该主动化解旧怨,将之纳入关陇体系。我估算了一下,如果把窦氏派、关中士族也算上,那么我们关陇贵族所占要职数额,将从现在的六成暴涨到七八成。要是这么多文武大臣同心同德,就算圣人在某件事情上的态度再强硬,也不得不考虑后果,也不得不妥协。”
独孤顺捋须沉思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我看可行,元公你怎么看?。”
“我没意见。”元胄恢复官职之心极为迫切,如果朝堂之上的七八高官都在为他说情,成功的可能会大增。
“既如此,我们明天就开始分头行动,努力去游说窦氏派各个门阀。”独孤顺环顾左右,问道:“还有补充的吗?”
“我有一个想法。”柳述启齿一笑:“现在杨广监国,这是圣人给他展示才华的机会,但同样也是对他的考验。咱们应该趁此机会,利用无孔不入、无处不在人脉关系给杨广制造麻烦,只要杨广在监国期间搞得天下大乱,那我们便能挟天下民意把杨广轰下储君之位,重新扶正软弱的杨勇。若继承国祚的是杨勇,要把关陇贵族势力扩大到文官体系、天下各州就容易的多。即便拉不下杨广,也能多拉几个刺史、长史、司马下马,将来挣到的位子多了,咱们跟圣人、杨广讲起理来也理直气壮!”
“不错。”独孤顺赞许地点头:“柳贤侄年纪虽小,见识却不凡。所以诸君现在不要惦记着去争好处,咱们应该集中力量制造更多空位。空位多了,大家也就不必伤和气了。”
“事不宜迟!”元胄也应和道:“若是没有别的想法,那大家就散了吧!回去以后,一方面游说窦氏派各家,一方面发动家族力量,创造更多空位出来,都行动吧!”
众人纷纷起身,向此间主人独孤氏兄弟拱手为礼,交头接耳地议论着离开中堂。
等独孤顺、独孤整把客人送走,独孤陀随即说道:“兄长,贺若弼来了,已经中堂偏厅等候多时。”
“他真的来了?”独孤顺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笑意:“咱们去偏厅见见这个脾气暴燥的宋公。”
“贺若弼无法无天,完全是一个麻烦制造者。”独孤整皱眉问道:“难道兄长要帮他?”
独孤顺知道贺若弼为何而来,微笑道:“杨集是杨广坚定支持者,如果贺若弼对付杨集之事,能够起到牵制杨广的作用,于我独孤氏、关陇贵族都是好事。况且贺若弼乃是属于独孤派得力干将,若是坐视不管,其他人岂不寒心?不过我们的帮助力度,必须以自身不受损为前提。”
“兄长英明。”独孤整松了口气,他就怕兄长为了私人情谊,将独孤氏利益置于一旁。
当兄弟三人到了偏厅,独孤顺向徘徊着的贺若弼遥遥拱手:“劳贺若公久候,着实抱歉了。”
贺若弼“噗通”一声跪在独孤顺面前,掩面哭泣道:“恳请独孤公替我主持公道,贺若氏世世代代铭记在心。”
独孤顺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贺若公这是做甚?不过是晚辈之间的争斗而已,您用得着向晚辈下跪吗?”
“对我来说,这不是争斗那么简单。”贺若弼咬牙切齿道:“我曾以为韩擒虎是我这辈子宿敌,现在我才知道辱我至深至极的杨集才是这辈子最大的仇人,这废子之仇、辱我之耻不共戴天,不是杨集死、就是我亡。”
旁边的独孤陀和独孤整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赤裸裸的鄙夷之色。
你贺若弼的儿子打伤、打死人,就乐呵呵,别人打伤你儿子,就喊打喊杀、就不共戴天了?这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儿?而贺若氏兄弟有这样一个父亲,想不成恶霸都难。
“你真要不惜一切代价来杀杨集?”独孤顺所说的“杀”是见不得光的手段。
“是!”贺若弼眼中喜色一闪而没,毫不迟疑的说道:“有他无我、有我无他。”
独孤顺皱眉权衡起来,贺若弼的要求已经超出了他底限,只是贺若弼不仅登门求助,还以长辈之身给他下跪,他实在推脱不掉。就在他打算答应之时,独孤整已经抢先说道:“贺若公,你与杨集的矛盾已经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若是杨集这时候遇刺身亡,谁都知道是你下的手。愚以为先面圣比较合适,若是讨不回公道,也要等风声过了再行此下策。”
说到这里,独孤整踱步上前,继续说道:“晚辈言尽于此,贺若公如果还想立马行刺杨集,晚辈愿意将几名大侠的地址说与您听。”
独孤顺听了这番话,头脑顿时为之一清,稍微一想,即已明白了贺若弼的用心。
如果他真要不顾一切去行刺杨集,其实花重金买凶杀人即可,根本无须独孤氏出面。但他却对着自己又跪又哭,分明是准备利用自己的同情心,达到把独孤氏拖下水的目的。这么做,是因为贺若弼杀人容易,却承担不起皇族惨烈的报复,而他独孤顺是关陇贵族领袖,事后确实可以庇护贺若氏,但也使独孤氏和皇族彻底决裂。
由此可见,这个贺若弼不仅不傻,还相当精明呢。若非七弟及时出言阻止,自己就当了“有勇无谋”的贺若弼的老当。
念及于此,独孤顺望着贺若弼的目光之色,也由同情变成了冷漠,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贺若公,我也认为七弟所言极是,后天便是朔朝,届时,您可向圣人上表申诉,我会发动朝中重臣加以声援,如果事不可为,咱们再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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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两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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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章:朝前造势
十二月十五日这天一大早,杨广就派人通知杨集,说是杨坚今天将会亲自过问他与贺若弼的恩怨,让他不要迟到了。
杨集时间观念很强,点卯两刻前就到了大兴宫中华殿1,还被请到旁边的东上阁享用早点。
能在这里享用早点的,多是朝廷重臣,一眼望去,满目朱紫。
杨集的到来,也令人纷纷注目;尤其是贺若弼更是恶狠狠地瞪着他,仿佛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但是在这种场合,终究没有勇气扑过去!
“文会(杨集字)来得正好,我正向几位使君提起你呢!我给你介绍介绍!”杨广在扬州经营十年,已经养成出色的交际手腕,再加上他身为皇太子,一直主导着东上阁的气氛。
他将杨集带向坐在正中的削瘦老人,此人身着紫色长袍,腰束玉带,虽然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却有一种威严气势将整个房间笼罩,笑着介绍道:“这位便是你仰慕已久的尚书左仆射、越国公杨素,他的功绩天下皆知,一时半会之间,我都数不过来。”
杨集暗自佩服杨广交际手腕,这番话虽然是对自己说,但实则是借自己这个“道具”来拍杨素马屁,不过话说回来,上马治军、下马治国、执笔能诗画的杨素,的的确确是千年罕见的奇才,肃然拱手道:“晚辈见过军神!”
古人好名,杨素对于‘军神’二字相当受用,笑着还礼道:“卫王谬赞了,‘军神’之称着实折煞老夫矣。”
“如果杨公把最后一步做了,必将是不永世不本书的军神。”杨集这可不是恭维话,单纯以军功而论,李世民和李靖加起来都不如杨素。
内战方面比李世民强,只因他打的北齐、南陈都是堂堂正正、械备精良的正规军,而非乌合之众。外战所打的突厥汗国,实力明显比后来的东/突厥强了数倍之多,取得的战绩绝对不比李靖差。
李靖创制了以步克骑的陌刀阵等战术战法,但杨素也开创了以骑对骑的先例。他认为中原王朝中原军队重防御轻进攻的战术,等于把战争主动权白白给了胡人,加上胡骑来去无踪,所以中原军队很难取得辉煌大胜,彻底击败对方,如果不能和胡骑面对面厮杀,中原骑兵将永远处于心理劣势,正是他勇于打破中原军被动迎战的桎梏,才使杨爽、高颎、史万岁、鱼俱罗、阴寿等人有了率领轻骑反掠夺突厥的底气。
之所能被后世斥责为大名鼎鼎的奸臣,是因为他和杨广狼狈为奸,争夺了储君之位。
但实际上,杨素当年实非杨广前途未卜的所能拉拢,而是杨坚推到台前的马前卒。毕竟他以现在的地位和人脉关系,杨广能给他的东西已经极少,即便在易储中保持中立,以后的地位也是稳如泰山,完全没必要参与到风险巨大争储中来。
“哦?”杨素饶有兴致的问道:“老夫都是快入土的人了,体力精力已非当初,现在还能做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杨公乃是我大隋军神,您的身体可以老去,但您这辈子指挥的战争不下百场,这丰富的经验又岂会老去?而这,正是我等后辈最欠缺、最需要的瑰宝,如果有您这些宝贵经验指明方向,我大隋青年将校必将少走几十年的弯路。”杨集正容道:“古人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杨公已经达到‘立德’、‘立功’的至高境界,如果再把宝贵的作战经验著成兵书一部,那便是影响万世的‘立言’了,这可比作诗、绘画有意义多了。”
听着这番话,杨素顿时怦然心动,突然爆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向杨集行礼道:“卫王这番金玉良言老夫记住了,想不到我杨素这把老骨头,居然还能为大隋做出贡献!老夫别的没有,但对于这辈子的作战经验还是拥有一定的自信,且试为之。”
他其实一直想要像孙武、韩信等人一样青史留名,想在史书上留下灿烂一笔,千古以后提起“杨素”之名,子孙后代都要竖起大拇指,赞声“隋之军神”。
可是他已经位极人臣了,而且从杨坚立他为尚书左仆射一事来看,以后很难获得带兵机会,虽然出将入相是每个官员的追求,可他更愿意以军人的方式了结残生,即便把生命奉献到战场之上,也不愿像个废物一般死在病榻之上。而杨集这番话如醍醐灌顶一般,令他想到了以编撰兵书的方式,为自己的军旅生涯完美落幕,同时也能名传千古。
他带着几分欣赏的看着杨集:“太子多次向老夫说过卫王才思敏捷,今日一见,果然是名符其实。老夫和几名老友于明日在府中踏雪寻梅,也有一些年轻才俊,卫王可否赏光?”
一些人听了,露出了艳羡之色。
杨素平陈之战结束以后,便长期呆在京城之中,只有需要他时,才会披甲上阵;而他在京城的闲暇时间内,多是举办、或是参与一些风雅盛宴,由于杨素相人极准,得到他好评的青年才俊一旦入仕,可以一下压倒竞争对手。
这也使许多人挤破脑门也想得到杨素一句好评,只是杨素现在轻易不作点评,只有遇到他实在欣赏的人,才会说几名好话,而他主动邀请权贵子弟,更是少之又少。
“便是杨公不说,晚辈也要登门拜访。”杨集笑着点头。
杨广接着又向杨集介绍一个胖老头:“这位是尚书右仆射、邳国公苏威。”
杨集笑着拱手道:“苏公主导《开皇律》修订,确立律法条文格式的通用标准和典章制度。也令晚辈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混蛋可以踩爆,不胜感激。”
周围文武都明白杨集和贺若弼的恩怨,一听到这句“什么混蛋可以踩爆”顿时纷纷笑喷。
苏威看了目眦欲裂的贺若弼一眼,苦笑着向杨集还礼:“卫王过奖了。”
“这位是左领军大将军史万岁,史将军用兵天马行空、不拘一格,怎样能打赢就怎样打,因而带兵数十年,未尝一败,为我大隋立下不世奇功。”杨广指着一名身材魁伟、满面虬须的大将说道。
史万岁在和亲事件上,站在了杨广这边,不仅逃过史上的劫难,还因为随着杨广去北方立功,从左领军将军晋升为左领军大将军。
“史将军,你那根马槊还舞得动吗?”杨集与史万岁多次聚在东宫,并得到他在槊法、骑术上的指点。
史万岁咧嘴一笑:“卫王放心,老夫的槊又硬又狠。”
贺若弼狠狠地瞪着史万岁,觉得他在嘲讽自己和儿子。
“这位是褒国公宇文述,褒国公骁勇善战、熟习弓马、谦恭严密,在平陈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
“亲家公好!”宇文述次子宇文士及娶杨广之女南阳郡主,杨集称呼他为亲家公也没错。
宇文述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四十多岁的‘亲家公’,苦笑着还礼:“亲家公好。”
众人看着这一老一小互称亲家,又是一阵大笑。
气氛一片热烈。
杨广又指着一名英气勃勃的青年,笑着介绍道:“这是柱国杨玄感,乃是越国公长子。玄感有万夫不当之勇,世人尊之为霸王,你可以称为兄长。”
“世人以讹传讹,卑职实不敢当霸王之称。”杨玄感谦虚道。
杨集拱手而问:“兄长水性如何?”
杨玄感愕然摇头:“我不会水。”
“若有机会,我们找条小舟,然后到芙蓉池水面上切磋一番?”杨集对着杨玄感竖起了大拇指,嘿嘿的笑道。
“小船上?”杨玄感挑了挑眉,这话听起来怎的如此诡异呢?
“玄感别理他!”杨广黑着脸道:“这小子水性极好,此前多次横渡芙蓉池,要说水性真没几人比得过他。而我大隋北地之将多不识水性,若是到了水上,十成本事连三成都发挥不出来,跟他这样去打,不是自找苦吃吗?”
杨素倒是笑着说道:“卫王思维灵活,扬长避短,此举深诣兵法之道。”
“杨公谬赞了,我其实什么兵法都不懂,只不过是怕输才想到这个馊点子。”
“正如太子方才点评史将军一般,用兵本就应该不拘一格、活学当用,如果馊点子用对,那就是妙点子。比武如此,用兵亦然。只知斗狠,那是莽汉行为。”
“多谢杨公教诲。”
“……”
杨广接着又一个个给杨集介绍,介绍之时还不动声色的提了提对方优点和功绩,从宰相到大将军、从各部侍郎到各卫将军,杨广无不熟悉,表现出了太子应有的水准。
在给杨集介绍时,杨广并没有跳过贺若弼,表现出了一个太子应有的涵养。
贺若弼现在和杨集一样,都是只有吃干饭的虚职,但他只是从一品的国公、上柱国,哪怕恨得要死,却也不得不向杨集这个亲王级别的卫王行礼。
杨集也见到了二舅独孤盛,他以门荫入仕,如今也是大隋车骑将军,虽然品级不算高,但只要杨广登基,作为铁杆心腹、又有大功的独孤盛肯定飙升上来。
一番介绍下来,在场的文武终于意识到杨广宠信杨集之说,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他现在既是为杨集介绍人,也是表明了他在杨集、贺若弼之争中的立场,让大家自己看着办。
当朝太子亲自杨集站台,皇族又与他打成一片,此外还有杨素、苏威、杨达、裴矩、牛弘、史万岁、宇文述、长孙晟等文武重臣深有好感;而这些人所组成的庞大阵容,也使一些本要支持贺若弼的人,开始在心中权衡利益得失。
实际上,这也是杨广用心所在,他利用太子天然具备的、任何人都不敢忽视的‘势’,营造出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气氛,以减轻朝会上的阻力。
“当、当、当……”这时,南面的承天门钟鼓楼敲响了钟声,紧接着又是鼓声大作。
随着承天门钟鼓一响,大兴城各处负责击鼓扬钟的役人纷纷撞钟击鼓和鸣,一时间钟鼓声回荡在大兴城上空。
早朝时间已到。
——
注1:中华殿是大兴宫三大殿中的次殿,内朝举办地,唐朝更名两仪殿。
第019章:独木不林
隋朝早朝分作三种,第一种是每年元日举办的大朝会,参与者除了公卿将相大小百官及地方各州长吏以外,诸族酋长、使臣均奉贡进表拜贺;第二种是每月初一、十五举办的朔望朝会,凡在京九品以上官员都要朝见皇帝;第三种则是每天必有的朝会,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出席,一般不讲排场,是真正的行政日。
只是隋朝的朝会比较宽松,虽无武将不得干政之说,却也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概念,由于早朝以政务为主,所以每天必有的常参,武将可去可不去。但是大朝会、朔望朝则是非去不可;而像杨集这种吃干饭的人,甚至连朔望朝都可以不去,只需参与一年一次的大朝会即可。
因为今天是朔望朝参,所以礼节上比常参要隆重一点,大小官员先排队去中华殿西上阁参拜历代先贤,然后才在监察御史的安排下,依品级列队,依次脱去外靴,穿着类似袜子的内鞋入殿。
从西汉到大隋,人们习惯于跪坐,所以在上朝、祭祀和赴宴时都要“脱履”,以免踩脏地上的地毯,至于里面的小鞋子和袜子却是可以穿的。唯有大功臣才被特许穿鞋入殿,当然类似董卓、曹操这种把持朝政的权臣也是可以的。
走进大殿,身穿玄衣纁裳、冠冕俱全的杨坚斜跨宝剑,高坐在龙椅之上,这位马上皇帝长得眼精目灵、额角宽广,虽已年过花甲,但依然气度不凡。身前朴质威严的龙凤浮雕、身后壮丽雄伟的山河社稷图,再加上丹陛两旁的恭敬侍立的内侍,将他衬托得气势睥睨、威严毕现。
随着一名老宦官一挥手中拂尘,众人抱拳躬身,轰然道:“参见圣人。”
杨坚轻轻一抬手:“众卿平身!”
“谢圣人。”
嘹亮的声音响彻在巨大的大殿之内,等回音散去,那名老宦官大步踱出,高声道:“入席就座。”
众人拱手一礼,纷纷入座。
中华殿内除了高高在上的龙椅,下分三个阶梯,杨广身为太子,独占第一阶梯。
杨集等亲王,地位高于大臣,而低下高高在上的皇帝杨坚、太子杨广,于是遵照长幼秩序之别,就坐于杨广之后、文武之前的第二阶梯。
杨集的席位在武将这一边,他的前面只有杨智积和杨纶,后面是安德郡王杨雄;杨静被分到文官那边,他列席第一,后面是杨广的长子杨昭;杨广被立为太子以后,空出来的晋王已被杨坚封给了杨昭,只是他的辈分低,所以被安排在杨静之后,杨昭之后则是河间郡王杨弘。
隋朝皇族人丁不兴,而杨坚虽有五子,但不是死就被罢免在家,除了杨广以外,仅剩的杨谅在并州任职,所以专属于皇族这层阶梯显得很空。
文武百官依文武之别,分坐第三阶梯左右。这些位置的顺序综合文武百官的官职、爵位、散官、勋来排,十分讲究。当初韩擒虎在世之时,贺若弼各方面都与他争,连席位都不放过,由于韩擒虎早朝席位离他比较近,多次拔剑要杀了韩擒虎,弄得杨坚一颗头两个大、烦不胜烦,最后把他安排到了太子对面席位,这才心满意足的罢休。
杨集心知自己和贺若弼之争乃是小事,不可能被放到首要位置之上,于是跪坐在厚厚的席子上,兴致盎然的聆听杨坚与文武百官应答。
杨坚理政的方式就是根据文武百官、地方官员呈上的奏疏与大臣们一起探讨,合理的方案和要求则通过,不合理的则否决、驳回。
探讨的时候,大家就事论事,不像后世领导那样长篇大论、又长又臭,也使每份奏疏的处理速度极快,没有丝毫拖沓之感,给杨集的感觉就是效率高。
这跟杨坚的理政能力和经验有关,关键是他对朝堂掌控力非常强,如果换成驾驭不了群臣的皇帝,恐怕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争得面红耳赤,半天未得通过。
他们探讨的内容多是来自地方,遇到疑惑不解时,便有熟悉该地的大臣出来,详细指出当地的地形、地貌、水文、人情、风俗等等基本信息,然后君臣再根据当地实情做出决策,颇有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意味。
每到大臣出来介绍地方概况时,杨集都会听得津津有味,借机滋养着自己贫瘠的常识。
处理了地方政务,才转回来说中枢,所说内容主要是对礼仪的修订,用全新的礼仪来约束竞奢之风、约束权贵。
这是杨坚见到权贵盲目攀比,致使红白之喜变成炫富、斗富场合;一些权贵为了炫耀富贵,更是干了出粟米铺路、脂粉刷墙之类的事,造成了极大浪费,节俭了一辈子的杨坚对这不良之风甚是不喜,为了遏止这种陋习,勒令杨素、苏威与牛弘等人修定吉、凶、军、宾、嘉五礼。
三人根据官制品级,对文武官员、世家大族的各种庆典规格作出相应限制,凡是规格超出本身官职、身份者,一律视为逾制法办。
何为逾制?
便是用了超出自己身份地位的仪仗、物品,在这其中,乐平公主杨丽华的女女宇文娥英、女婿李敏便在这里饱受大家攻击。
杨丽华虽然有着从皇后变成太后、又从太后变成公主的曲折经历,但她始终认为是她把天下送给父亲的,所以对杨坚是各种过分要求都来;而杨坚有愧于心,都尽量满足于她,直接导致李敏和宇文娥英过上穷奢极侈的奢侈生活。
宇文娥英本来是相当尴尬的前朝公主,但凡他们两口子有点见识,就夹着尾巴做人,然而他们所用仪仗规格远超公主、亲王。
历朝历代对于逾制极为重视,哪怕李敏夫妇日常逾制是皇帝因为杨丽华而默认的,但那毕竟只是阳光下的潜规则,如果大家不说,全当不知。
可要是拿到台面上说,那就绝对不行!
规则就是规则,若人人都不遵,还要它来何用?
皇帝杨坚为了维护律法尊严,先后对违法乱矩、贪赃枉法的秦王杨俊、蜀王杨秀给予严惩,杨俊死后都得不到父亲的原谅。
既然皇子犯法,尚且与民同罪,那么使用远超皇族子弟仪仗的宇文娥英、李敏,就是藐视大隋律法、就是不把天家尊严放在眼里、就是目无纲纪和大逆不道!
文武百官的心情,杨集能够理解,毕竟大家为大隋出入生死方有今天的地位,如果皇族子弟穷奢极欲,得享至高殊荣,他们自然无话可说,但宇文娥英、李敏顶多是外戚,他们的仪仗凭什么超过满朝文武?
其二、李敏因为迎宇文娥英之故,丈母娘杨丽华不仅为他争到柱国、经城县公,而且还争到了遥领蒲、豳、金、华、敷五州刺史,权力和赏赐尽皆超于功臣,文武百官对此不满已久,如今不过是有了借题发挥的宣泄口而已。
李敏在文武百官一片口诛笔伐之下,只好面色惨白的出来请罪,不仅丢了柱国,五州刺史也沦为检校岐州刺史,此外还被罚金万两、五年俸禄。
李敏的暗淡收场,也让杨集见识到了隋朝官场的残酷之处,如果自身没有力量可倚、没有拿得出手的功绩,连皇帝也庇护不了你。
所以做人、做官,还是得靠自己,如果傻乎乎的迷信什么‘皇族至上’、‘皇族神圣不可侵犯’,那么离家破人亡好像已经不远了。
……
“这份奏疏就有意思了!”杨坚从案几上取过一封奏疏:“宋国公状告卫王,说卫王以军弩当街伤人,意图弑杀仪同三司贺若怀亮,可有……”
杨坚话没说完,就听到“噗通”一声,却是贺若弼冲到了大殿中央,双膝跪地的大嚎:“圣人,请为末将作主啊。”
只见他以头顿地,放声嚎啕大哭。
哭声嘶哑雄壮、激昂澎湃,满腔冤屈如若涛涛江水连绵不绵,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杨集傻了眼……
当廷论过礼制、罚过李敏,他就意识大戏上演,但是没有想到,贺若弼这么一个莽汉,飙起戏来不逊于任何一名影帝,那抽搐双肩、决堤一般的眼泪、悲怮不胜的哭声,足以令观者动容、闻者流泪。
这也太无耻了吧?
他却不知,贺若弼并没演戏,而是真的很悲伤,除了贺若怀亮成了太监,更多是他称王称霸、顺风顺水习惯了,几十年以来从来都是他在欺负人,几时受到过这样的羞辱?
这种从云端被踩到淤泥中的感觉,令他生不如死。
他当着满朝文武放声大哭,使准备充分的杨集懵了,顿时有点不知所措了。
难道也跟着跪下痛哭?
跪自己的大伯,杨集心理没压力,关键是他哭不出来!
“哈哈哈哈……”忽然之间,杨集放声大笑,既然哭不出来,那就笑咯,开始还假笑,可一想到自己踩出个太监,笑容更盛、笑声更大。
中华殿里,一个国公伤悲大哭,一个亲王嚣张大笑,这情景倒是与受害人、罪犯的心态完全吻合。
杨坚看着自己面前一老一少、一跪一站、一哭一笑,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暴喝一声道:“都给朕闭嘴,吵死了。”
贺若弼不敢吱声了,立马闭嘴,两只眼睛红肿如桃的在那里抽搐。
“哈哈!”杨集本来已经忍住了,可是一看到强壮如熊的贺若弼委屈得如同被轮了无数遍的小媳妇,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抱歉,无论有多好笑,我一般不会笑,除非实在忍不住。”
听了杨集这话,也很想笑的杨坚为了保持形象,只好将双眼放呆,仿佛是恶狠狠的瞪着杨集一般:“宋国公告你图谋杀朝廷命官,你还好意思笑?”
“哈哈,我不笑别的,我笑那宋国公寡廉、贺若弼鲜耻,倘若是我,也不会贼喊捉贼、颠倒黑白……”杨集找到个笑的理由,冠冕堂皇笑着说道。
“老夫如何寡廉鲜耻了?”贺若弼暴跳如雷。
“当初平陈之战,就连你进建康城的北掖门,都是韩擒虎将军开的,而你争那抓捕敌酋之功,不但拔刀要杀韩将军;还让陈朝吏部尚书为陈叔宝代笔,让他伪装陈叔宝坐骡车来归顺于你。这不是寡廉鲜耻是什么?”杨集笑得肆无忌惮。
贺若弼大怒道:“老夫消灭了陈朝军队,韩擒虎不过是捡便宜把陈叔宝抓了而已。”
杨集开怀道:“据我所知,宇文述将军当初在石头城,为你们牵制了很多陈军;而越国公和王长袭将军、刘仁恩将军、薛胄将军更是在长江中游歼灭了陈军精锐,为攻破建康城创造了获胜的条件……如果照你这荒唐透顶的理论来算,那么抓捕陈叔宝之功是不是应该算是他们的?”
贺若弼不屑道:“他们?屁都不是。”
杨集一脸欠揍表情的说道:“和着说,你是个屁了。”
满朝文武实在是憋不住,只好抬手捂住了嘴巴,恐怕自己笑出声来。
高高在上的杨坚眨巴着眼睛,忽然发现杨集这胡搅蛮缠的歪才相当了得,不仅把贺若弼活生生带歪,还给他拉来了一堆敌人。
“贺若、韩争功之事早有定断,莫非卫王觉得圣人封赏不公?”文官那列传出一道清朗的声音。
第020章:养匪自重
杨集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头截纱帽,身穿深绯朝服美男子走了出来,此人三十旬左右,长得眉宇清朗、丰神如玉。颌下修剪整齐的胡须,使他多了几分人生阅历的成熟魅力。但是眉宇间的那抹傲气,却令他失色了不少。
这人给杨集的印象是比较眼熟,但却想不起他是谁,拱手问道:“你是?”
“卑职太仆少卿柳述。”美男子一张脸瞬间成了猪肝色,望着杨集的目光充满了恨意。
柳述乃是杨坚宠臣柳机长子,出身河东名门,聪颖有才干,官拜中书侍郎。十多年前差点就成了大隋的驸马,当时年少的兰陵公主寡居在家,杨坚原打算把他下嫁萧岿第五子、太子妃萧婉的弟弟萧玚,就在两家谈婚论嫁的时候,然而此时遭逢萧岿去世,按照礼制,萧玚要守孝三年,这样一来,兰陵公主再嫁的事情就被搁置了。
等杨坚完成统一天下大业之后,再回头看时,兰陵公主已经十八岁了,婚事再也不能耽搁,但此时的驸马人选又多了一个柳述,左右为难的杨坚便召著名相士韦鼎给备选驸马看相,韦鼎说:“萧玚有封侯之兆,但无贵妻之相;柳述面相显贵,但守不住富贵。”
杨坚听说各有缺憾,想把女儿嫁给比较偏爱的柳述,当时兰陵公主就在后殿,她自己想看备选驸马,却又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就把杨集抱了去,杨集便对堂姐说了句:“柳述以后肯定死得很惨,阿五姐若是下嫁柳述,还得再守次寡。”犯了忌的兰陵公主毫不犹豫的出声制止了父亲,杨坚见女儿态度坚决,只好遵照之前婚约,把她下嫁萧玚。
柳述从杨勇口中知道兰陵公主不愿下嫁自己的原因,最开始还觉得少个祖宗,隐隐约约的感激杨集;但很快,这份感激就变成了怨恨。
因为容貌美丽、仪态高贵兰陵公主不但没有嚣张跋扈,反而温婉柔顺,当她谦和知礼、妇德备至的美名传出来以后,倍有光彩的大隋帝后愈发宠爱女儿了。兰陵公主受帝宠的结果是导致丈夫萧玚一路加官进爵,很快就飙升成检校兵部尚书。
而他柳述走了无数门路、花了无数钱财、许下不少承诺,还是区区一个管马的太仆少卿,更要命的是,他以前积极为杨勇出谋划策,多次倚仗才智给杨广制造麻烦,一旦杨广上位,他的地位肯定不升反降。
心态不平衡的柳述开始觉得当初要不是杨集作怪,美丽高贵、温婉柔顺的公主是他的、萧玚的一切也是他的。他现在和萧玚的差距有多大,他就万倍的痛恨杨集。如今窥得时机,便急匆匆的跳出来给杨集使绊子。
“原来是柳大蛤蟆,难怪这么面熟。”一听他自我介绍,杨集顿时也想起来了,笑着拱手:“蛤蟆兄,多年不见,还好吗?”
“……”柳述气得没有半点脾气了。他发现杨集嘴巴贼毒,专门朝人痛点下手,贺若弼如此,自己也是如此
上面的杨广心头大乐,大有出口恶气的感觉。可是他也看出斗争的本事嫩了些;此时应该直奔正题,以避开柳述那要命一问才对,如果柳述回过头来反击,那就陷入窘境了。当即起身向杨坚拱手一礼,然后转身面向杨集,故作不满的说道:“父皇政务繁忙、日里万机,每一刻都异常宝贵,你东拉西扯,也逃不过打伤贺若怀亮的事实。直接说吧,你为何要当街伤人?”
“太子言之有理!”杨坚捊须点头,向杨集问道:“你为何伤人?”
“圣人,不是我要伤人,实在是贺若怀亮意图杀我在先。”杨集拱手道:“当日我和道王一起去芙蓉池参与滕王兄庆生宴,路过芙蓉桥时,贺若怀亮带着一群名为游侠、实是刺客的大汉在桥上埋伏,准备刺杀我们兄弟。我乃堂堂大隋卫王,又是道王的兄长,岂能贪生怕死?为了维护皇族威严、王弟安全,所以令侍卫奋起反抗。不过我依然谨记大隋律法、皇伯母教诲,只是将贺若怀亮为首的刺客制服,并没有杀一人。然而贺若公倚仗家世显赫、圣人恩宠而罔顾国法,追到芙蓉楼杀我,若非蔡王兄、滕王兄庇护,恐怕您今天看到的便是我的尸体了;如今贺若公贼喊捉贼,反过来诬陷于我,着实可笑。恳请圣人明察秋毫、秉公执法,不因贺若公身份高贵而宽恕其罪。”
贺若弼勃然大怒,也顾不得作小媳妇状的“悲声哭泣”,大声说道:“胡说八道,我儿在芙蓉桥只是拦截于你,何曾要杀你和道王了?老夫在芙蓉楼,也不过是要与你公平决斗而已。”
“你是天下有名的猛将,竟然约一个身子尚未长开、力量不足的半大小孩决斗,这不就是你要杀我的最好证明么?所谓的‘公平’决斗,不过是找一个杀我的正当理由罢了。当时幸亏两位王兄庇护,若不然,我早就被你一剑两断了。”杨集向杨坚躬身一礼:“当天有许多重臣参加了滕王兄的庆生宴,他们都可以出来作证。”
两人争到这里,脉络已经很清楚了。不管当天在场的人,还是不在场的人,都知道起因在于贺若怀亮,如果不是他胆大包天的拦截两大亲王,就不会有后续之事。
或许他本意不是杀人,而杨集把他踩成太监,确实是过分了一些;但是从法理上说,拦截皇族就是犯了大忌,哪怕杨集让人杀了他也不为过。
杨集见贺若弼意图辩解,赶紧又说道:“若是公然刺杀亲王的贺若氏父子安然无恙,天下几千万人岂不有样学样?要是有人以贺若氏父子为例,刺杀于我,或许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杀了我们这些亲王之后,下一个会是谁?或许是身为皇孙的晋王、或许是太子,最后说不定就敢公然行刺圣人了。”
听到这番话,杨坚的脸色都变了,心中的态度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贺若弼是功臣不假,但自己从来没有亏待过他,并且在他犯罪时,一而再、再而三的宽恕、包庇。可他们父子已经演变到了公然向大隋亲王亮剑了,若是还既往不咎,岂不是更鼓励不法之徒刺王杀驾?
此风绝不可长!
“贺若氏父子连大隋亲王都敢亮剑,他们面对普通百姓、普通官员时的态度不问可知。”杨广来了一记助攻,将一份厚厚的折子递了上去:“为了印证儿臣猜想,儿臣从刑部、大理寺调来了一些卷宗观看;这上面都是和贺若一族有关的案件,请父皇过目。”
在此之前,杨广眼见贺若弼到处竖敌,告他的人络绎不绝,还以为他学杨素自污,想当一个孤臣。而当他动用监国太子之权,调动一些卷宗来看时,才发现贺若弼是真的很污。
尤其是武都郡公贺若隆、万荣郡公贺若东,这两人分别是贺若弼的兄长和弟弟,之所以当上郡公,全是贺若弼灭陈之功,本身没有半点才能,却继承了贺若氏不懂做人、睚眦必报、飞扬跋扈的传统;出任刺史期间,动用权力四起捞钱倒是其次,关键是他们每看中哪个人的田产,便要以低价买来,人家当然不愿意了,于是他们兄弟便纵家兵为匪,将不答应的人通通灭门,然后通过刺史的权力,将那些田产、宅第纳为己有,一些耿直官员、地方士绅想要入京告状,也被他们灭门。而贺若弼长子贺若怀廓,身为沙州总管,克扣军饷、吃抚恤金、喝兵血是理所当然之事,只要看中哪个部将妻女,这个部将便会死在所谓的剿匪途中。
虽然卷宗上写的灭门案、兵将阵亡案为真,事后也把“土匪”歼灭了,但是一两件还能说是意外、巧合,可如果几十上百个事件都与贺若家族有关,上百个惨遭灭门人家的田产、宅第最后都落到贺若家里,这就很不寻常了。
他所上呈的折子,仅仅只是摘抄卷宗上的案件,并没有附上自己的猜测,但这么多案件集中到一起,父皇定能从中看出门道。
第021章:帝王之怒
“啪”的一声,杨坚把杨广所呈折子重重扔到地上,脸色铁青的对贺若弼说道:“拾起来,自己看。”
正如杨广所料,杨坚也看出了名堂,如果一件、一件呈到他面前,或许意识到不出其中问题,但上百个案件统计在一起时,问题就出来了。
更可恶的是,很多案件,是被贺若弼压制了下去的,这不是掩耳盗铃又是什么?
贺若弼捡起折子看完,如遭雷击一般,整个人都傻了。
杨坚见他看完,语如刀锋的问道:“贺若弼,你怎么向朕解释?”
“圣人,一定是太子恶意中伤于臣。圣人,难道我贺若弼对你的忠心有假吗?”贺若弼撕心裂肺喊着,泪水却不住的流了下来,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除开父亲贺若敦因为口出狂言,被宇文护逼死一事,贺若弼这辈子走得极顺,没有受到任何挫折。
他本就是那种容易骄傲自满的人,受到杨坚器重以后,甚至认为杨坚没有他贺若弼就不行,是以对高颎、杨素、韩擒虎、史万岁等人始终抱着极度的排斥态度,认为即便没有他们,大隋只凭自己一人,就能像现在这么强大,如果没有这些人碍手碍脚,甚至更强。可是愤怒的杨坚现在直呼他的名字,让他心若死灰,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你的忠诚、你的功绩,朕比谁都清楚,所以你屡次欺君犯上,甚至是写反诗,朕都不予计较,并在一片喊杀声中保全了你。这是因为你冒犯朕,与国事无关。”杨坚十分痛心的叹息道:“但是你不该为非作歹、欺压百姓,不该纵容你的兄弟子侄灭了几百个家庭,更不该屠杀伸张正义的士绅良吏。”
听杨坚如此一说,中华殿一片哗然,个个都露出惊骇之色。
杨坚虽然对自己的子弟铁面无私,可是他却相当爱民,建隋以后,将原来的宫刑、车裂、枭首等残酷刑法予以废除。非谋反大罪,一律不准使用灭族刑。时至今天,他一共减去了八十多条死罪、一百五十四条流放罪、千多条徒杖等罪,仅仅保留五百条律令。遇到死刑时,也必须“三奏”“三查”才能给死囚定罪,而且死囚的处决权收归中枢,地方不得擅自执行,须经大理寺复查方可执行。
在澄清吏治方面,杨坚也不容贪污枉法之行为存在。吏治之整肃,上裕国库、下纾民困,大隋如今之鼎盛,完全归功于坚持了二十余年的法制。贺若弼家族如今灭了几百个家庭,可谓是十年来罕见大案啊!
一些本想在杨集、贺若弼之争中帮贺若弼的大臣,面对如此大案,也默默的收回之前决定。
之前出来为难杨集的柳述偷偷摸摸的退了下去,他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扇自己的几个耳光,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年轻了,竟然在独孤顺等人都观望时,就冒冒失失的闯出来。要是被划入这个大案,别说是他本人,恐怕整个河东柳氏都要倒霉。
“父皇息怒!”杨广向杨坚拱手道:“宋国公平陈之后,虽然有居功自傲之嫌,然谋财害命之事,或是武都郡公、万荣郡公、沙州总管私自为之……”
“你何必假惺惺的?”贺若弼向杨广怒目而视:“告我是你、为我求情又是你,这算什么?我呸,我贺若弼不稀罕。”
“你,你真是无可救药了……太子的折子是陈述事实,行太子、臣子之责,没有带半点个人好恶。他现在为你求情,是不想大隋失去一名大将。”杨坚作为一个比较大度的开国大帝,此时也被贺若弼气得半死:“而你却不知收敛,反而不识好歹。只以为自己功劳大,只认为别人都要害你,却从来不反省自己的过失,你怎么就是不学学杨素、史万岁、韩擒虎、杨雄、宇文述他们?他们个个都有容人之量,能够为大隋忍下你的多番折辱,甚至多次为你说好话,可你呢?除了持功而骄、满腹牢骚,还有什么?”
听了杨广的求情,杨坚也觉得贺若弼虽有诸多毛病,但是再怎么说也是有功之臣,所以有心赦免于他。
只要贺若弼这时说句认错的话,哪怕什么都不说也会得到赦免。但是贺若弼非但没有认错、感激,还反过来咬替他求情的杨广一口。
这一下,杨坚饶恕之心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想到几百户无辜惨死的百姓,想到为伸张正义而家破人亡的士绅良吏,一股火气直往杨坚头顶上冲,喝道:“贺若弼纵容兄弟子侄行凶作恶、意图刺杀卫王,罪不可赦,免去一切官、爵、勋,罢黜为民。”
“谢圣人!”贺若弼被罢黜已非一两次,甚至连天牢都呆过,十分硬气的盯着杨坚。
贺若弼这态度彻底把杨坚激怒了,那一双难过的目光渐渐变得锋利了起来,忽然大吼:“李圆通何在?”
“微臣在!”刑部尚书李圆通出列行礼。
“散朝以后,立即将贺若隆、贺若东、贺若怀廓以及相关官员缉捕归案,将所有案件一律重审,其罪若属实,杀无赦。胆敢阻拦者,一律视为同党法办。”
李圆通行礼道:“微臣遵命。”
“贺若弼!你的功臣身份,绝不是你们贺若氏谋财害命的理由;你们犯下的罪孽实在太多,多得朕都找不出宽恕的理由。”杨坚目光复杂的望着贺若弼,摇头长叹:“朕自问不是刻薄寡恩的人,尤其待你贺若弼,更是仁至义尽、宽容优厚,曾经也给过你无数次机会,可你始终执迷不悟,始终拿朕的宽容不当回事,你让朕怎么办?”
杨坚信奉国法至上,当初秦王杨俊因官钱私用、违法乱矩,重臣依法求情都不愿宽恕,真正做到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而百姓偷一文钱、用劣质钱,甚至于三个人偷一个瓜也都被依法处置。
可是因为担心人们说他苛待功臣,所以他治得了自己的儿子、治得了百姓、治得了地方官员,却拿功臣、功臣家的纨绔子弟没有半点办法。
不过现在是事关近千条人命的大案,如果这都不严审、严惩,一些本就恨不得去谋财害命的臣子岂不都以贺若氏为榜样?一旦官场失去秩序,大隋如何传承下去?跟大隋江山相比较,死不悔改的贺若弼又算得了什么?
贺若弼闻言,“噗通”一声的跌坐在地,面如死灰、心如死灰。
折子上那些案件全部为真,甚至有很多是他在认定杨坚不公的情况下,故意指使下面的人所为。若是一一彻查,灭他一族都不为过。
杨坚甩了甩袖子,冷冷的对贺若弼说道:“朕也不愿见你英名扫地,凡是与你有关的大罪,都不会公布天下,甚至你的儿子也可免去死罪,这多少给你留点颜面。咱们君臣就此相忘江湖吧!你好自为之。”下令道:“将贺若弼请下去。”
“喏!”随着杨坚命令的传达,待命在殿外的侍卫冲进殿内,驾着贺若弼往殿外就走。
群臣见杨坚发怒,莫不瑟瑟生寒。天子之怒虽不至于伏尸百万,但这一次除了贺若氏,恐怕整个贺若系也要跟着完蛋。
杨坚环视群臣,冷哼一声,坐在龙椅上又翻看下一份奏疏。他知道很多臣子都在干着类似贺若家的事。之所以没有,不过是查不出来而已。如果杀了再审,恐怕满殿文武没有一人是冤死的。但是冲天冠上相当碍事的玉串、黈纩时刻提醒他,凡事不要看得太清楚、不要听得太明白。
周武宇文邕就是因为看得太清楚、听得太明白,急匆匆的对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宗教进行大刀阔斧革新,虽然取得一世成效,却也触犯了太多人的利益、得罪了方方面面的人,从而为子孙留下巨大遗患。若非如此,这个位子哪轮到他杨坚来坐啊?
第022章:卫王系干将显身
处置了贺若弼一族,杨坚又将一份奏疏举起,笑着说道:“南方传来消息,说刘方将军在都隆岭大破李佛子前锋,我军继续南下,逼近李佛子大营时,李佛子慑我大隋军威,不战而降,自愿入京谢罪,不日,将随凯旋之师至京。刘将军恐桀黠之徒将来复叛,皆斩之。此役,刘将军恩威并施,使我军将士在毒虫出没、气候炎热的南方,始终纪律严明、团结一致。对此,诸卿有何想法?”
“大喜啊!”不等他人发言,还站在中间的杨集便拱手道:“圣人,侄臣认为此役重在大隋扬威南疆,其意义和影响超出了战果,不管刘将军斩首多少,都是大功一件,理应重赏。”
“……”杨集的自称,令大隋君臣哭笑不得,不过当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不管对方怎么着,都觉得可亲可爱,杨坚也不例外,笑着问道:“依卫王之见,朕应当如何封赏刘将军?”
杨集拱手道:“京城中的国公、郡公、县公泛滥成灾,随便把一块砖头扔下去,就能砸到一个国公、郡公、县令。而这其中,九成以上都并没本事,之所以享受殊荣,全因其父亲兄弟之功。比如说武都郡公贺若隆、万荣郡公贺若东,他们除了贪赃枉法、欺男霸女,什么都不会。若非家里出了一个贺若弼,恐怕连生存都难。而刘将军是有真本事、且立大功的人,侄臣认为封他一个郡公正常、国公也不过分。”
“儿臣复议。”杨集所说,也是杨广之所虑。
大隋不是破而后立、应势而生的新王朝,虽然创立容易,但也向关陇贵族付出了巨大妥协,而这妥协的最大遗患就是享有免税等特权的亢官亢员多如牛毛。而这些亢官亢员所生出来的一大堆儿子,也要继续册封下去,如果是汉朝的推恩令也无所谓,但这里是实打实的封赏。
长而以往,大隋的田地根本就不够分,微薄的赋税也都花在数目庞大的冗官冗吏身上。朝廷以后拿什么建设地方、拿什么供养军队、拿什么赈济灾民?
而且吸引良将、良臣的爵位、散官、勋,也会因此变得毫无价值,当官爵没有吸引力,谁愿为了廉价的官职爵位卖力、卖命?朝廷又拿什么东西来激励将士抵御外敌?拿什么东西来激励官员勤政廉洁?
既然连这些酒囊饭袋都坐享国公、郡公之爵,那么为大隋立下大功、扬威域外的刘方为何不行?难道他还不如只去贪赃枉法的贺若隆、贺若东?
“不可!”大理寺卿薛胄出列道:“刘方斩首不过数千,其功不足以封郡公、国公。”
“功劳怎么能这么算?”杨集说道:“先父在开皇三年,于白道大破沙钵略可汗亲军,然而斩首同样不多,可是圣人说此战之意义超过端掉突厥龙庭,圣人为何这么说?我认为是此战打破了突厥不可战胜的神话,使大隋上下有了战胜突厥的信心,使全军有了直面突厥的勇气。我军虽已不需要李佛子来振奋士气,但是此战却取得了威慑岭南各部酋长的效果,为交州的繁荣稳定夯实了根基,避免日后出现第二、第三个李佛子,同时也使我大隋的威名传到更南的南方。而这便是此战意义所在,所以侄臣认为封个郡公很正常,国公也不过分。”
杨集的分析有理有据、清晰透彻,更让一些人深为信服的点头。
杨坚望着长得酷似幺弟、侃侃而谈的杨集,心中又是伤感又是喜慰,正要说话时,却听薛胄冷冷的说道:“卫王如此为刘方将军说话,怕是有私心吧?”
杨集蹙眉道:“我连刘方是谁都不知道,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我能有什么私心?”
“刘方在白道一战,立下大功,是卫昭王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莫非卫王不知晓?”薛胄所在的河东薛氏与河东柳氏不分你我,方才柳述吃憋,如今窥得时机,便跳出来给杨集上眼药。
杨集才知道刘方竟是卫王派干将,自己卖命为他请功,恐怕反而使他什么得不到。只好说道:“一名大将大臣的推荐、人、提拔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他不造反,那他就是大隋的大将良臣,如果被推荐者立了功,举荐人不但没有受到嘉奖,反而饱受斥责,以后还敢朝廷举荐良才?堂堂一个大理寺卿连这最基本道理都不懂,要是换到犯罪遍布的乱世,就算没有因为无能被罢免,也被各种案件生生累死,哪能站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啊?”
看了薛胄一眼,拱手道:“你在天下靖平、一年也没有几起大案的大隋王朝当大理寺卿,运气实在太好了。但愿你能在贺若氏相关案件中秉公执法,并能将一切罪犯绳之以法,如果结果有受害百姓表示不满,那就是你薛寺卿执法不公、执法不严、办事不办、德不配位。”
“不劳卫王费心,老夫自然秉公执法!”薛胄看了笑眯眯的杨广一眼,心中叫苦不迭,他们执法者虽然地位超然,但也容易受到执法不公、执法不严、排除异己、偏袒亲友等言论的攻击,如果杨广和杨集在贺若氏的案件中炮制出“几十名不满审理结果的百姓”,乌纱帽恐怕不稳啊。
自己明明还有这么一个大麻烦,竟然去招惹杨集,这不是没事找抽吗?
这下好了吧。
“最好如此,若不然,本王非要和薛寺卿理论理论。”杨集见薛胄匿了,也退回席位就坐。
让他感到有点意外的是,薛胄公然说派系,杨坚竟然没有恼火,而大家也习以为常,看来大隋官场的派系之别已经明朗化,而且派系之争十分激烈,更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而他杨集不管认不认,文武百官都会自动把他划为一派,看样子自己得把卫王系大旗扛起来。
杨坚见到闹剧结束,对众臣说道:“南方地形恶劣、天气炎热,若非刘方带兵有道、巧破瘴气,我军不但没有获得这场胜利,反而在瘴气中全军覆没,晋爵卢国公,赏金万两,绢布、绫罗、丝绸各万匹。”
……
朝会至此,已经渐渐到了尾声,杨坚缓缓道:“诸卿,朕还有一事要与大家商议。”他环顾大殿一圈,伤感的说道:“皇后辞世数月之久,然而禅定寺进度缓慢,朕考虑加大人力,以提高建造进度,诸位以为如何?”
“微臣完全赞同圣人之议。”杨素步出朝班,拱手道:“文献皇后为我大隋王朝一统天下、北御突厥、国家富强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哪怕倾尽国库也要纪念我大隋贤后。”
“圣人,臣反对!”杨素话音刚落,内史侍郎薛道衡便走出朝班,厉声道:“文献皇后在世时勤俭节约,以身作则、严于律己,堪称母仪天下的典范。臣以为不但不能增加人手,反而应该取缔禅定寺,以免皇后贤名受损。”
薛道衡不仅是河东薛低人,还是当代最具盛名的诗人、大儒,在士林中名声无双。薛道衡文学功底深厚,但是为人相当古板刚直,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只要他认准的事情,纵然前头南墙遍布也会义不反顾的撞上去,纵然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也许有人觉得他很蠢,可当代人却不这么认为,大家把这种行为称之为风骨,是真名士具备的至高品质。
在这种品质、以及才名吸引下,杨广、高颎、杨素、牛弘这些了不得的人都很敬重他,文武百官、天下名士、皇族子弟都争相与之结交。
杨素与薛道衡更是知交好友,他给写薛道衡的十多首诗乃是当世杰作。此时一听老友出声反对,杨素脸色为之一僵,露出了无奈之色。
最先提出禅定寺这个巨大工程的人其实是杨广,除了缅怀亡母,还有讨好佛门之意,而杨坚确定这项工程以后,反对者纷纷把矛头指向杨广,有的人是真的反对浪费,但更多人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事态演变至今,禅定寺已经有了认清派别的政治用意。
然而文气过人、政治不明的老友显然没有意识个中含义,更让杨素感到棘手的是,薛道衡以独孤皇后生平为人来劝谏,让人无从破解、无从反对。
经他这么一说,要是继承修禅定寺,那么便是玷污皇后美名;要是不修,既是坏了圣人缅怀、纪念亡妻之兴致,也是毁了杨广辨别敌友的用意。
“圣人,臣也反对修建禅定寺。”不出杨素所料,当薛道衡一开口,尚书左丞元寿便顺着薛道衡的意思说道:“大兴土木、耗费财力民力无数,圣人当初也说大隋新建,当以节俭为上,此言犹在,臣以为我等君臣不可忘怀须臾。”
右御卫将军张瑾也出列道:“圣人,不能失信于民啊!”
“圣人,臣也反对修建禅定寺,以免文献皇后美名沾尘。”
“圣人,臣坚决反对建寺,若圣人坚持,臣以死谏之!”
大殿里反对之声激烈,反对之坚决令杨坚、杨广、杨素始料未及。而且理由都是皇帝不能出尔反尔、不能使贤后之名受污,个个都是为帝后着想、个个都是忠臣。
杨广万万想不到事情变成这样,脸色数度变色,眼见父皇犹豫不绝,心中焦急万分。
他为了圆父皇纪念母后之心、为了圆自己感激母后恩情,不久前以监国太子名义,诏令天下各地数百名大德高僧及其弟子赴京入驻禅定寺,此寺如果修不成了,自己就是失信天下佛门。
要是遍布天下佛门信徒知道自己“欺骗”了几百名大德高僧,非要发起暴乱不可。事态要是演变到那一步,自己难辞其咎,若是反对势力借机闹事,搞不好会因此下台。
心急如焚的杨广看了看杨素、苏威、宇文述,发现几人尽皆无言以对。他也知道大家继续争辩的话,马上被前太子派系以“玷污帝后清名”加以攻击,搞不好被父皇迁怒,如果不争又损失到自己,他们夹在中间很难做人。
第023章:据理力争挽狂澜
“我有两个疑问想请教:第一问、修禅定寺所需钱财,是动用国库还是圣人内帑?第二问、人力是来自徭役还是雇佣?”就在杨广急思对策时,杨集询问道。
“禅定寺乃是为母后祈福,岂能动用国国库、役丁?钱财主要来自父皇内帑,另外一部分,是我们皇族儿女捐赠;人力也是雇佣为主。总之这一切,都不会出现劳民伤财之事。”杨广见杨集出来拖延时间,顿时松了口气,在答复之余,也在苦思对策。
“既如此,此寺完全是圣人花自己的钱来纪念文献皇后;同时也是我们皇族子弟尽人子人侄之孝。”虽然对泛滥成灾的光头佬没有好感,可这禅定寺是为了纪念敬爱的大伯母,意义截然不同,既不是耗费国力,收纳自然也是真高僧,杨集没有反对的理由,朗声道:“反对修寺的大臣们,夫妻情深、子女孝顺不是传统美德吗?你们是希望皇族无情、不孝?还是你们信奉无情、不孝之道?”
杨广听得眼睛一亮,也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自己想得太过复杂,反而越想越陷入了反对大臣的迷雾,竟然连最基本的行孝之道都忘了,真是该打。
“这和情义、孝道无关,而是奢侈的问题。”薛道衡摇了摇头,说道:“如此靡费巨大、劳民伤财的修建一座寺庙甚是不妥。”
“太子刚才也说了,土石、木材、人力费用皆是私人钱财,与国库无关,何来劳民伤财之说?”杨集说道:“而且大家拼命赚钱,不就是为了买到自己想要心仪的东西么?现在这座禅定寺,就是皇族想要买的东西,道理就跟薛公购买笔墨纸砚相同,你不准皇族修禅定寺,就跟我不准你买笔墨纸砚一样。”
“卫王此言差矣!”薛道衡肃然道:“一丝一缕来之不易,皇族身为天下表率,更当心念物力维艰,为自身为楷模。岂能开奢靡之风?”
“也就是说,身为卫王的我,自己的钱也不能乱花了?”杨集只是反问之句,意思是说我的钱我自己支配,关你屁事。可是薛道衡理所当然的点头道:“正是如此!”
大殿里的人都愣了,这世道竟然有这么不讲理的人?
杨集脸色难看,强忍下骂娘的冲动,问道:“比如我有万贯,如果我不花的话,那么请问薛公,这钱在哪儿?”
薛道衡说道:“那万贯钱自然在你家里。”
杨广不知杨集为何把问题转到了勤俭节约,在他看来,这是必输无赢之事;连杨坚也看着杨集,和所有人一样,饶有兴致的看这一老一少斗嘴。
论起口舌之利,满朝文武还真就没有几个能比得过薛道衡呢,只因他有理有据,让你无话可说,从来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杨集说道:“薛公说得没错,如果不花,这一万贯钱的确是省下来了,准确来说,是在府库积灰、发霉、生锈,跟石头一般毫无用处。如果我用来修园子,薛公知道这钱会到哪里吗?在贫困潦倒的石匠、木匠、砖瓦匠、泥水匠手里;在砍伐工、采石工、矿工、劳工、搬运工的手里。”
杨集继续说道:“如果这些人分不到这些钱,这些人可能因为没钱买米饿死、没钱买衣御寒冻死、没钱买药病死。当这万贯钱花出去,我可以得到想到的园子,他们也有钱吃饭、穿衣、看病,可谓是钱尽其能、各取所需、各有所获、皆大欢喜。现在请薛公回答我,奢侈到底对是不对?不对的话,理由又在何处?”
薛道衡目瞪口呆。
杨坚、杨广目瞪口呆。
杨素、薛胄等等文武百官尽皆一脸呆滞。
历朝历代都提倡勤俭节省、反对奢侈浪费,可是按照杨集逻辑来看,奢侈好像不仅没错,反而利国利民。难道说勤俭节约不对?
杨坚、杨广、杨素等等时代精英全都想不明白了。
薛道衡绞尽脑汁想反驳,却发觉自己无言以对。
“穷奢极侈肯定有错!因为许多王朝便是因为昏君穷奢极欲而国破家亡。可是听卫王这么一说,穷奢极侈好像也没错。这是为何?”薛道衡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可他是个真正的学者,不懂就问、不耻下问是他最大的特点。而这,也是大家共同的疑问,一双双求解的目光都看向了淡定的杨集。
“穷奢极欲要有几个前提,首先是用来穷奢极欲的钱,必须来源正当。其次、穷奢极欲不能损人利己,许多昏君便是为了满足自己奢侈的生活,过度压榨民力,把天下弄得民不聊生,才迫使活不下去的百姓揭杆造反,弄得天下熄烟四起。”
说到这里,杨集忍不住看了认真聆听的杨广一眼:“如果穷奢极欲的昏君把规定的徭役用完,再用来源干干净净的钱粮,聘请劳工建都城、建行宫、修长城、开官道、挖运河,那便是自主自愿、公平公正的交易了,最后昏君有了壮丽的宫殿、雄伟的长城、便捷的官道和运河,百姓通过出售劳力得到了自己想到的钱粮,结果不仅皆大欢喜,还能达到藏富于民的目的。当劳工把钱花了,朝廷又能通过税收把钱收回来,然后朝廷再去建造城池、官道、运河。从而实现良性循环。”
“好个藏富于民、好一个良性循环!然后呢?”不是杨广要说是近似拍马屁的废话,而是他实在受不了杨集的眼神了,因为杨集每次说到昏君的时候,都会看自己一眼,搞得他都觉得自己是那个穷奢极欲的大昏君一样。
“然后?”杨集笑着说道:“遇到灾年时,也要搞大工程。”
听得入神的杨坚也忍不住问了一句:“每逢灾年,朝廷都会赈济灾民,甚至怕他们闹事,加以管束和安抚,如果在灾年搞大工程,不怕灾民闹事?造反?”
“改变以往赈济方式啊。”杨集脑子里迅速组织着思路,继续说道:“灾民一旦无所事事就会生事,即便畏惧朝廷,不敢生事,但心里对朝廷的威压总是不满的。如果朝廷在发生灾害的地方聘请灾民修缮城池、新修水渠和道路,以发放俸禄的方式发放救济粮;既能达到赈济灾民的目的,也能减少地方官员压力,还能建设地方。而朝廷所花钱粮,其实始终只是那救济粮而已。此为代工代赈。”
实际上,赈灾防疫的条陈从大禹治水开始就有了,到现在已经相当成熟了,在后世一些看似先进的理念,其实都是有迹可寻。
哪怕是以工代赈这种看似新颖的方式,在古代也不是没有,真正阻碍赈灾的还是执行力和监督力不足,使救济粮在层层下发的过程中,出现了巨大损耗,真正落到灾民身上的,能有一半算是吏治清明了。
杨集所说的内容并没有脱离时代范畴,但经过他这么一一讲解,使许多已有的东西变得清晰明了起来,尤其是代工代赈的条例梳理好,甚至足以成为列入史册赈灾案例。
“这一回,大家似乎被卫王比下去了。”杨坚向薛道衡问道:“薛卿,还反对朕修建禅定寺吗?”
“修建禅定寺过程中没有出现强迫的话,确实能达到赈济贫民、藏富于民的目的;如果禅定寺不仅是圣人用来纪念皇后,还是为了给平民百姓增加收入,那老臣无话可说。”
此刻的薛道衡,对于杨集已经是打心眼儿里敬佩;如果杨集这些理论得到切确执行,使穷奢极欲真的起到上位者满意、建设地方、藏富于民的作用,自己真的没有反对的理由。
薛胄、元寿、张瑾等人都是当世难得的人杰,岂能理解不了杨集这些理念?
如果再反对,那就是无理取闹了,实非智者所为,一个个缄默不语。
一瞬间风向突变。
反对建寺的人几乎都改了口,对于让他们改口的杨集,自然是一番吹捧,不约而同的说他字字珠玉、句句在理,也不知是借称赞来抬高自己,还是捧杀。
杨坚见侄儿力挽狂澜,使风向大变,乐得哈哈大笑:“卫王说得有理,禅定寺不是劳民伤财,而是利国利民,既然钱粮充足,那就在农闲之时多多募集平民、灾民,以免禅定寺的进度因为春耕等农时延误。”
“圣人英明。”群臣一揖到地。
杨广着实是松了口气,心知禅定寺这一关是过去了。他的目的已经让杨集做到了,自然没有刷存在感的必要了。只是看向杨集的目光充满了心动,爱才之心几乎都从胸腔里跳了出来。
这家伙小小年纪,却都说出了那么多的道理、治国良方,简直就是治国良才啊!
看来自己所想没错,老臣安于现状,不仅失去了进取之心,反而还卖力阻挠努力进取的人,自己要想使大隋王朝在父皇的基础上进一步辉煌,还得依靠充满朝气蓬勃、锐气十足的年轻人。
“散朝!”杨坚起身说道:“太子留下,朕有事交待。”
“臣告退。”文武百官起身行礼,依次退出中华殿。
杨集也跟着人流一起,只是走了没几步,便听到杨坚说道:“卫王也留下。”
第024章:军队在手天下有
大兴宫山水池阁早已冰冻,池畔一座凉亭,被帘子围得风雪不透。
亭内,三人对坐。
隋帝杨坚高坐主位,他换了一袭月白锦袍,盘坐在厚厚的软垫上,花白的须发整整齐齐,巍然不动的高瘦身子,有一种渊停岳峙、苍劲有力的气度。
坐在他对面的杨广用一个小碾子,熟练的把茶团、盐块、香料、生姜、蒜头碾成灰色粉末,用沸水冲开以后,又挖了一小勺羊油、一小勺羊奶进去。搅拌均净,就成了一碗茶汤。
待泡沫散尽,杨广才将茶碗递到父皇面前。
“阿兄不要给我,多谢。”一旁的杨集看得呲牙咧嘴,不待杨广为自己泡上,便拒了。
“没品味,给你也是暴殄天物。”杨广为自己泡了一碗,美滋滋的喝了一口。
杨坚放下了茶碗,数落起了杨集的不是:“回京也不来看朕,真是白疼你了。”
“不是我不来看大伯,实在,实在是太忙了!”杨集声音越来越小,说得自己有都点心虚了。
杨坚见他底气不足,身子前倾的逼问:“那你告诉大伯,你在忙什么。”
杨坚双手一摊,无奈的说道:“闯祸算不算?”
“算个屁!”杨坚笑得前府后合,笑骂道:“你也成年了,别再游手好闲了;年后,我给你安排一个比较有意思的‘小’官当当。”
“我不干。”杨集断然拒绝。
杨坚笑问:“为何不当?”
“人生短暂,及时行乐才是王道啊大伯!”杨集说出了自己的理由:“人辛苦一辈子,不就是为了享受吗?而我既然已经有了大好富贵,何必活得那么累、那么辛苦?”
杨坚气得拍腿大怒:“和着说,皇族其他人累死累活、受人欺负,你也不管了是吧?”
“那肯定不是。”杨集连忙说道:“咱们杨家子弟只有紧密的团结在‘家主’之下,才能打败各路牛鬼蛇神,与日月同辉、与山川共存。”
“这才像话。”杨坚满意的点了点头:“我在永安宫静思这段时间里,想了很多人很多事,但想得更多的还是一手创立起来的大隋王朝。我发现这个王朝还有太多弊端没处理好。你们说,这弊端是什么?”
杨集见杨广始终正襟危坐,好心提醒道:“阿兄,大伯问你话呢?”
杨广见到杨集一脸淡定表情,还以为是智珠在握,万没想到他是在等着自己,没好气的说道:“父皇知道我知道,他现在是考你,不是我。”
“是吗?”杨集尴尬的看着杨坚。
杨坚开怀大笑:“你今天的表现让我刮目相看,我想看你究竟有几分能耐。”
“那我就谈谈吧!”杨集见避不开,只好说道:“自永嘉之乱到我大隋一统天下的几百年时间内,南非朝政权纷纷更迭,终无一朝善始善终,究其原因还是军权没有统一在皇帝之手,军队当时支持谁,谁就是天下之主。而宇文泰在和高欢对峙时,实力相当弱小,在西魏的鲜卑力量消耗殆尽时,他为了扩充兵力,给予军中大将极大的募兵权,军权赫赫的八柱国、十二大将军、二十四开府应势而生,最终形成势大难制的关陇贵族集团。而我大隋建国至今的60多名大将军之中,至少有50人是关陇贵族,他们的子弟、门生、故旧遍布大隋军队,也使他们自下而上的影响、掌控着各支军队,门生故吏的后代长大以后,又继续为这些大将军后代效力,这是其一。其二、士兵多为关中人,关中籍将官和士兵至少占了全军六成以上。如果关陇贵族以一个整体向大伯、阿兄索要权利,而你们又给不起时,他们必然爆发。所以我认为军队问题,是我大隋最根本的问题。”
“阿?怎么看?”杨坚眼中露出了几分不可思议的神色。
“金刚奴这番话,完全是说到大隋危机的骨子里去了。我大隋名义上是汉人王朝,但是从军队这一方面上说,依旧是个部落王朝,一个门阀就是一个部落,当这些门阀合力,足以颠覆大隋王朝!孩儿认为大隋首患,便是掌控了军队的关陇贵族。”杨广见父皇把问题交给他们兄弟,便向杨集问道:“金刚奴,你认为如何来解决这个问题?”
杨集说道:“在其他地方组建一支实力差不多新军,用以制衡关中军,只是如此穷兵黩武,国力迟早担负不起。”
“想法不错,顾虑也合理。”杨广点评了一句,又问道:“还有呢?”
“要么裁掉部分关中籍士兵,然后以幽、冀、并、青等地的青壮补充。总之是尽量减轻对关中的依赖。”
“两个办法都是引他山之石以攻玉,前者之患你已经说了;但后者也存在两个大问题。”杨广肃然道:“首先、朝廷一旦颁布裁军命令,立马就触动关陇贵族心弦,恐怕一名士兵不裁,他们就跳出来反对了;其次、你说的幽、冀、并、青四州是齐朝旧地,那里骁勇之士多为桀骜不驯的六镇子孙,一遇风雨便造反,如何可信?”
“小弟对关陇贵族了解不多,不敢多加妄言,但是对阿兄的第二个顾虑齐另有看法。”杨集目光灼灼的盯着杨广,沉声说道:“我大隋一统天下,北周、北齐、南陈、西梁已经不复存在;齐地固然有人敌视大隋王朝,不服朝廷管制,但是关中不仅有,甚至可以颠覆一个王朝命运。如果宽泛把齐地百姓排斥在外,以歧视的眼光看待他们,那就是在逼反整个齐地;如果宽泛的以地域定敌人,恐怕也只有皇族不是敌人了。而且我认为齐地虽然民风彪悍,但这恰好是抗衡关陇贵族的天然兵源地。”
杨广幡然惊醒!
他长于北周将门世家,天然就敌视北齐,甚至学习文武艺,也是以歼灭北齐为动力,这种敌视、排斥之心一直持续至今。
可北周、北齐、南陈、西梁通通被大隋取代了,他现在是大统一王朝的太子,以后还是这个大帝国的皇帝,岂能用过去目光看待北齐旧地的百姓?而且是他奉父命在扬州苦心经营近十年,为的不就是消除南北人心上的仇视和隔阂吗?如果继续歧视齐地百姓,不是人为的设定隔阂吗?
“贤弟良言发人深省,愚兄受教了。”杨广行了一礼道:“你继续说!”
“关中大地是关陇贵族根基所在,而他们又掌控了军队,国都在这里,有点像是与狼共舞,不仅施展不开手脚,而且容易受制于人。”
杨坚为了胜利取代北周,向关陇各大门阀付出了不小的承诺和实利,而杨氏从关陇贵族升为皇族以后,便像当初的北周宇文氏一样,成了关陇贵族共同斗争对象。但这种话有伤国体、有损皇帝颜面,稍微不慎就会触到皇帝逆鳞,所以哪怕再受皇帝宠爱,杨集也不敢说关陇贵族进一步强大的根源,而是略了过去。
“你说得没错。”这时,杨坚嗑然长叹道:“天下分裂太久、大隋立国太短,各地都有反隋势力,所以我一直想迁都洛阳,这样就能实现威镇中原、西制关中、北望齐地、南顾南方的战略意义,同时也能使朝廷跳出关陇贵族控制的关中。但是军队牢牢掌控在人家之手,在没有另外一支数目相当的军队抗衡之前。迁都之事提都不能提,明白吗?”
“孩儿明白!”杨广感觉父皇谨慎过头了,如果是他,直接就一道命令下去即可,谁敢不遵就灭了谁,整个关陇贵族不答应,那就把北齐、南陈、巴蜀之力抽入关中,以流血冲突事件达到摧毁旧有势力的目的;以整个天下之力来对付关陇势力,难道还会输?
如果一再妥协,那么养虎为患的大隋王朝,极有可能是第二个北周。
北周是怎么灭的?
是北周皇帝和皇族暗弱,没有独当一面的人物,所以当北周出现主弱臣强的窘境时,关陇贵族各大门阀蠢蠢欲动,就算父皇没有代周,也会有其他人代周而立。
关陇贵族如今之强,更胜以往。父皇和他当政时,关陇贵族或许不敢动手,但以后怎么办?子孙后代如果像北周末期的皇族那样无能、文弱,根本镇不住野心勃勃的关陇贵族。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皇帝掌控力强的时候,打一场内战,把能够左右王朝命运的势力通通歼灭在战争之中。
虽然他也知道各地百姓对大隋归属不强,导致这种疯狂的战略执行起来相当危险,可是这场内战如果结束得快,损失的顶多是一个关中而已。而换来的,至少是大隋王朝几百年太平、几百年国运。怎么看都是合算的做法。
但是这话,他也不敢说。
“侄臣也明白。”杨集也理解杨坚的无奈,也发现他这个皇帝处处受制,最明显的就是关中时不时上演的粮荒事件。
大兴城之所以屡屡缺粮、杨坚之所以多次带领官员百姓就食洛阳,不是关中真的没粮,而是关陇贵族占了关中八成以上的良田,使关中自产之粮全都集中在了关陇贵族之手;而通过广通渠进入京城盐粮、布匹等物资,还是这些人在掌控。
所以每当朝廷发布一道不利于关陇贵族的政令,他们往往先在朝堂反对,如果还是不废物,他们就控粮不售,人为的制造出粮荒,弄得关中大地饥民四起。严重的时候,他们还会让私军扮成土匪流寇,在地方上捣乱。
第025章:为官之道
“你说军队是第一个弊端,那么第二个又是什么?”杨集的表现让杨坚又惊又喜,皇族有如此头脑清晰的子弟,着实是大隋之幸,考验和栽培他的心思也变得更加迫切了。
“关陇贵族掌控的军队之后,自然就是士族掌控的政治了。”杨集苦笑道:“士族播种于商周、萌芽于汉朝、成长于曹魏的九品中正制、兴盛于两晋南北朝,到今天已经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家国天下是士族子弟处世准则,家为贵、乡亲次之、社稷第三,在这三个前提下,他们才考虑为君王分忧。既是家为贵,那么在地方上行使权力时,理所当然的偏向自己家族、自己的亲友,在推荐贤才、选拔官员时,也是偏向自己人。这样不仅使地方百姓利益受损,还斩断了没有后台的寒士入仕之路,最后极个别身怀雄才的寒士爬出来时,又处于升迁无望的窘境,要么一辈子担任低级小官,要么投靠各个士族,成为士族的羽翼、成为士族至上的鼓吹者。要是士族门阀连成一片,并且欺上瞒下,朝廷政令出不了京城,大伯也看不到真实的天下。”
“这也我担忧我殚精竭虑办学所在,但强大的士族力量又使我不得不废学,只因我大隋立国,承受不起同时得罪军武关陇贵族、诗文山东士族和南方士族的代价。”杨坚叹息道:“如今不说南陈、北齐等敌国旧地,便是关中大地也是人心不附,只有等天下百姓自发自愿的以大隋子民自居、以大隋为荣,有民心为盾的大隋才能进一步改制,阿?你以后千万不要急功近利,否则上下不讨好!”
杨广点头道:“孩儿明白。”
“金刚奴。你那藏富于民的理念说得相当好,也把我虚假的美梦里打醒了。”这时,杨坚又惭愧又欣慰的对杨集说道:“说起来相当惭愧。我之前见朝廷仓廪充盈、贯朽粟腐,甚是沾沾自喜。但是你那‘藏富于民’使我幡然醒悟。只因我大隋现在还有很多百姓食不充肠,既然还有百姓都吃不饱、穿不暖,那么这种虚伪的富足自然毫无意义,也没有丝毫值得炫耀的地方。”
“文景之治,或许也是如此。”杨集听得肃然起敬,但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慰这位伟大的老人,只好向杨广说道:“你认为呢?阿兄。”
杨广点头道:“我想也是,不然的话,强大的汉朝也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被汉武帝打得海内空虚、民不聊生了。”
“那你有没有通过战争来消耗关陇贵族掌控的军队呢?”杨集很好奇这个,继续盯着杨广说道:“比如说以打通丝绸之路的名义歼灭吐谷浑、征服西域;又以边疆不宁为由打党项诸羌、突厥、奚族、契丹、霫族、南北室韦、靺鞨、高句丽……只要把周边敌人渲染得穷凶极恶、意图亡我大隋,有这大义在手,想必那些关陇贵族也不敢反对吧?”
杨集话音方落,杨广“呼”的一声,站了起来,虎目瞪着杨集,眼中竟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这办法,可比他引北齐旧地的六镇子孙打关陇贵族高明多了。真要这么做,既能开疆拓土,又能消除内部矛盾和外敌、还能令他杨广功盖秦皇汉武。
他激动的向杨坚行礼道:“父皇,金刚奴这法子不错啊。”
“不错个屁!关陇贵族要是那么傻,我早就收拾干净了,哪还等到现在?”杨坚目光看向了杨集,笑吟吟的说道:“你小子满肚子坏水,为免你把阿?带坏,我得给你个官做。”
“父皇,您这话怪怪的……”杨广汗颜。
“难道不是吗?”杨坚冷哼一声。
杨广不敢说话了。
“大伯,我不会当官、更不想当官。”杨集说道:“你要是强行安排,我一定当个大贪官给你看。”
杨坚笑着说道:“你这么想就对了。哪有当官不贪的?关键是贪多、贪少而已。”
“那你以前贪不?”杨集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了杨坚,这话怎么看都不应该由一个皇帝说出来吧?皇帝不都是应该痛恨贪官吗?
“当然贪啊。”杨坚乐呵呵的说道:“我若不贪,哪轮到你当卫王?”
“…”杨集无法否认,甚至深表赞同,像杨坚这样的谋国之贼本就千古罕见;如果再把篡国的简单省事也算上,那就只有一个赵匡胤可以相提并论。
“但是百姓和士兵的钱我不贪。只因这两种人很穷;你若是贪了他们的钱,结果是得到的钱财少、得罪的人多,甚至还触犯了朝廷律法,所以穷人的钱是万万不能贪的。”杨坚笑着说道:“我以前贪的是世家大族自己送上门来的钱,这钱又多又不烫手,你不要的话,别人还不安心、不踏实。如果你收下这个钱,别人反而感恩戴德。这听起来,那些人好像是在犯贱,但这就是复杂的人心。而你也因为收了这钱,朋友多了、路宽了、做事顺了,最后钱也赚了、名也有了。”
杨集此刻有些捏不准杨坚的心思,问道:“难道就不怕他们反过来祸害百姓?”
“事不过三咯!”杨坚说道:“首次是以朋友的身份良言相劝,让他们归还百姓;若是再犯则绝交,第三次再动用权力之剑严惩。”
“意思是说不拿白不拿?”杨集弄懂了所谓的贪,其实就是收地方豪族的礼。这些人平时没少为祸乡里乡亲,生怕新官搞他们,所以拼命送礼,而每任官员需要倚靠这些‘士绅’,才能在地方上做出一番政绩,所以很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是前有古人、后有来者的官场规则,俗称相互拜码头,只不过官员占了朝廷大势,所以处于主动一方。
但正如杨坚所说,如果你不收别人的礼,不放下地方‘士绅’的戒心,你一个人能在地方干得出什么名堂?
“正是如此。”杨坚见杨集若有所悟,说道:“朝廷赈济百姓的钱粮,都有迹可寻,只要我下决心去查,就能让那些贪官污吏无处可遁,所以只有最不入流的贪官才去贪那些钱。如果收豪强的礼就不一样了,得到的多、也不得罪人、更不怕犯罪。懂了吗?”
杨集点了点头:“懂是懂了,不过我有花不完的钱,对现在的生活也很满足,又何必去当种违背原则的官?与其当这种官,还不如当个小兵呢。”
“其实这也是我之所想。”杨坚笑着点头道:“说吧,你想带多少兵?”
“大伯,我保量打个比喻而已,可不想去从军。”杨集急了,美好生活不享,去当什么兵啊?
“那不行。”杨坚断然拒绝:“军队最能淬炼人的意志,我们杨家儿郎,几乎都在军队中历练过,你也应该走出将入相这条路。”
“那好吧!”杨集苦涩的说道:“以我的能力,顶多胜任一个火长,干了十年八年以后,应该可以凭资历升为队正。”
杨广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只想以亲王身份混吃等死,根本没有什么仕途追求。
杨坚也觉得好笑,微笑着对杨集说道:“你当火长其实也不错,每天带十个兵巡视大兴城,光明正大的打纨绔,也算是为民除害。”
“大伯实在太英明了!”杨集乐了:“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还有个计划?”
“什么计划?”杨坚有点不怀好意的看着他。
“京城有太多既不要脸、又不怕律法的纨绔子弟,这帮纨绔子弟平时倚仗家世为非作歹、侮辱官员。既然他们的父母可以纵容子弟违法乱矩,那您也纵容自己的子侄以暴制暴啊!如果有个更纨绔、更能打、更不怕事、更不讲道理、后台更硬的人去惩治他们,大兴城肯定治安大好。”说到这里,杨集自荐道:“我觉得我能担此重任,也没人比我合适。”
杨坚乐呵呵的说道:“容我好好想想,你先回去吧。”
“侄臣告退。”杨集行了一礼,乐不可支的走了。
“父皇,京城纨绔泛滥成灾,他这以暴制暴的点子,确实是治理纨绔良方。”杨广等杨集走远,笑着说道:“要不让他试试?”
“他做梦。”杨坚冷哼一声:“大隋亲王当火长?亏他想得出来。他不要脸,我还要呢。”
杨坚伸了一个懒腰,忽然笑吟吟的说道:“他不是想当纨绔吗?我偏偏给他一个事务缠身、麻烦不断的官当。”
杨广:“……”
第026章:美人鱼上钩
贺若弼一家的遭遇,杨集没有丝毫内疚。
贺若弼以前确实是为大隋立过汗马功劳,但是现在已经蜕变成了败坏法纪的杀人犯,有此结果完全是咎由自取。其二、贺若弼是关陇贵族的核心人物之一,而关陇贵族这个强大的军事集团,已经和皇族有了无可调和的矛盾;既然重活一世,且又是和杨广、大隋王朝荣辱与共的皇族,怎能坐视这个如秦朝一样伟大的王朝背负各种恶名湮灭?现在少掉一个强敌,于己有利、于国有利。
只是让杨集哭笑不得的是,这个贺若怀亮原本只是用来划清与高颎界线的配角,谁想到高颎丝毫未损,反而把贺若弼搞了下去。
而高颎和贺若弼不是一伙的么?居然始终没有出现,这实在太意外了。
回到家里,杨集本想向亦母亦姐一般的老娘分享战果,顺便听听她的意见,可是内院总管苏芸娘却说独孤敏受太子妃之请,去东宫赴宴了。
杨集也不多问,想着明天要去杨素府赴宴,不能双手空空而去,虽然杨素什么都不缺,但自己的礼仪必须做到。家里的奇珍异宝其实也多得数不清,可令人尴尬的是珍宝多为帝后赏赐的御赐之物,转送不了人;要是误把御赐之宝搞混了,会出大乱子的。
亲自掌管贵重宝库的老娘不在家,更不知她何时回来,杨集生怕时而精明、时而糊涂老娘回来晚,仓促之间糊里糊涂的拿错了东西,索性决定自己出去买。
他匆匆吃罢午饭,便换了身衣服,带钱去了和平康坊夹街相望的东市。
大兴城东西二市,因为西市远离达官贵人集中的大兴宫东部地区,周围居住多是平民百姓,市内经营的商品多为贴近民生的日常用品,由于以低端商品为主,每天都吸引了大量收入不高的普通百姓,繁华远胜主打高端市场的东市。
而东市周边里坊住户多是达官贵人,更有平康坊青楼收入高的高级妓女就近捧场,故而市内店铺所售商品多是上等奢侈品,以满足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的需要,客流量虽然远不如西市,但是贩卖的奢侈品动辄巨万,是典型的“开张吃三年。”
大兴城邻近里坊、集市东西门相对,街道从城东横穿到城西,条条大街笔直到底,所以从卫王府到东市不算远,走直路也就四五里路而已。不多时,杨集便策马走进东市正西门。
新年将近,来京参与大朝会、述职的各州主要官员,趁着清闲之时,纷纷前来东市备办厚礼,准备拜一拜老上司、派系魁首、当朝红人;入京走关系的地方官员、预备官员、世家子弟为了谋取一份好差使,也纷纷在东市慷慨解囊的置办厚礼;也有一些京城中的达官贵人、权贵子弟在选购新年礼物……
这些人的集中到来,也使东市也进入一年中最热闹、生意最红火的时期。
市内二百二十行当、千余家店铺,为了应对一年一度的销货热潮,纷纷将筹备了近一年的稀奇之物、稀罕之宝纷纷摆了出来,准备大赚特赚一次。
杨集这几年每逢节日,都会给老娘和大伯母、太子妃送份礼物,贵重与否尚在其次,主要还是尽一份心意。他知道现在买礼物正当其时,如果再晚几天,各个店铺花了近一年时间筹备的好东西,都被入京的地方官员买个精光。
他所走的正西门以南是锦绣彩帛行,想着时间尚早,便走了过去,准备去看看有没有适合老娘和太子妃物品。
刚刚牵马走到一个名叫蜀绣商行店铺门口,正寻找放马之地时,就有一个明眸皓齿、钟灵毓秀少女拦了去路。
这个大萝莉倒是蛮漂亮的,天蓝色的斗篷在大风中紧紧裹住了纤秀窈窕的身子,耳朵只戴一个月白色耳珰,将精致容颜映衬得更加俏丽,一双乌溜溜大眼睛波光潋滟,没有修饰的一双黛眉秀气而婉约。
但是杨集并不认识她,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绕开了,然而那少女却又拦在了身前,似乎努力在想着如何称呼人,过了一会儿,才扬起清丽的小脸蛋喝道:“杨文会。”
杨集听着比较熟悉的声音和口吻,不禁愣了一下:“你是高灵?”
“对!”高灵以杨集当天的口吻回敬了过来。
“巧啊。”得到对方确认,杨集也是无语了,自己不想与高家有丝毫瓜葛,没想到随便逛个街也会遇到高灵。
这时,等在店邸门口的马夫走了过来,杨集取下宝剑和钱袋,便将马匹交给了他,向高灵微微颔首示意,便向店邸大门走去。
高灵不甘受人忽视,一咬牙,也带着侍女随从走进大门,在一颗槐树下抱剑紧盯着她的一名红衣女子见状,也默默地跟了进去。
店内只有一名贵妇在买东西,她的婢女准备结账,掌柜报出的价格是两万八千钱,然而物品却只是一双精美的靴子,由此可见此店所售之物皆是昂贵之物。
“这件衣服不错。”杨集目光定在一件对襟女衫之上,这件女衫袖长及腕、身长及腰,颜色是浅黄色,内含精致却不明显的花纹,翻领设计得充满了俏皮气息,这种潜藏纹路的面料费工费时,所以十分昂贵,当然也因之更富气质,整件衣服与与独孤敏的气质和性格吻合。
“郎君好眼力,这件衣服由蜀锦所制,暗藏细致纹路,在不同光线之下,展现出不同的花纹,因为做工不易、产量有限,是以千多难求。”坐在柜台之后的掌柜连忙过来讲解。
“这件衣服,我要了。”跟来的高灵连衣服的样子都没看,就脱口而出。
杨集前后两次的无视使她怒火中烧,本能的想坏杨集的事儿。
掌柜陪笑道:“好教小娘子得知,这件成衣需要五万九千钱……”
“包起来。”高灵示威一般的瞪了杨集一眼,傲然道:“凡是他看中的东西,我全要了。”
杨集看着大萝莉傲骄的模样,心头好气又好笑,继续在店内悠转,很快又锁定了一条织有金银丝花纹的丝绒披肩,然而不待杨集开口、掌柜介绍,高灵就向那条披肩一指,大声说道:“这条披肩,我要了。”
掌柜眉开眼笑的说道:“小娘子,这条披肩两万六千钱……”
“说过了他看中的,我全要。”高灵得意的看了杨集一眼,说道:“我的侍女在柜台前结算。”
“好好好!”掌柜忙不迭答应着,吩咐店中侍女包起来,送到柜台之前。
接下来的时间内,只要杨集的目光盯着那件物品,高灵就会买走,仅仅半个多时辰,店内昂贵的东西几乎被她扫走了一半。
“这件霓裳月夜裙……”杨集还没问完,高灵已经不出所料的说道:“包起来。”
杨集也不介意,继续随意修转,不经意间发现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如果女子不着内衣,仅以这袭轻纱蔽体,定然会呈现出美妙的风景,忍不住恶意的说道:“这件衣服…”
“我要了!”高灵一如既往的说道。
她的侍女实在忍不住了,悄悄的凑了过来,苦着小脸低声说道:“小娘子,咱们已经花了很多钱啦!再这样下去,一样礼物都买不着。”
大隋以开皇五铢为货币,金银并不流通,只是此钱含铜高、分量足,一枚五铢钱重1钱,1贯(1千枚铜钱)重达5千克,若是按照1斤16两算,那么1贯是6.25斤、10贯就是62.5斤,十分的笨重,不利于大宗生意的交易,所以久而久之,就有了1两黄金=10两白银=100贯铜钱=1000串铜钱=100000枚铜钱的换算方式。很多权贵、商人便把金银铸成圆溜溜的金珠、银珠,一颗重一两,携带非常方便。
虽然朝廷不允许金珠、银珠流通,可实际上它们已经成了民间的币种,流通得十分广泛。
“出门前,我不是交待过,要带足钱吗?”高灵不悦的说道。
“已经很多了。”侍女脸色更苦了。
店内很安静,而杨集又是耳聪目明的人,将主仆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听了进来,故作不知的对着掌柜说道:“我看摆出来的衣服也不怎样,有没有更好的?”
掌柜说道:“本店确实有件镇店之宝,生怕落了灰尘,所以没有摆出来,只是价格不菲。”
“我买东西只买称心如意的,至于价钱从来不会放在心上。你只管拿出来好了。”杨集淡淡的答复。
“我也是!”高灵不甘示弱。
第027章:互算计,谁得利?
“你们照顾好贵客,我去将镇店之宝取来。”掌柜吩咐一声,亲自去后堂取来一只作工精美香樟木匣,打匣子以后,杨集和高灵看到里边还衬着几层蜀锦,蜀锦本是可以替代货币的昂贵之物,然而在这件衣服这里,却和香樟匣子一起成为陪衬,这件衣服的价格可想而知。
掌柜打开折叠整齐的蜀锦,小心的取出了里面女式长裙,然后轻轻一抖,登时满厅生辉,毫光仿佛潋滟波光一般,随着长裙的微微摆动,就像是有潺潺流水缓缓流淌而过。
高灵主仆、以及默默观看他们斗富的红衣少女都惊呆了,而杨集露出惊异的目光,虽然他没有研究过衣服,却也看得出这条长裙的珍贵之处。
“小郎君、小娘子,这便是本店的镇店之宝。”掌柜朗声道:“这条长裙的料子来自西域,这种料子有两大奇异之处,首先是在不同位置,呈现出不同色泽;其次是防水,哪怕遇到倾盆大雨的淋不透。裁剪成衣以后,又以冰蚕丝绣出百鸟图,最小的麻雀只要指甲大小,但只要细看,那能发现它栩栩如生。都说龙袍需要千余名绣匠、画师耗时两年方可制成,然而这条长裙所费人力、时间也不遑多让。”
说到这里,他又轻轻一抖,衣服的颜色由月色变成了水蓝色,然而到了另一外角度,却又成了翠绿色。
“敝店前主是蜀王殿下,后来蜀王坐罪削爵为民,此店也换了新主。”掌柜说道:“新东主便将这条独一无二的至宝长裙拿来当镇店之宝,价格是十万贯,即是千两黄金。”
“千两黄金?”高灵吃了一惊,高家虽然有钱,可高家家教极严,每个月的月钱也少得可怜;只是几天前也不知父亲是怎么想的,忽然给了她三千颗金珠,这对于一向节俭的她来说,无疑是一笔横财了,刚刚为了斗气,已经花了很多在小物件之上,如果花千两黄金买下这件长裙,恐怕还没有捂热的‘横财’全部砸在这家店里,都配不齐一身衣服。
但是迎着杨集挑衅的目光,高灵开口道:“不就是十万贯吗?我要了!”
“十万零一贯!”杨集也准备把这条独一无二的长裙买去送给老娘。
高灵怒道:“我已经买了。”
杨集微微一笑:“做生意的,从来不赚钱多,如果你出价比我高,这条裙子才属于你。”
高灵受此一激,大声道:“十一万贯!”
杨集悠然道:“十一万零一贯!”
高灵咬了咬牙,大声道:“十二万贯!”
杨集马上道:“十二万零一贯!”
“……”
这条长裙的价格在两人攀比中,很快就到了二十万贯,店中之人只听得目瞪口呆。掌柜也没想两人能把价钱抬得这么高,他激动的吩咐几名杂役出去。
不一会儿功夫,这几名杂役引来许多人,把万象商行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名掌柜心知斗气、斗富的男女都是有身份、都是心高气傲的人,只要他们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失去面子,这价钱还能更高。
“二十万!”高灵报出这外数目以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如果早知这样,她根本不会尾随进来,更不会逞一时之气,挑衅这个可恶的杨集。
她现在担心的东西很多,首先是带来的钱根本不够,其次是即便回家去要钱,估计父亲也不会答应她花天价来买一条裙子。到那时,她高灵,乃至高府都成为全城笑柄。
骑虎难下的高灵,开始默默的打起了主意。
“二十万零一贯!”杨集又把价格报了上去。
掌柜激动得全身发抖,他一直担心新东主用心腹来取代自己,但如果今天他为新东主平白赚了几十万贯钱,那么他的地位肯定保得住了。
“二十六万!”
“二十六万零一!”
“二十七万!”高灵怒火冲天的瞪着杨集:“能不能别一贯一贯的恶心人?你差那点钱吗?”
“三十万贯!”杨集见围观的人渐多,也不想当猴子给人看,一口气就报出一个引起轰动数字。
“三十一万!”当这个价格一出,整个锦绣彩帛行都轰动了,
“三十二万!”杨集喊出了一个全场屏息价钱。
就在大家以为高灵继续报时,她却“噗哧”一笑,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盈盈,都快弯成了一双月牙儿:“既然小郎君中意这条裙子,那我成人之美,让你好了。”
她在报出“二十万”的时候,实际已经打起了退堂鼓,虽然这条裙子也确实很令人心动,可她不会为了一点虚荣而花上几千两黄金,于是便反套路起了杨集。
在竞价的过程中,她其实紧张得要死,如果杨集忽然不要了,她就尴尬了。当价格到了这个她都无法接受时,立马‘成人之美’,成功的跳出了这个坑。
“多谢小娘子割爱……”杨集面带笑容的拱手作谢,心在滴血。
这条长裙固然是他志在必得之物,三百二十万贯对他来说固然不算什么,可那种遭人算计的感觉贼他娘的恶心、贼他娘的难受。更恶心的是明明知道自己中招了,还得反过来感激高灵,以显示风度。
“不客气。”高灵还了一礼,走到一边幸灾乐祸看热闹。
三十二万贯相于三千二百两黄金,重达两百斤,如果是银子就更重了;而杨集只有一个人,所带钱袋虽然鼓鼓的,可是怎么看都不到几十斤。她倒是要看这混蛋怎么解决结账问题,如果结不了她更开心。
人老成精的掌柜早就看出这对男女在斗气,眼见高灵不喊价了,生怕杨集不认账,连忙上前争取道:“小郎君,承惠三百二十万贯。您是现钱结账、还是金银?”
“你觉得有人扛几百斤东西逛集市吗?”杨集见柜台上摆着笔墨纸砚,随手就从怀里取出一张类似于支票的条子,填好内容和数字,然后盖上自己印章,撕下存根收好,再将支票交给了掌柜,吩咐道:“拿这张条子去王府找大总管公孙桓,他会给你足额的钱。”
掌柜接过一看,发现字是从左到右、一排排横着印,左下方还印着卫王府的印玺,而且右上角还印着他所不认识的‘1、2、3、4、5、6……’,他觉得这应该和暗号之暗的东西,与杨集保留的底子肯定一样。而购买的东西、金额、店铺名、日期倒是没错……
对于这张‘纸’的来历,他倒是相信,因为这天下,还没人胆敢私刻王府印玺,然后拿着有暗号的假条子去王府骗钱。
但是……
“殿下,但是这张纸能领到钱吗?”见这支票背后盖有王府印玺,正面又刚刚盖上杨集的印章,掌柜已经知道这个土豪是谁了,先了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然后提出了自己的怀疑。
“裙子由你送去王府,如果拿不到钱,你不给裙子便是,顶多白跑一趟,又没什么损失。”这王府‘支票’是杨集为了方便购物而搞出来的东西,虽然不能全国推广,但是卫王府自身的农商体系却已用上。而“银行”总部就是卫王府,行长则是大管家公孙桓;当然了,他和独孤敏的支票肯定是专用的,与普通支票自然大有区别。
独孤敏巡视农庄时,要是遇到有商机东西、而自己所带的钱又不足,也会这样向卖家开具支票。
“那我且收下了,等会亲自去王府一趟。”掌柜一听这话,也觉得是这道理,如果拿不到钱,大不了不给东西好了;况且新东主也不是简单的人,而且还是王府的亲戚来着,也不怕卫王出尔反尔的强买。
“尽快送去。”杨集也不怕对方敢以次充好,交待了一声,便离开了。
他和掌柜的对话并没有刻意放低,旁边的高灵自然也听到了,她对那张纸的威力十分好奇,又跟了出去。
他们前脚离开,有人问着掌柜道:“阿叔,这生意成了?”
“当然成了!”掌柜扬了扬手中支票:“等会就用这张、这张支票去换现钱。”
满堂哗然,纵然旁观的人不是达官贵人就是豪绅巨富,也对这条价值三十二万贯的长裙望而生畏;更让他们震惊的是,竟然真有人买了。
而店内的佣人听了,则是忍不住欢呼起来。
“区区三十二万贯而已,也激动成这样,真是丢尽了我的脸,好生招呼客人。”掌柜一脸嫌弃的抚须喝斥住佣人,便冷着脸走进了后党,然而当门帘落下,掌柜便重重的把身子扔向了长长的坐榻之上,看了看支票,忽然对着空气一阵拳打脚踢。
追随而来的二掌柜,正好看到了这一幕,轻咳一声道:“阿叔,咱们这笔生意赚了几倍之多,真是发大了,这下子,咱们不怕新东主解雇了。”
掌柜连忙坐起,老脸通红、故作矜持地吩咐道:“派人向东主报喜!”
二掌柜愣道:“阿叔,咱们怎么找人啊?”
“咱们这个店,是独孤楷次子独孤景云出面盘下来的,而且过户那天我看到契书上写的名字是独孤敏,咱们这位新东主肯定是独孤家的人,所以你只管把喜讯送去独孤楷家即可。那是卫王的亲大舅,咱们也不怕卫王强夺这镇店之宝。”掌柜信心十足的说道:“让人备车,我要亲自去王府换钱。”
第028章:诱拐红拂
杨集要去东南角的文具行,直接东行就行。他一出蜀南商行,发现高灵居然又跟了来。好在他是单人匹马、行动方便,而高灵不仅乘坐缓慢的马车,还有侍女随从,当他加快行程,很快就把她给甩掉了。但是到了市署和平准署夹街的东部时,发现背后又多了一个红衣女郎,那纤长身子骑在一匹矮小的马匹上,纤弱身子似也将随风雪而去。
这不是杨集疑神疑鬼,也不是有多么的警觉,而是拜大兴城封闭式的里坊设计所赐。
大兴城内笔直的十一纵、十四横把全城划成整整齐齐的两市、一百零九坊,城内居民的活动范围就是自己所在的里坊,没事不会到这二十五条主街上行走。
而东西二市和各个里坊也是如此,四周皆有高大坊墙,四面各有两个门;坊墙和里面的两纵两模四条大街,把里面的区域分为九个小区,每个小区又被短垣团团包围,小区居民各自活动在所居小区之内,没事也不会在坊市的主街上闲逛。
要是在农忙时节,如果不算巡逻兵的话,有时走完一条街,也没碰到一个行人;所以大白天想长期跟踪一个人而不被发现,在大兴城是件相当老火的事情。
如今虽非农忙,但却冰天雪地,需要买东西的人都在各个小区之内走动,主街虽然也有人,可后面那个人从锦绣彩帛行一直跟到现在,且在路上有门不进、有近路不走,自己快她快、自己慢她也跟着慢下来,这不是跟踪他又是什么?况且那人一身红衣,仿佛一朵绽放在雪中的玫瑰一般,想不让人发现都难。
遇到这样一个没有职业道德的跟踪者,杨集实在做不到淡然处之,生恐对方就是杨广所说的刺客,趁自己麻痹大意时,来支毒箭。于是一拨马头往回驰去。
杨集策马来到近前,透过漫天雪花,发现红衣女郎竟是一个体态如柳、国色天香的绝色少女,大雪中的红色斗篷穿在她身上,显得格外搭配。
雪光映在斗篷上所形成的光晕,照着她流云秀发、绝美娇靥,照着她宝石般明亮的双眼,充满了说不出的美和韵味。
更让杨集无语和意外的是,她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却丝毫没有被抓个现行的觉悟,只用两道冰雪般的眼神,瞬也不瞬地凝注着他,仿佛是要把自己的目光化成两支弩箭,刺入他的胸膛一般。
“小娘子,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光明正大的跟着,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觉得自己是个瞎子、聋子一样。”对于这种来历不明的雌豹,杨集不敢大意,下马命令道:“你,下马,走过来。”
少女竟然听话的翻身下马,慢慢地向他靠近,解释道:“卫王,我是奉命跟着你、保护你,并无恶意。”
“谁让你来保护我?”杨集目光不经意的落在了她的小蛮腰,方才还挂在马袋边的剑已经到了她手中,虽然看似随便的放在身侧,但是她手握之处恰好是便于宝剑出鞘的位置,一旦宝剑出鞘,她的剑和鞘恐怕会在瞬间变成夺人性命。
少女蹙起了她双秀气眉毛,但还是说道:“请卫王殿下恕罪!”
杨集听懂了,乜了她一眼道:“那么你的名字、你的代号总可以说吧?不然我怎么称呼,难道叫你007、蓝博、比基尼?”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叫红拂。”
杨集为之一愣,吃惊道:“你是红拂?”
“卫王知道我?”红拂冰冷的目光,突地泛起一丝狐疑之色。
“没有,我只是第一次听说天下有姓‘红’的。”杨集连杨坚、杨广、杨素、史万岁都见过,自然不会因为红拂这个人感到吃惊,让他奇怪的是,这个传奇女侠怎么忽然来保护自己了?
“不!我叫张出尘;红拂只是我现在的代号,就像卫王说的007、蓝博、比基尼一样。”红拂一双澄澈如水的眸子盯着杨集,认真的解释。
红拂是陈朝大将张忠肃之女,母亲也是出身出吴兴名门沈氏,陈朝破灭以后,她们母女被赐给杨素为奴婢,因张夫人带有一女,便在杨素府中充当乳娘。
红拂虽然学到了一身本事,可是一直以奴婢的身份为耻,然而奴婢身份一旦确定,自己再有本事、再有钱、旁人再怎么愿意帮助也好,都无疑赎回自由之身,除非主人及其嫡长子联名写契文报与官府批准,奴隶的身份才能改变。
她唯一能够坚持的或许就是自己的名字,现在觉得杨集不会知道自己这个卑微的小人物,也不担心杨集从张出尘、红拂这两个名字推算出她身后的人,便大大方方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看得出你不喜欢红拂这名字,那我叫你出尘好了!既然你奉命保护我,那就光明正大的跟在我身边好了。”杨集和杨素都是把杨广的支持者,现阶段是荣辱与共的盟友,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也便安心的让红拂跟着。
张出尘听得一愣,疑惑的问道:“卫王这就相信我了?”
“我觉得你这人可信!”杨集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完,问道:“你最擅长……”
“好像是杀人!”
杨集窒了一窒,咳嗽一声道:“我是说,除了这个之外,你还会什么?”
“琴棋书画、歌舞、医术、厨艺、裁缝都会!”
“天才啊!”杨集大为惊叹::“你有没有兴趣到我这边来做事?”
“这恐怕不能。”
“你背后的人既然让你来保护我,可见他与我的关系还不错,如果我出面的话,他肯定愿意把你让给我。”杨集想到耳熟能详的‘红拂夜奔’,又蛊惑道:“只要你自己答应,我可以要人,然后免除你贱民身份、抬入良人籍,条件只是帮我训练女侍卫,每个月还有俸禄拿,怎样?”
张出尘怦然心动,她知道等闲绝不会有人请别人释放家奴,尤其是杨素这种门庭,旁人根本不敢托请,杨素也用不着卖人家面子;而她本事大,对杨府用处更大,脱奴籍难度比一般家奴也高了无数倍,但如果有杨坚和杨广为盾的杨集出面,自然又不一样了。然而心动归心动,可又担心杨集在试探她的底子,所以强抑这份激动,沉默以对。
她虽不说话,可杨集心中有数了,边向前走边说道:“你不说话,不代表我猜不出你身后的人。”
张出尘忍不住问道:“那卫王认为我是来自何处呢?”
“自我与贺若弼起了冲突以后,太子便准备我几名精通刺杀之道的女侍卫,然而他自己没有这方面的人才,于是让我向越公国讨要像你这样的武婢。”杨集智珠在握的微笑道:“也许太子让越国公派人保护我,而你又光明正大的跟着我,显然不是来刺杀我的人,所以,你的来历呼之欲出。”
自以为是的杨集完全不知这是杨素自己的主意,跟杨广没有一根毛的关系。但问题是,张出尘也不知道杨素为何派自己来保护杨集啊?所以经过杨集这么一通忽悠,她一双晶光粲灿的大眼睛充满了震惊之色。
“我明天去越国公府赴宴,准备向他讨要几名武婢。”杨集注视着这个送上门来的女侠,笑着说道:“你张出尘肯定逃不了我的魔掌了!你在越国公府中还有没有亲人?如果有,我一并讨要过来,条件和我之前所的类似,要么是他们凭借自身本事脱奴籍;要么积累到你身上,只要你立足了功勋,一并入良人籍。”
一般来说,奴隶处境相当不好,他们的一切都由主人作主,主人可以随意把他们送人、买卖,淫辱了家奴妻女也不受罚,甚至凌辱至死也没事,须只通报官府一声,削了户即可。而奴隶却没有丝毫诉讼权,自己受到不公不能告官不说,即便是主人犯罪,也不能告主,否则要被判处极重的刑法。
奴隶虽然可以有自己的家庭,但国法既不承认、也不保护,如果遇到恶主的话,他可以随意拆散奴隶家庭,他们所生子女打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也是奴隶,也是主人财产中的一份子。
而那些世代为奴的奴隶,已经在主人的羽翼下繁衍生息,有了子嗣则意味着牵绊,只要主人稍微施舍一点恩惠,不拆散他们的家庭,再赏一口饭吃,就感恩戴德,彻底失去叛逃勇气;而像张出尘这种出自有底蕴家族的新生代奴隶,不仅见识广、自尊强、本事大,而且没有多大的牵绊,所以脱奴籍之志肯定远比一般奴隶高。既然有正常渠道脱奴籍,杨集不信张出尘不动心。
“果真?”张出尘果然动心了。
“不假。”杨集笑着说道:“我不知道越国府是怎么对待奴隶这个问题的,但是我家家奴、奴婢可以利用功勋脱籍,只要立足了功,便给他们抬入良人户籍。”
这个规矩,也是杨集对卫王府做出的改变,他前世看过一部有关黑奴、名叫《根》的电视剧,那部电视剧讲述的是一帮一心要逃的黑奴,主人家软硬兼施都改变不了这帮人的决定,最后好像搞得自身众叛亲离。有鉴于此,杨集便说服了老娘,对府中奴隶采取了功勋籍制,奴隶们有了希望,做事也更加卖力,而且还不捣乱。
然而立足了功的奴隶,却因为王府生活条件好,又有一个庞大的靠山可倚,也使这项制度执行至今,愣是没人愿意脱离卫王府管辖;即便有人成为良人,可依旧在各地的农庄、商铺里做事,一旦有事召集,他们照样乖乖的回来,所以这项制度对于王府等同无于,但却能把奴隶的反抗意志磨的干干净净,做起事来,也更加卖力。
鉴于大隋王朝派系林立的局势,以及李敏的例子,有了危机意识的杨集也有了经营势力之心,他现在什么样的人才都缺、什么样的人才都想要。比较于有头有脸的人,像张出尘这种地位卑微的人,几乎没人注意,拉拢起来也既不受人注意,对自身也更安全。
虽然张出尘无法为自己的人生做主,杨集也可以不经她意见,直接向杨素要人,但给予她适当的尊重,效果无疑更好。
“我只要阿娘。”以前杨家子弟只是觊觎张出尘那个美若天仙、温柔贤惠的娘,随着她逐渐长大,娘俩都遭到觊觎了,若非自己是杨素身边的人,恐怕娘俩早就完了。现在面对这样的条件、这样的机会,她拒绝不了、更不想拒绝。
“一言为定。”杨集笑了。
“一言为定。”张出尘也笑了,心说这小子虽然号称纨绔之王,但年纪摆在这儿,又能有什么坏心眼?如果取得他的信任,凭自己一身本事,以后想干点嘛,还不是手到擒来?
“先去买礼物。”
杨集和张出尘达成默契,就看杨素是否愿意放人了。
第029章:关陇三派终合一
可以容纳百万人口的大城,在隋朝只有一个大兴城,经过二十多年的积极吸纳,大兴城已有六十多万人口,可即便如此,“延兴门—延平门街”以南的四十九个坊,依然人烟稀少、土地荒芜,由此可见大兴城之广大。
大兴城百姓主要生活在“延兴门—延平门街”之北六十坊,其中又以崇仁坊人口最多。
崇仁坊面积是平康坊两倍,西北角是大兴宫景风门街、东南角是东市、南部又与平康坊隔街相望,具备了地盘大、地势好的优势,许多州进奏院(驻京办事处)都设在此坊,各州赴京公干的官员、各州预备官员时时在坊内酒肆设宴请客;一到夜晚,崇仁坊便成了仅次平康坊的热闹之所。
武陵郡公元胄和太府少卿元寿的府邸都在崇仁坊内,两人都是魏朝皇族,虽然在北周时期遭到严厉的打压,可是杨坚代周建隋以后,先后受到重用,只是元胄涉入皇族内部之争太多,他为了一己之私,先是借易储契机,除掉支持杨勇的家主元旻,然后又在杨广和杨秀之间左右逢源,当杨秀获罪时,元胄被除去了官名,从此倒是低调了不少,专注经营家族事务。
此时在元胄府后堂书房内,元胄和独孤顺正和一名老人秘密协商。
独孤顺说道:“杨坚是我关陇各大门阀推举上来的代表,只要他不触犯我们的利益,我们并不介意他代周立隋。但遗憾的是,我们选择的杨坚是个白眼狼,他上位不到几年时间就剥夺了我们关陇贵族的兵权,还废除了我们所选的太子杨勇,并在易储的漫长过程中除掉了虞则庆、王世积、元旻等人,而高颎、贺若弼、元胄等人也纷纷除名。我们支持的杨坚尤且如此,一直敌视我们的杨广小儿如果登基,我们的处境将会艰难百倍。要是我们继续勾心斗角、各自为政,那么下一个死去的,或许是我们独孤氏、或许是元氏,也或许窦氏、李氏、侯莫陈氏、于氏、豆卢氏、宇文氏……”
关陇贵族之所以强大,就在于他们一开始就和宇文泰平起平坐,否则,当时不到三十岁的宇文泰岂能统帅他们?
宇文泰的府兵制,说白了就是恢复北魏孝文帝改革之前的军队部落制,将慢慢归于中枢的军权重新胡化,以军队自治的妥协方式获得各“部”首领的支持。但是宇文护执政、周武宇文邕为帝之时,都在清洗关陇贵族,企图把散落于各“部”兵权收归国有,结果两人死了以后,“各部”首领推出杨坚推翻了宇文氏,国名也从周变成了隋。
只是杨坚比宇文氏父子起步更高,也更有魄力,只用几年时间就把军权收归国有,然而这只是表相,只须看看朝中大将军、地方武官的姓氏,就知道统率大隋军队高级、中级武将多是关陇贵族的人。除了他们之外,本族子侄后裔,以及被他们用联姻、栽培、扶持等手段拉拢到的人,更是遍布军中。
但尽管如此,他们依旧奈何不了杨坚。
首先是关陇贵族内部派系林立,为了自身利益考虑,都愿意跟着杨坚翦除其他派系;更重要的是杨坚在代周之前,就已经掌握了全国的军政大权,单看他收拾尉迟迥的速度,就足以证明自身就具备了称雄的资本,要不是南有陈朝未平、北有突厥来侵,关陇贵族恐怕早就被他在尉迟迥一案中翦除干净了,哪还给他们壮大的机会?
然而独孤顺知道杨坚时代,他们关陇贵族可以借助强大的突厥汗国生存壮大,但是杨广却没有什么外在的大威胁,他一旦继承了杨坚积攒出来的强大国力,便可以毫无顾虑的整顿内部矛盾,到那时,才是关陇贵族的末日。
“但不知独孤公、元公有何打算?”坐在第二位上的清瞿老者轻轻咳了一声:“我既然参与这次聚会,也表明窦氏了和大家共进退的诚意,对于独孤公之意,我毫无异义。”
此老名叫窦谊,乃是窦氏三祖窦炽五子,也是关陇贵族三派中的窦派之首,他们这一派因为大隋而兴,因此长期遭到独孤派、元派排斥,昨天他已经和独孤顺会过面,对于关陇贵族同心协力一事,抱着赞同态度,因为他也看到了关陇贵族的危机,心知只有抱团取暖,方能与拥有整个天下的皇帝博弈。
“杨广小儿上有杨坚的大力支持,下有杨素、苏威等人发力,他的地位已经很难动摇了,勇太子卷土重来的希望不大。但杨坚却忘了,杨勇当了近二十年的太子,深得朝廷大臣和我们关陇贵族的拥戴,是众望所归的下一代君王,虽然他本人和高颎、贺若弼等人被废,但是这股雄厚的力量尤在,只要在关键时刻有人登基一呼,这些力量或为名、或为利、或为生存而自发归来。反观杨广小儿,他在扬州坐镇近十年,势力是南方士族和一部分军队,朝堂势力却十分弱小;一旦杨坚不在了,威望不足的杨广很难在短期内掌控整个天下,大隋天下也将陷入新旧交替混乱期,而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独孤顺缓缓的说道:“秦王杨俊已逝,蜀王杨秀已废,但还有一个统领二十四州军事的并州大总管杨谅,此子以防御突厥为名发民夫劳役修缮城池、铸造大量兵器贮存在并州要塞,又招数万名亡命之徒和无籍奴隶,显然是有了反叛图谋。若是我们代表与朝廷鼎足的关陇贵族推他一把,肯定会起兵反杨广,有他在东部吸引杨广的军队,我等则可以在兵力空虚的关中,推杨勇太子上位……杨氏三兄弟之争,也是我等再次辉煌的天赐良机,只要我们拥有凌驾皇族的兵权、权柄,那么这个天下谁来当家做主,皆由我们说了算。”
窦谊皱眉道:“难道独孤公不怕又是一个杨坚?”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平庸无能、无权无势的傻子皇帝,这样的人才会更加依赖我们。”独孤顺说出了自己打算:“只要拥有遍布天下的实力,别说是山东士族、南方士族需要靠我们的施舍而生存,便是皇帝是谁、皇帝姓什么都由我们说了算。而我们关陇贵族则是处于不王而王的高度。”
窦谊思忖了一会儿,半真半假的笑问:“独孤公不想独孤氏成为皇族么?”
“不想。”独孤顺摇了摇头,并解释道:“没有千年的皇朝,只有千年的世家。权倾天下的汉末袁氏、兰陵萧氏、渤海高氏因为直接参与争夺天下而没落;元氏也因皇权差点灭族、宇文泰的家族更是给杀得一个不剩。反观范阳卢、博陵崔、清河崔、荥阳郑、太原王、赵郡李、陇西李等士族,千年以来传承不绝,在士林之中永享盛名,不管皇帝姓什么,他们始终地位超然、高高在上。这样的家族,才是独孤氏的追求。”
元胄见窦谊看来,也笑着说道:“正如独孤公所言,吃过大亏的元氏也准备彻底活在大世幕后了。”
“独孤公、元公如此坦率,我窦氏也没什么好说的。”窦谊笑着说道:“那我们就从现在开始起,为了早日现实不王而王一起努力。”
元胄笑道:“窦氏快人快语。”
窦谊叹了口气,“希望这天快点到来吧!”
“这一天不会太晚的。”独孤顺看了看沙漏,便起身道:“我还要去一趟贺若府探望贺若公,两位贤弟如果没事,就深入商议,要是有什么好点子,咱们再一起详谈。”
“也好!”
“独孤公请便。”
“告辞!”独孤顺向两人拱手一礼,快步向外走去。他的马车就停在元府后宅的院落里,车夫见他到来,连忙放好脚踏,等他登车坐好,便从侧门离开。
独孤顺靠在背靠上,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在最后的问题上,元胄却有点言不由衷,显然没有忘记元氏昔日荣光,而且元氏在陇西和幽州都有一定的势力,恐怕还在做着反隋复魏的美梦吧!
兵权归中枢是北魏孝文帝开的先河,由此而发生河阴之变,关陇贵族更是宇文氏架空元氏、反元氏的产物,平等相处倒是无所谓,如果元氏复辟之心不死,接下来的合作不仅是困难重重,甚至还会造成关陇贵族内部出现严重分裂。改天或许和窦谊就此问题详谈一番,如果两派联手,也许能打消元氏不该有的迷梦。
马车进了平康坊,缓缓在贺若府前停了下来,这时,贺若弼的三子贺若怀德穿着一身布衣跑了过来,将独孤顺迎下马车。
独孤顺下了马车,这才发现贺若府的家将正在将“宋国公府”的描金牌匾摘了下来,把一块写着“贺若府”的黑匾挂上,门前列戟也不见了,显然是兵器监收了回去。
“列戟回收了?”独孤顺不胜唏嘘的问了一句
“正是!”贺若怀德苦笑道:“罢黜家父的圣旨一下,军器监的人就把列戟收了,这‘宋国公’当然也不能用啦。”
“只要人还在,就有卷土重来的机会。”独孤顺也参与了今天的早朝,对于贺若弼的偏激无语至极,这都是快六十岁的人了,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呢?如果当时认个错,岂能落得如此下场?
现在好了。
不仅扳不倒杨集,反而把贺若一族搭了进去,这又是何苦来哉?
第030章:借刀杀人
回到府中,贺若弼便一直在内堂发呆;这半天时间,对于贺若弼而言,仿佛是度过了十年一般,一向坚挺的脊背似乎也弯了。
他贺若弼这辈子在尸山血海里闯过、锦衣玉食美貌佳人享用过,权势、地位、名利应有尽有,哪怕此刻死去,也不枉此生。
然而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却不能不在乎贺若一族的生死存亡。可现实总是那么残酷,杨坚顾念君臣旧情,没有拿他本人如何,恰恰朝他最在意的兄弟、子侄下手。
不过话又说回来,依照贺若家上下犯下罪行,哪怕杀百次也难赎其罪。连儿子杨俊、杨秀违法都依法惩处的杨坚,其实饶他们父子一命,已是法外开恩了。
但是贺若弼却不这么想,他觉得杨坚薄情寡恩、杨广推波助澜、杨集心狠手辣、高颎袖手旁观…恨不得将这些人统统杀光才能泄尽心头之恨!
这时堂下传来一声咳嗽,紧接着是独孤顺声音,“贺若公!”
“独孤公,请坐”贺若弼连忙起身相迎,他现在唯一能够倚仗的,便是独孤顺为首的关陇贵族了。
“谢坐!”迎着贺若弼饱含期待的目光,独孤顺不由一滞,他并不计较贺若弼之前算计,毕竟门阀相处都是这么勾心斗角,贺若弼算计他,他以前何尝没有算计过贺若弼?
两人坐了下来,两名侍女给他们上茶,独孤顺喝了一口茶,直奔主题的问道:“贺若公,有何打算?”
“还能如何?”贺若弼面色阴沉,怒气冲天的说道:“大理寺卿薛胄遭到杨集小狗当廷威胁,他在审理案件时也只有秉公执行,最终的结果是把我们贺若氏一网打尽。”
独孤顺微微松了口气,贺若弼能这么想,显然也意识到有些人必须牺牲,这对接下来的谈话无疑也少了许多障碍,若是一味要求自己救人、或是喊打喊杀,那可相当为难了。
既然贺若弼都认了,独孤顺当然不会再提相当难办的贺若家族,而是把话题转到贺若弼个人身上,安慰道:“官场之上没人一帆风顺,你看我无官无职,不也是地位超然吗?事已至此,你也不用太过放在心上,虽然有所失,却可以腾出时间闭门谢客、一心教育后辈。如果他们学到你一半本事,以后照样可以纵横沙场、名扬天下。这一点,我可以你保证。”
独孤顺知道贺若弼是个大嘴巴,不敢把关陇三派领袖接触,以及未来的图谋说给他听。
“多谢独孤公!”贺若弼感激拱手。
他在茫然枯坐的半天时间里,想了很多很多,尤其是父亲贺若敦的音容笑貌、谆谆教诲不断在脑海里闪现。父亲当年口出怨言,从而被宇文护勒令自杀;父亲临终前,告诫他当心祸从口出,做人做官皆要慎言慎行,最后还用锥子把他舌头刺破,让他记住这口舌之祸。
在父亲去世头几年,贺若弼还遵守父亲临终前的“锥舌诫子”,但是平陈后就居功自傲、飞扬跋扈,把父亲教诲抛诸脑后,不断树敌、不断为自己和家族埋下了祸端。
每每想起早朝时,朝臣的漠然观望态度,贺若弼才发现自己做人是何等的失败。
“我知道贺若公十分痛恨杨集。”独孤顺决定给贺若弼一点甜点,使他牢牢绑在独孤氏的战车之上,不为另外两派拉拢:“不过这小子,确实不能留了。”
“呃……”贺若弼有些转不过弯来,诧异的看着卫觊:“独孤公,你不是让我闭门谢客吗?为何……”
“我看此子今日表现有勇有谋,但同时也是一个得势不饶人的性子。而贺若公如今不仅与他有了不可化解仇恨,还失去了一切权势,他就算没有能力斩草除根,也会借杨广之势,将你们打压得没有复仇的实力。”说到这里,独孤顺郑重道:“休怪我涨他人志气,灭贺若公威风,但此子确实不是你斗得过的。”
“杨集是我不共截图天的仇人,自然确实留不得。”贺若弼咬牙切齿的说道:“我认识一些游侠,甚至名传关中的虬髯客也有些交情,不如……”
“贺若公,不是当晚辈的说你。你好歹是名震天下的将帅,可那虬髯客是杀过州刺史的通缉犯,虽然他杀的都是该死之徒,但再怎么说,他也坏了朝廷法度,若人人效仿,天下岂不大乱?你怎能与这种蔑视朝廷法度、擅自屠杀朝廷命官的人打交道呢?此事若是传了出去,贺若家恐怕真要因此灭门了。”独孤顺有些无奈的看了贺若弼一眼,说道:“杨集是个没有入仕的小儿,与他有生死之仇的人,也就贺若公,若是他遇刺身亡,谁都知道是你所为。”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贺若弼皱眉道:“那独孤公以为该如何?”
“推荐杨集入仕!”独孤顺说出了自己的主张。
“啊?”贺若弼有点跟不上独孤顺的思维了,前一刻要除掉,眨眼间又要荐他入仕,到底想怎样?
“杨氏乃是将门世家,杨坚篡国为帝后,依然以将门的方式培养杨氏子弟,除了文弱儒雅的杨勇太子以外,每个杨氏子弟都被杨坚扔到战场去历练,杨爽如此,杨广、杨俊、杨秀、杨谅、杨智积等人也是如此,而争强好胜的杨集肯定不会例外。杨集现在已经成年了,说不定年后就被杨坚送到军队之中,所以我们要提前一步,推荐他去战事频发的边疆为将。”独孤顺意味深长的说道:“贺若公,有时候杀人,不一定非要自己亲自动手。”
“好一个借刀杀人之计,实在太高明了!”贺若弼目光一亮,就杨集那纨绔本性,别说带兵杀敌了,恐怕连刺头兵都治不了,如果有人把杨集任职之地泄露出去,恨杨爽入骨的突厥人,定然会重点照顾。一旦大战暴发,杨集这种战场新丁必死无疑。更重要的是,他既是达到了杀人的目的,还能把贺若氏卫从此事彻底撇开。
独孤顺笑问:“如此说来,贺若公是认可这是计划了?”
这也是独孤顺急着来安抚贺若弼的主要原因,他怕来晚了,这憨货会做出无法收拾的蠢事。但是要想让贺若弼暴躁的安分下来,首先得除掉杨集。
而杨集既是杨广的人,早朝上的表现也令独孤顺感到丝丝威胁,如果在他尚未成长前除掉,可谓是一举多得。
贺若弼阴森森的说道:“虽然不如亲手斩杀痛快,但这确实是杀死杨集的最好法子,我没有理由反对。”
“那我这就着手准备此事!”独孤顺放心一笑:“争取开春就把杨集送到战场之上。”
“一切拜托独孤公了,我贺若弼改日必要厚报。”贺若弼郑重行了一礼。
第031章:八方来客汇京城
杨集本以为杨素举办的宴会只是小型宴会,当他抵达越国公府附近,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
一大早,各条通往国公府的街道,就被前来凑热闹、走关系的马车、牛车、骄子、肩舆塞了个水泄不通。越国公府的家奴和平康坊坊丁不得不拦下交通工具,礼貌的让闲杂人等改道。唯有得到杨素正式邀请的人,方可乘车坐骄直抵府前广场。
广场之上更是人潮汹涌,一辆辆马车、牛车艰难调头,显得拥挤不堪。
卫王府距此不远,所以杨集只带几名随从步行,当他看到这一幕,也为自己步行的决定感到庆幸。
“参见卫王!”杨集通过隔出的狭窄通道走到府门前,负责接待的杨玄感便迎了上来。
“兄长免礼。”杨集还了一礼,问道:“这些人都是杨公所请?”
“哪能啊?”杨玄感苦笑道:“许是殿下和家父昨天在东上阁的对话给人传了出去,所以这些人闻风而至。”
杨集好奇的问道:“都是什么来路?”
杨玄感无奈说道:“有的是权贵子弟、有的是京中预备官员、有的是入京述职的地方官员、有的是城内大商…反正目的都那样,你懂的…”
“这也是杨公威望素著。”杨集能够理解杨玄感的此刻的心情理解,这种过度的众望所归的,对杨素和他的家族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唉!想拒都拒不了,也只好敞开大门,恭迎八方来客了。否则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杨玄感勉强一笑,肃手道:“这里太乱了,殿下请进。”
“兄长忙着,我自己进去即可。”杨集阻止了准备亲自迎他入内杨玄感,跟着几名婢女走向里面。
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
前堂广场正中有一个比卫王府更大的人工湖,湖中搭起了一个坐北朝南、带有斗拱的大彩台,正有人把案几、蒲团、火炉、油伞往上搬。还有一些健硕的大汉把梅、兰、竹等盆景往上抬,然后由园丁把彩台装饰得花团锦簇、绿株盎然。
台下东、南、西三方,也有人在准备坐席。
瞧这架势,这种突如其来的盛会对于杨素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下人们都忙出了丰富的经验。
整个场面看起来虽然比较仓促,但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忙而不乱。
凑近一看,杨集发现构成彩台的柱子、方条、板子都是带有榫卯结构的现成零件,搬来这里一安装,就成了高大彩台。
早建晚拆,十分方便。
随着往来之人慢慢减少,彩台的布置慢慢接近尾声,剩下的只是些扫尾工作。
不过杨集也感到有些不解,以气势恢弘的正堂,完全容纳得下摆在外面的案几,根本没必要在外面搭台啊?莫非这时代的文人都喜欢魏晋风骨那种格调?但很快省悟了过来,说到底,这是考虑到宾客的身份问题,只因送礼的人群中,既有官员、也有身份低贱的商人。
商人虽然有钱,但是他们的身份地位只比奴籍高一点,哪怕他们再有钱也只是贱籍,受到不准骑马、不能纳妾、不能当官、只能穿黑布衣等等各种严苛限制,而且一旦被定为商籍,世世代代都这样低人一等,哪有资格在国公府登堂入室?
但是王公大臣个个都是人精,自然不会把送礼的人拒之门外,所以每当家里有这些人参与的宴会,都会在正堂之外搭建彩台,这样即可达到收钱目的,又不落人口实。
而那些大商也不指望王公大臣能为他们办实事,但依然乐此不疲的送礼,万一被某个人记住、看上,那就是改变家族命运的巨大飞跃。
这也是“权”的魅力所在。
像杨坚、杨广、杨素、杨雄、杨达、苏威、高颎、牛弘、元寿这些聪明人,从来都没有刻意追求钱财,更不会赤膊上阵去贪污。
在他们眼中,权力才是最本质的东西。只要有了权力,钱财、美女会自己飞到家中,而一旦失去了权力,纵有富可敌国的财富,那也是他人眼中的鱼肉。
“王叔!”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叫了一声。
杨集回身望去,只见一名十分肥胖的少年,在几名侍卫护卫下,十分艰难的走了过来,他虽然胖得吓人,但装束和他一样,也是头戴紫金冠、身穿紫袍、腰束玉带。
这是杨广嫡长子杨昭,字世明,虚岁十九。以前也是英俊帅气、身有武力、能拉强弓的俊杰,但后来莫名其妙的胖了起来,练武、节食都没用。
他身边那名文质彬彬的青年是宇文述次子、宇文士及,他和不学风起水涌的兄长宇文化及、弟弟宇文智及不同,常识渊博、品貌端正,并于开皇十九娶了杨广嫡女南阳郡主为妻。
见面过后,杨集发现杨昭的一名侍卫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篮子,无语道:“世明,你还自备了吃的?”
杨昭苦笑道:“王叔你不了解胖子,胖子饿起来的时候,虚汗直冒、坐立不安、心浮气躁,那种感觉比死还难受。”
“你看你,都胖得走不了路了,要是再不控制口腹之慾,恐怕以后,以后更胖。”杨家、萧家上三代都没有这种大胖子,杨集难以想象这个发小到底是怎么胖起来的。
“王叔,我也不想这样的。”杨昭无可奈何的说道:“但是为免饥饿失仪,我现在出门都带吃的。”
“不是让你找名医吗?”
“许胤宗、甄权、甄立言、巢元方、张宝藏等名医都看了,然而诸医尽皆束手无策,甚至连泄药都吃了,但就是瘦不下来。我现在按照甄权给出的法子,内练养生吐纳术,外吃杂粮粗食。不过我自己感觉希望不大。”
“我觉得你可以,千万别放弃治疗!”
“但愿吧。”减不了的肥的杨昭显然是不抱希望了,他转过话题,“杨仆射邀请的本来是父王,可他担心自己到场坏,会了宴会气氛,便让我代替。”杨昭从怀里取出两张折叠整齐的宣纸,继续说道:“这是父皇给你的,说是能够助你一臂之力。”
杨集接过一看,顿时又好笑又感动,宣纸之上竟是杨广尚未‘发表’的诗。
第一张写着《野望》,内容是“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销魂。”
另外一张写着《春江花月夜》,内容是“夜露含花气,春潭漾月晖。汉水逢游女,湘川值二妃。”
除了这两首诗,再也没有多余的文字,但杨集却明白杨广这是亲自操刀帮自己作弊。
这样的哥们,真是让人无话可说…好想和他亲上加亲做连襟。
念及于此,忽见晋王妃韦氏、南阳郡主杨飞絮就在不远处,两人旁边还跟着一个湖蓝宫装、明眸皓齿的少女,三个美若天仙、仪态端庄的美女凑在一起,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第032章:缘定三生
“你们还带了家眷?”杨集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宴会,据他所知,隋朝的诗会很有魏晋朝风气,喝到嗨的时候,一个个衣冠楚楚的大诗人都化身为色坯。
杨昭、宇文士及带着老婆来,这宴会上要是出现什么不堪入目的场景,岂不尴尬万分?
杨昭神秘一笑:“这类宴会一般都带女眷,男的一处、女眷一处。”
“这还差不多。”杨集懂了,男人负责玩乐、女眷负责拉家常拉关系。
“侄媳见过王叔!”
“侄女见过王叔!”
晋王妃、南阳郡主上前行礼。
“免礼!”杨集人家夫唱妇随、夫妻恩爱的小模样,再看看自己的形单只影,真应了“一望黯销魂”的诗句,好想回家蒙头大睡。
也大概弄懂杨广赠诗的用意所在了,这不是给他用来装逼、换婢,而是用这两首意境截然相反的诗告诉他:你这只“寒鸦”别再“绕孤村”了,世间美女本稀少,“湘川‘只’二妃”!待天山花烂漫时,你应该多出去走,说不定能够在“汉水逢游女”。
“萧颖参见卫王!”旁边那名少女眼脸微垂,风姿翩翩的敛裾行礼。
“小娘子免礼!”杨集微笑还礼,满心苦涩。
“王叔,这是我小姨!柔顺娴淑、知书达理、能书善画。”杨飞絮和杨集、杨静、杨昭等人一起在宫里长大、一起学习,熟悉这个比她还小的叔叔喜欢玩闹的品性,似笑非笑的强调道:“和你一辈。”
“我当然知道是一辈,但八字不对。”自艾自怨的杨集没好气的瞪了南阳郡主一眼。
萧颖白玉也似的脸蛋“腾”的一下子红透了,像是灿烂的云霞,长长的睫毛似乎承受不住浓重羞意,如一双美丽蝴蝶扑棱棱轻轻的扇动。
杨飞絮和韦氏听了有些愣神,杨飞絮疑惑的问道:“王叔,难道叔祖母昨天没跟你说?”
“说什么?”杨集心中好奇了,“阿娘参与了嫂嫂昨天举办宴会,她喝得高了,一回家就睡,我们一整天都没交流了。”
“叔祖母肯定是太高兴了。”杨飞絮目光不断的在一脸疑问的杨集、一脸晕红的萧颖脸上打转,戏谑的笑着说:“小叔,我们这些晚辈,恐怕用不了多久要叫小姨为婶娘啦。”
“啊哈?”杨集先是有些发愣,紧接着心里一个激灵。
几天前老娘还说自己跟萧颖八字不合,怎么忽然之间就找来当儿媳了呢?
忽然,鼻端传了一阵淡淡的香气,一偏头,才发现杨飞絮顽皮的把萧颖推了过来,萧颖低着头,晶莹如玉的脸儿透出可爱的晕红。两只小手不安的绞着,怯生生站在那里,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天鹅,让人看得我见犹怜、怦然心跳。
古代婚姻虽由父母作主,但远没有后世说的那么夸张,男女双方固然不能像现代人一样随时可以自由接触,但是双方家长和其本人都要侧面详细了解一番对方的情况。被问到的朋友也大多据实相告,否则人家夫妻将来不合,他们就外不是人了,没有人傻到只说好话。
至于门当户对的男女当事人,家里会以‘意外’、‘偶遇’的方式让他们见一见,如果都不反对,才会进行下一步接触;除非是某些家长功利性太强,否则不会完全无视儿女的意志。
而这桩婚事,当婆婆的独孤敏昨天就见过萧颖,她满意得不行,一点意见都没有。萧氏那边得到正确的八字判词,又被萧婉耳提面命了一通,所以包括萧颖在内都没意见,唯一的变数就是杨集了。
其实杨集从来就不指望自由恋爱,毕竟以他现在的身份而言,自由恋爱说不定是某些人精心安排的浪漫;与其找个不三不四的女人,还不如娶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
他现在只是好奇:“不是说八字不合吗?”
四个晚辈尽皆松了口气。
万一这货这时在别人家里闹脾气发作起来,不仅无法收拾,萧颖这辈子也会因此毁掉。
还好……
暗恨自己说露了嘴的杨飞絮如释重负,秀美的脸上绽放了一抹笑容:“据说是有人贿赂了城中相人…凡是王叔的名字、生辰八字一出现,那些相人就假话…”
“我知道是谁了。”杨集听得心头咬牙切齿,几乎不用猜也知道是高颎搞的鬼。遗憾的是自己这么折腾一番下来,高颎竟然分毫未伤,反而误伤了个贺若弼,虽然这也是个意外的收获,但毕竟是因为高颎,才和一个睚眦必报的老家伙结仇,着实是让人感到郁闷。
“王叔,你觉得小姨如何?”杨飞絮见气氛又不对了,连忙出声缓和。
“配我杨集,绰绰有余!”
这个今后会和他生活一辈子的女孩身材相貌自然没得说,单论颜值,比杨集见过的裴淑英、高灵、红拂还要美,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见她在身边既不走、也不说话,只管脸红,那害羞的小模样可爱极了,杨集不由得生出捉弄的心思:“萧小娘子,你说本王这句诗如何?是不是比曹植写的还好?”
“对,这很……啊…这,这不是诗!”萧颖羞涩的看了杨集一眼又低下头去,修长玉颈轻折,如一只临水自照的小天鹅,又似一朵不胜娇羞的水莲花,满脸红晕的扭捏了半天,这才小声道:“而且我也不像殿下说的那么好。”
杨集一颗心不争气的狂跳,由衷赞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好诗!”旁边的宇文士及出声赞赏;“王叔,还有呢?”
“没了!”杨集不满的说道:“本来还有丝绸之路那么长,可是你一打岔,泉涌一般的诗篇活生生被你们谋杀了;你们不仅谋杀了一篇经典名作、也扼杀了我对你们未来婶娘的赞美。混蛋。”
“怪我、怪我,请王叔惩罚……”喜好诗文的宇文士及知道很多经典名作都是一气呵成,相当认同杨集的“谋杀论”,后悔得恨不得拿刀子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
“看在飞絮面子上,我不与你计较,否则,非爆打你一顿不可。”杨集松了一口气,他就会这一句。
幸好这丫的出声。
“多谢王叔宽恕!”宇文士及愧疚之极。
“没事的!”杨飞絮心疼丈夫,安慰道:“王叔作诗讲究一气呵成,若是中途被打断,几年都补不回来,我们兄妹从小到大都在谋杀王叔的诗。”
杨昭也习以为常的说道:“是啊!别放心上。”
“卫王还有什么句子?”被一个“未来婶娘”羞得不行的萧颖是个文艺少女,遗憾之余,也对未来夫君充满了好奇。
“王叔劝我减肥时,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人心’,我、我…”杨昭红着脸道:“我激动之下,动作大了一些,轰隆一声把坐榻坐断,结果这首诗也被谋杀了。”
萧颖忍笑又问:“然后呢?”
杨昭的脸更红了,小声道:“还有一次,王叔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一不小心放了个屁,好好一首诗,也被谋杀了。”
杨飞絮感觉小王叔似乎很中意小姨,又见兄长尴尬,连忙道:“小姨,王叔虽然有点玩世不恭,但那是真名士的真性情;而打人,则是惩奸除恶的大侠风范……总之呢,外面一切不好的传言,全都是阻止你们婚事的人在污蔑王叔;以后相处日久,小姨你就知道他的长处了。”
第033章:女生外向
低级京官、预备官员、权贵子弟、京城大商、入京述职官员突如其来的涌入,也令杨素举办宴会的初衷完全变了味,一些不喜这种氛围的人尽皆避而不出,与几名老友在前堂庭院踏雪寻梅。
杨素对此,也只好向应邀而来的贵客致以万分歉意,虽说弟弟杨约和几个儿子都有官职在身,但他们都是闲职,镇不住眼前这种场面,还需要他这个一家之主出面。一一向这些雅士许下改天设宴赔罪的约定,然后安排家奴、婢女携带笔墨纸砚等物贴近随行。
这个时候,杨集当然也愿意和美若天仙的未婚妻独处,而不是和一帮老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相互吹捧;也带着萧颖向杨素表示单独行动之意,听说两人有了婚约,杨素自然又是一番恭喜。杨集也顺便按照杨广当初说的话,以自身防卫不足为由,向杨素‘借’几名武婢,最后才说到被王府侍卫发现了张出尘不错。
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谁想到杨素比他想象的还要大气,二话不说就把掌管府内之事的四子杨玄奖叫了来,不仅答应把张出尘母女送给杨集,另外还叫出一百名如花似玉的武婢,任凭杨集自己挑,哪怕全要也可以,然后自己又去忙了。
杨集虽知奴隶身份的婢女与牲口无异,却也被杨素的大方、大气吓到了;不过杨素虽然大气,但是杨集肯定不能做得太过分,于是把这个选择权甩给了将为卫王妃的萧颖。
萧颖其实还不具备帮杨集选婢的资格,然而杨集给予的尊重,让她心中暖洋洋的;强忍着羞意,在张出尘的基础之上,另外细心的挑了九个父母健在武婢,凑了个十全十美,等她选好了人,杨玄奖便遵照父亲的吩咐,把这十家奴隶的契约一并给了杨集,只要拿契约去万年县,即可过籍。
杨集吩咐她们去通知父母、收拾东西,约定好时间,便带着萧颖在府中漫无目的闲逛。
越国公府占地面积不比卫王府差多少,亭台楼阁层层叠叠,庭院一个套着一个。
一路走来,只见曲桥回廊、流泉假山、雕栏画栋无一处不见精巧华丽。这些建筑和修竹、苍松都披着一层积雪,曲折小桥下的河水已经结冰,冰上又有雪,如若一幅美丽的水墨画。
“好美。”亦步亦趋的萧颖见杨集于桥头止步,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他的身边,一双美眸透着喜悦之情。
“景致再美,也不如人美。”杨集看了她一眼,萧颖容颜完美得无法挑剔,虽然还很青涩,但已初具红颜祸水之姿。
独处了几个时辰,又以王府主母的身份选婢,萧颖也变得从容了许多,杨集这话虽然还是让她脸儿发烫、心尖慌乱,但是并不抵触这种近乎轻薄语言,竟然有丝丝甜意。
“郎君,你说奇不奇怪?”萧颖举手掠了掠额边被大风吹散的发丝,黛眉一抬,那明亮的眼波向杨集深深地一瞥。
“娘子觉得哪里奇怪?说来听听。”对于隋朝的称呼,杨集也习惯了,一直以来就没有占人便宜的感觉,可是现在称呼萧颖为‘娘子’时,总是觉得变了味,就仿佛叫‘老婆’一样。
“说起来,我们认识还不到半天时间吧!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内……”萧颖神情忸怩的轻声说道:“却让我生分不起来了,仿佛本该是这样,真奇怪。”
“岂止是你!我也有这种感觉。”杨集迎着那双满是求解之情的眼波,失笑道:“或许这是婚约的问题,当双方长辈把婚约确定,咱们就是未婚夫妻了,不管我们认不认都得认。潜意识中已经接受、认同了这种关系,并且将对方视作无法分割的存在。见面时,彼此觉得对方长得好看,然后齐齐松了口气,再经几个晚辈打诨插科,于是就理所当然的认了。”
“认命么?”萧颖一双美眸充满了怅然之色,虽知杨集说的是事实,但十六岁的少女情窦初开,本能的排斥、厌恶这种解答。
“不是认命,而是缘分。正因为有长辈做主,我们才能开始开始这一辈子的缘分。”杨集绽放一抹灿烂的笑颜:“咱们一路走、一路饱览风景,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就白了头。一辈子也是如此,又何须在意开始的方式?”
萧颖看了他头上的雪花一眼,芳心一跳,嘴角露出了一抹甜甜笑意。
“对了,娘子为何要挑选那些有父母的武婢?”萧颖只挑了十个武婢,这不意外,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己家里全是不可靠的下人;杨集意外的是她专挑那些有父母兄弟的武婢,有了家庭牵绊,这些武婢还能卖命吗?
萧颖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我知道百里挑一的歌姬、舞姬,除了美貌才艺以外,心机手段也是出类拔萃;有些歌姬舞姬看似纯洁无暇、人畜无害,如果剖开一看,个个都有一颗玲珑心。这些从千军万马杀出来的武婢不仅本事大,而且还敢杀人,她们能活到现在,想必心眼也比一般的歌姬舞姬多,我觉得有父母兄弟为牵绊的武婢,比那些无依无靠的更可靠、更安全。”
杨集听得心中一凛,他只考虑武婢的能力、实用价值,却忽略了武婢能伤人、亦能伤己的特性,幸亏自己带了萧颖去选,否则自己定会选择孑然一身的武婢。
“郎君觉得不对么?”瞬间的沉默,却让萧颖以为杨集自己多事,一颗芳心也忐忑了起来,她不太敢看杨集的脸,默默的低下头,一双美丽的睫毛让人爱怜的颤动着。
萧颖的变化都被杨集看在眼里,心头顿时一阵柔软:“是我考虑久妥,忽略了最根本的问题,幸亏有娘子拾遗补漏。”
萧颖舒了一口气,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早先因为那场“八字不合”的婚事,她专门让人打探了有关杨集的消息,得到消息自然都是坏的。
不过萧颖是饱受教育的帝胄之女,有着相当独立明确的是非观,不像普通老百姓那么人云亦云,但也对杨集的人品半信半疑,待到姐姐萧婉和她说有人在刻意破坏两人婚事时,便敏锐的想到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典故。当她见到杨集不但不像传言中那么横蛮霸道、头大如斗,反而俊美过人、彬彬有礼,宛若绝世佳公子一般,她的感观更好了。在先入为主、木已成舟等观念作怪之下,没得选的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然而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女不憧憬一段美好浪漫的故事?
出于此念,萧颖像一头温顺的小鹿,小心翼翼的接近已经不可分割的未婚夫。就目前来说,她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未婚夫婿相当不错,不像兄长们那么古板无趣,动不动就呵斥嫂嫂‘多事’、‘妇人之见’。
刚刚这番话要是向兄长们说,肯定被斥责为歪理邪说,然后再把她关上几天,如果还不认错,继续关到认错为止;哪像杨集这么讲道理……
若是萧琮、萧瑑、萧璟、萧珣、萧玚、萧瑀等人知道小妹此刻的真实想法,非气背过去不可。
虽然说女生外向,但这也未免太快了一些吧?
第034章:撩黄了?
风雪中,萧颖轻声说道:“几天前,阿姊还在萧家提到郎君呢。”
“我有什么好说的?”
萧颖不仅漂亮,而且双腿修长、纤腰一束、凹凸有致,酷似葫芦丝的身材煞是好看,遗憾的是她始终自然而然的落后一两步;杨集明白这是自小养成的习惯,虽然有心想把她捉到前头、却不敢付诸实际,心有邪念之下,说话难免有些神思不属了。
萧颖浑然不知未婚夫的龌龊,笑着说道:“阿姊说萧家子弟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识的文弱书生,要求大家不要都走文学之路,并且鼓励萧氏子弟学武从军,像郎君一样成为文武双全的有用之才。”
杨集说道:“太平盛世还是学文有优势,我就是因为读不好书、学不了文章道理,所以才混成了人见人厌的纨绔王。”
“郎君过谦了。我七兄萧时文文采风流,被誉为萧氏第一人,可他学这么久的文章、写了那么多诗,却写不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诗句;也说不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道理。”萧颖捂着嘴嘿嘿的笑了起来,忽然感到在杨集面前有失淑女形象,连忙轻咳几声,说道:“等我把这几句诗说给他听,看他怎么狂。”
杨集几乎被她逗笑了,不过从这也看出萧颖对自己并不反感,又或者是正如她之前说的“认命”了,因为认命了、不介意了,所以反而露出了真性情,以及豁达的一面。问道:“萧时文是萧瑀吧?”
“是啊,他是我七兄。”萧颖有点苦恼的说道:“他虽然文采飞扬,可每天板着脸训人,像个小老头一样。无趣得很。”
“要是有趣,那他还是萧瑀吗?”杨集终于笑了起来,历史中的萧瑀,不仅在隋朝混得不好,而且在唐朝也有六起六落的不平凡经历,堪称是一代传奇。
最后李世民还把杨广称赞杨素的“疾风知劲草,世乱有诚臣”改成“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用以称赞萧瑀;也因为这两句,奠定了李世民诗人皇帝的地位。而杨广那句又有出处,不过他只是有感而发,既没有命名《赠杨素》送人,也没有沾沾自喜的以这一句来奠定诗坛霸主的地位,所以文艺方面杨广是认真的,人品有保障。
从这也可看出,抄袭之风乃是源远流长的传统美德,而非杨集独创。
“说得也对!七兄要是变得有趣,我反而不习惯了。”萧颖轻轻一笑,忽然话音一转:“郎君可以写首诗吗?”
杨集为之愕然,这姑娘扯了萧家老七萧瑀出来,敢情只是用来铺垫,最终用意竟然是让他写诗。实话实说的推辞道:“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怎么写得出诗啊?”
萧颖芳心狂跳,像是被重重的锤了一击,自己的脸也好像着火一般,火辣辣的发烫;不过这些轻薄话由这个人说,她奇怪的发现自己不但没有讨厌,反面有几分喜欢之情。
“郎君,你就赋一首吧。我保证不说出去,就我一人知道。郎君,好不好呀?”
萧颖软语温求,连一双注视杨集的大眼眼也是这种情感,似乎要用自己如水般的秋波,融化他铁石一般的心肠。
顽石且畏至柔之水,况乎是人?
怦然心动的杨集笑容更温柔了:“你让我写什么呢?”
萧颖羞喜交集的低下头,意有所指的轻声道:“就眼前景致吧。”
杨集一抬头,正好看到几只乌黑的大鸟在一个建筑群落上飞,有感而发:“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
“啊?”诗中深沉厚重的苍凉、凄凉、孤独意味,令萧颖差点窒息,听得她连脸上都起了鸡皮疙瘩,仿佛一下子从炎热夏天,掉入隆冬腊月中的冰窟窿。
她承认这很应景,而且还是一首好得不了的好诗,但这绝非她要的诗,幽怨的说道:“这首不行!换一首。”
杨集见到未婚妻眼眶红了、小嘴也扁了,那可怜的小模样,把他的心都化软了,忙不迭的说道:“《野望》不好吗?”
“相当的不好。”萧颖违心的重重点头,满是期待的望着杨集。
“那我换一首好了。”杨集指着酷似‘乌鸦’的鸟:“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萧颖呆愣愣的看着杨集。
“还有!”杨集见到那几只类似乌鸦的大鸟,飞向一颗光秃秃的老树,顿时双眼一亮:“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两行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的滚下萧颖俏脸。
杨集见到秦观名作《满庭芳·山抹微云》、收进语文课本的《天净沙·秋思》,把萧颖感动得泪流满面,心中既得意又怜惜:“是不是很好?娘子是不是很满意?”
“我……”
“我知道娘子很满意、感动,可是也不用哭啊……”
。。。。。。。。
“我满意个鬼。”萧颖好气又好笑的说道:“《满庭芳·山抹微云》确实是经典名作,但是堪称为灵魂的‘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很明显就是抄了《野望》,而且夸大其辞的‘寒鸦万点’,虽然是习惯用法,可是和‘孤村’一结合,就显得太过虚假,没有说服力。明显不如‘寒鸦数点’的‘孤村’精准。”
“也就是说,不如《野望》了?”虽然没有进行太多的批判,但杨集却听出了她的意思,即是高仿不如原版。
“是的。两首诗词放到一起对比,区别就出来了。”萧颖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至于那首小令,就更过分了!《野望》中的‘寒鸦数点’、‘流水绕村’、‘斜阳欲落’,全都让你一个不落的照搬照抄,‘小桥流水人家’比起‘流水绕孤村’更是存在意境上的巨大缺失,连最后‘断肠人在天涯’都是从‘一望黯消魂’变化而来。也就是说,这首小令连抄袭都没有抄到精髓。”
尽管被批判得一无是处,但杨集也不生气,而是好奇的问道:“差距很远吗?”
“很远!”萧颖重重点头,强调道:“有丝绸之路那么远。”
一想到这句‘有丝绸之路那么远’源自杨集那句‘丝绸之路那么长’,萧颖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
杨集见他脸上犹有泪珠,这一笑,宛若一枝梨花春带雨,分外迷人,连忙取出那两张宣纸,通通递给了过去:“其实《野望》是太子的新诗,还有一首《春江花月夜》。”
抄别人的诗无所谓,但原著作者、自家兄弟还活生生的,杨集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盗用。
“这……”萧颖闹了个大红脸,如果三首诗词都是杨集写,那么说倒也无妨;但后来的词、小令是未婚夫抄袭、“学习”姐夫的创意,是向姐夫“致敬”的作品,然而自己却批判得一塌糊涂、一无是处,这似乎很不好。
“郎君,你不会生气吧?”一时间,忐忑不安的萧颖又变成了最初那头楚楚可怜的小鹿。
“当然不会!我只是想印证原创和抄袭的优劣而已。”杨集笑着说道:“看来原创终究厉害一些,但如果原著诗人失败了,那么原著是不如抄袭劣作的,因为没人愿意承认失败者,他们宁可去追捧抄都没抄到精髓的劣作,也不意承认失败者在各方各面上的至高成就。”
传统评判体系向来是注重品德,所以“因德废才”的事情比比皆是。比如蔡京、秦桧就是卓有成就的书法名家,写的字比一些大名鼎鼎的书法名家还好,却因为奸臣之名无法在艺术领域上获得应有地位。
杨广也不例外,因为他被塑造成了反面角色,所以很少有人愿意承认他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很少有人愿意承认他自律的一面、很少有人愿意承认他在文艺的至高成就……甚至他的利民之处,也通通被斥责为别有用心。
反倒是抄袭了杨广《春江花月夜》的张若虚、抄袭《野望》的秦观和马致远享誉千年。如果这两首诗是李世民写,想必那些歌功颂德者,不吝褒奖的将他捧上足以媲美李杜的神坛,然后再把张若虚、秦观、马致远口诛笔伐。
这一刻,杨集心中有一种莫名悸动:这两种不同的待遇,十分直观的体现了胜者王败者寇的道理,如果杨广败了、隋朝亡了,必然就是这个下场。而他杨集如果没有自保之力,肯定也像杨侑、杨侗、杨浩那般,成为某个草头木用来招贤纳士的旗帜,用完以后就杀。
萧颖听得不太明白,迷迷糊糊的说道:“放着好的不学,反而去追捧、学习那些连抄袭都不到家的劣作,又怎么能够青出于蓝青于蓝、超越前人呢?这些人真是可悲。”
“谁知道呢?也许是一边光明正大抄袭使用、一边破口大骂吧!”杨集摇头失笑,取出了一叠支票、一支古之即有的炭笔,在支票反面写了一首诗,大气的整张撕下,递给了萧颖:“这才是应景之作。”
萧颖接过细读,眉梢眼角全是甜美的笑意,心中暖洋洋的,那风、那雪在这一刹似乎那都离她好远好远。
第035章:事关国运的生意
杨集虽然两世为人,可前世的青少年时期是听老师话的学霸,从小学到读研的的漫长时间内,没有谈过一场恋爱;等毕业了,才发现想结婚的女人都已经名花有主了,剩下的都是奉行享乐价值观的不婚主义者。
在竞争激烈而残酷的现实社会,也使一场场婚姻物资化和功利化;动不动就要百万彩礼、有车有房的婚姻,容不下一个穷小子有太多天马行空的爱情幻想。虽然后来上过的女人也不少,可那都是和情感没有丝毫关系的交易。
所以前世那空白的情感经历,对杨集这辈子没有半点帮助。但好在,他这辈子不需要一点一点去追女孩。
如今和萧颖有了婚约为基,也使两人省略了很多很艰难的过程,直接步入谈婚论嫁的正题;在这一事实面前,两人都潜意识的把对方视作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也因此,没有自由恋爱观的萧颖、有恋爱观而不作考虑的杨集,在有了良好的第一印象之后,通过半天尝试性的/接触,交流也变得水到渠成、顺顺畅畅。虽然还没有达到如胶似漆的地步,但是当两人以一种行云流水、珠联璧合的姿态出现在杨昭、宇文士及、韦氏、杨飞絮眼前时,四人瞠目结舌,根本没有意识到婚约、以及他们最先打诨插科的作用,纷纷笑着说见证了一段一见钟情的美好良缘。
和萧颖分别以后,杨集便带着十名武婢及其家人回了王府,将这些人交给大总管公孙桓安排,便哼着歌,脚步轻快的去后宅找那个不靠谱的老娘。
惊奇的发现老娘竟然把刀剑换成针线,正一针一线的绣花。
“阿娘。”杨集上前打了声招呼,诧异的问道:“你竟然会绣花?”
“那是当然了!”独孤敏得意洋洋的说道:“我的本事多得很,你过来看看。”
杨集大步走过去,接过她的绣绷一看,赞道:“阿娘绣的这只鹅胖嘟嘟的,真可爱。”
独孤敏脸上的笑容一僵,瓮声瓮气的说道:“明明是鸳鸯。”
“对对对,我看错了!”杨集又指着一只丑里丑气的蛤蟆说道:“这只青蛙栩栩如生,尤其是弹跳的姿势,惟妙惟肖,格外神似。”
独孤敏脸闪怒色:“分明就是蜻蜓,你不带眼睛吗?”
“抱歉,我看错了。”老娘能把蜻蜓绣成蛤蟆,恐怕也是空前绝后了,杨集忍着笑又说道:“这颗大树枝繁叶茂……”
独孤敏黑着脸道:“明明是水竹,哪来的大树?你瞎了还是咋的。”
‘嗤’的一声,杨集终于笑出声来。
“成心气我是吧?”独孤敏心中大火,一把抢过绣绷,对着杨集就是一顿砸。
“嗳嗳嗳”杨集一边闪避,一边拼命的忍笑说道:“绣不好花怎么了?能绣花的女人几千万,可是像阿娘这样文武双全、冰雪聪明、才智无双的女子屈指可数;比起绣花这种人人都会的小道,能够在商场上杀下大片基业、在府中为儿子出谋划策的阿娘,才是真的了不起呢!”
独孤敏的脸色这才略微好看了一些,但依旧愠怒的强撑道:“我虽然贸然涉足自己不擅长的刺绣,可是我绣出来的比九成女子好。”
“是是是!”杨集违心的说道:“绝对比萧颖绣得好。”
“嗯?”独孤敏目光一凝,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发现地上有个佩囊(荷包),拾起一看,上面绣着的两只七彩鸳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仿佛活了似的。
再看手中绣绷上的鸳鸯,惨不忍睹。
“哪来的佩囊?”
“萧颖啊。”杨集叫苦不迭,这佩囊确实是萧颖所赠,老娘追杀他时,不慎掉了出来。
这本来也就罢了,但他偏偏嘴贱,说萧颖绣得不如老娘好,如今一对比,优劣立现。
虽说老娘不至于跟他玩命,但大发雷霆是肯定的了。
就在他忐忑不安等待狂风暴雨来临时,谁知老娘居然没啥反应,只听她说道:“虽然绣得不如我的健壮,可也相当不错了。”
“???”杨集听得大开眼界,他两世为人,还是首次听到绣品的标准竟然是大小、胖瘦,而非像不像。
但转念一想,杨集立即恍然:其实老娘也知道自己绣得不如萧颖好,索性就比大小。
她现在赢了,也开心了。
果然不出杨集之所料,独孤敏把佩囊还给杨集以后,不再纠结刺绣好坏了,而是笑容可掬的问道:“少女的绣的鸳鸯佩囊一般只会绣给以后的夫婿,看来你们今日处得不错?”
“是蛮不错的。”杨集竖起大拇指,呵呵的笑道:“还是阿娘有眼光。萧颖不仅长得美,身份高贵,而且性情柔顺。”
“那是必须的!”独孤敏眉飞色舞拍拍儿子的肩膀,用一副哥俩好的口吻,鬼头鬼脑的说道:“萧丫头不单好看,而且身材姣好,看她那丰硕饱满的小翘臀,我就知道她是能生的姑娘。”
“(⊙o⊙)……”相处近一天下来,杨集自然知道萧颖身材火辣,一旦长开,那绝对是一个妖精,他由此想到的问题虽然跟老娘不同,不过万法归一,都是跟“能生”有关。
“就不知她持家本事如何?”独孤敏美丽的脸庞忽然溢上一层忧色,“我不怕你们败家,而是咱家商铺遍布,就怕你们记不住。”
“很多吗?”杨集好奇的问。
独孤敏点头道:“相当多。”
“我们管不了,不是还有阿娘吗?”杨集理所当然的说道。
独孤敏气道:“我要是死了,你们咋办?”
杨集无奈的说道:“问题是,你还没死啊。”
“你…”独孤敏柳眉倒竖,“和着说,我就活该当牛作马?”
“那您说,哪个当父母的不这样?”
“老娘不干了。”
“最好如此,免得我们以后记不住。”斗智斗勇了这么多年,杨集岂能不知老娘性格?她根本不可能像别的贵妇乖乖在家闲着。
“懒得理你了。”独孤敏悠悠一叹,忽然意兴阑珊的说道:“雍州、凉州各县都有咱们家商铺,一个个都运营得当,根本不用我操心,我不知以后还能干嘛?”
杨集心头莫名一酸,安慰道:“阿娘,你以后可以在家抱孙子、孙女,教他们读书、教他们学武。”
“对!对!对。”独孤敏一听,又高兴了起来:“明天我就去萧府,跟他们商议成亲事宜,最好是今年就把小颖迎娶进门,这样的话,明年我就可以抱上白白胖胖的大孙子了。”
“如果是孙女呢?”杨集问道。
独孤敏美丽的脸庞上,笑容森然:“我就把你们两口子关起来,直到给我生出一个孙子。”
“……”杨集。
独孤敏忽然威胁道:“你要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我饶不了你小子。”
“除了天地,阿娘最大。”大汗的杨集连忙说道:“昨天我还给你买了一条独一无二的裙子呢!”
独孤敏啼笑皆非的说道:“花了三十二万贯?”
杨集奇怪了:“阿娘是怎么知道的?”
独孤敏哼了一声:“那是咱们家的商铺,那条裙子还是我让人送过去的。我能不知道吗?”
“咱们家的店?”杨集一脸惊愕地看向老娘。
独孤敏笑吟吟地道:“那个商铺在锦绣布帛行地段最好、生意最红火,本来是你蜀王兄的,他犯事以后,外面的田庄、商铺一律收归皇族旗下,只是没有人去经营,所以关闭了一段时间。等我们把店铺盘下来时,它第一之名已被其他取代了。为了重新夺回第一宝座,我就把那条天下无双的裙子拿去当镇店之宝,借此来提升名气,谁知却被你买回来了。你和高灵在蜀南商行斗富之事,已经传遍京城。哈哈,这一下,现在想不火都难了。”
杨集又惊又喜道:“也算是错有错着了,这条裙子也算是完成了它的使命,以后阿娘……”
“我不要!”独孤敏大摇其头:“你跟高灵闹得全城皆知,无人不知,我能穿么?”
“总不能再卖一次吧?”
“哪能呢!”独孤敏说道:“我想好了,改天我去萧府时,以你的名义送给小颖,这样既能显示咱们对萧府的重视,也能加深你们小两口感情。”
杨集眉开眼笑地道:“这法子不错,还是阿娘想得周全。”
独孤敏狐疑地道:“这不会是你真实的打算吧?”
杨集连忙摇头:“裙子是昨天买的,而我今天才知道自己有个未婚妻。”
“这倒也是!”独孤敏不再追究此事。
“阿娘!”杨集想到一事,忽然笑了起来。
“何事?”
“有笔天大的买卖,你敢不敢做?”
“只要不犯法、只要赚钱,我都敢做。到底是什么买卖?”
“我先了解行情,再告诉你。”杨集将老娘拽进书房,低声问道:“京城的地价贵不贵?”
独孤敏虽然不解儿子之意,但还是说道:“要看地段,如果是‘延兴门——延平门’以南,不值什么钱,但是北部越来越贵了。”
“大兴城建都之前,是有主的田地、别苑,朝廷当时是强征,还是置换、购买?”
“普通百姓的土地宅子自然是置换了,贵族的土地、别苑,朝廷不仅要花高价购买,还以其他地方的良田加以补偿,有的甚至还许下官职。”独孤敏狐疑的问道:“好端端的问这作甚?”
“有笔事关国运的天大生意可以考虑。”杨集也没有卖关子,低声说道:“大伯和和阿兄都有了迁都洛阳之心,恐怕用不了几年就会搬迁了。照你这么说的话,现在买地皮,以后绝对大赚。”
“当真?”独孤敏骇然道。
“不假!”
独孤敏追问道:“关中乃是关陇贵族的核心之地,他们怎么可能答应迁都?”
杨集沉吟道:“大伯和阿兄或许有法子了。”
“儿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独孤敏知道迁都等于是动摇关陇贵族根基,关陇贵族怎么可能会同意?而儿子这么笃定,那说明皇帝父子有了足够的准备,迁都之事一旦浮到水面之上,必将造成山崩地裂一般影响;搞不好的话,关中、乃至于整个天下,甚至会发生一场大战乱。
“目前好像只有我和大伯、阿兄知道。”杨集缓缓点头,低声道:“我现在还不能告诉阿娘。”
“娘不问、娘不问……你也不要和娘说。”独孤敏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是儿子明显已经陷进巨大的漩涡中心。一时间心乱如麻,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几乎停止了跳动。
第036章:独孤敏训子
“我的傻儿子,我让你当纨绔,你也当得好好的。你怎么……”独孤敏惨白着脸,哆嗦着说道:“你怎么忽然就陷进去了呢?”
“我也不想啊!”杨集苦笑道:“但是昨天早朝以后,大伯说着说着,就提到迁都之事,我想不听都难,然后……”
“然后你就出馊主意了,对不对?”独孤敏太了解儿子了,这家伙深谙各种套路;剖开他的肚子一看,肯定都是坏水。
杨集讪笑:“也就头发那么小一点。”
“你还给我贫嘴?”独孤敏气急败坏,几下子就把儿子摞倒在地:“你本来就处于多错多错、不做也错的尴尬地位,你怎么非要参与进去了呢?”
“我知错了。”杨集见老娘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连忙跪下认错。
独孤敏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可她还是生气,恨恨的对着儿子一顿拳打脚踢:“‘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了!”
“你、你真是气死我了……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参与进去?”独孤敏脸色更加难看,兀自暴打自己的儿子。
“可是书上那一套就跟纸上谈兵一样,在某些场合、某些人面前根本不顶用;就像昨天,大伯简单一逼,我想装傻都装不了。”杨集停顿了一下,又说道:“阿娘的担忧我理解,但是作为皇帝的大伯、作为太子的阿兄如此看重和肯定我,我岂能因为一己之私而畏缩?又岂能冷眼观看大伯、阿兄孤军奋战?如果他们失败了,作为亲王的我,又能得以善终吗?”
“傻儿子,当初使秦国强大的商鞅、使汉朝诸侯国削弱的主父偃是怎么死的?”独孤敏迷迷糊糊的在案几边坐了下来,忧心忡忡的说道:“是因为商鞅令秦国强大,却激怒了连皇帝都怕的旧势力;主父偃推出的推恩令,使天下封国再也不足与朝廷抗衡,皇帝满意了,却也得罪了诸侯王……当皇帝、或是新君驾驭不了天下时,哪怕再不愿意,也会杀这些有大功于朝廷和皇帝的臣子来平息如火如荼的怨言。同理,如果你大伯和阿?在与关陇贵族斗争中失败了、迁不了都城了,也会把担当前锋的你杀来谢天下。比如说秦王杨俊,你大伯母虽然支持你大伯依法惩治,可坐拥天下、却庇护不了儿子的他们,在做出这个决定时,比谁都痛苦。所以和天下比起来,皇族的亲情有时候真的不可靠,我不是说他们真要严惩子侄,而是他们受制于时势、受制于天下,不得不尔,否则国将不国。”
“阿娘说的我都知道。”杨集低声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是古老的警言,便如果这棵大树把其他树木的力量聚集起来,再大的狂风也奈何这一片紧密相连的树林。做人也是如此,只有让整个群体得利,才能上下一心的应对一切风浪,而一人之力或许能够扭转一时,但却无法改变大势,也斗不过群体之力……而贺若弼就是因为恃才傲物、狂妄自大,致使满朝文武,没几人愿意与之深交。最后落下如此收场,其实也是‘木秀于林’的一种。我自当引以为戒。”
独孤敏听到这话,却是幽幽的长叹了一口气:“我听明白了,你是准备种植一片树林、经营出属于你的卫王系。”
“是!”杨集趁机起身道:“毫无功绩的李敏因为丽华姐得享殊荣,早已惹人眼红,因此文武百官在昨天的早朝以‘新编五礼’为据,对他进行口诛笔伐,大伯纵然再不愿,也不得不从重处罚。如果当时有人帮衬,结果肯定不是这样。他的情况和我类似,他的昨天,其实就是我的明天……而且不管我认不认,别人都当我是卫王系之首;不管我怎么躲,别人也会千方百计算计我这颗‘金头’。我觉得身为皇族,平安躲得了一时,又岂能躲得了一世?既然躲不过,那还不如积极参与,这样至少有自保之力。”
“唉,你说得没错,是娘有些想当然了。如果闯出点名气和本事,说不定更好一些。”独孤敏皱眉沉思半响,说了一番令杨集瞠目结舌的话:“我一个妇道人家,在朝堂上帮不了你什么,但是我有钱。我就不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金钱的魅力,如果万贯不够,那就十万、二十万、百万……总有一个数目令人抵挡不住。”
“阿娘英明。”杨集笑着说道:“如果提前把建造皇城洛阳地皮买下,阿娘以后更有钱了。”
“有道理!”独孤敏听得双眼发亮,想了一会儿,又苦恼的说道:“问题是我不知在哪里啊?总不能全买吧?”
“洛阳新城中轴线南当伊阙、北对邙山顶峰。阿娘照这买地,绝对没错。”前世去过洛阳旅游的杨集,对这一条相当自信。
独孤敏以为杨集从杨坚那里知道了什么,也不多问什么,她起身找出一张中原地图,观看良久,默默的说道:“按照坐北朝南建城格局,皇城将是背靠邙山、面朝夏禹开凿的伊阙峡谷,而自西向东的洛水则是皇城的天然护城河,我们以这标准往两边买地的话,皇城和官署一个不落。而皇城所在的邙山南麓、洛水北岸就算不是岩石层层、洪涝不断的绝收之地,可也不是昂贵的上好田地,如果抢先买下,确实可以大赚一笔。”
望着忽然变得劲头十足的老娘,杨集担心道:“难道阿娘想吃独食?”
“迁都之事只有你们三个人知晓,我不吃独食又能如何?”独孤敏看了儿子一眼,又说道:“我也明白官场讲究有肉大家吃、有汤大家喝,就算咱们自己出得起这笔钱,也不能吃独食,否则以后就会招人恨、惹人眼红,可问题是此为不可外泄的天大机密,若是不说出去,别人也不肯投钱啊。”
杨集眼珠一转:“不如把太子和几位亲王也拉进来,大家一起投钱、一起赚钱。”
“你知道与虎谋皮那个人,最后是怎么死的吗?”独孤敏目光怪异,仿佛在看一个白痴。
“愿闻其详。”
“笨死的。不对,是自作聪明,被老虎吃掉的。”独孤敏淡淡的说道:“皇帝的钱来自天下赋税,所以皇帝不缺钱,他缺的是名,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他是不会从商的,即便从商,也被文武百官横加指责,最后倒霉的还是你这个谗臣。而没有了皇帝的参与,你去拉拢皇族子弟试试。”
“试试就逝世。”
“嗯?”独孤敏柳眉倒竖。
“我说的试试就逝世,指的是试试就死。”见势不妙的杨集解释完,又问道:“既然拉不了人,那怎么办?”
独孤敏神色秒霁:“只要咱们不是强取豪夺,怕什么?”
“所以呢?”
“所以我决定按照你说的‘南当伊阙、北对邙山’,把邙山以南、洛水以北的土地全部买了。”独孤敏霸气的宣布:“吃独食,让别人无食可吃。”
“如果别人不答应呢?”
“不答应又怎么了?”独孤敏冷哼一声,“大不了老娘买光他的政敌和左右手,变成我们的朋友,让他沦为孤家寡人,从此以后孤掌难鸣、寸步难行。”
“阿娘威武。”杨集竖指大赞,这一刻,他觉得老娘比自己更适合当卫王、混官场。
“做人本该如此干脆利落。”独孤敏横了儿子一眼,说道:“哪像你啊?真不像个男人。”
“不是像不像,我本来就不是。”杨集大汗。
第037章:养士
昨天夜里,又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雪后的卫王府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披上了一层松软的雪衣,如琼楼玉宇一般;就连殿宇楼檐上的脊兽,此时也像是粉雕玉塑一般。
前堂侧院几株梅花开得正艳,没有绿叶遮风挡雪的花骨朵儿顽强地钻出松软的雪花,远远看去,仿佛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红豆。
有十八名鼻青脸肿的厨子手执特制横刀,整齐划一的练习刀法。
包括朱粲在内的厨子,个个刀法精妙,能利用做菜刀具把瓜果、蔬菜、肉食雕饰得栩栩如生,由于他们天天剁菜,所以臂力极强,而且习惯成自然的摸到一些省力门道,当一头牛、一只羊摆在面前时,他们知道从哪里下刀,能让牛羊死得快,甚至你要求他们保持牲口体内血液时,也知道下几分力、捅多深,能让迅速死去的牲口体内存留多少血液。
几天前,杨集受到朱粲启发,就把这些刀法精妙的厨子交给了剑道宗匠公孙桓。
公孙桓最先对于杨集训练厨子刀客的想法不以为然,可是当他进入厨房细细观察不到半天时间,便收起轻视之心,竟然认认真真的讨教起来。
大总管的虚心求教,厨子们受宠若惊,不敢有丝毫藏私,虽然他们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但却知道怎样出刀能使自己手臂不酸、省时省力,能使牲口死得快;公孙桓经过几天时间观摩、尝试,还真学到不少,当他把这些技巧运用到剑术中时,感觉剑术大进,对这伙厨子的兴趣大涨。并根据厨子常用手法,创制了九式刀法。
说白了,这九式刀法就是把“扫、剁、劈、削、斩、突、掠、拨、架”连成一气,这伙厨子把菜刀换成了横刀以后,竟然毫无违和感,练的时间越长,发力收力都变得十分从容自如,仅只几天时间下来,就具备了力量大、速度快的特点。
剔除不合格的厨子以后,最后留下的十八人正式脱离厨房,每天跟着府中侍卫一起训练,然后对打。日子虽然比较苦,但他们是王府奴隶,对于主人的安排又有什么好说的?况且主人免除了他们一家老少贱民身份,尽皆抬上了良人籍。
对于这些将要世代为奴的汉子来说,这份足以改变家族悲惨命运的恩情,重逾泰山;哪怕训练得再苦,被打得再惨,也愿意坚持下去。如果练好本事,以后未必不能像奴隶出身的大将军卫青,成为一名大将。
另外一侧,则是那十名英姿飒爽的武婢在练习剑术。
杨集一肩雪花的来到一棵虬劲有力的老梅树下,他并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站在树下观看他们练习刀剑。
对于大隋王朝命运和发展进程,他了解更多的是演义,而不是真实史实。
以大隋当前情况来看,恐怕除了他之外,没有第二人认为鼎盛的大隋会二世而灭。天下是否演变成记忆中的隋末大乱、隋朝是否二世而灭,杨集也说不准。不过只要知道朝廷势力变迁、各种大事件,再结合脑海中的印象,多少能看出一些脉络,而这对于杨集来说,已经足够了。
而现在的隋朝因为旧势力横生,所以它正如杨广当天所说的那样,这是门阀世家的天下,掌握大量人才、财富、土地的门阀世家垄断了文化知识、垄断了军政任免权,留给底层人士的职位不断减少、留给底层人士晋升的口子不断收缩,甚至连底层人士赖以生存的田地也正在被一步步剥夺;这种严重的两极分化,迟早令底层人士生出怨气,当这种怨气积蓄到一定程度之时,定然以决堤之势席卷天下。
打破这个怪圈的方式其实很简单,一是重启杨坚被迫废除的各级学校;二是使承载文化传承书籍变得廉价;三是推广成熟的明朝科举制;四是在官场军队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反腐倡廉行动,但这么做的话,王朝更迭的大乱恐怕马上就会到来。
至于以后,杨集还没有完全规划好,有远见是好事,可要量看得太远,往往会成为灯下黑,看不清眼前之事。眼下还是先积蓄自身的力量,关于这一点,杨集相信很多人都在做。只不过他对日后的天下走势比别人更清晰,目的性显然也更明确,而最终的效果和收益,想必也比很多人好。
名臣猛将什么的,杨集不准备去刻意寻找,一是耳熟能详的人估计还没长大,二是现在也用不上。至于现有的名臣猛将要么有自己的地位、要么有效忠对象、要么是皇帝顾虑的人。倒不如利用优越的条件开私塾,专门培养亲兵、家奴、佣人的子弟,培养出来的人一来忠诚可靠、二来也不惹人注意,从中脱颖而出的少年,将来未必不如那些野路子出身的名臣猛将。
……
过了半个多时辰,公孙桓快步走来,把一叠信封递给了杨集。杨集大致过目之后,上前几步,大吼一声:“通通停下。”
众人闻言停下,纷纷向台前聚集。男女各列一队,泾渭分明。
杨集道:“张出尘,上前。”
“参见公子!”张出尘上前行礼。
“拿去看。”杨集递过一封书柬,张出尘心中纳罕。待她抽出书信,展开细细一看,一张俏脸激动得脸面通红。
这不是一封信,而是将她们母女抬入良人的户籍。
张出尘托着这两张纸的双手都不禁发起抖来,这薄薄两张纸,因为上字的文字和印章,变得重逾千斤。
这个户籍对她代表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果没有这个户籍,她们母女就是牲口一般的货物,她虽有一身武艺、才艺,但是对母女二人的身份地位没有任何帮忙。现在有了这个户籍,她们才算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她做梦也想不到,前天向她许下承诺、昨天要来奴籍的杨集,连之前所说的立功这节都省掉了,今天直接就送一份天大的恩情,让她们母女从货物变成“人”。
“公子恩重如山岳,奴婢……”张出尘泪如泉涌,双膝一屈跪伏在杨集面前,只说半句便泣不成声。
“你们母女没有产业,所以名义是王府佃户,雇佣时间是通行的五年;你以后在我身边当剑侍,令严知书达礼,以后在王府私塾给孩子们授课。等你有能力置办产业,可以迁向你愿意去的地方。”
有奴籍约束,杨集留得住张出尘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忠诚,甚至连人都如史上那般跑掉;现在她们母女享有朝廷律法保障,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感至少消散一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稳住她五年时间。
“起来吧。”杨集等她起身,又说道:“王府的镇宅神兽是朱雀玄武;以后你担任朱雀卫统领,为我训练出一支镇宅女卫。”
“公子恩德深厚,奴婢粉身碎骨亦难还报……”张出尘是个恩怨分明的性子,杨集这份恩情和信任,便是让她为杨集死一百次,也没有半句怨言了。
“柳如眉。”杨集又叫了一名武婢上前,从详细的资料上看,这也是一名美貌、武艺、才艺并重的奇女子,非但花容月貌,还善音律、翰墨、丹青,可她最擅长的却是化妆术,据说经她做出来的妆容,可以让亲人都辨认不出,或许资料上说的有些夸张,但就算减半,也是相当不了起了。
杨集把户籍给她之后,说道:“以后你当玄武卫副统领。”
“多谢公子。”柳如眉泪流满面在雪地中磕头连连。
“慕容弦月!”慕容这个姓,一听就是鲜卑姓氏,只是慕容弦月美丽容颜没有太明显的胡人特征了,不过比起在场其他武婢,五官轮廓要明显一些,稍深眼窝、高翘鼻梁、曲卷头发倒也衬得她有了野性之美。除了杀人,没有其他特长,也正因为她专注,武艺和张出尘不分上下,也被任命为朱雀卫副统领。
剩下的七名武婢个个花容月貌、精通武艺,除了‘歌姬’必备的歌舞,另专一门才艺。
这个时代的女子十三岁就可成婚、十五就当母亲,年过二十便是愁嫁的老姑娘,杨素为了保证武婢‘歌姬’伪装身份,所以这些武婢岁数都比较小,最大的林如眉也才虚岁十八。
然而这么小的年纪,却个个身怀绝技,可见训练之残酷、天赋之惊人。
也促使杨集当‘杨校长’之心更为急切。
第038章:明明说好说是火长的
杨集接下来的日子比较忙,一方面是筹建私塾,准备把家兵、家奴子弟召来学习,十二岁以下的孩子设启蒙班,这一级以识字为主,再辅以历史人物成长故事来开拓思维,灌输忠、孝、仁、义、信等道德观念,同时还能让他们从故事中找到榜样,建立一个比较模糊的发展方向。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除了接受启蒙教育,还有军事训练的任务。
然而独孤敏却告诉杨集,十三岁以上的家奴儿女大多识字,这让杨集又惊又喜,一问才知道和商业有关。
原来独孤敏当初聘请外面的人当商铺掌柜,这期间出现了两起卷款逃跑事件,虽然最后追了回来,并把那两人送去了岭南,却也令她意识到外面的人不如自家人忠诚可靠。
她为了培养忠诚可靠、精明能干的商铺掌柜接班人,于是陆陆续续在各地庄园开设了启蒙班。虽然这些年只做启蒙,没有后续的培养计划,可这惊人的识字率,恰恰解决了杨集办学的最大难题。
娘儿俩一合计,索性把朝廷那一套教育体系照搬到家里,先是在各个庄园启蒙班的基础上,以县学的学习标准再设中学,然后从各个庄园挑出三名最优秀的学子来王府中学学习文武之道。
另外一方面则是扩充朱雀卫,首批学员便是府中侍女和独孤皇后送给杨集小胖妞;但是这些人已经长得定型了,可塑性不如从小培养起来的人,张出尘建议杨集买些青楼女童,这些流落风尘的女童不仅长得好、天赋高,而且在残酷的学习环境中,有了不错的才艺基础,身子的柔韧性也比正常家庭的女孩好;训练这种女童,有事半功倍之效。杨素的很多歌姬舞姬,也是源自于此。
最后她还建议杨集只买平康坊南里西曲的女童,原因是西曲青楼比较纯粹。
这是因为平康坊南里它内分五个曲,西曲是名妓集中之处,一妓一楼,形同书斋一般,主要以卖艺为生;这些名妓要么是完成了自我救赎的人,要么是‘年老’过气的名妓、要么家庭惨变的大家闺秀和妾室,她们从小就接受诗文、书法、歌舞等训练,个个多才多艺,与只做皮肉生意的失足妇女截然不同。她们也买来很多聪明可爱的女童当继承人培养,甚至一些办不起私塾的官员、富商,都把女儿送到可靠的青楼学习才艺。
这种格调秀雅的小青楼的地位,和东市二市的店铺有些类似,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来历也比较纯粹。所以成了上层人士最重要的社交场所,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文人骚客都对这类风月场所趋之若鹜。
北、中、东三曲则是世家门阀、达官贵人在幕后操控的大型青楼,里面的妓女三六九等,有钱人则有天姿国色的美人任君采撷,没钱的人也可叫那些姿色一般、人老珠黄的老妓消遣。
至于南曲则是面向普通大众的场所,这类从业女子称之为娼妇,娼妇不像妓女多才多艺,唯一的谋生手段就是出卖色相,不过娼妇的优势在于价格低,为广大普通百姓接受。
如此对比,高下立判,也是张出尘建议只买西曲女童的用意所在。
但杨集却不这么看,在不考虑南曲的前提下,他感觉西曲生活环境比较好,学习的环境远不如把女童练死的北、中、东三曲残酷。不经残酷训练的女童,身体素质、意志肯定不如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另三曲,两者之间的区别如同羊崽子和狼崽子一般,而且那三曲的女童吃苦受累习惯了,只要新环境稍微好一点点,就会心怀好感,在未来的训练中,抵抗力也比西曲的低得多。
虽然那三曲青楼的背景深,但杨集又不是准备把某一家买空,如果每家青楼买几个,这点面子多少会给。
私家教育、朱雀卫是件慢工出细活的事情,非一时半会可成,如果为了追求成长速度,从外面招‘半成品’补充,忠诚等方面都不如‘主贵则仆荣’、‘主忧而仆死’的家奴子女,这不仅违背了杨集的初衷,搞不好的话,会像众叛亲离的李密那样,耗尽资源却养出了一帮白眼狼。
相对来说,杨集更加愿意走蒋校长那一套,他那一套其实蛮可行的。错就错他接手的王朝处于军阀割据、派系林立、民心尽失的困境,外部又有强大的敌人来犯。所以当他的精锐嫡系消失在国战以后,处于无力可倚的窘境,最后被众志成城的妖孽对手打得一败涂地。
有鉴于此,杨集认为私家教育、朱雀卫都不能急,最好还是步步为营的好;况且杨广现在还只是个太子,如果大隋以后真的如史上那样乱起来,也是十多年后的事情。在这漫长的岁月中,足够他培养出一帮嫡系文武了。
或许没有房玄龄、杜如晦这类妖孽,也没有秦琼、尉迟恭这类悍将,但是稳定一个势力的中坚力量,恰恰是默默无闻、默默奉献的基础人才。
要是在乱世大量使用挖掘到的人才,前方胜了还好说;如果前方战败,大后方立即人心不稳。若是换成自己培养出来的人,情况必将大有改观。所以这两大块不能急,也用不着着急。
与之对应的玄武卫也成立了起来,统领由名将李充长子李大通担任;李充是陇西成纪人,真算起来的话,他是独孤敏族兄,并在开皇三年随杨爽北伐突厥,因功位至朔州总管、武阳郡公、上柱国,后来遭人诬陷谋反,回京对质不久,便在忧恨中去世。他的儿子李大通、李大辩、李大亮虽然没能继承父亲官爵,却都是文武双全的俊杰,是卫王系中的后起之秀。
玄武卫除了将官之外,共有五百名战士,主战之士是四百名深诣近身搏斗的家兵;另外一百人,则是朱粲等厨子和家兵子弟组成的新兵。
这也是目前训练的重点,人数虽然少了一些,可是杨集又不准备从军,而且瞧杨坚那架势,也只是让他在大兴城巡城军里当个头目,混混资历而已,怎么可能让他到边境去冒险呢?所以这几百名护卫,足以应对土匪流寇和刺客了。
之后自然就是训练了,杨集虽然不是什么练兵大师,但是在后世那种通讯发达的时代里,各种特种兵的训练方式都电影、电视剧的方式呈现到了大众面前了;别的不好说,但是体能训练方面,绝对比大隋先进、科学。
只是训练的力度增加以后,王府每天所消耗的肉食也与日增多,不过对于有个女财神坐镇的卫王府来说,连点一浪花都不算。照老娘说,以现在这种消费水平而论,便是多出两三万人都不是事儿。
这一点,杨集倒是相当赞同的,只因老娘主要是做外贸的生意,虽然传统的丝绸之路不太平,可她的货物运到甘州福禄县以后,沿着弱水河北行到边城大同城,然后卖给那些从西突厥方向来的西域胡商,换回在大隋堪比黄金的波斯地毯、青螺黛等奢侈品。
虽然知道这条路线的人不少,可边城守将是杨爽的老部下,即便不是卫王系,也不敢得罪后台硬的独孤敏,况且独孤敏也没有亏待他们,所以边境文武官员堵死了这条路,根本就不让别的商人走。独孤敏几乎垄断整条丝绸之路,拿两边的货物倒买倒卖,想不赚钱都难。
时间就在悠闲而又忙碌中进入了仁寿三年,笼罩关中大雪的冰雪融化,露出了苍凉的大地。道路一畅通,老娘便带着大队人马去洛州买地去了。
朝廷也没有什么任命下来,杨坚仿佛也忘了让杨集出仕之事。
杨集也乐清闲,在府中折腾侍卫之余,时不时约未婚妻萧颖出来玩,仿若陷入热恋一般。
但在正月二十这天,正在观看玄武卫训练的杨集,却接到了一份意料之外的圣旨。
“制曰:卫王杨集文武兼全、智勇皆备、兼通军政、秀毓干城,敕封为右卫将军兼凉州刺史、大总管,九州诸军事,钦赐。内史令杨昭制诰。”
杨集一下子懵了。
明明说好说是火长的,怎么忽然就变成了右卫将军,甚至还多了个堪比州牧、土皇帝的“凉州刺史、总管,九州诸军事”。
第039章:无奈的三选一
按照杨集和独孤敏合计,若是杨集以后出仕,那也是到某个地方当文官,然后由老娘去兴办商业,带动当地经济,帮杨集做出一番耀眼政绩。晋升以后,再以这种办法把杨集平平稳稳、一步一步晋升到中枢。
然而就在母子俩乐呵呵的规划未来之时,杨坚却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居然任命他为凉州刺史、总管,九州诸军事。这三种任命合起来,就是九个州的土皇帝,除了没有任免权之处,啥都管,权力之大堪比汉朝的州牧。
但这么一个大得逆天的职务,杨集根本干不来、也不想干。当他怒气冲冲的杀到中华殿御书房时,杨坚和杨广正在商议国事。
见杨集怒火冲天的杀来,父子俩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杨坚悠哉悠哉的问道:“金刚奴,对于大伯的安排还满意吧?”
“是啊金刚奴!”杨广忍着笑,对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杨集说道:“父皇任命你为凉州刺史、总管,九州诸军事,你现在是九州军政一把抓,真是羡煞旁人。”
杨坚乐呵呵的接着说道:“你是来谢恩的吧?这就不必了,大伯不疼你疼谁啊?”
杨集有气无处使,只好苦着脸道:“说好的火长呢?”
“火长,亏你说得出口,你不要脸,我还要呢。”杨坚双眼一瞪,冷哼道:“你阿耶的战神生涯,也是正式从总管之职开始的,然后一路当到了纳言,你做得好了,以后未必不能出将入相。”
杨爽征伐突厥归来以后被任命门下省纳言,拥有驳回一切政令的权力,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如果他活到现在,恐怕更加了不得了。而宰相之职,是文武百官和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地位,一代豪杰贺若弼都因宰相职位丧失理智,当朝就把高颎、杨素骂得一文不值,可见宰相这个职位诱惑力之大。
但杨集压根就不在意这玩意,虽说宰相权柄赫赫,但反过来也是最受猜忌的职位。而且他办私塾、训练朱雀玄武,也不过是未雨绸缪,现在让他出出馊主意还行,却不代表他现在就想入仕,于是说道:“大伯,我就连自己这个人都当得稀里糊涂的,哪里管得了九州之地啊?还请大伯收回成命。”
杨坚不在意的说道:“你阿耶小时候比你还不堪,是关中出了名的纨绔之王,成天带着一帮恶少坑蒙拐骗偷,他连打瞎子、骂聋子、撵瘸子的事情都干得出来,比你还混蛋。结果呢,还不是干得好好的?”
“还有这事?”杨集听得一呆,不信的看向了一旁的杨广。
“幺叔当初确实是这、这般……”似乎觉得这说长辈不好,杨广轻咳一声,尴尬的补充道:“我和斌籀他们,其实也有份。”
一种信仰坍塌之感在杨集心中油然而生,哭笑不得的向杨坚说道:“我们虽然是父子,可毕竟是两个人,怎么能一样呢?”
“所以我才让你当凉州刺史、总管,九州诸军事,而不是你阿耶当初的并州总管、二十四州诸军事。少了十五州军政要务,你总该可以吧。除了这个,你还有两个选择,一是幽州总管、六州诸军事;二是交州总管、二十四州诸军事。”
杨坚似笑非笑的瞥着准备搞小动作的杨集,意味深长的说道:“你阿耶赴任前一天,还跑到你伯母面前掉眼泪。那股生姜味我老远就能闻到,真以为我不知道吗?结果还不是照样乖乖上任了?所以你别跟我来这一招,免得自己遭罪。”
“我才没有。”听得想骂爹的杨集,默默的把装有生姜沫的小袋子收了回去。
“这才对嘛!”杨坚身子微微前倾,得意洋洋对杨集说道:“你伯母不在了,阿敏那头小老虎又去了中原,现在谁也帮不了你。”
杨集啼笑皆非,难怪这个任命来得毫无征兆,原来杨坚也怕独孤敏闹事,所以趁她去洛阳买地时候,造成眼前这个既成事实,无奈的看向杨广:“阿兄?”
“你别看我,看我也没用。”杨广忍着笑,忽悠道:“现在天下太平、吏治清明,根本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当扬州总管的时候,每天和一帮文人游山玩水,相当的清闲。”
“当真这么闲?”杨集听得半信半疑,杨广担任扬州总管时,不仅组织学者整理典籍,还编写了很多综合地图、山川、地志内容和体例的地方志。
这些图文并茂的地方志十分精准,就算不是他亲手写,但也需要很多时间去和学者们一一探讨;如果他不清闲,哪有这么多精力来干这宏大的文化事业?
“不假。其实各州军政都有人管,你只须管好他们就行了。”杨广心中默默的补充道‘清闲的前提是地方不乱,没有土匪流寇’。
“我只是想当个纨绔而已,为何要逼我呢?”
“哪来这么多废话?”杨坚把三个装有印玺的铁匣堆到案前,大方的一挥手,“三个州,随便你选。”
“我根本就是没得选,还是凉州好了。”
幽州太冷、交州又太热,两者共同的特点就是远离大兴城、战争多,跟发配边疆没什么分别;和它们相比,凉州好得太多了,所以说来说去,杨集根本就没得选。
。。。。。。。
离开御书房,在去东宫的路上,杨广见怀抱印玺的杨集闷闷不乐、无精打采,便笑着说道:“这个凉州刺史、大总管,别人求都求不来,你却不愿当,也算是空前绝后了。”
南北朝时期,由于政局动荡,多以武人出任地方长官,此风至隋时影响仍存。总管府作为州级之上建制,既管民政,又管军政,相当于后世的省级行政单位。各总管府所管州数不同,但基本比较稳定。
其本身又有等级之差。一般分作上、中、下三等,上等总管府监管范围之内又套有中、下等,像杨谅这个并州大总管,监管的总管府就有朔州、代州等;至于总管的品秩,则根据总管府的等次而有所差别。上等总管府的总管是二品;中等为三品、下等为从三品。只有亲王出任的总管府是“大总管府”,余者无论范围有多大,都只是中总管府、下总管府。
“我一点都不想当这个大总管。”看着胸前的木匣子,杨集真想把它扔得远远的。
杨广笑问道:“你为何就是不想当官呢?”
“只能说每个人向往的生活都不同吧!有人喜欢当官、有人喜欢当诗人、有人喜欢当大将军……而我始终认为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王道。”杨集叹息一声,垂头丧气的说道:“你当扬州总管的时候,有嫂嫂陪伴,倒是无所谓。我和小颖还没有成亲,这一分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要是在凉州混个十年八年,恐怕谁也不认识谁了。”
“原来你为这个发愁啊。”杨广哈哈大笑,忍俊不禁的说道:“这个好办,等你在凉州安顿下来,只须一封信送来,我就安排她去跟你汇合。”
“这也行?”杨集瞠目结舌的说道:“还没有成亲就能直接带走?这似乎不合礼吧。”
“萧氏已经不是以前的名门高第了,而且你们婚约已定,也没有那么多顾忌了。等我们两家定好完婚日子,你们一起回来就可以了,反正从凉州到大兴也不算太远。”杨广不在意的说道:“古人常说成家立业,那就是先成家、后立业,这话还是蛮有道理的,一个男人只有成了家,他的心才会定下来,才能心无旁骛去为事业努力。而且她在你身边,也能时刻提醒你要小心。”
杨集怦然心动,有点不太相信的问:“阿兄,这能行吗?”
“放心好了,包在我和你嫂嫂身上。”杨广大包大揽的说道:“这种事情其实很正常的,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是你自己想得太多了。”
“那行。”杨集稍微一想即已明白了过来,说到底还是社会风气问题,这时代的女孩需要遵守的框框套套并没有宋朝那么多,舞刀弄枪的大家闺秀多不胜数,未婚夫妻共同创业的,也大有人在。
杨广嘿嘿的笑道:“这下满意了吧?”
“满意了,气也顺了。”杨集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既然逃避不了,那就享受好了。”
“这就对了。”杨广笑着说道:“这总管其实蛮好当的,你只需管好治下官员即可,而管好这些人的办法也很简单;那就是派些人到各地暗访,只要深入民间打探,谁是清官、谁是贪官,全都一目了然。”
杨集默然点头,又问道:“这个凉州大总管,不会是阿兄的主意吧?”
“我和父皇都有这个打算,不过不是凉州,后来发生了一点变故。”杨广见有宫娥、内侍行走,笑说道:“一时半会说不清,咱们到东宫坐下说。”
第040章:攻伐西域
东宫承恩殿,杨广接着之前的话题,说道:“父皇在开皇十年下达了‘凡是军人,可悉属州县,垦田籍账,一与民同……’的政令,这条政令目的有二,一是打破自魏以来的军人世袭制,如果朝廷需要对外用兵,可从万万千千百姓中筛选,而不是特定的世世代代受关陇贵族掌控的军户;二是让南方和民风彪悍的齐地化军为民,即便以后有人造反,短期内也得不到能征善战、训练有素的堂堂正正之师。我朝现有的军队,主要集中在关中、河东、河南,而这些军队都和关陇贵族有莫大关系。父皇受你那‘引他山之玉以攻石’之计的启发,准备引‘齐军’制‘周军’。如果任命其他人去当冀州大总管,说不定又会沦为关陇贵族势力,所以父皇准备让你去当冀州大总管,创建一支忠于大隋、忠于父皇的军队。”
“那我为何又成凉州大总管了呢?”杨集有些不解的问道:“虽然算不上是南辕北辙,但两个大总管的意义和价值好像全变了。”
“说得半点没错!”杨广赞许的点了点头,说道:“是我的好舅舅独孤顺出手了,他在父皇尚未下达命令之前。就举荐你去边地任职,理由也很充分,我们杨家世代出良将,而你既然是卫王,又以勇力闻名关中,去边地才能一展所长、更能为国效力。这个理由父皇也无法反驳,因为你没有从军、从政的经历,贸然把他安排到异常复杂、异常重要的冀州,恐怕不仅办不好事,反而打草惊蛇,引起齐地势力、关陇贵族共同警惕。所以退求其次,让你去邻近关中的凉州历练一番。”
“凉州有没有战争呢?”
“凉州嘛…大战没有,小战有一点点。”杨广想起之前忽悠杨集的话,有些尴尬的说道:“毕竟是边地嘛,怎么可能没有战争呢,你说是吧?”
“没大战就好,小战正好给我练手。”杨集笑着问道:“独孤顺推荐我去的地方是哪里?”
杨广见杨集没有纠结这个问题,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他推荐三个地方,分别是朔州、云州、幽州,这三处都是直面突厥的险地。”
杨集冷哼一声:“这不是让我去死吗?”
“借刀杀人恐怕就是他的用心所在,这其实也是官场无法避免的陋习。”杨广笑着说道:“他是关陇贵族之首,而贺若弼是他的亲戚和忠实追随者,如果不为之讨还公道,其他人寒心之下,怎么可能继续为他摇旗呐喊呢?”
杨集沉默了片刻,又问道:“阿兄,凉州是什么情况呢?”
“地图前说。”杨广欣慰一笑,起身走向墙上挂着的大隋疆域图,杨集这一句话,足以证明他进入了凉州大总管的角色,且不说能力如何,但推辞不了就认真接受的态度相当不错。
“你这个凉州大总管统九州二十二县,总管府不是在凉州,而是在甘州张掖县。此九州囊括了整个河西走廊,既是丝绸之路必经之路,也是我大隋走向西域的战略通道。自西向东、自南向北,分别是统三县的瓜州、统三县的甘州、统四县的凉州、统二县的鄯州、统二县的廓州、统四县的河州、统二县的兰州、统二县的会州。”
杨广用木杆指着地图,一一介绍完毕,又自西向东划了一线,继续说道:“凉州九州是夹在突厥和吐谷浑之间的狭长地带,中间窄、两头宽,状若葫芦,甘州就是葫芦的狭小所在,而凉州是葫芦入口;突厥的重心如今在雍州北部,但也不能大意,因为他们多次从凉州方向进军,如果甘州、凉州失守,突厥向东可逼雍州、向取则可占领整个河西走廊,此二州也是河西走廊最重要的所在。”
“南方的吐谷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吐谷浑虽然年年朝贡不绝。但娶了光化公主的慕容伏允一直在打探我朝情报、以及凉州的军情,可见其野心不小。”
“而据长孙将军和启民可汗探听到的情报称,吐谷浑不仅占据西域大片领土,还暗中和西部突厥可汗泥撅处罗可汗结盟,只要我们和东部突厥的步迦可汗陷入旷日持久的战争,两者便联合进攻凉州,在战胜大隋以后,西域归西突厥所有,而河西走廊则尽归吐谷浑。”
说到这里,杨广不由想起了杨集反对和亲时,对自己说过的话——‘中原王朝给异族送去公主、工匠、财富,人家玩完、用完,再以工匠传授的技艺反杀过来,简直就是贿赂强敌、养虎为患。’
这句话来套在野心勃勃的吐谷浑身上,可谓是一针见血。由此可见,在对待异族问题上,还是强弓硬弩和刀剑直接有效。
“有朝一日,我一定要率领大军,杀得吐谷浑寸草不生,使大隋疆域向西南延伸万里,同时也是拓宽河西走廊这条黄金通道的战略纵深,避免时断时续之事再次发生。”杨广宣誓一般的说道。
说得连自己都激动不已的杨广,忽然发现杨集竟然一脸漠然,惊奇的问道:“你怎么就一点不激动?”
“这有什么好激动的?”杨集无语的说道:“你歼灭吐谷浑很正常的事情,歼灭不了,那才叫没天理。”
杨广乐了:“原因呢?”
杨集理所当然的说道:“因为你是杨广。”
些言一出,杨广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是精神大振,简简单单的‘因为你是杨广’六个字仿佛拥有无上法力一般,竟然比所有华美的赞誉还要直击人心,大笑道:“说得好,不管是晋王也好、太子也好,但我始终是杨广,独一无二的杨广。”
杨集叹息一声,说道:“阿兄说了这么多,我总算理解‘大战没有、小战不断’的含义了,那就是不到百万大军的大会战,通通都是小战。”
杨广讪讪一笑,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地道,正准备解释,只听杨集又说道:“杀人而已,又不是没杀过,区别只是多寡罢了,既然接下凉州大总管之职,那么就大干一场好了,能为大隋开疆拓土,也不枉走这一遭。”
在开皇二十年那场反击战中,杨集就在杨广身边当亲兵,一路跟着杀到大漠深处,以老带新,也是杨家的传统。只不过他当时是不在编制之内的私兵,所以没有获得朝廷封赏,杨广倒是从重奖赏了他一千两黄金。
见杨集忽略了尴尬的问题,杨广笑问道:“你猜到自己的任务了吗?”
杨集对着地图思索了半晌,说道:“我大隋现在的主要敌人是以步迦可汗为首的东/突厥,暂时没有精力西顾。在不考虑大举进军西域的情况下,我以为最好办法是掐断西突厥和吐谷浑的联系,占据西突厥进入河西走廊的口子,只要西突厥进不了河西走廊,谅那孤掌难鸣的慕容伏允不敢轻举妄动。”
“不愧是我杨家儿郎、大隋卫王,果然是目光长远。”杨广大笑的指着瓜州西北方,介绍道:“西域共有四十二国,一部分臣服铁勒契苾部、一部分臣服吐谷浑、一部分臣服西突厥。你说的口子就是位于瓜州西北、臣服于西突厥的小国伊吾。”
“伊吾国东部是大隋的瓜州、西北是西突厥、南部是吐谷浑占领的鄯善古国,也是丝绸之路必经之路。如果伊吾国成为我大隋一个州,那么不仅掐断西方两个强敌的联系,也为我大隋走向西域打通一段坦途。”
杨集想了想,问道:“一定要拿下这个伊吾国吗?”
“金刚奴,拿下伊吾国是我在你这个凉州大总管职责之外,我额外给你的任务。虽然这是我个人的主张,但我希望你能拿下!”杨广郑重的说道:“它的重要性无须赘言。此外还有两个重要原因:首先是西突厥泥撅处罗可汗治国无道、臣民多叛,尤其是铁勒诸部时不时反抗,使他暂时无暇东顾,我大隋此时拿下国小民寡的伊吾国正当其时。其次、拿下伊吾国以后,我大隋便与西突接壤,从而起到牵制西突厥、声援铁勒的作用,使他们内战持续得更久,为我大隋日后进军西方减轻压力。”
杨集好奇的问道:“阿兄的想法相当好啊,为何不直接向大伯建议呢?”
“没用的。”杨广苦笑着说道:“我一旦和父皇说了,他一定要与朝臣商量,而文武百官都以东/突厥为重,肯定不会答应另启战端。若是有人把这消息透露出去,以后就失去奇袭之效了。”
“原来如此。”杨集理解的点头:“如果我擅自向伊吾开战,大伯那里怎么交差?”
“赢了,功劳算你的;如果战事不顺,我来扛。”杨广一直就想这么做了,然而这场行动绕不开瓜州总管贺若怀廓,只好强行按捺这份计划。如今贺若怀廓完了,最大的障碍已经清除,而凉州大总管又是自家兄弟,于是便毫无顾虑的说了出来,并希望他能支持这个计划,此时一听杨集口风松动,杨广顿时兴奋之极。
“我有两个条件。”杨集笑着说道。
杨广愕然问道:“什么条件?”
“首先、我不想在那鬼地方呆得太久,所以阿兄要事先准备好新州刺史、长史、司马和诸曹;其次、为我写一首灭国诗,诗不但要霸气、还要骚气。”杨集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没问题!”杨广开怀大笑。
“我什么时候走?”
“机不可失,自然是越快越好,十天时间如何?”
“嗯。”杨集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我这个大总管到底有多少军队?”
“甘州是我大隋与突厥在西部的战争前沿,那里有两万名能征善战将士常驻和五千名州兵。而形势复杂的瓜州是我大隋极西之州,那里有五千名士兵常驻,余者七州多则两千、少则五百。”杨广笑着说道:“但是主战之军防御任务极重,能不动最好别动,要是非要调动,你最多只能调三千兵力,如果过多的话,我担心甘州扛不住东/突厥的忽然袭击,要是给敌军突入甘州、凉州,咱们兄弟俩都要倒霉。所以为了助你建功立业,我从东宫八率抽出五千铁骑供你使用。怎样,我够意思吧?”
“够、太够了。”杨集乐不可支的猛点头,东宫八率的将士都是百战之士,一个打十个真不是问题:“大总管府的佐官都有谁?”
“我也说不准。”杨广沉吟了一下,道:“最迟明天,他们会到王府报到。”
“那我回家去等。”杨集对佐官充满了期待,要是有些耳熟能详的人物,自己的额外任务就更加容易完成了。
第041章:西市访豪杰
从东宫出来,天空竟然飘起了细细密密的雨丝,如烟细雨中的殿阁楼宇宛若仙阙;遗憾的是长街上的古槐光秃秃一片,令这座巨大的都城在烟雨中了多几分苍凉,而不是诗意。
当杨集走到安上门的时候,却看到一个英气勃勃的白袍少年在大门口耍剑,守门将士似乎认识他,所以不仅没有难为,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平云,你真行!竟然跑到皇城耍贱?”杨集凑近一看,发现这家伙竟是大舅独孤楷第三子独孤平云。
独孤平云见是杨集,连忙还剑入鞘,喜滋滋的上前行礼道:“表兄,我想随你去凉州。”
杨集笑道:“消息倒是灵通。”
“我听说表兄被任命为凉州大总管,就去王府找,可是门子说你来皇城了,于是我就来这里等。”独孤平云郑重的说道:“我就要上战场了,当然要抓紧一切时间练武,不能丢父亲和表兄的脸。”
杨集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笑问道:“你想从军,大舅同意吗?”
“阿耶远在益州,我哪里请示得了啊?”独孤平云说道:“我从十二岁就在各处游历,他都不过问,不过他向来支持我从军,所以表兄大可放心。”
杨集说道:“从军和游历不同,一旦你加入军队,你这一辈子都是军人。如果你感到厌烦想离开,那你就要面临军法处决的厄运。我劝你最好还是慎重考虑。”
独孤平云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一听杨集这么说,也开始犹豫了,茫然的问道:“可是我除了武艺,什么都不会,不从军又能做什么?”
“你可以跟我历练一段时间,然后再做决定,如何?”杨集说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表兄愿意带我,我求之不得!”独孤平云如释重负的欣然一笑。
“我要去西市找名豪杰,一起去吧。”
一听是豪杰,独孤平云顿时来了兴致:“谁啊?”
“此人名叫薛举,乃是一方名精通武艺的金城大商。”杨集说道:“他不仅帮过我,还送我两吊钱,虽然他施恩不图报,但我却不能忘恩负义,如今有了改变他命运的机会,我想拉他一把,同时也是为我增加一名得力悍将。”
薛举或许不如李渊、李密、窦建德、王世充、李世民这种枭雄,但至少可以碾压朱粲、刘武周、梁师都这一类反王。
如果把他拉到身边,此行任务也多几分胜算。
……
西市和东市一样大,各占两个坊之地,但是东市商品是面向达官贵人的奢侈品,客流量远远不如贩卖日常生活用品的西市。
虽然今天不是什么节日,可西市却人山人海、车马堵塞的繁华景象。
杨集记得薛举在皮行中的金城商行,但西市占地广、人流量大,他也没有一家家找的闲情逸致。一进西市,便去西市市署,让专管“衣”这一行当的官吏带路,然后直奔皮行金城商行。
当他们来到金城商行。
只见正门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围观的人们窃窃私语。
杨集等人隔得老远,只能看到金城商行的牌匾、听到人群里面传来阵阵喝骂声。
王府侍卫拔开人群,将杨集、独孤平云护送到了门口,杨集才看到金城商行发生了什么。
只见金城商行正厅一片狼藉,被砸得稀巴烂,一名须发俱白的老人双目紧闭的倚坐在门框,额头上鲜血汩汩,一名俏丽少妇跪在老人面前,一边哭泣,一边为老人包扎。
薛举和一名虎头虎脑的孩子各持一根木棒护卫在老人、少妇面前,薛举怒目圆睁,脸上青筋贲张,握着木棒的双手青筋突出,显然已经忍到了极致。
与他对峙的锦衣青年,带着一帮持刀携棒的狗腿子,一脸得色的叫嚣道:“我让你们今天滚,你们今天就必须滚。”
薛举如受伤的猛虎,咆哮道:“店铺是我从市署租凭过来,我不仅有官府的文书,也付了三年的的租金,就算涨租金、回收店铺,那也应该由市署来与我交涉,你一没有官印、二没有官府通告,凭什么赶我?凭什么砸我货物?”
“凭什么?”锦衣青年取出一件契约,趾高气昂的说道:“这店铺是我的了,我想租给谁就租给谁、想收就收,你想租也可以。”
锦衣青年贪婪的看了那名少妇一眼,继续说道:“你想租也可以,让你娘子到我府中谈。”
听到这里,杨集已经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这名青年贪图薛举娘子的美色,所以倚仗家世或许钱财买了这个店铺,今天便以此来要挟薛举一家。
大致了解以后,杨集也不禁多看了那名少妇一眼,这少妇长着维族美女一般的相貌,不仅肤色比中原女子白,凹凸有致的身材也充满了异域女子的诱人风情,然而她偏偏端庄娴静,洋溢着浓浓的书卷气,如此矛盾的相貌、气质一融合,形成一种独特的韵味。
地位低下、家中却有美妻,也难怪此人以这种手段来对付薛举一家,相对于明抢,已经算客气的了。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足下还请自重。”薛举紧攥手里木棒,怒吼道:“既是你的店铺,大可通过市署收回,你何必砸我我铺子、斩坏我的物品、伤我老父?如果你不还我一个公道,休想让我离开。”
“公道?”锦衣青年不屑的说道:“在这大兴城,我说的话就是公道,我就是律法。”
“??”独孤平云听得神情呆滞、叹为观止,心中暗想: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连表兄也不敢说。这家伙到底是谁啊?实在是太有种了。
“谁啊这是?”杨集问着身边的市署官员。
市署官员连忙答道:“回殿下,此乃尚书右丞李纲次子李立言。”
杨集听得愕然,暗想道:“李纲连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真不知让他当太子老师的杨坚、李渊、李世民是怎么想的,莫非都跟自己的儿子有仇?”
就在杨集疑神疑鬼时,李立言已经失去了耐心,他后退几步,对狗腿子们吩咐道:“既然他敬酒不吃,那就给我都砸了,谁敢反抗,就乱棍打死。”
狗腿子们抄起家伙,就冲了上去。
杨集正要派侍卫帮忙时,那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如一头小豹子窜了出来,只见他手疾眼快,一棍就是一个,不到片刻功夫就把李立言的狗腿子摞倒干净。
十多名狗腿子倒在地上,惨叫声响彻天空。
“这小孩、这小孩……”独孤平云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凸了出来。
第042章:劝夫从军
“表兄。”那个孩子表现出来的战斗力,令独孤平云倍受打击,哭丧着脸道:“我拼命学武,到头来好像连个孩子都不如。”
“这孩子占了出其不意的优势,本身并没有像想的那么强。”杨集起初也被这熊孩子吓到了,可仔细一想,便发现这孩子并没有强得那么离谱。主要是他太不起眼了,虽然壮得跟头牛犊子,可他那憨态可掬的模样,太有欺骗性了。而那帮狗腿子的注意力都在高大威猛的薛举身上,忽略了这个熊孩子,所以让他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再加上他动作又快又狠,等大家回过神来,已经全军覆没了。
“你再看这帮恶奴的伤。”杨集笑着走了过去。
独孤平云依言一看,发现这些恶奴都伤在腿上,顿时明白这些狗腿子只看上面、没有注意下三路,所以纷纷让这矮了半截的孩子打断狗腿。
“李立言?”
杨集来到面如土色的、裤脚筛糠的李立言背后,伸手拍在他的肩膀,李立言扭头一看,一个四四方的铁匣迎面拍来。
只听到“砰”的一声响,李立言满脸桃花开,仰面摔倒在地,要爬起来时才觉得一阵巨痛传来,想要张嘴咒骂,陡然发觉牙齿露风,伸手一摸,只摸到一手血,原来牙齿被铁匣子打断了好几颗。
另一名随从见状,赶紧叫道:“住手!我家郎君乃是尚书右丞次子,你敢如此无礼!”
“他爹是李纲对吗?”
“没错!”
“李纲的儿子?”杨集把左脚掌踢进李立言后腰,一用力,就把他的身子从地上钩了起来,一个跳跃,右脚再重重一踢,李立言凌空飞起。
杨集如踢毽子一般踢出十七八脚,最后猛的一脚,把李立言踹得直扑出去,一个恶狗吃屎扑倒在地。
“嗷呜”李立言惨叫一声,疼晕了过去。
“啪啪啪……”熊孩子怀抱木棍看傻了,直到这时,才拼命的鼓掌叫好:“阿叔好厉害。”
“想学吗?”杨集微微一笑。
熊孩子听得双眼放光,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想,我太想了。”
“你叫什么名字?”杨集问道。
“薛仁杲。”
“好名字!”杨集心说一声‘果然’,便对李立言那名完好的随从说道:“我是杨集,欢迎去告。”
那人面色惨白,话都说不出来,“噗通”一声跪下了。
围观的人群一听,纷纷露出释然的模样,原来是把贺若怀亮踩成太监的纨绔之王,难怪这么凶悍。
“草民参见殿下。”薛举拘谨的行了一礼,苦笑道:“没想到您真是卫王。”
杨集能够感受薛举话里的疏离感,笑着说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的恩人。”
薛举露出难看的笑容,“让您笑话了。”
“千万别这么说!”杨集摇头道:“谁都有落魄的时候,我以前不也如此吗?所以出门还得靠朋友。”
“我……”
薛举还要说话,杨集却制止了他,目光看向那名已经包扎好的老人,见老人被两名伙计用门板抬走,便说道:“老丈好像伤得不轻,先去药铺看看吧?”
“多谢殿下关心。”薛举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过不用了,我家娘子的医术不比其他人差。”
“如此就好。”
“殿下如不嫌弃……”薛举尴尬的指着给砸得稀巴烂店铺。
“没关系。”杨集踱步而入,在薛举指引下,来到完好的后院。
就坐之后,那名美少妇上前行礼道:“薛鞠氏参见卫王殿下,多谢殿下仗义相助。”
“嫂嫂多礼了!”杨集还了一礼,向薛举说道:“薛兄,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有事请你帮忙……”
“不行!”不等杨集把话说完,薛鞠氏就惊恐的起身拒绝了。
杨集为之一愣,随即就猜到了薛鞠氏的担忧所在,堂堂一个大隋亲王,忽然来找一个平民百姓帮忙,能有什么好事?
“嫂嫂先听我说完,再拒绝也不迟。”杨集说道:“我当日见薛兄虎口布满茧子,这是长期与重兵器摩擦出来的茧子,如果不是意志坚定、勤练不停的人,断然不会有!”
杨集放下手中铁匣,将双手伸到薛举面前,薛举眼中一片骇然,只因杨集虎口的茧子不比自己少,再想到他刚刚轻松把李立言当毽子踢那一幕,便知对方武艺不差,而一名亲王能够如此像自己这般勤奋,着实是骇人听闻。
“我今天被圣人任命为凉州大总管,甘州和凉州正处于大隋和东西突厥连接之处,我大隋如果东/突厥一决雌雄,那里必将发挥出巨大的作用。我希望薛兄能够投身行伍,以毕生所学搏一个封妻荫子、名标青史。”
“我是低贱的商籍,当不……”薛举话没说完,便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杨集都登门了,能不考虑这个问题吗?
“薛兄顾虑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杨集笑道。
“确实。”薛举来大兴行商,其实也有接近达官贵人的打算,希望改变自己家族的户籍,然而礼送了不少,可至今都没人多看他一眼。
“这也不是从军的条件,而是我本身也想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只是近来发生的事情比较多,实在没时间过来。”杨集说道:“薛兄应该听说一些关于我的事。”
“是蛮多的。”薛举笑着点头,杨集与贺若弼斗完以后,又与萧氏联姻,然后王府又在各个青楼买女童……种种风声都传遍了京城,他岂能不知?
“那薛兄有决定了吗?”杨集问道。
薛举依旧有些犹豫,倒是薛鞠氏动心了。
她心知丈夫文武双全,是人间罕见的伟男子,虽然丈夫搏出一份庞大家业,可他始终向往金戈铁马的军旅生涯,希望以己之所长,利用军功来改变家族命运。然而他生命中的伯乐始终没有出现,令他不能大展身手。
尤其是从老家搬到大兴以后,丈夫为了获得从军的机会,花了大半家业,然而换回来的却是无数冷眼和刁难。也正因自身遭遇,他更希望这种日子终止于这一代。
如今卫王识丈夫之才,不仅礼贤下士的亲自登门求才,还巧合的解决了将要给他们一家带来厄运的李立言,这不是命中贵人、命中伯乐,又是什么?
眼见丈夫还在犹豫,薛鞠氏鼓起勇气道:“夫君,卫王殿下不弃我等卑微之身,亲自登门邀请夫君为国效力,作为大隋子民,夫君若是拒绝,就是不忠;卫王有恩于我们,若夫君置之不理,则是不义。”
夫妻多年,早成默契。
看着妻子鼓励目光,薛举慨然一叹,向杨集隆重的一礼到地:“草民虽然才疏学浅,却也有几分蛮力。承蒙殿下不弃,愿意追随殿下,为我大隋效死。”
“薛兄言重了。”杨集将他扶起,笑着说道:“这个店铺既然是有主之物,你们重新换一间就可以了,包管以后没人敢来闹事,至于李立言今天造成的破坏,我会让李纲十倍赔偿。”
看了虎头虎脑的薛仁杲一眼,杨集继续说道:“仁杲这孩子有猛将之才,如果没有得到好的教育,恐怕误了他。王府正在筹办的私塾既有文学、也有武学,授课夫子皆是名师,你们也可以让他入学。”
“多谢殿下!”这也是薛举最最担心的事情,一听杨集主动提出,顿时忧心尽去,整个人变得神采飞扬。
薛鞠氏看着一扫颓势,精神抖擞的丈夫,既为丈夫的际遇感高兴,又有几分感伤。
夫妻相相濡以沫多年,如今却要两地分离,心中实在难以割舍,可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自己又岂能拖累夫君呢?
第043章:佐官名单
千秋殿内,杨坚拿着一份尚书省呈上来的名册观看。杨集既然已经接了‘凉州刺史、大总管,九州诸军事’的任命,杨坚当然不能让他孤身一人上任,所属佐官必须配齐。
隋朝的地方行政单机除了州县两级,州以上还有两个临时性机构,一是行台尚书省,其职责是掌管某个地方的军政事务,辖内各州受其节制,所置官员比照中枢尚书省,主官是尚书令,次官为左右仆射,之后又有兵部、民部尚书,最后还有十多名侍郎、曹官。
二是总管府,总管府原先只是纯粹的军事机构,但是作战时,往往出现军队和地方、总管和地方官冲突的恶劣事件,军民不合的结果要么是己方战败、要么贻误战机、要么是本应大胜变成小胜,于是总管府逐渐由纯军事性质转向兼管军民两政,配给官员也逐渐与行台尚书省靠拢,只是名字不同而已。比如说总管府的长史、司马的职责,就等同于行台尚书省的左右仆射,如果总管生病,或是加京述职,他们可以代决总管府军政大事,之后的诸曹长官,则与行台省侍郎类似。
中、下总管府管辖的范围不大,佐官能省则省,但是杨集为首的凉州大总管府,则要一应俱全了。
然而尚书省呈上来的这份名册,人数多不说,而且明显是各个派系相互妥协出来的,这是避免不了的朝堂常态,杨坚也没有介意什么。
只是别的职位都好说,但总管府至关重要的职位必须由忠诚可靠有能力的人来担任,若是错选阿谀奉承之辈,不仅帮不到杨集,反而会把他带坏,使杨俊、杨秀的悲剧再次发生。
“启奏圣人,武成公求见。”这时,一名苍老的宦官在门口禀报。
“请他进来吧!”杨坚闻言,脸上轻松了不少。爱妻辞世以后,他大病了好几场,现在精力越来越不济了,考虑事情一久就头痛欲裂;若非杨广理政经验不足,还需要自己把关坐镇,他真想甩手不干了,当个清闲的太上皇。
独孤顺快步走进大殿,他身后那名老宦官手中还捧一个锦盒,显然是他带着的礼物。
独孤顺走到大殿中间,恭恭敬敬的向杨坚行了一礼:“微臣参见圣人。”
“免礼!”杨坚轻轻抬手,指着下首坐榻,笑着说道:“坐吧。”
“谢圣人。”独孤顺直起身躯,从宦官手中接过锦盒,上前几步,放到了杨坚前面的桌案之上,笑着说道:“这是府中子弟从辽东买到的百年老山参,听说很是滋补。想着圣人为国事劳心劳神,微臣便送了十几支过来。”
飞快的扫了杨坚手中的名册一眼,便缓缓的退了下来。
“顺兄有心了。”杨坚笑了起来,待他坐下,便说道:“我正为凉州总管府的佐官烦恼,你帮我参谋参谋。”
“但不知圣人对于佐官有何要求?”独孤顺眼中悄然闪过一抹笑意。
虽然他只是一个不管事的闲官,可朝堂各部司皆是关陇贵族的人,所以朝廷大小事都瞒不过他,今天先是听说杨集被任命为凉州大总管,然后杨坚又马上令尚书省各部送去名册,他马上便猜到这是一件事,于是便想把自己的想法灌输给杨坚,影响杨坚的任命。
只不过他又不能参与朝廷大小事务的决策,如果贸然而来,容易引起杨坚警惕,于是便在名册送到杨坚手中不久,便以送礼为名入宫,‘巧合’的出现在杨坚斟酌人选之时。
“顺兄,有想法吗?”杨坚反问。
独孤顺故作沉思了半晌,缓缓的说道:“微臣以为佐官应该结合凉州局势,以及卫王本人来选择。”
“哦?说说看。”
“喏。”独孤顺抚着长须,斟酌地道:“凉州乃是雍州西大门,一旦发生战事,关中人心大乱。突厥人也意识到这一点,是以突沙钵略可汗于开皇二年率众四十万,入侵凉州,将战火烧到了兰州、秦州,造成了关中一片大战;到了开皇二十年,步迦可汗为挽救突颓势,再次率兵进犯大隋,其进军方向亦是以凉州方向为重。如果步迦可汗再来犯边,恐怕也不会放过凉州。而今卫王是凉州大总管,是九州军队的统帅,若是大战发生,各州大将自然是以卫王号令为准。然而卫王年少,又没有统兵经验,故而负责军事要务的总管府司马,不仅要精通军务,还要具备丰富的作战经验,有这样人在辅佐,卫王方能在最短时间内发布精准的命令。同现,主管政务的长史也应该良吏,免得地方一片大乱。”
“有道理,然后呢?”杨坚点了点头,虽然以揠苗助长的方式培养侄子,但却不能以国家安危、地方稳定为代价。
独孤顺欠身道:“圣人任命卫王为凉州大总管,是准备把他培养兼通军政的国之栋梁,若长史、司马等佐官太过强势,处处横加掣肘,又体现不出卫王的作用。故而微臣觉得辅佐他的佐官,既不能是大名鼎鼎、恃功自矜的老臣老将,但又要拥有自己的立场。”
“言之有理。”杨坚深以为然的点头,当初杨俊担任并州大总管时,王韶、杨异、宇文弼等人强势霸道,对杨俊的命令处处干涉、处处否决,从而使性格文弱的杨俊变成了摆设。他无事可做以后,索性就不管事、不做事了,然后闲着闲着就开始放纵自己,最终走上了违法乱矩的不归路。之后的杨秀,情况也差不多是这样。
这也可见,亲王的佐官如果太过强势,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而老臣大都具备这种专权、专横的特点。有的臣子不仅不允许年少的亲王犯错,甚至在亲王犯错之后,干脆就让亲王靠边站,一切事情都由他们代劳,他们都越庖代俎了,亲王哪有学习和成才的机会?
独孤顺继续说道:“另外,卫王阅历有所欠缺,容易受人蛊惑,为免误入歧途,因此微臣认为身边应该多些铮臣。”
这些话,可谓是句句都说到杨坚的心坎上了,转而问道:“顺兄可有了解的人举荐?”
独孤顺心中暗喜,脸上不动声色的说道:“微臣都是听说有几人,也不知合不合适。”
他也不担心什么杨坚怀疑自己有私心,只因杨坚每年都会让朝廷内外的官员举荐自己了解官员,至于用不用,又是另外一回事。
“说来听听。”
“武将方面,微臣听说有两人不错。”见杨坚认真聆听,独孤顺说道:“一人是仪同张须陀,开皇十七年跟随行军总管史万岁讨伐反隋的昆州刺史、羌族首领爨翫,立下了汗马功劳。此人性格刚烈、刚正不阿、有勇有谋,但由于不善交际,是以一直在京城中碌碌无为,仅靠微弱俸禄度日。”
“第二人是赵武郡公阴寿之子阴世师,此人武艺高强、敦厚信诺,极有气节,以功臣子拜仪同。”
“第三人乃是经学宗师刘炫,虽然犯过错,然凉州是各族杂居的地方,若要施行教化,实为不二人选。第四人是通舍侍人韦云起,此子学识渊博、铁骨铮铮。第五人是弘农杨善会,以学识过人、品行端正闻名,官拜门下省直长。第六人是秘书郎中虞世南……”
独孤顺一口气推荐了二十余人,这些人都不是关陇贵族中人,与独孤氏更是毫无瓜葛。正因如此,也令杨坚对这些人少了排斥之心,等他翻看名册时,发现独孤顺推荐的人都出现在名册之上。
武将不是大名鼎鼎的名将,却各有战绩在身,排名虽然靠后,可是带过他们打仗的将军,评价都很高;文官也是出类拔萃的人杰,尤其是就在皇城任职的韦云起、杨善会、虞世南、萧瑀,个个都是杨坚欣赏的人才。
总而言之,独孤顺所推荐的这些文武官员能力高、个性鲜明,相似之处是职位卑微、清正廉洁、刚正不阿、不太通人情世故。
这样一份兼顾东、西、南、北的名单,杨坚无话可说、无刺可挑。
然而他总是觉得这份名单有问题、透着古里古怪的意味,可是究竟古怪在哪里,偏偏又说不上来。
杨坚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容我想想。”
“那微臣就不打扰圣人了。”独孤顺目的已经达成,便起身告辞。
第044章:独孤氏所图乃大
独孤府后宅一间宽敞的厅堂内,跪坐着七名须发俱白的老人,这些老人衣着朴素、干净利落,一个个颈项笔直、腰杆挺拔,精神气质完全没有老人的感觉。
显然坐卧行走已经深入了他们的骨髓和灵魂,所以每个人此刻的言谈举止十分自然,透露着尊贵雍容、从容不迫的气度。
他们显然已经谈好了正事,此时正说一些奇闻逸事,不时引起一片笑声。
和这些童颜鹤发、谈笑风生的老人相比,拘谨着坐在下首的独孤陀、独孤整,仿佛年轻了十几二十岁。
过了一会儿,从宫中匆匆赶来的独孤顺出现在门口,见有所察觉的老人望来,他一礼到地,这才脱下靴子,步入厅堂,到了主位之前,又是一礼:“小侄不孝,劳叔父们久候。”
“无妨。”
“无碍。”
“我们这些老兄弟久未相聚,若非家长相召,这辈子或许再也没有叙旧的机会了。”
“可不是吗?记得五年前,咱们还有三十九人,如今……”
“……”
老人纷纷发出了感慨之声。
他们都是独孤家的长辈,为独孤家的荣耀付出了毕生心血,如今在关中各地养老。由于年纪大了,几乎都没有步出自己的家门,但即使如此,对于家主独孤顺的召集,他们还是毫不犹豫的来了。
“诸位叔父,以后就在本宅安居吧!小侄也好时刻聆听教诲。”坐下的独孤顺笑着说道。
“那不行。”一名老人摇头道:“方方正正的大兴城是个大囚笼,里面套着无数个小囚笼,小囚笼里面又有无数更小的囚笼,住在里面一点都不舒坦。哪有山野开阔有趣?”
“阿兄所言极是。”
“……”
老人们纷纷应和。
一名沉默寡言的老人轻咳一声,出声打断道:“够了。”
此老显然比较有威望,当他出声以后,全厅一片安静,纷纷将目光看向主位上的独孤顺。
小侄此次请诸位叔父出山,是有两个事关全族命运的决定。”独孤顺看了下首的老人一眼,缓缓的说道:“首先是家族内部之事,小侄有意放弃粮盐生意,因为小侄觉得掌控粮盐始终是个大忌,收益虽然大,可风险也大。”
得益于独孤皇后‘贵而不用’之举,独孤家虽然失去了表面上的权力,却也因此避开了官场上的勾心斗角。这些年来专注兼并土地、经营盐粮等生活必须品,成为天下最富有的豪门,有粮盐在手,就是一种实力的象征,无论盛世还是乱世、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谁都离不了掌控粮盐的独孤家。甚至关中多次发生的粮荒事件也是独孤家为了维护关陇贵族的利益而挑起的。
虽然获得关陇贵族拥戴,可也使独孤家走上了与皇帝为敌的道路,这与独孤家‘不王面王’的道路背道而驰,所以独孤顺决定把虽然赚钱、却是大忌的粮盐生意抛弃,向杨坚表明态度和立场,免得他时时刻刻盯着独孤家。
“阿兄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难道独孤家把生意做大就是谋逆不成?”
独孤陀有些不乐意的说道,那可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呢,每年为独孤家赚到几千万贯钱。
独孤整说道:“我们多次在关中制造粮荒,迫使杨坚多次带着大兴百姓去洛阳就食,这不仅让他颜面尽失,也令朝廷损失了巨大的财富。以前皇后在世,所以杨坚忍了。可是以后呢?就算以后的粮荒的不是我们所为,但是因为以往的斑斑恶迹,杨坚、杨广,乃至所有文武百官,肯定都会算到我们头上。”
“那宇文述还在经营生铁呢,他不但不担心,还努力把生意做大。”独孤陀感受不到独孤整的怒意,继续强辩。
“以后的兰陵萧氏、宇文氏,就是以前和今天的独孤家。”独孤整冷冷的说道:“这叫一朝天子一朝臣,懂不懂?”
说起来,关陇贵族的三足鼎立之势,完全是独孤陀一手造成的。
虽然杨坚和独孤皇后没有给独孤家实实在在的权力,但当初却支持独孤家收拢关陇贵族,当关陇贵族的“精神领袖”;然而独孤陀这蠢货,却因为向独孤皇后求官不成,一怒之下找来巫师诅咒她。虽然杨坚和独孤皇后不与独孤陀一般见识,让这起事件不了了之。可就是这个不了了之,却使许多关陇门阀担心皇帝皇后秋后算账,一个二个都怕殃及池鱼,纷纷投靠了元氏、窦氏,从而使独孤家一家独大的局面,变成了现在的三足鼎立。
对于独孤陀这个令家族受累、利益受损的罪魁祸首,老七独孤整心中是深恶痛绝,如果他是家主,当时一定勒令这蠢货自杀谢罪,将那起事件彻底了结。
“现实就是老七说的这个道理。”一名老人说道:“粮盐虽然赚钱,却也容易要人命。咱们有的是赚钱方式,没必要继续做这种世家眼红、皇帝痛恨的生意,见好就收才是长久之道。”
其他老人也纷纷表态支持。
独孤陀知道自己现在很不受家族长者待见,在这里说话还不如放屁响亮,眼见大势所趋,也只好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巴。
“既然诸位叔父没意见,那小侄就利用人人眼红的机会,把粮盐铺子甩出去,争取卖个好价钱。”独孤顺说完,然后又道:“第二件事,与独孤家、关陇贵族、皇族有关,也和天下走势有关。”
独孤顺扫视了下首族老一眼,沉声说道:“未免将来孤掌难鸣,被皇帝逐个击破,小侄已经和元派、窦派达成了共识,三派将以一个整体来与皇帝斗争。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大家继续以支持杨勇复出为掩饰,暗中却支持杨谅谋反。杨勇复出也好、杨谅赢了也罢,他们都只能仰仗关陇贵族来治理天下,这也使关陇贵族实现‘挟天子号令天下’的目的。即便两人都输了,但拥有整个北齐大地的杨谅,却能使杨坚和杨广的实力削弱到极致,他们父子需要我们治理天下、抵抗外族,既不敢、也舍不得以天下大乱、外族入侵的代价,与我们明刀明枪的厮杀;那时,我们提什么要求,他们也只能步步退让,这也能让我们最终现实‘挟天子号令天下’的目的。”
“这个设想非常好,也能让人心动。”一名老人捻须说道:“但是家主认为明争暗斗多年的三大派,能摈弃前嫌、同心同德吗?”
“这不可能。”独孤顺沉稳的应答道:“我也不指望大家同心同德,只不过是利用元派、窦派消弱皇帝威严和实力而已,其实元胄、窦谊也是在打这样的主意;所以‘消弱皇帝威严和实力’这个目的达成之前,大家即便有纷争,也可以用和谈、相互补偿的方式解决纷争。”
“然后呢?”
“然后?”独孤顺微微一笑,说道:“如果杨广赢了杨勇、杨谅,那么我们单独支持豫章王杨暕与晋王杨昭斗,反之亦然。等我们占据了大势,再一步步吞食元派、窦派。”
“当然了。在这期间,我们当然不能任由元氏、窦氏壮大;所以获利巨大的粮盐生意,其实是小侄为他们两家准备的糖衣毒药。粮盐生意给自身带来的巨大危机,现在连苗头都没有,谅他们拒绝不了一年几千万贯的诱惑,当他们接手以后,或许还为自己可以挟持皇帝而沾沾自喜呢。”独孤顺笑着说道:“如果他们因此被杨坚歼灭,那么陷入群龙无首的元派势力、窦派势力,最后还不是我们独孤家的?”
“嗯!”为首的那名老人赞许地点头:“看来家主有了详细计划,一并说了吧。”
“是!”独孤顺说道:“粮盐生意割让出去的损失,小侄准备以丝绸之路这条黄金商道来补充,只是霸占这条商道的独孤敏有凉州将官为矛、皇帝为盾。我们想尽办法换了一个地方官,很快就被她收买走,之后换一个被她收买一个,所以想要夺到这条商道,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向独孤敏和他儿子杨集下手。”
“官拜凉州刺史、大总管的杨集只是一个纨绔子弟,本人能有多大能耐?”独孤顺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笑意:“我已经为杨集准备两个敌人:一是恨杨爽入骨的突厥人;二是能力大、脾气臭、地位卑微的总管府佐官。”
“我今天向杨坚的推荐的这些佐官来自天南地北、谁也不认识谁,共同的特点就是地位卑微,在京城饱受排斥,已经给压制出了一肚子火气,一个个都自命不凡,以怀才不遇而自诩。如今好不容易得到施展才华的机会,自然是拼命表现自己;人皆此心之下,也使总管府矛盾重重。平时也就罢了,如果战争忽然来临,这些才华横溢的佐官肯定纷纷献策、各抒己见,一旦初出茅庐的杨集无从决断,这些佐官的才华就是最为致命的毒匕。杨集要是死在凉州,当他是命根子的独孤敏定然崩溃,如此一来,我们夺取丝绸之路的障碍将不复存在。”
当独孤顺说完。
众族老叹为观止。
这个庞大的计划一旦成功,要实现他们独孤家的目标和理想就容易的多。
第045章:第一道命令
天将暮,杨集从西市回到王府,刚刚绕过影壁,便和大总管公孙桓迎面撞个正着。
“见过公子。”公孙桓行了一礼。
“夫子免礼。”杨集见他行色匆匆,问道:“夫子是找我吗?”
“公子,在东宫供职的几名将官在偏殿等候多时了。”公孙桓看了杨集手中的铁匣一眼,眼中露出十分复杂的神色,恍如隔世一般的感慨道:“想不到过了多年,这枚印玺又到了王府。公子也长大了。”
“夫子,您当我军师吧?”杨集笑着说道。
“不去。”公孙桓猛然摇头道:“老朽每天在府中数钱,过瘾极了。可不想再吃那行军之苦。”
“哈哈!”杨集笑着向正殿旁边的左偏殿走去。其实他也只是说说而已,老娘和内院总管苏芸娘去洛阳买地了,府中大小事务现在全都压到公孙桓肩上,如果也走了,王府非得乱套不可。
走到殿门,正看到五名将官在说话。众人见杨集到来,连忙起身行礼:“卑职参见卫王殿下。”
“诸位将军免礼!”杨集目光一扫,发现这五名将领竟然是王辩、王威、王行本、尧君素、高君雅,这五人都是史上留名的人物,现在是东宫得力干将。
目前王辩年纪最大、军职最高,明显五千名东宫将士的主将。
“太子跟你们说了这行任务吗?”杨集笑问道。
王辩拱手道:“回殿下,太子已经交待清楚,让我们听从您的调遣。”
“既如此,那我也不啰嗦了。”杨集沉吟片刻,说道:“瓜州是我们突袭伊吾的前沿阵地,然而大兴到瓜州有千多里远,从甘州去瓜州也有数百里之遥。不论我们从哪里出发,都是长途奔袭,我军将士能发挥出一半的战力就不错了。而我这个凉州大总管连一个佐官都没有,至少要准备三五天时间才能赴任,如果再把接见凉州官员的时间算上,耽误的时间就多了,所以我决定让你们先出发、先去瓜州休整几天时间,准备作战事宜。”
“殿下考虑周全。”王辩拱手道:“但是瓜州向来只有五千军队,如果我们突然增兵五千,又在瓜州逗留太久,恐怕伊吾有所察觉,从而令我军失去突袭奇效。”
“瓜州前任总管贺若怀廓在地方上为非作歹,已经被朝廷羁押归案,一同归来的还有许多官员、军官,时间过了这么久,想必伊吾也已知晓。你们到了以后,一方面以凉州总管府的名义整肃官场,把漏网之鱼通通扭出来,另一方面则是训练当地驻军。”杨集微微一笑:“只要你们大张旗鼓的把当地搞得鸡飞狗跳,就算伊吾国有所察觉,也认为我大隋是正常的整肃、换防”
王辩脸上露出激动之色,欣喜的问道:“殿下这是反其道而为之?”
“不错。”杨集点头道:“伊吾国国小民寡,偏偏又位于三个强国的夹缝之中,他们一定边境布有大量斥候;我们长途奔袭的话,很难瞒过这些斥候。与其如此,还不如堂而皇之的过去,他们或许会紧张一阵子,可是一见我军只是在瓜州整顿,自然而然就把贺若怀廓的案件联系起来,然后就松懈了。”
“殿下英明。”王辩心中叹服,杨集所说的道理,完全就是利用了人性的思维盲点,就和他不会想到敌军在大白天偷营一样。
“东宫这五千名将士现在在哪里?”杨集知道东宫八率是杨广的兵,不仅杨坚不许他们入城住扎,便是杨广本人也不会犯此大忌,所以才会这么问。
王辩答道:“回禀殿下,将士驻扎于汉长安城,只要命令下达,随时都可以出发。”
“你们准备好以后,天亮前就出发。”杨集想了一下,又说道:“具体的出发时间,你们自己看着办。武器、粮草等等方面,你们也自己看着办,反正你们都比我在行。”
“喏。”王辩等人最担心的就是杨集瞎指挥,见他有自知之明,纷纷松了口气。
杨集找来一本公文范本,然后在五双古怪目光的注视下,依葫芦画瓢的写了几道命令,最后盖上凉州刺史、凉州大总管,以及自己的私人印章。
朝廷每当有重大任命,当天就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向与之关联的地方发布公文。按照时间算,和京城相邻的岐州、秦州早就知道杨集出任凉州大总管的事情了,所以他并不担心大军所经之地不认自己的命令、不给军队放行和补给。
。。。。。。。。。。
五将离开,杨集便转向后院,他这一次去凉州,也不知道要多久,一些必要的准备肯定是需要的。
然而到了中庭以后,却发现奴仆们收拾东西,看这架势,已经忙碌了很久。估计自己入宫面圣之时,公孙桓便已猜到结果,所以早就让人打点行李。
杨集也不多问什么,直接向张出尘、柳如眉、慕容弦月等人所在的院子走去,他这一次,准备带几名朱雀卫去凉州,以便对应或许发生的刺杀。
这十名朱雀卫,除了只有母亲的张出尘,都有完整的家庭,她们的父母兄弟皆被安置到了王府名下的田庄,暂时在那里做事,只要官府授田批下,便有自己的宅基田地,农闲之时也可以到商铺“打工”。倒是张出尘的母亲哪都去不了,好在她能书善画,所以留在私塾当老师。
过了曲径,跨入院门,恰好看到张出尘和柳如眉似乎在院中练功。
朱雀卫虽然已经创立了,可是她们能教的东西很少,只因那伙小胖妞和府中侍女主要学习项目是体能训练;至于从青楼里买来的女童,可以学的知识也很少,普通的歌姬就可以教她们才艺,只有体能训练的时候,才需要张出尘她们出面。再加上杨集又没有什么刺杀的任务,所以张出尘她们十分清闲。
也许是因为没有男人到她们这院子,所以她们的穿着比较随意,仅是如此也没什么,关键是张出尘似乎在教柳如眉练一种类似瑜伽的功夫。
只见柳如眉的双腿以一个劈叉的姿势稳立于地,然后整个身体往后折,头自己的头从双腿中间钻了出来,双手又从后面反过来握住脚踝,她这种姿势无疑使裆绷得得线条分明,三角地带呈现出蚌肉一般诱人痕迹。
杨集看了一眼,就如陀螺一般的转了回去,柳如眉也看到了他,闪电一般的站了起来,她那么弯着身子,俏脸本就一片通红,这时似乎更红了。
“公子!”张出尘虽然没有笑出声来,可是双眼都乐成了两弯月牙儿,心中庆幸不已,若是杨集早来一点,出糗的就是自己了。
“公,公子……”柳如眉的脸红得跟火苗一般。
杨集赶紧说道:“抱歉抱歉,因为有件大事要宣布,打扰你们练功了。”
“您、您转过来吧。”柳如眉一听便释然了,只是自己刚才妙相毕呈,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一念至此,浑身火热。
杨集依言转身,就看到柳如眉的细绸短袄从腰带里绷了出来,露出一截白嫩的小腰。柳如眉顺着他的眼神低头一看,窘迫的把小袄塞回腰带,可是她这么用力往下一扯,又把胸部绷得异常突出。
张出尘“噗”的笑了,迎着姐妹杀人一般的目光,立马一脸呆滞的解释:“如眉姐,我们一起受过严格的训练,无论有多么好笑,我们都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杨集忍不住也“噗哧”一笑,也赶紧的说道:“我不是笑话你,而是出尘说的话,真的很好笑。”
“是啊是啊。”张出尘笑容更盛。
“你们明明就在笑我。”柳如眉更加窘迫,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
杨集赶紧打岔道:“圣人任命我为凉州刺史、凉州大总管,你们知道了吧?”
“听说了!”两女点头。
“我在京城得罪的人好像不少,所以准备让你们随行。”杨集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以后,继续道:“出尘和慕容弦月武艺武艺高强;如眉精擅易容术,说不定派得上用场,所以你们三人都要去。”
“我们自然没有问题。”张出尘问道:“只是我们都走了,朱雀卫由谁训练?”
“朱雀卫的底子浅薄,用得着你们的地方太少,把你们都留在这里,是对人才的浪费。我准备留下三个人,专门负责此事。”杨集问道:“你们之中,谁的武艺比较差一些?”
“柳絮、吕司棋、鲜于芳武艺比较差。”张出尘想了一会儿,说道:“柳絮可以代替我,吕司棋可以代替如眉姐、鲜于芳可以代替慕容弦月。”
“就这么定了,让她们三人留下来训练朱雀卫,你们七人随我去凉州。”杨集说到这里,又笑着说道:“武器装备是武人的第二条命,然而你们使用的武器都比较差,需要什么只管去找公孙先生,他不会为难你们的。”
“谢公子。”张出尘、柳如眉大喜过望。
正在这时,慕容弦月快步而来,行礼道:“公子,苏威之孙苏亶、长安县功曹李靖持帖求见。”
第046章: 门庭若市
听了慕容弦月的话,杨集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皱眉询问:“出尘,你认识李靖吗?”
苏亶是什么鬼东西他不知道;但是托塔天王李靖,不仅是“红拂夜奔”中的男主角,还是哪吒的老爹。
这家伙不去杨素家里勾引未婚少女,也不在家里造哪吒,居然跑自己家里来了,莫非“红拂”张出尘自带魅力的属性,把李靖引来了?
“不认识!”张出尘果断摇头。
杨集发现问题不简单:“不应该啊!”
“什么不应该?”张出尘心中十分奇怪,她是真的不认识什么李靖。
“按理说,你是李靖的媳妇,还生了金吒、木吒、哪吒三个儿子。”杨集指着她的肚子说道:“尤其是那个哪吒,还在你肚子里呆了三年。”
张出尘大窘,脸色通红的说道:“公子净瞎说。”
“开个玩笑。”杨集笑着向门外走去。
他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
科举制问世以前,都是地方层层向朝廷中枢举荐人才,要么就是官员直接向皇帝举荐,虽然他们推荐的人都是世家子弟,可也首看名望,其次论才,不然诸葛亮当初为何在荆州苦心经营‘伏龙’之名?
他炒了足够名望再出山,一出仕就能压倒竞争对手。大家认为他是才德双全、淡泊名利的“伏龙”,所以身居高位也是理所应当,没有人会说他‘德不配位’。反之,如果你籍籍无名,纵然有逆天之才,别人也觉得你是一个庸才。
世家拥有足够的资源和平台让自家子弟美名远播,寒门子弟就没有这等天然条件了。
才华辈出,却没有后台、或者后台不够硬的寒门子弟想入仕,怎么办呢?
他们往往设法去参与一些宴会、文会、诗会,然后语出惊人,引起与会者注意。
史上的李靖,就是在杨素的宴会一鸣惊人,引得牛弘称赞他有“王佐之才”,便是杨素也拍着坐榻对他说“你应该坐到我这个位置”。也因此,不仅使李靖名扬隋朝贵族圈,还拐到了一个“红拂”张出尘。
然而杨素的儿子杨玄感最后反了大隋王朝,致使深得杨素欣赏李靖在隋朝始终郁郁不得志。
这一回,李靖估计也是在杨素府扬了名,欣赏他的杨素或许是舍不得让他就此埋没下去,又见自己这边没有什么幕僚可用,所以顺手推荐了过来。
等杨集到了会客厅不久,在府中担任侍卫的李大亮便将苏亶和李靖请了进来。
“卑职李靖参见卫王殿下!”
“卑职苏亶参见卫王殿下!”
“毋须多礼,请坐。”杨集微微颔首,虽然他有心收集名臣名将,可是见多了名人,甚至连杨坚、杨广都是他的亲人,所以对于李靖的到来,也没有多大激动。
不过眼睛却在两人身上打量,当然主要还是观察李靖,苏亶是谁他根本不知道。
没听过的人,那肯定没有多少能耐,不然以苏威和孙子这层身份,苏亶怎么可能没有扬名机会?
这也是杨集最厉害的金手指,最大的倚仗,只要根据自己的记忆去识人、用人,十之八九不会出错,至于他本人有没有本事其实并不重要。
固然有些才华横溢的人因为得不到出头的机会在历史上声名不显,但如果知名的人全都一网打尽了,难道大家还干不过几个无名之士?
至于自己的本事,杨集从来就不指望,他不指望连十几个人公司都管不好的管理学,比杨素和李靖更会带兵、比杨坚和杨广更会治国、比金钱更能拉拢人;更不指望连真枪都没见过的自己,能够造出手枪火炮……而火药,那也是开国际玩笑,毕竟他前世没打算造反,谁他娘的去关注这玩意?与其问他怎么配火药,还不如去找土生土长的道士。
这不是杨集自我贬低,而是一个正常人,必须具备的自知之明。
唯独有用的,除了只能用来骗骗未婚妻的诗词、前世耳熟能详的常识以外,或许只剩下给亲表哥忽悠进传销/组织,所学到的骗人本事,但这骗人的口才似乎也不如“卫王”这个身份和老娘赚到的钱。
这不,连军神李靖都冲着这个身份来了吗?
三十左右年纪的李靖身材魁梧,长得相貌堂堂,皮肤黝黑,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稳稳当当在那一站,给人一种渊渟岳峙的沉稳厚重,望之便是一个沉稳踏实的人。
又帅又有才的男人,在哪个朝代都招女孩喜欢,李靖长得这么好看,难怪史上的红拂女侠连夜送了过去。
与李大帅哥相比,年纪不大、籍籍无名的苏亶的显得比较单薄,不过相貌也不差,而且他行礼之时,杨集发现他的虎口也布满茧子,看样子也勤练武艺的人,就算本事不大,但也不是只会‘走后门’的纨绔子弟。
苏亶见李靖没有表示,稍微一想,便取出一封信,再行一礼,谦卑的说道:“殿下,家祖见卑职学有小成,特意让卑职到殿下麾下历练,这是他老人家给您的书信,请过目。”
李靖见李大亮上前接信,亦是说道:“卑职亦有书信呈上,请殿下过目。”
杨集将两封书信展开,大致的看了一遍。
李靖的推荐信是杨素亲笔所书,一纸隶书给他写得气势雄浑、大气磅礴。信中内容也极有军人风采,没有什么客套的话,只是说李靖武艺高强,有统帅之才,不忍李靖把大好年华荒废在京城,但又特别强调不要特殊优待,只须给他公平机会即可,如果他是夸夸其谈的纸上谈兵之辈,杨集自行处置,依兵法杀了也不要紧。
虽然杨素说得看似十分苛刻,但杨集明白这是对李靖能力的信任,他相信李靖只要有机会,便能强势崛起。
而苏威这封信的内容写得花团锦簇、篇章华美,杨集略过一大半看不懂的典故以后,才进入正题,简而言之,也是推荐他孙子,不过最后也跟杨素大同小异,只求公平机会,如果不堪大用,只管剔除。
“苏仆射、杨仆射的举荐信我看了,他们只要求我给你们施展才华的公平机会,这与我用人准则不谋而合。你们以后的位置,取决自身的本事,与我无关、与两位仆射无关,更与家世无关。若是只会纸上谈兵,或是违法乱纪,休怪我不近人情。”
收肯定要收,这不仅是官场上的潜规则,也是朝廷培养人才的方式,杨坚每年都派御史台的官员巡视天下、严惩贪官污吏,一旦发现犯法犯罪行为,决不宽恕。而且动不动就挖出整个州整个州的贪官,像贺若弼家族的案件,就波及三个州的官员。
虽然这一举动对百姓大有裨益,可是厉行法治的结果是官员不怎么够用,于是他每年又让内外官员荐才,所以杨集收下李靖和苏亶也不是违法行为,只不过是让他们近水楼台,比其他人率先获得了机会而已。
“卑职明白!”慨然作答的李靖对自己的本事有足够信心。
苏亶也答了一句“卑职明白”,表现得底气十足。
“给他们自荐表。”杨集向李大亮说道。
自荐表就是求职表,只不过这年头的人自尊心极为强烈,如果说是“求职”二字,一些人很伤自尊,最初印制的三个大字就是“求职表”,结果公孙桓拿去给应聘掌柜的文士填写时,竟然有一半多的人调头就走。
两人接过一看,目光均是为之一亮,这简洁明了的表格,可比长篇大论省事多了,上司只须看“特长”一栏,就可以量才录用,被录用的人也可以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做事,这对谁都有好处。
这年头的人比较朴实、谨慎,没有几个人敢写一大堆特长来标榜自己,李靖考虑了许久,最后在特长和爱好栏都写‘军武’二字,而苏亶竟然也是如此。
李大亮送走两人,脸色古怪的回报:“殿下,咱们府门口摆满了马车、牛车,挤得满满当当。”
杨集脸色大吃一惊,不信道:“府前广场平时连条野狗都没有,怎么可能呢?”
“今非昔比啊殿下。”李大亮苦笑道:“谁都知道你是圣人最疼爱的侄子,又与太子关系亲厚,如今你入仕了,而且还是雍州旁边的没有战事的凉州大总管,一个个都想凑上来混资历。如果你在圣人、太子面前说句好话,比起十年功还管用。”
杨集正想说句“通通轰走”,忽然想起了杨坚传授的为官之道,立马改口问道:“礼物带了没?”
“这是必须的啊!”
“把礼物、拜贴收了,人轰走。”
“喏。”
第047章:未婚妻发明防弹衣
七天时间一晃而过,杨集告别亲人,踏上了凉州之路,与之同行的人,有总管府佐官、有千名亲兵、还有家奴侍女,公孙桓为他准备的物品竟然有百车之多,浩浩荡荡的队伍延绵数里,仿佛蚂蚁搬家一般。
与他同行的大总管府军司马是张须陀、兵曹是阴世师、民曹杨善会、刑曹是萧瑀、士曹是刘炫、礼曹是韦云起、吏曹虞世南、工曹王琮……
此外还有众多亲王府属官,分别是司马李靖、属李大通、主薄宋正本、谘议参军事苏亶、兵曹参军事薛举、骑曹参军事史怀义、记室参军事李大亮、录事参军事刘通仁(刘方次子)、参军事独孤平云等人。
前者是朝廷任务的官员;后者是杨集的私人幕僚团,由他提名推荐,再名朝廷任命,这些私人幕僚也有朝廷品秩,有些类似李世民的天策府属官,言下之意就是拿朝廷俸禄,替杨集办事,有了这些属官,也意味杨集开辟自己的幕府了。
公、私两个团队一结合,构成了神仙般的团队。
在这其中,也有一个令杨集万般不爽的人,那就是大总管府长史——高颎。
这老混蛋也不知给杨广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说服了杨广,主动把他推荐为长史,而杨坚竟然也答应,父子反过来劝杨集不要有偏见,说什么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之类的话。
道理是没错,毕竟人家高颎是当过宰相的人,随随便便就能上马治军、随随便便就能下马治国,如今有他主管民政这一块,杨集这个大总管肯定当得十分轻松。
除了长史这个职务之外,高颎还有一个暂时没有对外公布的职务,那就是专管西域事务的西域使,职责和长孙晟的突厥使一模一样。
他接受的任务和杨集休戚相关,杨集负责拿下伊吾国,掐断西突厥和吐谷浑的联系,而高颎是去联络西域各国、铁勒契苾部,对吐谷浑进行政治上的孤立,为大隋王朝西部安宁、走向西域创造条件。
杨集几乎不用猜,就知道这是高颎向杨广献出的发展战略,而且把高颎远调凉州、乃至西域,对杨广、对高颎都是好事,所以两个阴人一拍即合,放下私人恩怨、走向了和解,
这确实符合大隋王朝的利益、发展方向,可问题是,老高都要去西域了,竟然还带家眷去凉州照顾他的起居生活;而且这所谓的家眷既不是他老婆、小妾,也不是普通侍女,而是女儿高灵,那不比杨集少的物品,怎么看都像是高灵的嫁妆。
大兴西郊,十里长亭。
尽管萧颖知道未婚夫安顿以后,自己就能去凉州团聚,尽管她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能哭,只能用笑容和祝福与未婚夫告别,可是当杨集走到身边时,一双妙目不受控制的蓄满了泪水,柔声说道:“郎君此去凉州,务必保重。我等郎君来……来信。”
“好!”杨集仔细的端详了萧颖一眼,发现她竟然罕见的化了淡淡妆容,雪白肌肤透着如美玉一般的光泽,一双灵动的眸子泪意氤氲,琼鼻挺俏秀美,红唇泛着诱人光泽,显得容光焕发,不禁微笑的说道:“你呀,已经丽质天生、美若天仙了,何须使用这些庸脂俗粉。”
萧颖羞人答答的的低下头,轻轻地说道:“总要郎君不嫌弃才好。”
“我爱你还嫌不够,怎会嫌弃?”一个多月的时间不算长,也没有丝毫波澜,然而这份从容和平淡的温馨,却令他们很快就从陌生人,变成一双热恋恋人。萧颖时常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柔、贴心以及调皮的灵动,让杨集心生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之感。
他轻轻地勾起萧颖的下巴,萧颖乖顺地仰起头,一双眸子深情又疑惑的凝视着爱郎。
杨集看到她仿佛受惊的小鹿般的可爱双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唇瓣,出其不意的吻了下去。
萧颖没想到来得如此忽然,当樱唇被擒的一刻,脑海变得一团空白,晕晕乎乎中浑身酥透,一双藕臂下意识想去推,可当触碰到他的腰身时,却软软的垂了下来。
缠绵的初吻许久方止,杨集轻轻扶正绵软如泥的小蛮腰,轻声道:“小颖,等我来信。”
萧颖的泪迅速蓄满了眼睛,她忘情地抱紧了杨集,轻声道:“我等你,你一定要快点来接我。”
“多则半年,少则一季。”杨集又在她额头上一吻,转身向亭外走去。
“郎君等等。”萧颖叫住了杨集,吃力的拿起桌上大包袱追来,双手递给杨集:“郎君,这是我给你做的衣服、帕複、鞋子。”
说到这里,着重的强调:“外衣和帕複连弩箭都射不穿,郎君如果去打仗,可以用来当铠甲,而且比铠甲轻便、舒适。”
杨集接过大包袱,笑问道:“真的假的?”
“真的。”萧颖仿佛为了增加可信度,猛的点头道:“试过了,连弩射不穿、刀砍不破、剑刺不透。”
“你从哪里学到的本事?”杨集又惊又喜,外衣无须多说,而帕複就是古代的背心,如果效果真的像萧颖所说,简直就是古代防弹背心啊。
萧颖眸中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郎君年前不是说要从军当火长么?我专门打听了一下,听说战场有很多锋利的断刃、箭簇、铁藜蒺,要是靴底太薄,容易扎到脚,所以我就把靴底加得厚厚的。可是纳靴底时,我用铁锤敲那锥子,都打不穿靴底。我觉得衣服如果也做成这样,肯定比明光甲舒适、轻便。后来我就把麻布一层层的糊来试,可那布硬得像铁块一样,于是又改成蜀锦和白缣。奇怪的是,蜀锦和白缣明明比麻布轻薄柔软,可是防箭效果竟然比麻布好,一层足以抵过五六层麻布,由蜀锦和白缣这样做出来的衣服不仅可以防箭,还很柔软、轻便、舒适。”
“我的宝贝娘子,可是立了大功啊。”杨集大喜过望的凑过头去,又亲了一下。
萧颖羞红了小脸:“几件衣服而已,怎当得郎君如果赞誉。”
杨集见萧颖一片深情的发明了‘防弹衣’,却意识不到‘防弹衣’的价值,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低声问道:“这件事还有谁知晓?”
萧颖说道:“除了我,就只有我的侍女秋月、秋水知道,弩也是跟府中侍卫偷偷借来的用的,我怕挨骂,不敢说。”
杨集失笑一声,然后吩咐道:“你们做出来的衣服在军事上有巨大的用途,你们千万别说出去,若是被敌人学去,那就糟糕了。”
萧颖只希望情郎平安,根本没想得这么多,一听他这么说,忙不迭的点头道:“我谁都不说。”
杨集想了一想,又说道:“要是阿娘回大兴,你可以去找她,把所有工艺告诉她,她会处理好这件事。”
“我明白了!”萧颖见到那几名武婢慢慢的走了过来,心知是来催杨集的,于是忍着泪水,强笑道:“郎君,你去和他们汇合吧,别让大家久等了。”
第048章:来自屈突通的下马威
行军八天,杨集一行人抵达了大总管府所在甘州,甘州是凉州的统治中心,常驻两万名精锐大军,另有五千州兵。朝廷之所以把大总管府设在此处,而不是凉州,一方面是甘州战略地位极其重要,交通四通八达,往西直抵西陲瓜州,沿着弱水河岸北行可达居延泽,继续向北则是直达东/突厥掌控大草原,大隋在居延泽旁建有边城大同城镇,是凉州和东/突厥对峙前沿阵地。向东南可通过大斗拔谷进入和吐谷浑接壤的鄯州,再往南行就是琵琶峡,然后是长宁谷,最后才抵达鄯州州治湟水县。另一方面,甘州是大隋王朝最重要的养马重地,除了从突厥掠夺、购买来的少数战马,绝大多数都是源自甘州,在甘州和凉州的草原上,养有三十多万匹马。
当杨集等人到了州治、大总管府所在地张掖县,甘州刺史刘权带着甘州官员老远就迎了出来,上前行礼道:“卑职刘权参见卫王殿下。”
刘权字世略,乃是彭城人士,少年行侠天下、横行乡里,长大以后改头换面、勤学好问,先是就近仕齐,齐亡降周,后随杨广南平陈朝、坐镇南方,其时江南初平,身为苏州刺史的刘权抚以恩信,甚得民心;刘权去年调到甘州,便是杨广举荐的结果。
这里恶劣是恶劣了一些,而且是从上州刺史降为中州刺史,但是刘权不但没有心怀怨气,反而乐可不支的跑来任职,一来是甘州邻近中枢所在的雍州,做什么都能传到皇帝耳朵里,二来是越恶劣越容易做出政绩,只要他把这里治理得安居乐业、道不拾遗,杨广以后还能亏待有大功的心腹?
“刘刺史免礼。”杨集拱手还礼,人家虽然是你的下属,可礼数周到,自然也不会摆出亲王的架子,毕竟还需要一起共事呢,若是把关系弄僵,以后如何相处?
“卫王,好久不见了。”这时,一名留着短须的中年武官走了出来,亲切的抱拳施礼。
“……”杨集尴尬了,他压根就不认识这人,好在此人也是人精,见到杨集表情不对,连忙以行礼的方式化解尴尬:“甘州总管府副总管张定和见过殿下,曾有幸和卫昭王、李充、刘方将军他们远征突厥。”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原来是张将军!我出门的时候,公孙先生还提过你。”
杨集虽然自己不认识他,可出发之前,公孙桓还专门提起过张定和,说这货不但是卫王系的得力干将,还是大奸商独孤敏霸占“甘州—居延泽”丝路的邪恶大伞。
张定和又惊又喜的说道:“想不到公孙先生还记卑职,真是、真是太意外了。”
“张将军若是入京述职,可以去找他,相信他很高兴的。”
“不敢,不敢。”张定和脸都变了,连连摇头道:“卑职不敢打扰他老人家清修。”
“??”杨集纳闷之极,那坏老头竟然让堂堂一个副总管吓成这样,到底还有自己所不知的本事?
等安顿下来,好生问问张定和。
刘权这个地方之首见到两人叙旧完毕,为杨集介绍甘州总管屈突通。
屈突通几年以前奉命到这一带巡查,查出太仆卿慕容悉达隐藏两万多匹战马,准备拿去售卖,杨坚一怒之下,欲将慕容悉达及一千名管事官员全部处斩,最后屈突通求情,这些罪臣这才幸免于难,之后杨坚见屈突通为人正直、秉公办事,索性任命他为右武侯车骑将军、甘州总管、陇右群牧使,负责甘州军事要务,并监管甘州马场。
他这一次不仅受到纨绔之王节制,还要听命于籍籍无名的张须陀,心中不忿之极。心情不爽之下,自然是全程黑脸。
对于屈突通现在的心情,杨集十分理解,也觉得他黑脸情有可原。但前提是针对别人可以,不能针对他杨集,所以屈突通黑脸,杨集连礼都懒得还。
高颎本以为杨集怎么也要意思意思一下,谁想到他这么直接,看得心中叹气,这个杨集太不靠谱了,这还没进城就搞出将帅失和,看你怎么完成此次任务?
众人一一见礼,便心情各异的进了张掖城,在刘权等主官的带领下,杨集带着大总管府的将官和几名王府民告官跟着去了州府议事厅,余者跟着甘州官吏去总管府安顿。
由于高颎这老头的忽然插手,致使杨广和杨集突袭伊吾国的计划半公开化;虽然杨坚没有在朝堂上公布,但是杨集需要调动甘州的军队,所以刘权、屈突通、张定和这三大甘州巨头已经收到了密旨。
众人坐下以后,主管甘州军事的屈突通当仁不让的介绍起了甘州的军队分布情况,他站在巨大的凉州地图上,用木杆指着甘州一圈,面无表情的说道:“甘州的两万主战之师、五千州兵都分布在险要之处,居延泽大同城驻军一万和两千州兵、大斗拔谷驻军两千;删丹县、托来河谷、燕支山、临松山、甘峻山等地驻军主要是防备南方的吐谷浑,以及境内羌人,如果兵力太少、或是无兵坐镇,恐有内乱之忧。末将肩负着保卫养马场三十多万匹战马重任,不敢有丝毫大意。”
“直说吧,甘州能匀多少军队出来?”杨集明白屈突通的意思了,这奚族杂种明显以马场重要为由刁难自己,想给自己这个大总管玩一手下马威。
所谓的防御吐谷浑、羌人通通都是不成立的低级借口。只因大隋王朝不但空前强大,而且四塞无战事,现在就像一头择人而食的猛虎,正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瞄着四周,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即便再有野心,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招惹大隋。
屈突通冷冷的说道:“最多一千五名州兵。”
“一千五百?还是州兵,对吧?”杨集气极而笑道:“你这是在打发乞丐吗?”
“哼!”屈突通重重的哼了一声,看都没看杨集一眼。
刹那之间,气氛变得紧张了起来。
张须陀、李靖等人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看出屈突通为城外之事找场子,但问题的起因,是他自讨其辱。
若非屈突通无礼在先,以杨集最先对谁都和颜悦色的为人处事,绝对不会为难一个地方大将的。而现在竟然为了区区一件小事,就拿意义重大、意义深远的西域战略来要挟杨集,这可不是一般的过分。
第049章:你行,你去。
“屈突将军,卫王这次向伊吾国用兵,事关大隋王朝西域战略,以及丝绸之路能否重新打通,而且拿下伊吾国以后,即可掐断吐谷浑和西突厥的联系,失去了西突厥的有力支援,慕容伏允纵然胆大包天也不敢袭击甘州马场;从长远来看,有伊吾为后勤重地的大隋雄师,完全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进军西域,将我大隋扩展到极西之地。”
高颎心中叫苦不迭,屈突通这家伙脑子是不是被三十万匹马踢坏了?你不过是一个甘州总管而已,竟然和凉州大总管,九州诸军事叫板,不是找死吗?
虽然说杨集不能杀官,但他却有拿人的权力啊。
他和杨集在中华殿接受密令时,杨坚把天子九剑中的龙渊剑赐给了杨集,还含沙射影的说大隋有些老臣专横跋扈,以欺压亲王为乐,并瞄着自己告诉杨集,如果有人恶意刁难,直接下了对方官职。
高颎心知杨坚是针对自己,而他这一次以超过花甲的年纪出使西域,固然是有避祸的用意,但同时也想完成大隋王朝打通西域的伟大战略,如果成功了,就算不能超越汉之张骞和班超,却也可以名垂千古。正是有了名垂千古的野望,所以总担心这个愣头青半路就把自己给办了。
他貌似是稳了,可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屈突通却一头子撞了上去,这不是找抽么?
“齐公,非是末将矫情。”屈突通对高颎倒是十分尊敬,停下脚步道:“实乃是甘州也有甘州的难处,最近两年,慕容伏允不仅频频探听我军机密,还屡次挑拨羌人造反。如果甘州因为伊吾战事变得兵力空虚,不仅吐谷浑会出兵威胁,甚至连突厥铁骑也会南侵,所以甘州虽小,但却关系到整个河西安危,境内军队着实是不能轻举妄动啊。”
屈突通看了杨集一眼,淡淡的说道:“看在齐公面上,那我就给大总管两千人,一人都不能再多了!”
高颎说道:“屈突将军,瓜州虽然东宫八率的五千将士,以及五千驻军,万一西突厥忽然增兵,一万两千人根本攻不下伊吾国。”
“两千州兵是吧?行!”杨集看了面露得色的屈突通一眼,也懒得跟他废话了,直接下令道:“本大总管现在任命你屈突通为玉门道行军总管,率领两千州兵担任进攻伊吾国先锋,遇沙开路、逢旱掘井,胆敢不执行,以通敌罪处置。”
“??”屈突通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如果在中原当先锋,两千名州兵绰绰有余,可是在一目了然、容易被敌军斥候发现的大漠却不行,所以在跟草原民族作战时,前锋和主力大军的距离拉得不远,免得被来去如风的一部部的吃掉。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在于“遇沙开路、逢旱掘井”。不是说沙漠开不了路,而是开出来以后,一阵狂风又把你的路变成一坐沙丘,根本就变不出一条大路来。
但是杨集的命令也没错啊,而且屈突通受他节制,如果不遵,轻则是罢黜为民的抗命不遵,重则是发配岭南。而且伊吾战役关系到大隋王朝长远的西部大局,如果此役失败,杨集完全可以把罪责甩到他身上,那严重的后果,他全家的人头都不够砍。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办法,冷冷的拱手道:“请恕末将才疏学浅,无法胜任先锋之职。”
杨集追问道:“那你能干啥?”
屈突通扫了杨集那帮的下属一眼,不屑的说道:“卑职只能养马。”
“那你这个总管暂时别当了,军队也别管了,继续养你的马去吧。”杨集明白他是以这种自我贬低的方式贬低他人,以为自己最后还得靠他屈突通去打仗,这种办法对来对付无人可用的主将时,屡试不爽,可自己像是无将可用的人吗?
即便是没有了屈突通,可也还有甘州刺史刘权、甘州副总管张定和,他们两人也是文武双全的人物,能不知道甘州军队情况?
屈突通愣了一下,随即扔下木杆,拱手道:“告辞!”
“屈突将军,你觉得你离开合适吗?”高颎见屈突通一言不合就走人,骂娘的心都有了。
他虽然没去招惹杨集,可是杨集和他带来的这帮人却在路上纷纷向他讨教。
交流至今,高颎发现将才、相才比比皆是,其中有几人的军事水平、作战观念比他高颎还先进。遇到这几人的问题时,高颎往往只谈军队和地方合作的重要性,免得丢丑。
杨集有这么一大帮能力强悍的下属,真以为没你屈突通就办不了事了吗?
屈突通哼了一声,在一边坐了下来,双眼望天,摆出一副我很生气的模样。
他倒要看看杨集怎么解决羌人问题,怎么可以没有后顾之忧把军队抽调回来。
杨集虽然解决了军权问题,可也知道如果拿不出解决内忧的良方,很难让人心服口服。而汉羌两族的矛盾,向来是凉州的大问题,与总管府息息相关,好在他有备而来。
于是向刘权说道:“刘刺史,我们每个人都有任务,每个人的任务都非同寻常,接下来的日子,你也不会清闲。”
刘权想不到自己也有任务,连忙行礼道:“请殿下明示。”
“伊吾战役只是第一步,恢复并超越汉朝荣耀才是大隋的最终目的,等我们在西域稳了脚跟,等待西域的,只有两种结局,要么是在反对大隋中灭亡,要么是在臣服大隋中发财。但不管是行军,还是行商,都需要一条十分便捷、平坦的道路。而我一路走来,发现大斗拔谷狭窄难行、异常险峻,这不仅不利于行军、行商,也不利凉州总管府对南方五州的管理,所以我准备把这条路加宽。”
大斗拔谷是连接河西走廊和河湟谷地的战略通道,可实际上却只是祁连山一个缺口,这条长达百余里的山谷狭窄险峻,最宽只能供三辆马车并行,更多地方只能供两车并行,而且还有很多地方凹凸不平。
当然甘州这边也可以不走大斗拔谷,而是从故道走向东方凉州,但甘州以南的鄯州一大半都和吐谷浑接壤,如果打仗的时候,吐谷浑把鄯州那头一堵,总管府所在的甘州纵有百万大军,也只能几个人、几个人的走出去,根本不够对方杀,等关中反应过来,凉州管辖的鄯州、兰州、河州、廓州、洮州已经尸横遍野了。
既然杨集当了这个凉州大总管,就必须考虑这个问题,要是把这条战略通道修好,以后凉州总管府也能在征伐吐谷浑的战争中,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斟酌良久,刘权才缓缓的说道:“殿下的心意卑职已经明白,卑职也知道大斗拔谷有朝一日会发挥出巨大的作用。然而大斗拔谷山势险峻,没有几十万人,很难在短时间内修成官道、驰道。”
“这个问题我在鄯州也刺史梁默谈过,鄯州负责修建五分之二,沿着山谷往北修,而甘州负责五分之三,从北向南修。”杨集指了指工曹王琮、刑曹萧瑀,说道:“王工曹负责设计这条路,并肩负起联系双方的使命;萧刑曹负责监管施工。”
“既如此,卑职没有意见了。”此路若通,那便是妥妥的政绩,刘权听说没有全部压到甘州身上,也就不反对了。
“好!”杨集点头道:“接下来就是民力问题了,首先是使用朝廷规定徭役,每超过一天,总管府给他们一定的工钱,如果有人不愿以劳换钱,也不用强迫他们。其次、雇佣甘州各个寨子的羌人来开路,他们之所以屡屡出山搞暴乱,其实是因为活下去所致,如果有正当途径获得粮食,他们自然也就安宁了。”
这些日子,杨集可没少向高颎请教大隋各地的问题,有这么一个宰相背书,杨集对凉州情况相当了解,他知道这里的羌人汉化程度极高,一些邻近城镇的羌人寨子甚至连母语都不会说了,他们除了相貌、衣着、风俗和汉人有所差异之外,性子也比较温顺,如果官府能够给予他们公正待遇,他们绝对不会谋反,如果这些人参与到建设中来,且又有工钱可拿,定会带动更多羌人前来劳作。
即便有的寨子桀骜不驯,听从慕容伏允的挑拨,但也会因为朝廷的一视同仁走向孤立,成不了气候。
朝廷虽然花了一些钱粮,可得到的却是平坦大道、羌人归心、国土安宁,而没有了战争,那么又会减少许多军费、战后抚恤。
怎么看都合算。
况且出发之前,还从杨坚手中要到了试验点的权力,现在花点钱修条路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杨集也没有什么系统方案,更不从从何下手,只能发挥上位者的作用,自己动动嘴皮子,然后再让属下去干。
他身边这帮人的共同点就是能力大、干劲足、脾气臭,但又十分正直,如果把他们一个个都派出去了,既不怕他们干不好,更不用担心他们贪污,还省得他们动不动开辩论会,然后吵起来。
这伙人一路争执、一路开辩论会,白天是在马上辩,晚上在驿馆争。
他们自己玩着也就罢了,关键是他们每次搞不出结果时,就拉他杨集和高颎去主持公道,高颎这老头根本就不说话,老实得不行。
大家拿他没办法,都找顶头上司来评,所以弄得他一个头两个大,最后也只能想方设法、绞尽脑汁去忽悠。不过有这帮高智商的家伙在身边争吵,自己好像都变得聪明了一些。
如今这一安排,脾气最臭、最认死理的萧瑀、王琮暂时是甩掉了。等萧颖来了,再以公事为由,把萧瑀打发到更远的地方,省得他阻碍自己泡他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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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一路向西
“殿下英明!”刘权心服口服的说道:“以利而诱,比起单纯武力镇压有效得多。”
“事实上,单纯的武力威慑只会把人逼反。”杨集看了继续望天,却竖起耳朵听的屈突通一眼,笑着说道:“羌地有大量驻军,像防贼一样的防他们,所以羌人天天都生活在惶恐之中,生怕有一天,刀子落到自己的头上。如果当地驻军手脚不干净,他们更加是敢怒不敢言,而有了慕容伏允挑拨、吐谷浑承诺当强大后盾,他们为了自保,自然偷偷摸摸的与之往来。如果他们安全有了保障,又有生活来源,自然不会造反。这是人之常情,换成是谁都会如此。”
刘权躬身道:“下教受教。”
“另外,组织地方各县,按照朝廷分配标准,给城镇附近的羌人授田。”
杨集为了让大家彻底领会他的意思,也没有藏着掖着,继续说道:“凉州有大量羌人,而且他们的生活习性与汉人无异,然而朝廷以往的安抚政策只针对羌人各寨、各部首领,虽取得一时之效,却也有养虎为患之后患。比如说开皇四年,就有千多家党项羌人归属大隋,到了第二年,党项族首领拓跋宁丛见自己众叛亲离,无奈之下只好到洮州请求内附,当时天下尚未统一,圣人无暇兼管羌人之事,于是授拓跋宁丛为大将军,让他继续管理之前内附的羌人。拓跋宁丛以朝廷名义剪除之前反对他的人以后,得以壮大,并在开皇十六年进攻会州,战败以后再次降隋,然而朝廷还是让他来管羌人。在这过程中,普通羌族人始终没有得到什么,始终是拓跋部用来获利的工具。拓跋部首领为了获得更多的利益,甚至还以朝廷的名义征收苛捐杂税,加深两族矛盾,然后再以个人名义假惺惺去授粮,从而达到拉拢人心的目的。我这次决定自下而上、反其道而行之,把那些苦哈哈的羌人百姓拉拢过来,失去了这些羽翼,看他拓跋丛宁怎么反。”
众人恍然大悟,如果心向朝廷的羌人得到田地,过上富足日子,只会让更多羌人出山,向凉州大地涌来,对于朝廷来说,分派的凉州大量荒芜的土地,然而得到的却是大量人口和稳定的赋税、兵源,从长久来看,确实是百利而无一害。
这是一招狠毒的釜底抽薪之计,而且算准了人性,便是高颎也不得不感叹,杨集这个愣头青天生就是混官场的好苗子,自己不过是给他介绍凉州概况而已,他就东一榔头西一棒的弄出一套看似杂乱却很明确思路,以后熟练了,那还得了?
只是一想到自己筹划了两年时间,最后却花落萧家,心中异常的不甘,顺带看萧瑀也不爽了,心说自己是不是这小子弄去西域?
“殿下此策可以从根本上解决羌人之患,卑职自当遵行。”刘权拱手一礼,话音一转道:“但此事重大,几乎颠覆朝廷以往的对外政策,首先要通报朝廷,其次、甘州虽有大量羌人,然而洮州的羌人更多。”
“圣人给了我军政自决的权限,太子就更好说话了,他不怕我们折腾,就怕我们死气沉沉,所以朝廷方面完全不用担心。”杨集给了大家一个定心丸,继续说道:“鄯州刺史梁默、会州刺史梁元礼我见了,他们没问题。而在河州枹罕县的时候,我也见河州刺史张寿、洮州刺史张峻、兰州刺史李琼、廓州刺史慕容三藏,他们也很好说话。”
高颎听得直翻白眼,你都把古之名剑龙渊亮出来给他们品鉴了,他们敢不好说话吗?
“至于凉州刺史柳武建应该也好说话。所以你们不必担心,以后只要有好点子,只管说出来,咱们商议以后就朝凉州大地招呼,立了功,大家都有份。出了事,自然有我……有我的太子兄来扛。”杨集最后说道。(柳武建是凉州本州刺史,与杨集监管九州的凉州大刺史不同)
“请殿下放心,卑职定不负重托。”刘权狠狠地点头,他也知道杨广在京城的处境不是想象中那么好,他现在明显是希望杨集在凉州做出一番大事业,继而以此大功来巩固他的太子之位。
大家都是荣辱与共的太子党,岂能在太子需要政绩筑基的时刻唱反调?
“杨民曹、韦礼曹。你们尽快把民、礼二曹完善起来,协助九州刺史安置羌人、说服羌人。”杨集向看了杨善会、韦云起,这两个人看似儒雅,实则都是文武双全的暴力分子,马槊和笔杆都玩得相当轻松。
“卑职遵命。”
“虞吏曹、刘士曹。”杨集又向虞世南、刘炫吩咐道:“诸曹属官,由你二人负责选拔,如果凉州没有人,则派人去京城,从预备官员中选拔。”
“喏。”
…………
大致安排好凉州未来发展方向,杨集便把政务通通甩给了长史高颎,伊吾国还没有拿下,他的西域使还发挥不出作用。等伊吾入手,凉州的政务肯定被他梳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杨集回来以后,只须拾起现成的框架来办事即可。
这次对伊吾国的突袭战,是杨坚认可了的战争,由于有他插手,能够动用的兵力也变得雄厚了。
杨集和杨广偷偷摸摸规划的时候,能用的兵力最多只有一万三,而杨坚现在给了他两万人的配额。但兵力最多的甘州乃是大隋的战略重地,军队绝对不能少于两万,所以他最多只能动用张掖县的五千机动兵力,然后再由军司马张须陀收拢屈突通安排在各地兵力,组成甘州机动兵力。
而瓜州的五千名士兵,最多只能带走两千,这样算来,杨集还有八千缺口。杨坚的意思是让他就地解决,从民间募集青壮来补充,这也是常用的方式,虽然杨集不想用农民军,但形势不由人。
庆幸的是甘州会骑马的羌人多,这些人得益于杨坚狠抓贪官污吏,不但过上比较好的日子,也比较向往汉人生活,当总管府收回监督他们的军队以后,再经甘州官员深入羌人寨子颁布均分田地政策,也使杨集的募兵事宜变得胜利起来,在立功重赏的引诱之下,骁勇豪迈的羌人汉子纷纷响应,仅只四天时间就招到四千多名羌人勇士。
若非杨集等不及,恐怕仅是甘州就能把兵力缺口凑齐,虽然张须陀建议杨集把收拢回来的军队带上,他可以重新练兵,可是杨集担心突厥来袭,新兵不能胜任,便否则了这个提议,至于伊吾这种软柿子,用新兵倒是无妨。
况且他离京时,就给王辩下达了就近募兵的命令,他们至少有十天的募兵时间,区区四千兵力肯定难不到他们,而且五名大将都是能征善战之辈,说不定已经有了初步的训练。
所以杨集在甘州准备妥当,便和王府属官便带着军队继续西行。
第051章:臭味相投
瓜州敦煌县素来是中原王朝的西部重镇,也是胡商进入中原王朝的第一站,自从汉朝开辟丝绸之路以后,来自西域、粟特、吐火罗、波斯、天竺等地的商人尽比云集于此。一些头脑精明的胡商甚至直接在此安居,专做中转的生意。经过数百年的繁衍,一些胡商已经发展成枝繁叶茂的大家族。
这天午后,官道上出现一支千余骑,为首之人正是凉州刺史、大总管杨集,随行的有王府司马李靖、属李大通、主薄宋正本、谘议参军事苏亶、兵曹参展军史薛举、骑曹参军事史怀义、记事参军事李大亮和刘通仁、参军事独孤平云。
与属于朝廷的凉州大总管的佐官相比,这些人才算是卫王府私人团队,而带来的一千骑也是王府的亲兵;至于朝廷大军都在敦煌县东北方的玉门关休整,如果征伐伊吾国,只须从玉门关出发即可。
张出尘、柳如眉、慕容弦月等人作为杨集的近身侍卫,也和普通士兵一样头戴鹰棱盔、身穿细鳞甲,腰配宝剑,手执长矛,骑在骏马之上,显得英姿飒爽。
虽然军中不准出现女将和女兵,但边镇将官其实都有侍女、侍妾扮作亲兵随行,朝廷对于这种现象,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们不在军队编制之内,朝廷一般都不会管。
不过毕竟是朝廷严禁的事情,一旦误了国家大事,携带女眷的行为往往被政敌放大来攻击,所以一般将官都自觉遵守这个禁令,而不一般的将官却带得心安理得。
邻近敦煌城,出迎的瓜州将官已经列队就绪。
见到杨集等人放缓速度,一名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大将率众而来,行礼道:“瓜州刺史、总管麦铁杖恭迎卫王殿下。”
麦铁杖是始兴人,勇猛而有膂力,相传能日行五百里,跑起来可以赶上奔马。他少年时期粗犷放荡,喜交朋友,重信义,平常以捕鱼打猎为生,不置产业。陈国太建年间与人合伙做贼,被官府俘获以后沦为朝廷的奴仆,专给陈叔宝撑伞。
麦铁杖常在退朝之后,步行到百里外的南徐州偷盗,次日清晨仍旧替陈后主撑伞。如此多次,连失主都认出了他,最后告到陈叔宝那里。朝中官员见麦铁杖每天早晨如期出现,根本就不相信他连晚跑到几百里外做贼。后来告他的人实在太多了,于是尚书蔡徵便以百金悬赏,招募可以连晚送诏给南徐州刺史的人,麦铁杖不知这是针对他的计划,应招接了送诏书的任务,并在次日早晨及时回奏,这才真相大白。
南陈覆灭以后,麦铁杖转入大将军杨素军中,骁勇作战、屡立战功,受封为仪同三司,并在在开皇十六年,以车骑将军的军职北征突厥,杨素人尽其才,专门让他负责侦察之事,因功加封为上开府。
年初杨坚问遍全朝,都没人愿意来形势复杂、盗贼出没、凶险异常的瓜州任职;麦铁杖应声出列,以自己当过贼、懂贼心的理由接下前总管贺若怀廓留下的烂摊子。
只不过麦铁杖虽然头脑灵活、作战骁勇,却是一字不识的大文肓,根本看不懂公文。他又担心外人把公文上的机密外泄,就把长子麦孟才带在身边当译官。
“麦将军请起。”杨集下马,将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奇人扶起,打趣道:“麦将军昨晚是去了高昌王宫、还是焉耆王宫?”
麦铁杖听得哈哈大笑,说道:“末将昨晚本想把焉耆王后偷来当见面礼,可是走到半路,风沙又把末将吹了回来。也是殿下当面,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众人尽皆大笑。
寒暄完毕,一行人进了敦煌城。
敦煌城是瓜州治所,也是防御西部之敌的前沿,城池周长二十里,城墙修得高大宽阔,然而凑到近处,杨集却发现许多地方呈现出残破之状,甚至有几段城墙都坍塌了,许多百姓正在把残垣断壁掘走,重新夯实墙基。
“这便是贺若怀廓留下的烂摊子之一了。”见杨集注视断墙,麦铁杖苦笑道:“这边还算好的了,防御外敌的西城墙坍塌了一大半,末将看到敦煌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百姓运气好,如果贺若怀廓当总管期间,有几百马贼夜袭敦煌城,百姓们连个避难的地方都没有;第二个念头就是害怕,害怕晚上有马贼端了末将的老巢,所以第二天天不亮,就组织百姓修葺城墙。”
杨集笑了笑道:“总管府能为瓜州出力的地方是什么?”
“末将没有大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扩大军队数额。”小把戏被拆穿的麦铁杖嘿嘿的笑着说道:“瓜州是大隋王朝的西大门,也是大隋最复杂的地方,然而五千驻军不仅要防御吐谷浑和西域各国,还肩负清剿马贼、流寇的使命,这五千人根本完成不了繁重的任务。而吐谷浑在鄯善驻军两万,是瓜州四倍之多;如果战事突发,有敦煌城十几万百姓拖累的守军,连城都不敢出,更不要说大破敌军了。”
“所以呢?”杨集笑问。
麦铁杖笑着说道:“所以增兵很有必要。”
“我也想增兵。但是朝廷也有朝廷的考虑,一方面,朝堂上的官员认为大量增兵,会引起西域各国恐慌,从而令西部不安、战火纷飞;另一方面是十分现实的给养问题;从内地运输固然可以,可是路途漫长遥远,一石米到了这里,只剩三四斗,另外六七斗都被运粮队吃掉了,这又被认为是劳民伤财的举动。如今西域靖平,很多安于现状的官员,都觉得增兵是件得不偿失的事情。”
杨集说道,中原王朝自古以来就信奉被动防御政策,从来没有想过主动出击。汉击匈奴、隋征突厥看似是主动出击,但实际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以攻代守,并不是为了吞并草原而主动发起的战争。
一旦威胁消除,又缩回来搞内斗,把好端端的国家弄得鸡飞狗跳,当异族再次崛起,又一次发起反击。世世代代都如此循环往复,要是内忧外患天灾不断,那就是改朝换代的时刻到了,然后又是一个大循环。
偶尔出现一两个算得上是激进的君王、将官,也被安于现状的民族大势压得动弹不得,最后连东亚都走不出去。
就在杨集感慨之际,听出话外之意的麦铁杖笑着说道:“如果殿下有办法说服朝廷增兵,末将就有办法养兵。”
杨集问道:“你怎么养?”
“屯田啊。”麦铁杖说道:“甘泉水流域皆可辟为良田,守军可以从中获得补给,就算不够,末将也可以用其他办法来补充。”
“偷抢拐骗吗?”
“让殿下看出来了。”麦铁杖见到杨集的随从都离得远远的,便低声笑道:“您是不知道啊,末将到了敦煌以后,贼瘾一下子就犯了,一门心思想抢周边各国……嘿嘿,如果兵力充足,末将可以打马贼;也可以扮马贼去抢吐谷浑、西域各国,把他们的土地变成大隋的土地、他们的钱变成大隋的钱、他们的女人变成大隋的女奴、他们的男人变成大隋的战奴。”
“行啊老麦!”杨集不得由另眼相看,嘿嘿的笑了起来:“英雄所见略同。”
“您这是答应了?”麦铁杖惊喜道。
“你认为增加多少兵合适?”难得遇到一个贼性十足的家伙,杨集觉得自己必须支持,免得打击他的积极性。
“增兵一万!”麦铁杖见杨集眉头都皱了,以为多了,连忙又说道:“五千也行。”
“太少了。”杨集摇头道:“吐谷浑在鄯善布兵两万,严重威胁到了瓜州的安宁,我认为瓜州驻军两万很合理;如果吐谷浑增兵,咱们相应增兵也很合理,如果吐谷浑倾全国驻扎鄯善,就把他们一锅端,朝廷委任的文官连仗都不用打,就可以直接去治理高原,既简单又省事。”
麦铁杖被杨集的贼心吓到了,结结巴巴的说道:“您、您,您认真的?”
“那还有假?”杨集淡淡的说道:“如果在鄯善打一场灭国之战,我们将会省去很多很多麻烦。”
“道理是没错,问题是……”麦铁杖苦笑道:“问题是咱们都做不了主啊。”
“太子可以啊!”杨集毫不犹豫的把杨广扯了出来:“太子让我们放心折腾,功劳是我们的,出事他扛。”
“您别骗我,我会当真的?”麦铁杖又惊又喜又兴奋的搓着手。
“你这么聪明,我骗得了你吗?”
“这倒也是。”
“……”
众人见这一大一小有说有笑,不时发出一阵阵奸笑,又是惊骇又是好笑,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这么高兴。
男人的情谊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因为聊到某个共同话题,很快就变成好友。
杨集、麦铁杖也是如此,两人臭味相投,大有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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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2章:周齐陈三分敦煌
瓜州扩军一万五的权限,杨集还是有的,只需及时上报即可。而且这也是迫在眉睫的现实需要,只因大隋一旦攻克西突厥仆从国伊吾,就代表大隋正式和西突厥、吐谷浑争取西域主导权。届时不仅西突厥、吐谷浑警惕万分,便是西域各国也会诚惶诚恐,形势骤然大变。若是几方联合逼近,单凭瓜州五千兵马,能做什么事儿?
另外,杨集也希望吐谷浑在西域跟大隋在搞军备竞赛,反正怎么比,最后倒下的肯定是环境恶劣、土地贫瘠的吐谷浑;如果两国决战于西域,也是正中杨集下怀,只因隋军在这里打仗的话,远比气候恶劣的雪域高原轻松;要是能够把吐谷浑的有生之力全部歼灭在西域,朝廷只需派出两三万精兵就能荡平吐谷浑在雪域高原上的残余势力。
至于军武发家的关陇贵族这边,只要战争红利超过他们心中底限,估计是不会反对战争的,如果他们意识到西方美丽富饶,有着不弱于大隋的财富,并能乐不可支的跑去西亚、欧洲建立一个个属于他们自己的王国,完全可以避免‘骨肉相残’的悲剧。
这是杨集与麦铁杖聊过以后,得出的一个异想天开的思路。
他觉得自己在皇族和关陇贵族争斗中起到的作用就是引导,引导大家开眼看世界、打破固有的僵化思想,让大家知道宝地不仅只有中原,然后纷纷从这一亩三分地走出去,到世界各地去闯、去打,把欧亚大陆建成一个大大的中华文明圈。
而将西域收入囊中,无疑是让大家走出固有圈子的第一步;这一步,却也是最难的一步,不仅有外敌在前方设陷阱、还有更多‘自己人’在背后捅刀子,仅靠一个人是完成不了这项历史使命的,而麦铁杖这个贼性不改的“贼将”,显然是一个志同道合的好同志;将要出使西域的高颎,勉强也能算是一个。
“麦将军,敦煌城为何有这么多汉人?”
杨集本以为敦煌是胡人的天堂,然而进得城来,惊奇的发现热闹长街多数是汉人,男人举止儒雅、温文尔雅,女子清丽出尘、气质宛然,口音多是河北一带,而且更令他惊奇的是这些人的衣服竟然比隋朝流行的胡服还要古老,细看竟是秦汉时期的服饰,与胡风大盛的关中截然相反,给人的感觉是这里仿佛比关中更像是汉人圈子。
“殿下真不知缘故吗?”麦铁杖笑着反问。
杨集摇头道:“我年纪小,我不知道。”
麦铁杖说道:“在周朝统治时期,敦煌只是一个下县,不足千户的人口也以羌人、胡人为主。周灭齐后,时为丞相的圣人强迁四千户齐国贵族至此;尉迟迥反周时,许多臣子纷纷响应,圣人平定尉迟迥之乱以后,把很多参与叛乱的周国贵族发配至此;灭了南陈,又把三千户南陈贵族迁徙至此。三国贵族的大量涌入,使这里一下子就成了人数众多的上县。”
杨集失笑道:“圣人将周、齐、陈旧臣集中于一城,而且户数相当,斗得应该相当热闹吧?”
麦铁杖嘿嘿的笑道:“听说以前豪门林立,实力相当的就有几百户人家,然后斗到现在,只剩高、崔、宇文、元、陈、徐六大势力了。”
“高、崔代表齐国;宇文、元代表周;陈、徐代表南陈,是不是这样?”杨集这才明白敦煌汉人为何如此之多,而且个个气质高雅。看来这些河北士族、南方士族哪怕被发配了,也始终以汉人正统自居,保持着士族高人一等、高高在上的傲慢。
“正是如此。”
“这个三国城,有点意思。”
“确实蛮有意思的。”麦铁杖看了一下天色,笑道:“殿下是去官署休息,还是去军营看看?”
“军营吧。”
“其实都在一处。”麦铁杖又说道:“总管府前面是官署,后面是一个足以容纳五六万大军的军营,虽然大部分闲置了,可是只要大军一到,就可以入住。”
不久。
一行人到了总管府。
官署和军营被一条护城河隔开,军营四周围着一根根巨大的木栅栏,一支支削尖的木鹿角,新痕宛然,显然也是麦铁杖到了以后,重新修缮的军营。里面扎满了整齐的帐篷,大门旁有两座高大的哨塔,上有士兵眺望。
走进军营,只见一队队士兵在校场上列队训练,军容十分整齐。
杨集指着那代表营房的帐篷问道:“这里又不是行军大营,为何用帐篷,而不是冬暖、夏凉的营房?”
麦铁杖苦笑道:“这里本来是营房,可是贺若怀廓到来以后,推崇什么行动如风。他嫌营房、栅栏碍事,通通都拆了。末将认为修好城墙是重中之重,所以把栅栏补上,然后去筑城了,营房只能放到最后了。”
杨集点了点头:“外出可以住帐篷,而这里却是将士们的家,没必须刻意艰苦,抓紧时间把营房建好。”
“喏。”麦铁杖应命。
巡视了一圈下来,杨集发现军营四角各有哨塔一座,看样子也是新建。之前麦铁杖说贺若怀廓统治期间没有马贼袭击城墙残破、军备松弛的敦煌城,是百姓运气好,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
杨集所住的官宅位于总管府东侧,是一座占地十亩的独立院子,这里一直是瓜州用来接待上司的地方,本来麦铁杖是准备把总管府让出来的,但杨集又不是长住于此,不想麻烦人家搬来搬去。
在参观完总管府和军营以后,杨集便来到了这个院子,一进门,李大亮上前禀报:“公子,大部分弟兄都住在军营里,王府属官和玄武精卫都分布在这个院子,有何需求,大家随叫随到。”
“嗯。”杨集随口问道:“条件还好吧?”
“麦将军准备得相当周到,玄武精卫四人一间,将官两人一间,一切用具都是新的。”李大亮说道。
杨集点了点头,把敦煌城的情况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然后向李大通说道:“敦煌城呈现出高齐、宇文周、南陈鼎立之势;也许是我多疑了吧,总是觉得这座城很有意思,你怎么看?”
李大亮虽然还很年轻,可也具备了名臣名将的素质,李氏三兄弟以他最为细心,杨集想听听他的看法。
至于新加入王府的人,暂时还不能让他们知道太多事情,尤其苏威的孙子苏亶,永远也别想接触到王府的核心机密,等打完伊吾,便会把他安排进总管府的佐官体系之中。
“经公子一说,卑职也觉得很有意思。”
“那就派些人盯着这六家,并设法挖出他们的发家史,同时也看他们有没有和关中有密切联系。”瓜州事关西域,而西域又关系到大隋未来的发展方向,杨集既然发现了这么有意思的怪事,自然不能熟视无睹。
李大亮沉吟了一下,又问道:“能不能通过麦将军去调查?”
“不可!”杨集断然拒绝,说道:“如果他们有问题,肯定把总管府盯得死死的,麦将军即便探听到什么,恐怕也是三大势力为了借刀杀人而专门给麦将军准备的。此事只能暗中调查,一方面派人暗中打探,一方面利用商队派慢慢接近他们。”
“卑职明白了。”
“把王辩将军请来,我要问他募集军队情况。”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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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祝大家放假快乐。
第053章:敦煌设宴索军饷
“卑职参见殿下。”王辩跟着李大亮匆匆走进房间,向杨集行了一礼。
他和王威、尧君素等人到了瓜州以后,按照离京前的计划,协助麦铁杖整肃官场和军队,征民工修缮城墙也是大家为了掩人耳目搞出来的大动作,而麦铁杖巴不得一天就把敦煌修好,大家一拍即合,便配合着把敦煌搞得鸡飞狗跳,然而大家所做一切都与敦煌实情吻合。
军队方面,守军都被带回军营训练,成功的营造出一副关押起来整顿的假象,时不时释放出去的军法处置,又勉强使募集军队变得合理起来。
“募兵不胜利吧?”在杨集看来,敦煌是周、隋流放战犯和敌人之地,他们之所以配合麦铁杖修缮城墙,是城墙和他们生命安全息息相关,而让他们从军替隋朝卖命,恐怕就很难了。
“情况恰恰相反。”王辩笑着说道:“募集通告发布以后,应者云集。”
“这是为何?”杨集奇了。
王辩说道:“迁徙到敦煌的贵族本身是豪门大族,他们带了大量家产过来,并没有因此落魄下去,反而因为地势之便赚了不菲家业。他们来到敦煌的时候,斗得十分厉害,从中脱颖而出的六大家族,令许多家族变得一无所有,这些失败者贫困潦倒,从军也就成了上上之选。”
“那六大家族有没有子弟从军?”杨集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些贵族在周、齐、南各有极大的人脉和名望,杨坚可以名正言顺的清除他们,可如果过于苛刻这些影响巨大的贵族,会让各地百姓大生反感之心,是以只把他们强行迁离根深蒂固的故地,并没有剥夺他们的钱财。
可是对于这些失去权力庇护贵族来说,有钱不见得是好事,当他们到了山高皇帝远的敦煌以后,便开启了相互兼并、优胜劣汰的明争暗斗。
敦煌六大家族是从千军万马之中杀出来的强者,以各种手段强势夺取了失败者的财富和生命,对于失败者来说,这是实实在在的家仇,比起可有可无的国恨强烈几万倍,可他们不但失去了复仇能力,甚至连生存都困难,于是想借助官府之力图生存、谋发展。而派遣子弟从军显然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虽然不能一步登天,却也有了官方身份,多少能让六大家族有所顾虑,不敢像以前那样强势明抢。
他们彼此之间的乡士情,早就在争斗中消失干净了。如果朝廷把这六大家族灭了,敦煌的中小家族不但不会反感,反而会拍手称快。
这些或许就是杨坚把三国贵族集中搬迁、并‘大方’给他们家产的真实用心。
王辩摇头道:“以这六大家族为首的人都不想为大隋卖命,没有一人应征,甚至还在暗中怂恿其他人也不应征,若非他们仇恨太深,末将等人恐怕是有负殿下重托了。”
“这帮人都沦落到步田地了,居然还想给朝廷制造麻烦,我看他们是活腻了。”
杨集冷哼一声,向李大亮吩咐道:“随便找间酒楼设宴,然后给六大家族为首的敦煌豪族发帖子,请他们今晚来赴宴。另外通知麦铁杖,让他别搞接风宴了,今晚随我去搞军饷。”
“喏!”李大亮一鞠而退。
杨集向王辩说道:“王将军,我为了应对西域各国的反应,决定把瓜州驻军扩成两万,但是这么一来,再让麦铁杖军政一把抓就不合规矩了,我准备向朝廷推荐你为瓜州刺史,你觉得如何?”
王辩这个人虽然名声不显,但他是凭借军功得以晋升的,作战经验十分丰富,扎营、行军、打仗都很在行,尤其难得的是这是一名军政双全的全才。
如果他来当瓜州刺史,绝对比朝廷任命的文官懂得配合麦铁杖,而不是动不动就反对,所以杨集决定在朝廷任命刺史之前,先推荐一个知兵之将上去。
“卑职多谢殿下看重,然而这不是卑职能决定的,如果太子同意、圣人任命,卑职决不推辞。”
王辩十分心动。他今年已经四十二了,虽说杨广十分重视和信任他,然而现在的地位太低,即便杨广以后适当提拔他,但是他没有家世可倚,很难脱颖而出;与其在京城无所事事的带兵、等待希望渺茫的晋升,倒不如在边境做事,如果在这里做出一番成绩,杨广想提拔他也有理由了。
“就这么说定了。”杨集点了点头,既然他本人没意见,只需向杨坚、杨广各写一封信就行了,问题应该不大。而且王辩是杨广的人,他推荐上去,也不担心杨广以为自己在凉州拉帮结派。
接下来,两人开始商议行军事宜,等李大亮回来提醒的时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稍作收拾,一行人便向举办宴会的渤海酒肆走去。
……
渤海酒肆是敦煌最大的酒肆,位于敦煌城大十字中心地带,占地十多亩,主楼是一栋高三层的木楼,左右两侧各有一栋高两层的辅楼,往来敦煌的大商一般都会在此歇脚,它的主人是率先在这里立足的高氏。
高氏是敦煌六大家族之首,但是家主却是一个名叫高燕的女人,她跟家族一起来到敦煌以后,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帮助当时的家主拉拢一些比较小的北齐贵族,与当时已经自立的崔家抗衡,很快就使崔家陷入了孤立,若非后来又有周、陈贵族到来,岌岌可危的崔家早已被吞并,在这时候,她又说服族人放下成见,对崔家改打压为扶持,联手对付后来之士,很快便使高氏成为敦煌第一家族。前任家主病逝以后,精明能干的高燕被推举成新家主。
然而六大家族虽然内斗不休,但是每当朝廷命官触犯到他们利益时,便会联合闹事。上上任刺史严格执行人口制度,依照朝廷规定,在瓜州进行人口清查,并且还需要登记姓名,连人们的年龄与出生年月日都需要被登记上,这一举动,严重的触犯隐匿大量人口主力的六大家族的利益,于是他们联合起来向朝廷弹劾,诬告这名刺史为一己之私为祸地方,使其最终被朝廷罢免,到了军政一把抓的贺若怀廓上任,他们花大钱贿赂,使贺若怀廓在任期间不但毫不作为,反而充当六大家族盘剥佃户和地方的百姓的保护伞。
下午,六大家族为首的敦煌豪门都收到了大隋卫王、凉州刺史、凉州大总管杨集派人发放的请柬。
内容说得很客气、委婉,但这所谓的请柬,其实就是一张粗糙的竹纸,丝毫修饰都没有,看过的人都知道这是仓促之间所‘制’。
可就是这么一张纸,却令所有家族都不敢不来。
第054章:强取豪夺
黄昏时分,杨集来到渤海酒肆客宾厅,在敦煌豪族家主注视下,带着麦铁杖、王辩、李靖、苏亶等人走向前方。
应约赴会的人知道宴无好宴,此时见到宴会之主终于来了,一个个都毕恭毕敬的躬下身躯,尽可能让自己的举止比其他人恭敬,免得自己成为杨集用来‘儆猴’那只‘鸡’。
杨集走到主/席之前,眼前的桌案竟然只有四盘凉菜、一盘烤肉冻成一砣、一个竹编饭桶,简单得连一壶酒都没有。
看这架势,肯定要另外加餐了。
头戴幕离的张出尘、柳如眉待杨集就座,这才踏步上前,持剑侍立左右,警惕的地注视着下方一举一动。
杨集面向众人,说着连自己也不信的鬼话:“首先向诸位说声抱歉,因为时间仓促,酒肆准备的食料不足,所以有点怠慢了大家,实在抱歉。”
听了这话,下首的高燕气得憋红了脸,掌柜当初听说是卫王在这里宴客,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她;她让掌柜把鹿舌、鹿脊、雪豹肉、蓝马鸡、斑尾榛鸡等等昂食材通通用上,甚至还让人把家里珍藏了十几年的西域葡萄酒搬了来。
至于对方给不给钱,她毫不在意,心中甚至巴不得对方不给钱。然而前来交涉的李大亮只给了掌柜一串钱,要求按这标准来上菜,平均下来连肉菜都上不起,这一砣烤肉还是以打折的方式加上去的。
如今杨集却把罪责怪到酒肆头上,着实令她生气,如果这话传出去、如果长途来而的商旅听说堂堂大隋卫王在渤海酒肆宴客,渤海酒肆却连像样的食材都拿不出来,以后谁愿意来这里吃饭、住宿、玩耍?
“其次、我要感谢大家,如果不是在座诸位够朋友、够大方、讲义气,前总管贺若怀廓也不会从一名有为之将,变成草芥人命的贪官污吏。”
杨集在京之时,十分关注贺若家族之案,对于贺若怀廓犯罪经过心中有数,他当瓜州刺史、总管头一年相当不错,不仅努力练兵、剿灭境内马贼流寇,还关注民生,努力为普通百姓谋福利。然而控制了瓜州八成良田的六大家族一直给他制造麻烦,由于敦煌驻军一半以上的军粮都要他们的田地来供应,所以他们在贿赂不了贺若怀廓的情况下,就联合起来控粮不售,弄得贺若怀廓焦头烂额,他来交涉一次,这些人就说着花团锦簇的话,说是看在他的面子上,稍微放点粮,如此一次次交涉,就成为了“好朋友”。贺若怀廓本身就不是什么有心机的人,当“好朋友”有所求、必有所应;久而久之,终于倒在糖衣炮弹之下。
虽然主因还是贺若怀廓立场不坚定,可这些推波助澜、想方设法把他腐化的帮凶,难道就没有负责?
“殿下此言差矣,贺若怀廓自己贪赃枉法,与我等何干?”说话的是高家之主高燕。
贺若怀廓在任期间,对出身高贵、貌美如花的高燕十分着迷,高燕便发挥女人本色,时不时请贺若怀廓游山玩水,放下家主架子软语相求,总之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也要请贺若怀廓照顾高家,但就是不给贺若怀廓睡……然而就是这个看到得不到,把贺若怀廓迷得神魂颠倒,每次都以为只差那么一小点,结果自己完了,还吃不到高燕。正是贺若怀廓重点照顾,高家不仅移居敦煌第一家的位置,还得以壮大。
此事在敦煌贵族圈子不是什么秘密,所以高燕本能的以为杨集在针对自己、针对高家。
“他依仗刺史、总管之权,对我等苦苦相逼,我等无权无势,除了顺从之外,还能如何?”
“是吗?”杨集不怕有人接话,就怕自己唱独角戏,此时见高燕接话,便说道:“照你这么说,我的权力比贺若怀廓大,我对你们苦苦相逼,你们也只能顺从了讨好于我了?”
高燕看了杨集一眼,说道:“我们奉公守法,为什么要讨好殿下?”
“那贺若怀廓又怎么说?”杨集问道。
高燕欠身一礼:“只因他穷凶极恶,而殿下乃是大隋亲王,所以我们不担心殿下贪赃枉法。”
杨集认真的看了高燕一眼,发现她不仅长得花容月貌,还很会打扮,身上虽然穿着素雅的衣服,可是和老娘、萧婉、萧颖、高灵、张出尘、柳如眉等人常穿的遮蔽身材的宽袍不同,她的素色衫子紧致贴身,衬得她那丰腴柔美体态凹凸有致,异常诱人。
见杨集注视自己,高燕不自觉的挺直身躯,裸露在外的小半截高耸胸膛在夕阳下莹莹生辉,诱人之极。然而杨集却皱眉道:“大婶算不算是欺善怕恶呢?”
“……”遭受爆击的高燕气得差点失态,她在敦煌有第一美人之名,满城男人都馋她美貌、身材、地位,她也引以为豪。
她今天便是有了故伎重施之心,才把自己打扮得这么诱人,然而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她在杨集这里,竟然只是一个年老色衰的‘大婶’。
这真不是杨集故意为之,而是他在美人如云的大兴宫里长大,对美人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难以想象的挑剔,能让他失态的美人不能说没有,但是有也不多。
其实顶级门阀嫡系子弟多是如此挑剔,杨集绝非个例;即便有人在青楼中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也是意气之争居多,与“美人”本身的关系并不大。
在这类人身上,美人计、金钱攻势很难获得奇效;一方势力倾尽全力找来的美人,或许不如人家一个劈柴女奴长得好、才华高;美人计起到的作用,或许还不如一把古剑、一架古琴、一尊青铜鼎、一幅名人字画、一片上古龟甲。
而像高燕这样一个极品美少妇,在普通大众眼中确实是个风华绝代的尤物,可在杨集眼中,得到一个中人之姿的评价已是勉强,如今这么一个“丑八怪”沾沾自喜的在他眼前秀身材,他能不恶心吗?
“我知道你们对大隋王朝有所不满,所以朝廷募集军队的时候,一个二个都在暗中掣肘。”杨集目光掠过高燕,缓缓的说道。
陈家家主陈叔武霍然起身,拱手道:“卫王殿下,如果您有证据证明我们暗中掣肘,还请出示。”
他是陈宣帝陈顼庶子,也是陈叔宝的异母弟,今年只有三十七岁,在陈顼四十多个儿子中籍籍无名、毫不起眼;不过卖相极佳,一张黑里透红的脸庞十分英俊、一双丹凤眼十分有神。
“募兵方面,我没有确凿证据、也很难找出证据,但你是陈叔宝的弟弟、高家主是高纬侄女、宇文家主是宇文直后裔,崔、元、徐又分别站在你们三家背后……单凭这个,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们满门抄斩,然后再给你们扣上勾结西突厥、吐谷浑、图谋复辟的帽子,你们认为谁敢为你们说话?”
杨集冷冷的瞥了陈叔武一眼,淡淡的说道:“重要的是你们这些年兼并了几千户人家良田、吞并了几千户人家家业,这其中发生龌龊事难道会少吗?只要我一一细查下去,你们的脑袋根本就不够砍。”
一番话令所有人都心惊胆颤、寒气直冒,正如杨集所言,即便抛开前朝后裔这层关系,他们也经不起查,凡是撑到现在的家族,都沾满了失败者的鲜血。
杨集见到高燕和陈叔武目光闪烁,似乎在打什么鬼主意,于是又补充道:“你们对付贺若怀廓那一套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只因我家里的钱财,比你们想象中的还要多;家里婢女比你们想象中的天仙还要美……你们对付上上任刺史也没用,只因皇帝是我大伯、太子是我堂兄。”
众人:“……”
“卫王有何条件,直说吧!”杨集的话,让高燕对自己的相貌恢复了信心,心说不是我长得丑,而是杨集身边的美女太多。
“还是高大婶聪明!”杨集竖指而赞,在高燕强笑中继续说道:“我的胃口不大,你们每家每户只需退回六成良田、六成奴仆给官府即可;田是给军队屯田用的,为了便于统一管理,我会让人把你们所有人的亩数加起来,然后在甘泉水两岸取走总数的六成,至于谁家多、谁家少,我都不管,你们私底下相到补偿即可;至于奴仆,你们要一家家的给,不能专门给老弱病残的。谁要是活得不耐烦了,尽管在亩数、人数方面做手脚,我很乐意得到你的全部家业。”
麦铁杖乐得双眼眯成一条线,一张嘴巴都快咧到了耳根,他下午还说要开垦荒田搞军屯,结果到了晚上,就白白得到了甘泉水两岸的良田,不仅不用开垦,甚至连灌溉用水都不用操心;而六成奴仆落籍瓜州官府以后,那又是税赋来源和扩军的兵源。
众家主却是恨得心在滴血,尤其是高燕、陈叔武六大家主更是生吞杨集的心都有了。
谁的良田多?奴仆多?自然是六大家族了,虽然大家都是六成,但他们良田和奴仆的基数大啊。
而且甘泉水两岸的良田几乎都是他们的,即便其他家族事后从其他地方补偿给他们,那也远不如这里好,所以他们损失的不仅是表面上六成良田,还有漫长的未来。
关键是杨集这么轻松的划地取田以后,官府根本不管谁补谁、怎么补,没有官府居中调度,大家肯定闹得鸡飞狗跳,说不定还会因此反目成仇。
“朝廷听说敦煌城周边的马贼、沙盗越来越多,所以扩军保护你们,你们踊跃捐粮很合理吧?如果你们不肯捐粮,那我只好连夜把敦煌驻军撤回甘州了。”在众家主恨得暗中咬牙,却不得不假笑中,杨集悠哉悠哉的说道:“你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别怪我事先不提醒。”
高燕心中恨恨地骂了声‘马贼、沙盗、强盗’,咬牙切齿的假笑道:“朝廷募兵保护我们,我们出点粮食很合理,我们高家很体谅朝廷运粮的难处,愿意捐粮五万石,为朝廷、为殿下分忧。”
她知道自己如果不主动报出数目,结果损失的更多。不过和田地、奴仆、粮食比起来,她更担心的是杨集这个大马贼前半夜刚把军队撤走,后半夜便以马贼的身份屠了他们高家。
“高大婶比爷们还爷们…大气。”
“陈家捐粮五万石,为朝廷、为殿下解忧。”
“宇文家捐粮五万石……”
“崔家捐粮五万石……”
“徐家……”
“元家……”
六大家族各自认捐五万石,其余的中小家族也不敢反抗,以六大家族的标准酌情认捐,多则万石、少则一千。一场百多人参加的鸿门宴,不到一刻就结束了。
“好、好、好!诸位家主如此大方善良,军队一定会保佑你们。”
杨集取出匕首割了一块冻结的烤肉,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见众人都没有动手,便说道:“都吃啊?不给面子吗?”
众人无奈,只好把烤肉当成杨集,恨恨地啃了起来。
第055章:都是赵括
伊吾国位于哈密盆地,卡在中原进入西域的战略通道之上,汉朝时期在此驻军,并筑军事要塞伊吾城,到了西晋,朝廷正式在此置县,使之正式出现在中原王朝的版图之中,然而晋末至隋,中原大地内战不休,忙着统一天下的北朝分身无术,无暇顾及这个边陲重镇,使其先被柔然占领,并让给西凉后人李宝立足,然而李宝以复国为己任,乘沮渠氏西迁之际,自伊吾率军占据敦煌,自此背叛柔然,向北魏称臣。至于伊吾,虽为李氏家族抛弃,柔然却又另立高羔子为伊吾国主,由他代为统治,柔然被突厥取代以后,这里又被铁勒人占领。
盛极一时的北魏在南征受挫,开始逐步对西域延伸,但受制于强大的柔然,疆域最终止于玉门关,而在柔然与突厥发生内战之际,北魏也是一分为二,两者都无暇兼顾西域之事。突厥虽然比中原王朝统一得早,但不幸的是,突厥遇到一个被媳妇欺负得满肚子火气却没处发的杨坚。
当时只拥有反对势力横行的北朝地盘的杨坚,重兵云集南方,正准备打统一之战,然而突厥大可汗沙钵略却统帅四十万大军杀得大隋北方尸横遍野,当时几乎所有人都劝杨坚忍一时之气、向突厥赔款求和。可是被媳妇欺负得只想死杨坚却力排众议,决定硬撼真正拥有百万控弦之士的突厥汗国,稳住战局之后,命令只有二十一岁的幼弟杨爽为行军大元帅,让他节制诸军,对突厥发动反击。
而当时,独孤皇后正准备把还是小丫头的独孤敏许配给杨爽,杨爽怎么可能不知道独孤敏是什么德性?
他或许是觉得与其被这个比大嫂还厉害的丫头折腾一辈子,还不如一死了之,所以当他在白道与沙钵略相遇的时候,只率五千精骑对拥兵十几万的沙钵略进行自杀性突袭,谁想到主帅不要命的打法感染了全军,结果他不但没有死,反而杀得十几万敌军溃败数百里,甚至连沙钵略都差点死在他们的手中。
正是被媳妇逼得只想死的两兄弟,发动了这次疯狂而犀利的反击战,使大隋王朝杀掉了沙钵略的雄心壮志,同时也为长孙晟离间突厥创造了坚实基础。
在此战中,野心勃勃的阿波可汗、达头可汗(今之步迦可汗)意识到只有半个中原的隋朝实力不差、沙钵略不是想象中那么强;两人经过长孙晟一通忽悠,自以为有隋朝为倚仗,于是毫不犹豫的反了沙钵略,当然长孙晟也不算忽悠他们,因为大隋每次大战役都出兵了;可是当两人喘了一口气,准备享受胜利果实时,却发现长孙晟这个该死的王八蛋,居然悄无声息的在他们内部拉出一帮造他们反的人。
两人恨归恨,但是仗还得继续打。
时至今日,隋朝和突厥的形势完全颠倒了过来,大隋变成了完整强大的国家,而突厥汗国名义上是由改名为步迦可汗的达头统治,但实际上已经裂为东西二国,而东西突厥每天又有内战在打,自然无暇顾及夹缝中的小国伊吾。
这次大隋出兵,不仅是要斩断西突厥和吐谷浑的联系,同时也是要恢复中原王朝对西域的控制,只要伊吾这个咽喉要道,大隋的军队就能源源不断的开向西域,将之彻彻底底的纳入大隋版图,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打完以后又让对方控制。
这也是杨坚的既定战略,至于拿下西域以下怎么治理?他自己好像都没有想好。
不过杨广倒是蛮有想法的,他准备拿下西域以后,迁各国王族入京圈养,没有了这些人的掣肘,再在西域设州建县,并以免税的方式鼓励汉人迁徙,然后再派儒生去推汉学、道士去推避世学、和尚去推逆来顺受学,让西域人全部都执汉礼、穿汉服、说汉语、写汉字、不抵抗、不造反,安安心心、喜气洋洋当大隋王朝的顺民;要是哪个贵族不答应就不许他享受丝绸之路的便利,再不答应就砍了他的狗头。
在这期间,时不时派宫廷乐师和舞姬去各国搞大型文艺演出、朝廷时不时搞大型交易会,让那些西域土鳖从灵魂深处崇拜大隋文明、向往中原大地,哭着求他杨广去超度他们。
杨集觉得杨广这想法非常好,比起单纯的武力压制效果好,但前提不能把文艺表演、交易会变得挥霍无度的炫富,不能把中原百姓辛辛苦苦上交的税赋白白送给西域人,如果用来建设地方、建设横贯天下的战略大动脉,不仅杨集没意见,可以出力赚工钱的百姓也意见。
而且麦铁杖那厮有句话得非常好,那就是“把他们的男人变成我们的战奴”,这个战奴可以用来和敌人作战,也可以用来和大山作战,让他们把大山中的羊肠小道征服得又宽又直。
……
杨集尽管在出发前准备得很充分,又是在气温和煦的春天行军,但是一到傍晚,暖洋洋的戈壁滩一下子就陷入严寒之中,指头大小的冰雹没头没脑的降临,砸得头盔噼里啪啦的响。短短四天时间,就有三百多名士兵冻死在军帐之中,这还是精锐士兵,以及凉州人士,如果换成中原人、南方人士,这惊人的非战减员恐怕还要翻几倍。
吃了头一天的教训以后,杨集不再按照中原行军的方式来办事了,每天早早就扎营休息,让士兵去四周收集木柴,以便在夜间取暖御寒。
这天酉时,大营已经在一条小河旁边牢牢扎下,杨集虽然没有当主帅的经历,可是他和皇家子弟从小就接受大隋最顶教育,军事理论并不差。
传授他们兵法的夫子以杨义臣为主,他授课方式十分灵活,总是以他自己和杨爽、杨广、杨素、虞庆则、高颎、韩擒虎、贺若弼、史万岁、达奚长儒、窦荣定、豆卢勤、贺娄子干、鱼俱罗等人所打战例来印证某条军事理论,先是说出交战双方的基本情况,再就双方作战的整个过程进行推演,最后再说‘当时敌军如果这么做,可以打败隋军’、‘隋军在某个方面加强,可以由小胜变成大胜’。
虽然杨义臣有事后诸葛之嫌,可是对于杨集、杨昭、杨暕、杨恭道、杨师道他们这些菜鸟来说,却是最合理、最有效的授课方式。
久而久之,杨集成了满脑子都是军事理论和战例的赵括,但是他老爹最初也是这样,当他成为赵括以后,就被杨坚轰去幽州,给阴寿当几年小弟,等他把脑海里的理论融会贯通,整个人就仿佛开了挂一样。
不仅仅只是杨爽,便是杨广、杨智积、杨纶、杨温、杨庆等人也是这样走过来的。
光是皇族就有这么多成功例子,天下之间就更多了,这一现状,也使杨集觉得如果有大将带他和赵括,说不定他们也能成为名将。
杨集在行军途中秉承小心无大错的怕死风格,在扎营方面显得一丝不苟,尽管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可他每天让士兵挖壕沟、布铁藜蒺阵,以防骑兵突袭,然后再都用拒马枪充当栅栏,把军营团团包围,并在每个角都竖起了哨塔,另派侦骑巡视。而在大营之内,他又把大军分为四大板块,为免晚上失火,每个军帐都隔得远远的,宽敞的道路可以让士兵自由穿梭。一切布置得整齐有序、井井有条。哪怕只住一个晚上,也要求每个细节都做好。
这让李靖大为惊叹,并暗中偷师。
杨集见到李靖都说好,便觉得自己做对了,完全就没意识到李靖现在也是一个赵括,这家伙以前游历天下、仗剑天涯,两年前才混了个长安县功曹来当,虽然也砍过一些地痞流氓,可是堂堂正正的战争却是一场都没有参加过,实战经验等于零。反倒是杨集本人,在开皇二十年跟杨广、史万岁杀到大青山以后,并追杀步迦可汗几百里。
不过他们两人虽然都是赵括,可随军的阴世师、史怀义、王辩、王威、王行本、尧君素、李大通、李大辩等人却是名符其实的战将。尤其是阴世师、史怀义,他们从小就跟在父亲阴寿、史万岁身边打仗,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
第056章:军神靠不住
酉时初,戈壁滩上狂风大作,沙尘滚滚,远征伊吾的隋军士兵连忙把战马牵入军帐躲避风沙,不多时,天空一片漆黑,如若末世降临一般。
中军大帐内点燃几盏油灯,挂着壁上的油灯随着军帐摇曳,把昏迷的大帐照得忽明忽暗,杨集和随军文武尽都在坐。
大帐正中挂着一幅伊吾地图,旁边站着一名眉清目秀的青年,此人名叫郝瑗,祖籍凉州,到了祖父那一代,举家迁到敦煌定居,并在戈壁滩上辟出一条联系伊吾的便捷商道,觊觎这条商道的人,在郝家一次大规模行商时,把情况透露给戈壁滩上的马贼,郝家商队惨遭屠杀,便是郝瑗的父亲、几个叔父也死在这次劫难当中,郝家事后赔光家产,无法在敦煌立足,只好返回老家扎根,而郝瑗一心为亲友复仇,便在甘州张掖等待机会。
杨集在甘州募兵时,郝瑗应征入伍,听说主帅寻找向导,便主动自荐。他从小就随父亲往来于敦煌和伊吾,对伊吾了如指掌,让杨集意外的是薛举竟然也认识此人,并说郝瑗身怀雄才,是难得一见的奇才,于是也被杨集纳入了王府属官体系之中,并且任命他为王府参军事。
“殿下、诸位将军。”郝瑗用一个木棍小心翼翼的点着郝家用生命来保护的地图,介绍道:“我们往前再走百余里,就是发源于时罗漫山的柳谷水,这条河的水源主要是山中的冰雪融水,夏天的水量很大,它的中下游是一片比较适宜耕种的土地,所以汉晋两朝充军在此屯田,逐渐发展成了今天的柔远古镇,只是由于战乱不断,所以镇里人口发展不起来,一年前只有四百多户人家。伊吾国在柔远城长期驻军五百人,十多年以来都没有变化过,汉晋两朝留下的烽火台仍然为伊吾所用。从柔远镇到伊吾城的两百三十多里路程全部是戈壁滩和沙漠,他们在途中绿洲修建了十座烽火台,自我大隋统一天下以后,守烽火台的士兵也从十人,变成了五十人……”
郝瑗十分谨慎,只是把他了解伊吾国说了,并没有加入自己的丝毫见解,甚至在介绍的时候,也把时间截止于他最后去的那一次。
听完郝瑗介绍,杨集对众人说道:“以我们的兵力,拿下伊吾国并不难,只是西突厥泥撅处罗可汗为了巩固突厥人在伊吾的统治,另派一个称为‘吐屯’的税官督征赋税、率兵监视。如果我们攻下伊吾国,泥撅处罗可汗很快就会收到消息,所以我们的敌人不是伊吾国王吐屯设,而是他背后的西突厥。虽说西突厥战火纷飞,但我们必须把他们纳入考虑之中,否则会吃亏的。”
王辩目光看向地图,指着时罗漫山伊吾以南的铁勒部,说道:“正如殿下之前所言,我们必须防止西突厥反扑,以我们这支远征军,未必顶得住西突厥大军轮番攻击,我们最好和契苾部取得联系,既可以让他们南下我们汇合,直接参战,也可以他们虚张声势,为我们减轻压力。”
“药师,你怎么看?”这种重大抉择,杨集理所当然的相信军神兄。
杨集饱含期待的目光,令李靖心头一颤,只感到肩头沉甸甸的,但是、但是这种事关大隋西域战略、两万大军生死的重大决策他不敢乱下啊!
李靖想了片刻,笑着说道:“卑职也赞同王将军的想法,如果契苾部帮我们牵制西突厥,至少减轻一半以上的压力,而且他们一直在跟西突厥打仗,帮我们就是在帮他们自己,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拒绝。”
李靖中规中矩的回答让杨集有点失望,笑问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对吧?”
李靖赞道:“殿下一语中的、精辟之极。”
杨集为之哑然,这个军神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啊,若非知道他舅舅是韩擒虎,都怀疑自己遇到冒牌货了。
他目光向另外几人一一扫过,却发现一个个都在盯着自己,看他们这架势,仿佛只等主帅一声令下,就敞开了杀似的。
在这个问题上,他们似乎除了把眼睛瞪得更大以外,别的想法好像都没有了。
杨集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薛举现在还不是西秦霸王、李靖也不是军神,都处在纸上谈兵的阶段,和自己一样是菜鸟;因为经验的缺失,所以面临重大抉择时,都不敢轻易下定论。
在得出这个结论以后,杨集一颗心都凉透了,早知霸王、军神还是这番模样,就该把高颎带来当军师,那老头可是身经百战的狠角色,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虽然心头慌张,可是杨集也知道自己不能乱、乱不得,努力摆出一副淡定神色,沉声说道:“联合契苾确实是良策,可是他们为突厥汗国效忠时,被我大隋杀掉的士兵极多,此后双方都没有交流。如果我们贸然去找他们帮忙,那就是求他们,使我大隋在政治上永远低人一等,我大隋牺牲无数将士打出来的雄风,也会因此折了几分,以后想用威名威慑契苾部就难了。关键是他们如果北上,并且赖着不走,我们以后想迅速进入西域就麻烦大了。所以我们不能因小失大。”
众人默然点头,虽然杨集说得对,可是用两万大军想要顶西突厥一国之力,显得相当吃力。
“我们这两万大军虽然不能以一当百,可是十万大军却能顶得住,西突厥要是敢用十万大军来袭,内部就处于兵力空虚之窘境,到时不用我们联合,契苾部也会趁虚而入。效果一样,意义却截然不同。”已经作出决定的杨集反而轻松了,小聪明一下子又冒了出来,笑着说道:“管那么多干嘛?当务之急是先把伊吾拿下。要是西突厥来的兵少,我们就一口吞。”
“殿下英明。”众人见主帅“智珠在握”,尽皆放心大笑。
“郝参军,你知道伊吾的烽火台具体位子吗?”杨集有点不敢指望这帮人了。
郝瑗拱手道:“卑职记得一清二楚。”
杨集走到帐门,看了一下狂风大作的戈壁滩,心知今晚是个月黑风高杀人夜,便回头道:“那你今晚为斥候带路,薛举负责主攻,你们把柔远镇的烽火台给我拿下。”
“卑职遵命。”郝瑗脸上露出一抹激动之色,行礼道:“请殿下赐卑职战刀一柄。”
“……”
柔远镇是伊吾国的东大门,也是防御隋军的战略要塞,除了四百多户人家,还有六百名驻军,只要隋军拿下这个城镇,便可推到伊吾城下,而隋军要想无声无息的拿下柔远镇,必须拔除城镇东部的烽火台。
在柔远镇以东三十里的一个山丘便是第一座烽火台,此石块垒成烽火台分为三层,逐层向上收缩,第一层是马圈、二层住人、顶上便是烽燧,现有五十名士兵把守。
只是伊吾国虽然国王不断的换,可是他们从柔然时起,国王便是由柔然、突厥任命,向来是平稳交接,所以至今都没有发生什么像样的战争,所以这些烽火台,主要在狼群来袭时发挥作用。
丑时,郝瑗带着张出尘、柳如眉等朱雀卫靠近烽火台,身后又有数十名黑影紧紧跟随。他们见烽火台无异,尤为好战的慕容弦月迅速如一头黑色的猎豹向烽火台扑去,奔跑之际,借力把飞抓猛地向上甩去,飞抓准确的卡在顶层女墙垛口,她靠近以后,便攀着绳子向上攀登。
速度之快,令不远处观看的郝瑗咋舌不已,他本以为这几个女兵是杨集侍妾,并没有多大的本事,所以对今晚的行动忐忑了许久。如今看到随便出来一个就比他强,令他想不佩服都难。
就在郝瑗感叹之际,慕容弦月把柴草狼粪等物一股脑的扔了下来,然后用火折子向这边传讯。
负责杀人的薛举喝令道:“都跟我杀上去!”
数十名王府侍卫迅速向烽火台扑击而去。
当郝瑗追过去时,发现五十名伊吾兵全部倒在了血泊之中,而整个过程,连个惨叫声都没有发出。
当一双双幽幽目光看来,他只感到头皮发麻、汗毛竖立。
……
过了一个多时辰,柔远镇烽火台全部被拿下的消息迅速传回军中,杨集立即下达围歼柔远守军的命令。
命令下达,整装待发的两万铁骑以弧形之势,轰隆隆的向柔远镇包抄而去,杀进毫无防范的柔远古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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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色已经附上,目前只有杨集、杨广两人,大家可以去点点赞。不用猜,也是杨广的多。
第057章:夜袭伊吾
和西域其他国家一样,伊吾也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除了铁勒人外,还有西域胡人、处月人、契苾人、突厥人、胡化汉人。
胡化汉人是伊吾汉人后代,经过世世代代和胡人通婚,除了相貌稍微有点汉人的样子,信仰习俗都和胡人无异,不过他们虽然胡化严重,却始终以汉人自居,由于他们是和敦煌商人通商的主体,所以说的话还是汉语,对大隋王朝有着天然的亲近,如果吐屯设要拱手投降,他们当然乐意投降大隋。然而突厥人肯定希望投降东西突厥、处月人肯定希望投降处月部……但不管向谁称臣,最先死掉的肯定是国王一家。
而在这么多民族中,以处月人实力最大,他们占据了蒲类海四周最丰美的草场,与北部的处月部连成一片;胡化汉人在伊吾东部立足。而王族为首的古铁勒人主要集中在伊吾城四周,建立起了一支八千人的军队。
各族泾渭分明、互不干涉,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这也导致国王吐屯设没事可干,只好躲在王宫里干大小老婆,这也使年仅四十的吐屯设有了几十个儿女,但是儿子多了也不让他省心,几个年长的儿子这几年争权夺利、争夺地盘,弄得伊吾国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但是强者为尊是草原惯例,最后活下来的才是最合适的继承人,所以吐屯设的烦恼不是儿子相争,而是外患。
自古以来,生活在大国夹缝中的小国处境都很艰难,这些大国要是相互敌视,小国就难上加难;如果敌对大国有五六个,那简直是生不如死了,而伊吾国,显然就是生不如死这一种。
伊吾国的地盘比瓜州小、人口比瓜州少,但是在它东方是鼎盛的大隋王朝、南方是不断侵袭大隋凉州的吐谷浑、西方是和吐谷浑争西域而结怨的铁勒契苾部、西北是遭到契苾背叛的西突厥、正北也是背叛西突厥的铁勒处月部、东北方是步迦可汗统治的东/突厥,以突厥正统自居的步迦可汗不但视处月部为叛徒,还跟大隋王朝有血海深仇。
这六个伊吾全都惹不起的势力,除了这一圈敌对关系以外,有的隔着伊吾都有仇,比如说东方的大隋和西方的西突厥、西南契苾部和东北东/突厥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如果这两对中的某一对开战,最先倒下绝不是他们中的一名士兵,而是夹在中间的伊吾国。
这是长远的外忧,而近忧是西突厥对伊吾的威胁和控制,自泥撅处罗可汗掌权以来,突厥人反他、铁勒人也反他,西域各国也纷纷杀死国内的吐屯,挣脱西厥的控制,获得新生,唯独伊吾国不能这么做,倒不是吐屯设喜欢当奴才,而是北部的处月人始终威胁着伊吾国的生存,准备将之纳入处月部的版图。
正是因为有西突厥的存在,所以他们不敢进攻伊吾,而西突厥又利用处月部的强大威慑来掌控伊吾,而代价是伊吾国每年要把一半赋税上交给西突厥,如果发生战事,还要另征牛羊等食物,常驻伊吾的吐屯就是在干着催税之事。
西突厥的残酷盘剥使伊吾贫困潦倒,连修城墙的财物都拿不出来,也使汉朝修建的城墙至今还在发挥着防御作用,经过几百年岁月变迁,城墙变得十分低矮了,塌陷之处随处可见。
一分为二的伊吾城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南面是房屋破烂、房舍拥挤、污水横流的平民区;而北面则是达官贵人、商人聚居之所,这里道路整齐、商铺林立,贩卖着来自敦煌的丝绸、瓷器、陶器和各种日用品,街上贵族衣冠楚楚、肥头大耳,他们个个都享有免税的特权,所以西突厥残酷的盘剥轮不到他们头上,自始至终都在过着奢侈生活。
这天夜里月明星稀,白天的喧嚣渐渐远去,几乎每个人都进入了梦乡,大街小巷变得十分宁静,点亮几盏灯的王宫在夜色中格外的醒目。
当郝瑗、薛举等人带着玄武卫跳过城墙,摸到东边的宫墙下面时,震惊的发现宫墙上到处是斑斑裂痕,有的裂痕甚至有拳头那么大,宛若因为缺水而干裂的水田,给人的感觉就是一推即倒。
“城墙坍塌也就算了,宫城竟然也是如此。”薛举吃惊的小声道:“这算什么王宫?”
“已经很不错了。”旁边的郝瑗理所当然的说道:“伊吾国只有我大隋一个州大,境内戈壁滩、沙漠遍布,适宜耕种放牧的地方少之又少,稍微好点的蒲类海都被处月人占领了,而来自百姓的微薄赋税不仅要供养军队,还要给西突厥上交大半,吐屯设哪有闲钱修王宫?”
“这样的国王,有多少我都可以杀干净。”薛举看向郝瑗,“郝参军的地图没错吧?”
“吐屯设以前带我和先父参观王宫,我对这里了如指掌,绝对不会出错。”郝瑗信心十足的说道。
又等了一会儿,一队手执火把的侍卫从自北方走来,然后直接向南方走向,慢慢消失在夜色之中。
“可以了。”郝瑗笑着说道:“他们下一轮巡逻兵至少要在一个时辰以后才来。”
这时,东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露出了张出尘和柳如眉的头,另外五名朱雀卫就在她们旁边。
月光下,可以清晰的看到十几名伊吾士兵尸体整整齐齐的靠坐在门洞之内,如果不仔细观看,还以为他们在睡觉。
她们白天就潜入了城中,天一黑就顺着宫墙裂缝爬了进去,当约定时间到来,立即夺了东门。
薛举见她们已经成功,连忙起身向后一招手,身后的士兵疾速向宫门冲了进去,紧接着又有数百人从黑暗之处涌来,这些人都是杨集家里的玄武精卫,另外还有一千名东宫铁卫摸了进来。
这是杨集把军队推到伊吾城附近以后,所采取的斩首行动,只要王宫和吐屯设牢牢控制,将会取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奇效。
这些精兵冲进王宫,随即迅速把大门关死,从外面看去,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是王宫之内却翻天了,将士撞开一个个房间,把吐屯设的儿女妻妾一律抓捕,数百名禁卫仓促应战,都被精悍玄武卫、东宫铁卫当场格杀,王宫中之中到处是尖叫声和哭泣声。
第058章:蜕变
薛举带兵闯入吐屯设的寝宫,目光一扫,只见整个巨大的房间金碧辉煌、大红大紫,地上铺着来自波斯绚丽地衣,桌案之上摆满了金器和银瓶,四面墙角又放着高高的瓷器花瓶,却是中原的器物,一面墙挂着一张波斯地衣、一面挂着一幅中原的字,中西合璧、却显得不伦不类。
房间正中摆张象牙大床,两头都是金光闪闪的黄金雕饰,床上的丝绸被褥卷成一堆,惟独没有人。
“薛将军,床下有人。”
一名士兵忽然看到床下露出一只女人脚,薛举一摆手,一名士兵上前抓住脚用力一拽,一个光溜溜的年轻女子尖叫着被拽了出来,一名士兵把床上的被子扔给了她,她紧紧抱住了被子在地上发抖,当她看到一把把尤在滴血的刀刃,怕得连都尖叫都喊不出来了。
两名士兵看了薛举一眼,将矛杆伸进床下一顿猛扫,床下顿时响起了一阵女人的尖叫声,另有一个男人用突厥语大喊“饶命!”
“滚出来!”一名士兵用突厥语大喝。
过了半响,一个肥胖的中年男子从床下缓缓爬出,正是国王吐屯设,裸露的肥肉不住的颤抖着,后面还有两名女子,个个衣不蔽体,恐惧的望着满屋士兵。本以为完事了,然而很快又有八名**鱼贯而出。
“……”薛举等人不约而同的把目光瞄向吐屯设下体,可是除了个大肚腩,啥也没有露出。
“你们不能这样……”吐屯设以为是北方的处月人杀来了,又看这帮士兵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下体,吓得他一边往后挪,一边恐惧哀求:“沙陀可汗说过不会侵犯伊吾国,你们不能这样。”
“我们不是胡人,我们是大隋士兵!”那名会说突厥语的士兵解释了一句。
“隋军?”吐屯设一下子就听傻了,仿佛隋军攻击伊吾是件不可思议、荒谬至极的事情一般。
“你们是隋军?”吐屯设这次改成了汉语,他的汉语水平不算好,却也能够进行普通交流。
“是!”薛举担心他听不到汉语,放缓语气的说道:“伊吾是我们的,我们自然要拿回去。如果你敢反抗,不仅你们全家会死,整个伊吾城的人都活不了。”
吐屯设听得冷汗直流,他知道隋朝是要恢复对伊吾、恢复对西域的统治,所以卡在咽喉要道的伊吾国率先亡国。
“城外有我大隋几万大军,而王宫已经被我们控制攻克。”薛举抽出战刀,刀尖抵在了吐屯设的咽喉,然后一点点的往前推:“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意思是说你很现在变得十分廉价了,对我大隋没有一点用处。如果你不投降,我很乐意杀名国王。”
“我愿降!”薛举浓重的杀气,以及咽喉传来的刺痛令吐屯设吓得亡魂皆冒,连声说道:“莫杀我,我愿降!”
“算你识趣。”薛举还刀归鞘,冷峻的脸上露出一抹友好的笑容:“大隋是礼仪之邦,我们大隋士兵从来不做野蛮之事。你尽管放心好了。”
吐屯设捂住血珠冒起的咽喉,又看了看那一把把还在滴血的刀刃,一时间无言以对。
有了吐屯设配合,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薛举依照杨集的吩咐,令吐屯设急召文武官员、贵族家主入宫,然后一网打尽。城内的千多名士兵也在吐屯设的命令下放下武器。
当吐屯设被押到城头,发现城门已经被隋军控制了,他们燃起了一堆堆篝火,城外的远处旷野里,一支黑压压的骑兵踏月而来,啼声如雷、煞气冲天。
万余骑奔至大门洞开、亮如白昼城下,便缓缓的放慢速度。杨集见到城上都是隋军士兵,心知薛举等人已经控制伊吾城,这场仗也不需要打了。
他下达了入城命令,号令一下,隋军士兵列队入城,在各级主将率领下,如一条条黑色的长龙,抢占各条街道和战略要地。
“这个斩首行动如何?”杨集强抑心中的兴奋和得意之情,故作淡定的向左右众将说道:“没有让大家失望吧?”
王辩叹息一声,由衷的叹服道:“殿下足智多谋,看来末将是真的老了。”
“没这么厉害。其实说白了,就是出其不意、攻敌不备,古人都玩烂了。”杨集面色严肃,一丝不苟的说道:“我不过是把刺客之道用到两国交锋之中而己,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噗嗤…哈哈……”
他实在装不下去了,也忍不住了,索性放声大笑。
这不是他没出息,而是此番行军太刺激了。
他悠哉悠哉、无所顾忌的带着军神、霸王来,一点忧患意识都没有,可到了即将打仗的时候,倚为膀臂的军神和霸王通通不管用,他一下子就懵了。
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策划这场前途未卜的斩首行动,但这不是兵棋推演、纸上谈兵,而是实实在在的战争,不仅关系到两万将士的生命,而且和大隋王朝经略西域的历史使命息息相关。这沉重的压力差点把他压断气,现在终于赢了,紧绷的心弦为之一松,没有哭出来已经算不错了。
众人愣了半晌,尽皆放声大笑。
他们都理解杨集此时的心情,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战,而他却能轻松搞死一个国家。
尽管这个国很小,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啊。这对于一个新手主帅来说,已经算是了不起的成就了。他能不兴奋?能不笑吗?
再说了,这里的人又有哪一个不兴奋的?
“娘的,打仗好像也不是想象中那么的难嘛?”狂笑了半晌,杨集骂了一声,又说道:“头铁就行了。”
只是这么一瞬间。
众人都感觉杨集仿佛变了一个人,具体怎么变、哪里变,却又说不上来。不过想到和他变化有关的伊吾城,大多数人都悟了。
卫王殿下比之前,似乎从容、自信多了。
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事情,但是连杨集自己都不知信心从何而来,他不再多说什么,在亲兵的护卫下,策马进入伊吾城。
他刚过城门洞,薛举、郝瑗等人已经列队行礼:“卑职不辱使命,请殿下入城。”
杨集示意他们免礼,对薛举说道。“你们这次任务,做得比我想象还好几倍,我会为你们邀功请赏,你的名字至少可以录入兵部名册,有了兵部备案,你就是兵部的武官了。”
薛举拱手道:“多谢殿下,但是卑职只想在殿下身边。”
一旦有了功名,薛举便和卫王府分割了,如果十几年前,他或许傻乎乎的以为可以用本事搏出一个大功名,无须托庇某人门下,可他现在看过三十,少年时的棱角已经被艰难的世道磨平了。心知以他卑微的身份,哪怕到了兵部,也很难获得实职和晋升机会,与其出去碰得头破血流,倒不如继续跟在前途无量的杨集身边。
旁边的郝瑗也是此心,见杨集望来,也连忙表态道:“卑职也只想跟在殿下身边。”
“也罢。”杨集微微点头,目光看向跪在路边的一群人,为首的正是吐屯设。
薛举连忙指着吐屯设说道:“殿下,此人就是吐屯设,他已经投降了;汉语说得还算不错,可以进行简单交流。”
杨集也没下马,俯视吐屯设,淡淡的说道:“国王愿意归顺大隋是好事,大隋不会像突厥那般横征暴敛,反而会通过贸易使伊吾国百姓过上富足的日子。”
吐屯设难以置信的问道:“将军是说,伊吾国还可以保留?”
“能否保留国名,要看国王的态度了,只要你臣服大隋,服从大隋安排,大隋自然也会让你继续安抚伊吾人。”
以后如何不好说,但是杨集现在还需要他和伊吾国这个字号来安抚伊吾人,防止西突厥反扑时,隋军内外皆敌;只不过这个国王却是变成有名无实的傀儡了,一旦大隋扎下根须,便把他弄去京城养老。
吐屯设毕竟是一国之主,能在六大势力夹缝中生存了这么久,也算是一份本事,他敏锐的听出了伊吾国能保留的关键是“服从”和“安抚伊吾人”,连忙说道:“小王愿意听从大隋的一切安排。”
“行!”杨集目光在下跪的人群中搜寻了一会儿,最后定在四名突厥打扮的人身上,这四人一老三少,看样子似乎是父子,于是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回将军,是西突厥吐屯父子。”吐屯设连忙说道。
“将一老两少带过来。”
“喏。”士兵照办。
“国王,你现在就杀了他们,向我表明心志。”
“好。”吐屯设接过隋军士兵递过来的战刀,毫不犹豫的将这三人捅死。
杨集指着剩下那一个少年,“给他一匹马,放他走。”
那名突厥少年被松开了以后,恶狠狠的瞪了吐屯设一眼,接过隋军给他的马,翻身上马就向城外狂奔。
吐屯设直到现在才知道杨集的险恶用心,吐屯是个肥差,所以担任此职的都是阿史那家族的人,也就是说,他杀掉的不仅是吐屯,还是阿史那家族子弟,这下子算是和西突厥也结下仇怨了,现在除了为隋朝卖命,他已经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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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现代军制是很科学、很合理,但是个人认为不适合隋朝。
首先、古代战争一般是多兵种协同作战,各兵种相互掩护、缺一不可,如果分兵种,容易被机动性高的骑兵逐一歼灭,比如说,弓弩兵不能没有长枪兵抵御骑兵冲击力,而长枪兵又不能没有刀盾兵挡箭;或许有人觉得可以把所有的长枪兵换成陌刀兵,这个姑且不说国力问题,单是惊人的重量就注定这支军队不能长途奔袭。至于弓弩兵,同样需要臂力开弓,三段射或许不错,但一个人能开几次弓?咱们能指望敌人每次都傻乎乎的冲上来送死?如果兵种分开之时敌军来袭,军阵又不能及时组建,敌方骑兵从两翼包抄,弩阵立马完蛋。
其次、古代职业兵很少很少,作战的士兵多是临时募集,即使农闲时期训练,也是以战阵为主,一到战场之上就能以一个整体应敌,把他们拆分了,他们怎么打?各自为战吗?而且在通讯条件不发达的古代,夜袭是常有的事,如果在左右都是陌生人的情况下,士兵敢信任陌生的战友吗?信也有所保留,甚至在不相信下会导致全军崩溃……全军职业化倒是不错,但请考虑隋朝的生产力。
第三、古代斥候就是兼侦察、收集情报、警戒、间谍为一体的兵种,是精锐中的精锐;但是战争时期,主帅一般都是由朝廷临时任命,他会根据实际需要给斥候营分派任务,然后由斥候营分配任务,要是把斥候一分为几,纯粹是给这些仓促上任、不识兵将的主帅增麻烦。
第四、古代的后勤装备远不如现在复杂,古代的武器装备都是士兵自己扛,有时候连粮食都自己带。所以辎重兵要管的东西只是粮食、大型攻城器械等简单物资,根本就没有细分的必要;细分的话,不说是十羊九牧,但也是冗员无数,有事相互推诿,没事也搞出事来。
第五、至于规划部、参谋部什么的,也不会在本书出现,因为战争不会给你从容准备,也不会按照你的剧本来打,所以身边有几个靠谱的智囊就够了,多了反受其害,这一点,大家可以参考一下谋士如雨的袁绍、只有孔明的刘备。
…
本人不懂军事,以上多为个人看法,但就凭这几条,本书就不会出现那些乱七八糟的名堂;反正我也懒得去找现代军事资料、懒得梳理各部门的职能关系、设置官名和品级等等,所以与其不伦不类,不如不用,可谓是一举多得。
……
另外,也请有些朋友不要总是认为拥有现代灵魂就必须、一定比古人厉害。
请在说杨集是废物之前,先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换作是朋友你,你拥有的知识能让你在隋朝做什么?斗得过谁?
杨坚搞出来的官员规避本州、期满平迁他州制在当时或许无法落实到位,但是这些制度至今还在用,现在的官制也是在隋朝三省六部制、地方官制的基础上演变出来的……杨广搞出来的科举制现在每年都在考,他在军事上的成就,除了高句丽之战,亲自指挥的战争有哪次没赢过?或许有人说是幕僚的功劳,但是哪个主帅没有幕僚?他写的诗篇本身就是经典名作,根本不用别人去拍马屁……你觉得自己斗得过杨坚和杨广吗?
所谓的先见之明如果大规模运用,整个时代背景也会跟着变,而失去先见之明以后,那点可怜的知识又斗得过谁?
工业方面,就算某个人精通百科、能造天和n号、宇宙飞船、隐形战机,但最起码要有一个完善的工业基础前来支撑吧?等你的团队在隋朝把某一件必需的仪器弄出来时,估计骨头都脆化成灰了,还造什么飞机?打飞机还差不多。
所以与其去搞不可能成功的飞机火炮,还不如把倭奴抓来给孙思邈、御医、道士研究剧毒、瘟疫;这玩意放出去就能撂倒一大片,比飞机火炮牛逼多了,而且出现在隋朝也不突兀。
至于主角,他在科技方面的价值是发现和引导,而不是刻意去搞什么不可能成功的东西:1、发现方面,比如说萧颖发明了防弹衣,可她本人却没有意识到爱心背心的价值,主角发现了,然后让人进一步完善,利用并推广……2、引导方面,比如说何稠造出来的琉璃和天然琉璃无异,主角可以引导他去研究玻璃;他造出来的六合城,门窗可以自动开合、可以自动报警,城内的床弩还能自动锁定目标、自动发射……可是这些巧夺天工的机关学,却只弄来玩耍,主角可以引导他,让他把这些技术运用到军事、建筑等方面…
总之呢,科技会依托隋朝这个背景适当出现一些,但不会脱节一千几百年。如果这本书出现汽车火炮手枪,我自己都觉得比本来有、却被严重否定的斗将、主将冲阵恶心亿万倍。
这个说明有点长了,可是开单章的话,估计不会有人看,好在这是公众章节,没有什么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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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9章:代人受过
仁寿三年四月初,杨集的捷报送到了监国太子杨广手中,他第一时间入宫,向一直关注杨集的父皇禀报:“父亲,金刚奴未伤一兵一卒,成功为我大隋王朝拿下了伊吾国。”
“这么快?怎么可能?”杨坚又惊又喜,但更多的却是难以置信、不可思议,他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杨集,皱眉道:“那小子离京之前拖拖拉拉,百般不愿,怎么这么快就拿下了伊吾?你不会是哄我高兴吧?”
杨广苦笑道:“孩儿怎敢拿这种大事来糊弄父皇?”
“你是不敢,但那小子敢。”杨坚说完,却也失笑起来,杨集纵然再大胆,也不会傻到拿这种大事开玩笑,笑着问道:“那小子是怎么做到的?”
杨广笑着说道:“金刚奴事先在瓜州采用了‘打草惊蛇’之计,声势浩大的整顿官场、军队,使吐屯设误以为增兵瓜州是惯例,是我朝在收拾贺若怀廓留下来的种种遗患。金刚奴到了敦煌以后,又以鸿门宴宴请那些贵族,故意摆出一副贪污索贿的模样,这又进一步让吐屯设放松戒备。”
如果杨集在这里,一定摆出道貌岸然的样子,心中却说‘我只是单纯索贿,我没想这么多。’
“两万大军集结瓜州,确实难以瞒过吐屯设的耳目,金刚奴反其道而行之,反而让人大放宽心……这小子不错。”杨坚点评了一句,抚须而问:“然后呢?”
“然后采用瞒天过海之计,迈过数百里戈壁滩,派斥候一路剪除伊吾国设立的烽火台、哨塔,就这么杀到伊吾城外,接着又派精锐之士潜入王宫,控制了吐屯设以后,逼他将文武召集入宫,最终将伊吾君臣一网打尽,有这些人在手,接下来自然就不打了,他把突袭王宫的行动称之为‘斩首行动’。”
“好一个‘斩首行动’。”杨坚捻须轻笑,自得的说道:“我就知道这小子不错,不然也不会让他当凉州大总管。他们父子一个德性,非要逼一逼才行。这不,全都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了吗?”
“邀功请赏了没有?”杨坚想到一个相当关键的问题,
“这倒没有。”杨广笑着说道:“他赢得太容易,不好意思开口。”
“这不是那小子的风格,他肯定有阴谋!”杨坚有点坐不住了,他来回的走了几步,断然的说:“他肯定又想去我的宝库鉴宝。”
有人说杨坚吝啬,这不假。但是他的吝啬一分为二,他对自己和儿子们很吝啬、对关陇贵族很吝啬。他有一次准备去参加宴会,然后找遍了皇宫,也找不到一件珍贵的绸缎常服。独孤皇后在世之时也是如此,她连一件漂亮的衣服都舍不得做,私房钱全部用来抚恤阵亡士兵、安置士兵家属。而在儿子杨俊下葬之时,有人请求为杨俊立碑,杨坚却说一卷史书就够了,子孙若是不贤,石碑最后也会成为别人的宅基,根本就没有立碑的必要。
但是杨坚对功臣却十分大方,比如说杨素,杨坚动不动就赐以金盆、银瓶,金盆银瓶里面盛满了奇珍异宝;还有贺若弼等功臣,也是随手就大赏特赏,贺若弼家里珍玩不可胜数,婢妾侍女全部绫罗绸缎的穿着,曳绮罗者数百,生活无比奢侈。
这一次,尽管杨集是玩儿一般的拿下了伊吾国,却是大隋王朝非同一般的战略突破,同时也意味他杨坚打破了数百年以来,中原王朝止步于玉门关的壁垒,单凭这两点,就必须重赏、应该重赏。
然而以前动不动就要去他私人宝库鉴宝的杨集却‘不好意思开口’,杨坚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小子瞧不上朝廷封赏,而是馋他宝库里的稀罕之物,希望他私底下‘封赏’,要是这次不赏,他回来以后肯定又要去鉴宝,然后宝库里的东西又莫名其妙的少了几件、十几件。
虽然杨集的行为很过分,但是杨坚偏偏就喜欢他这过分的样子,更喜欢跟他讨价还价的闹,反而对恭恭敬敬的子孙动不动就呵斥。
“封赏得给、必须给、尽快给,否则的话,那小强盗以后一定会顺走我更多奇珍。”杨坚得意洋洋,以一种看穿杨集的口吻说道:“该给的都给了,看他怎么和我斗。”
杨坚或许是受杨集的懒惰影响太深,自从独孤皇后辞世以后,就提前过上了‘太上皇’的日子,除非必要,几乎没有去过问朝政,他无事一身轻,个人性情也好像出现倒退现象,越来越开朗、越来越像老顽童了。
“喏。”杨广啼笑皆非,心说如果他不来斗,您反而失望了。
“他还说什么?”
“首先是和伊吾有关的三个建议。”杨广说道:“第一个建议是立吐屯设为傀儡,等我大隋掌控了伊吾,再一脚踹下台;第二个建议是直接把伊吾国,设为大隋第191州,除了打造新州治,并在战略要地修筑军事堡垒,将此州打造成进军西域的后勤重地;第三个建议是以伊吾和瓜州为基,恢复西域都护府之名,然后驻军十万。”
西域都护府看似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实际却是汉朝控制和统治西域各国的军事机构,隋朝要是把“西域都护府”这个气势睥睨、煞气十足的名字摆出来,西域各国必将一片动荡不安。
“简直是胡说八道,我看他简直是疯了。”杨坚吓了一跳:“驻军十万?大军吃什么?”
杨广脸色的古怪的说道:“抢劫!”
“抢劫?抢西域啊?”
“明抢西域、突厥,以马贼的身份暗抢吐谷浑,总之就是以战养战。”杨广看了父亲一眼,继续说道:“如果在瓜州驻军十万,吐谷浑必然在鄯善增兵到十万,如果我们再增兵,慕容伏允也只能跟着加,当我们把吐谷浑的军队全部牵制在西域以后,再派支军队从凉州出发,端掉慕容伏允的老巢,然后与瓜州大军夹击鄯善方向的吐谷浑主力大军,一战定乾坤。即便不打,也能把吐谷浑的青壮尽皆拖在鄯善,这些人会变得一头只进不出的貔貅,把吐谷浑那点微薄家底吞得一干二净,顶多坚持三四年时间,吐谷浑就会变成贫困潦倒的穷鬼。”
杨坚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杨集建设恢复西域都护府的全盘计划了,不由得暗暗心惊于他的谋划之周详和长远。在战场给敌人造成的损失一般都只是暂时的,几年时间就恢复了过来,除非敌军出现巨大伤亡,否则很难伤及敌方的根本。
然而一旦把敌方青壮都拖在战争前沿,使之成为一只巨大的只吃不吐的貔貅,几年时间都能把四周的穷鬼通通变成饥寒交迫的乞丐,这种伤害注定是巨大的,直到对方百姓承受不住沉重税赋,起来造反。
而且和瓜州、伊吾接壤的国家,除了吐谷浑、西突厥两大势力以外,还有很多小国、小势力,如果在那里驻军十万,且他们都相应增兵,几年时间下来就放倒下一大片,连仗都不用打,等对方内乱纷纷,大隋军队一手拿武器、一手拿粮食,就能不战而定。
要是在幽州也来这么一手,又能撂倒下一大片。
“这明显就是仗势欺人的阳谋,只要我们陈兵边境,哪怕周边各国明知耗不起,也得耗。”杨坚兴奋的来回踱步一会儿,问道:“你认为金刚奴此三策,哪个好?”
“孩儿最先是认同第三个建议,在伊吾、瓜州恢复西域都护府,以陈兵的方式将各国国力消耗干净。”杨广说道:“但是冷静一想,却发现此策虽好,但时机未到。”
“你担心东西突厥因此团结?”杨坚稍微一想,立即明白了过来,头脑也慢慢从激动中冷静了过来。
“不单是东西突厥,还有吐谷浑、铁勒各部、西域各国。”杨广说道:“西域都护府是一个充满煞气的名字,一旦恢复,必然引起四邻警惕和敌视。如果东西突厥合二为一,又与大隋在北方、西方进行不间断的战争,那么吐谷浑、铁勒各部只怕也会趁机入侵,使我大隋四塞烽火连天,出于此虑,所以孩儿比较倾向金刚奴的第二个建议,我们可以先在伊吾建州,默默地准备着,等我们消灭了北方的东/突厥,再恢复西域都护府,并以金刚奴的方式消耗各国国力,时机成熟了,再一举攻克吐谷浑、西域各国。”
“第一个建议太窝囊太虚伪,也不符合大隋攻下就占的一惯作风,如果事后再废除吐屯设,有损我大隋气度,此法不可取;告诉金刚奴:要是吐屯设胆敢不听话,给我一刀了结,重新换个听话的人来帮忙安抚伊吾人。”杨坚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第三个建议确实有些不合时宜,第二个建议不疾不徐,相当不错,先把大隋第191州建立起来,名字就称为伊州好了。”
“喏。”
“还有什么?”杨坚记得杨广之前说“首先是和伊吾有关……”,首先完了,肯定还有其次。
“其次、金刚奴决定把瓜州驻军扩为两万,将士们农时屯田、农闲时节去抢劫。”
杨坚听得干瞪眼:“我就纳闷了,那小子自小锦衣玉食、吃穿不愁。怎么现在动不动就要抢劫?这是哪来的坏习惯?”
“瓜州总管麦铁杖以前是个贼,恐怕他们是狼狈为奸了。”杨广苦笑着说道:“不仅如此,他还建议朝廷任命王辩为瓜州刺史,看样子是打算让那个大贼放开手脚去抢劫了。”
“原来如此。”杨坚恍然点头,说道:“瓜州五千驻军确实少了,很难应对复杂的西域形势,若非军粮难以解决,我早就增兵了,既然他们有办法解决军粮,那就准奏吧。”
“喏。”杨广应了一声,又说道:“他自己也准备去抢劫。”
“滚。”杨坚暴跳如雷的说道。
“孩儿告退。”杨广行了一礼,灰溜溜的走到皇宫中华门,才意识到父亲发脾气的对象是远在伊、伊州的金刚奴,自己告什么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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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主动出击
隋朝的驿站遍布全国,朝廷传递信息和公文的时候,通常有“五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根据隋朝路程单位和现代的换算,一里相当于现代的四百五十多米,那么八百里加急,也就相当于一天要走完现代的七百二十里。
只不过大隋王朝的“八百里加急”大多用在边境遭到入侵、内部叛乱、重大天灾、人事大变动、让地方抓捕位高权重的犯罪,否则朝廷是不会启用“八百里加急”这种既伤马又伤人的传讯级别。
然而短短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内,光是发生在杨集身上的“八百里加急”就使用了三次:第一次是凉州大总管的任命公文,由于当时的东宫士兵需要迅速过境,所以杨坚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向各地发布任命的公文。
第二次是杨集把捷报传到敦煌,再从敦煌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传给朝廷,这倒不是拿鸡毛当令箭,而是除了捷报以外,需要请示的内容又多又紧急;第三次是杨坚接到捷报以后,反馈过来的旨意。这一来一回的几千里路,所耗时间仅仅只是十七天,这还是因为瓜州到伊吾这一段路不好走,如果在中原,速度将会更快(注1)。
杨坚在旨意中同意了杨集在瓜州扩军、王辩担任瓜州刺史的提议。
在对伊吾的处置方面,杨坚选择了第二条建议,即是在伊吾国的大地之上,建立大隋的第191个州——伊州,并纳入凉州刺史、总管府的管辖之下。任命王威为伊州司马、李敏为州长史、右亲卫军骑将薛世雄为伊州总管,他们三人以后负责经略伊州,杨坚又下令筑伊州新城,作为大隋进军西域的桥头堡,并从原州、灵州、凉州各迁千户汉人到伊州居住,不仅分田地,还免税十年。
吐屯设不仅被任命为‘名义’上的伊州刺史,还保留了他伊吾国王的称号,让他以国王的字号为大隋安抚人心,一旦局势安稳,估计是要入京去和陈叔宝作伴了。
至于杨集,因为不费吹灰之力灭了一个国家,军职连升两级,从从三品右卫将军升为从二品右卫上将军。
在隋朝的十二府(卫)中,各府以上将军居首,之后有正正三品大将军一人、从三品将军两人,其下还有郎将、中郎将、长史、司马、参军、行参军、诸曹参军等,而左右卫的职责是掌宫禁宿卫,凡五府及外府皆总制。但是杨集刚刚被任命为右卫将军就离开了京城,谁是上将军都不知道,如今他自己成了上将军,也不知道自己的下属右卫大将军、右卫将军是谁,也只有到了京城之后,才能弄清楚了,至于大总管虽然也是军职,但这是临时性的职务,不像十二卫长期存在。
与此同时,杨坚又在私人信条上告诉杨集,让他除了任免官员上报以外,其他事情别总是拿去烦他,不然我让你当这凉州刺史、大总管、督十州诸军事没有一点意义,干脆换个人来当木偶好了。
话是这么说,但杨集知道这貌似不起眼的细节,其实都是相当重要的态度问题,若是犯的次数多了,往往会在关键时刻成为最致命的毒药,他不能在这种原则性的细节上犯大错;杨坚不让他烦,也不怎么在意这些,那以后就专门烦杨广好了。
圣旨到达伊州,热火朝天的建城便开始在伊吾河畔一片平坦的旷野里进行了。
新城位于老城东南方,卡在南去敦煌、东往柔远城、北上草原、西去高昌的必经之路,规划中的新城是中原州治的周长二十里标准,可以容纳二十多万人居住。由于这里是边陲要地,是大隋进军西域的后勤重地,所以杨坚要求城墙必须高三丈,底部宽三丈、顶宽两丈,这已经接近京城的标准了,可见他十分重视此城。
为了尽快把这座坚城建立起来,杨集举‘国’动员,把十多万名伊州百姓都来这里筑城,他们除了获得一块宅基,还获得免税五年的酬劳。
伊州百姓先在旷野里挖出一条宽三丈、深一丈的四四方方沟壑,然后奋力夯实为城基,还有人用马车、牛车从数十里外的赤山把石料运来。此山好像是丹霞地貌,采集到的石料都呈暗红色,以后修建出来的伊州城肯定也是这种颜色,与隋朝信仰的国色十分相似。
位于时罗漫峡谷以南的老城自然也不会废弃,等新城修好以后,将会将它修缮为军事堡垒,以作州治外围防线。
时间在忙碌中进入五月,杨集这天在一个山包上观看筑城进度,他在伊州的任务实际上已经完成了,可以随时返回甘州,但是他不太放心伊州,担心把军队带走以后,西突厥或是处月部入侵。
毕竟之前的伊吾国是西突厥的仆从国、势力范围,大隋占领了他们的仆从国、进军大隋的战略要地,西突厥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虽说西突厥内乱纷纷,但是以泥撅处罗可汗为首的突厥人,对西突厥大地统治了近百年之久,实力依然不容小觑,抽出两三万兵马反攻伊州还是可以的。而伊州正处于新旧交替、人心不稳的关键时期,如果大军撤离、敌军来袭,没有多少军队驻军的伊州恐怕撑不了多久,又将陷入敌手。
不过老是这么被动的等下去,杨集不但不耐烦,而且十分的不爽,大隋凭什么要被动还击,而不是主动攻击?
当他想到老爹杨爽以五千铁骑硬撼的十几万大军的魄力,以及辉煌战绩时,便决定在敌军来犯之前,主动出击,将西突厥散布在草原上中小部落一一歼灭。
如果失去这些中小部落的供应,西突厥进军伊州的给养都会成为大问题,如果他们从遥远的汗庭三弥山调来大量粮饷,就算隋军没办法远道攻击,但是已经公然背叛突厥的铁勒契苾部面对这笔丰厚的物资,能不眼热吗?如果他们断了西突厥的粮道,不仅间接了解了伊州的困境,还令两者的矛盾进一步扩大。
“回伊吾老城。”杨集调转马头,向身边的亲兵令道:“召集将官去王宫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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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先别说‘八百里加急’是鬼扯——安禄山宣布造反的范阳,和唐玄宗所在的华清宫相距3000多里(现在的路程单位),而六天以后,安禄山造反的公文就到了唐玄宗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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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事态变迁,狼狈为奸
伊吾老城王宫正殿,刚刚赶回来的杨集召集麾下文武召开军议,已经变成伊州刺史的吐屯设和他三个成年的儿子也被请来了。然而杨集还没有表明主动出击的态度,斥候主将史怀义便将一个紧急军情递给了杨集。
杨集看完,一扬手中军情,对众人说道:“这是斥候送来紧急军情,说是主管碎叶川的步迦可汗之孙射匮可汗,于十天前在赤沙山、姑墨川一带打败了泥撅处罗可汗西征军,泥撅处罗可汗正在集结士兵,准备再战射匮可汗,所以西突厥暂时无力东顾。不过泥撅处罗可汗却承认处月部自立的事实,允许沙陀可汗处月图建立沙陀汗国,条件是进攻伊州。不但如此,他们两人还结成了攻守同盟,泥撅处罗可汗负责对付射匮可汗、契苾部,而沙陀可汗已将兵力从西方收缩到了金山,表面上是抵挡东边的步迦可汗,实际进攻伊州的前兆。”
“进攻伊州?”肥胖的吐屯设一下子从胡床上缩到了地上,胖乎乎的脸骇然失色,一片苍白。
“你好像很怕这个处月图?”杨集好笑的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吐屯设。
“很怕。”吐屯设爬了起来,重新坐好,才颤声说道:“突厥的赋税沉重、盘剥厉害,可是他们只要钱、不要命;而处月部钱也要、命也要、人也要、草场也要。以前和我们争蒲类海的时候,处月部杀光了我们在那里的老人、勇士,然而把女人和孩子掳去当奴隶。”
看了杨集一眼,吐屯设又说道:“若非处月图害怕西突厥,早就杀过来了。如今他们既然结盟了,肯定会南征。”
“处月部有多少人马?”杨集问道。
吐屯设说道:“整个处月部约有十二万人口,青年勇士有三万余人,相当强大。”
“强大?”李大通“嗤”的笑出声来,不屑的说道:“我还以为处月有多强大呢,原来只是一个小部落。这种小部落也就欺负欺负你们而已。遇到隋军的话,要么臣服、要么灭亡。”
“不错。”尧君素说道:“我们大隋灭过这种小部落的数目,就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那就凑成九九八十一好了。”听说处月部只有三万可战之士,杨集大放宽心,淡然的向吐屯设说道:“处月人有没有进攻伊州之心不重要,重要是处月图既然敢与大隋的敌人结盟,那他就是我大隋敌人,别说只有区区三万士兵,就算有三十万、三百万,我们照样灭了他。”
“殿下豪气。”大隋文武大是佩服,心说不愧是卫昭王的儿子,这气魄…
杨集微微点头,目光落在王威身上:“王司马,你率两千隋军新兵、三千伊州军,负责镇守老城。”
王威拱手应命:“卑职遵命。”
“李长史。”杨集看了温文尔雅李敏一眼,这家伙因为逾制,遭到满朝文武弹劾,一下子就从五州刺史变成了岐州刺史,甚至连柱国也弄丢了,最后还被罚金万两、五年俸禄;经历此事以后,李敏似乎变得聪明了,在杨坚任命伊州主官之时,竟然把岐州刺史辞了,主动跑到伊州当长史。
“卑职在。”李敏有些忐忑的起身应命,杨集虽然是长辈,可是杨丽华却很瞧不起杨集和热衷从商的独孤敏,于是也跟着丈母娘瞧不起、跟着唾弃他们娘俩,心中着实有些担心杨集公报私怨
杨集知道李敏以前是白拿俸禄不干实事的刺史,至今也是一个新手,便以一种长辈的口吻吩咐道:“你把伊州政务和筑城事宜一律承担起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多向吐屯刺史、王司马请教。”
“卑职遵命。”李敏悄悄的松了口气。
“薛将军,随军作战。”杨集吃了一次教训,决定把作战经验丰富伊州总管薛世雄带上。
“末将遵命。”薛世雄身材魁梧,眼神锐利非常,自幼凶狠好斗,但是十七岁时,他随周武帝讨伐北齐,以军功授任帅都督,到了大隋建国,薛世雄又多次建立战功,官至仪同三司、右亲卫军骑将,见到杨集没有让他留下守地方,而是点他随军,心中异常兴奋。
“都下去准备吧。”杨集下令道:“一个时辰后大军北征。”
“喏。”众将起身向外走去,大王子吐屯阿赤正要离开,却被杨集叫住了。
吐屯阿赤今年二十七岁,他从小就在敦煌县学习汉学,比他父亲吐屯设更加亲近隋朝,十分向往中原文明,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去见识拥有百万人口的大兴城。之前在和两个弟弟争夺继承权时,便得到胡化汉人的鼎力支持,只是隋朝对伊吾国的实质占领,让他心中十分无奈。听到杨集叫唤,连忙回身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圣人让你代父入京……”阿赤听得心头一黯,他是向往中原不假,可却不想以质子的身份去大兴,然而他是长子又能有什么办法?正要说话时,却听杨集又说道:“但我希望你留下,让你两个弟弟去。”
“这可以吗?”阿赤愕然道。
杨集缓步走向阿赤,继续说道:“我会向圣人说明,你只管安心带兵好了。”
杨集认为质子的象征意义远远大实际,而且草原民族连继承人也以强者为尊、优胜劣汰的方式产生,比如吐屯设,他就放任儿子们争夺权力,谁赢了,谁就是最厉害的狼王、最合格的继承人,所以质子对于草原人来说,甚至连象征意义都没有。
既如此,杨集更希望这个亲近隋朝、亲近汉学的大王子留下来,他在这里起到的作用,绝对比去京城为质强出无数倍。而他那两个势力已成、亲近突厥的成年弟弟如果留下来,说不定以后会给地方官员带来麻烦。
“卑职没有意见。”阿赤点了点头,忽然问出一个啼笑皆非的问题:“殿下,卑职有敦煌学汉学时,夫子曾说中原美丽富饶,连风都是香的,是不是这样?”
杨集愕然的看了他一眼,答道:“中原没有沙漠的地方,没有风沙滚滚的沙尘天气,风自然是香的。”
“原来如此。”阿赤恍然。
“我听说突厥人、铁勒人出兵之前,好像都会举行出兵仪式,祈求神灵保佑。”杨集看向阿赤,问道:“处月人有没有?”
“有的!”阿赤点头道:“我们和突厥人、铁勒人、处月人都信萨满教,在出兵之前,会请大祭司拜祭月神,如果是主动进攻,且时间充裕,我们会选择月圆之夜请大祭司代为祈福。”
“月圆之夜?”
“正是。”
第062章:月夜杀戮
处月部由三十个小部落组成,他们生活的区域呈现出‘’形状,上面是金山余脉、下面是时罗漫山余脉,两山交汇的缺口是东西突厥连接的通道,而‘’中间的千里草场东到蒲类海以东的区域,西到准噶尔盆地东部。准噶尔盆地东北部是铁勒薛延陀,东南部和西部则是属于西突厥的地盘。
处月人也就是沙陀人,在史上的唐末,他们在大酋长李克用的带领下,在中原掀起了腥风血雨。而现在的处月人只是突厥人的仆从、奴隶,生活在东西突厥的夹缝之中,而他们的北方是铁勒的薛延陀、南方则是现在的伊州,处境可谓是相当不妙,不过有的人在压迫中沉沦,而有的人却逆势成长,处月人无疑是后者,他们虽然身为突厥人的奴隶,却世代以突厥为楷模。
以前的突厥也柔然的炼铁奴,徙金山南麓,因金山形似战盔“兜鍪”,俗称突厥,因以名其部落。阿史那氏最初只有数百家,后来突厥步步壮大,击败了主人柔然,并在柔然大地之上建起强大的突厥汗国。如今的突厥汗国如同当初的柔然一般四分五裂,处月人便觉得机会来了,他们觉得自己也可以推翻突厥,建立起处月人的庞大帝国。
只是处月部实力太弱了,他们想要强大起来,就必须用大量人口补充,若非受制于突厥,他们早就进攻拥有二十余万人口但战力弱小的伊吾。他们的主人现在解开了脖子上的皮带,并提到平起平坐的地位,便迫不及待的准备向垂涎已久的南方进军。而这也是吐屯设一直害怕的事情,他为了获得西突厥保护,是以一直忍受西突厥的盘剥。
尽管沙陀可汗处月图探听到伊吾已为隋朝所有,并成立了伊州,但是当他隋军把伊吾人集中起来建城,便认为这是攻击伊州的天赐良机,不是说他没有把数量相当的隋军放在眼里,而是他认为这么多人集中在一处,只要三万处月勇士朝十几万民夫冲击,那么四散而逃的伊吾人就是他们最好的冲阵武器,一旦这些民夫冲散隋军军阵,他们便可从后面屠杀隋军士兵。
沙陀可汗令箭已在几天前发出,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处月勇士汇集在蒲类海畔,一顶顶帐篷在广袤的草原一望无际。
或许是以狼为图腾的缘故,处月人对月亮有着极深的感情,他们在出兵之前,先要请大祭司在月圆之夜代表处月人向神灵致敬,恳请神灵保佑他们获得巨大的胜利。
五月十五这天晚上,一轮清亮圆月挂在漆黑的天幕之上。而在月下的一片开阔草场上,大祭司和九名大巫师、十八名小巫师身上穿着妖魔鬼怪一般的羽衣,脸上用莫名草汁画得看不出本来面貌,他们在篝火旁边一边唱歌、一边跳舞,一边还打着腰鼓。
数百名小酋长、长老、次设、特勤、俟利发、吐屯发围坐在筹火外围,每个人的身体随着鼓点的节奏轻轻摇晃,嘴里也在吟唱着那首古老的歌。
而在处月人举行祭祀的七八里外,是时罗漫山余脉断断续续的山丘,山丘上茂盛的密林延绵了二三十里。在这片树林之内涌出了密密麻麻的骑兵,有两万五千人之多,这正是从伊州赶来的隋军,除了两万名装备精良的隋军以外,还有五千名由薛世雄统率的伊吾兵,只是他们的装备都是皮甲之类的护具,武器有长矛和战刀、弓箭,不过他们知道自己并不是为隋军和隋朝作战,而是在保护自己在伊州的妻女,且因为人数方面不处月人少,所以他们的士气也十分高昂。
杨集手执名为‘透甲乌金槊’的马槊站在队伍最前方,他在月夜之下,可以看到数里之外的火光,甚至还能听到不知名古怪曲调。
随军出征吐屯阿赤低声道:“殿下,这种祭祀一般要举行一个晚上,但是只有大酋长、小酋长和长老守到天亮,士兵们到月亮西偏的时候就去睡了,他们要保持充沛体力才能保护昂扬的士气。”
“我明白了!”杨集点了点头,目光继续看向远处的火光。
这时,一名骑兵奔来,在马上抱拳施礼道:“启禀殿下,斥候已将处月人哨桩全部拔除。”
“他们的士兵都入营了吗?”杨集问道。
骑士答道:“两更前已经入营休息,全营寂静无声。”
杨集令道:“杀。”
“呜呜呜,呜呜呜……”刹那之间,号角声大作,在旷野的静夜里尤为响亮。
林边万马奔腾,铁蹄踏碎了夜的宁静,两万五千名士兵如暗夜中的洪流,带着满腔激荡豪情向数里外的处月人营地席卷而去。
正在参与祭祀的处月人被马蹄声惊动,纷纷站起身,震惊的向西南方望去,只见一道黑色的长龙正往这边杀来,顿时有人瞠目欲裂的惊骇大喊:“是隋军,隋军来了!”
众人也看到黑暗中,一支望不见边际的军队正向他们席卷而来,从莹莹闪光的甲胄就能分辨出这是隋军,他们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转身便帐篷组成的大营奔去,一些人也奏响了集结的号角,但隋军的前锋巳如洪水般奔涌而广,一切都来不及了。
按理说作为一军主帅,杨集不应该冲锋陷阵的,但杨家人似乎天然有一股激进的疯劲,徒手打老虎玩的杨忠如此、杨坚如此、杨爽如此、杨广如此、杨集也是如此。
杨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平时蛮怕死的一个人,一到打仗就变得热血沸腾,仿佛有一股莫名的强大的力量促使他往前冲;此时纵横驰骋沙场之上,仿佛祖父杨忠附体一般,勇悍的将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敌人尽数刺死;除了杀敌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的念头。
当他将敌人清杀一空,正看到一名锦衣酋长往前逃,当即一夹马腹追上。
‘透甲乌金槊’朝前一刺,‘噗’的一声将一名头戴羽冠、身穿锦衣的酋长刺穿,双臂一合力,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比矛、枪柔韧的‘透甲乌金槊’微微出现了一个弧形,然后在杨集往前一甩之下,槊杆回弹,将槊锋上的尸体甩得更远。
紧跟其后的阿赤借着熊熊火光一看,惊喜的叫道:“殿下,这家伙就是沙陀可汗处月图。”他矫健的往马侧一斜,一刀砍下处月图的首级,用刀背穿过发髻,将人头高高举起,大声喊道:“沙陀可汗死了。”
“沙陀可汗死了。”
“沙陀可汗死了。”
“……”
紧跟而至的亲兵纷纷大喊,周围隋军听了,也不管真伪,纷纷跟着大喊。
响彻战场的“沙陀可汗死了”之声,使隋军气势如虹,冲进了处月士兵的大营内。
三万多名处月士兵想不到隋军会主动攻击他们,所以都在酋长的命令下早早入睡,为明天南下养精蓄锐,当他们被喊杀声惊醒,两万多名敌军已经杀入了他们的营地,仿佛是瞬自己之间,凄厉的惨叫声撕裂了月夜的宁静。
一顶顶帐篷的绳索被砍断而坍塌,从梦中惊醒地处月士兵被从天而降的帐篷遮蔽视线、束缚手脚,一个个惊恐万分的大喊大叫,而一些骑术好的隋军和伊州兵控制着战马,专门朝帐篷之下隆起的人形践踏,更多人利用手中的矛、枪、槊击刺。
这场单方面的屠杀,持续到了天亮,隋军将士依旧奔腾,追杀拼命逃窜的处月人。
“殿下!”浑身浴血的薛世雄策马来杨集的面前,拱手行礼道:“处月人主战之士尽数歼灭于此,他们大大小小部落如同待宰的羔羊,末将建议将趁胜追杀,将之一并歼灭、吞并。就算我们不取,西突厥和薛延陀也会把他们吞并干净,若是便宜了异族,无异于养虎为患。”
“薛将军言之有理。”薛世雄的话,也是杨集之所想,向王行本吩咐道:“王将军,你带伤兵打扫战场。”
“末将遵命。”王行本行了一礼,目光看向一队队垂头丧气的俘虏,问道:“殿下,这些人要不一并诛杀?”
战场法则是你生我我生,容不得半点仁慈,而这年头医疗条件差,战场上的轻伤有时候会变成重伤,重伤则意味残废,战后打扫战场时,一般都会把敌方伤兵捅死,有时甚至连己方士兵也给他一个痛快。
“押去筑城,我另外留下一千士兵帮你。”伊州需要建设的地方多的是,而这些或轻伤、或完好的俘虏个个都是免费的劳力,杨集现在可舍不得杀。
“喏。”
第063章:国战无仁义
处月人所属辽阔的草原上,有条发源于金山的青河,朝阳照得河面波光粼粼,烟雾缭绕的河畔分布着密集帐篷。
处月图出征之前,担心南下之战持久不顺时,西突厥、薛延陀会择机占了他们的小部落,所以不但下达青壮集结的命令,还令大小部落向这里集中,专门留下三千勇士保护他们。
自古以来,限制草原人口增长的,不是食物和不间断的战争,而是冷酷无情的大自然,每年寒冬,都有大量老人、小孩和牲口冻死,而在大自然残酷淘汰下来的人,都有旺盛精力和桀骜不屈的秉性,不过也因如此,令他们有着狼一般的侵略性;在他们眼中,弱肉强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战争跟吃饭睡觉玩女人没什么区别、杀别人或被人杀和自然死亡也没什么区别。
“可汗最近频频从各部抽调勇士,还把各族兄弟集中在这里,是不是准备和突厥人打大仗?”早起的牧民开始了新的一天,谈论着近来发生的事情。
同伴不在意的把羊群从羊圈里驱赶了出来,随口说道:“听说是去了南方,应该是打伊吾吧?”
“早该如此,都怪那些该死的炼铁奴。”
便在此时,远处传来雷鸣一般的马蹄声,众人以为是护族勇士巡逻,也不太过在意,继续有说有笑的闲聊。
然而杀戮就在轻松的闲聊中,一朵血花从一名同伴的脖子里绽放出来,一支飞来的冰冷箭矢,就在牧民们愕然目光里从同伴的脖子里一掠而过,整个脖子被强大的穿透力洞穿。
“嗬~嗬~”中箭的牧民想要向同伴示警,只是喉咙就像个漏了气一般,除了‘嗬嗬’声,再也难以有其他声音发出。
反应过来的牧民发出了一声声嘶吼,拔出腰间战刀准备迎战,可是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一支支阵冲天而来的箭支便将他们射死在地。
直到此时,冲杀而过来的军队才在烟雾中渐渐清晰起来,只见这些身穿玄甲的士兵一人双骑,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直直的向处月部部落杀来。不过他们的冲锋之势也只能截止于此了,只因越来越多的受到惊吓的牛羊阻碍了他们的去路。
冲在最前方的杨集取出了马鞍上的号角用力吹响,滚滚而来的隋军铁骑放缓速度,然后一分为二,避开正色的牛羊,从两侧杀向了营地之中。
当两支军队再次汇合到一起时,营地前半部已是一片狼藉,不计其数的牧民尸体被马蹄踩入了大地之中。
身材魁梧的老族长处月铎已经把护族勇士聚焦了起来,他没有去理会四散的牛羊,而是把存活的人口集聚了起来,目光愤怒的望去望着那面迎风招展的‘隋’字战旗,他虽不识汉字,可草原上的军旗都是白色,顶多绣上一匹狼,而这面黑里泛红、绣以金字的战旗,却是中原王朝自秦汉时期即有的独有标志。
“对面隋朝将军,何故伤我族人?”须发苍苍的处月铎策马而出,用突厥语对着杨集大声质问。
“殿下,这老头在说什么?”谘议参事事苏亶脸色疲惫,虽然他也是个以武人自居的文人,但第一次长途跋涉,还是有点吃不消。
“他的表情告诉我,他在骂人。”
在苏亶愕然的目光中,杨集取出挂在马背的弩,不等对面的人做出丝毫反应,一支弩箭就已经破空而出,须臾之间便撕破空间阻隔,在那处月老族长愕然愤怒的目光中,‘噗’的一声没入了他的脖子,一头子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眼见老族长被来犯之敌一箭射死,愤怒的处月人朝这边发起了冲锋。
“杀!”随着杨集一声令下,箭矢如飞蝗一般的腾空而起,仅只刹那之间,便有四五百名只穿皮甲的处月勇士,变成了地上的尸体。
苏亶咽了口口水,虽然他也是员武将,也在这几天时间内,跟着杨集灭了几个几千人的部落,但眼前的残酷一幕,还是不断冲击着他的人生观。
“除了女人、女童,无论老幼,一律诛杀!”杨集放下连弩,淡淡的下达了一道让人心寒的命令。
在杨集提出‘打劫’的请求方面,杨坚说大隋北方、西方的民族,都在突厥人的带领下入侵过大隋边境,反正都是敌人,你杨集想抢谁都可以,但最好别去招惹东西突厥,他担心救兵还来不及,杨集就成了悲剧的李陵。
并且还说长孙晟已经北上,正在策划针对步迦可汗的行动,只要步迦可汗一倒,那么东西突厥之分正式成立,而且东西突厥将会将会陷入更大的混乱之中,到时候,大隋只要扶持亲隋势力,他们便会一直斗下去。
然而在杨集看来,这些还远远不够,当年还是突利可汗的启民可汗曾被都蓝可汗、步迦可汗联合剿杀,整个部落只剩下几百人,隋朝当时见他势力弱小,利用起来更方便,故而长孙晟设计挟突利可汗到大兴归降,入塞降隋后,被杨坚封为意利珍豆启民可汗,在朔州定居。因为都蓝咄咄进逼,又迁居夏、胜二州之间。但是在这些年内,大隋每次远征,都把掠夺回来的突厥人交给启民可汗管理,使他短短几年时间,变成一个拥有三四十万人口的大部落,虽然硬实力还是远远不如代表突厥汗国正统的步迦可汗,但若是任由他无度壮大,迟早又是大威胁。
这些异族以狼为图腾,崇尚进攻的狼性,指望他们懂得感恩的结果,往往会很惨。
所以,杨集认为在对待这些人的时候,必须要杀,而且要狠狠地杀,只有把他们杀到胆寒、杀到闻‘隋’而跪,才会像绵羊一般听话。
他现在兵少,也没有指挥十万大军作战的本事,无力去对付东西突厥,但处月人既小、又犯过大隋边境,正好可以给他练兵、练手,不仅可以报仇,还能将潜伏在西北的威胁歼灭于萌牙之间。
“杀、杀、杀!”随着命令下达,身后的隋军、伊州军如狼似虎一般冲向了处月部稀少的勇士。
杨集没有去杀,李靖、李大亮、宋正本也没有去,苏亶咬着嘴唇盯着杨集,有些茫然和愤怒的说道:“殿下,这似乎有些过了吧?”
他紧接着说道:“殿下,卑职认为打仗是男人、成年男人的事,与老幼无关,这种杀戮行为,似乎有些、有些没有人性了。”
“殿下这是对的,只因这不是兄弟之争的内部战争,而是没有丝毫仁慈可言的国战。”李靖在大隋北方游历了两三年时间,见过的惨遭突厥荼毒的村庄不计其数,正是因为见多了、听多了边境百姓的惨剧,他才决定弃笔从戎,并在杨素面前展现自己最擅长军事理论,目的就是希望得到杨素这名军神的看重,获得庇护边境的机会。
从内心深处而言,他对杨集的命令丝毫没有排斥,反而觉得这才是对待异族的最合理、最正确的方式。
杨集瞥了脸色难看的苏亶一眼,淡淡的说道:“如果有机会,你最好去凉州、雍州、并州,幽州北部看看,等你看到一个个被异族荼毒、尚未恢复生机的村庄、城镇,你或许会明白我今日的举动。”
“苏参军,你在繁华的大兴城长大,你不去边境走走,你永远不会理解边境百姓,永远不懂边境百姓深受异族荼毒之苦。”旁边的宋正本叹息一声,向苏亶说道:“我的老家檀州,当初就被突厥人的仆从、奚族差点杀光。一州百姓,最终只有五千多户人家逃到幽州。你自己想想,一个州,被杀得只剩几千户的结果。”
“难道异族没有人性,我们也要变得没有人性不成?”苏亶见所有人都漠视战争上的杀戮,语气也有些弱了,但是那无形中压抑让他差点发疯,他不敢向杨集咆哮,但是面对李靖、宋正本等人,却是咆哮的说出这番话。
“异族和我们的信仰不一样,我们崇尚与人为善、仁义礼智信,但是他们崇尚的却是杀戮之道。我们的仁义在他们眼中是软弱无能,一旦恢复过来,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把屠刀指向中原,所以只要有机会,就不能给他们崛起的机会……”杨集看了脸红脖子粗的苏亶一眼,淡淡的说道:“如果你分不清兄弟之争般的内战、种族和种族之间国战,对异族也秉承一视同仁的愚蠢观念,那你打哪儿来,给我滚回哪儿去。”
“安排斥候巡视,我们在这里修整一天再决定下一个目标。”杨集从马背上下来,扭头看向众人吩咐。
“卑职遵命!”
“卑职遵命!”
第064章:步迦南征
这一次战争,又是杨集针对处月人进行的单方面屠杀,隋军所过之处尽皆血肉横飞,尸体和残肢断臂洒落一地,处月人更加慌乱的互相推搡,许多勇士刚刚从马背上落下,还未爬起来,就被马蹄踩成了肉酱。
当处月部最后的抵抗之力被屠杀一空,处月部的老人、男孩都被集中到河边斩杀,鲜血汇成小溪,缓缓汇入青河,河水染红了,甚至连凉爽的河风都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
杨集换了一匹战马,悠哉悠哉的在河畔漫步,他不是什么极端的民族主义者,比谁都希望塞外民族能够载歌载舞,和大隋王朝和平共处,但这种想法,在大隋王朝根本就不切实际,你对一群狼讲仁义,那简直是找死的愚蠢之举;对于这些人,只有像先民驯养野猪那样,先把他们打怕了,打得不敢反抗了,他们才会收敛野性、听从‘主人’安排,老老实实的接受‘主人’的一切安排。
至于女人、女童则被集中到另外一处,杨集留着她们,不是他有妇人之仁,而是任何一个种族需要壮大,都离不开数目庞大的人口,而人口又源于女人,所以这些女性将被掳去伊州,然后分布到凉州大地,当成人口繁衍的工具。
这不是杨集所创,而是各个民族一代代总结出来的经验。周边各族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自数百年战乱中脱颖而出的大隋王朝也见样学样,每次大战结束,得胜归来的士兵便会把异族女人押到中原,然后由朝廷分给找不到媳妇的光棍。
当然了,大隋本身也不缺女人。
只因中原大地的战争持续了几百年,哪怕大隋王朝统一天下以后,也是战争不绝,这期间死了大量的男人,所以大隋王朝本身并不缺女人。
但是当男人大量缺失,女人需要做的事情就多了起来,所以关陇女子的彪悍性子,不仅仅只是教育问题,还和整个时代背景大有关联。
当她们家里的男人都上战场的时候,她们不但要教育孩子、代替丈夫孝敬父母,而且前方战事要是不顺,她们就要考虑如何庇护家庭周全、如何才能把家庭搬迁到安全之处,在这过程中又要防止来自身边的各种暗算。也因此她们逐渐成长为自主意识极高的女人,并成为丈夫里里外外的贤内助。
“殿下,尚未一千四百多名成年男子,如何处置?”战后,行军司马李靖、行军主薄宋正本清点完毕,便来到杨集身边,向他请示。
“看看再说。”杨集策马来到了俘虏之前,这些人跪满了一地,身后各有一名隋军将士警惕的监督着。
杨集控马徐行一圈,发现这些俘虏看向的自己目光中没有丝毫恐惧之色,有的只是浓烈的恨意,那一双双充满涛天仇恨的目光,令他想到了狂热的邪/教信徒。
“杀!”杨集心知这是一帮不受控制的野兽,弄去瓜州的话,不仅成不了劳力,反而是巨大的动荡因素,马槊一指道:“就地处决,一个不留。”
“喏!”李靖行了一礼,然后取出一面小旗,高高举起片刻,感觉到押解俘虏的士兵都看了,他才重重往下一挥。
“噗!噗!噗!”
刹那之间,隋军将士高高擎起手中横刀,重重的向前砍去,一颗颗头颅滚落满地,一具具尸体往前一倒,失去头颅的脖子重重的砸在前方地上,四肢无意识抓着地上草叶半晌,这才慢慢的瘫了开来,最终寂而不动。
行刑的隋军将士仿佛是做了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一般,一个个面无表情的把横刀上的血迹在俘虏尸体上擦干净,这才还刀入鞘。
“这才是大隋的战士。”杨集看得大是满意,大隋的士兵不是不会凶残、不是不会杀人,而是受到太多规则的束缚,一旦卸下他们身上的框框套套,绝对比异族更凶残、更野蛮。
他拼尽力气的大吼道:“将士们,跟畜生绝对不能讲仁义,因为畜生不懂仁义、不会感恩。所以我们面对心怀不轨的异族时,唯一的办法以杀止杀,只有比他们更凶残,他们才会害怕。下回也要这么霸道、凶残,明白吗?”
“明白!”
“明白!”
越来越多的将士高举手中兵器,原本并不整齐的声音,逐渐汇成一片响彻云霄、天地失色的声浪。
旁边观看的伊州兵听得嘴唇哆嗦、脸色苍白,看着这些狂热的隋军士兵,目光之中都充满了浓烈的恐惧之色,有些人甚至在惊天动地的咆哮声中瑟瑟发抖。
“殿下,行刑完毕。”薛举策马上前,抱拳行礼道:“请殿下示下。”
“这片水草丰美、广袤千里的草场,自今天起,已经是大隋王朝的牧场。为免得这里闹瘟疫,把死尸集中焚烧。”
这片草场夹在金山、时罗漫山之间,冬天有两大山脉遮挡大风,夏天有两山冰雪融水滋养,是天然的最佳的养马场,情况比甘州凉州的草原还要好,杨集自然不想把到嘴的肥肉让出去。
“末将遵命。”薛举扬鞭策马而去。
……
“报!”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紧跟着一个拖着长音的声音自远及近,一队风尘仆仆的斥候从远处冲了过来,到了近前,为首的火长不待战马停稳,便矫健的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快步上前,将手中一份军情高高举起,他喘了一口气道:“殿下,甘州急报!”
“甘州?”杨集面色一变。
李靖纵身下马,上前一把接过军情,递到杨集手中。
杨集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变得一片铁青。
“殿下。”李靖轻轻地唤了一声,担忧的问道:“可是紧急军情?”
“正是。”杨集狠狠地喘了一口粗气,对脸色凝重的众人说道:“张须陀来报,居延泽出现大量突厥精骑,如蝗虫一般的涌向大同城一带。”
李靖深吸了一口气,惊声问道:“是何方人马?有多少人?”
“是步迦可汗亲征!至于具体多少兵力,一时半会根本统计不过来。”杨集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不过张须陀等人估计,来犯之敌绝对不少于十五万,后续还有人不断涌来。铁勒各部恐怕也被步迦可汗调动起来了。”
第065章:迎难而上
临时军帐正中,支起了一相木架,上面挂着一幅绢帛制成的大地图,大隋王朝和‘突厥汗国’的山川河流、草原沙漠、戈壁滩、城镇道路都以各色丝线绣出,尤其是一些重要地点,都以红线所绣。
隋朝的地形图姑且不说,而精准的突厥地形图,则是长孙晟在突厥活动二十多年的成果之一。
广袤的突厥汗国东起辽水,西至西海(里海),南自沙漠以北(中亚沙漠),北至北海(贝加尔湖),若是把辽东、西域、西方的仆从国通通算上,其疆域比现在的大隋有过之而无不及。
杨坚代周建隋之时,只有人心不稳、反对势力横行的北朝之地,而突厥汗国却正值最鼎盛时期,隋朝当时的处境可想可知。
如今以突厥汗国大可汗自居的步迦可汗,控制的地盘东起于都斤山、西抵西海,如果没有把反他的泥撅处罗可汗算上,他的地盘还是远比隋朝宽阔;至于于都斤山以东的北部大地属于臣服步迦可汗的铁勒十部、南部属于启民可汗。
杨集注视着地图,头也不回的问那名送信火长:“步迦可汗动用了十五万大军,后续还源源不绝?”
“正是如此!”年轻的火长语气沉重的说道:“张须陀将军得知突厥来犯,便率军坐镇大同城,他说殿下在这边,让卑职等人从大同城一路西来,卑职等人路上看到的突厥人如同过境蝗虫一般。”
杨集的目光从甘州大同城一扫过来,正是草原和水草的边缘地带,这确实是一条便捷的大路,不过突厥人既然大规模南下,大军肯定是走不成了。在其下方,还有一条从伊州柔远镇可以真达甘州大同城镇的商道,只是到了瓜州和甘州北部时,这条路被南北大沙漠夹在中间。说是路,其实是南北沙漠中间的戈壁滩,而这时节沙尘暴频发,自己要是走这条路驰援大同城镇,搞不好都要死在风沙之中。
他回身问道:“你们能沿原路返回吗?”
“回殿下。”火长拱手一礼,信心十足的说道,“卑职等人只有十一人,而且突厥斥候也不像我们隋军严谨,我们完全可以避开突厥人的耳目。”
“你们回去以后,让高颎代我行大总管之职。”高颎是统帅级别的人物,如果他来行使大总管之权,杨集完全可以高枕无忧。
“殿下请慢!”不待杨集书写命令,火长便出声阻止了,他见杨集等人看来,忐忑不安、诚惶诚恐的低声道:“高公七天前就不在甘州了,他好像去了敦煌,目前由民曹杨善会代行总管府长史之职。”
“草!”杨集气得脸都扭曲了,高颎这该死的老头子好像天生就跟他八字不合,在大兴城时专门跟自己作对;之前需要他时,他在甘州主政,甘州需要他时,却又跑去了敦煌。看他这架势,是迫不及待的行使他的‘西域使’之职去了。
“你们先下去用膳休息,有事我再让人叫你们。”杨集向听命的侍卫示意。
“卑职告退。”火长行了一礼,在侍卫的带领下,出了军帐。
过了半晌,李靖向杨集躬身一礼,苦笑道:“殿下,高公不在,恐怕张司马、杨民曹等人镇不住甘州将官,咱们还是退兵吧,当务之急是确保甘州不失。”
“退兵吧殿下。”伊州总管薛世雄叹息一声,建议道:“如果突厥来犯之敌在十万以内,大同城将士完全顶得住敌军的攻势,而我等则可以沿着草原东进,断敌粮道,从外面袭扰敌军,等敌军疲劳,我们再里应外合,将之一举击溃。但现在的敌军实在太多了,不仅远超大同城镇承受范围,也不是我等能够袭扰。为今之计,必须竭尽全力保证甘州不失。若是甘州失守,敌军东可威逼雍州,西可占瓜州和伊州,断我等归途,并和吐谷浑连成一片。”
“退兵?”杨集眼中带着几分不甘,好不容易拿下一片沃野千里的草场,以及伊州,此番若退,纯粹是白忙活了一场,最后便宜了步迦可汗,最重要的是失去处月部这头拦路虎以后,步迦可汗只须派几万大军西进,即可和他孙子射匮可汗夹攻泥撅处罗可汗。
泥撅处罗可汗在西突厥大地之上横征暴敛,反他的人多不胜数,而步迦可汗是名正言顺的突厥大可汗,只要他们祖孙击溃不得人心的泥撅处罗可汗,那他们就是西突厥的英雄、救世主,理所当然受到众多大小部落的爱戴,届时大隋西方、西北必将迎来一个强敌,而相对于大隋了如指掌的一马平川北方,这边地形复杂无数倍,等大隋将之摸透,恐怕西突厥已经变成一头巨大的猛兽了。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李靖摇头长叹,“虽然兵法常说‘出奇制胜’,可是敌我双方兵力的差距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纵有再多阴谋诡计都没有用。要是在地形复杂的地方,倒是可以借山川之险为我所用,可广袤的草原一望无际,能够利用的地利几乎没有。一旦我军堂而皇之的东进,步迦可汗只需让三四万军队封死大同城镇,然后在草原之上将我军歼灭,而论起野外作战……”
李靖苦涩道:“不是卑职长他人志气,而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草原人,比我们强得太多了。”
“不能退!”杨集霍然起身,咬牙道:“若退,我们的一切努力尽皆落入突厥之手不说,甚至连瓜州也会陷落,届时,突厥和吐谷浑照样连成一片,我大隋的战略纵深将压缩到雍州境内,京畿要地时时刻刻都处于突厥、吐谷浑的威胁之中。而且诸位别忘了,我们在幽州方向还有一个强大的敌人,如果我大隋的兵力被牵制在这里,高句丽九成会联合契丹、奚族等族进攻幽州。”
众人心头一凛,这个高句丽始于西汉,他们在中原持续几百年的战乱期间,不但步步蚕食辽东领土、吸纳逃难汉人,而且还吸纳了中原一切先进文化,所执行的官制、军制几乎和大隋一模一样,执行中原制度国家素来都是柔劲十足,比起‘主强则臣从、主弱而臣反’的突厥人,高句丽君臣不仅懂得治理天下、训练军队,国民也有极强的忠君爱国思想,他们对大隋威胁之大,远非突厥可及。
只是高句丽不仅拥有六十多万战兵,而且穷山恶水、不易征伐,此前大隋举三十万水陆之师征伐高句丽,当陆上大军稳步推进之时,负责后勤的大隋水师却在海上遇到大风浪,周罗喉为首的水师差点全军覆没,失去海上补给的陆上大军前方要塞攻克不下,后方又陷入高句丽无休无止的骚扰之中。若非杨谅和高颎、王世积等人带兵有方,及时稳住军心、且战且退,恐怕最后一个人都活不回来。
如果大隋军队尽皆被牵制在西部、西北部,拥有数十万大军的高句丽定然趁虚进攻幽州,若是幽州不宁,对大隋王朝归属不强的北齐旧臣恐怕也会纷纷造反,届时的大隋天下,又将是战争连连、烽火连天。
所以眼前此战,看似是大隋和突厥之争,实则影响巨大,几乎把大隋四塞各国、各部,大隋内部各方势力都牵涉到了。
“殿下顾虑极是。”李靖犹豫了一下,苦笑道,“只是我军兵力实在太少了,目前是进亦难、退亦难,哪能考虑那么多啊?”
“既然进亦难退亦难,那就化主动为被动,以攻代守,我阿耶敢以五千精兵冲击不可一世、众志成城的沙钵略大军,我就不信我们几万人还干不过士气低迷、内忧外患的步迦可汗。”
关键时刻,杨集拿出了主帅的魄力,而说起自己老子的辉煌战绩时,似乎有了一颗定心丸,凭空多出几分自信,他目光扫过麾下文武,沉声说道:“此事不但关乎我军生死,更关乎整个大隋安危!我们今天要是退了,大隋便会四塞不宁、内部人心动荡,所以便是全军覆没也要打下去!”
杨集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乌鸦嘴,在伊州伊吾老城时,还吹嘘着说“处月人有没有进攻伊州之心不重要,重要是处月图既然敢与大隋的敌人结盟,那他就是我大隋敌人,别说只有区区三万士兵,就算有三十万、三百万,我们照样灭了他。”
这下好了吧,来犯之敌虽然没有三十万、三百万,但来敌之多,照样令人心头沉甸甸的。
“殿下高义!”李靖、薛世雄、王行本、尧君素、高君雅、李大通、李大亮、史怀义、薛举、独孤平云、苏亶、宋正本、郝瑗等人肃然道:“卑职愿和殿下一道,誓死抗胡!”
“史怀义,你为斥候主将,不仅要打探军情,还要把突厥军的构成,各部营地弄清楚。”
“喏。”
“宋正本、郝瑗,你二人为我军使节。”
“使节?”众人愕然。
“不错。”杨集点头道:“去年在京之时,我在滕王兄庆生宴上和长孙晟将军谈过突厥的一些事。他说步迦可汗掌控力不强,他为了应对不间断的战争,大肆扩军,而扩军也意味着需要庞大的补给,于是他对铁勒九姓、契丹、霫族、奚族极尽盘剥之能事,各部敢怒不敢言,关键是屡战屡败,导致他威望一年比一年低、对各部的掌控一年比一年低,各族对他不满之心已久,如果他本部兵力损失惨重,这些对他不满的部落就算不会临阵倒戈,估计也会袖手旁观。你们二人的任务就是在史怀义探清各部驻地以后,以大隋王朝的名义与铁勒各部酋长接触,如果他们有一个共主,就说大隋王朝支持他建立自己的国家。”
说完,杨集又手指北方,继续说道:“在我们北方的薛延陀兵力高达十几万,他们游牧在金山和于都斤山之间,大酋长乙失钵是个不甘屈居他人之下的人物,你们可率先将之说服,我们大隋不但支持他立国,还会帮他把突厥大军拖在甘州一带,让他放心在后方夺取突厥人口和地盘。”
“这办法倒是不错。”宋正本忍不住问道:“但问题是圣人如果最后不认,殿下怎么办?”
“不要紧!”杨集又把杨广扯了出来:“太子不怕我们骗人折腾,就怕我们墨守陈规、死气沉沉,不管我们怎么搞,最后功劳都是我们的,要是出事,他会帮我们全部扛下。你们大可放心。”
“卑职遵命。”虽然宋正本觉得不太靠谱,但此时也别无他法了,关键是先把人骗到手再说,如果杨坚和杨广以后都不认账,大不了他躲在王府不出来。
“薛世雄、尧君素,你二人不但负责把处月部的女人、牲口安全送到伊州,还要镇压这片草原,同时派人给麦铁杖传讯,让他率军来援,如果事不可为,你们见机退回伊州,务必给我死死守住。”
“末将遵命。”
“至于其他人,跟我率领两万士兵东进!”杨集森然道。
“殿下不可!”众人大惊的连连劝说。
“除了我,谁带得了这么多军队?”杨集闷哼一声,“除了我,谁他娘的敢临阵决断?”
“这……”众人不禁默然,哪怕是薛世雄也没信心在这种情况下,带着两万铁骑迎击十几二十万突厥精骑,最关键的是有些事情他们无法作出决断,更不敢像杨集这样到处承诺别人立国。
等众人纷纷下去准备,李靖担忧的问道:“若是殿下亲自率兵,甘州怎么办?卑职担心张将军、杨民曹镇不住屈突通等人啊。”
杨集目光落在无所事事的独孤平云身上,突发奇想道:“平云,你扮我,带龙渊剑去甘州坐镇,谁不听话,你就办了他。”
“我?”独孤平云吓得差点都哭了,他惊骇的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连正确和错误都判断不了,根本就不会指挥人啊。而且咱们虽然长得有点像,可也只是有点像而已,根本就骗不了人啊!”
“判断方面由黄药师,呃,李药师帮你判断,他说行你就说行、他说不行你就说不行,如果你们俩人都判断不了,那你们就听张须陀和阴世师的。”杨集冷哼一声:“这是命令。”
“长相怎么办?”独孤平云哭丧着脸,他们俩老表虽然有点像,便相距实在太大了,屈突通虽然和杨集相处的时间不久,可他们不是瞎子,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这个我有办法解决。”杨集信心十足的说道,他的柳如眉就精通一手神奇的易容术,而且她用的药物需要专门卸妆药水方能清洗。虽然她不能把人整得一模一样,但是欺骗只有数面之缘的人,却是根本没有问题。
独孤平云脸上闪过一抹挣扎之色,最终点了点头:“如果真的能够以假乱真,我就假扮表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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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大同军议
突厥人南下的消息如今已经传遍甘州,但甘州却显得有条不紊、忙而有序,这些长期生活在边境的驻军和百姓都知道突厥是部落国家,每个部落都有一套运作规则,各部战士平时都在本部生活,并在各部酋长安排下围剿部落附近的野狼,同时也要防范其他部落吞并本部的人口、牲口。正是这种散居各处的现状,所以突厥要想发动一场大战,首先要向各部发布命令,令各部战士在某个地方集结,弄得草原人尽皆知,向来没有什么隐秘可言,只要他们一开始拉帮结伙,就连三岁小孩都要打仗了,更何况是隋军不断派出去斥候?
因为突厥是大隋首敌,隋朝长期在草原上广布斥候,甚至把一些人收买为内间,而张须陀担任凉州大总管府以后,自己又派了斥候出来,所以当步迦可汗将本部大军集结在于都斤山山脉、金山余脉‘v’字形尖端的蒲奴水(翁金河乌兰湖)南部草原时,张须陀便知道战事要来了,他一方面派人将消息分别传给杨集、大兴,另一沿着溺水北上,前来边城大同城积极备战。
大同城位于居延泽以北,东邻现代的巴洪果尔吉山、西界狐狸山,这两座山异常高大险峻、难以攀爬,如同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作,而夹在两山中间的大同城城墙经过独孤敏出钱改造,由以前的夯土变成了高三丈、宽一丈的条石城墙,约有十三四里的城墙向北突出,呈现出了一个巨大的半月形,而后方又有这样一道城墙,和左右山体结成一个向北凸出的瓮城,如果前面的城墙失守,后面那道墙还可以发挥御敌作用。
城内是官署和军营,而将士们的家眷,以及从周边迁徙而来的千多户汉人、羌人,则是住在更南方的镇城里,这么安排是防止北墙失守以后,城内百姓惨遭荼毒,而没有民居和百姓的拖累,士兵可以倚仗城内的军营、官署等建筑物与敌军打巷战,如果城内也失守了,他们可以再去南墙作战。这些百姓和士兵一起,在居延泽四周开垦了数百顷良田。
在这里筑城既能防御突厥铁骑,又能把土地肥沃、水草丰美的居延泽保护在南部,有了此城,百姓可以在居延泽安心耕种、放牧,不仅解决了军粮问题,而且若是突厥人来袭,他们还能入城帮助士兵防御来犯之敌。
另外在城北的巴洪果尔吉山、狐狸山修建了二十多座烽火台,要是突厥大军到来,它们可以层层传递消息,使百里之外的大同城便能尽快获得消息。
当张须陀和屈突通、阴世师等人带兵进了城门,甘州副总管兼大同城主张定和闻讯赶来迎接。
“末将参见张参军、屈通总管。”
“张将军免礼。”张须陀还了一礼,打量了一下高大的城墙,笑着说道:“早听说大同城是一个坚城,直到亲眼目睹,才发现此城之宏伟,有此城在手,咱们的压力至少减去一半。”
张定和说道。“此城是大同新城,是太妃为甘州驻军将士所建。夯土的老城就是百姓居住的镇城。”
“太妃?”张须陀为之一愣,问道:“莫非是卫王府的独孤太妃?”
“正是。”张定和崇敬的说道:“大同城是凉州大地防御突厥的重镇,而卫昭王当凉州总管时,多次在低矮的老城抵御来犯突厥士兵,许多跟随卫昭王作战的将士在老城那里英勇牺牲,也有很多士兵因战致残,这些士兵家属、残疾士兵花光朝廷抚恤以后,许多人生活无以为继。独孤太妃听说这些人、或是他们的亲人都随卫昭王浴血奋战过,而且是因为老城太过低矮,出现的重大伤亡,于是便出钱帮助他们在甘州大地安家,同时又雇佣士兵亲友修筑这个新城,这样不但减轻驻军压力,还能改善卫昭王老部下生活条件。”
张定和说得没错,不过还有一点是他不知道的,独孤敏当初怜惜这些随丈夫作战的烈士家眷、伤残士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独占丝绸之路以后,所做出的大手笔妥协。
在大隋和突厥漫长的边界中,西北数百里多是人烟断绝的沙漠和戈壁滩,只有南北走向的弱水河岸是甘州进入突厥草原的唯一商道。
弱水河道也叫居延道,从汉朝起便是沟通中原和西域的重要商道,西域和西亚商人跋涉千里来到居延泽,又沿弱水南下进入河西走廊,在商贸繁荣的张掖购买丝绸和瓷器等中原特产,然后再从这条商道运回遥远的西方赚取巨大的差价。
当南方的‘张掖—敦煌—伊吾—西域’线开通以后,这条曲折漫长的商道就慢慢冷清了下来,只有北方的草原人继续通过这条商道与张掖进行便捷交易。然而在持续几百年的战乱期间,南线商道便中断至今,于是居延道又慢慢繁荣了起来。到了杨坚建隋,他为免粮、盐、铁、布等战略物质流入突厥,便对边境严加管控。
也不知独孤敏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把亦姐亦母的独孤皇后成功忽悠,并弄到了这条十分赚钱的黄金商道,而且她也是杨坚看着长大的弟妹兼小姨子、女儿,所以杨坚便听之任之,只要求独孤敏不卖禁物即可。
独孤敏极有政治头脑,她利用居延道赚钱之余,也拿了安置烈属、伤残士兵、兴建大同新城的魄力,因嫉妒而反对的声音便慢慢的小了下去,虽然他们也可以在其他地方这么做,以获取朝廷的支持,但这样的黄金口岸仅此一个,如果在其他方搞,绝对大亏特亏。
“太妃仁慈。”张须陀却听得肃然起敬,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在战后都会发放抚恤金,经过层层盘剥以后,有一半到阵亡将士家眷、伤残士兵手中就不错了,然而他们以后生活情况如何,几乎不再有人过问了。独孤敏却以一家之力,来安置这些为大隋立功的军士,可谓是仁义仁慈至极。
一行人走进官署正堂,张须陀高坐主位,率先道:“朝廷安插在突厥细已经送来了精准的军情,说是步迦可汗这次集结了三十万大军,与以往不同的是,他这次没有分兵,而是直扑凉州而来,甚至还打出了雪耻的旗号。”
“雪耻?雪什么耻?”张定和不解的问道。
“卫昭王当年把燕然山焚烧了,此为突厥上下的奇耻大辱;步迦可汗听说卫昭王之子卫王殿下官拜凉州刺史、大总管,要将卫王生擒去活祭。”
张须陀心中既钦佩又无奈,杨爽当年实在太猛了,他率领十五万步骑端掉了突厥牙帐,吓得突厥人纷纷西迁,他为了逼迫突厥人来送死,便把突厥历代可汗陵寝、历代功臣所在的圣上一把大火给点了,然后在那里守株待兔,突厥人来一个杀一人、来一双杀一对,烧杀了足足三个月,这才心满意足的班师还朝,以至于突厥小孩哭闹时,只要父母对突厥小孩说声‘杨爽来了’,立刻吓得小孩闭嘴禁声。
让张须陀无奈的是,杨爽不在了,突厥人却把这笔账记到杨集头上,并以雪耻口号召集了所有部族南下。
不管是突厥人,还是柔然人、铁勒人,都有精神图腾一般的英雄先祖安葬在燕然山,所以当步迦可汗打出“雪圣山耻”的旗号时,同仇敌忾的各个部族都响应着来了。
“我看步迦老儿是江淹才尽了。”张定和文武双全,足智多谋,史上杨广亲征吐谷浑时,被任命为一路大军的行军总管,并在歼灭吐谷浑的战争中,立下赫赫功勋。
他冷笑一声,睿智的分析道:“他没有号令整个突厥汗国的实力和威望,急须一场大胜来竖立威望,但又怕本部势力损失惨重,才用这个不是借口的借口号令各族,搞不好还是准备利用我大隋帮他消耗铁勒兵,不过人家铁勒人也不是傻子,岂能中他诡计?若是此次再败,并把本部兵力一半,人心各异的突厥定然分崩离析。”
张须陀点头道:“张将军所言极是,只是突厥来犯兵力众多,此战关乎凉州、雍州安危,我想听听诸位将军的看法。”
屈突通说道:“突厥人不善攻城,我们可以据大同坚城固守,并在后方坚清壁野,使突厥无从掠夺,然后诱敌深入、步步歼敌,最后在弱水和禄福水交汇的金塔要塞以守代攻,定可将后勤漫长的突厥兵击破。”
张须陀听得皱眉不己,屈突通之法确实是破敌之策,可是说得简单,但是损失巨大,要是把高大坚固的大同城放弃了,低矮金塔要塞能御敌吗?要是突厥不计伤亡的猛攻,夯土筑成的墙体根本承受不住;此城若破,兵力众多的突厥大军完可以没有顾虑的一分为二,一路东进张掖县、一路西进瓜州。
即便金塔要塞不失,可是大同城到金塔要塞这广袤大地上的百姓也要饱受数十万铁骑荼毒,若是任由突厥士兵在村镇、田地、马场肆虐,那得付出多大代价?要是援军西来,兵力雄厚的突厥大军拍拍屁股就能离开,什么击破都是扯谈,既如此,那还不如直接就固守坚固的大同城呢。
不过张须陀也不好怫屈突通的面子,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又问下首诸将:“诸位将军还有什么看法?”
阴世师见张定和皱眉思索,而甘州将官似是慑于屈突通之威,不敢擅自发言,便拱手道:“张参军,末将建议以攻代守。”
第067章:给阴将军备马
“以攻代守?简直可笑之极。”屈突通嗤之以鼻,脸上也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年方四六的他,以一种教训晚辈的口吻,向已经三十八岁的阴世师说道:“突厥人个个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人,若论层层据险而守,我等还有几分胜算;但若论及野外作战,精擅骑射可比隋军厉害太多了。如今整个甘州只有区区两万战兵,比起突厥大军,足足相差二十八万,你要是主动出击,将这些士兵消耗干净,突厥大军完全可以趁虚而入,以甘州粮食补给、以府库中的攻城器械为武器,同时向东西双方开战,这后果阴将军担负得起吗?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张须陀是主管十个州军事的总管府司马,所以收拢甘州兵权的事情便落到兵曹阴世师的头上;而这期间,朝廷也没有把屈突通的甘州总管罢免,他自然不甘放下兵权,两人为了兵权可没少斗过。如今逮着机会,屈突通便冷嘲热讽了起来。
“可笑的是屈突将军、什么都不懂的也是屈突将军。”阴世师虽然忠厚老实,可不代表他软弱可欺。只见他满脸古怪的看着屈突通,说道:“我十五岁随父讨伐尉迟迥,之后在幽州多次击败突厥入侵,并且和卫昭王数次北征高宝宁、数次拦截支援他的突厥军;到了卫昭王为帅,我始终跟在他身边,他指挥的每场战争都我阴世师参与。我跟突厥打的仗少说也有百多次,你觉得我不懂突厥人吗?我好奇的问问屈突将军:你这辈子见过的突厥人,比我杀过的多吗?”
旁边的杨善会“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大家相处这么久,他当然知道屈突通之前一直在京中担任左勋卫车骑将军,由于他们过早出仕,而大隋却是一个名将辈出的王朝,他在军中根本就没有出头之日,后来请示外放,却又被皇帝命令到凉洲马场巡查牧群,结果他抓出了一大片贪官污吏,立下大功,杨坚觉得这个人相当正直,索性就让他当起了陇右群牧使,虽然很快又有了右武侯车骑将军、甘州总管之职,可那都是副业,他的主业还是管马。
而大隋王朝的文武百官都能带兵打仗,随便从朝堂上拎出个文官,都能数出他的一堆战绩,如此这般的朝廷,哪里用得着专门管马的人去带兵啊?
所以别看屈突通比他们大了一截,可他却连一仗都没打过,可笑的是他居然在那里装腔作势,大言不惭的教训身经百战的阴世师,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够了!”张须陀涨红着脸的猛拍桌案,大吼道:“都老大不小的人了,争什么争?”
屈突通的脸涨得通红,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几乎都气背了过去。
张定和仰望天花板,继续做思索状。
张须陀深吸一口气,淡然的追问道:“阴将军,你继续说。”
“喏!”阴世师行了一礼,道:“突厥人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他们没有忠君爱国的念头,甚至酋长、可汗衰弱时,他们恨不得立即取而代之,他们打仗的目的就是为了求财,而求财也意识着他们没有打硬仗、打死仗的意志和决心,全凭一股气势在支撑,过了这个劲头便会衡量值不值得拼命,只要战事僵持下去,他们逐渐变得怕死了,这是个人的情绪;其次是各个部落各有打算,由于草原信奉弱肉强食、强者为尊,他们对敌人狠、对自己人也狠,要是某个部落勇士阵亡了,这个部落要么被其他部落吞并,要么被几个部落联合瓜分。所以各部酋长打仗时,都怀在保存实力之心,这又使各部勇士保全自己之心加重了几分。简单来说,突厥人就是一群欺善怕恶的强盗,只要你比他狠、比他恶,他就害怕了。当然了,步迦可汗等大酋长的本部士兵不是这样,他们平时吃好的、穿好的,对大酋长都有‘士为知己者死’之心。”
“意思是说,我们的主要敌人,是步迦可汗本部,对吧?”张须陀问道。
“正是如此。”阴世师看了张定和一眼,说道:“突厥人和各部的情况,张将军已经说过,末将就不作赘言了。末将要补充一点的是,他们人越多、来源越复杂,一个万人队,或许是由几十个小部落组成,而部落和部落又各怀有防范之心,彼此之间都希望自己多占点便宜、少点吃亏,人皆此心之下,又怎么可能同心协力作战呢?哪怕是步迦可汗,他在士兵来源复杂众多的情况下,也舍不得让他的本部打死战,巴不得别人去送死。所以某种意义上说,突厥人越多、仗反而越好打,如果来的只有步迦可汗本部,那才是不死不休的死战、硬战。”
说完,阴世师笑道:“末将随卫昭王打仗那几年,若非是必要,我们一般不打杂兵,专门朝大可汗本部进攻,只要杀乱他们阵势,突厥纵有数十万大军,也会兵败如山倒,这法子我们用了无数次,可谓是克敌良方。”
“确实是这样!”张定和见阴世师说完,语气凝重的补充道:“突厥人也不是不会攻城,在我们学习草原最擅长的骑射之技时,草原人也在学习我们的兵法、攻守之道。而且在几百年的战乱时期,有大量汉人逃去柔然、突厥逃难,这些人几乎都受到草原两朝大可汗的礼遇,他们不仅为异族出谋划策,还教导异族汉学、谋略、兵法,为柔然和突厥的创建立下不小的功勋;另外,高洋之子高绍义带大量工匠投降突厥、高宝宁的辎重兵也留在了突厥,这些工匠一律受到突厥人重用。所以我们要是再以过去的眼光看待突厥人,说他们不善攻城,迟早会吃大亏。”
屈突通见张定和也推翻了自己的一切推断,心中怒意更甚,不过却也不再言语了。毕竟他战场都没上过,怎么可能跟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比?心中暗自决决定,一定要争取出战的机会,免得被这帮混蛋小看了。
尤其是阴世师这混蛋,貌忠实奸,正是他出了主意,所以杨爽才火烧突厥人先祖陵寝,成功的把愤怒至极的突厥士兵引到燕然山送死
张须陀心知自己作战经验少,而且打的对象也不是突厥人,在这方面,一直跟杨爽混的阴世师、张定和绝对比自己强,他沉思了半晌,目光看向了阴世师,问道:“阴将军说的以攻代守是怎么考虑的?又需要多少兵?”
“我们的兵力处于极大的劣势,又有甘州这个战略要地守,突厥人肯定想不到,我们还敢主动出击。末将认为我们应该在突厥人围城之前,将一支能征善战的精骑派遣出去,如狼一般的死盯着突厥军,只要获得战机便狠狠咬下他们一块肉,然后一击即退,令其防不胜防。人数不宜太多,三千即可,但必须是精锐中精锐。”
张须陀皱眉道:“三千?会不会太少了一些?”
虽然大同城的压力巨大,但是城前的攻击面只有那么宽,敌军纵有百万雄师,也没有足够的地形供他们摆开阵势,所以他们只能排着队来,而不是一窝蜂的上。只要顶住突厥最先的攻势,张须陀便可以从后方获得源源不断的士兵,压力会越来越小;依此坚城之雄峻,以及正从张掖赶来的新兵,他能匀出五千精兵。
“三千是比较少,但末将可以和卫王联系,如果两军汇合,那就不一样了。”阴世师笑着说道:“就算联系不上卫王,也不要紧。只因末将主要用意是骚扰敌军大后方,为将军和援军争取时间,而不是冲击数十万敌军。”
“好!”张须陀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当即道:“那这路奇兵就交给阴将军了。”
“末将遵命。”阴世师拱手应命。
张须陀目光看向脸色难看的屈突通,觉得让甘州总管坐冷板凳不太好,理应给他点事做,于是叫道:“屈突将军。”
正想如何争取机会的屈突通一听,顿时双眼一亮,满是期待的向张须陀起身行礼道:“末将在。”
张须陀看了屈突通一眼,吩咐道:“给阴将军备马。”
“(⊙o⊙)”屈突通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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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攻敌必救
在大同城商议军情之际,杨集业已行动。
他安排好后方之事,便不再理会甘州、伊州等地的防御问题,既然已经把人手安排好,就应该相信他们。如果样样要管、处处要插手,最终是什么事都做不好、什么地方都顾不了。
只是一番安排下去以后,杨集可用的人就只剩下王行本、尧君素、李大通、李大亮、薛举、苏亶、刘通仁和伊吾王子阿赤了。
杨集经过慎重考虑,便把两万大军分作四部,他和薛举、苏亶率领的前军是五千东宫铁卫、左军是王行本统率的五千甘州驻军、右军是李大通和刘通仁统率的五千瓜州驻军,后军是尧君素和阿赤统率的五千名杂牌军,此军由甘州羌兵、伊吾兵组成,两者各占一半。
经过杨集这么一安排,八千名伊吾兵被肢解为三部,除了随他出征这一部以外,一部由薛世雄和高君雅坐镇刚刚夺自处月部的草原,最后一部则是由伊州司马王威统领,免得他们在战事不顺时,临阵倒戈,再次投降突厥人。
李大亮率领的一千名王府亲卫,则是负责四军的联络事宜,同时和史怀义的斥候营互通有无。
杨集现在的目标十分明确,那就是东北方面的大湖盆地区。
大湖盆地区位于金山和于都斤山之间,由乌布苏、吉尔吉斯、沙尔加音三大盆地组成,其间分布三百多个湖泊,部分湖泊由南北走向的扎布汗河、科布多河串在一起,两条河流‘并驾齐驱’,滋养着整个大湖盆地区。
这片宽达二十多万里的巨大盆地,除去冰雪覆盖的北部地区,余者尽是水草丰美、富饶肥沃的草场,目前也是步迦可汗在金山以东的主要领地,他的本部势力大多分布这片区域,只要把这里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南征甘州的步迦可汗只能挥师来援,大同城之危将会不战而解。
这是类似围魏救赵的战术,不过现在的‘魏’和‘赵’都是突厥,搞不好的话,他们这帮侵略者会在突厥军民的打击下,变成被打瞎和打聋的野兽一样,最终被淹没在突厥人的汪洋大海之中。
但杨集别无选择,他这两万大军就算去支援甘州,也被将近二十万敌军牵制得死死的,如果步迦可汗这时候分兵西进,那么只有州兵和新兵驻守的处月部千里草原、伊州、瓜州九成会沦陷,与其如此,倒不如利用这两万机动兵力去攻打突厥必然要救援的要害,把南方的强敌调回大湖盆地区,至于包括自己在内的两万多人的生命安全,那是以后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步迦可汗的大军要是没有被自己调动起来,大可互相伤害好了,只要甘州军在大同城坚持五天时间,凉州、会州、兰州、灵州、原州纷纷士兵到位,大家再坚持六七天,那么关中精锐之师也已到位。到那时,步迦可汗想退都难。
不过杨集完成这个战略的第一步,是在没有惊动步迦可汗大军的情况下,进入大湖盆地区。好在金山山脉到了瓜州北部,便以低矮平缓、断断续续的的态势向东部延伸,只要在远离步迦可汗的地方,找到一个适合骑兵通行的缺口进去即可。要是被率先察觉,并被几万人从屁股后面追,那就完蛋了。
大军傍着金山南麓东行七十余里,黄昏时分来到一个小部落的栖息地。
这个不知名的部落在头一天,还是座人丁兴旺的村庄,昨天晚上已被史怀义的斥候营屠得干干净净,那一具具在睡梦中失去生命的尸体有老有小、有男有女,如今通通已被堆放到一处,依稀之间,还能看到这些人临死前、做美梦的表情。
杨集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有丝毫不适之感,这是两个国家、两个民族之间的战争,容不下半点仁慈,大隋需要生存,就必须对时刻准备入侵大隋的突厥人及其仆从还以杀戮,有朝一日,或许可以和平共处,但绝对不是现在。
而苏亶仍然有些不适,哪怕杨集等人已经跟他讲过这些道理了,甚至连他本人也觉得有道理,但是根深蒂固的仁义观突然遭到颠覆性的冲击,使他很难在短期内彻底扭转过来。
“殿下,末将幸不辱命。”一脸倦容的史怀义上前禀报道:“前方还有三个部落,也被屠杀。”
“杀得好。”这些部落必须要屠光,方能掩饰大军行迹,所杨集对史怀义为首的斥候只有赞赏,而没有半点不满,问道:“找到适合进入大湖区的缺口了吗?”
“殿下,四十里外便有一个适合骑兵进入大湖区的缺口,金山这个缺口位于大湖区匈奴湖(本查干湖)西南五十里,那里有千名突厥士兵坐镇。”史怀义看了杨集一眼,继续说道:“那个缺口距离突厥大军所在的蒲奴水草原有三百六十多里,如果大军从此进入,并在攻占第一个部落时,消息外泄,也要一天时间,步迦可汗才能知晓。”
“嗯!”杨集点了点头,道:“也就是说,我们只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拔出缺口守军,至少和步迦可汗的大军有三天的时间差?”
史怀义思索了一下时间差的含义,很快就明白了,笑着点头道:“殿下所言不差,只要有这三天的时间差,我们就能把步迦可汗的追兵甩得远远的。而大湖区的部落太过分散,青壮又被步迦可汗拉去了蒲奴水,我军足以轻松歼灭!”
“这支守军的营地是在缺口中间吗?”杨集又问。
“不是。”史怀义摇了摇头,将一张草图递给了杨集,苦笑道:“他们的营地布在缺口以西,也就是靠近我们这一边。”
杨集接过草图看了一眼,看到上面的营地一分为二,前方是一个帐篷,后面是一匹很抽象的马,营地背靠大山,设在三岔口之间,皱眉道:“如果骤然袭击,溃兵有两条路可以逃生,一条是进入大湖区,一条是通向东方的步迦可汗大军。”
“正是如此!”史怀义点头道:“这也是末将比较头疼的地方,如果走掉一人,我们至少会损失一天的时间差。”
杨集思忖片刻,又问道:“这营地前方住人,后面是马圈?”
史怀义连忙答道:“正是。”
“这又是什么?”杨集指着营地上方的几条斜线,问道。
“这是山势。”史怀义讪讪一笑道:“这个地方的山势上高下低,营盘设在山下,雨雪淋不到他们。”
杨集想了一会儿,道:“我有办法把他们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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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9章:预谋袭杀
夜色渐深,杨集和薛举、李大亮、史怀义率领一千名前军士兵、五百名斥候、一百名王府亲兵进入突厥营盘所在的三岔口,两人在一个风化出来的大“山洞”内商议。
杨集虽然有了稳妥的办法,但他更希望集思广益,让袭击敌营之战变得万无一失,为免强大的“领导思维”干扰到“不太自信”的新下属,打击他们的积极性,所以他至今都没有说出自己的计划。
“殿下、李将军。”史怀义亲自打探过三岔口地形,自然比李大亮熟悉,率先说道:“敌军营盘离三岔口约有一里,若是我们以凹字形的阵容围上,敌军一个都逃不掉。我的计划是先把营地包围,利用强弩打伏击,然后用火攻的方式打草惊蛇,为免敌人骑马逃跑,我们可以多设些绊马绳,另外让李将军率三百名士兵在北部、东部严密监视,确保万无一失。”
李大亮见到杨集没有说话的意思,便问道:“山体内陷,怎么下去放火?”
“我的想法是派人潜入军营,从内部放火。”史怀义说道。
薛举说道:“那干脆烧马好了,让火马冲营。”
“这办法不错。”史怀义称赞了一声,向杨集问道:“殿下以为如何?”
“火攻、火马冲营都没错。”杨集点评道:“但我们的前提是不能惊动敌人,放大火的话,天色会一片通红,几十里外或许都看得见,若是有人在我们走后,前来查看,并及时向步迦可汗汇报,我们的时间差就缩短,这是其一;其二、牲口怕火,如果火马拼命冲锋,绊马绳未必拦得住千多匹马,一旦这些马被牧民发现,一样会过来看。”
不待面面相觑的史怀义、李大亮询问,杨集便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我的想法和你们差不多,区别的是派一队人带着强弩潜伏到宿营地和马圈之间,当火光一起,突厥人第一个念头恐怕就是找马逃跑,这正好中了我军伏击,外面的士兵也在同时杀入,这样就不会有战马走失了,而且宿营地没有干草,即便产生烟火也不大;如果我们把进攻的时间放在天明之前,天色、雾气可以很好的不算大的烟火掩饰干净。这个时间点,视线比较好,即便有敌人逃出,也被游弋在外围的士兵发现,他们没有战马,又能逃得了多远?”
薛举和史怀义、李大亮顿时明白了过来,史怀义拱手道:“殿下,末将知道怎么安排了。”
四人接着又根据这个方案商议,各种细节都一一拿来细谈。
此时已过丑时,将士们把战马留在此处,由杨集和一百名侍卫看守,李大亮率领三百精骑在三岔口的北方口子、东方口子游弋,而武艺高强的薛举则是负责主攻,史怀义则是负责放火和拦截抢马的突厥人。
史怀义亲率两百名士兵潜入轻于防御的突厥大营,将皮囊中的火油淋湿一顶顶帐篷,然后退到宿营地和马圈之间,准备打个守株待兔。
时间在将士们小心忙碌中,渐渐到了寅时,一名斥候指着露出一抹亮色天空道:“将军,差不多了。”
这也是约好的时间,史怀义立刻令道:“放火箭。”
将士们立即用火镰点燃备好的干草,接着将火箭引燃,向营地射去。
刹那之间,漆黑的夜空中出现了无数光斑,这些光斑如若流星火雨一般,以一道十分美丽的弧线投向突厥人的营地,一些火箭落在帐篷上面,火光瞬间将一顶顶帐篷吞没。
突厥人为了保暖防潮,帐篷都是皮油浸泡过,唯一的缺点都不防火,营内火盆通常都与帐篷保持十丈以上的距离,因为他们没有预料到隋军会偷袭到这里,甚至连照明的火盆都不点。火箭此时从天而降,本就易燃、又被淋上火油的帐篷遇火即燃。
“嗡嗡嗡!”又是一蓬箭雨朝营寨更深处落了下去,刹那间,营地被冲天火光照亮,不少突厥士兵还在梦乡之中,便被从天而降的大火给吞噬,不少人挣扎着从帐篷里冲出来,浑身上下被火焰吞噬,发出声声撕心裂肺惨叫,他们在地上不断打滚,却如火种一般,引燃了更多帐篷。
随着营盘火起,营盘以南响起了一阵喊杀之声,薛举率领六百名士兵杀入了营盘。
一名从睡梦中惊醒的百夫长见状,咆哮着挥刀向薛举杀去,薛举眼疾手快,在对方战刀尚未落下时,冲上去一刀将他的头颅劈了下来,并一脚将尸体踢了出去。
三名隋军结成阵势,面前两人手持横刀砍杀,后面那人则是手持长矛防御,若是前面他同僚来不及御敌,他便一矛刺过去。
这些士兵都是训练有素、战果赫赫的东宫铁卫,他们配合默契,不断屠杀着从帐篷里跑出来的突厥兵。
“快去取马,快。”随着时间的推进,突厥的千夫长已经聚集了两百多名士兵,他看到四周火舌肆虐,到处是一队队身穿黑色铠甲敌军,他感觉到处都是幢幢黑影,如若一个个只为杀戮而生的魔鬼般,那些魔鬼的惊人战斗力令他彻底胆寒了,再不逃跑,恐怕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然而当他们到了马圈之前,只听到黑暗中响起了一阵急骤的弓弦回弹之声,一阵密集的弩箭迎面射来。顿时惨叫声响起一片,从希望陷入绝望的突厥人纷纷中箭倒地,冲在前方的千夫长首当其冲,他和中箭士兵发出凄厉的哭喊声,令后面的士兵吓得纷纷调头往回跑。
但此时,薛举已经率领一队士兵从宿营地追杀了过来,尽管突厥士兵骁勇善战,此时为了生存更是能力倍增,但他们遇到的却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个东宫铁卫个个身穿铠甲,手势锋利的横刀和长矛,且还有一个勇悍的薛举为主将。仅只片刻时间,这些人突厥士兵全部被杀死在地。
固然有士兵拼命往外逃,却纷纷被绊马绳绊倒在地,不等他们起身,一支支锋利的长矛刺穿了他们的背心,将他们钉死在地。
随着天光放明,一千名镇守三岔口的突厥士兵全被隋军歼灭,没有一人活着逃到李大亮的伏击圈。
这一场全歼战,使隋军进入大湖区的路豁然贯通,而且还为隋军挺进大湖区的突袭行动,争取到更多时间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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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章:杨集遇强敌
五月的草原正是一年之中最具生机活力的季节,一望无际的草原郁郁葱葱,一面面湖泊如宝石一般的镶嵌在草原上。大湖区两侧的金山、于都斤山连绵起伏,如两条墨绿色巨龙,一年又一年的为大湖区遮蔽寒流,使其处处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一顶顶白色的帐篷如一朵朵美丽的花朵,绽放在苍翠的草原上。
黑色的远山、绿色的草原、碧绿的湖泊、白色的帐篷,加上点缀在草原上人、牛、羊、马,宛如是一幅美不胜收的画卷。
这天暮色苍茫时分,南方传来的如闷雷铁蹄声,踏碎了草原的宁静,满腔豪情的隋军大军带着一股仿佛要摧毁一切的煞气,扑向美丽的匈奴湖畔。
在湖畔繁衍生息的突厥人显然没想到,在步迦可汗大举南征之际,还会有隋军闯入这块安逸了近百年的宝地。当杨集的大军看到这个突厥部落时,这些突厥人的帐篷之外燃起了一堆堆杂乱的篝火,袅袅升起的烟火随风向南,一阵阵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
如闷雷一般的马蹄声,撕碎了突厥人一天之内难得的休闲时光,阵阵喊杀声也唤醒了惬意躺在在草地上,准备享受晚膳的突厥勇士,当他们震惊的从地上爬起,无数箭矢伴随着密集的破空声从天而降,凄厉的惨叫声立即响彻开来。
“嗬嗬嗬……”凄凉的嚎叫声戛然而止,留下来护族的少酋长刚刚在部下的簇拥向南方杀来,一根破空而至的箭矢,残酷无情的洞穿他的咽喉,少酋长茫然的看向冲进营地隋军兵马,嘴巴大张,双手不甘的朝虚空抓了几下,最终颓然的从马背上滑落在地。
“殿下,这里只有千多顶帐篷,按照一帐一户人家算,只能算是一个小部落,而且这个部落几乎没有多少名青壮。”
四军主将带着人马在驻地里的人、圈里的牛羊全部杀死,然后再把整个营帐引燃,这才来到杨集身边禀报。
“好!”杨集点了点头,这是他们进入大湖区遇到的第五小个部落了,由于部落青壮都跟步迦可汗南征了,所以这五个部落都处于兵力空虚之状,使他们每次都能轻松的一波带走。要是前方都是这类,那么两万大军聚在一处,就是对人力和时间的巨大浪费了,所以杨集决定将自己的军队一分为二,以使全军将士的战力、价值发挥出来。
他把各军主将召集过来,说道:“突厥各部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大军集中在一起,纯粹是暴殄天物;我准备兵分两路,一路沿着金山山脉北上、一路沿着于都斤山山脉北上。而史怀义统率的斥候营也要一分为二,一部负责打探前方情报,把军情第一时间送到两路大军手中,一部与大同城、薛世雄联络。至于李大亮率领的一千名王府亲卫作为预备役,跟在我身边。诸位有何异议,尽管畅所欲言。”
“末将无异议。”众将也有类似的感觉,要是继续像现在这样一个个部落的踏平,他们跟步迦可汗的时间差会一步步的缩小,分兵的话,至少省出一半时间。
“殿下考虑周全、安排妥当,末将没有什么好说的。”老成稳重的王行本拱手道:“但是我军四部战力大致可以为分三等,前军居首、左右军不分上下,后军最弱。殿下准备怎么分兵?”
“我率领前后军为东路军,沿着于都斤山北上;王将军,你率领左右军为西路军,沿着金山北上。这样一分,两军的战力就均衡了。”杨集说道:“两军齐头并进,距离不能超过一天,这样若是有何变故,或是遇到大股敌军,也能及时合兵。王将军以为如何?”
王行本皱眉的想了一会儿,说道:“殿下率领的东路军与突厥牙帐近,极有可能遇到强敌,末将建议殿下的东路军由前军、右军组成。”
“行!”杨集也不强撑,点头道:“那就依王将军之议分兵,现在就执行。”
看了众将一眼,命令道:“带上所有战马,你们往西湖畔杀,我往东边杀,然后向北杀。告诉将士们,食物就在马背上吃,我们换马不换人!”
“末将遵命。”众将见杨集的亲兵把突厥人烤好的烤肉送来,纷纷抄起一大块羊肉,一边咀嚼,一边前去收拢兵马,史怀义的斥候营率先出发;而两军将校则是将收拢到的战马的分给众人,然后大军一分为二,随着杨集一声呼喝,两军各自调头,沿着匈奴湖向东西双方挺进。
虽然这么分兵,让本来就是孤军的两路隋军的实力都消弱一半、危险增加一倍,但杨集别无选择,只能跟敌人打时间差,在步迦可汗没有反应过来前,尽可能在防御空虚的突厥腹地进行血腥杀戮,摧毁贫困潦倒的突厥的战争潜力。
突厥遇到大隋这个强敌以来,一直处于外战不顺、内战连年的窘境,消耗完微薄的积蓄之后,只能对铁勒各部、西域各国、契丹、奚族、霫族、室韦等仆从国加征苛捐杂税,早已弄得怨声载道,如果前方战事打不破大同城、进不了甘州,后方的大湖区又遭灭顶之灾,以突厥那点可怜的家底,恐怕不够度过今年的冬天,唯一的办法就是对愤然到了极致的仆从国再次加税,结果可想而知?
……
杨集为首的东路军行军半个多时辰,再次遇到一个拥有两千多顶帐篷的部落,在敌人反应过来前,便如前面那个几个部落一样,被汹涌而至的大隋铁骑湮没,一具具人、畜尸体连同营帐在滔天火焰中化作灰烬。
杨集连续剿灭了四个小部落以后,终于走完了匈奴湖南岸,开始向东北方向行军。然而天亮前,他们北行了三十余里后,与一支闻讯杀来的突厥大军不期而遇。
这里既有匈奴湖,还有源自于都斤山、并注入匈奴湖的匈奴水,可谓是匈奴湖湖区最富饶、水草最丰美的草原。所以步迦可汗便把这片草原交给了族弟、贪汗可汗(小可汗)打理。
贪汗可汗是一代英主木杆可汗的儿子,在开皇二年随沙钵略可汗、第二可汗、阿波可汗、步迦可汗入侵隋朝,然而他们遭到隋军顽强的还击,到了第十年,沙钵略可汗又被杨爽于白道击败,威望大减。于是长孙晟乘机施离间计,使阿波可汗归隋。沙钵略可汗得知后,率军大破阿波可汗领地。贪汗可汗因与阿波可汗友善,被沙钵略可汗废黜,部落被吞并,最后与阿波可汗一起狼狈逃归步迦可汗。
贪汗可汗因为败得太惨,逃到步迦可汗麾下时,只剩几百户部属,这些年得步迦可汗照顾,慢慢恢复元气,至今已是一个拥有两万青壮的大部落。
由于这片草原西北是大湖区、东方是前往突厥牙帐的草原、南方可以直抵大隋边境,是步迦可汗统治下的一个战略要地,所以步迦可汗为了防止后方有变,并没有把贪汗可汗的士兵带走
而贪汗可汗也没有辜负步迦可汗的重托,在大军南下以后,便尽职尽责的防御这片草原,当杨集破袭最后一个部落时,他便已经接到了消息,将两万部众集中以后,便一路向西狂奔而来,与隋军斥候差点撞了个正着。
当隋军斥候狂奔三十多里,将此讯送到杨集手中时,跟在后面的突厥军也差不多到了。
杨集这支大军长途奔袭,又经过一夜厮杀,可谓是兵困马乏,而今又遇到人数超出一倍的敌军,可谓是形势严峻、出师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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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章:全军掩杀
清明,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两支人马遥遥相对,两万突厥铁骑在贪汗可汗的指挥下,以十个军队缓缓逼近,在一阵阵苍凉的号角声中,一名名突厥士兵的热血似乎也被点燃了起来,一双双眼眸在这种氛围中变得炙热起来,犹如一头头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
对面的杨集目中闪过一抹浓重的凛然,以前他跟杨广、史万岁等人北伐之时,突厥人可没有这等气势,当年的突厥人就像一头头只会横冲直撞的猛兽,而眼前这两万大军却有了以往所不具备的军阵、军纪。
以往的突厥军,凭借的是大可汗、小可汗、酋长的个人威望来统领,一旦士气受挫,就会一蹶不振;而眼下的这支大军却有了几分令行禁止的模样,比起只会嚣张大吼的松散阵形内敛多了,也更危险。
突厥显然是吃的亏多了,也慢慢的改变了以往的作战方式,开始学隋军之所长。
若是己方大军的体力处于巅峰,杨集自己不怕这两万突厥人,但现在,他的军队从进入大湖区以来,就一直在狂奔、在作战,体力已经降到了极致,固然可以凭意志打这一仗,可兵力上、体力上的劣势必使大军出现重大伤亡,这种惨胜实非杨集之所愿。
但这一战却又必须要打,不然就被这支大军不近不远的在屁股跟着,到那时,不要说搞破坏了,便是自身安全都无法保障。与其如此,倒不如在敌方尚未弄清己军实情之时,狠狠地干一场。
就在杨集苦思对策之时,一名孔武有力的突厥将领来到两军阵前,挥舞手中狼牙棒,叽里呱啦的说着杨集听不懂的突厥话。
“他在说什么?”杨集不解的看向身边的薛举。
“此人要与我们斗将。”薛举只是简单的答了一句,拱手请命道:“殿下,请允许末将出战。”
按照以往的惯例,两军交战之前,都会来一番斗将,要是能在阵前斩将,不但可以鼓舞己方士兵,也能打击敌军士兵,许多武将也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彰显自己的勇武。
若不敢应战,也会堕了己方的士气和雄风,然而中原的战争随着时间的推进,作战方式已经发生演变,甚至很多时候,是不以武力见长的儒将在带兵,久而久之,在中原战争上的斗将已经越来越少。
而草原信奉强者为尊,并且崇拜勇士,所以各部勇士有时候为了一个女人、一只羊、一头牛,都会以单挑、决斗的方式来争,所以阵前斗将相当流行。
“准!”对于薛举的武艺,杨集充满信心,虽然号称‘万人敌’的薛仁杲还小,但他老爹的武艺也相当厉害。
杨集见到薛举换了一匹马,忽然心头一动,说道:“你把战事拖得久一些,我有破敌的办法了。”
薛举问道:“呃,什么办法?”
“火马冲阵。”杨集嘿嘿的笑道:“你当天说要用火马冲营,由于条件不允许,无法施行,但现在却可以,你得给我争取时间。”
战马在中原珍贵,可在草原却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就算把备用的战马都烧光,他们也可以去抢,而士兵却是损失一人就少一份战力;孰轻孰重,杨集还是知道的。
“末将明白了。”薛举抱拳一礼,骑着马慢腾腾的走向敌将。
“把多余的战马带上来,三两一队的绑在一起,然后淋上火油。”杨集向身边的亲卫下达了命令。想到林大帅的火牛阵,又不太放心的吩咐道:“用拒马枪固定,都绑得牢一点,马眼也蒙上。”
“喏。”亲兵们一声吆喝,赶紧前去准备。杨集又唤来两名郎将,令其带兵去帮忙。
在大军紧张准备之际,薛举不紧不慢的走向敌将,他固然要为大军准备时间,尽可能的把速度放缓,但两军相距不到千步,很快就使他走到了敌将面前。
突厥那名敌将眼见薛举慢悠悠的走来,以为他是被敌军主将派来送死,这才百般不愿的拖延时间,他见薛举终于脱离了大军,便不耐烦的策马上前,对着薛举就是当头一棒。
然而薛举见到敌将一棒砸来,本能的一槊横扫过来,在突厥将领愕然的目光中,马槊倒映着清晨的微光,在一瞬间拖过一段美丽的弧线,接着便掠过那名突厥将领的咽喉,斗大的头颅伴随着脖腔喷涌而出的热血从空中落在地上。
“啊这……”杀了敌将的薛举反而吓傻了,他敢向苍天发誓,他真不是故意的,而是这名敌将实在太差劲了,竟然一招都避不开,就被他一槊两断。
但事已至此,他也赔不了,只好向突厥军阵叽里吐噜的一阵怪叫,神色嚣张之极,与之前慢腾腾、畏畏缩缩的模样截然相反。
给人的感觉,就是杀了一名敌将以后,底气不足的薛举自己的武艺多了几分信心。
贪汗可汗见自己派出的勇士被对方一槊杀死,固然感到震惊,但也不觉得薛举有何出奇之处,况且死去的人又不是他麾下最强之士,是以对于这一幕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当即令部落中最勇猛的勇士出战。
两马相逢,当即便斗在一处。
“锵~”的一声闷响声中,刀、槊碰在了一处,剧烈的碰撞之声回荡在草原之上。
“锵~锵~”的撞击声不绝于耳,仅仅只是片刻功夫,两人的武器连续撞击十几下,然后都把战马停下,从对冲变成了马头对着马头的‘近身’搏斗,两人的厮杀那让两军的战士,看的热血沸腾,纷纷为己方大将鼓劲。
杨集看了一会儿,便失去了兴致。
两者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若非薛举拖延时间,故意放水,敌将早在十合之内玩完了。
……
时间,在薛举的表演悄然飞逝,而隋军这边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殿下,火马已经准备妥当。”一脸倦容的苏亶上前禀报,这小子跟着大军时间久,见到的杀戮太多,似乎已经变得麻木了,至今已经不再喊什么‘仁义道德’、‘一视同仁’了。
“有多少队火马?”杨集问道。
苏亶苦笑道:“卑职担心时间太久,被突厥人看出什么,所以只准备两百队。”
“两百队?”杨集吓了一跳,这帮人得有多快啊。
“是。”
“够了。”杨集目光看向前方,向身边的号令兵吩咐道:“吹号,让薛将军杀死敌将,退回来。”
“喏。”
号令兵应了一声,立即吹响了号角。
“呜呜呜呜”的声音传到薛举耳中,他一声暴喝,一槊架开敌将大刀,顺势向前一推。只听‘噗’的一声,马槊捅进了敌将的胸膛。
突厥勇士不可思议的看着薛举,一双疑惑的目光仿佛在说“大家半斤八两,玩得好好的,你怎么能这样啊?”
“嘿!”薛举可不管他想什么,将敌将甩下马背之后,他二话不说,调头就跑。
“杀!”贪汗可汗见己方将士在一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生怕多一刻,士兵就少一分,当即拔出战刀,狠狠的下令道:“全军掩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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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杨爽来了
六百匹马一字排开,头对着突厥军冲锋的方向,这些马三匹一组,被拒马枪牢牢固定在一起,每一匹马都蒙上了眼睛,身上也被浇上了火油;只可惜马没有角,肯定不如牛的杀敌效果好。但是它们要是被烧疼,冲阵能力不见得比牛差。
杨集见到对面的突厥骑阵完成了加速,正往这边席卷而来,默默的估算着己方士兵冲锋需要的距离,当对方到了一里开外,当即下令道:“点火。”
将士们飞快的举起已经点燃的火把,引燃了马身上的火油,火油遇火即燃,顷刻之间,马屁股都烧着了。
一匹匹马被烧得疼痛,发出了一声声痛苦的嘶鸣,似乎为了减轻身上的痛楚,咆哮着向前冲锋,那狂奔起来的速度,完全不亚于千里马。
“嗷嗷、嗷呜……”突厥密集的骑阵仿佛一片乌云从远处席卷而来,巨大的马蹄声、士兵的喊杀声仿佛是乌云中的闷雷,大地在这一刻,都颤抖了起来。两万大军营造出来的声势,足以摧毁一切、碾压一切。
然而冲在前方的士兵惊讶的发现几百团大火向这边冲来,当他们看清楚是一队队火马时,纷纷脸色大变。但是全军已经加速冲锋,此时若是停下,定然被身后战士的战马撞倒,而倒地则意味着人马都被践踏成泥。只能死死的控制着缰绳,眼睁睁地望着浓烟滚滚的火马冲向自己,刹那之间,撞得人仰马翻。
两者就如两个撞在一起的洪峰,而马背上的战士如同四溅的浪花,纷纷从马背上飞了出去,张牙舞爪的惨叫着重重落在地上,被继续冲来的战马践踏成泥,当身后的战士再次撞上前方混乱的战马时,又循环着方才之事,不断有骑士从马上坠落下来,正面战场的突厥军很快就出现惨重伤亡。
退了回来的薛举和李大通见状,纷纷请命:“殿下,末将愿为前锋。”
“一起上。”杨集命令道:“你二人避开正面,率本部兵马从左右两翼进攻。”
“末将遵命。”二将抱拳一礼,立即前去准备。
当冲锋的号角声大作,两路隋军就如同一双铁拳,杀向了突厥的左右两翼。
此时的突厥兵经过之前的惨烈撞击,最初的滔天煞气已经迅速消亡。他们只是草原上的牧民,平时散居各处,并不像隋朝的府兵那样闲时训练,每到战事发生时,他们才集中到一起,这种没有接受战阵方面训练的士兵,单打独斗或许很强;可是一旦以团体的方式作战,配合的默契、作战的意志,就远不如拥有钢铁一般意志的隋军。他们作战全靠一鼓作气击溃敌军,他们的士气来得容易,消退也很快,当战胜敌军的美梦破灭便开始犹豫不前了。
当隋军骑兵如两只无坚不摧的铁拳杀来了时,一些犹豫的士兵调头就走,这也使隋军兵锋所过之处,突厥骑兵被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吓得后面的突厥兵心胆俱裂,开始有人率先逃跑。
随着战场的持续,突厥前方大军分崩离析,而后军茫然不知所措,一些人也跟着跑,前军后军挤在一处,相互推搡,混乱不堪。而原本经过一夜奔波,已经疲惫不堪的隋军战士见敌军溃败之势已成,疲惫之感仿佛在一瞬间无影无踪,浑身的热血仿佛在这一刻被点燃,以更凶悍的方式向前方推进,把突厥杀得哭声震天、哀嚎惨叫。
杨集见时机已经成熟,向李大亮下令道:“随我绕过战场,取敌方后军。”
杨集这一千名亲卫,也是杨爽的遗产之一,一个个都是从尸山血海之中优胜而出的猛士,自杨爽病故以后,独孤敏便把丈夫的亲军打散,以队的方式安置到各个田庄之中。让他们继续训练之余,还肩负着庇护田庄安全,训练王府下一代亲兵的使命。要不是杨集不想太过招摇,没想到会有大战发生,拉出七八千名百战亲兵都不成问题。
实际上,这也是军武世家最恐怖的地方。虽然朝廷根据官职、爵位、勋、散官来给文武百官配给亲兵,一旦超出规定数额,便被视为图谋不轨。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军武世家府邸中的亲兵虽然没有超出朝廷标准,可府邸中的佣人、门子、家丁、护院,店铺中的护卫其实都是类似特种兵的悍卒,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名头而已。而在京城之外的庄园中的农奴、佃户也是只听从主人之命的悍卒,若是各家把这些善战之士集中起来,再把子侄、假子、门生、故吏掌控的军队也算上,那就是一支支能够攻城掠地、占领一方领域的铁血雄师。
“吼吼吼~”当命令下达,一千名亲卫兴奋的一起放声咆哮,跟着少主直取敌军后方。他们如同一股黑色的钢铁洪流,凶悍的杀向慌乱无措的突厥后军,整支大军如同扑入羊圈的老虎,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直将突厥兵杀得血肉横飞、伏尸累累、血流成河。
“杀,给我杀上去,不准逃跑。”
战争持续到现在,不只是士兵,便是贪汗可汗本人,也在火马顶他们攻势、止住他们冲击之势以后,便生出了恐惧之心,当他看到隋军煞气腾腾杀来,一颗心都如堕冰窖一般。
作为一名沙场老将,他当然知道突厥军的劣势、隋军的优势所在,贪汗可汗眼见隋军杀得突厥兵人头滚滚、尸横遍野。便知势不可为。但是再担心害怕也得顶着,一旦下达退兵的命令,零星的逃兵就会衍变成大溃败,然后被同样是骑兵的隋军从背后一一射死。
想了想,又狠狠地下令道:“附离、拓揭都给我杀上去。”
突厥的军队基本上由三部分组成,即附离(侍卫之士)、拓揭和控弦之士,附离原指突厥先祖的亲兵,这批人在突厥汗国建国时代立下汗马功劳,等老一辈死去,后面的大小可汗便把自己的亲兵称之为附离,战斗力、作战意志和忠诚远高一般士兵。
拓揭则是生活在西突厥大地之上的胡人,最初是他们自己招募本部勇健男子,训练为勇猛善战、视死如归、战无前敌的拓揭,目的是为了押解财货,通过保障商旅安全收取佣金,类似于雇佣兵、保镖之类的。突厥掌控了西突厥的地盘之后,继续在那里募集勇士,训练为亲兵,为了和附离加以区别,便继续称之为拓揭。但地位远不如附离,而且因为他们不是同族,大小可汗在使用他们时,却又有些担心他们弑主,不太相信他们。
至于控弦之士指的是能开弓射箭、上马作战是牧民,所谓百万控弦之士,就是百万名可以作战的青壮。
“大、大……大汗。”就在此刻,身边的附离统领却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尖叫,面色惨白的指着左侧颤声嚎叫:“杨爽来了,他又带他的魔鬼兵杀来了。”
“胡说,杨爽早死……”贪汗可汗一边呵斥,一边迎声看去,顿时吓得亡魂皆冒,身子一抖,差点从马背上缩了下来。
呈现在他眼中的是一面绣着‘卫王杨’的黑色战旗,正引着一支黑色兵马往这边杀来。贪汗可汗虽然不认识‘卫王杨’这三个字,却多次被这面战旗下黑甲隋军杀得惨败。而这支一模一样的军队在浓重的晨雾中来得突然,来得诡异。
一阵凉爽的晨风吹来,贪汗可汗只觉得鬼气森森,以为杨爽从地狱里杀来了,吓得他亡魂皆冒、汗毛直竖,调转马头,拨头就跑。附离和拓揭都是追随釜底游魂可汗的老兵,几乎都吃过杨爽的苦头,见大汗都吓跑了,也吓得跟着就跑,大旗也跟着人跑了,而突厥兵本就被杀得离崩溃不远,一见贪汗可汗的旗帜跑了,瞬间就崩溃了。
“想走?问过我没有?”杨集本来是瞄着贪汗可汗战旗杀,而对方士兵迅速备战,那反应速度不弱于隋军,他本以为要打一场硬战、血战,哪想到已经摆好迎敌阵势的突厥兵,忽然之间就像是遇到鬼一般的一哄而散,这让他又喜又感惊奇。
但不管怎样,这都是杨集必须歼灭的一支精锐,只有把他们杀光,自己在这片草原才会去一支强敌。要是错过这个机会,下次恐怕就是真的血战了。
眼见这些人纷纷调头,当即催马扑了过来,‘透甲乌金槊’上下翻飞,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残肢断臂落了一地,众多亲兵也纷纷跟着少主追着这支精兵杀。
贪汗可汗的亲兵更加慌乱了,在调头之时相互拥挤推搡,许多人刚刚落地,还未爬起来,便被乱蹄踩成肉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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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章:自掘坟墓
战场上的突厥骑阵分崩离析,许多边缘的士兵四散而逃,而战阵之中逃不掉的人,如无头苍蝇一般,被凶悍的隋军分割成小块、一个个的吞食干净。而隋军将士都杀红了眼,向突厥兵发起哪海浪一般的攻势。
大隋将士是从乱世中活下来的精锐,哪怕大隋统一了天下之后,也一直在跟突厥人打仗,所以现在这些隋军将士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战斗力、作战意志史上罕见。这也是达奚长儒敢以两千士兵硬怼十多万突厥大军的底气所在,他们和突厥人转战三天,兵器用光了,士兵们以双拳为武器,继续和突厥军厮杀,以至手上的骨头都露出来了,达奚长儒本人也是身受五处创伤,洞穿的伤势就有两处。他率领的两千士兵几乎全部战死,但是却给突厥军造成数以万计的伤亡。突厥军因此士气大跌,不敢再向大隋腹心之地挺进,突厥人焚烧完袍泽尸体,纷纷大哭离开。
杨集所率领的士兵,也是这种百战老兵,所以他们固然十分疲倦,但却凭着顽强的意志与突厥兵作战,当他们看到突厥兵已经溃败,都鼓起余力,继续把残余之敌围歼。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这句诗,虽然将士们不知道,但是包括伤兵在内的所有隋军将士,都以实实在在的行动来诠释这句诗的定义。
而且他们都是百战老兵,曾经发生过的众多血淋淋教训,让他们知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所以在杀敌之时,没有一人心慈手软。
惨遭隋军围歼的突厥兵,绝望的看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人人都觉得隋军士兵一下子增加了无数倍。
隋军自然不会增加,杨集也没有一名多余的士兵投入战争。突厥兵之所以觉得隋军变多,是因为越来越多的隋军完全了自己的围剿任务,纷纷赶来帮助,这才使突厥兵都有了越打下去、敌军越多的错觉。
“完了、全完了!”贪汗可汗在寥寥无几的附离、拓揭的护卫下,狼狈不堪的脱离战场,看着被分割包抄、不断变少的勇士,痛苦的闭上了双眼,恨恨的骂道:“杨爽这该死魔鬼,死了都与我突做对。”
至今,他还以为杨爽从地狱里跑出来和他作对,也不能怪他有此感觉,实因这支亲兵除了主将换了一个人以外,别的没什么不同,亲兵都是就是杨爽的亲兵、战旗也是杨爽惯用的战旗、就连杨集手中的“透甲乌金槊”也是杨爽的。
亲兵们因为杨集是杨爽独子,人人都担心他伤到了,人人都想多杀几个人,以减轻少主压力,所以这支军队的战斗力比以往更加彪悍。
随着贪汗可汗的逃窜,越来越多的突厥兵惊惶失措,被隋军一一歼灭。
“放他们走,大军从后方掩杀!”杨集将一名突厥百夫长的尸体甩飞,厉声大喊。
这就是围三阙一,如果隋军做出一副围歼突厥兵的姿态,这些无路可逃的突厥兵必然死扛到底;如果看到生的希望,极少会有溃兵选择死扛到底,这样不但可以己方兵马的损失,还能更从容、轻松的从背后杀伤敌军。
“遵命!”
几名名魁梧的亲兵从背上将号角摘了下来,见同伴准备妥当,于是鼓着腮帮子奋力吹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
在连绵不绝的号角声中,听出了主帅命令的前军副将薛举和苏亶、右军主将李大通和副将刘通仁、各级将领,纷纷指挥本部将士变阵,并迅速指挥士卒重新集结,准备遵照号角之令,重新发动袭击。
突厥兵虽然不知隋军为何忽然好心的放过他们,但是求生之念已经充满了每个人的心头,此时眼见前方豁然开朗,纷纷拼命打马,朝部落所在的北方狂奔而去。
“杀!杀!杀!”
杨集的亲兵是整支大军最为精锐的军队,比组成前军的东宫铁卫尤要厉害几分,他们在杨集停止追击之后,就脱离战斗,紧紧护卫在杨集身边,此时见到突厥兵从眼前走过,纷纷用长矛刺马、用强弩射马,迫使疼痛的战马疯狂加速,撞向前方的战马,只把突厥溃兵弄得人仰马翻。
待溃兵逃得差不多了,大军接着从后面掩杀,直接杀到了他们部落,并以他们为‘炮灰’,撞开了贪汗可汗本部的部落,接着又是一番屠戮。虽然贪汗可汗和许多子民都逃向了北方,但是他的部落算是彻底完了。
只可惜一番清点下来,隋军也损失了六百多人,这还是在使用了火马冲阵的结果,若是硬撼突厥兵的冲锋,伤亡肯定还会翻几番。
尽管如此,依旧让杨集十分心痛,他知道这是疲劳作战的结果,将士们要是休息好,人人都能以昂扬士气、旺盛战力迎敌,再辅以火马阵,伤亡率肯定会减少几百人。
但是身为一军主帅,就必须拥有一颗铁石心肠,必须为了大势付出一些牺牲。
下次要是再遇到这种情况,他纵然万般不愿,也要如此、必须如此。
“殿下,突厥俘虏有男女老少,这些人如何处置?”苏亶文化水平高,兼任行军司马之职,他清点完毕,便向杨集汇报,并且着重提到了“男女老少”四个字。
“我们是来搞破坏的大隋军人,烧光杀光是我们现在唯一的使命,除了我们自己以外,但凡是人,那都是敌人,根本没有男女老少之别。每杀掉一个‘敌人’,我们就少份危险、多份生机。所以战场之上,我们不要俘虏。”杨集看着远处的俘虏,淡淡的说道:“我现在唯一能够施予他们的仁义,就是让他们入土为安。去让他们挖个大坑,然后把他们杀了,通通埋在里面。”
“卑职遵命。”苏亶心头凛然,躬身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
命令下达,杨集便不再去管贪汗可汗部落内的事,沿着匈奴水徒步徐行。
李大亮连忙率领亲兵跟上。
张出尘、柳如眉、慕容弦月这三个朱雀卫统领相顾一眼,也带着仅有的四个兵跟上,她们学的是灵巧的江湖战技,一对一的单打独斗,她们谁也不怕,但气势磅礴的战场却是她们不能胜任的战争,所以自始至终都没有参加到战争之中,而是在杨集休息的时候,就近护卫。
杨集没有走得太远,离开喧嚣的部落营地,便在一块草地上坐了下来。
贪汗可汗已经北逃,肯定会在前方组织青壮迎战,如果此时追去,或许可以在前面的部落遇到,并顺势破击,但隋军已经不堪征战,必须停下来休整,否则的话,这支军队就废了。可是一旦停下来,他们以后遇到的硬仗就多了。
这是一个左右为难的两难选择,根本无法两全其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有时候考虑太多,反受其乱。
柳如眉比张出尘、慕容弦月心细,她见杨集独处之时,一扫方才的孤傲,忽然变得忧心忡忡,便猜到杨集心中有着难以决断之事,只是他不想影响军心,所以一个人默默的扛着。
她想了想,便走上前去,没话找话的小声问道:“殿下,可有吩咐?”
“没有。”杨集叹了口气,反问道:“你说我斩尽杀绝,对是不对?”
“我,我不知道。”柳如眉心里有些不安,作为一名刺客,她十四岁就开始杀人了,如果以前的主人杨素、现在的杨集让她去刺杀皇帝,她照样敢下手,但是她偏偏又敬畏等级阶级。
这说起来看似矛盾,其实细究却不然,只因当她置身于某个圈子之外时,她可以蔑视圈子里的一切规矩,没什么是她要敬畏遵从的东西,可是当她心甘情愿进入另外一个圈子时,她就必须遵从这个圈子里的一切。
她如今不再是一个刺客、杀手、奴婢,但是她因为杨集有了新的人生意义,她珍惜现在的一切,便又跳入了一个新的圈子,受到新的规则束缚。
杨集随口问道:“你难道没有一点自己想法?”
“我好像没有。”柳如眉茫然的看着杨集,迷迷糊糊的问:“可是我应该有吗?”
“……”杨集心中无语。
柳如眉更加不安了,绞尽脑汁的想了一会儿,低声道:“殿下这样杀他们,他们会不会报复?”
“草原人信奉的狼的生存法则,你不杀他们,他们也会杀你。所以报复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我们不能因为怕报复就放过他们。”杨集说道:“想让他们不报复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杀得他们不敢报复。”
“殿下需要我做什么?”柳如眉以为有任务,连忙问道。
杨集往草地上一躺,疲倦的闭上双眼:“你让我睡一会儿。”
“????”柳如眉会错了意,顿时面红耳赤,心中纠结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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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睡一会儿了。
第074章:谋士的价值
这天黄昏时分,郝瑗和百名隋军骑兵在薛延陀人的带领下,沿着银水(额尔齐斯河)快速北上,他们冲上一个山丘,呈现在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湖泊。落日余晖下的湖面莹莹生辉、明亮耀眼,这就是明珠一般的布伦托海了。
布伦托海最早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商周时期,大约在公元前十二至七世纪,是塞族人种的游牧之地;春秋战国时期为呼揭国属地,西汉时期又归匈奴领地,一直到大隋时期,这里都有游牧民族在活动,尽管被不同的民族统治过,但以它为中心的沃野千里的大草原,始终是让游牧民族向往的放牧之地,随着历史的变迁,如今又成了薛延陀繁衍生息之地。
‘海’畔扎满了密密麻麻的帐篷,中间是一顶高大的穹帐,大帐旁的旗杆高挂着金狼头大旗,那便是薛延陀大酋长乙失钵所在的王帐了。
薛延陀由薛和延陀两个部族组成,下面又有百多个大大小小的部落,控弦之士有十五万人众,是铁勒诸部最强的部落之一,与西南方向的契苾实力相当。
大酋长乙失钵在突厥汗国内忧外患之际,与契苾部大酋长契苾歌楞结成了盟友,两人一南一北,打退以西突厥大可汗自居的泥撅处罗可汗,将金山西麓的广袤草原瓜分干净,并图谋将西突厥取而代之,建立属于铁勒人统治的铁勒汗国。
郝瑗这次受杨集之命出使薛延陀,就是说服乙失钵从北面出兵,与隋军南北夹攻步迦可汗的大湖区,迫使步迦可汗退兵。
虽然乙失钵反的是泥撅处罗可汗,堪称是步迦可汗的盟友,但是突人在叛徒问题上都是一致的,无论是泥撅处罗可汗,还是步迦可汗和他的孙子射匮可汗,都将薛延陀、契苾部视为敌人。
尽管射匮可汗和泥撅处罗可汗打得不可开交,却没有联合与他有仇的契苾歌愣,即便两人有时会同时进攻泥撅处罗可汗,可那也只是利益上的默契而已。同样道理,步迦可汗在东方和启民可汗对峙之际,也时不时进攻背叛了突厥的乙失钵,而乙失钵又和启民可汗达成了利益上的默契。
正是鉴于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所以郝瑗对此行任务充满了信心。
而盛极一时的突厥汗国正处于局势最复杂的多变时期,乙失钵同样需要大隋、启民可汗帮他对付步迦可汗,他早就有心和强大的大隋王朝保持友好关系,所以当他得知隋使入境的消息以后,便派年少的孙子夷男远远出迎。
郝瑗等人在山丘上停了一会儿,便跟着夷男走向了乙失钵所在的王帐。
乙失钵知道隋使今天到达这里,早已将麾下的大酋长们召集而来,众人听到他们到了,在乙失钵的带领下出帐迎接。
乙失钵年约五十,身材高大魁梧,会说一口比较流行的汉语。他本来只是薛部首领,后来他吞并了延陀部,称为薛延陀,官制和风俗与突厥相同。
寒暄完毕,他便安排手下安排风尘仆仆的隋军,请郝瑗入帐就座,笑问道:“郝参军远道而来,是先休息还是谈正事?”
郝瑗知道游牧民族的人比较直接,便笑着说道:“还是谈正事吧。”
“也好!”乙失钵点了点头,问道:“不知郝参军为何而来?”
“卫王请大汗和大隋一起发财。”郝瑗在路上便从夷男那里套话,知道薛延陀开春时遭了一场大雪灾,他们死了不少牲口,如果不去掠夺,会严重影响他们今年冬天的生活,所以此时正琢磨着如何发财、去哪里发财,所以便针而对之。
“怎么发财?”乙失钵问道。
“步迦可汗倾巢出动,亲率三十万大军南下,目标直指甘州,大湖区兵力空虚。”郝瑗说道:“卫王殿下派一支精骑袭击大湖区南部;而北部则由薛延陀袭击,所得财物,我大隋一律不要。”
乙失钵吃了一惊,问道:“步迦老儿又率三十万大军南征了?你确实是杀向甘州?”
这一点很重要,如果步迦可汗军队尤在,他却被隋朝骗去进攻步迦可汗的大湖区,肯定会死得很惨。
郝瑗说道:“步迦可汗已经向各部下发了金箭命令,只要大汗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真假。”
乙失钵微微点头,这种轰轰烈烈的大事确实骗不了人,如果真是这样,倒是一个发财的机会,如果能把大湖区的人口、牲口掠夺过来,他的部落实力至少会提升三成,沉思片刻,问道:“卫王让我进攻大湖区,而不是派兵南下、援助甘州?”
“正是这个意思!”郝瑗说道:“从目前的实力对比来看,薛延陀远不如步迦可汗,如果你们直接进军甘州,极有可能遭到血腥报复,所以请薛延陀以间接的方式参与这场战争,而且我大隋奇兵已经杀进大湖区,造成的一切破坏有我大隋来扛,大汗也不担心步迦可汗事后报复。”
他已经掐住了薛延陀的命脉,便果断的以利诱之,只要薛延陀出兵,那么杨集的目的就达到了。要是按照杨集的说法,承诺支持薛延陀建国,那么杨集抵抗异族入侵的大义,就变成了联合薛延陀对付突厥人的利益之战了,即便最后打赢了,杨集也犯下大忌,就算杨坚没有计较什么,可也落人口实,容易被妒忌者起来加以攻击。
如果突厥人攻破大同城,把凉洲大地杀得尸横遍野,而薛延陀又驰援甘州,一切后果都会堆到杨集头上,肯定有人说他为了一己之私,擅自联合薛延陀向突厥进划,才导致突厥南征、凉洲生灵涂炭,而这种严重后果,杨集根本就扛不了。
杨集意识不到这巨大的隐患,但是被他任命为‘大隋使节’的宋正本和郝瑗却意识到了,然而当他们准备找杨集谈的时候,他已经无影无踪;无奈之下,两人只好自己盘算起来,无论如何都不能向异族承诺立国,尤其薛延陀这个本来置身事外的异族,更是不能让他们直接支援大隋,而是让他们以巧合的方式掠夺突厥,但效果其实也一样。这场战争最后不管打成什么样子,杨集都是有功无过。
这也是顶级谋士的价值所在,他们不仅可以出色完成‘主公’交待的任务,还能办得圆圆满满,在把‘主公’利益最大化之余,还能把隐患排除得干干净净。
乙失钵思索半晌,郑重的点头道:“如果此事为实,我会率领十万大军进攻大湖区北部。”
郝瑗暗自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那大汗可要尽快打探了。”
“为何?”
“此番进攻大湖区的主将,便是我们卫王殿下。”郝瑗心知异族人生活在苦寒之地,物资稀少,每年都有老幼死在寒冷的冬天,所以各部各族都把牲口等物视若珍宝,便又‘好心’的提醒道:“他不费吹灰之力就灭了伊吾国、处月部以后,已经杀入了匈奴湖,我军所向披靡,说不定现在已经杀到地神山(乌里雅苏台一带),而且殿下业已派人联合大湖区东北的都波、契骨两部,若大汗要是出兵晚了,我担心薛延陀勇士白跑一趟。”
乙失钵心头为之一紧,犹豫了半晌,觉得边行军边打探也可以,当即道:“我现在就集结族中勇士,尽快出兵。”
“大汗英明。”郝瑗一本正经的佩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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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扣留军情
突厥南下的第一时间,张须陀便把消息呈给朝廷,由于他是以凉洲总管府司马名义向朝廷上报,而不是走捷径,直接给杨坚,或是监国太子杨广,所以这份万分火急的军情,竟然被朝廷层层批复的朝廷官员拖住了,他们认为突厥人南下‘放牧’是十分正常的事情,所谓的战争不过是张须陀推测,没有说服力,之后送来的多份军情也被他们用这种方式处置了。
等这些军情统一到检校兵部尚书萧玚案头,再转呈给杨广时,已是六月初四,足足被中枢各部耽搁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而此时的步迦可汗已经完成了大军集结,正式向甘州大同城进军。
千秋殿内,杨广握住军情的双手颤抖不已,脸色青一阵紫一阵,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满是煞气,胸中无名怒火不知该冲谁发。
过了一会儿,杨广怒极而笑,愤怒的向萧玚说道:“这份万分火急的军情从遥远的甘州到京城,仅仅只用一天半的时间,然而到了京城以后,却被耽搁了十七天时间,足足十七天的时间呐。”
萧玚苦涩的说道:“卑职失职,请殿下赐罪。”
“不关你的事情。”杨广黑着脸挥了挥手,怒气不息的说道:“这是有人刻意以模棱两可的方式淡化这份军情,从而达到扣留军情的目的,表面上是针对金刚奴,实际上是针对我,他们一个个都希望我杨广监国期间,大隋出天大的乱子。”
杨广是精明过人,岂能不知“突厥人‘放牧’”的真实用意?然而他明明知道那些官员的险恶用心,却偏偏有气无处使,只因突厥人每年都会迁到南方躲避雪灾、放牧,如果最后追究下去,那些作出这种判定的官员顶多算是失职,想杀他们都难。
他向候命的内侍说道:“速召杨素、苏威、长孙晟来见我。”
“奴婢遵命。”几名内侍快步离开。
杨广知道现在再生气、再愤怒也没有用了,当务之急是解决突厥南侵之事,至于那些欺上瞒下官员只能事后清算了。他强行把那股杀人的冲动的压了下去,观看杨集所写、张须陀代传的信笺。
这是杨集写给他的私信,然而也被那些官员卡住了,不过没人胆敢拆开。
信上,杨集阐述了他进也难、守也难的处境,无奈之下才铤而走险的攻敌必救,希望朝廷尽快出兵,将突厥牵制在大同城外。同时还指出步迦可汗这些年横征暴敛,早已使各部离心离德、敢怒不敢言,只要大隋打赢这一场仗,他的统治必将分崩离析。
这一仗不仅关系到东/突厥未来局势,还跟大隋北方未来局势息息相关,所以杨集要求朝廷务必让启民可汗参与这一场战役,绝不能让他置身事外、坐享其成,如果任由他撷取大隋的战争成果,迟早会成为大隋北方的强敌。
杨广动容了起来,这些年他只顾拓展朝堂势力,固然自己的地位,却没有太过留意启民可汗的势力,他虽然多次和启民可汗并肩作战,但是他对启民可汗的了解只限这个人,其他情况竟然一无所知,而杨集在信中竟然将他提升到‘勾践’的地位,这由不得杨广不重视。
这份信函后面的建议引起了杨广的注意,他一下子坐正身子,仔细的看了起来。
杨集在信上建议朝廷打败步迦可汗以后,以‘燕山阴山金山’为界,南部归大隋王朝所有,不许游牧民族放牧,然后大隋出面,把北部分割成无数块,分别交给启民可汗和铁勒各部管理,并允许他们各自建立起自己的国家。而在分割之际,把各个国家的疆土搞得犬牙交错,使他们的牛羊一走就到另外一个国家,牧民一不小心就到别个国家放牧,由此带来的,必将是纠纷不断、打斗不断的草原,当他们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大隋再施施然的出去主持公道,谁献的牛羊马匹多,就判谁合理。总之就是支持他们械斗,却又不准强者吞并弱者,让草原一直四分五裂、战争不断。
杨广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当然知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不过杨集那种犬牙交错的分割方式蛮有意思的,如果真这么分,草原怕是永无宁日了。
而信的最后也提到了薛延陀,希望朝廷多多关注这个势力。
这时,门外的内侍禀报道:“太子,长孙大将军到了。”
杨广想不到长孙晟居然先来了,当即道:“请他进来。”
过了一会儿,长孙晟快步入内,行礼道:“末将参见殿下。”
杨广劈头就问道:“长孙将军,你知道步迦可汗南下的事情了吗?”
长孙晟道:“末将半个时辰前听说了,不过都是坊间传闻,也不知真伪。”
“是真的。”杨广压下的怒火腾的一下冒了出来,那些该死的官员显然也是压不住了,才将这些军情送给萧玚。
长孙晟骇然道:“朝廷怎么毫无动静?”
“先不谈这个。”杨广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启民可汗染干现有多少可战之兵?”
长孙晟对突厥有绝对的发言权,拱手道:“可战之兵二十万之众,比起步迦可汗本部有过之而无不及。”
杨广听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恨恨的说道:“好一个阿史那染干,明明拥有二十万之众,却故意示弱于步迦可汗,次次让我大隋出力,而他却在暗中捞好处。他想干嘛?想当第二个步迦可汗吗?”
长孙晟明白杨广的担忧所在,便说道:“殿下不必太担忧,染干虽有二十多万可战之士,但来源十分复杂,尚未被他吸纳干净,短期之内不会成为大隋王朝的威胁。”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总有吸纳干净的一天,而那时,便是我大隋北方的威胁了。绝不能让他坐享其成,我们必须把他拖到战争中来。”
杨广说到这里,取出一个长形玉盒,向长孙晟说道:“这是染干当年给我的金箭,说是只要看到金箭,便唯命是从。请将军持此金箭北上,令染干率领十万精兵奔赴甘州备战;若他胆敢拖沓,或是动用杂兵,就说我大隋扶得起他染干,也扶得起其他人,灭了步迦可汗以后,下一个就是他。”
杨广意识到染干一直在利用大隋,心中怒火涛天,说起话来毫不客气。
“末将遵命。”长孙晟双手接过玉盒,说道:“卑职这就动身北上。”
“不忙。”杨广想起杨集信上提到的薛延陀,便问道:“薛延陀又是怎么回事?”
“回殿下,薛延陀是铁勒之一,拥有十多万士兵,实力和契苾部不相上下,两者是盟友关系,企图在西突厥大地之上建立铁勒汗国。而这个薛延陀生活在金山西麓中北部,往西是西突厥,往东是东部突厥的大湖区,如果殿下准备为染干或步迦可汗找个新对手,可以考虑和薛延陀加强往来。”
杨广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殿下,如果没有什么吩咐,末将就准备北上事宜了!”染干的牙帐设在丰州以前的草原之上,离甘州不算远,但是时间已经相当紧迫了,长孙晟打算今天就去。
杨广是个极为细心的人,想到官员们连万分火急的军情都敢扣留,担心有人在半路对长孙晟下手,又取出一枚令牌,递给了长孙晟,道:“将军执此令牌去长安故城调千名士兵,让他们护卫将军北上。”
“末将多谢殿下关爱。”长孙晟领会到杨广深意,心中十分感动。
“去吧!”
“末将告退。”长孙晟深深一礼,转身走出了大殿。
杨广沉思片刻,向萧玚说道:“以我的名义,令灵州总管段文振率领两万精骑北上,从东南方帮助甘州牵制步迦大军。同时令张须陀代卫王掌管凉洲军政,胆敢不遵者,以谋反处置。”
自从监国以来,杨广一直在行使皇帝的权力,凡事只须向父亲通报一声即可,虽然现在与最忌讳的军权有关,可现在不仅关系到凉洲大地安危,还跟杨集的生命安全息息相关,所以他毫无顾虑的下令。
“喏。”萧玚应命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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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6章:进军甘州
千秋殿内,除了左右仆射杨素、苏威,史万岁、宇文述、杨纶、杨达、杨雄等人都被杨广叫了过来,这些人不但和突厥打过仗,还都是忠于杨广的人。
杨广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出一个妥善方案,而不是无休无止的争执,所以他只把信得过的人叫来,免得再把时间耽搁了。
在众人震惊的传阅军情和杨集手书的信笺之际,杨广站在地图前,默默的思考应对之策。
当这些统帅级别的人物纷纷赶来之时,杨广就把这场战争的重担卸下了,他的思维已经跳出这场战争,以太子、未来皇帝眼光来考虑这场战争,考虑这场战争对大隋、对草原、对大隋和草原关系的影响。
“太子殿下!”杨素见众人都把军情看了,便轻轻的叫了一声,他年青之时也是冲锋陷阵的悍将,在战场之上负了不少的伤,以前尤不觉得,如今年老体衰,以往的旧伤通通都暴发了出来,身子骨一年比一年差,疼痛起来生不如死,开春之时,生了一场大场,差点要了他的老命。
“突厥来势汹汹,不知杨仆射可有破敌良策?”杨广坐回了主位之上,看着脸色蜡黄、瘦得不成样子杨素的目光充满不忍之色,若非关系重大,他真的不想把在家调养的杨素叫来。
自从杨集在东上阁称他为‘军神’以后,这个美名已经传了出去,不过杨素功勋赫赫,确实当得起这个称号,在行军作战方面,杨广更相信杨素的判断。
杨素摸了摸胡子,沉吟道:“突厥看似强盛,实则外强中干,三十万大军内既有突厥人、西域胡人,还有铁勒各部,而铁勒各部又内斗不休,而步迦可汗威望不足,很难号令草原群雄,与突厥矛盾极深的铁勒即使打仗,估计也是出工不出力。若是步迦可汗任由各部自行发挥,就近对我大隋长城、边城进攻,我大隋确实防不胜防,如今步迦可汗把他们集中起来,反而相互掣肘;大同城将士只需坚守不出,狠狠挫败突厥嚣张的气焰,不出五天,其内部必然内乱横生。”
“五天?”杨广闻言,不禁犹豫了起来。
“不错。”杨素缓缓的点头道:“我军将士是百战雄兵,而张须陀的作战计划非常周详,若是严格按照这计划执行,大同城万无一失,届时突厥前无去路、内部矛盾滋生,进退两难。卫王突袭的大湖区消息一旦传到步迦可汗耳中,这便有了退兵的借口。而这时,便是段文振总管和染干破敌的机会了。”
杨广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见杨素也是如是说,便罢了动用整个关中大军的念头。想了一会儿,他又问道:“卫王深入敌境,若是遇到退兵的步迦可汗,麻烦就大了!我想派一支精锐去接应,杨仆射以为多少人合适?”
“三万精骑即可。”杨素分析道:“人多了,老臣担心步迦可汗发生内讧,最后不战而退,误了殿下借刀杀人、削弱染干的大计。”
杨纶起身请战,拱手道:“太子,就让小弟去接应金刚奴吧。”
杨素有些担忧的看向杨广,杨纶救弟之心可嘉,然而这家伙虽然文彩斐然、足智多谋,偏偏又是一个仗义易怒的性子,照他现在的性情,只可为将,绝不能为帅。若是他为帅,且敌人利用杨集来作文章,他绝对上当。
杨广看向杨纶,沉声道:“斌籀虽勇,但喜欢意气用事,此事关乎大隋安宁、金刚奴的安危,绝不容有失。你明白吗?”
杨纶脸上闪过一抹挣扎之色,最终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杨广目光在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终定在史万岁身上:“有劳史将军替我去趟大湖区。”
“末将遵命。”史万岁起身接令。
杨广又向杨纶说道:“斌籀,我知道你放心不下金刚奴,你可以当史将军副将,但你必须听从史将军的一切命令,绝不能意义用事。”
杨纶大喜过望,忙不迭的点头道:“我一定听命,史将军让我吃饭、我绝不喝水,让我啃草绝不吃粮。”
众人尽皆大笑。
杨广无奈的摇了摇头,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了。
。。。。。。。。
远在甘州大同城以北的大草原上,步迦可汗正在召集大小酋长议事,他那双碧蓝的眼睛满是光阴的痕迹,他干枯的脸颊就像树皮一般沟壑锋利。然而虎虽老迈,但余威犹在,那山一般的威严让大小酋长都不敢说话。
他看着下首一名三十左右的魁伟大汉,森然道:“蒙摄,我记得你们仆骨部控弦之士足足有七万余众,如今你却只来了三万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就是你父亲老仆骨的忠诚?”
蒙摄手按前胸,微微躬身道:“大可汗,我仆骨虽然号称拥有七万控弦之士,但父亲也指挥不了叔父控制的南部,不过叔父也忠诚于大可汗,是您最忠诚的奴仆,这一点,您大可放心。”
“忠诚?”步迦可汗面色森寒道:“我想克鲁伦河两岸的肥沃草原,除了你们仆骨之外,回纥、斯结﹑同罗、浑、拔也古这些部族也未必不想,你派人告诉老仆骨,三天之内,如果我见不到他和另外两万大军的踪影,那么这片草场也别想要了!”
蒙摄皱眉看向步迦可汗,面色渐渐冷了下来:“大可汗,我们仆骨这次可是来了两万雄兵,而浑、拔也古这种小部落也未必有胆量和我们作对。”
“蒙摄你大胆!”几步附离齐齐踏前一步,拔刀出鞘,凶狠的目光看向蒙摄。
蒙摄夷然不惧,冷笑着看向步迦可汗道:“大可汗要是杀了我,三万名仆骨勇士会立刻退回草原,并通知回纥、斯结、同罗退兵。我们铁勒各部忠诚阿史那家族,可是现在当大可汗的阿史那家人不少呢,我们有更多的选择。而且我们人数虽然不多,可大可汗想打我们也不容易。”
“退下!”步迦可汗平静了一下心情,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下,以惊人的速度换上一个笑脸:“蒙摄莫要动怒,我早听说蒙摄凶悍如虎、胆如大熊,是以特意相试。”
说着便竖起大拇指,赞道:“如今一试,果然是名顶天立地的好汉子。”
蒙摄显然不太适应韩遂的变脸速度,但他谨记父亲的教诲,心知步迦可汗早就有心吞并他们铁勒各部,感觉自己和这个笑面虎在一起很不安全,于是行礼道:“我听说大同城的隋军并不多,不如就让我当担任大军前锋,前为大可汗扫清障碍?”
步迦可汗想了想,点点头道:“若你能尽快助扫清前路,我会记你一功,等我们攻下隋境,我许你仆骨部勇士先掠夺一天,所得财物尽归仆骨所在,之后,再给其他兵马掠夺。”
“好,那我什么时候出发?”蒙摄听得怦然心动,按照以往的规矩,抢到的物品必须分四成给大可汗、一成给祭司;剩下的一半才属于抢到的人,如果分给阵亡将士的家眷以后,他们这些高层人士得到的财物已经很少了。步迦可汗如今这么安排,那就意味他凭空得到了一半的财物,容不得他不动心。
“明天如何?”
“好,明天就明天,那我先去准备了。”蒙摄显得十分激动,他们这些铁勒部落受到步迦可汗盘剥多年,早已受够了他,只是各部不团结,谁也不信谁,所以都忍受着步迦可汗的盘剥。
这一次之所以响应步迦可汗之命出兵,一是生怕遭到步迦可汗的报复,不敢撕下伪装的忠诚面具;二是眼馋大隋王朝的财富,所以包括仆骨在内的铁勒各部都派了部分兵力参战。
“大可汗何须对这些胡狗低三下四?”当蒙摄离开,帐内只剩步迦可汗的亲信,一名将领忍不住发起了脾气。
“低三下四?”步迦可汗看着帐外的蒙摄背影,冷哼一声道:“染干甘心情愿的当了隋朝鹰犬,而金山以西又战争连连,我们如果对这些胡狗苦苦相逼,他们一定也会背叛我们。只要这些胡狗愿意帮我们消耗隋军锐气、攻克大同城,便是低三下四又何妨?等他们都死在隋境,财富还不是我们的?”
“那大汗,我们明天要不要南下呢?”一名大酋长问道。步迦可汗的意思十分明确,那就是保存本部实力,让铁勒人先跟隋军打消耗,待铁勒人耗得差不多,大同城的隋军也所剩无几了。
“染干出兵了没有?”步迦可汗忽然问道。
“依然躲在隋朝帮他修的白城之内。”一名酋长不屑的说道。
“密切监视染干,如果他挥师北上,恐怕铁勒人会纷纷投降。”步迦可汗对于自身的处境心知肚明,他还是达头小可汗的时候,就一直打不过隋军;当上大可汗以后,他在和隋军作战的过程中,也同样是屡战屡败,使他本就没有多少的威望耗得一干二净。
他这些年为了支撑庞大的军队,对铁勒各部加征赋税,早已弄得铁勒人怨声载道,如果染干北上,这些蠢蠢欲动的铁勒人恐怕真会背叛他,并从背后捅刀子。
“遵命。”负责情报的酋长恭声应命。
“大可汗,以我们现在的兵力,完全可以依仗人数上的优势,日夜不休的轮番猛攻大同城,何不召集各部强攻?”一人建议道。
“人多未必有用。”步迦可汗叹了一口气,他现在足有三十多万大军,听起来声势浩大、十分可观。可是他知道这三十万大军里面,有大部分不听他的话。他想让这些人当突厥人的替死鬼,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内部不团结,也是他一直吃败仗的根本原因所在。
虽然他知道自己作为大可汗,应该以大局为重,不该算计部下,但是不算计铁勒人的话,这些人会在他本部消耗得差不多的时候,绝对会反了他。
“阿史那达便,你明天带两万人马担任蒙摄羽翼,为我大军前锋。”步迦可汗向一名魁梧的大汉命令道。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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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紧急备战
随着突厥步步逼近,作为战争前沿的大同城一片忙碌。上万名从甘州各地前来青壮和工匠利用简易的马车,把弱水河中的滚木、木排上的礌石和粮食运入大同城。大同城附近的百姓纷纷赶来帮助,把滚木、礌石搬上城墙。
大同城南城城门,一队由数百架平板马车组成的运粮车,把一袋袋军粮运入城中。
张须陀正好带队在城门口巡视,他连忙命士兵让出道路,使粮车入城。
甘州刺史刘权飞马上前,行礼道:“卑职参见张司马。”
刘权虽然是个文官,可他以前是名大将,知道大军作战之时,将士们最需要什么物质,所以便亲自担起了后勤重任,不断在张掖和大同城之间来回。
张须陀还礼笑道:“刘刺史,这次又给大同城运了多少粮食?”
“杨民曹说大同城要备战,让我们送来二十万石粮食,足够大同城军民一年之用,也幸好有弱水河,不然真完全不了这个任务。”刘权故作埋怨的笑着说道:“他‘老人家’说得容易,我可是把双腿都跑细了,张司马可以好好补偿我。”
张须陀爽朗一笑:“不知刘刺史要什么补偿?”
大隋在对待异族的问题上,素来霸道、血腥,你不惹我,我也乐呵呵的不惹你,要是你来犯边,那你就做好迎接报复的准备。所以隋军的一惯风格是先稳一稳,然后再以凶残百倍的手段报复异族,以前最艰难时期尚且如此,如今更是毫无顾虑。
而这些从张掖县运来的粮食,不但是守城军民的口粮,还是隋军反击时的军粮,只要大军坚持到突厥退兵,隋军便会择机出击。
至于失败、失守什么的,大同城军民却是从来没有考虑过。
“我不要什么物资上的补偿。”刘权一脸期待的看着张须陀,“我已经很久没打仗了,张司马能不能让我也来守城?”
张须陀也是武将,十分理解这名‘被迫从政’的刺史的心情,笑着问道:“若是刘刺史也上战场了,甘州政务怎么办?”
刘权苦笑道:“甘州以前乱如一团乱麻,弄得我一个头两个大,可是高公当了凉洲长史以后,他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梳理,各州政务变得条理分明、井井有条,我这个甘州刺史也当得轻松清闲之极,做什么事都不用伤脑子,甚至什么事都不用做,短短几个月,都胖了近十斤。而且总管府那帮文官个个了得,和他们一比,我都觉得我是一个废物。与其闲着当大肥猪,倒不如拾起老本行,继续带兵打仗好了。”
张须陀哈哈大笑:“只要刘刺史把政务安排好,那我张须陀也没反对的理由。”
“多谢多谢!”刘权大喜过望,他也顾不得和张须陀说话了,调转马头便向运粮车队狂奔而去,迫不及待的去找副官交待任务,同时吩咐亲兵回张掖取来他的武器、铠甲。
当运粮队伍尽皆穿过城门,又有大队平板马车缓缓驶上,平板车上有很多木料,这是在城外打造好的投石车零部件,由于高大的投石车进不了城门洞,所以通通运到城墙上组装。
大同城北城墙原本部署了二十架投石车,但需要防御的城墙比较长,这二十架明显不够,所以张须陀加到五十架;为了防止万一,他还准备在南城城墙也部署三十架,一旦北城、瓮城失守,大军便会退到南城城墙作战。
张须陀立马在一片空地上,注视着缓缓入城的车队,发现这些工匠和前来帮忙的百姓年轻力壮,裸露在外的上身肌肉发达,在阳光下油光发亮。
一群采石匠从他身边有说有笑走过,他们灰扑扑的腱子肉鼓鼓胀胀的。
这让张须陀心中涌起一个念头,那就是将将这些人纳为预备士兵,只要稍作训练,绝对就是一支强悍的军队,而且甘州民风彪悍,个个都会骑马射箭,若是在反击之时,这些人也都参与,必将可以猎杀更多突厥兵,将战果进一步扩大。
“张司马。”张定和催马上前禀报道:“传令兵刚刚送来消息,说是韦礼曹、王工曹从删丹县带来的民夫将于今晚抵达。”
删丹县位于甘州东部,其东部是凉州,南部是鄯州,杨集要修的大斗拔谷通道就在删丹县;在这期间,礼曹韦云起游走甘州境内的羌人寨子,以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到几万名羌人劳力。
这些羌人在修路的时候,总管府说到做到,每半个月发放一次工钱,如此坚持了几个月,朝廷的信用已经牢牢的竖立了起来。
当这些亲近朝廷的羌人对朝廷疑虑尽消以后,他们不仅安安心心的修路,还帮助韦云起说服了一些左右摇摆,或是对进行有敌意的羌寨,从而使总管府‘工部’获得更多劳力。
如今战云笼罩甘州大地,几十万敌军也令张须陀压力巨大,他便命令韦云起、王琮二人,让他们把那些愿意打仗的劳工拉来大同城,只要他们立功,便获得与士兵一样的奖励。
羌人寨子多是立在大山边缘,他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生活条件异常艰苦,他们世世代代和饥寒作战、毒虫猛兽搏斗,养成了不弱于突厥人的彪悍性子。
由于朝廷在他们修路时,不少他们一枚铜钱、一两粮食,使羌人对代表天下正统的朝廷十分信任,一听朝廷募集士兵,那些骁勇的劳工纷纷应征。
韦云起、王琮淘汰老弱,从中选出两万名猛士,并紧急送来大同城。
张须陀的兵力不多,一直担心突厥人没日没夜的进攻,如果将士疲劳,恐怕守不了多久。
现在不仅多了万多名劳力,而且这支两万人的羌人猛士也即将到来,一下子就让张须陀对这场战争信心十足。
“报。”这时,一名风尘仆仆的骑兵自北而来,遥遥行礼道:“禀报张司马,前方斥候送来紧急军情,突厥前锋已经南下。”
“突厥前锋到了何处?有多少人?”张须陀早已听说突厥完成了集结,对于他们的到来倒是没有什么意外。
“回将军,敌军前锋已经过了尚德山南部草原,人数约有五万。”
“五万?”张须陀注视着这边斥候,问道:“是步迦的军队吗?”
“前锋由三万名仆骨部士兵、两万名突厥兵构成。”
“召集众将到官署议事。”张须陀向亲兵命令,策马奔向官署。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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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8章:斥候初交锋
仁寿三年,当大隋君臣、百姓的目光尽数被大同城吸引之际,大同城北部的草原,隋军士兵和突厥兵已经展开了多次规模小、却异常激烈的战斗。
大同城东北方向,是金山余脉、时罗漫山余脉正式交汇的地方,两山到这里已经断断续续,光是连接南北的大小隘口就有几十个,但两山夹成的“>”形状中间还是盆地,里面分布着众多草地、小山谷、小湖泊,一个个独立的平缓山丘郁郁葱葱,长满密密麻麻的树林,可经藏兵的山谷和从林比比皆是。
正是因为这个“>”地形复杂,隘口众多,所以阴世师打算把这里利用起来。
这天清晨,一支三百人组成的骑兵团从东方风驰电掣而至,这些士兵头戴赤缨铁盔、身穿山文轻甲,老远便能认出这是大隋骑兵。
这支隋军骑兵十分低调,他们为了防止暴露,不但没有打出隋朝的战旗,而且都已经把赤缨头盔上的赤缨取走了。他们纵马奔腾,沿着起伏的山丘向东北方疾行,为首是一名十分年轻的校尉,这青年的校尉名叫权旭,乃是阴世师麾下十名校尉之一。
权旭年方二十,长得宽肩细腰、英姿勃勃,乃是秦州将门权氏的子弟,他的祖父权景宣是北周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在担任荆州刺史之际病逝,进爵千金郡公、赠河渭鄯三州刺史。权旭的父亲是权景宜次子权如玖,任淮成二州刺史,督二州诸军事,爵至广川县开国公,谥曰昭。
权旭他和所有贵族子弟一样,从小就兼修文武,由于他是没有继承权的庶子,所以四年前就投军了,并从一名斥候做起,以军功一步一步的升到现在的校尉。
数天前,张须陀听取阴世师建议,令他率领三千名精骑为奇兵,这其中就有权旭为首的这骑兵团(一团三百人)。前天阴世师接到张须陀的命令,命他们择机截杀突厥斥候、小股骑兵,给大同城争取布防时间。
权旭本身就是斥候出身的人,骑战经验十分老道,便向阴世师主动请缨,揽下了截杀突厥斥候的任务。
在这短短的两天时间之内,他和麾下士兵避实就虚,利用丛林遍布的小山丘和突厥斥候玩猫戏老鼠的游戏,采取了诱敌深入等计策,成功的歼灭了数百名敌军,自身却一人未损。如今敌军大举来犯,他们便从东部草原退了回来。
权旭虽然沉默寡言,但十分爱惜麾下士兵,他见士兵俱露倦容,他手指前方一片树林,下令道:“到前方树林休息。”
“校尉,刚才我们也过了一片树林,而且离山口近、方便探查军情,为何不在那里休息?”副将韩遂是名羌族青年,长得高大魁梧、眼窝深陷,汉名和汉末时期凉洲枭雄韩遂一模一样,但他显然没有具备‘九曲黄河’的心机。
“靠近官道的话,马蹄、马鸣容易把我们暴露出去,而且探查军情是斥候小队的事,我们只管养精蓄锐,然后再杀敌。”权旭简单的说了一句,便带头向树林奔去。
韩遂琢磨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众人到了树林,纷纷下马,先取下水囊喂马喝水,这才喝水解渴,又从行囊里取出胡饼,就着温热的水一口口的吃下。
权旭并没有吃喝,而是手执一张地图坐在一块大石上观看,他们昨天夜里已经得到突厥前锋已经直下的消息,权旭现在考虑的事情,是怎样才能把突厥前锋啃下一块。
当然了,权旭也知道单凭他们这三百骑,对于拥有五万骑的突厥前锋来说,实在不够看;不过突厥人自由散漫,行军阵容不像隋军这么严整,如果他们远离敌军,且脚下又是一片大草原,那么一个万人队,能被他们走出一万零一个方队,多出的方队是条猎狗。
而突厥这种散漫的特性,以及这里特殊地形,便是权旭准备利用的地方。
韩遂这时凑上前来问道:“权将军,你说突厥前锋会不会还有前锋?”
“这话问得好。”权旭听得双眼发亮,自大隋建立以来,突厥除了头几年,就一直处于挨打的局势,连大隋的疆域都进不了,每次刚刚集结大军,大隋这边就知道了,等他们浩浩荡荡南下,以逸待劳、严阵以待的大隋军队便以各种手段骚扰,弄得他们吃不好、睡不香。
突厥人吃过的亏多了,也都长心了。
从步迦可汗这次以五万人为前锋即可看出,突厥显得非常十分谨慎,而这五万大军人数众多,肯定又有前锋在前方帮他们探路、扫除障碍。
而他们这支以阴世师为首的奇兵的任务,就是把歼灭小股敌敌,如果前锋中的前锋少于一万,他们完全可以利用地形将其吃个干净。
“是吗?”韩遂蹲在权旭面前,憨笑道:“好在何处?”
权旭“嗤”的一声笑了起来,他从投军开始就在甘州当兵,对这一带十分熟悉,知道突厥大军必然从这一带经过,
他想了一会儿,说道:“突厥进入这个盆地,必须经过金山和时罗漫山交江的大隘口,在这个大隘口西南方是一个小湖。从时间上算,他们前锋的前锋将于黄昏时分抵达这个湖泊,这也意味他们今晚将在湖畔扎营休息,一旦他们休息,定然派小股斥候向我们这边打探、布设巡哨。”
说到这里,权旭向韩遂下命令:“我给你一百名士兵,你们的任务有两个:一是打探敌军兵力,及时向我汇报;二是抢先占据这里到湖泊的距离,给我盯死突厥斥候,到了傍晚再出手干掉他们。”
“卑职遵命!”韩遂站起身来,带领一旅士兵飞奔而去。
权旭看了一眼正在狼吞虎咽的士兵,取出一张纸条,用炭笔在上面写出自己的计划,封好以后,交给一名吃好食物的伍长:“以最快速度,送到阴将军之手。”
“卑职遵命!”伍长接过信函,贴身藏好,翻身上马,带着四个大头兵向西北方向飞奔而去。
。。。。。
就在权旭安排士兵之际,远在四十多里外的大隘口已经出现了敌踪。
十名突厥斥候飞奔而入,他们狂奔了一夜,早已把水囊里的水喝光,需要找河流、湖泊补充水分。这一带正好夹在两山之间,十分宽阔平缓的隘口南北都是郁郁葱葱的草原,进了隘口之内,出现了一个个长满树木的山丘。
他们知道这种地方一般都藏有小溪、山泉,于是又向西奔四五里,眼看出了隘口,一名士兵指出前方道:“有条小溪。”
前方果然有一条小溪从山中缓缓流下,到了平地便摊了开去,不多的水都流到了地底下。
他们顺着这条小溪北行两里左右,前面出现了一个四五丈碧水潭,从山上流下的水流湍急,溅起串串水珠,晶莹剔透。
他们看了看四周,便一起向前奔去,然而他们刚停马战马,奔出几步,只听到‘嗡嗡’的弓弦之声,二十支箭从两边射来,十名突厥斥候惨叫着摔倒在地。
刹那之间,丛林中奔出二十名隋军士兵,他们上前给哀号的突厥斥候补了一刀,然后取出弩箭,又迅速把尸体抬进了山林,扔下了一个堆满了突厥斥候的尸体下陷大坑。
紧接又跑到水潭之前,两名士兵负责把马牵走,剩下的十八人顺着来路恢复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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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9章:夜袭敌营
傍晚时分,一个突厥万人队越过金山、时罗漫山大隘口,进入了丛林、山谷、草地遍布的盆地,踏着落日余晖继续向西行军。
太阳落山之前,大军来到一个多条小溪汇成小湖边,小湖靠近北部山势,像一颗明珠镶嵌在大地之上,夕阳下莹莹生辉、十分美丽;这个小湖方圆约有一两里,湖面清澈见底,即便最深的湖心也只及人的膝盖,若是到了秋冬时节,这个失去水源的小湖会全部干涸。
但是这小湖的水量对于十分口渴突厥兵马来说,已经足够了。
炎热的夏天行军,十分辛苦,人马都汗流浃背,突厥士兵和战马的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到了下午的时候,人马都没有汗水流出来了,如今疾行一天下来,人马都筋疲力尽。
此时见到清澈的湖水,战马几乎都不用人催,便纷纷冲入湖泊喝水,马背上的士兵发出一声声欢呼,从马背上跳入清爽的湖水,一边和战马闷头喝着被搅浑的水、一边倒在湖里,以凉爽的湖水降温之余,不忘给心爱的战马洗澡,这么一放松下来,每个人觉得浑身骨头仿佛都散了架一般,动都不想多一下,直接岸上同袍催促,才懒洋洋、百般不愿的从湖里出来,换一批人去享用这变得又浑又臭的湖水。
这支万人队便是权旭猜测的前锋中的前锋,士兵都是仆骨人,主将是仆骨部一名万夫长,他见将士们人困马乏,又见南边是平坦宽阔的草地,便下令道:“大军就地扎营吧。”
将士们休息了一会儿,等体力恢复了一些,便从骆驼身上取下帐篷,懒懒散散的扎营,其实按照士兵的想法,直接躺在草地睡一晚还要凉快,但命令已下,只得照办。
万夫长也不管他们,他和十名千夫长远远的在一堆篝火前商议接下来的行程,一人问道:“我们明天怎么办,是继续前进还是等少族长他们?”
“当然是继续前进了!少族长为了避开阿史那玷厥老儿的算计(步迦),才主动请命当大军前锋,况且随军的还有阿史那达便,那可是一个荒淫残暴的坏种。我们要是停滞不前,突厥狗岂不是有了对付我们的把柄?”万夫长叹息一声,道:“我们在这里休息一晚,天光放亮就出发,若是明天下午热,大军也可以早点休息,不用像今天这么辛苦。”
“自沙钵略以来,我们仆骨被突厥人杀掉的勇士、抢走的牲口女人比草原上的草还多、仇恨比克鲁伦河还长。”一名千夫长愤愤不平的说道:“倒是隋朝和我们无怨无仇,我们为什么非要和隋朝拼个死活呢?我们要是帮突厥狗打赢了隋军,突厥狗以后照样会欺负我们,这又何必呢?”
“天下哪有这等好事?我们是为了隋朝美丽的绸缎、美丽的女人而战。”万夫长冷冷一笑道:“阿史那玷厥老儿当众向少族长承诺,只要我们攻下大同城,就任由我们仆骨甘州抢一天,所得之物皆归我族所有。”
“果真?”千夫长们都激动了起来。
“阿史那玷厥老儿当众承诺,他不敢出尔反尔,否则,长生天也饶不了他。”
“这就好、这就好。”
“巡哨派出去了吗?”
“派了,白天的时候就先后派了五百名勇士,若是前方有情况,他们肯定会回报。”
“那就好。”万夫长见到十名大将说起财富就变得神采奕奕,无奈的摇了摇头,吩咐道:“早点休息吧!这里离大同城已经很近了,晚是必须安排巡哨和警戒,让人多点几堆篝火,防备狼群夜袭。”
“是!”千夫长们纷纷散去。
当命令下达,疲惫不堪的士兵也无心到处拾柴,他们找够了防狼篝火所用架火,便胡乱的啃着青稞饼和干肉,赤着上身钻进闷热的帐篷睡觉去了。
。。。。。
夜色渐黑,突厥大营内的士兵沉沉入睡,疲劳下的鼾声响成一片,几队巡哨在营盘四周来回巡逻,“大门”口的几名岗哨坐在地上打盹,甚至有人直接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呼呼大睡。
“来犯之敌足以一万人,步迦可汗真是给了我们一份大礼啊!”
距离突厥军营不足三里的一片丛林旁边,阴世师骑在战马上的,目光注视远处的大营,头也不回的对身边的权旭说道:“权校尉,战后我会为你表功。”
“多谢阴将军。”权旭兴奋的行了一礼,建议道:“阴将军,我们现在就把哨兵干掉吗?”
阴世师抬头看了一下天上淡淡的上弦月,向权旭说道:“你是斥候出身,这方面比我擅长,岗哨和巡逻队就交给你了。破营这种事情就交给我了。”
“卑职遵命。”权旭行了行一礼,便将麾下精锐斥候集中起来分配任务。
十名士兵在火长的带领下,动作敏捷的扑向了岗哨,他们在一块大石后藏身,他先是指着天上即将隐入浓云的弦月,又指了指右边,大家纷纷的点了点头,知道他的意思是说月入云层以后就动手,而一名伍长则是带着士兵奔向了另一块风化严重的大石背后。
当弦月隐入云层,两支猎杀队伍从阴影处扑向营门,在岗哨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便捂住了他们的嘴巴,手中匕首把脖子一抹,岗哨挣扎片刻,立即毙命。
另外一边,由权旭带队,他已经掌握了巡逻队巡逻的规律,便在一处阴影处等候,当这支巡逻士兵毫不戒备的路过,匍匐在阴影中的士兵快步上前,然后腾空而起,将二十名巡逻士兵从马上扑下,一刀便砍掉人头,干净利落,十几名巡逻兵,一声惨叫都没有。
“你们去去东边设伏,一人都不许放过。”阴世师借着篝火的火光,看到了权旭他们成功猎杀了岗哨和巡逻队,向身边两名校尉下达作战命令。
两名校尉拱手一礼,带着六百名精骑远远绕过敌营,向东方而去。
阴世师见他们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他让亲兵打起了火把。
刹那之间,丛林边缘都点了火把,远远看去如若萤火虫一般,随便阴世师马槊前前指,身边的精骑率先冲出。
两边的隋军见状,也催马杀去。
夜色之下,‘萤火虫’变成汇成了一支巨大的流矢,如一支犀利的弩箭奔向三里外的敌军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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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野心勃勃
一万名突厥兵(仆骨)汗流浃背的疾行一天,人人疲惫不堪,他们认为前方数百名斥候会帮他们严密监视或许存在的隋军,所以包括万夫长在内的所有士兵都放心大睡,甚至连派出去的巡哨和岗哨也只是为了防止狼群出现。根本没意识到他们派出去的斥候已被隋军歼灭,更不会想到隋军会骤然来袭。
两千多名隋军在阴世师的带领下,如支利箭般冲入了大营,他们逢帐便烧、逢人便杀,突厥兵从睡梦中惊醒,赤着上身从帐篷之中跑了出来,可是迎接他们的却是横刀长矛的光影,以及无情的杀戮,隋军将士挥舞横刀和长矛,在敌群中纵横驰骋,将一个个惊恐万状的敌军杀死、将一颗颗人头劈飞,杀得突厥大营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粘稠的血液来不及被大地吸走,渐渐汇成了浅浅一层。
万夫长提着刀,从中军大帐中裸着上身奔出,却迎面撞到了早已突入营中的权旭所带的精锐,两人一照面,万夫长惊悚的用突厥语说道:“竟然是隋军?”
可惜混乱中没人他叫喊,权旭也没他再喊第二声的机会,他飞身上前,横刀闪电般地砍向万夫长,万夫长举刀格挡,两刀碰撞,发出‘锵’的一声脆响。
万夫长在猝不及防中迎战,力量不足,受此撞击,顿时踉跄后退,两名隋军一左一右的猱身扑上,两把横刀‘噗噗’两声,斩下了万夫长的两条手臂。
权旭不待他发出惨叫,便飞步上前,一刀砍下了他的人头。
三人配合,默契之极。
此时的突厥军大营火光冲天,乱成了一团;惨叫声、哭喊声响彻夜空;突厥士兵四散奔逃,他们来不及寻找战马,便纷纷沿着来路向东方逃去。
而那边早已埋伏了六百名隋军,他们乱箭齐发,将逃来的突厥士兵射倒在地,但求生本能仍旧促使后面的士兵前仆后继的向这边涌来。
“兄弟们且战且退,不许他们与我军接触。利国利民将他们全歼于此。”一名校尉见来敌众多,一时间杀不完,便冷静的下达了新的作战命令。
隋军士兵策马向东驶去,将两军距离拉开以后,又继续朝着涌来的溃兵放箭,矢发如雨,几乎不用瞄准备,就箭箭夺人命。
另外一名校尉则是将自己的士兵一分为二,从两侧射杀散兵。
三支军队从容不迫、且战且退,始终不给敌军近战机会,一路都堆满了敌军尸体。
如此走了约有两里之遥,将大营突厥兵屠杀一空的阴世师率军从后面掩杀而来,在前后两支军队联合绞杀之下,最后千多万突厥逃兵被诛杀干净。
而从突厥大营向东方延伸的五六里路,几乎变成了一条血色之路,路上堆满了突厥士兵的尸体。
隋军将士纷纷跳下马背,乐不可支、兴致勃勃的斩下尸体上的人头,准备拿回去缴功请赏。每当看到一具完整的尸体,将士们都发出一声欢呼。
当天色渐亮,战场终于归于安静。
“启禀将军!”一名旅帅向阴世师拱手道:“已经统计完毕,共有八千九百五十五颗人头,还有一千余人逃走。”
阴世师说道:“就算他们今天逃走,也会有一部分人成为野狼的美餐,不用理会他们。”
“喏!”旅帅行了一礼,又略显担心的问道:“这样会不会引来敌军警惕?”
“这是肯定的!”阴世师目光看了四周黑漆漆山林,问道:“敌军前锋主力离这里尚有多远?前锋与步迦可汗的主力又有多远的路程?”
“回将军。”负责情报的权旭上前行礼道:“敌军前锋主力有一天路程,如果天气过于炎热,十分爱惜战马突厥人一定会放缓速度,这也意味他们到来的时间更长。而前锋和主力之间,也有一天之距。”
“这么说来,咱们还有一次机会。”阴世师摸着下巴短须,目光闪烁的思索半晌,缓缓的说道:“在前往凉洲途中,我们和殿下谈了许许多多的战例。殿下提到一个十分出人意料的战例,他说有个陈姓的大将军,在同一个地方打了三次伏击。我觉得咱们也可以这么来搞。”
“这、这怎么可能……”
“是啊将军,敌军吃过一次大亏,肯定有所防备。卑职觉得不太可行。”
众将纷纷提出了置疑。
阴世师也不生气,反问道:“如果是你们,你们会觉得敌军会在同一个地方打三次伏击吗?”
“……”众将为之哑然,一个二个目瞪口呆。
同一个地方打三场伏击这种前所未闻的事情,还真让人想不到。
“都想不到吧?”阴世师见众人都熄火了,嘿嘿的笑着说道:“突厥前锋由仆骨人、突厥人组成,这一次死了近万名仆骨人,气得发疯的仆骨人急着报仇,肯定会全速行军,到了这里以后又是人困马乏,一旦他们想不到我们再次伏击,那么又是我们的机会。”
“那我们要做些什么呢?”权旭皱眉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阴世师赞许的点了点头,说道:“简单来说,就是想方设法的激怒突厥人,并且让他们误以为我们已经退走。”
“将军意思是说,把这些人头和尸体利用上?”权旭大概明白了阴世师的意思。
“正是如此。”阴世师点了点头,“人头都拿去大隘口堆着,至于尸体……”
阴世师看了看满地尸体,继续说道:“突厥人和我们一样,不会任由袍泽尸体曝尸荒野,这些就留给他们收拾好了,甚至一些没有用的东西也扔在这里,给敌人营造出一种隋军仓促撤离的错觉。等他们收拾干净,天又黑了下来。”
“如果敌军不上当呢?”
“如果他们不上当,我们也没有损失;如果他们上当,那咱们这次就赚翻了,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何乐而不为呢?”阴世师一脸奸笑表情,仿佛不是一名将军,而是一个大奸商。
虽然他直接下达作战命令,众将也不敢不遵,但是阴世师明白强行命令和心悦诚服是两回事,所产生的效果也截然不同。
实际上稍微有点经验的大将也是如此,便是杨广、杨素、虞庆则、高颎、韩擒虎等等名帅也不例外。若非情况紧急和特殊,一般都会集思广益,努力把战术战法做到尽善尽美、无懈可击,他们的主要价值是剖丝去茧,从众多意见之中筛选出最正确、最精准的作战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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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大隋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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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千骑卷平岗
大山坳前的沙地上,大地已经失去了颜色,即便此刻是盛夏、即便此刻是一天中最热的时间段,但是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景象,却是让四万多名突厥人和仆骨人心惊胆颤、毛骨悚然、寒毛竖起。
由不得他们不惊恐失措,几千颗面色狰狞、表情各异的人头,像冬瓜一样乱七八糟的堆积在一起,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凝固的血液都把人头山下的沙地染成乌黑色,天上盘旋着成群秃鹫、老鹰,而在人头山上还有不怕人的秃鹫,正在啄食着人头上的眼睛、皮肉。
还有几匹孤独老狼警惕的看了他们一眼,又狠狠的啃着人头面皮,似乎心满意足了,各自依依不舍的叼着一颗人头走了。
“呕呕呕……”阿那史达便的胃部一阵痉挛,张嘴就吐了出来。
他是以杀人如麻闻名草原的突厥勇士,他杀过很多人、也见过很多族人被别人杀死,本以为生生死死就那么回事,甚至连自己像条野狼一般的死在荒漠之上,他也能接受。但是眼前这幅残忍、血腥、悲壮的画卷,让他明白自己是多么单纯、多么善良。
直到阿史那达便苦胆水都吐了出来,面前适时的出现了一个皮囊。
阿史那达便赶紧接过,张嘴吞一大口水,漱了漱口,然后连续喝下几大口,这才将翻腾胃压制住了,他将水囊还给了旁边的蒙摄,说道:“多谢。”
“不客气。”蒙摄眼中闪烁着浓重的怒火,似乎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和怒骂,声音和语气都很平静,但熟悉蒙摄的人却知道,少主已经怒到了极致。
他唤来一名千夫长,吩咐道:“带人去把族人头颅葬了。”
“是!”千夫长不敢怠慢,连忙召集麾下士兵下马,大步向前冲去,当他们踏上靠近人头山时,发现地下柔软下陷,似乎还在晃动,不过大家以为觉得沙地本该如此,并不以为意,继续向前冲去。
但是最前头的人将要接近人头时,只听到‘轰隆’一声响,一个凭空而出的大坑将这个千人队尽皆吞没,惨叫之声响彻云霄。
众人吓了一跳,蒙摄凑近一看,顿时差点气背了过来。他眼前是个挖空了的长形深坑,下面立了很多树桩、倒插着许多他们仆骨人的长矛,由于树桩很多,且大坑上盖着厚厚的帐篷、帐篷和帐篷用细绳绑牢,上面覆盖沙土。大坑之内被挖走的沙土就扔在两边,新土经过太阳暴晒,土色跟地表几乎一模一样,而且有了震撼的人头山吸引人的注意力,根本没人留意这些细节。
坑上的布置承受力很强,然而人数一多,帐篷便轰然下陷。下面的长矛刺穿了帐篷,又继续把人刺穿,有的长矛甚至串了两三个人。
这些被刺穿的士兵尚未死去,一边蠕动、一边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和哀嚎声。
蒙摄和阿史那达都不许大军向这里靠近,以免人头山和这一幕惨状影响将士们的士气,两人稍微商量一会儿,便派出最忠诚、意志最顽强的心腹士兵上前,等他们小心翼翼的试探过后,发现没有大坑,这才把人头山上的人头扔进了大坑之中,与陷入陷阱的士兵一起掩埋。
接下来突厥大军驱马探路,在前进途中,时不时有战马落下了陷阱,虽然不再折损士兵,却也使行军速度变得十分缓慢。
整支大军一路都在太阳底下凝神戒备,生恐陷入隋军埋伏,等他们抵达昨天的战场时,又是一番景象,满地都是被割走人头的尸体,也是独狼、秃鹫、乌鸦的天堂。
尸体扔了一晚,又暴晒大半天,发出的阵阵恶臭弥漫了整片盆地。
营地更是一片被烧得漆黑的尸体,一些尚未烧尽的残柱、断桩,青烟袅袅,令人惨不忍睹。
当他们收拢、埋葬好尸体,并在另外一片草地上把好营盘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
寂静的主帐内,火把的光芒随着火光跳动不定,不时有火星自火把的中跳出来,发出噼啪声。
蒙摄揉了揉自己面颊,努力让大脑清醒一些,这一天行军下来本就累得不行了,而遇到的事情更是让他有精疲力尽的感觉
虽然还未正式交战,可是他已经损失了一万多名勇士,剩下的勇士也被人头山、陷阱、尸海弄得士气大跌,都害怕自己也被无声无息的摘掉脑袋。如果明天再遇到稀奇古怪的陷阱,恐怕走不了三十里路。
就在他准备去找阿史那达便商议时,外面忽然响起阵阵号角声。
蒙摄心中陡然一惊,第一个反应便是隋军偷营。提起战刀便冲出了营帐,只看见四周乱哄哄一片,到处都是准备烤肉吃的士兵,这些将士都把肉扔在了地上,各自拿着兵器跑到各营集结,然而想象中的敌军半没有出现一个。
“怎么回事?”蒙摄拉过一名亲卫询问,光听到号角声,却看不到敌人踪影,看着被踩了一地的肉,蒙摄十分恼火。
“不知道。”亲卫也是茫然的看向蒙摄。
很快,负责上半夜防务的阿史那达便大步走了过来,十分气恼的说道:“那些隋军实在太卑鄙了,在营外吹着号角,等我们的人过去,他们却跑得无影无踪。”
“恐怕这就是隋军的疲兵之计!”蒙摄很快反应过来。
阿史那达便苦笑道:“我们白天遇到的都是一些恶心小股斥候,看这架势,是准备把我们拖累,使我们明天没有精神上路。”
按照突厥斥候探听到的消息,隋军主力已经尘烟滚滚的往西方撤退了,说不定他们已经退到时罗漫山余脉的南北大隘口了。
蒙摄参加过开皇十九年的隋、突大战,亲眼目睹了隋军雄风,他感觉隋军不可能只玩疲兵之计这样简单,沉吟半晌,向阿史那达便说道:“中原人就喜欢玩这种真真假假的阴谋,我认为还是要加强防备为好,这一次或许是假的,下次说不定就是真的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阿史那达便答应一声,告辞离开。
蒙摄看漆黑的夜色一眼,他经过短暂亢奋,疲惫之感似乎比之前强烈了许多,不管隋军有什么阴谋,明天就能见真章了,区区一些斥候,怎能撼动几万大军的军营?
“呜呜呜呜…”
将士们刚刚坐好准备烤肉吃,一阵阵号角声再次将他们惊而站起,一块块肉又掉入了火堆之中,然后又乱哄哄的跑去集结。
再次跑出来的蒙摄,眼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杀机,任谁被这么连续骚扰,心情都不会好,他大步走向集结的空地,然而没有等他走到集结之地,那号角声又一次戛然而止。
“下次,专门派两支千人队出去,杀光这帮混蛋。”蒙摄怒气冲天的说道。
“喏!”仆骨武将答应一声。
这一次,士兵也学精了,没有人再烤肉,而是就着清水啃起了干粮,早早入睡。
可是过不了多久,那令人恶心的号角声从北方跑去了南方,使那两千仆骨兵的猎杀计划尽数落空。
而突厥兵有白天那如山尸体为教训,担心之下,都纷纷爬了起来,然而号角声再次终止。
一惊一乍的过了大半夜,精疲力竭的突厥更加疲劳不堪,到最后,哪怕是号角连连、杀声震天,也起不来了。
如此持续到天色露出抹淡淡亮光,隋军终于没有跑来闹事了,而包括蒙摄、阿史那达便在内的突厥兵,都以为天都快亮了,数量不多的隋军再怎么大胆,也不敢在天亮之前攻打大营。于是一个二个都放心睡觉,这一睡便没人再想爬起来。
然而,危机往往发生在人们意想不到的时刻。
……
蒙蒙亮的天光,将丘陵和树林抹上一层惨白之色,到处都看得模模糊糊,甚至军营中的一顶顶帐篷都看得清楚。
在距离军营数百步外的东方,阴世师带着十几名校尉、旅帅站在一个风化得十分严重的光秃秃的山丘上,正注视着帐篷下面的到营地。
阴世师的主力并没有走,突厥斥候看到的是,是三百多名伤兵把掳获战马拴在了一起,赶着往西跑,这万多匹马造成的声势自然不小,他们想要凑近观看,又被后面的斥候狙杀、拦截,是以主观判断隋军已经西撤。
实际上,隋军主力就在他们看不到的眼皮底气,而大半夜的骚扰,确实是在执行疲兵之计,同时也是让突厥人坚信隋军不多。
人心往往就是这样,你主动暴露出来了,敌人很多时候反而不再疑神疑鬼,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并信以为真。
呈现在眼前的军营比较拥挤,这是先来的一万名士兵占据了地势宽广的草地,被烧了以后,变得十分狼藉,新来的突厥大军并没有在原地驻扎,而把军营地址选在比较狭窄的西边。
由于地势狭窄、人数众多,帐篷几乎是一顶挨着一顶,密密麻麻呈东西条状分布,在西边和南北两边都插满密集长矛,以防隋军偷营,但东边都没有长矛,一方面是他们没有那么多长矛,另一方面也是突厥军没有意识到隋军会从东方来袭。
“敌军实在太多了,我们根本杀不完,如果他们在后面严阵以待,我们将会陷入敌军的重重包围之中,天光一旦大亮,那我们就完了。所以我们的目的不是杀多少敌人,而是放火烧营,把整个大营搅乱了,突厥兵又累又困,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一旦他们从睡梦中惊醒,看到四周火光冲天、人影幢幢,耳里又听到杀声四起,定会挥刀就砍。只要他们惊恐万状,组织不了阵形,那我们就安全了。”
阴世师指着军营说道:“我们从东方直接杀向西方,大家务必保持整体之势,千万不可掉队,更不能恋战。”
看了看天色,继续说道:“天色很快就陷入最黑暗的时刻,那也是我们进攻的信号。大家都去准备吧。”
“喏。”众人轻声应了一声,跟着阴世师奔下山丘,一名亲兵得得命令,点着一支火把晃了三下。
潜伏在这里的士兵见到火光,都牵着自己的战马走出山林,诸位将领的亲兵纷纷把战马交给主将,并把他们带往自己的部队面前。
军营依旧寂静无声,折腾了大半夜的突厥士兵都已陷入梦乡,只有三个百人队在军营附近巡逻,一队是沿着正东来回巡逻,另外两队沿着营门交错着巡逻。
过了一会儿,天色忽然陷入一片黑暗,阴世师为首的隋军人衔草马衔枚,悄悄的摸到火光照到的范围之外,如果他们再往前走,必然会正往这边巡视的哨兵发现。
担任前锋的权旭策马上前,他的士兵纷纷摘下强弩,像权旭一样翻身上马。随着权旭一声“放箭”的命令,弩弓满如月,三百支长箭几乎同时射出,呼啸着向来敌扑去。
“啊!啊!啊!”一连串惨叫声顿时撕碎了黎明前的宁静,就在惨叫声中,这支精骑一分为二,冲向了那两支分别从南北方走向营门的巡哨。
当这支精骑左右一分,阴世师为首的隋军主力杀向了敌军大营。
两千多匹战马在大营内横冲直撞,马上的士兵在前冲途中,纷纷把备好火把在大营主道两边的篝火引燃,火把上浇满了火油,一点即燃,然后纷纷投向极易燃烧的帐篷。当他们投完火把,便两前方两边帐篷进攻,利用手中武器斩断绳索,不待帐篷彻底落地,便打马踩了上去。
刹那之间,惨叫声此起彼伏,大营仿佛炸了营一般,突厥士兵纷纷从营帐仓惶逃出,俨如无头苍蝇乱窜,军营南北两端被密集长矛阵阻隔,但很多士兵似乎忘了这回事,纷纷避开来犯之敌,向南北两侧逃窜,但很多人被交叉插地的长矛刺穿了身子,一些人明明看到眼前是明晃晃的矛尖,想要停下来,却被后面的大量溃兵挤向了矛尖,一把把长矛几乎串了几个溃兵,也有一些长矛承受不住疯狂的冲击而倒地、折断。
军营东部很快就燃起了熊熊大火,大营内帐篷密集,而帐篷是浸过防雨牛油的易燃之物,在夜风的吹刮之下,一条条长长的火舌向其他帐篷蔓延,小半军营很快就连成火海,将一些大梦初醒的疲兵活活烧死。
两千多名大隋悍卒在仿佛是火种一般,他们杀到哪里,火就烧到哪里。这些将士一边左右奔突,对着突厥乱兵矛刺刀砍。
突厥大营分成东西两部,东部是阿那史达便为首的突厥兵、西部是蒙摄的仆骨兵。处于战争前沿的阿史那达便被惨叫声惊醒,他执刀冲出大帐,接过亲兵递来的缰绳,便翻身上马,当他看清来犯之敌不多,怒吼道:“给我稳住阵脚,顶住他们、杀死他们!”
黑影瞬间即至,直往这边奔来的阴世师战马如电,手中长槊快如闪电的刺向了大呼小叫的阿史那达便,不等阿史那达便有所反应,槊刃便也轻松的刺入他的脖子。
阴世师一拧槊杆,阿史那达便的人头骨碌碌的掉了下来,失去头颅的脖腔鲜血如泉喷出,过了一会儿摔下马来。
主将被杀,突厥兵心惊胆寒的四散逃命,在隋军凶悍的追杀之下,向西狂奔,把蒙摄的队列冲得七零八乱。
蒙摄为免溃兵殃及自身,明智的下达了斩杀溃兵的命令,突厥兵前后皆敌,被杀得死尸遍地、血流成河。
然而蒙摄也是仓促应战,仆骨人的阵形来不严密、整齐,很快就被汹涌而来的突厥溃兵冲散,由此带来的自然是全军大溃败。
隋军杀穿溃兵以后,调头又杀,直到天色大亮,才向西边边杀边退。
这激烈的一战不到一个时辰便结束了,突厥前锋伤亡惨重,蒙摄事后收拢、清点,顿时放声大哭。他们的四万大军,在这一战中死了两万多人了,活着士兵已经不到一万五,再把重伤致残士兵一刀了结以后,最后只剩下一万两千多人。
其实隋军以破坏、放火为主,目的并非是杀人,他们在冲营中杀掉的突厥兵并不多,突厥兵主要是死在自相残杀、自相践踏之中,还有一部分在睡梦中就被大火夺去了性命。
第083章:战略转移
仁寿三年六月,阴世师以三千铁骑为奇兵,圆满的完全了奇袭任务,杀得五万突厥前锋溃不成军,并取得了杀敌三万余级的战果。
如果在其他王朝,阴世师凭此功绩,足以步入名将之列,然而在大隋王朝,除了朝廷象征性的赏赐以外,连波澜都没有掀起一丝。
这是因为隋朝的统帅、名将、猛将多得离奇,而这些人,谁都有着杀败几万名敌人的功绩。如果从战功、处境等等方面来比较,阴世师这场大功还真不够看。
生在这样一个王朝,是武将之幸;因为大隋奉行的外交准则是不服就干、干完占领,所以武将不担心自己没仗打;然而不幸的是隋朝的名将太多,导致许多明明可以步入帅才之列的武将变得黯淡无光。比如说杨爽,他的功绩经历和霍去病一模一样,然而人家霍去病美名传千秋,他却名不经传、黯淡无光,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无奈的悲哀。
…
就在阴世师大破突厥前锋大军的同一个清晨,杨集骑着一匹缴获到的汗血宝马在草原上徐行。
自从隋军挺进草原到现在,杨集都不知道他们歼灭了多少个部落,反正他现在就像是个杀戮机器,一听说哪儿有部落聚集,就率兵往那里杀。他也不知道自己会走多久、杀多久,更不知何时是归期,但不管怎样,人和马都必须保留足够的体力,以便迎接未来的战争。
不远处那个不知名的部落,所有牛羊都被隋军士兵捅死,但却没有一块肉被带走,这些东西是留给那些失去部落,失去儿子、丈夫、父亲的老弱妇孺的食物。
并非是杨集忽然变得假慈悲,而是留着他们,只会成为突厥的累赘,现在杀掉了这些人赖以生存的所有牲口,也意味着这些人失去了长远的粮食来源,当他们吃完这些很快会发臭变质的牲口肉食,就得需要别人来救济了。
突厥人或许不会在意老人死活,但他们为了繁衍生息、为了壮大,就必须用有限口粮来供养这些女人和孩子,一旦接纳了这些累赘,他们的今年冬天会相当的难过,而在他们意识到难过之前,部落和部落之间就会相互掠夺、厮杀。
将士们经过一夜休整,昨天的倦容一扫而空,又变得精神抖擞、容光焕发,而苏亶近墨者黑,经过无休无止的杀戮的洗礼,多了以往所没有的彪悍气质,从一个‘傻白甜’黑化成了一名只为杀戮而生的合格战士。而薛举、李大亮等人更不用说了,一个个都朝着冷血无情的战将方向蜕变。
让杨集感到遗憾的是这个大湖区太过辽阔,使得生活在里面各个部落相距甚远,有时候狂奔大半天时间,都未必看到一个有规模的部落。
当将士们整装待发,杨集带着只剩下八千多名的军队继续向下一个目光发起了进攻,他们犹如蝗虫过境一般,兵锋所过之处,唯一的留下的便是杀戮。
如此又过了五天时间,二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部落又无声无息的从大湖区消失干净。
这些部落有的属于突厥、有的属于铁勒,不过杨集和隋军向来是荤素不忌。无论是大部落还是散乱牧民,只要是雄性人类都会遭到隋军雷霆万钧一般的杀戮。
这种状况持续到了第七天,杨集终于得到了大敌来袭的消息。
原来贪污可汗被杨集溃败以后,并没有北上大湖区,而是沿着匈奴水向突厥牙帐逃窜去了;他这一去,不仅带来了三万名镇守牙账萨满军,还把生活在牙帐以北的回纥、斯结、斛薛三部勇士紧急召集起来。
两厢合兵,足有六万之众。然后他率领这支大军沿着于都斤山中北部的石水流域,直奔大湖区中北部的吉尔吉斯湖。
而杨集为首的隋军由于东奔西跑的剿杀大湖区各部,他们在路上耽搁了太多的时间,尚且停留在扎布汗河中下游的德勒湖一带。而贪污可汗虽然准备了很多事、跑了很多地方,但他目标简单,所以反而杀到了前方,并且在上游的吉尔吉斯湖畔养精蓄锐,随时都会南下作战。
“我这个爹啊,真会坑儿子!”杨集看着斥候送来的军情,陷入了无奈的苦笑之中。
如果单是与突厥离心离德的回纥、斯结、斛薛,杨集这支军队根本不怵,然而那三万名护卫牙帐萨满军却是极为强悍的存在。
据杨集所知,自从突厥牙帐被他老爹端过一次以后,突厥人未免旧事重演,从军中选出五万名最忠诚、最强悍的士兵长期坐镇,并由萨满教大祭司担任这支军队的“灵魂导师”,把这些强悍的士兵洗脑成狂热的宗教信徒,而这种本身就强悍的宗教士兵,打起仗来根本就不要命,杨集若是与这三万名士兵硬撼,便即最后赢了,恐怕也会死得所剩无几,要是铁勒三部士兵从外围包抄,肯定死得一个不剩。
他爹杨爽倒是杀得爽了,可他种出来的恶果,却要儿子来扛,不是坑儿子又是什么?
这还是他不知步迦可汗南征的口号,若是知道步迦可汗打着杨爽亵渎草原各族英灵、父债须子还的旗号来召集各部,并要拿他去活祭,恐怕非要跳起来骂爹不可。
身边众将听了杨集这话,默然忍笑。
“贪汗可汗竟然连萨满军也调动得了,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权力?难道他反了步迦可汗不成?”杨集皱眉问道:“你们怎么看?”
“不太可能!”苏亶是苏威着重培养的后人,他的父亲苏夔亦是精通君子六艺名儒,在父祖教诲下,不仅拥有很强的大局观,而且对于突厥的政治格局也相当了解。
只听他说道:“贪汗可汗威望不足,又断事不公,使得所属各部上下离心,这也是他被沙钵略可汗打败以后,无人追随的原因所以;他连麾下各部都镇压不了、臣服不了,哪有自立的能力?依卑职之见,他之所以获得步迦可汗信任,并拥有调动萨满军的权力,应该是他无后所致。”
“贪汗可汗没有子孙吗?”杨集好奇的问道。
苏亶拱手答道:“据祖父称,他以前是有很多子嗣,可是当他兵败逃窜,子嗣尽皆被愤怒的沙钵略可汗处死,之后,再也没有生出一男半女。卑职认为他举目无亲,才是获得步迦可汗信任的根本原因。”
“看来是这样了。”杨集点了点头,心中十分认同苏亶这个说法。
沉思了一会儿,杨集心头忽然一动,目光迅速看向今天才完成任务归来的郝瑗,问道:“郝参军,薛延陀有多少兵力?他们这次会来多少兵力?”
“回殿下,薛延陀表现上拥兵十二万,不过乙失钵的孙子夷男年轻气盛,在与卑职谈话时说漏了嘴。他说薛延陀可战之兵至少有十五万,如果把各部青壮都动员起来,会有更多控弦之士。”说到这里郝瑗默默的估算了一下,又说道:“薛延陀长期与契骨、西突厥对峙,族中常备之军就有五万人;而且乙失钵这一次图谋极大,他不仅要抢牲口,还要把大湖区的人口抢去壮大薛延陀,所以他们这次少说也能出动八万人,便是倾巢而出也不是没可能。”
“薛延陀小小一个部落,竟然养着五万常备军,这支军队的供养就是一个大问题,看来他们实力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不过突厥和薛延陀之事,我大隋王朝鞭长莫及,更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而且这是突厥内部之事,让他们自己相互吞并好了。等我们还朝以后,我会向圣人、太子提醒,让他们多多关注薛延陀。而我们等下的精力是眼前之局。”
杨集沉思片刻,继续道:“薛延陀想捡便宜,而且最后把黑锅甩在我们头上,这天下哪有这等好事?我在想,我们能不能将贪汗可汗这六万大军引去北方,让他去和薛延陀狗咬狗。”
郝瑗沉声道:“如果我是贪汗可汗,一定会先去对会薛延陀。”
杨集听得双眼闪闪发光,兴致勃勃的问道:“郝参军的理由是什么?”
“薛延陀兵力比我们多,他们推进速度比我们快,给突厥造成的破坏也比我们大。”郝瑗说道:“而贪汗可汗这支军队,已是突厥能够动用的仅有之军了,他不可能把时间浪费在与我们游斗之中,只要我们与他们兜个大圈子;等薛延陀到了,再表现出见好就收、撤出大湖区的姿态,贪汗可汗一定挥师北上,去跟薛延陀的军队作战。”
“郝参军所言极是。”杨集点了点头,说道:“相对而言,被我们杀戮一空的南部草原已经毫无价值,而北方却是突厥重地所在的乌布苏盆地和吉尔吉斯盆地,孰重孰轻,一目了然。立即传令全军,向西南方行军,与王行本将军他们汇合。”
“殿下英明!”众将官应了一声。
不管是贪汗可汗、还是薛延陀,都不是他们这支军队惹得起的强敌,杨集这时候选择合兵,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
第084章:慕容鲜卑
一行人快马行军,走了一天半的时间,在德勒湖西南(布尔干)和王行本大军会合。
王行本他们也没闲着,进度虽然比杨集慢了很多,可是总体而言,靠金山这边的部落都被他们歼灭了,所做之事与杨集类似,都是杀光雄性人类和牲口,不过这支军队由于一半是杂兵,后军的战斗力远不如主战的左军,是以他们折损的人数反而比经历一场大战的杨集多,至今只剩下七千余人。不过经历这一番洗礼的将士们,多了以往所没有的彪悍气势,举止之间,自有一股煞气。
两军会师,各表此行战果,虽然一直有斥候联络着,但他们传递的简短军情自然不如两军主将说的深刻,看问题也不如主将看得远。
从目前的效果来看,大湖区中南部已经成功被隋军荼毒一空了,而隋军留下来的烂摊子,注定突厥今年冬天不好过。
步迦可汗自从接下大可汗位子至今,代表突厥正统的他,也接下了突厥和大隋王朝的仇恨,不管是为了个人威望,还是民族大义,他都必须和隋军硬碰硬,而结果却是屡战屡败。在外部屡屡不顺的情况下,突厥人和铁勒各部的怨言是一天比一天多。
然而骑虎难下的步迦可汗为了保证自己的统治地位,只能用报仇雪恨、洗刷耻辱、保家卫国等等口号来扩军,但穷兵黩武,是以草原各部的“国力”为代价的,长此以往,便陷入了大伤国力、民力、民心的军备竞赛之中。在内外交困之际,本想去大隋甘州劫掠一番,提前弄来一点过冬物资,谁知道还没到达边城大同,重中之重的大湖区就被打得元气大伤,前前后后,折损了百多个部落,使得堪称步迦可汗菜园子的大湖区将会成为他巨大的累赘。
但这隋军对步迦可汗造成的只是直接伤害,而间接影响更加深远。
生活在大湖区的部落,除了有高高在上、以主人自居的突厥人,还有奴隶一般回纥、斛薛、同罗、仆骨、斯结、契苾、鲜卑等部。
这些部落远在突厥建国时期,便被强势的阿史那土门强行割离,分配到这里为奴,他们部落的名字虽然和本宗相同,然而经过近百年的断绝往来,感情上已经彻底割离了,成为了新的存在。
但无论怎样,都改变不了他们是奴隶的身份,他们和远在于都斤山以东的本宗一样,始终处于饱受突厥人盘剥和蹂躏的地位。
在此之前,已经有不少部落跟突厥人厮杀了起来,虽然只是小规模的冲突,但这也意味着这些人被压迫得忍无可忍,有了敢和主人叫板的胆魄。
这不仅是隋军带来的间接影响,更是步迦可汗跟大隋搞军备竞赛的恶果之一。一旦步迦可汗再次元气大伤,使突厥在大湖区的威慑不在,这些看透突厥外强中干的本质的杂部,恐怕这里将会乱成一锅粥。
若是有个新的强者出现,且稍微对他们好一点,他们定然纷纷投靠。
这便是强者为尊的草原法则。
而全盘接收旧朝势力的草原新主,几乎不必用心经营,很快又会成为草原雄主。匈奴如此、鲜卑如此,柔然如此、突厥如此,而杨集知道的东/突厥、薛延陀、吐蕃似乎也是如此。
就目前的大湖区来说,如果薛延陀全盘接手,它的实力将翻几番。
但薛延陀要崛起的前提是先打败贪汗可汗,以及后续的步迦可汗,若是没有时间消化这些人口,那么乙失钵掠走的人口必定给他造成巨大的济经压力,沦为拖累他的累赘。
除此之外,生活在这片区域的鲜卑未免本族遭到隋军荼毒,且同样想从隋军手中分一杯羹,鲜卑酋长慕容卑主动联系王行本,准备当隋军的“带路党”。
王行本不敢擅自做主,本想请示杨集,谁想到他带兵过来会合了,此时便一并说了出来。
“哈,这个鲜卑首领倒是一个聪明的有心人。看来此人之前就有了脱离突厥的心思。”中军大帐之内,杨集听完王行本的汇报,不禁嗤笑出声。
“殿下。”王行本拱手询问道:“我们要不要答应慕容卑的请求?”
“答应啊!怎么可能不答应呢?”杨集冷笑道:“我们现在急青壮为我们作战,鲜卑人这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如果他们不想死、想捞好处,却又不愿出兵,我们第一个就灭了它。”
“殿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末将不太赞同扶持鲜卑人。”薛举起身行礼道:“外族人永远无法和我们彻底融合在一起,我们强大的时候,他们会服服帖帖,一旦我们中原遇到天灾人祸,他们就会疯狂的扑上来咬一口。这是这几百年来,血淋淋的教训啊。”
“薛将军说得好!”杨集拍了一下膝盖,笑着问道:“你是担心养虎为患对吧?”
薛举为之一愣,拱手作答:“正是如此,大湖区土地肥沃、百草丰茂,是人类生存的良地,若是鲜卑人因为我们而壮大,迟早可以一统整个大湖区,届时,我大隋西北必将出现一个强敌。”
“薛将军说得很好,但却忽略了突厥人、薛延陀人。”杨集解释道:“鲜卑人接下战后的老弱妇孺,也需要有吃下的实力,如果吃不下,那他就会成为突厥人、薛延陀人眼中的肥肉。道理跟‘稚子怀金过市’一模一样,它得到的东西越多,它的敌人就越多、自己就越危险。但是对于我们现在来说,却凭空多了一股力量。现在不仅是鲜卑人,便是铁勒人,我都愿意接纳进来,只要他们愿意我军的狗,我就愿意用他们来当刀刃,他们一旦对突厥人撕下虚伪的忠诚,定然遭到突厥人的镇压,就算他们联手打退了突厥人,却也处于群雄割据的局面,这片大地日后必将陷入持以日久的战乱之中。”
杨集正担心薛延陀一家独大,鲜卑的请求可以说是来得正是时候。
“末将愚钝,让殿下见笑了。”经杨集这么一说,已经明白过来的薛举讪讪而笑。
“你说得相当不错!我们对异族,必须始终保持一份戒心。”杨集目光看向王行本,问道:“王将军说说这个鲜卑的概况。”
“喏。”王行本应了一声,介绍道:“慕容卑的部落生活在我们北部,地理十分独特;他的东方是乌桑赫特林山、西方是金山,而北方是则是哈尔乌苏湖,他们在湖畔过着半耕半牧的生活。每天天灾,他们便依仗比较富余粮草,接纳食不裹腹的灾民,时至今日,已经发展成为拥有十万人口的大部落,可战士兵有两万人左右,在这里已经算是强大的部落了。”
“各个部落几乎都被步迦可汗扫地为兵了,慕容卑是如何藏兵的?”
话一出口,杨集便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有金山山脉在,难道藏不了兵?
果然不出杨集之所料,只听王行本说道:“一方面是把青壮藏进大山,另一方面是贿赂了长驻部落内的吐屯(税官),甚至还遵这个名叫阿史那则赐的吐屯为主,阿史那则赐自以为整个鲜卑部都是他的,想尽一切办法的帮助鲜卑逃避赋税、想尽一切办法的帮慕容卑吞并周边小部落。”
杨集愣了一会儿,感慨道:“这个慕容卑,真是太有才了。只是牺牲一个可有可无的名分,却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这生意怎么看都划算。”
“道理是这样,但慕容卑却不这么想。”
“为何?”
“只因他是后燕皇帝慕容垂的后裔,世世代代都谋求复国大志,企图恢复祖上荣光,并视从贼为耻。而这,也是要联合我们的原因之一。”
“啊这?”杨集听王行本这么说,有点怀疑自己遇到慕容复的祖宗了。
他想了一会儿,笑着说道:“慕容卑有大志是好事,这样更能把大湖区搅乱。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我们北部也出现了强敌,这是由步迦可汗庶子阿史那怀套的军队,足有四万余万。”
“王将军,如果说是消息走漏,卑职没有感到丝毫意外。但是这里怎么还有这么多军队呢?难道步迦可汗没有把这里的军队带走不成?”一旁的苏亶忍不住问了起来。
其实这也是杨集的好奇之处。
自从他们在匈奴湖分兵以来,首先就在匈奴湖畔和贪汗可汗的两万大军撞了一个迎而正着,之后又陆陆续续遇到了一些千人队。而王行本他们虽然没有遇到什么万人队,但千人队也是不少。
可如今,步迦可汗明明带走了几十万大军,怎么大湖区还有成建制的四万强敌呢?
突厥人难道就真有这么多不成?
王行本连忙说道:“这是步迦可汗留下来镇压大湖区各部的士兵,还肩负着防御西北方的薛延陀的重任。一部分是突厥人,一部分是金山以西的胡人拓揭,这种拓揭为战而生、为财富而战,他们没有忠诚谁的概念,可是这种为财而战的军队,战力不容小觑。”
“这么说来,这支拓揭军是步迦可汗雇佣而来的雇佣军了?”
王行本点头道:“正是如此。”
杨集沉吟半晌,向王行本吩咐道:“设法和慕容卑联络,让他派个说得上话,能够代表他的人来和我。”
“喏。”
第085章:合则两利
夜幕降临,月光如淡蓝流水,静静洒在连绵起伏草原之上,将沾满夜露的草叶照得莹莹生辉,吉尔吉斯湖在月光下,也是闪闪发亮,如若一面唯美湛然瑰丽的碧玉。
尽管湖畔的夜色美得令人窒息,可是长途奔波至此的贪汗可汗却无暇欣赏这绝美的景致。
他的能力虽然不足,但他毕竟是当过小可汗的人,心知大湖区是步迦可汗在金山以东的的根基之地,一旦遭到隋军血洗,失去自给能力的步迦可汗几乎无法在金山以东立足,如果南征的战争又不顺,他只能在冬天到来之前,带大军和残部远走金山以西的西突厥,去和匮射可汗会合。否则的话,必将有大量的族人饿死在冰冷的冬天里。
相比起来,那个代表突厥正统的突厥牙帐,其实远不如“产粮”重要的大湖区实在和重要。
正是有鉴于此,颇有急智的贪汗可汗在兵败后,立即跑去突厥牙帐,将萨满军带了过来;不但如此,他还说服地位尊崇的大祭司,请他以萨满教的名义召集铁勒青壮,助他击溃入侵本土的隋军士兵。然而当他兴冲冲的率领大军奔袭至此,却听说隋军跑了个无影无踪,迄今为止,谁也不知他们去了何方。
这个恶心的消息,让贪汗可汗气得差点吐血。
大湖区占地几十万里,如果那支可恶的隋军存在躲避,他纵有几十万大军,也找不着这支隋军来杀。
如果他分兵寻找,绝对被可恶的隋军逐个击破,更可恶的是隋军可以毫无顾虑搞破坏,可以毫无顾虑的屠宰突厥子民,通过屠杀大湖区各个部落获得补给。
等他找到隋军时,恐怕大湖区已经让这支游骑杀得赤野千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了。
一旦大湖区变成那个样子,对突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今年过不了冬。
面对这等局势,空有六万大军的贪汗可汗束手无策、脑壳生疼。
他都不知道自己如何是好?
“可汗,咱们出兵吧。再不出兵,整个大湖区都要被那些该死的隋军杀光了。”一名突厥酋长怒气冲冲的来到贪汗可汗的大帐之内,“噗通”一声就跪在了贪汗可汗的面前,他赤着的上身,抹了很多发着恶臭味的药草,这一跪,伤口尽数裂开,鲜血又汩汩的流了出来。
就在前天,他的在南部栖息的部落给隋军偷袭了,数万子民尽数被隋军当牲口屠了。若非他的亲兵拼死保护,连他都要死在那场偷袭之中。
他是逃生了,但他父母、子女、财富、子民等等一切全都失去了。
“我比你想到的还要多,但是你让我怎么办?你来告诉我,隋军在何处?你只要说准方向,我就带兵去杀。”贪汗可汗听着这名酋长的哭嚎,心中升起一股异常烦闷的感觉,对着他就是一阵咆哮。
这名酋长顿时为之熄火,他只顾着逃命,哪知道隋军去了何方?垂头丧气的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你问我,我又问谁?”贪汗可汗又是一阵大吼。
分兵吗?
贪汗可汗心中又有些发怵,隋军的凶悍他不止一次的见识到了,而且那支打着杨爽旗号的军队在战场上的凶悍,更是让贪汗打从心底畏惧,更何况突厥人武器装备不如人,弓箭不如人家射得远、皮甲不如人家铠甲硬、刀不如人家锋利、作战意志不如人家隋军强。
如果分兵,恰好又遇到这支魔鬼一般的军队,他觉得自己还会失败。
不过发了一通脾气,心情却是舒坦了不少。他向这名酋长说道:“先起来吧。”
“是!”酋长万般无奈的站了起来,又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贪汗可汗皱眉思索片刻,说道:“我们的子民没有城池可以御敌、躲避,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所有部落集中到一起,然后组织青壮加以保护。而隋军失去补给之后,要么与我们打硬战,要么只能撤走。除了这种笨法子,我们没有任何办法。”
一战即走、掠夺即走的战术,本来是他们草原人用来对付中原人的战术,中原人若是躲进坚城之中,他们就会掠夺躲避不及的村庄;如今隋军却用这种战术运用到他们身上,而他们连避难城池都没有。
由此带来的有力无处使的感觉,让贪汗可汗难受之极。
“启禀可汗。”便在此时,一名风尘仆仆的突厥斥候派入大帐,单手抚胸的躬身行礼道:“我们发现敌踪了。”
“隋军在何处?”贪汗可汗惊喜的站了起来。
斥候连忙说道:“他们往德勒湖方向退兵,已经和另外一支隋军会合。”
“什么?还有隋军?”贪汗可汗大吃一惊,一屁股又坐了下去,又惊又怒的问道:“那支隋军有多少人?”
“那支隋军不足万人。”斥候迅速答道:“据西部牧民称,这支军队自南方一路烧杀,和东部这边隋军一样凶残。他们合兵以后,全部兵力不足两万,怀套可汗率领四万大军将他们堵在乌桑赫特林山一带。”
“干得好。”贪汗可汗兴奋的站了起来,他正为隋军行踪发愁,哪想到好消息这么快就来了?笑着说道:“怀德可汗既然把他们堵住,这支隋军肯定逃不掉了,我们立即点兵,联手将隋军歼灭。”
“可汗,我也去。”那名受伤的酋长请命道。
贪汗可汗看了他一眼,皱眉道:“可是你的伤?”
酋长泣声道:“我的亲人死了、我的子民死了,我要为他们报仇,只有战死在战场上,我才能安心。”
“好!不愧是我突厥的好汉子。”贪汗可汗大声赞赏,向他说道:“你先下去包扎伤口。”
“是!”酋长行礼告退。
“召集众将议事。”贪汗可汗有些迫不及待的向待命的附离下令。
他奉命步迦可汗之命镇守关键的匈奴湖,然而不但守不住,反而被杀得大败,使大湖区被杀得赤野千里,这惨烈的后果,不是失职那么简单。他必须将这支军队歼灭,否则的话,会死得很惨很惨。
“大汗!”这时又有一名斥候冲了进来,他的背后还插着一支箭羽,凄厉的嘶吼道:“乙失钵绕过金山,从北方的卡通河杀来了。”
“薛延陀?”贪汗可汗听得大怒不已,“薛延陀这帮奴隶,也敢在我突厥面前撒野了?”
“不错,就是他们。”
“乙失钵有多少兵力?”
“足有十万。”
“十万?”贪汗可汗听了此话,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再次颓然坐倒。
“是的!”斥候哭叫道:“这些狗一样的东西偷袭了我们的部落,还抢走了我们的女人孩子和牲口;大可汗,我们不能这么算了。”
贪汗可汗努力的定下了心神,重重的点了点头:“不错,是该给这帮奴隶一个惨痛的教训了,只要把他们杀怕了,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
隋军已经被阿史那怀德盯死,以他那四万名能征善战的勇士,对付不到两万名隋军,自然是不再话下,他去不去助战其实都不重要。
要是将入侵的十万薛延陀歼灭于境内,他不仅可以将功折罪,而且还可以趁势将薛延陀的地盘占领,这样一来,就能打通步迦可汗与匮射可汗的联系通道,到时候,不管是步迦可汗西进,还是匮射可汗东进都将畅通无阻。
他现在不仅手握六万大军,还是在本土作战,定然获得北方各部大力支持,而侵犯故主的薛延陀不仅是突厥人瞧不起的奴隶、痛恨的叛徒,还是破坏安宁的入侵者,必将惨遭各部顽抗抵御。
这一刻,贪汗可汗意气风发,仿佛伟大英勇的伊利可汗附体一般,向一名附离百夫长命令道:“你带百人前去南方给大可汗报信,告诉他薛延陀和隋军入侵之事,但是请大可汗放心,我们一定可以将薛延陀和隋军击溃。”
“是。”
待这名百夫长离开,贪汗可汗又向一名附离下令:“你去告诉怀德可汗,令他尽快将隋军歼灭干净。然后与我合兵,攻克薛延陀大地。”
“是!”附离兴奋地吼了一嗓子,转身大步离开。
。。。。。。。
同一片月光下,杨集正在中军大帐接见鲜卑使者,令他意外的是,来人居然是族长慕容卑本人。
慕容卑年过四旬,长得浓眉大眼、高鼻阔口,晒得黝黑的俊朗脸庞充满中年大叔的独特魅力。他的身材高大魁梧,论体魄,不比雄壮的薛举差多少,恭恭敬敬的向杨集行了汉人的礼节:“鲜卑慕容卑,参见大隋卫王。”
“慕容族长的认识本王?”杨集回了一个汉礼,见他十分震惊的看着自己,不禁好奇的问道。
“在下失态了!”慕容卑深吸了一口气,苦涩摇了摇头,解释道:“在下不认识大王,可是卫昭王纵横沙场的英姿却是见了无数次,而大王与卫昭王几乎一模一样,是以失态了。”
卫昭王杨爽在大隋不怎么出名,大家知道的顶多是他的功绩、战绩,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感觉了;但是饱受杨爽荼毒的草原人却是印象深刻之极,他的大名几乎是无人不知,哪怕是敌对的突厥人、铁勒人,在提到杨爽名字之时,也要敬畏的叫声‘卫王’、‘卫昭王’。
“原来如此,慕容族长请坐!”杨集听明白了,这家伙估计也吃过老爹的大亏,不然他也不会如此震惊、惊悚。
“多谢卫王。”慕容卑也不客气,就坐之后,也不拐弯抹角,而是直接就说明了来意:“不瞒大王,在下此次前来,就是想和大王共谋大事。”
“本王也听王将军提了一点,”杨集指了王行本一下,又向慕容卑说道:“但这毕竟是贵族使者传达过来的话,我们听得模棱两可,所以对族长的想法都不太清楚。”
“这便是在下亲自前来的原因所在。”慕容卑笑了一笑,说道:“在下先祖曾经中了魏朝长史张衮诱敌深入之计,在参合陂以惨败告终,时称后燕的慕容氏王朝也由盛转衰,国土被魏朝拦腰斩断,最终裂为南燕和北燕,南燕为晋朝所灭、北燕被魏朝消灭,鲜卑慕容氏在中原统治的宣告结束。我族先祖几经辗转,一直孱弱至今,在突厥人的盘剥之下,甚至连生存都是大问题。”
说到这里,慕容卑苦涩一笑:“在下始终觉得与其憋屈窝囊等死,倒不如轰轰烈烈赌一把,若是赌赢了,我族将重获新生,能够摆脱奴隶的身份,并以‘人’的名义堂堂正正的活下去。然而我族实在太弱小了,如果没有一个契机,我族只能一直被突厥打压盘剥,苟延残喘着等待灭亡。如今突厥主力南下,进犯凉洲,而大王又进军兵力空虚大湖区,这便是我族苦苦等待的契机。在下想与大王合作一把,将阿史那怀德这四万大军,永远留在哈尔乌苏湖畔!”
“然后呢?”杨集并没有被慕容卑的悲壮感染,问道:“族长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与突厥人为敌的后果。”
“在下与大王合作的后果是突厥事后大举报复,我族的后果要么是破茧成蝶、要么身死族灭。”慕容卑说到这里,起身向杨集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还请大王容许在下说句不中意的话。”
“请说。”
“说句比较难听的话——我族是死是活,都是我们自己的事儿,与大隋关系不大,大王以为呢?”慕容卑说完,一双眼睛紧张的看着杨集,心中十分担心对方发火。
“族长言之有理,这是合则两利的合作,合作结果以后各奔东西,是生是死都与对方无关。”杨集听出了言下之意,这个慕容卑如此看得开,不是不怕死,而是有着令他十分自信的后手,他的实力绝对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但那又关大隋屁事啊?
若是慕容卑因此把势力浮于水面,从远景上,也对大隋有利无害。
慕容卑大喜道:“大王是答应了?”
“本王没有拒绝的理由。”
“多谢大王。”
第086章:拖人下水
合作意象已经达成,具体怎么合作,杨集不太着急,毕竟他有大隋为后盾,是属于主动一方,如果急不可耐的开口,在谈判中未免落了下乘。
大湖区作为步迦可汗在东/突厥最后的根据地,如今却已经被隋军搅成了一潭浑水,就算他的军队能够从凉洲全身而退,也无力供养数目庞大的军队。然而大隋王朝、启民可汗、薛延陀又时刻威胁他的生存,所以裁军不现实。
他如果不想退往西突厥,唯一的办法就是以饮鸩止渴的方式,继续掠夺铁勒各部资源来养兵,以获得暂时的苟延残喘。
但是铁勒人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若是步迦可汗一而再再而三的加重税赋,他们只须一个引子,便会轰轰烈烈的反突厥。
慕容卑显然是看透了步迦可汗虚胖的本质,所以准备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要是坚持到代表“突厥汗国”正统的步迦可汗坍塌,率先造反的鲜卑部就占据了反突厥暴政的大义;这个名头,足以让鲜卑部拉拢到许多不知所措的中小部落。
但是睥睨天下的大隋只须一句话,就可以令这些部落纷纷脱离鲜卑部,所以慕容卑所说的“合作完毕、各奔东西”概念,完全就是一个笑话。
如果慕容卑事后真的和大隋一刀两断,说明此人是个志大才疏之辈,连最起码的“狐假虎威”都不懂。
“好教大王得知,我鲜卑一族,可战之士有三万五千余人。”慕容卑见杨集不说话,只好把自己的底细透露了出来,然后又说道:“阿史那怀德那四万大军都是能征善战之辈,说是身经百战也不为过,我们真的能赢吗?”
他抬头看向杨集,这一刻,几乎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起来。
也难怪慕容卑如此不安,只因突厥兵力虽然少于隋军和鲜卑,可他们都是出了名的强兵;步迦可汗就是凭借这四万大军将拥兵十多万的薛延陀压制得动弹不得,他们和薛延陀的战争中,也是胜多败少。
而鲜卑族族兵未免被突厥抓丁,几乎都躲在山林之中,别说打仗了,便是连最基本训练都没有,这样的军队如何是突厥军的对手?隋军虽然能征善战,可却不足两万人。打赢了还好说,但万一失败了,杨集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倒霉的可就是他们鲜卑部了。
但就像他之前所说,如果不搏一把,鲜卑部迟早被突厥压榨致死,如果搏一把或许还能搏出一个大好未来。
然而这个决定,毕竟关系到整个部落的生死存亡,他也难免有些忐忑不安、摇摆不定。
“输不了的。”杨集淡淡的说道:“加上隋军,我们的兵力上远超阿史那怀德,而且你们还在他的后方,根本没有输的可能。”
慕容卑沉默良久,低声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此战败了,能否允许我族迁入大隋繁衍生息?”
“好,本王代表大隋答应你,此事无论成败,只要你们愿意,都可以迁入大隋治下繁衍生息。”
杨集比较理解慕容卑此刻心情,心中并没有瞧不起对方的意思,他在打伊吾时,倚左膀右臂李靖和薛举通通不管用,当时也是如此忐忑不安,后来一路打到现在、赢到现在,信心理所当然的建立起来了。
如今给了慕容卑一条后路,也能使他放心的把兵力投入到战斗中来。
“如此便好。”慕容卑脸上闪过一抹挣扎之色,最终选择相信了杨集,他狠下决心的问道:“不知大王准备何时出手?”
“兵贵神速,自然是越快越好。”杨集见到慕容卑终于下定决心,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微笑,转而问道:“你们的军队何时可以集中完毕?”
慕容卑下定了决心,反而没什么好犹豫的了,拱手道:“回禀大王,我部勇士未免遭到阿史那怀德强征,早早藏身于金山山丛和矿洞之内,只要约好进攻阿史那怀德的时间,我部勇士随时能集中、随时能作战。”
“如此就好!”杨集点了点头,向下首的郝瑗问道:“郝参军,几时了?”
“请殿下稍等。”郝瑗起身走向了行军使用的沙漏,看了一会儿,转身拱手作答:“回禀殿下,如今已是戌时末,将至亥时。”
“我明白了。”杨集默默的点了点头,郝瑗报出的时间也就是晚上九点左右,而阿史那怀德的军营就是北方六十里外的乌桑赫特林山口,如果夜袭敌营的话,时间上完全来得及,而且将士们到达以后,还有休息的时间。
一念至此,当即向慕容卑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今天晚上就打。”
隋军已被几十里外的阿史那怀德盯死在了这里,除了打硬仗以外,没有更好的选择。而最重要的是,杨集无法确认乙失钵出兵时间。如果乙失钵怀有坐山观虎斗之心,迟迟没有杀进大湖区,贪汗可汗的六万大军极有可能参与这场战役;到那时,隋军所要面临的压力将会增加数倍。
如今慕容卑自己送上门来,杨集未免这支奇兵暴露出去,打算在最短的时间内吃掉阿史那怀德,而慕容卑有了帮助隋军打突厥的不良记录,想翻悔就难了,休要说是贪汗可汗的军队,便是步迦可汗的军队来了,也只能跟着隋军一路黑到底。
对于杨集来说,却是凭空多了几万名士兵,在接下来的战争中,也将多了几成助力和保障。
“这……”慕容卑顿时又迟疑了起来,道:“我部勇士是可以随时作战,只是贵军将士十分疲劳,恐怕是吃不消吧。”
慕容卑很担心隋军究竟能不能作战,据他所知,这支隋军一直在奔波游走、一直在四周作战,连个安生觉都没有睡过,而杨集这支军队似乎下午才到,更是连休整的时间都没有,现在别说是隋军士兵了,便是杨集这个卫王、一军主帅也是十分憔悴。
“慕容族长大可放心,我大隋将士没有一人是废物。”杨集语气铿锵的说道:“我们长途奔袭,杀到这里,便是实力的证明。”
“大王有此雄心,在下愿意陪大王打这一仗。”慕容卑也是个狠人,想了一想,起身行礼道:“大王就不担心在下出尔反尔吗?”
“突厥就要亡了,你不至于那么傻,想必你也是看清了点,才来找本王合作的。”杨集俯身看着慕容卑,说道:“即便你们出尔反尔,也留不住本王,而后果却是大隋惨烈的报复,这个代价,恐怕慕容族长承担不起。”
“确实承担不起,在下也不敢赌。”慕容卑心中苦笑,自己的一切目的,恐怕全被这个少年亲王看穿了吧。
他深吸一口气,拱手道:“请大王安排任务吧。”
“寅卯之交夜袭敌营。”杨集淡淡的说道:“只要听从本王的安排,我们包赢不输。”
第087章:月夜破营
慕容卑离开隋军大营,绕过突厥军的营盘,抄近路奔回金山中的藏兵谷,还来不及喝一口水,他的长子慕容燕便迎了上来,行礼道:“父亲,隋朝卫王答应了吗?”
“答应了!”
慕容卑步履匆匆的走向火光通明的大帐所在之处,路过一道山泉时,随手摘下树叉上的水瓢,接了大半瓢清泉,“咕咚咕咚”的一口气喝了干净,重新挂好水瓢,这才大步向前,走进了大帐。
“参见族长!”帐内十多名老人、青壮见慕容卑到来,连忙起身行礼,这些人皆是鲜卑部族的重要人物,都知道族长的计划,并且去见隋军主帅,是以一直在这里等候消息。
他们这些人个个都说着一口流利汉语、执汉礼,看似十分鲁莽,可行动上去都彬彬有礼,如若饱学儒士一般,可见后燕虽已灭国近两百年,可是这支慕容鲜卑始终不忘汉学,并代代相传至今。
“免礼。”慕容卑大步走向主位,就座之后,便开口道:“隋朝卫王已经答应与我们合作,并约好今晚寅卯之交进攻突厥大营。”
此言引起一片哗然。
他们知道隋军到来不久,这连休整都没有,就连夜发起进攻,也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安静!”坐在慕容卑下首的一名白发老者断喝一声,待大帐重新归于安静,他才向慕容卑行礼道:“族长,这太匆促了吧?”
“这看似很仓促、很儿戏。”慕容卑说道:“但是诸位,你们觉得阿史那怀德防止隋军今晚劫营吗?”
众人为之哑然,无从反驳,
隋军不止是连续作战、长途跋涉的疲劳之师,而且兵力比突厥足足少了一半以上;谁能料到隋军敢以疲倦之师,主动进攻以逸待劳、兵力众多的突厥兵?
慕容卑见众人都不说话了,信心十足的笑着说道:“阿史那怀德既想不到隋军会在今晚劫营,也想不到我们助隋军一臂之力,更想不到我们拥有三万余名可战之士,所以此战,我们赢定了。”
慕容燕拱手道:“父亲,没想到隋军会这么快进攻突厥,这样一来,我们歼灭阿史那怀德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轻多了。”
“少族少言之有理!”方才说话的那名老人有些担心的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我有些担心隋朝占领大湖区。”
“大长老大可放心,隋朝占不了大湖区。”慕容卑笑着说道:“我不是说隋朝不想占领,而是有心无力;只因现有的疆土已是隋朝所能承受的极限了,若是无度的扩大疆域,广袤的疆土只会成为他们沉重的负担。柔然为何而亡?突厥汗国为何这么快就走向衰亡?我认为疆域过于广袤是原因之一,每当大可汗管不了数千里之外军民时,野心勃勃的各部酋长便默默的积蓄实力、蠢蠢欲动,接着便是相互攻伐。”
慕容卑眼中闪过一抹睿智光芒,继续说道:“隋朝若是占领大湖区,意味着他们需要更多兵力入驻、需要消耗更多钱粮,短时间内或许还看不什么,可是长此以往,辽阔的大湖区必将变成一头巨大的貔貅,每天都在凶残的吞噬着隋朝财富。这等得不偿失之事,实非智者所为。”
大老长目光一亮,笑着说道:“如是一来,大湖区就是我们的了。”
“言之过早。”慕容卑见到大家兴高采烈,所有人的激情被点燃了起来,心中顿时大定,笑着说道:“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联手隋军将阿史那怀德之军击溃了。”
“正是此理。”
“事不宜迟,请族长下令吧。”众人纷纷请命。
慕容燕亦是站了起来,肃然行礼道:“父亲,孩儿愿率族中勇士配合隋军作战,为我族效力。”
慕容卑欣慰一笑,阿史那怀德万不过四万,而自己和隋军加起来,兵力足有五万之众,加上有心算无心,确实没有失败的理由。
“吵吵什么?”就在慕容卑准备下令之时,门外突兀的传来一个突厥口音。
“……”大帐内的人目瞪口呆,仿佛遭到雷击一般,整个大帐顿时为之一静。
帐门掀开,一名醉熏熏的突厥汉子走了进来,此人便是长驻鲜卑部的突厥吐屯,由于慕容卑是以他的名义来收纳灾民、募集士兵,是以此人也知道这个藏兵谷。
虽然这名吐屯不太管事,终日在温柔乡中醉生梦死,可他却也不是傻子,不仅时不时的前来巡视,还想方设法的安插亲信于军中。
“诸位勇士。”慕容卑见到此人带着几名亲兵摇摇晃晃的走来,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凌厉的杀机,连忙站了起来,沉声道:“将他们杀了。”
慕容燕等青壮站了起来,纷纷向帐门口走去,给人的感觉仿佛是迎接那名吐屯。
凑到近处时,几人瞅准目标,不约而同的各捂一人的嘴巴,并迅速抽出匕首,在突厥的脖子上一抹,刹那之间血花四溅。
这帮倒霉的突厥人猝不及防,连惨叫之声都发不出一声,就被割断了喉咙,双手漫无目的的挣扎半晌,终是无力的软软垂下。
慕容卑见状,顿时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语气森然的吩咐道:“慕容燕,找出令箭,将突厥人召集起来,杀无赦。”
“是!”慕容燕在吐屯的尸体上找到了一枚小金箭以后,把自己带血的衣服脱了下来,一边擦手,一边飞快的跑的出去。
“勇士们,准备作战吧。”慕容卑大步走向帐门:“我族能否崛起,就看今晚了,诸位务必死战到底,谁敢贻误战机,杀无赦。”
“是!”众人轰然应是。
。。。。。。。
乌桑赫特林山位于盆地中间,两边都是辽阔的草地,阿史那怀德未免隋军从某一边北上,受地形所限,他只好把军队一分为二,两座大营建在山口左右,两者相距四里之遥,这样不仅能够两边都兼顾得到,而且两者互为犄角之势,不管哪座大营受到攻击,另外一营都能及时救援。阿史那怀德率领突厥兵坐镇东营,而西营则是步迦可汗雇佣而来拓揭之士,并以一个名叫希克勒的胡人为主将。
时间到了丑时,西营主将希克勒正在和麾下一干将领聚在一顶大帐内开怀痛饮。
阿史那怀德治军颇严,虽然希克勒等拓揭并不是直接归属于突厥。但是他们平时迫于脸面,也不会拂了‘金主’的面子;不过他们毕竟是为战而生、为财而战的拓揭之士,纪律方面远不如堂堂正正的军队严格,而且这些彪悍的猛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每在战争之前,都会尽情的享乐。
希克勒听说隋军已经奔波数日,甚至有一半的军队今天才到,便按照的他们的习惯,把各级将领集中起来喝酒、玩女人;在他看来,隋军为了迎接即将展示的大战,今晚肯定缩在军营中养精蓄锐,根本不可能跑来劫营;况且东营倾斜向南,离隋军比西营近,就算隋军晚上真的来了,也该去劫更近的东营才对,而不是西营。
“希克勒将军,隋人十分喜欢玩真真假假的阴谋诡计,可汗希望你们今夜能够加强戒备,以免被隋军所趁。”奉命前来提醒的突厥附离看到醉眼朦胧的希克勒等人,心中大生无力之感,知道这帮醉鬼怕是无法执行可汗的命令了。
“知道了知道了!”希克勒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我心里有数,你让怀德可汗放心好了,绝对不会误了大事。”
“好吧,那我告退了。”这名突厥附离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只是一个传话的人而已,根本没有资格管这些杀人如麻的胡人拓揭,只好一礼而退。
“将军,阿史那家族的人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一个比一个胆小。”一名千夫长看着离开的突厥附离,不禁嘲讽了起来。
“阿史那怀德生性谨慎,而且是个比较有本事的人,他的担心未必不是没道理,一会儿让兄弟们注意一点。”希克勒狠狠的抓着一名铁勒妇人高耸的胸部,漫不经心的向部下们吩咐。
“好吧!”同样怀抱女人的将领们习惯性的应了一声,不过有没有人听清希克勒的命令就不得而知了。
……
时间飞逝,西营防狼篝火慢慢变弱,火苗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终至消失不见。到了寅卯之交时,整个军营在皎洁的月光下一片安静,就连守门士兵都在打盹。
“这些拓揭竟然如此大意?”眼前的一切,令沿着金山山麓北上隋军士兵一片哑然。
“殿下,您不会连这都猜到了吧?”薛举忍不住问了旁边的杨集一声,并抱以高山仰止的目光。
其他诸位亦是如此表情。
在和慕容卑分任务时,杨集主动揽起了攻击西营的重任,这令诸将十分不解,在他们看来,拓揭军的战斗力远比突厥兵强悍,应该把这支军队交给慕容卑来硬撼才对,但是杨集不去攻打软弱的突厥兵,而挑硬骨头来啃,着实是咄咄怪事。如今看来,杨集似乎料到了眼前一切。
“拓揭的单兵素质确实比突厥兵强,但这是一帮以杀人为生的暴徒,你能指望他们有军纪?更何况他们藏在东营之后,想必他们没想到我们会舍近求远吧。”杨集冷笑一声,“慕容卑虽然聪明,可毕竟装了几十年的孙子,对于兵事所知有限;对于各种军队也不了解。恐怕这会儿还偷着乐呢,等会就有好戏看了。”
“原来如此。”众将也笑了起来。
“搬开拒马。”杨集戴上亲兵递来的头盔,手中透甲乌金槊向前一指。
一队骑兵立即飞马上前,很轻松的将守卫斩杀干净,然后将拦在辕门外的拒马拖开,过了一会儿,辕门也在月色下缓缓打开。
“众将士,随我杀!”作为前锋的薛举举起手中马槊,率先冲入大营,隋军所过之处,尽皆畅通无阻,若非之前看到营中不断有人来回走动,大家都以为这是一座空营。
随着一支支全副武装大隋铁骑杀入,沉睡中的胡人拓揭至死都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稀里糊涂的被砍死、踩死。
后续的士兵纷纷点燃了帐篷,以此为引,引燃了手中火把,然后点燃更多帐篷。突厥西营东部仿佛是刹那之间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在震耳欲聋的号角声中,隋军将士一起向东推进,直将从睡梦中惊醒的拓揭杀得人头滚滚,死尸堆积,空气中弥漫刺鼻的血腥味。
杨集挥槊在敌群中劈杀,槊刃所过之处,横尸累累、哀嚎满地。
希克勒被喊杀声从睡梦中被吵醒时,偌大军营已经失控,等他冲大帐篷,仿佛一脚踩空似的,坠入了万丈深渊。出现在他的眼前的大营火光冲天,不计其数的拓揭如同没头苍蝇一般乱窜。
有些机灵人则朝马厩方向跑去,准备找马逃跑,但这些人毕竟是少数,更多人还没和敌军开战,就被溃兵冲得七零八落,夜幕下,不知有多少士兵相互践踏而死。
“快、快吹号角,令军队战斗。”希克勒一身酒劲彻底醒了,他拎住一名亲卫,大吼道。
“将军,已经全乱了,敌军推进太快了,我军士兵根本……”亲兵话没说完,一支破空而至的强劲弩箭从他后背透胸而过,透出的箭头还刺破了希克勒的皮肉。
希克勒吓得魂飞魄散,没想到真有敌军来劫营,悔不该不听阿史那怀德之言,只是此刻已经没有时间给他后悔了,面对着这种一败涂地的局面,他连战斗的勇气都没有了,招来几名亲兵,一边随着溃兵向东逃跑,一边大声道:“快,把挡路的都杀了。”
“是!”越来越多的亲兵毫不客气的挥刀砍向挡路的袍泽,护卫着希克勒向东面突围。
“别管那些逃兵,先将营中敌军剿杀干净。”隋军虽然劫营成功,但这些乱窜的溃兵也堵住了隋军追击之路,杨集担心隋军在混乱中出现大伤亡,况且最终目标是将阿史那怀德引出来,如果隋军杀得太快,说不定他会固营而守,这样反而会误了大事。
“喏。”
亲兵拿出背囊中的号角,“呜呜呜呜”的奏响了剿杀营中溃兵的号令。
第088章:再战东营
突厥东西大营两相距不远,且都立在乌桑赫特森山口左右的旷野里,西大营燃起的冲天火光,自然瞒不过治军严谨的阿史那怀德。当他闻讯跑出大帐、登上哨塔观看时,只见西大营已经陷入一片火海,汹涌的火苗把帐篷一顶接着一顶的吞噬,熊熊火焰直冲天际,照亮了整个夜空。熊熊火光之下,还能看到一些人骑着马追杀逃窜的士兵。
“希克勒实在太无能了,不但把我的提醒当作耳边风,而且这么快就把西大营丢失了。实在是该死之极。”阿史那怀德呆呆的望着西大营,只觉得浑身发冷,他就四万名士兵而已;西营如今失守,兵力至少锐减万人,而以三万之兵如何挡得住北上隋军?如果再次分兵,两边都不如隋军的士兵多,肯定被对方逐个歼灭,但如果不分兵,隋军从左、从右都能北上,吉尔吉斯盆地必定被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怀德可汗,是隋军趁希克勒疏于防范,杀入了西大营,希克勒将军已派人前来求援!”一名巡逻的武将面色凝重的走过来,询问道:“可汗,我军是否出兵救援?”
阿史那怀德也顾不得去骂人了,毫不犹豫的说道:“救、必须去救,立刻给我点齐兵马,救援西大营。至少要啃下几千名隋军。唯有如此,我们才能重新占得先机。”
“是!”闻讯赶来的将军们接下令箭,纷纷去准备作战。
“对了,隋军素来奸诈,喜欢玩真真假假的手段,大家都小心一点。”阿史那怀德随手扯住一名万夫长,下令道:“防止他们在半路伏击,你先派三支千人队探路,以箭矢之势前进。”
“是!”这名万夫长接令而去。
阿史那怀德知道胡人拓揭是什么德性,要是希克勒被隋军劫营自己却视若无睹,恐怕希克勒会直接率兵离开,更重要的是那些胡人拓揭凶残暴戾,一旦两边翻脸,希克勒定然残酷的掠夺吉尔吉斯盆地一番,然后扬长而去。未免这支胡人拓揭军伤到突厥各部,所以阿史那怀德心知希必须要救,也不能令威望素著的克勒死在这里。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隋军在追杀溃兵之际,隋军最犀利最厉害的战阵也已乱了,如果适时出兵,未必不能反败为胜。
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当然不想错过,只留三千精兵留守大营,自己率领大军杀向火光冲天的西大营。
……
阿史那怀德大举出兵,自然瞒不过负责伏击援军的鲜卑人。
慕容燕远远见到大量敌军出营,顿时又惊又喜的对着慕容卑说道:“父亲,如卫王所料,阿史那怀德真的出兵了。”
“是出兵了。”慕容卑注视着月光下的大军,神色之间充满了兴奋之色。
“父亲。”慕容燕说道:“突厥人已被西大营的火光吸引住了,他们此时此刻以西大营为重,我们骤然杀出,定能令突厥人措手不及。”
“别忘了卫王分派的任务,我们先破敌营、再杀敌军!”慕容卑连忙伸手按住儿子肩膀,吩咐道:“你率五千精骑杀入敌营,我再率领主力伏击阿史那怀德。”
“是!”慕容燕点齐五千精骑,远远的绕向了东大营,待阿史那怀德带来的最后一名士兵不见踪影,方才举起手中的大刀,向前一指,用突厥大喊一声:“杀!”
在他的咆哮声中,五千名鲜卑铁骑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东大营扑去。
这是鲜卑部最精锐的军队,堪称是鲜卑部的拳头之力,他们饱受突厥欺压了近百年历史,早已有了一肚子的仇恨和火气,此刻杀向突厥人的营盘,自然是竭尽全力。
“轰隆~”
不同于隋军有条不紊,鲜卑人凭借精湛的骑术,以最野蛮的方式朝辕门撞去,慕容燕手中大刀轻易将辕门栓木击断,直接撞开辕门,就闯入了敌营。
留守大营的突厥士兵已得阿史那怀德严防死守的命令,他们也看到了西大营的下场,都不敢大意;此时听到喊杀声笼罩了整个军营,几名千夫长纷纷策马带着亲卫赶来,正看到慕容燕带着人马与将士们浴血奋战。
“鲜卑人?”奉命留守的三名千夫长骇然变色,他们想不到两天前,奴隶一般献食献酒的鲜卑奴隶竟然反了。而且鲜卑人进攻的时会与隋军如此巧合,这帮奴隶显然是投降隋朝了;紧接着,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了他们的脑海:鲜卑人既然反了,而且杀入了大营,怀德恐怕是中了敌人的奸计了!
“一个不留,全部给我杀干净!”在突厥军已经点燃的熊熊篝火下,慕容燕狠狠地砍下一名突厥百夫长的头颅,一双泛光的眸子里,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犹如来自地狱的魔鬼一般。
“你们立即前去通知可汗,告诉他营中情况,请他回援大营。”一名千夫长气急败坏的向自己亲兵吩咐道。
“慢着,不能这么做。”
另外一名千夫长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恢复压下心中的恐慌,他看了恶狠狠的说道:“可汗说不定也中了敌军埋伏,我们此时去通知他的话,只会添乱子,更何况相距不远,他能不知道吗?而且来犯之敌不算多,我们未必吃不下。”他指着前方道:“这些鲜卑狗只知乱闯乱撞,简直是找死。”
两名千夫长随声看去,果然见到鲜卑人在主将带领下猛杀猛砍,虽然将己方士兵杀得节节败退,可是突厥士兵却慢慢的稳住阵势,并从左右两侧向鲜卑人倾泄箭矢,令只穿皮甲的鲜卑人出现不小伤亡,而在前方作战的鲜卑主将却尤自不觉的率军突进。
由此可见,这名作战勇猛的大将是个战场新丁,根本就不知道他的职责和使命是什么,如果他坐镇中军,指挥士兵作战的话,突厥士兵只怕早就被他们杀得崩溃了。
这一发现,令三名千夫长又惊又喜,那名发现鲜卑军破绽的千夫长说道:“我来引他深入营地,你们从两侧放箭,务必将这帮狗奴隶杀光。”
“是!”另外两名千夫长连忙散开,指挥士兵从左右两侧放箭,箭如雨落,将冲上来的敌军纷纷射下马来。而负责正面迎敌的千夫长则是像蹓狗一样,指挥士兵利用营地内的障碍且战且退,如是一来,突厥兵变得有章有法了起来,他们仿佛是河堤一般,慢慢地把汹涌而入的鲜卑士兵束缚到“河床”中间,给鲜卑士兵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把突厥人杀干净!”浑身浴血的慕容燕声音都已经嘶哑了,他催动战马,挥舞大刀,率领鲜卑勇士奋勇杀敌,在他的鼓舞下,鲜卑士兵士气高涨,杀得敌军死尸遍地、节节败退。
随着己方士兵伤亡大增,一名鲜卑百夫长终于意识到了突厥人的险恶用心,他带着几名士兵冲过密集的突厥士兵,将一名突厥士兵捅死之后,策马来到慕容燕附近,并大声说道:“少族长,两边的突厥人给我军造成了惨重的伤亡。再这样下去,我族勇士非被他们射光不可。”
“什么?”如若疯虎一般的慕容燕大吃一惊,他驻马朝左右各看一眼,只见他的士兵纷纷中箭落马。
而落马意味着什么?
自然是死亡。
慕容燕见状,差点气炸了肺,他目光向前,又看到前方一名突厥千夫长正指指点点的指挥士兵步步后退,顿时咆哮一声,大刀上下翻飞,将挡在面前的敌军士兵诛杀殆尽,直接就冲到那名千夫长面前。
千夫长仿佛被一头猛虎盯上一般,只感到一股森冷感觉自尾椎升起,瞬间便蔓延全身。
他转过脑袋,正看到慕容燕杀到眼前,那眸子里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直令他头皮发麻;眼前周边士兵全无,他大吼一声,发狂一般的冲向慕容燕,手中的长矛以同归于尽的招式刺向慕容燕的胸膛。
慕容燕伏身于马背之上,让过了对方长矛,大刀平平向左一横。
两马迅速交错而过,推出的刀锋直接将疾速冲来的突厥千夫长斩为两半。
慕容燕斩了眼前的千夫长后,他的亲兵已经纷纷涌上,把开始大乱前方敌军诛杀。
“左右分兵,杀光突厥人!”无数族人的白白牺牲,令慕容燕心痛如割,但也因此意识到了自己的职责所在,他不再杀敌,当即下令道。
“是!”亲兵们纷纷拿起号角,吹响了号令。
鲜卑武将们听到号令,立刻开始变阵,左右双方的千夫长带着本部将士脱离阵势,朝两边的突厥士兵杀去。
鲜卑士兵如此散开,兵力上的优势就发挥了出来,不过突厥兵虽然少,但却是阿史那怀德留下来坐镇东营的精锐,这些人随他坐镇大湖区多年,与西北方的薛延陀打了无数场战争,作战经验远非鲜卑人可及。
双方激战在一处,展开血腥厮杀,双方皆是损失惨重。
第089章:归师勿遏
“可汗,我们的大营也起火了。”闷头前进的阿史那怀德忽然听到亲兵大喊,他霍然回头,果然看到了东营火光大作、杀声震天。
东大营的帐篷也纷纷被点燃了,火借风势,瞬间功夫便有数十顶大帐被大火吞噬,许多燃烧的大帐布料被夜风卷到空中,给人的感觉是处处都是火焰。
阿史那怀德惊得额头上出汗了,他意识到自己中了隋军的调虎离山之计,而隋军的胃口也比他想象之中大得多,他们不但吃了西大营,连东大营也不放过。
但他看到冲天而起的火势,也意识到东大营也救不了了,此时若是调头回去,只会令军队乱上加乱;与其回师营救注定失守的大营,倒不如去救援兵力更多的西大营,这样救到的溃兵也会更多一些。等到天亮了,再决定打是不打。
他冷静的下令道:“军队立刻撤向西北,背山结阵防御,以篝火收拢溃兵。”
“呜呜呜呜!”急促的号角声顿时奏响,陷入一片的慌乱突厥兵听到号角声,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在各级将领的率领下迅速向西北方向撤退。
阿史那怀德见士兵没有乱起来,一颗心悬着的心稍微定了一些,正要策马向前时,却听到前方响起了一阵惊雷般的马蹄声和喊杀声。
对于突厥士兵来说,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美好的月夜,他们心神甫定,原以为各种伏击就此为止,谁能想到还有伏兵来对付他们?
埋伏暗夜中的慕容卑足有三万士兵,足足比阿史那怀德多出万多名士兵,他见突厥士兵调整阵势走向西北,全军陷入了混乱,便立即指挥大军以箭矢之阵杀向了突厥兵。
他率领一万中军突入突厥长长的阵容,将突厥军一刀两断,再将豁口往两边扩大,另外两名万夫长各率本部大军从正面迎向混乱的突厥兵。
突来的袭击使突厥军一片混乱,但这毕竟是一支坐镇西北多年的百战雄师,他们心知东西大营已经失守,那两支人数未知的敌军很快就会从左右两侧杀过来,此时唯有杀向北方才能逃离险境。他们经过最初的恐慌之后,便在百夫长、千夫长的带领下拼命作战。
“跟我杀敌!”阿史那怀德见形势危急,他怒吼一声,带着突厥士兵朝鲜卑勇士杀去。
两支骑兵在东西大营火光的照耀下,犹如两股洪流在辽阔的草原上碰撞到了一起,一朵朵妖艳的血花绽放。响彻云霄的喊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草原,到处可见有人落马,在铁蹄之下变成肉泥。
《孙子兵法·军争篇》上说“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追。”,以免陷入绝境的敌人狗急跳墙、拼死反击,给己军带来不必要重大牺牲。而目前的突厥军,无疑就是一支急红了眼的‘归师’、‘穷寇’,这些能征善战的将士在求生念的驱使下,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当他们扛住了鲜卑汹涌的攻势之后,开始展开了反击。
鲜卑勇士终究是一群东躲西藏、不经战阵的牧民,经过片刻的僵持,便渐渐显出颓势,反而被人数少的突厥兵杀得节节败退,当他们的士气被杀光,开始有人胆寒心裂、四散而逃,向部落方向逃去。
只有慕容卑率领的精兵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所过之处血雾弥漫,随着时间的推进,他的精兵也在慢慢减少,厮杀声逐渐变得弱了下来,他所带来的人马在突厥兵绝地反击之下,损失惨重。
慕容卑看到自己的勇士被突厥人如若羊羔一般的屠宰,一颗心仿佛在滴血一般,他刚刚接到斥候传来消息,儿子慕容燕在东大营也遇到顽抗的反击,五千精兵死伤惨重,然而隋军却早就攻破了西大营,把强悍的拓揭军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他原以为有心算无心之下,只须付出两三千人的代价就能把“软弱”的突厥军荡平,大大的振奋鲜卑子民的士气。而且歼灭强悍的阿史那怀德军,可以增加他在大湖区的威望,使其他部落向他臣服,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软弱”的突厥军竟然这么强。同时他又有点庆幸,如果他们鲜卑人去打疯虎一般的拓揭军,结果恐怕更惨。
当他听说左右两侧已经被突厥兵打得崩溃,慕容卑开始慌了,他意识到自己犯下大错,突厥军再怎样也是堂堂正正的正规之师,他们遇到强悍的隋军才会“软弱无能”,可是面前杂草般的牧民,自然是凶悍如虎。再这样打下去,他的部落勇士非被突厥兵杀向全军覆没不可。
就在这时,地面开始剧烈地的震动了起来,西方传来了闷雷一般的声音,慕容卑一下子精神大振,肯定是隋军腾出了手,正向这边杀来,这时候也只有隋军。
一名千夫长满头大汗的策马冲来,高声叫喊:“族长,那些该死的胡人拓揭溃兵,已经杀来了,他们攻破了我军右翼。快走吧!”
“啊?”慕容卑顿时惊呆了,西大营率先被隋军攻破,溃兵当然往东大营跑了,到了这里,恰好可以参与这场战争,他们从侧翼杀来,两面受敌、节节败退的右军自然承受不住。
悔恨开始痛噬着慕容卑的心,他现在骑虎难下、无兵可用;下达撤军吧?突厥人从后面掩杀起来的话,死得更惨。不过让慕容卑绝望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只因隋军这时已经追到了。
杨集策马来到战场上,看着惨烈战场,眼中闪过一抹骇然,庆幸自己把‘软弱’的突厥兵交给了鲜卑人,若是易地而置,己方大军肯定出现不小的伤亡,他仔细看了一眼,发现突厥背后空虚,连忙下令道:“传令下去,让我军将士从背后发起进攻。”
隋军轻松的攻克西大营,但杨集未免大隋将士出现大伤亡,并没有让隋军过早的参与突厥、鲜卑之战,不紧不慢的把事态平息以后,才悠哉悠哉的追杀溃兵,直到听说鲜卑士兵即将崩溃、奋起余勇的突厥士兵锐气渐失,这才一鼓作气的把溃兵轰了过来。
随着作战的号令大作,隋军如狂波奔涌划了条弧线,从南方杀向突厥兵的后方,将士们骏马如龙,雪亮的战刃带起了滔天杀气,瞬间便将突厥后军击溃。
“从西北方向突围。”
突厥军此时锐气渐失、无兵可用,被隋军杀得一片大乱,阿史那怀德再也无法组织有效抵抗,他见形势不妙,只好率领亲卫军从崩溃了的鲜卑军中突围而去。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突出重围的阿史那怀德回头看了看鲜卑人的旗帜,脸上露出了浓重的怒意,咬牙切齿的咆哮道:“狗一样的鲜卑奴,我阿史那怀德还会回来的。”
第090章:继续追杀
“传令下去,全军继续追杀!”朝阳初升的草原上,杨集一槊将一名突厥千夫长刺死在地,头也不回的率领亲兵朝一支负责断后的突厥精兵杀去。
指挥士兵屠杀鲜卑勇士的武将正杀得兴起,忽然感到一股寒气逼近而来,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却见一支凶悍的隋军突入己方的军阵之中,只见为首那名隋军大将手中的武器左右刺杀、锐不可挡,所过之处,断后的突厥兵被杀得人仰马翻、死伤惨重
他心中大吃一惊,调转马头逃走,如今形势不利,他可不想死在战场之上,便在此时,一名被他打下马背的鲜卑士兵,眼中闪过一抹疯狂的狰狞之色,咆哮着抱住了他的马腿,令战马无法行走。
“给我死开。”突厥将领大惊失色,手中长矛狠狠往对方身上刺去,直接将那名士兵刺死在地,正要拔刀斩下那双手臂之际,死亡的气息自背后袭来,突厥将领本能将长矛往后刺去,紧接着一声怒吼声中,一缕寒光从他背后疾掠而过,整个上半身被透甲乌金槊斩了下来。
杨集目光落在那名被踩的不成人形、却死死地抱着马腿的鲜卑士兵,一槊便将那匹战马的头颅砍了下去。
“给我将突厥人斩尽杀绝!”杨集一夹马腹,胯下那匹高大神骏、通体漆黑的汗血宝马犹如一朵黑云般的冲了出去,速度快得惊人,那奔腾之气势让人心惊。
这匹神骏的宝马是杨集在战场的收获之一,毛发乌黑发亮,犹如光滑的绸缎一般,比杨坚送给他千里马高出、长出了几近四分之一,速度体质也更加强悍。
它载着杨集朝溃败的突厥人狠狠杀去,杨集见突厥兵只顾逃命,根本就没有反击的心思,而他的透甲乌金槊太长,收回来异常麻烦,索性将马槊交给了右手,左手拔出那把名为麒麟剑的阔剑,依仗宝马的惊人速度,冲上去就是一剑砍下一颗头、接着又是一剑砍下一颗头,过瘾之极。
后方无论隋军士兵还是鲜卑士兵,都被轻松斩首的杨集带得成了一帮杀人狂魔,他们远的射箭、近的挥舞兵器上前砍劈和刺击,突厥兵从阿史那怀德溃败至今已被杀得胆寒,根本没有人敢回头了,只顿向前亡命的奔逃。
广阔的草原上出现了震撼人心的一幕,突厥人即便是战败,依旧还是杨集这支军队的无数倍,然而没有人敢回头,被这伙杀红了眼的暴徒穷追猛打。
当杨集远远把亲兵甩开,变成孤家寡人以后,才意尤未尽的调转马头,利用透甲乌金槊的长度,把逃到这里突厥兵一个个的打下马背。
合兵之后便率领军队回去了,这一路几乎都是突厥人的尸体。
这场战役以阿史那怀德惨败告终,他阵亡了两万七千余名士兵。其中有一万两千多名胡人拓揭在西大营被大火烧死、被隋军杀死,连主将希克勒也死在逃亡途中。
大获全胜的隋军只付出一百多名的代价,这差距的巨大战损,令鲜卑人震惊无比,望着隋军的目光充满了敬畏。然而隋军却是自家知道自家事,从他们突入西大营到战争结束,实际上连像样的抵抗都没遇到。
单兵素质强悍的胡人拓揭是一支为钱财而战的雇佣兵,他们心中既没有忠诚于谁的观念,也没有团队精神可言。这种军队在战事打得顺畅时,个个如狼似虎;一旦事不可为,自私自利的观念便占据上风,谁都不愿拼命作战了。当他们在睡梦中被隋军攻了一个出其不备,都只顾自己逃命,哪管他人死活?
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隋军面对这种羔羊一般的溃兵,杀得毫无压力、轻松之极。
鲜卑人跟所有的草原人一样崇拜勇士,他们只知道拓揭是一帮为杀戮而生的勇士,并没意识到雇佣军一人是虎、十人是狼、百人是羊的本质,纷纷对击杀了万多名拓揭、本身却一人未损的隋军抱了高山仰止的敬畏。
慕容卑等有识之士虽然知道个中奥秘,但他们知道也不敢说,只因在这一役中,鲜卑部损失了一万五千多名勇士,他们的惨重伤亡,反衬出了隋军将士的强大。
经此一战,隋军的勇悍高大的形象已在鲜卑勇士心中扎下了根,按照游牧民族强者为尊的观念,杨集此时要是抛出招揽之意,这些崇拜隋军的勇士肯定背弃“无能的族长”,毫无心里压力的跟着强大的隋军走。
若是慕容卑此刻敢去拆穿拓揭与正规军的区别,并否定隋军的强悍,一定被部中勇士视为“弱者的妒忌”,遭到大家一致唾弃。
慕容卑让儿子慕容燕和将领收拢勇士们的尸体,自己带着几名亲兵前来隋军集结之处拜见杨集,行礼道:“参见大王。”
“鲜卑勇士果然勇猛非凡,本王今天大开眼界了。”杨集正了面容,向面红耳赤、讷讷无言的慕容卑说道:“本王并非是讥讽贵族勇士,虽然从结果上看,贵族损失惨重,但这些不经训练的鲜卑战士展现出现的勇悍相当惊人,你们在面对能征善战、破釜沉舟的突厥兵,能坚持这么久,这份毅力意志着实不容小视。”
杨集这番话绝非客套话,鲜卑士兵的战斗力,令他十分眼馋,不过他目前兵力太少,不宜把鲜卑这个‘盟友’逼反,待大隋击倒步迦可汗以后,才是将影响力向草原延伸的良机。现在最好还是以盟友的关系合作,只要慕容卑继续跟他打,其实跟吞并没有多少区别;况且薛延陀正野心勃勃的东进,大隋无暇顾及之时,最好还给薛延陀准备一个实力比较强、野心同样比较大的敌人,而慕容卑若是斗不过薛延陀,最后还不是要仰仗大隋?
“让大王见笑了。”慕容卑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杨集笑问道:“说说看,距离这里最近的突厥部落在何处?”
“是突厥阿史那左乌的部落,左乌是突厥的俟斤,他的部落在德勒湖以南,距离这里不足六十里。”慕容卑想也不想的报出了一个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部落。
驻鲜卑部的吐屯便是左乌的弟弟,他这些年对鲜卑敲骨吸髓,将许多鲜卑的财富和女人拿去回馈母族,令慕容卑恨透了他们。
“左乌部有多少可战之士?”杨集从慕容卑语气中,感受到了一种彻骨的恨意,一下子就猜到两者有极深的仇恨。但他要杀的是突厥人,所以不介意当慕容卑的刀子,而且左乌部既然是鲜卑人的敌人,他们杀起来也会更加卖命,将会大大的降低隋军压力和损失。
这是双赢的结果,何乐而不为?
“回禀大王。”慕容卑行了一礼,迅速答道:“这是一个大部落,控弦之士足有五万人,不过阿史那左乌响应步迦可汗的号令,已率三万精兵南下。”
“竟敢入侵大隋,左乌部该死。”杨集冷哼一声,向慕容卑说道:“我们今天就去杀光他们的男人,在他们的部落内休整,女人孩子都是你们鲜卑人的,我们一人不要。”
“是!”慕容卑兴奋了起来,损失带来的郁闷仿佛不翼而飞,他小心的询问道:“大王,我部损失勇士比较多,在下暂时离不开,让小儿慕容燕随贵军北上作战如何?”
杨集无所谓的说道:“可以的。”
“在下这就去安排。”慕容卑郑重向杨集行了一礼,便向本族勇士集中地狂奔而去。
……
休息两个时辰后,隋军在鲜卑人的带领下,向东北方杀去,到了左乌部以后,又是一场厮杀拉开了帷幕。
第091章:与那曹贼何异?
夜幕中的草原繁星点点,宛如一颗颗美丽的宝石,杨集站在左乌部一个箭塔之上,百无聊赖的远眺目光移向近处。呈现在眼中的左乌部,喊杀声已经慢慢远去。鲜卑兵正在享受战后的欢乐,他们如鬼子进村一般,将突厥女人驱赶出来,然后一阵哄抢,抢到的人发出鬼哭狼嚎的欢呼,当即就撕碎女人的衣服,尽情的蹂躏着抢到的猎物,而抢不到的人,则是发出一阵阵唉声叹气。但紧接着,又有女人被赶出来,然后又是一阵哄抢。
相对于鲜卑人那边的热闹场景,隋军驻地安静得几乎没有人一般,除了一丝不苟巡视的哨兵以外,将士们早已抓紧时间休息去了,没有一人掺与鲜卑人的盛宴,一方面是令行禁止的军纪已经深入到每个士兵的骨髓。
另一方面是观念不一样,隋军士兵信奉长长久久、细水长流之道,十分在意父母妻儿、十分在意一家团圆,由此养成的习惯是努力让自己没有死在战场之上,战前战后只要有片刻空余时间,大家都会拿来养精蓄锐,尽量以巅峰的状态来迎接即将发生的战斗,而不是把时间、体力、精力浪费在声色犬马之中,即便有一小撮人蠢蠢欲动,也被军纪压制得死死的,你要是管不好自己的第五肢,那么明天的敢死队必定有你一个。而草原人则不同,他们世世代代都生活在恶劣的环境中,好像都有一种“我明天就死”的意识和认识,由此带来的便是及时享乐,所以他们都有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的“豁达”心胸;只要有机会,他们便会发泄和放纵自我,战前尽情喝酒、战后尽情玩女人。
看着兴奋嚎叫的鲜卑士兵,杨集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鲜卑人如何他管不着,也懒得管,重要的是他有点担心自己的士兵。
他的士兵跟他从甘州杀到伊州、处月部,然后又转战千里的杀到这里,长时间的战斗,使每一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他担心自己的士兵如果得不到发泄,迟早会憋成只知杀戮的疯子,如果回到大隋,这类疯子迟早从一个个“民族英雄”变成罪犯。
杨集不清楚别人如何,眼下的自己却是变得连他自己都有些不认识了,以前只想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当个纨绔之王,甚至想着隋朝如果如史上那样被杨广玩完了,大不了见势不妙之时,带着家中奴仆去大海之中当岛主,逍遥自在的苟活一世,至于后人、是后人的事儿。
可现在呢?
先是莫名其妙的当上凉洲大总管,接着莫名其妙的奔袭大湖区,杀得突厥人血流成河,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责任感、使命感了,杀起人来更是当玩闹一样,今天从背后砍突厥兵人头时,心中竟然默默的数起了连斩数。这让他心中生出一股浓浓的担忧,若是继续这样下去,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杀戮冲毁心智,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但是不管怎么样,人还得是杀,只有这样才能给这些不懂文明的蛮夷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只有把他们杀怕了,才不用继续杀,就能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与自己的小娘子卿卿我我。
思绪至此,杨集不仅感到心安理得,还想家了。
想念唠唠叨叨、亦母亦姐的老娘,想念温柔贤淑、美惹天仙、身材火爆的未婚妻,还有杨坚、公孙桓等人,甚至连那伙胖得不像话,却又知书达礼的小胖妞也很想念。
“殿下!”柳如眉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秀发登上了箭塔,她沐浴过了,一头尚未干透的秀发尚未挽起,只用一根绸带轻束,任由长长的秀发批在肩背之上,一身草绿色的轻便胡服穿在身上,显得英姿飒爽。
见杨集目光看过来,脸色开始有些发热,从她被杨集看到练柔术糗态以后,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的,老是觉得杨集的眼光有问题,老是觉得他贼兮兮的盯着自己身上要害,只要这么一想,就仿佛有只着了火的老鼠在体内乱窜,跑到哪儿、哪儿就着了火。
“去睡吧,今晚不用守夜了。”杨集这七名朱雀卫虽然不用打仗,可是她们一直跟到大军走到现在,也十分辛苦;一到他睡觉的时候,张出尘、柳如眉、慕容弦月就各带一个大头兵值班;剩下那一个则被她们安排为预备役,如果哪个身体不好,就让这个顶上。
“不必了殿下,我已经睡过了。”柳如眉轻声说道:“今晚一整晚都由我和阿蛮、阿奴守夜。”
杨集诧异的看了柳如眉一眼,揶揄道:“你不会是从中午一直睡到现在吧?”
歼灭左乌部的战斗在中午之前就已经结束了,这场战斗的主力军是和左乌部有仇的鲜卑人,隋军只起到辅助的作用。
虽然战争结束得快,隋军打得轻松,可是隋军将士也不是铁打的身子,他们从昨晚杀到了天亮,接着又杀到左乌部,都已经疲惫不堪了,所以杨集并没有继续杀下去,而是让将士就在左乌部休整一天。
将士们轮番休息、轮番巡逻,更有军法约束,几乎用不着杨集去操心。
至于朱雀卫则是特殊的存在,她们既不在大隋的编制之内,也不在亲兵管辖范围之内,只要杨集不管,就不会有人过问什么。
而杨集又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所以她们什么时候睡、睡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受到处罚;不过她们自己却十分自律,从来就没有误事过。
柳如眉听得脸上火辣辣的,感到十分丢脸,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低声道:“她们不叫我,我就睡过头了。现在困意全无,由就我守这一晚。”
杨集忍不住笑了起来。
“殿下!”柳如眉心中很不好意思,连忙换了个话题:“鲜卑人在左乌部找到两个绝色佳人,说是阿史那左乌的小妾,慕容燕让人绑了送给殿下,现在就在殿下的大帐。”
“切!”杨集嗤之以鼻:“突厥能有什么绝色佳人?肯定是这帮野蛮人少见多怪。”
“好像很美、好像又很丑!”
“什么意思?”杨集好奇的问道。
“她们不但和我们长得不一样,也不像羌人、鲜卑人、突厥人。反正就是长得古里古怪的,说她们漂亮不对、说她们丑也不对。”柳如眉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她们长得很白,眼睛很蓝、头发像金丝一样。”
杨集明白柳如眉说的是白种人,他在隋朝生活了这么久,至今都没有见过一个,而且古人审美观不一样,所以柳如眉才说“好像很美、好像又很丑”。
这道理,就像欧美影视刚在国内上映一样,那时候的乡下人都觉得欧美人奇丑无比,但具体怎么丑、丑在何处,却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只能拿高鼻子、蓝眼睛、黄头发来说事儿。
杨集一脸正义的说道:“我乃一军主帅,岂能执法犯法?让人给我退回去,告诉那慕容燕,以后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女人送到本王帐中。若是贪恋别人妻妾,我与那曹贼何异?”
不是杨集有精神洁癖、也不是不想玩玩金丝猫,而是怕死不敢碰。
草原各部相互兼并的战争不断发生,中小部落的女人几乎被迫换了无数个丈夫。而这两个从遥远地方来的白色人种,经历过的男人肯定更多一些,鬼才知道她们有没有病呢?
为安全计,最好不要图一时之快,免得患上莫可名状的不治之症。就算实在忍不住,那也要找柳如眉这样的鲜桃。
“喏!”柳如眉完全不知眼前这个虚伪的男人,正图谋她的桃,听了这番大义凛然的话后,心中肃然起敬。
。。。。。。。
左乌部以北,哈尔湖和哈尔乌苏湖之交的草原是隋军北上的必经通道,败退至此的阿史那怀德发动草原上的牧民,抓紧时间在狭窄之处构建防御栅栏、挖掘壕沟,防止骑兵突袭,同时将南部牧民北迁,以免遭到隋军和鲜卑人荼毒。
阿史那怀德不同于杨集这么轻松,哪怕知道隋军和鲜卑人已经在左乌部停止不前,却依旧如坐针毡,尤其是知道这支隋军没有退走的时候,更有一种杯弓蛇影、惊弓之鸟的感觉。
左乌部落被毁灭、部落子民被肆意屠戮劫掠,阿史那怀德通通都不关心,毕竟这种事情在草原上很常见,没什么了不起的。
关键是这支军队就驻扎在五十里以外,而他的兵力却处于远不如人的劣势,这就让阿史那怀德感到如鲠在喉了。
他叹息一声道:“报仇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才能让这些隋军离开!”
一名万夫长看到阿史那怀德忧心忡忡、坐立不安,出言相劝道:“可汗,我们已经派出了几批信使,相信用不了多久时间,大可汗的大军就会返回,到时,必让这些该死的隋军有来无回。”
阿史那怀德苦笑道:“话是这么说,可我们等到那个时候吗?”
万夫长为之哑然。
他们溃败至此,士兵逃的逃、散的散,兵力已经不足万人,尽管把周边各部的青壮也召集了起来,可得到的士兵也不过是三万人而已。先不说战力如何,甚至连人数都不如隋军与鲜卑人。
而且这所谓的隘口、要塞宽约二十里,他们这点兵力一旦铺开,敌军从哪里都可以攻得进来,令他们防不胜防;如果把兵力集中在一起,同样也是防不胜防。
阿史那怀德坐在自己的座椅上,出神的看着大帐门口那两支随风摇曳、明灭不定的火把,仿佛是看到‘风烛残年’的突厥汗国一般。
心头也不由得泛起了自己已老的感觉。
实际上阿史那怀德并不算老,不到四十岁的他,不仅是步迦可汗庶子,还是突厥十分罕见的战将,正是因为他长年坐镇在突厥、薛延陀交界,才使步迦可汗可以放心大胆的和隋朝、启民可汗在东部突厥长期奋战。
然而把薛延陀压制得难以寸进的他,在遇到隋军之时,却被打得一败涂地,这巨大的落差,使他生出有了万念俱灰、心灰意懒之感。
“可汗!”另外一名万夫长看到阿史那怀德颇有颓废之意,连忙单手按胸,微微躬身的道:“其实都怪鲜卑狗,正是他们反了,所以我们被打了一个猝不及防,若非如此,我们此时已经将隋军击溃了。”
“败了就是败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怪就怪我们没有早一点发现鲜卑人图谋不轨。”
阿史那怀德收回了视线,目光看向亲信:“鲜卑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能征善战的隋军,打听到隋军主将是谁了吗?”
隋军已经把大湖区南部、中部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了,可他们至今还不知道隋军主将是谁,这才是最最令人憋屈的地方。
“前往德勒湖打探的勇士已经带回了消息,隋军主将是隋朝卫王……”
“卫王杨爽?”阿史那怀德大吃一惊,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这名答话的万夫长。
“是杨爽的儿子,名字叫做杨集,就是大可汗分抓来活祭的那个。”
“活祭?”阿史那怀德苦笑着靠在椅背上,他知道逮杨集来“活祭”是父亲出兵的借口,然而父亲恐怕也不会想到杨集主动送上门来了;现在不仅来了,而且还活蹦乱跳的到处杀人放火,给他们突厥造成巨大的灾难。
更让他感到恶心的是,大军全部去了南方,他自己的军队又吃了大败仗,现在根本没办法、没实力把人逮来活祭。
阿史那怀德沉吟半晌,吩咐道:“派人通知贪汗可汗,让他派两万士兵南下助战。”
“这……恐怕比较难吧?”
“这有什么难的?”阿史那怀德冷冷的说道:“是他把大湖区大门丢失了,如今的一切后果需要他来承担,如果他想死,尽管坐看我们灭亡好了。下去安排吧,让人把这番话转述他他。”
“是!”
第092章:此事必有蹊跷
大湖区与大隋太远,杨集在那里造成的风风雨雨没有人多少人知道,倒是阴世师漂亮的击败突厥前锋,赢得了不少人的喝彩,大大的鼓舞了甘州隋军的士气。
不过这一场胜仗并没有让张须陀等主将自我膨胀,他们知道来犯之敌众多,就算突厥折了十万大军,大同城的局势也不会因此而逆转,步迦可汗眼下尚未有二十多万大军,兵力上仍然占据绝对优势。
好在此战在打击敌军嚣张气焰的同时,也令步迦可汗不敢轻易分兵,而是采取了全军进发的态势,如此缓缓进军,也让大同城获得了更多准备时间。
大同城城头之上,一干主将正在巡视各处防务。
已经退回大同城的阴世师向张须陀建议道:“张司马,我军虽然获得了‘小胜’,但兵力上的差距依然没有发生逆转。我等应当趁机加紧布防才是。”
“此事我已经安排下去了。”张须陀信心十足的说道:“得益于阴将军之大胜,令我有更多时间从容布防,如今的大同城固若金汤,只要突厥人到来,定会撞得头破血流。”
李靖看着往左右山体上搬投石车零部件的民夫,笑着说道:“突厥等游牧部落凭恃者,无非是骑射而已,除此以外,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之处。步迦可汗慢腾腾的集结大军,如今又徐徐进兵,已令他们突袭大隋的优势荡然无存,我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唉爱…药师这话就不对了。”刘权说道:“步迦老儿六十多岁了,老人家来回奔波相当不容易,咱们要理解理解。”
众人闻言,尽皆大笑。
“有表兄的消息吗?”旁边的独孤平云忽然忧心忡忡的问道。
杨集让独孤平云装成自己的目的是怕张须陀镇不住屈突通,可是当他们还在半路时,就听说屈突通被张须陀、阴世师、杨善会等人收拾得屁都不敢多放一个,感到相当不自在的独孤平云便想以本来面目出现。李靖觉得有龙渊剑就够了,伪装若是被人拆穿,会令甘州将官心寒,如果大家都觉得杨集不信任他们,麻烦就大了。于是独孤平云便在半路卸下了伪装,以本来面目出现。
“已经十多天时间没有殿下的消息了。”张须陀说道:“不过殿下之前送来的情报称大湖区兵力空虚,大军所向披靡,只要我们将步迦可汗的军队歼灭在城下,殿下就没有危险可言,况且太子已令史万岁将军率领三万铁骑专门负责接应殿下,独孤参军大可放心好了。”
“我明白了”独孤平云点了点头。
“张司马!”李靖拱手问道:“最近可有那启民可汗的消息?怎么那边十分平静,莫非他敢抗命不遵不成?”
朝廷早已用八百里加急的方式将朝廷的布局送到了大同城,一方面让史万岁和杨纶率领三万铁骑接应杨集、令灵州总管段文振出兵两万助战之余,另一方面让启民可汗出兵十万,从东面牵制步迦可汗,然而启民可汗拖拖沓沓,至今毫无消息。
“平静?”张须陀以手扶额,苦笑道:“恐怕也只有药师会有这种想法,如今启民可汗和步迦可汗的军队在瑙木冈一带连日苦战,双方聚集了十六万人马。”
“也就是说,启民十万、步迦六万?”李靖皱眉问道:“就算启民有,步迦哪来这么多兵?”
“代表步迦的是六万名铁勒士兵,听说双方打得难解难分。”
“不应该啊!”李靖自语道:“铁勒各部早有脱离突厥的异心,怎么可能为步迦可汗卖命打仗?怎么可能挡得住启民可汗的大军?”
“这有什么不应该的?”张须陀笑着说道:“铁勒素来是柔然、突厥的重要兵源,他们能征善战、骁勇善战,称之为冠绝草原亦不为过,只是铁勒没有出现一名类似于匈奴冒顿单于、突厥的阿史那土门这样的人物,所以没有狼王的铁勒始终不能崛起于草原之上。可无论如何,也不是启民可汗那帮东拼西凑的士兵能够匹敌的,启民可汗没有被他们打败,已经是奇迹了。”
李靖摇头道:“各部互不服气,没有步迦可汗在那边指挥,他们就是一盘散沙,不可能打得过启民可汗。”
旁边的杨善会明白李靖的意思了,问道:“药师意思是说启民在骗大隋、铁勒在骗步迦,双方已经在暗中达成了默契?所谓的难解难分,只是做给大家看?”
“正是如此!”李靖点了点头:“不知为何,我隐隐感到铁勒已经降了启民可汗。而他们所谓的苦战,其实是在帮启民可汗歼灭异己。”
“药师此言可是没有一点根据啊。”张须陀摇头笑道:“而且奉命督军的是名将萧摩诃,此老虽然年愈七十,但勇猛不减壮年。若是启民可汗和铁勒做戏,岂能骗得过他?”
李靖皱眉道:“不是长孙大将军么?”
“不是!”张须陀摇了摇头,叹息道:“长孙大将军北上之时,在丰州北部的狼山遭到效忠步迦可汗的突厥部落袭击,差点全军覆没,尽管在东宫八率精兵保护下杀出重围,却也身负重创,如今在白城养伤。”
白城即是启民可汗的牙帐,是长孙晟当初奉杨坚之命,征召数万胡稽为启民可汗修建的城池,目的是保护启民这是亲隋的可汗,免得他被步迦、都蓝搞死。
李靖眉头一皱:“我觉得此事必有蹊跷。”
“我赞同药师之言!”杨善会点头道:“我不认为事情这么巧合,而所谓的巧合,向来都是人为。”
张须陀听到这个异常聪明的人都这么说,也感到事态严重了,肃然道:“启民可汗的十万大军,是朝廷用来对付的步迦可汗主力,如果他和铁勒各部在瑙木冈打着玩,我们就无法将步迦可汗的大军全歼于甘州,也无法实现圣人毕功于一役的目的了。你们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其实此事十分简单。”杨善会微微一笑,说道:“我们这边就算没有段总管的军队,也能把步迦可汗的大军抵御在外。依我之见,干脆让段总管秘密北上瑙木冈,趁启民可汗和铁勒开战之际,给铁勒致命一击,要是他们打着玩,毫无戒备的铁勒会死得相当难看,铁勒完了,启民也没有拖沓的理由了;;如果是真打,那正好帮启民除掉铁勒,令他大军可以顺利到达这边。”
“杨民曹此策果然高明。”李靖忍不住连声称赞,并补充道:“朝廷给段总管安排任务,使他必须沿着黄河北上,以避开沙漠、戈壁滩,然后在丰州改道向西,当他过了碛口时,完全可以大张旗鼓的西行,大军绕过瑙木冈南部时,再从背后给铁勒致命一击。启民、铁勒军以为段总管急着救援大同城,肯定不会料到他向铁勒下手。”
“好!就这么办。”张须陀点了点头,段文振的军队是两万士兵是能征善战的精骑,用来守城着实是可耻的浪费,让他在野外自由发挥,反而可以取得更大战果。
商议完毕,众人便准备散开。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众人的思绪,纷纷迎声看来,只见一匹战马着一名骑士狂奔而来。
过了一会儿,城下士兵将一名风尘仆仆士兵抬上了城头,这名士兵奄奄一息,仿佛走了很久的路,
“我怀里有殿下的信。”他虚弱的说了一声,心弦为之一松,便昏了过去。
张须陀大步上前,亲自解开他的皮甲,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一封信,向亲兵吩咐道:“将这名兄弟带去休息,务必好生照看。”
“喏。”亲兵们二话不说,便将这名送信士兵抬走了。
张须陀打开书信一看,脸上忽然露出了激动之色,完全不似平时里的沉稳,他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向众人说道:“这是殿下送回来的消息:殿下他们进入大湖区以后,一路畅通无阻杀到德勒湖畔,五天前,殿下联合背叛了突厥鲜卑人出兵,在乌桑赫特林山口打了一场大战;我军轻而易举的大破两万胡人拓揭的西营,并把东营的突厥兵引入鲜卑人的埋伏圈,令两者斗得两败俱伤。另外,薛延陀大酋长乙失钵率军杀入大湖区北部,与贪汗可汗打了起来,两者狗咬狗,各有胜负。消息恐怕已经传到步迦可汗手中,相信用不了多久,步迦便会退兵了。”
“什么?”阴世师眼中闪过一抹震惊之色,一把从张须陀手中抢过信函,迅速的看了一遍,良久,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震惊收了起来,沉声道:“这是不是真正的消息?”
“乃是殿下亲笔所写,还有暗号在。”张须陀微笑道。
“太好了!”阴世师重重的挥了挥手臂,兴奋的说道:“大湖区是步迦老儿在金山以东的核心之地,一旦此消息传到他手中,必将心神大乱,若是突厥全军皆知,突厥士兵就乱了。只要史大将军、段总管及时赶到,我们完全可以追着杀,甚至连这守城都不用打了。”
张须陀沉吟半晌,说道:“暂时别把这消息传出,免得铁勒军和启民可汗出现变故。”
“卑职赞同张司马之议。”李靖严肃的向众人说道:“如今史大将军、段总管的军队尚未抵达,若是步迦可汗不战而退,我们根本拦不住,到时候,殿下他们就危险了。所以我们务必要将步迦可汗的大军拖在这里,绝不能让他们安然撤军。现在最关键的军队,就是段总管的军队,必须让他在最短的时间解决启民可汗和铁勒的僵局。”
“不错,一切要快。”杨善会脸色凝重的补充。
“我明白的。”张须陀点了点头,当即写了两封信,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传给段文段和史万岁,让他们紧急行军。
第093章:饮鸩止渴
灵州地域呈现南北长、东西窄的条方型,自南向北的八九百里范围内分布鸣沙、丰安、灵武、回乐、弘静、怀远六个县;自北魏至今,灵州一直被当朝者特别的予以重视,因为它的战略地位与甘州类似,也有一条沟通大隋和草原的战略要道,突厥以前入侵大隋之时,多次派遣偏师从这条游走在沙漠、戈壁滩的通道进军。
时值六月,灵州贺兰山以西的荒漠地带干燥酷热,大地如同着火一般,但是到了夜里又变得十分凉爽,这使得段文段为首的隋军行军速度很缓慢。他们昼伏夜行,一天只走五六十里,每天巳时就找地方休息,太阳落山才拔营行军。
这天中午,骄阳似火,两万名隋军和战马躲在一片绿洲中休息,一株株枝繁叶茂的胡杨遮住了火炉一般的烈日,给树下的隋军士兵多少带来一点清凉,刚吃过午饭的士兵们用头盔遮住脸庞,躺在树干上睡觉,而周边却有数百余名斥候巡哨,警惕地监视四周情况,以防敌军偷袭。
此时段文振坐在一棵歪脖子树上看地图,四十出头的段文振眉目英朗、身材高大,颌下三缕微须看起来颇有几分儒将风彩。
“参见总管。”几名将领走了过来,向段文振拱手行礼。他们此行任务十分重要,但主将段文振走得悠哉悠哉的,这几名将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再这样走下去,何时才能抵达甘州大同城?只是隋军等级森严,下属只有建议权,却不能质疑主将的将决策,无奈之下,众人推荐副总管赵才代表大家询问。
赵才及是甘州福禄县人,其祖赵隗曾为北魏银青光禄大夫、乐浪郡太守,其父赵寿任北周顺政郡太守。赵才本人骁勇好斗、擅长骑马射箭,性情率真直爽,但为人并不傲慢无礼,大隋建立以后,赵才因屡立军功迁升上仪同三司,在杨广门下供事,杨广立为太子后,被授予朝廷右虞侯,前不久才被任命为灵州副总管,为接手总管之职做准备。
至于聪明睿智、文武双全的灵州总管段文振,杨坚和杨广父子都有意将他调入兵部任职。
这是因为大隋王朝中的猛将虽然不少,可是他们都没有具备独当一面的头脑,你让他们临阵决战、冲锋陷阵或许所向睥睨、天下无敌,但随着大隋王朝走向稳定,朝廷需要的不仅是单纯以打仗为重的猛将,还要更多独当一面的儒将、智将。
武力固然十分重要,但想要独当一面就要有一颗懂得思考的头颅;观大隋众将之中,除去只会打仗的猛将以后,有能力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才却是不多了,哪怕是像达奚长儒、史万岁、鱼俱罗等人,以及自封天下第一的贺若弼,虽然作战勇猛,但他们遇到大事之时,喜欢意气用事,不能冷静对待眼前发生的事情。
反倒是段文振这类人,武力虽不强,但性情沉稳、大局观极强,不仅可以独挡一面,还能从一场战争中看到更多的东西,触类旁通的做出更多有利于朝廷的决定。
像兵部这种重中之重的军事部门,不仅需要萧玚这种文官主管日常政务、后勤配给等杂务;还需能征善战、头脑灵活的智将去主管作战事宜,只有儒将智将才能在战争骤然暴发时,冷静的给皇帝、给朝廷判断敌我双方的实力,并及时拟定完善的作战计划。
而段文振在内当过大将军,在外又先后担任云州总管、灵州总管,不仅战功累累,且把地方治理得百姓安居乐业,在边境任职期间,还屡次提出非常好的对外战略,早已落入杨坚和杨广眼中,准备让他入朝担任重任。
“何事?”段文振抬头看到集中而来的将领,笑问道。
“总管!”赵才看着段文振悠然自得的模样,十分着急的拱手道:“甘州方向两军兵力差距巨大,卑职等人担心将士们扛不住,若是我们贻误战机,后果不堪设想啊!”
“你们担心大同城守不住?”段文振接过亲兵打下的凉水,喝了一口,笑问道。
“不错。”赵才忧心忡忡的拱手道:“大同城若破,突厥便能对甘州、瓜州等地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严重者,可以东进凉州、会州等地;更重要的是,步迦可汗的汗位因为屡战屡败变得岌岌可危,此战若是将这几十万大军消耗一空,再次惨败而归,便会失去约束突厥、铁勒各部的实力,届时的突厥汗国必将乱上加乱。但他若是胜了,所获得的名望、财富足以令他地位稳固,而突厥的稳定这对我大隋绝非好事。所以卑职认为我军应当尽快行军,从大同城侧翼牵制突厥兵力,以减轻甘州将士的压力,否则悔之晚矣。”
“赵总管所虑不无道理,不过以我观之,张须陀、刘权、张定和、阴世师等人皆非平庸之辈;尤其是张须陀,此人虽默默无闻,但却极为厉害,昔日随史万岁将军平定昆州之乱时,许多战术便是由此人制定;虽然他没有与突厥人作战的经历,不熟悉游牧民族的作战方式,但他身边的阴世师可不是善茬。他们两人配合,再加上刘权、张定和等人鼎力相助,高大厚重的大同城绝对可以令突厥损失惨重。”
说到这里,段文振敛起了脸上的笑容,恨恨的说道:“再者,这重大的军情足足被朝廷那帮混蛋耽搁了半个多月时间,也不差我们这点时间了。”
赵才等人闻言默然,甘州压力巨大,而后方却有一大帮人在想方设法的扣押万分火急的军情,甘州军的危险境况、朝廷官员的作为,让这些将心比心的边塞将领感同身受,心中异常悲愤、愤怒。
赵才深吸一口气,道:“但是咱们总不能毫无作为吧?”
“步迦可汗同样是浪费了大量时日,他的大军至今尚未抵达大同城,可见他们被阴世师打醒了、知道害怕了,甚至一些人,有了退意。这样的军队,如何破得了大同城?只要大同城顶住几天时间,突厥军的攻势必将一天天的弱下去。就算破了大同城,他们又能如何?”
段文振冷笑道:“卫王所攻打的大湖区,是步迦可汗在金山东部唯一的核心之地了,也是他最为致命弱点。一旦卫王将大湖区杀得血流成河,那就是步迦灭顶之灾的灾难,他想要继续在金山以东立足,就必须回师救援,就算他不想退、不愿退,可他麾下各部酋长能不担心吗?若是继续强攻大同城,等我们和史大将军、启民可汗的大军抵达,他想退也退不了了。”
说到这里,段文振又将话题回到了己方的军队之上:“作为此战主力的启民可汗迟迟攻不破拦截他的铁勒军。而我们只有两万人,起到的作用、杀敌的效果也不大,要是去早了,我担心把步迦可汗吓跑,这样的话,不仅卫王之军凶险万分,也使我大隋毕功于一役的战略目的落空。正因此,所以我才将行军速度放缓。等他陷在大同城下、等他进退两难,咱们再和启民可汗以鼎盛的兵势、犀利的兵锋杀他个尸横遍野。”
“是卑职焦躁了,还是总管看得透彻。”赵才已经明白段文振的战术了,想了一会儿,又皱眉道:“但是启民可汗迟迟攻不下铁勒军,卑职有点担心他们误事。”
“赵总管这话,也是我不放心的地方。”段文振抚须道:“我现在就在琢磨着,要不要先帮启民可汗把铁勒军干掉。”
“妙啊。”赵才听得双眼一亮,笑着说道:“这样我们就能以整体之势去对付步迦可汗了。”
“不错!”旁边一名郎将鄙夷道:“启民可汗手握十万精兵,竟然被来自十个部落的杂兵拦得无法寸进,实在是太无能了,卑职也认为咱们还是先帮他一把比较合适。”
“你们太小看启民可汗了!我当云州总管之时,与此人多多有接触,此人貌忠实奸,看似胆小无能,实则在利用我大隋力量的壮大自己,依我看来,此人必为大隋大害。”段文振叹息道:“这是一个类似越王勾践的人物,可惜朝廷上下没有一人重视他,真是奇了怪了。”
“总管,甘州张司马有八百里加急信函送到!”这时,几名亲兵将一名跑了过来。
众人听到‘八百里加急’五个字,心头俱是一惊,段文振跳下了树干,连忙吩咐道:“把信拿来。”
“喏。”亲兵接忙把信函递了过来。
段文振看了一下印泥,便把信封拆开观看,目光一下子就凝住了。
张须陀在信中告诉他:启民可汗和铁勒人有可能达成了某种默契,之所以在瑙木冈所谓的难解难分,实则是在做戏给大隋、步迦可汗看,根本目的是保存实力,以免在大战中出现重大损失,请段文振择机打败铁勒人,破了他们这个局,从而迫使没有理由拖沓的启民可汗迅速西进。
信的最后也将杨集所取得的战果一一写了,并且说明了步迦可汗知道以后,全身而退的后果,所谓的后果,就是段文振之前说的杨集危险、大隋无法毕功于一役。
尽管还没有成为现实,但张须陀这个大胆的推测还是让段文振深以为然、十分赞同,他虽然没有想到他与铁勒人作戏这个环节,却始终觉得启民可汗是个狼子野心的人;如今两相对照,让他大生吾道不孤之感。
而张须陀拟出的借他们双方作戏时,突袭铁勒人的战术,更是令段文振感觉妙不可言。这计策若是成功了,“欺骗”了铁勒人的启民可汗必将沦为铁勒大敌,双方也从可能存在的同盟、融合变成生死之敌,如是一来,草原将无法和平统一。
一个四分五裂的突厥对大隋王朝而言,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
“总管,发生了何事?”赵才感觉到段文振神情不对,紧急的询问。
“好事!”段文振把信函递了过去,说道:“张司马他们的想法,与我们不谋而合。”
“这就是英雄所见略同。”赵才迅速看了一遍,笑着说道:“看来咱们对大同城的担是有点杞人忧天了。”
“不错。”段文振点头道:“他们比我们更了解步迦可汗的形势,看来不战而退的可能极大。这也意味着我们要抓紧时间对付铁勒人了。”
他看向一名长得比较精瘦的郎将,吩咐道:“黄郎将,你立即广派斥候,严密的监视启民可汗与铁勒军一举一动,为我军攻破铁勒军打探军情。”
“卑职遵命。”黄郎将一礼而退。
“赵总管!”段文振向赵才说道:“把将士们唤醒,一刻后,大军启程。”
“喏。”
。。。。。。
与此同时,启民可汗正在瑙木冈的中军大帐,与几个儿子和麾下各部酋长商议大事。
启民可汗名叫阿史那染干,是沙钵略可汗之子。沙钵略当初嫌自己的儿子雍虞闾懦弱,没有统御整个突厥汗国的能力,遗命弟弟处罗侯为大可汗。处罗侯即位以后,自号莫何可汗。莫何可汗去世后,沙钵略之子都蓝可汗雍虞闾即位,而染干作为突利可汗,居于北方。
后来堂兄弟二人中了隋朝的离间计,都蓝可汗联合步迦可汗合攻突利。大败的突利兵只剩下部众数百人,当时大隋见他势力弱小,利用起来更为方便。故而长孙晟设计挟突利可汗到大兴城归降。入塞降隋后,被隋封为意利珍豆启民可汗,简称启民可汗。这些年来,他依靠大隋得以生存,并接下了大隋多次北伐的战果,发展成了拥有二十多万控弦之士的大部落。
人的野心,往往会随着实力的增强变大。启民可汗也不例外。他以前只求生存即可,可随着实力的增加,便渐渐有了脱离大隋的念头了,只是此时的突厥之主,依然是实力强大的步迦可汗,而且北方铁勒对他的威胁的极大,所以他还需要借助大隋王朝力量和名头来歼灭这些势力,未免大隋生疑,他较之以往更加恭敬。
当长孙晟带着金箭前去白城,命令他去和步迦可汗作战时,毫不犹豫点齐十万大军西进,然而他又不愿与步迦可汗硬战,以免实力消耗殆尽,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奉步迦可汗之命前来迎战主将、铁勒斛薛部酋长斛薛苍主动找到了他,表示铁勒不想继续为步迦可汗卖命了,只要步迦大败,铁勒便投降他启民可汗。
启民可汗听得怦然心动,表示只要他能成为东/突厥之主,必封斛薛苍为小可汗,统御铁勒九部。
但是斛薛苍又担心步迦可汗获得大胜以后收拾他们,不敢直接投降,于是双方又达成了作戏的共识,每天派出不服自己的部落去作战,借助对方来实现排除异己的目的,不过这是启民可汗和斛薛苍私底下的共识,便是他们的心腹都不知道。
“父亲,照此进度,只要我们再进攻几次,便可将铁勒人大营攻破了!”说话的是启民可汗的长子阿史那咄吉,阿史那咄吉不到三十,长得浓眉碧眼、身材魁梧,双肩尤为宽阔。
他浑然不知父亲的计划,兴奋的说道:“届时我军便可长驱直入,前去甘州打败步迦老儿,重新一统突厥。”
“此战不易呀!”启民可汗内心十分苦涩,他这几天连连大败,很成功的把一些不服他管的部落派上去送死了,但是被他派去送死的三万多名勇士,再怎么也是他的属下,若是他统一了东/突厥,这些人照样对他服服帖帖,并成为他的赋税之源,可如今却都死了。
如果反对势力都死绝了,最后留下来的也是一个广袤、却没有人放牧的草原,没有十年功恐怕是无法恢复元气。
此战胜利之后,当想尽办法把人数众多的大湖区吞并,尽得数十万之众。否则只靠现在的实力,未来不说和大隋分庭抗礼了,恐怕连口头承诺的斛薛苍都驾驭不了。
更让启民可汗感到不安的是,大隋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他默默积蓄实力的作为,开始对他生疑了,若他现在遭到大隋抛弃,别让占领大湖区了,便是连最基本的生存之地都保不住。
至于现在就和大隋翻脸这种危险的事情,启民可汗连想都不敢想,大隋太强了,实非他们可以匹敌,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消除大隋的猜疑,只有这样才能借大隋之势,全盘接手东/突厥。
他想了想,向阿史那咄吉说道:“咄吉,你立即回牙帐再调三万大军过来。”
这个儿子太能打了,必须将他调开,若是将铁勒人打光,那他们就直面强大的步迦可汗大军了,而以步迦可汗等王族对他的痛恨,若是他出现在战场之上,定然会恶狠狠的杀过来。
“我觉得已经够了。”阿史那咄吉说道。
“这远远不够。”启民可汗身子微微前俯,目光漠然、心如刀割的向儿子说道:“只有全力以赴,圣人可汗才相信我们是最大隋最忠诚奴仆,才会放心的把草原交给我们打理。你明白了吗?”
阿史那咄吉也是人中英杰,立即领会了父亲“投资大回报大”的意思,连忙行礼道:“我这就回去准备。”
第094章:赔了名望又折兵
时间到了第三天傍晚,在瑙木冈打了半天的启民可汗、斛薛苍扔下了一地的尸体,很有默契的收兵了。
“启民可汗,你们这是怎么一回事?”白发苍苍的萧摩诃听到了退兵的号角,策马冲向启民可汗,怒气冲冲的质问道:“只需再打一会儿,铁勒人就坚持不住了,可以一举攻破铁勒人的大营,怎么在这个关键时刻收兵?”
萧摩诃是杨谅麾下大将,他在长孙晟负伤以后,奉杨坚之命,紧急从太原派来当启民可汗的“监军”,此老四天前才到战场之上,前天、昨天见到启民可汗连续三天在将胜之际退兵,使宝贵的战机白白浪费掉,心中异常纳闷,他已经连续提醒了两次,可是到了今天,启民可汗还是不长记性,忍不住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出了质问。
众多观战的酋长也皱眉看向启民可汗,打了这么多天下来,每到关键时刻,启民可汗都吹号退兵,如果说只是一两次,大家能理解,认为此人不会打仗,可同样的多劳多得,他已经犯了无数次了,无数次把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战果白白葬送。头一晚说得好好的,可是到了第二天,继续故态复萌。
这让大家很是不解,此时听到萧摩诃质问,也纷纷看了过去,想听他如何解释。
“老将军息怒。”启民可汗心头叫苦,讪笑道:“天色不早了,我军勇士打了一天,个个人困马乏,再打下去的话,就算攻破铁勒人的大营,我们也会伤亡惨重,到时候我们拿什么去跟步迦可汗打?”
“还跟步迦可汗打?”萧摩诃连续两天都看到启民的反对势力被消耗,最后各位酋长都愤怒的大吵,已经意识到启民可汗是借战争消耗这些酋长的实力,冷笑一声道:“再这样下去,各部勇士都被你消耗干净了,而且向铁勒士兵进攻的都是可汗不合的部落,这些部落损失惨重,你的士兵却始终躲在后面,我看可汗根本就是不想去甘州作战,而是故意在此消耗反对势力,这样既能向圣人有交待,又能凝练自己的势力。好得很呐,长孙将军的‘一射双雕’被你运用到这儿来了。”
此老脾气刚烈,现在更是老而弥坚,说起话来毫不客气。
听懂汉话的酋长听了萧摩诃这番话,人人勃然变色,看向启民可汗的目光充满了愤怒之色。
他们许多人是大隋北伐赢了以后,俘来给启民可汗管的人,之所以心甘情愿的听命,是害怕凶悍强大的大隋王朝,而不是“无能的”启民可汗。
此时听到萧摩诃将启民可汗的险恶用心“大白于天下”,自然都受不了了,只需大隋一句话,他们便会背弃启民可汗而去。
“老将军此话过了。”启民可汗见引起了众怒,担心众叛亲离,语气也变成强硬了起来,冷笑道:“此乃我破敌战术,目的是将铁勒军的锐气消耗干净,以便将其一网打尽,免得他们逃去和步迦可汗汇合,给甘州带来巨大的麻烦。”
“是吗?或许是我想多了!”萧摩诃全然不信他的鬼话,但也知道启民可汗是此役主力军,此时不宜过于逼迫,若他效仿匈奴远遁大漠深处,大隋不仅拿他没办法,还会严重影响到这场战役,见已引起各部酋长的注意,便不复多言,只是警告道:“我想提醒可汗的是:我玩心眼、玩兵法时,可汗还没未出生。别把我当傻子。”
“老将军大可放心,我知道我应该做些什么,不然也不会令咄吉募集军队了。”启民可汗恨得只想杀人,但却不敢。
自他壮大以后,一直想统一东西突厥,成为突厥汗国共主,从而摆脱大隋王朝,不再当隋朝的奴隶和附庸。但大隋王朝的强大令他不敢走出背叛那步,更重要是他的实力太弱,铁勒各部依然在步迦可汗的统治之下,还有以前的都蓝可汗部的大部分部族依然在步迦可汗手中。
前几天斛薛苍秘密来见他,表示只要他愿意帮助斛薛部摆脱步迦可汗的掌控,便向他称臣,其他铁勒八部以后都归他,如果谁不服,斛薛苍无条件帮忙去打,。
而铁勒八部的人口足有六七十万人,启民可汗怎能不动心?他现的想法先稳住斛薛苍,等大隋搞死步迦可汗以后,利用大隋之势逼降草原各部,再回头来收拾斛薛苍,最终把突厥建立成一个类似高度集权的国家,而不是现在的部落制。
斛薛苍帮他消耗异己,是两人合作的第一步,万万没有料到隋朝这次竟然派来了监军,不但严重打乱他的计划,还使他不能像以前那样出人不出力。
这可如何是好啊?
“轰隆隆、轰隆隆!”便在此时,西南方向传来了一阵阵闷雷般的声音。
不一会儿,闷雷一般的声音似乎更清晰了。
“是骑兵。”这一刻,敌我双方的所有人都面色大变,连忙向西南方向看去,在旷野尽头蠕动的那一道黑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只是这支骑兵,显然不是草原上的骑兵可以比拟的,尤其是当那面写着‘隋’字的大旗在视线中变得清晰起来的时候,启民可汗的面色顿时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隋军?哪、哪来的隋军?”启民可汗难以置信的看向一旁的萧摩诃,说话都有些打结。
但萧摩诃此时也答不上来,只因他也不知道这支隋军从何而来。
“准备作战!”萧摩诃看到隋军杀向了徐徐后退的铁勒人,而收尸的铁勒兵更是乱作一团,大喜的大吼道:“勇士们准备作战,破敌就在今朝。”
“吼吼吼……”
被打出了火气的各部酋长不再理会启民可汗,纷纷上马,指挥本部勇士从东边杀了过来。
。。。。。。
“杀!”
冲锋的号角呜咽吹响,低沉的号角声响彻了原野,两万名大隋铁骑加快速度,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将蓄积已久的锐气宣泄出来。他们如同山呼海啸掀起的巨浪;沉重的马蹄声,如同平地上打响闷雷,呼啸着向毫无准备的铁勒军席卷而去。
突然出现的隋军自然是段文振为首的两万名灵州军,他们早已潜伏在西南方山冈的广袤从林之中,仿佛一头静静等待猎物出现的猛虎。
他们藏身在一片广袤的树林背后,使交战双方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当战场上响起了收兵的号角声,见到铁勒兵如潮水一般退下的段文振便发起了进攻。
铁勒兵已经和启民的兵打出了默契,双方退兵以后,便各自收拢死尸,互不追击。虽然在号角声响起时便发现了伏兵,但是他们并无防范,队伍顿时一阵大乱。
斛薛苍惊得头皮都炸开了,他们现在乱哄哄的,要迅速组成作战队型并不容易,而且他现在想到启民可汗是大隋王朝扶持起来的一条猎犬,再强大也大不过大隋王朝、再强大也只是一条任由主人摆布而不敢反抗的狗,也就是说,他斛薛苍是自作聪明去‘与虎谋皮’的那个人,最终落入了启民可汗和隋军的算计。
斛薛苍懊恼地猛拍脑门,痛恨自己忽略这个致命的事实,但现在再怎么痛恨和后悔都来不及了,急得朝弟弟大吼道:“斛薛猛,你带五千骑兵拖住敌军,一定要给我争取时间!”
“遵命!”斛薛猛吹了集结的响号角声,他带领的兵是护卫士兵退出战场的军队,也是目前队形比较完整的一支军队,当他号令一响,五千骑兵立刻已到两里外的隋军迎战而去。
斛薛苍的军队在迅速集中士兵,但草原人打仗很少讲究队形,而且一退之后就会乱成一锅粥,此时想要把军队集结起来,却是十分的困难,紧急之间,只好将他自己的一万骑兵部署在前方。
两万隋军骑兵越奔越近,终于和斛薛猛的五千骑兵轰然相撞,这五千骑兵仿佛是河流中的大石,但他们追究是仓促应战,人心惶惶的,如何挡住以逸待劳、装备精良、人数众多的大隋铁骑?仅仅只是片刻便被声势浩大的大隋铁骑吞没,一万名隋军骑兵组成的左军、右军迅速绕过战场两侧,继续向前奔杀,再一次和拦截他们一万敌军混战在一处。
而赵才率领的五千名后军向北冲杀而去,那边是姑且称之为“后军”的乱兵所在之处,他的使命是将这支乱兵杀得乱上加乱、杀得四散而逃,使斛薛苍无法组建队形,最终的目的是减轻己方前军、左右军的压力。
“后军”距离中军作战的前军、中军足有两三里远,因为没有德高望重的人物指挥,只得仓促列阵,纷纷张弓搭箭向呼啸冲来的隋军骑兵射去,隋军骑兵举盾相迎,但还是有百多人的战马被射得扑倒,骑兵翻滚坠地,凄惨的被后方袍泽的战马踩成肉泥。
铁勒人箭射出一轮,隋军便已奔杀而至,他们如狂风暴雨般地冲进敌群当中,赵才挥舞大刀劈死一名敌将,大刀左右翻飞,率领大隋铁骑在乱军群中展开血腥杀戮。
这是一场不对称的单边杀戮,草原骑兵一旦陷入混乱,就如同没有了牧人和领头羊的羊群,只能任由狼群肆意吞噬,而隋军士兵的作战单位深入到五人一伍的建制,而在战争之前,士兵们都作死了战死的心理准备,所以哪怕伍长、火长、队正战死,也有事先指定的人来带领士兵继续作战,以使队伍始终不乱。
隋军此次占了出意不意攻其不备、以逸待劳、刃利甲坚等优势,所以打得十分从容,他们不管敌军如何的哀嚎,却也毫不在意,只管尽力屠杀,直将混乱的敌军杀得失魂丧胆、四散溃逃。
战斗以隋军左右军、一万名斛薛兵的战场最为激烈,大隋铁骑依仗锋利的武器、坚韧的铠甲,在敌群中纵横驰骋,杀得斛薛兵横尸遍野,鲜血染红大地。
但斛薛苍这支军队毕竟是他的精锐主力,虽然遭遇隋军伏击而陷入混乱,但他们并没有弃甲而逃,而是与隋军奋战在了一处。
他们五千骑兵和一万骑兵的先后阻拦终于发挥出了作用,顶住了大隋前军、左右军的猛烈攻势,给斛薛苍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使他集结到了数千名骑兵,并以添油的方式投入到战斗中来。
从人数对比来看,隋军处于劣势,但是从军队装备、意志、善战等方面来对比,常年防御灵州的隋军士兵却占上风,更重要是隋军以逸待劳,有着充分的准备。斛薛苍的军队不仅是仓促应战,而且之前还在太阳暴晒之下和启民可汗的军队打了一整天,根本就发挥不出最佳战力,尽管斛薛苍军顽强应战,但却始终处于劣势,哪怕他不断添油,也很快被隋军吞噬干净。
段文振是主帅,他本人并没有投入到战斗之中,他若是参与战斗,整支隋军只能各自为阵,而无法协同作战,他由一千名精骑护卫,站在一个山丘上以旗号指挥大军作战。
而在这时,萧摩诃喧宾夺主,抢了启民可汗的指挥权,他根据战场实际情况,迅速指挥突厥兵从东方、东北方杀向斛薛苍的军队,这些突厥兵虽然不像隋军那么有纪律,可是打顺风仗却十分在行,眼见敌军已被隋军死死缠住,一个二个都嗷嗷叫的杀向了斛薛苍的军队。
随着突如其来、人数众多的突厥兵加入战斗,致使斛薛苍优势全无,给源源不断的突厥兵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更可怕的是他们在推进的过程中,以合围之势向斛薛苍包抄而来。
彻底大乱的斛薛军根本难以抵挡突厥兵的猛烈冲击,已经退回来的斛薛猛急得大喊:“顶不住了,快向北撤!”
斛薛苍心中一阵哀鸣,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撤,大军就全盘崩溃,可是不撤也不行,已经把他五千骑兵、一万骑兵杀崩的隋军此时杀到了五十步内,箭如密雨的向这边射来。若是挤得动弹不得的溃兵被猎杀干净,接着就是他和他的亲卫军了。
斛薛苍看了看东边启民可汗的狼旗,心中恨意如潮水一般涌来,若非是该死的启民可汗欺骗他这么多天,他也不会如此的懈怠、他不懈怠也不会有今天之惨败,但此时也只有先保住性命要紧。
斛薛苍咬牙大喊一声,“快撤!”
斛薛苍军队听到撤离的号令,纷纷向北方败退。
隋军和启民的突厥兵一路追杀,杀得斛薛苍军死尸遍地,斛薛苍率领数千残兵逃回了铁勒所在的肯特山北部。
斛薛苍率领的六万名铁勒兵遭到“启民可汗算计”,差点全军覆没,这番仇恨算是结上了;他回去之后,迅速集结本部和拥戴他的浑、拔也古、同罗四姓青壮,抓紧时间训练,为复仇做准备。
此战结束以后,段文振的趁机袭击了斛薛苍的大营,缴获到了不计其数的战马和军资,若是以往,图省事的隋军会将部分战果交给启民可汗,由他分派给立功各部;但是段文振一直以来就对启民可汗深怀戒备之心,哪会给他招揽人心的机会?
于是便以大隋的名义,把战利品分给了之前负出巨大伤亡的各部酋长,他如此赏罚分明,理所当然的获得这些酋长的爱戴,并且响应段文振的号召,兴高采烈的将军队交给他来指挥,而不是一直在坑害他们的启民可汗。
至于启民可汗,由于他的嫡系之军没有打过一仗,所以以军功来分战利品的段文振连一匹马都没有赏赐给他,这也意味着机关算尽的启民可汗“赔了名望又折兵”,最后还不得不与段文振去甘州作战。
第095章:鼠首两端
繁星点点的草原之夜,段文振尚未就寝,他让人把胡凳搬到凉爽的大帐外,和赵才坐在门口避暑,并商议当前形势。
他们在这一场战役中,虽然成功将斛薛苍的军队打爬,但是自身也付出了两千多伤亡为代价,他的军队本来只有两万,如今一下子损失一成之多战力,对他们接下来的战争将会受到巨大影响。
正商量之际,亲兵把白发苍苍的萧摩诃请了进来,萧摩诃不仅是南朝名将,还是大隋从一品开府仪同三司,虽然没有什么实权,可地位却比段文振和赵才高,两人见他来了,连忙起身行礼:“参见老将军。”
老人家都喜欢恭敬知礼的年轻人,年过七旬的萧摩诃见两人对自己恭敬有加,心中十分高兴,便还是还礼道:“老朽位卑职小,不敢受段总管、赵副总管之礼,久闻段总管文武双全,是当世罕见儒将,今天一见果然名符其实。”
“老将军谬赞了,您请坐。”段文振肃手示意,请萧摩诃上坐。
萧摩诃并没有上坐,他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坐到了赵才对面,他等两人坐下,便直接了当的说出此来目的:“我们行军在外,就别浪费时间了。老朽此来,其实是想告诉段总管,阿史那染干已经不可信了,他现在的态度十分暧昧,明显处于一种既想利用大隋、又想摆脱大隋的处境。”
段文振本就知道启民可汗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苦于证据,也不上奏什么,现在一听萧摩诃这么说,以为他抓到了什么证据,十分振奋的问道:“老将军,您找到染干不忠的确凿证据了吗?”
“老朽拿不出确凿证据。”萧摩诃看了段文振一眼,苦笑道:“不过此人十分狡猾,他以帮我大隋王朝作战为名,把那些不太服他的部落士兵通通派上了战场;那些部落酋长畏我大隋雄风,只好服从染干的命令,将最精锐的士兵派去作战;可是每到战事僵持,或是即将获胜之际,染干都会吹响撤军号角,白白葬送了破敌大好时机。老朽认为他是故意为之,目的是借助战争削弱不服从他的部落,另外就是不想去甘州作战;若非段总管今天击溃了铁勒军,只怕他还会继续以这种方式拖延下去,最后得以避开步迦可汗的大军,实现他保存实力的目的。然而老朽明明知道他的用心,却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晚辈明白老将军的难处。”段文振虽然大感失望,但也理解萧摩诃的无奈之处,苦笑道:“染干一直以来,都毕恭毕敬的听从朝廷命令,做得点滴不漏,确实很难弄倒他。就像这一次,他不仅乖乖的把十万大军拉来了,而且真真正正打仗,最后学出现巨大伤亡。以后即便到圣人面前理论,他也可以说自己不善作战、不懂指挥,然后再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越是如此,说明此人越可怕。”萧摩诃叹息一声,又说道:“老朽要说的第二件事是染干掌控不算很强,许多酋长是慑于大隋之威才屈居在他之下,而他排除异己的行为,已被老朽当众挑明;这些酋长如今对染干十分不满和忌讳,老朽认为他们也是段总管可以倚重之处,至于染干本部,最好还是一边利用、一边戒备。”
“老将军点拨,晚辈谨记于此。”段文振终于明白那些突厥残部为何把营地安排在他这边了,开始还以为是被战利品蛊惑,现在看来,他们是被启民可汗坑害怕了。若是自己用好了,那便是一支凶悍的军队。
“言尽于此,那老朽先告辞了”萧摩诃心知二人需要商议大事,便起身告辞。
“老将军不多坐坐?”段文振连忙起身,笑着说道:“晚辈还有很多事情想请您指点呢。”
萧摩诃笑着说道:“老朽担心染干又耍什么心机,得去看催催。等破了步迦可汗,我们再坐以论道。”
段文振点了点头,拱手道:“老将军说得对,眼下国事要紧。”
萧摩诃是监督启民可汗的监军,他的使命在突厥大营,而不是这里,段文振也不多作挽留。
。。。。。。。
与享受战果的热闹的隋军大营、依靠隋营的突厥兵营相比,启民可汗的大营安静了很多很多,虽然战后也分到了一点点犒劳酒肉,但是启民可汗的战士却感觉自己被那些杂部勇士比下去了,气氛根本就起不来。
启民可汗的大帐内静悄悄、空荡荡的,只有启民一人在默默思考着,他在隋军举办的庆功宴上借口醉酒,回了自己的大帐。
那些杂部向隋军靠近的举动,令他心情复杂、害怕,害怕这些人会成为‘第二个启民’,然后脱离他、背叛他。
启民可汗现在的实力远不如史上同期水平,主要原因是他失去了“大隋驸马”这个身份。
当初他把大隋和亲于他的安义公主当作大隋当作监视他的谍者、瘟神,所以迎娶回来以后,便敬而远之,做梦都希望她早点死掉,更不要说睡了。然而当体弱的安义公主受不了草原气候病逝以后,他才体会到“大隋驸马”的好处,这个名头可以帮他威慑治下各部、吞并各部。
于是便主动求亲,希望大隋再把一个“吉祥物”送过来,然而大隋王朝拒绝了,而失去了“大隋驸马”这个名头,也意味他失去了狐假虎威的大杀器。
虽然隋朝每次北伐结束,都将俘虏送给了他,但是他背负着突厥汗国叛徒之名,且之前的嫡系太少,是以这些怕大隋而不怕他的俘虏到来以后,对他这个大可汗爱理不理的;当这些人安家落户、稳定下来,就会变成一游离在他统治之外的势力。
他是很想以开战的方式兼并,可是大隋偏偏又需要一个安定的北方、安定的东/突厥,致使启民可汗不能武力解决这些人,只能慢慢吃掉一些小部落,然而这种方式的成效虽好,却慢如蜗牛,如今好不容易攒到一点家底,隋朝却又命令他去打强大的步迦可汗,本想借战事凝练自身,把那些听话的人通通拿去送死,可是隋朝派来的监军却把他的阴谋当众拆穿,这些人以后还听他的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更让他担忧的是,大隋王朝已经怀疑他了,如果他不尽力去打,恐怕步迦可汗完蛋以后,第一次收拾的就是他。如果去和步迦可汗拼命,嫡系兵力肯定会死掉很多很多。这一战结束以后,想要在大隋眼皮底下发展就更加困难了。他都不知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
“大汗!”帐外传来了心腹谋士史蜀胡悉的声音。
“进来吧!”史蜀胡悉是启民可汗的心腹谋士,也是他和斛薛苍联系的重要人物,他现在很想听听此人的意见。
帐帘掀开,一个魁梧的身影走了进来,史蜀胡悉是粟特胡商,启民可汗发现他颇有智谋,便将他安排在身边当谋主。
史蜀胡悉精于计算,善于权衡利益得失,他不仅是启民可汗的谋主,同时也是全权负责与大隋贸易的贸易使,此时见到启民可汗忧心忡忡,便问道:“大汗是为出兵苦恼吧?”
“是啊!”启民可汗叹息一声道:“我估计隋朝是听说我兵力众多,不仅有了戒备之心,还准备让我和步迦可汗狗咬狗。本想和斛薛苍作战,借机避开这场血战,谁想到萧摩诃看穿了我们的计划,更要命的是段文振将斛薛苍打跑了,估计他以为我之前是在骗他,这个仇算是结下了。关键是失去了斛薛苍这个敌人,我想拖延也不行了,要是不出兵,就等于是背叛了隋朝。而隋军,我们实在是惹不起啊!”
启民可汗的许多谋划连儿子都不说,但却没有隐瞒这个谋主,见他到来,便把一肚子的苦水全部倾倒了出来。
史蜀胡悉有备而来,他心中已经有了完善计划,建议道:“大汗,兵肯定要出,但怎么打还是由我们来决定,不如让我去和步迦可汗联系好了,想必他也乐意大汗出人不出力。”
“你准备如何说服他呢?”启民可汗问道。
史蜀胡悉说道:“直接把我们的处境告诉步迦可汗好了,只要他明白我们的苦衷、明白大汗的野望,自然相信不舍得拿嫡系之军去和他战死。”
启民可汗沉思片刻,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们得罪不了大隋,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了,你现在就去甘州找步迦可汗。”
“是!”史蜀胡悉转身就走。
史蜀胡悉退走以后,启民可汗心烦意乱,他知道步迦可汗也不是什么善类,搞不好最后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下,但现在别无他法了。
这时,帐外传来附离的声音:“可汗喝醉了,请萧将军明天再来吧!”
启民可汗听得大吃一惊,心知萧摩诃是商议出兵之事,他连忙躲进后帐,顾不上脱去外衣,只好拉过毯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甚至连头都给捂住了。
第096章:鸽子那么可爱
杨集远在大湖区中部,连朝廷后续的安排也不知道,自然不可能甘州大同城、步迦可汗大军、启民可汗大军的情况;不过他现在看得很开,既然管不到大同城,干脆就不用担心,只管闷头搞破坏即可,若是步迦可汗的军队真的杀入甘州,那就互相伤害好了,看谁最先顶不住。
在段文振大破铁勒军的第二天清晨,杨集起了一个大早,他这天虽然没有去攻打阿史那怀德的防线,可每天晚上都派兵去疲兵之计。
与阿史那怀德对峙的同时,又派兵将此哈尔湖、哈尔乌苏湖、德勒湖以南的部落杀了一空,虽说阿史那怀德下达了全部北撤的命令,可是那些牧民舍不得丢弃慢腾腾的羊,撤退行程相当缓慢,是以大部分都被隋军和鲜卑人杀了个精光、抢了个精光。
其实以杨集和慕容燕现有兵力,想破阿史那怀德的防线并非难事,只不过贪汗可汗和乙失钵的消息迟迟没有传来,杨集担心自己突进过猛,导致拥兵六万的贪汗可汗调头南下,双方拼了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只会白白便宜了乙失钵为首的薛延陀,而以鲜卑部现有的实力,根本抵挡不了拥有十五万控弦之士的薛延陀,鲜卑部一旦被吞并,广袤富饶、人口众多的大湖区就是薛延陀的了。
薛延陀的强大,实非杨集之所愿。
当杨集走出大帐的时候,昨天奉命去打劫的王行本、慕容燕已经凯旋归。
一些人在清点战利品,一些人在用豆子、干草等搜罗来的精料喂马,还有一些人在甄别俘虏。
这些俘虏并非全是部落中的子民,还有许许多多奴隶,这些奴隶有铁勒人、有鲜卑人、有西域胡人、有羌人,甚至还有一些汉人,这些汉人是南北朝时期被俘虏来当奴隶的后裔。但不管是哪个种族,都是活得不如牛羊的奴隶,过着十分卑微的日子。
和他们比起来,大隋贵族家里的奴隶,简直是活在天堂里的人上人了。这是因为大隋贵族早已过了最血腥的原始资本积累,虽然世家门阀还是像以前那么贪婪,但都懂得“竭泽而渔”的道理,他们在吃鱼的同时也在养鱼,并不会将鱼池里的水抽干。
比如说杨集的老娘独孤敏,她就很会收买人心,每到逢年过节之时,都会对奴隶、佃户布施小恩小惠。如果有人要成亲,只需上报到王府,她不仅批准,还会送份礼物;如果谁家有高寿老人,每年都专门给这位老人送份礼物,正是在她精心细心经营之下,杨集家的“王府集团”十分稳定、团结,你要是给他们民籍,他们还未必愿意脱离王府。同理,但凡是稍微有点远见的世家门阀也都这么做,而“大斗进小斗出”、“半夜鸡叫”等等对付奴隶的伎俩,世家门阀早已不屑为之。
相对于大隋贵族,游牧民族的贵族目前还处于最为血腥的积累阶段,奴隶的处境可想而知。而一些原本是敌人、敌人妻妾子女身份的奴隶,际遇更惨。但是主人也别指望这些奴隶有忠心可言。
杨集这些天不再杀奴隶了,而是把他们整编成奴隶军,由会说突厥话的薛举和王府亲兵当主将、将领,即使有些人不敢反抗旧主,可是当他们领到食物、武器,又在胆大者带动下,便都有了抗争勇气。
更何况被旧主虐待的奴隶以前只是势单力孤,并不表示他们不想反抗,如今有隋军当靠山,他们甚至比隋军更想残忍对待旧主。
实际上杨集见到自己兵力在战斗逐渐变少,早就想在大湖区就地募集一支军队来当炮灰了,只是之前为了争取远离步迦可汗大军,大军一直停不下来,他连休整的时间都没有,哪能整编奴隶?另一方面是担心这些人变成致命毒药。
如今停了下来,便进行尝试,一试之下,杨集竟然发现效果出奇的好,于是便放心大胆的扩编奴隶军;况且领头羊都由自己人来当,也不怕他们造反。
经过这几天时间的收拢,奴隶军已经有了三千多人。难得的是这些人不但会骑兵,而且都是在残酷的环境中活下来的强者,只要稍加训练,便是一支战力强悍、性情凶残的炮灰。
看了被薛举领走的千多名奴隶,杨集心知奴隶军已经到五千了。
可是和步迦的士兵比起来,自己的兵力还是太少了,如果再多些奴隶就更好了,也能在步迦可汗回军之时,多些战斗力。
他们进军大湖区的时间已经很久了,步迦可汗肯定是收到消息了,也不知他的军队何时回来,蛮干他是绝对不会的,贪汗可汗的六万大军,他都不想去硬碰,更别说拥有几十万大军的步迦可汗了,硬怼这种庞物大物,没有丝毫胜算。
所以,对于如何应付步迦可汗,杨集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逃跑,嗯?是战略转移打游击,将破坏的精神进行到底。
“殿下,你看这是什么鸟儿?实在太有意思了。”就在杨集神游天外之际,张出尘、柳如眉兴冲冲跑了过来,她们双手平伸,手掌上托着一只雪白鸟儿。
“你们很闲吗?竟然玩鸟……”随声看去的杨集一语未了,忽然定在那里,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张出尘和柳如眉手中那四只雪白的鸟儿,竟然是鸽子。
“这些鸽子放飞了,又会回来。你看你看!”张出尘献宝似的用力把双手往上一抬,那两只鸽子立即飞了出去,在她头顶盘旋了一会儿,又飞到她平伸的双手之上。
她笑靥如花的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乖巧可爱的鸽子!”
“哪来的鸽子?”杨集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狂跳,比见到绝世美女还要激动。
《周礼注疏》载:“庖人掌共六畜、六兽、六禽。”汉人郑玄注“六禽”为:雁、鹑、鴳、雉、鸠、鸽。这就说明早在西周时期,就有人饲养包括鸽子在内的六禽作为美味佳肴享用了。战国时期的《越绝书》载:“蜀有花鸽,状如春花”,首次用形象的语言描述鸽子形象,而和“飞鸽传书”沾上关系的最早记载是在楚汉相争时,刘邦被项羽追击而藏身废井中,最后放出一只鸽子求援而获救。
由此可见,“飞鸽传书”早在汉朝时期已经有了,只是由于人们向来以吃为主,都是关在笼子里养,使鸽子传信的价值至今都没有发挥出来。
杨集肯定也吃过,只是他从来没有关注食物问题,再加上之前没有千里传信的需要,是以没想到开发鸽子的传信功能,如今和外界失去了一切联系,才想到这一节,但显然已经晚了;万万没想到张出尘和柳如眉竟然带来了这么一个大惊喜,虽然这几只还不能帮他传信,但她们手中的鸽子显然已经是驯服了的。
这重大发现,让杨集如何不激动?
“鸽子是王将军送来给殿下炖汤的。”张出尘依依不舍、可怜兮兮的地向杨集说道:“殿下,鸽子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鸽子呢?我们今天吃兔子好吗?”
“好好好,不吃鸽子,吃兔子!”杨集听得连连点头,又问道:“你去把驯养鸽子、老鹰的人都给我找来。”
一般来说,驯养飞禽的人,只有草原才有,而且都是以驯鹰、隼、雕为主,那三样不仅能够用来充当打猎的工具,还能帮他们牧羊、看狼,像鸽子这种小东西,几乎没有人驯养,杨集想不到今天会遇到。
“我去问问。”张出尘见杨集答应不吃鸽子了,把手上的两只鸽子见给了杨集,一溜烟跑向了正在交割俘虏的王行本,又去薛举那里说了什么。
薛举大声用突厥话叽里咕噜对着奴隶们说了一会儿话,不久就有十多名奴隶走出队列,然后在张出尘的带领下,向这边走来。
“殿下,这些都是驯养老鹰的奴隶,一共十三人。”张出尘说道。
杨集对于这个数字稍微感到意外,不过想到王行本他们昨天打劫的是整体迁徙德勒湖牧民,而不是单纯一个部落,心中就有些理解了,问道:“你们有人会说汉话吗?”
“将军,我会说。”一名羌人战战兢兢的用汉语答道。
“你会驯养老鹰?”杨集顿时来了兴致,信鹰或许不能像信鸽那样大范围普及,但是信鹰在这猛禽满天飞的年代里,绝对比温顺的信鸽安全,十只信鸽能有两三只到达目的地就不错了,而大部分恐怕都被天上的猛禽干掉了。而信鹰虽然没办法广泛普及,可是却比飞鸽安全,而且这玩意有灵活,训练得好了,还能当侦察机、定位系统使用。
“是的!鹰隼我都会驯养。”这名羌人看了杨集手中的鸽子一眼,继续说道:“这几只鸽子也是我驯养的。”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士?”杨集听他说话比较流利,不像是土生土长的大湖区人。
“我叫贾无德”
杨集顿时乐了,贾这个姓氏,后面加上什么好听、意义好的词儿,都被“贾”姓否定干净,他这个‘贾无德’起得相当有水平,反过来说就是‘真有德’了。不过怎么说,都像是一个汉人的名字。
只听贾无德继续说道:“我是凉州人士,世世代代以驯鹰为生,二十多年前听人说金山这边有上好的鹰、隼,便来这边找雏鹰,结果自己却被阿史那左乌抓了,由于我会驯鹰,所以专门帮他驯养战鹰。将军前几天攻破左乌部时,我不知道是大隋军队,于是也跟着部落子民往北方跑,昨天看到隋军旗帜,便主动投降了。”
“贾无德是吧?”杨集点了点头,说道:“我是大隋卫王,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你现在就是我的鹰奴,只要你养出大批懂得往返的猎鹰、猎隼、鸽子,我不但会还是民籍,还记你大功。当然了,如果你敢骗我,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贾无德心中又惊又喜,想不到自己运气这么好,不但遇到了隋军,而被隋军主将、卫王看重,连忙拍着胸膛道:“大王请放心,我别的本事没有,但是驯养飞禽方面,绝对不比草原人差。我现在就在驯养八只鹰、两只隼、一只小金雕,这些鸽子只是养着玩的,大王若是不信,我可以立刻去把鹰隼带来给大王过目。”
“好,你带他们过去找王将军,把你们驯养的东西都带来给我看。”杨集见过鹰隼,但是雕这种东西,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而且还是扮成雕样的人。
过了一会儿,贾无德跟那伙鹰奴带着自己的作品回来了,其他人带着的都是鹰,而贾无德除了鹰,还有隼、鸽子、雕。
贾无德先是指着那两只足有二十多厘米高的隼说道:“大王,这两只矛隼是最珍贵的玉爪,这是鲜卑十多天前献给阿史那左乌的贡品。它们的喙爪像铁钩一样硬,飞得既快又高,能捕天鹅、野鸭、兔子、狍子、鸽子等飞禽走兽。”
杨集发现这两只鹰隼毛色纯白,腹部缀有褐斑,结白如的爪子带着几分金属质感,好像是建奴尊为图腾的海东青,这两只矛隼也不畏生,它们见杨集看过去,竟然毫不畏惧的回瞪了过来。
“有没有那么夸张啊?竟然连天鹅都能捕?”李大亮有点不信的说道。
贾无德连忙解释道:“这位将军有所不知,这种矛隼凶悍桀骜,就算被抓到了,大多数是宁死不屈,很难将它们驯服,抓到它们的时候,不让它们睡觉、不让它们吃肉,只给水喝,如此把它们凶性磨平,才能开始训练,这两只矛隼已经十多天没有吃东西了,所以现在看起来精神不振。”
“十几天没吃东西还不死?”李大亮吃惊的问道。
“矛隼本身就是相当桀骜不驯的鹰隼,而爪子呈白玉色的矛隼,更是隼中的上品,所以它们桀骜很正常。只是它们现在喂它们,他们也不肯吃了,再这样下去,顶多两天就会绝食死死。“贾无德一脸肉疼的说道。
“一直都是你自己在喂吗?”贾无德的话,让杨集想到了武则天驯马的逸事。
贾无德点头道:“正是。”
“我来试试。”杨集把鸽子交给了张出尘,并让人牵来一只羊,当着两只矛隼和金雕的面杀了,然后割下一片肉,放到那只看着像是快死了的矛隼嘴边。
“大王,它们现在什么都不肯吃了,没用的,您……”贾无德正要劝解,眼睛却一下子瞪得大大的,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神色。只见那只要死不活的矛隼一口就把杨集手中的肉片叼走,然后吞了下去,
“这这这,竟然成功了?”贾无德难以置信的看着杨集和矛隼,脑海一片凌乱,自己跟它们斗智斗勇了十多天,矛隼驯服不了,倒是把自己弄得心力交瘁。然而如今,却被只有一面之缘的杨集眨眼之间收买干净。
杨集见有效果,便继续割肉喂,而另外一只矛隼似乎受到叛徒同伴的影响,于是“呦呦呦~”的叫了起来。
它拼命的拍打着翅膀,想要向杨集飞来,但是它的双脚被固定木架上,根本没办法起飞。杨集看了过去,竟然从对方一双鹰眼中,感受到了几分哀求的神情,他不由得笑了起来,亲手帮它解开脚上的锁扣。
“扑棱棱~”那只矛隼拖着长长的绳子腾空而起,扑棱着翅膀落到杨集的肩膀上。
杨集连忙割肉去喂,不出所料,这一只果然也吃了。
“不愧是殿下,这么快就把两只犟种驯服了。”李大亮伸手想去摸矛隼,却被啄了一口,他不信邪的割肉去喂,可是这只矛隼的脑袋扭了个一百八十度,再也没有理会李大亮。
他看着杨集忙得不亦乐乎,而这两只矛隼也吃得津津有味,不由得咧嘴骂道:“连扁毛畜生也长势利眼。”
杨集笑而不言,心说如果你先下手,咱们的位置就得调换了。
“大王,这只小雕也熬了十多天,你试试能不能将它驯服?”贾无德喜滋滋的把那只小雕也送了过来。
或许是有了矛隼当表率作用,结果这只小雕也不意外的被杨集收买了。
杨集问道:“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大王,它们已经认你为主了。”贾无德又高兴、又失落的苦笑道:“矛隼和金雕异常忠诚,一旦认主,便永远跟着主人,赶都赶不走。这还是雏鸟,长大以后的矛隼足足有三四尺长,而金雕就更长了。”
“那我现在可以放开它们吗?”
“可以了。”
“那我试试。”杨集不敢太相信,先放了一只矛隼,只见这只矛隼在空中自由自在的飞了几圈,然后又飞到落杨集肩膀上,亲昵的用鸟头在杨集脸上蹭。杨集见效果不错,便双另外一只矛隼和金雕放了,它们在天上飞了一会儿,忽然如利箭一般俯冲而下,把缩在张出尘香肩上的那两只鸽子活活啄死,邀功似的咬着飞向了杨集。
“(⊙o⊙)”张出尘呆愣了好一会儿,愤愤不平的说道:“鸽子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鸽子?”
第097章:白费心机
贾无德见死了鸽子的张出尘十分悲伤,安慰道:“这位娘子,鸽子是我养来练鹰隼的猎物,死了也不要紧。若是您喜欢,这里的鸽子您只管拿去。”
“我不要了。”张出尘看了看讨好杨集的矛隼、金雕,心中愤愤不平的想,有这三只大猛禽在,肯定是养一次死一次、难过一次,这又何苦来哉?还不如不养。
“你以后专门驯养鹰隼、鸽子。”杨集需要最优秀的战士,也需要各种精通杂学的人才,鹰奴训练出来的鹰隼和鸽子等飞禽具有恋巢的特点,把它带到几千里以外的地方放飞,都能飞回来,人类正是利用了飞禽恋巢的特点,把它们拿来当传信工具。
比起是猛禽猎物的鸽子,站在食物链顶层的鹰、隼、雕不仅更安全,而且还能担任侦察敌情等任务,有时候比斥候都要厉害,可惜鹰、隼、雕比较少,而且桀骜难驯养,没办法像可以孵化的鸽子那么广泛普及。
“谢大王。”贾无德兴奋的行礼道。
杨集目光看向那些不会说汉语的鹰奴,说道:“这些鹰奴都交给你来管,你们多训练一些鹰隼出来。”
“是。”贾无德点头道。
杨集又向李大亮吩咐道:“让人去奴隶军,把那些会驯养飞禽的人通通找来,以后抓到的鹰奴,都交给贾无德管。”
“殿下,这里已经有十多个鹰奴了。”李大亮苦笑道:“你要驯养多少鹰隼啊?”
“既然要养,就要养得比所有人加起来的还多,总之是多多益善。你现在就去把鹰奴都给我找出来,对了,让慕容燕也把鲜卑部的鹰奴给我一些。”
杨集有点担心大隋王朝还是如同史上那样演变成乱世,暂时还没有把“飞禽传书”说出来的打算。要是过早把“飞禽传书”这个秘密透露出去,以后只会便宜各路反贼。如今且先秘技自珍,并默默的养着‘玩’。
而且他是纨绔界王者,驯养飞禽、架鹰走狗是理所当然之事,根本不怕别人从中联系到他的真正意图。毕竟在这种思想僵化的年代里,能够把猎鹰猎隼、肉鸽跟通信联系起来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喏。”李大亮苦笑行礼,让一名亲兵去找薛举、慕容燕要人。
杨集目光看向在天上快乐盘旋的矛隼、金雕,问道:“贾无德,它们还要训练多久才能成才?”
“回大王。”贾无德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它们是雏鸟,还不能飞得太远、也捕捉不了大猎物,至少还要半年时间,方可成才。”
“等我们回到甘州,我给你一笔钱,专门用来收购雏鸟。”杨集对贾无德说道:“你务必给我驯养出鹰隼、大雕、鸽子、大雁等飞禽,总之就是多多益善。”
“是!”贾无德连忙应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的价值跟地位等同,不敢有丝毫怠慢,决定下去以后,就和这些鹰奴多交流驯养飞禽技巧。
他看了眼在天上翱翔的三只大鸟,有些为难的向杨集说道:“大王,这矛隼和金雕已经认您为主,它们不听我话的,我也训练不了了。”
杨集想了一会儿,说道:“这样好了,你觉得到了适合训练的时间,你在旁边教我怎么指挥它们。”
“是!”贾无德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倒不是想藉故靠近杨集,而是担心这三只猛禽练废了,杨集一怒之下砍了他的脑袋。
“卑职参见殿下!”郝瑗满面笑容的走了过来:“有喜讯传来了!”
“你娘子要生了?”杨集挥手让贾无德带着鹰奴退下,打趣着喜上眉梢的郝瑗。
郝瑗愣了一下,汗颜道:“卑职尚未成家呢,哪来的娘子。”
杨集心情不错,笑问道:“那你喜从何来?昨晚当新郎了吧?”
“殿下,不是这样的。”郝瑗知道杨集喜欢开玩笑,心中不为异,苦笑道:“仆骨、契苾、浑、羌四部不但宣布脱离突厥,并且派了使者过来;只要我们答应,他们便派部族勇士与我军一起作战。”
“切,都是些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杨集嗤笑道。
“殿下形容得十分贴切。”郝瑗笑着说道:“这些墙头草一方面见我军兵锋鼎盛、气势如虹,知道害怕了。另一方面,是他们看到鲜卑族获得了巨大的好处,都想过来分一杯羹。我军恩威并施的效果出来了。”
杨集沉吟半晌,又问道:“他们忽然纷纷背叛突厥,难道不怕阿史那怀德、贪汗可汗报复?事情肯定不仅这么简单吧?”
“正是如此!”郝瑗说道:“我军斥候方才送来了北方军情:薛延陀和贪汗可汗已经打起来了。”
“是吗?谁赢了?”杨集大喜过望,他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是把这个消息盼来了。
“双方互有胜负!”郝瑗迅速作答:“贪汗可汗以逸待劳,他趁薛延陀立足未稳,便率先发动攻势,此役歼敌两万余众,取得了一个开门红。”
“然后呢?”杨集点了点头,贪汗可汗确实比较擅长这种战术,他们当初进入匈奴湖畔时,也是被贪汗可汗以逸待劳的攻打,若非他用火马冲阵,人困马乏的隋军定然要付出巨大的损失;而薛延陀的乙失钵显然没有使用火马冲阵,他的军队不仅人困马乏,而且还是在突厥的核心区域作战,打败仗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况且,贪汗可汗还有三万名萨满军,这可是狂热的宗教分子,打仗起来根本就不要命。
“然后?”郝瑗继续说道:“乙失钵败退到了卡通河一带,退无可退,便与贪汗可汗展示一场血战,杀了一个反败为胜,又将战场推到苏乌布湖一带,之后战争不断,双方互有损失,不过贪汗可汗是在本土作战,他能够从后方源源不断的抽调青壮,所以兵力虽然不如乙失钵,可差距也不大。如今贪汗可汗的兵力大约有四万,而乙失钵的兵力还有六万余人。”
“也就是说,双方已经打得如火如荼、不可开交了?”杨集问道。
“正是。”郝瑗朝杨集拱手道:“贪汗可汗的萨满军已经损了一万八千多人,余者要么是铁勒人、要么就是普通牧民,这些人打打顺风仗尤可,打硬战却是不行。如果他的萨满军全军覆没,那他离彻底失败也不远了。仆骨、契苾、浑、羌四部酋长想必也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才敢起兵反突厥。依卑职看来,我军也可以展示下一步计划了。”
“嗯!”杨集点了点头,其实下一步就是干掉阿史那怀德,鼓动更多部落起兵反突厥,然后隋军抽身而退,将烽火连天的大湖区交给突厥、薛延陀、鲜卑和铁勒各部相互兼并。
毕竟他们已经来了太久,最好还是见好就收,如果再在这里停留,遇到步迦可汗的大军就惨了。
更重要的是凶名在外的隋军赖着不走的话,各部自然而然的看隋军的眼色行事,根本放不开手脚;如果隋军离开,大湖区便失去了秩序主导者,他们相互兼并、相互攻伐的战争绝对打得相当的激烈,这种混战对大湖区所产生的破坏,远比隋军单独行动、呆在这里强烈。
“告诉各部使者,让他们都向这边集中,明天全力进攻阿史那怀德!以后抢到的牲口、女人和孩子,我大隋一律不要。”杨集说道:“我们只要奴隶,以及黄金珠玉等物。”
草原人世世代代都离不开牲口,他们对牲口等实用物资的重视,远远超过黄金白银珠玉等物,但是金山却又是一个盛产黄金、宝石、玉石的宝山,所以后世有“金夫逾万,产金逾万,列厂十区,矿工数万”的记载。如今生活在这一带的人,也在大量的采集黄金、宝石,然后把黄金和玉石原料一车车的拖去边境隋朝商人交易,换回丝绸、陶瓷等物。
“如果他们手中有黄金、宝石、玉石等物,也可以拿来买走我们手中的牛羊、马匹、皮料。”杨集担心遇到步迦可汗,所以没有打算将这些影响军队速度的战利品带走,但如果白白送给异族,他也是不愿意的。
“喏。”郝瑗躬身而退。
……
此时的阿史那怀德,正忧心忡忡的巡视军事要塞,这条防御线他修成了,可是兵力还是不足守住这个长达十余里的防线,如果军队平平摊开,显得十分单薄守军处处都守不了,但如果集中一处,同样也是防不胜防。
而且近几天北方传回来的消息,让阿史那怀德心中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霾。
本来,他是想让贪汗可汗派两万来援,而对方也答应给他两万杂兵,可是乙失钵来犯兵力高达恐怖的十万人,他担心北方也守不住,又主动推了援军;让贪汗可汗先集中兵力,以乾坤一掷之势、强势的杀退乙失钵,然后再分兵南下支援。
阿史那怀德与乙失钵打了很多很多次,见识过薛延陀之军的厉害之处,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强人所难,但是他们丢失了太多地盘,损失了太多军队,若不拼命的话,整个大湖区都会沦陷,他现在的唯一的希望就是牢牢守住大湖区中北部,只要坚持到父汗大军回归,那么他们就能发动犀利的反击。而贪汗可汗也不负所望,连续打了几场硬仗,成功将乙失钵的兵锋压制在乌布苏湖一带,但是分兵增援的设想却是落空了。如果此时分兵南下,两边都会失守。
庆幸的是杨集仿佛犯了傻一般,没有前来进攻,使他有充足的时间把防御线建好。
虽然不知道杨集为何没有趁胜追击,不过隋军、鲜卑人的存在始终让阿史那怀德心怀警惕,尤其是这几天,小股鲜卑人每天晚上都在防线以外吹号,弄得全军上下疲惫不堪。
他知道这是无懈可击的阳谋,一旦把他们耗得没有一点战力,对方便会发动猛烈的攻势,一举夺下防线。
随着时间的流逝,战争来临的感觉越来越浓重了。
“折勒,你过来。”阿史那怀德将一名万夫长叫了过来。
“可汗,有什么事吗?”折勒策马过来询问道。
阿史那怀德看着南方的天空,问道:“隋军这几天到底在做什么?”
“不是很清楚。”折勒摇了摇头,向十分不悦的阿史那怀德解释道:“他们的游骑日夜在防线以南游走,我们的人只要出去,就被他们猎杀干净,我已经派了无数只斥候出去了,结果没有一人活着回来。无奈之下,我只要派人绕过哈尔湖东部,从那边去打探;从时间上看,应该很快就有回信了。”
“如果打探到什么消息,必须向我汇报。”阿史那怀德吩咐道:“战争不远了,让勇士们加紧戒备、加紧休息,没事不要到处游荡。”
“是。”折勒正要下去安排,北方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一骑急匆匆的狂奔而来。
到了近前,骑士放缓马速,行礼道:“可汗、折勒将军。有隋军的消息了。”
“快说。”
“是!”骑下飞身下马,上前道:“隋军从德勤湖、哈尔湖之间的草原向东,把迁徙的子民全部杀了,牲口等财物全部被他们抢走了。”
阿史那怀德和折勒听得大惊失色,两人现在没有关注子民问题,他在意的隋军的行动,如果隋军绕过哈尔湖,再从北方南下,就能避开这条防线,从背后攻打他们,使他们辛辛苦苦修建起来的防线屁用都没有。
阿史那怀德两步上前,一把将这名骑士提起来怒吼道:“隋军现在在何处?”
报信骑士惶然道:“他们抢光迁徙的牧民,就退了回去。”
“还好。”阿史那怀德将骑士扔下,心中却是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可汗,隋军既然都绕到了东方,自然也能绕到我们背后,而眼前这条防线,将会成为我们难以逾越的鸿沟。”折勒苦涩的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撤兵吧!”阿史那怀德叹息道:“事到如今,我们除了撤兵以外,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要是等到隋军绕过来,我们就两面受敌、无路可退了。”
第098章:背水一战
正午时分,阿史那怀德已经率领大军向北方撤离,只是他的防御线内,除了士兵以外,还有将近十万名从南方撤来的牧民,阿史那怀德想要退兵却不是那么容易。
理智告诉他最好是放弃这些拖家带口、行动缓慢的牧民,但事实上他不能这么做,只因他的士兵大多出自这些牧民之中,如果他不管这些人的死活,这支军队转眼之间就能散伙干净。
而且地广人稀的突厥最缺少的就是人,突厥汗国要想保持下去,想要再次辉煌,就要有人。
无论是繁荣还是对外战争,都离不开人。只要拥有大量的人口,才能立于必败之地!
这个道理“刘跑跑”知道、杨坚知道、杨广知道?杨集知道、步迦可汗知道、启民可汗知道,阿史那怀德也知道……几乎所有高层人物都知道。
所以不管是为了眼前,还是为了未来,阿史那怀德都只能以“刘跑跑”的方式,将这些人通通带上。
不过突厥人的行军速度,也因此被迟滞,他们走了近一个上午时间,竟然走不完三十里跑。
更让阿史那怀德恼火、恐惧的是,隋军和鲜卑兵已经迈过废弃的防线,如恶狼一般遥遥的吊在屁股后面。他知道只要他们稍微露出一点破绽,这帮轻装上阵的野狼定然将他们的防线撕得支离破碎,然后将绵羊一般的牧民吃得一干二净。
虽然这是意料中的事情,可是敌军真的出现时,仍旧令他十分焦虑。
再看着一个个面带颓废、疲惫、恐惧、绝望之色的士兵,阿史那怀德心知这些人惨败以后,已经失去再战之心了,而且经过隋军和鲜卑人几天的骚扰,将士们已经心力交瘁。
实际上他本人也如此,对未来没有一丝希望,如今的隋军和鲜卑人就像是戏耍老鼠的猫,等他们玩够了,就会将他们弄死。
“让牧民先走,全军准备作战。”阿史那怀德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种语气说出这句话,浑身的力量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干了一般。
他注视身边武将,缓缓的说道:“我知道胜利的希望十分渺茫,但这场仗我们必须要打。因为再过三十多里,就走完哈尔乌苏湖、哈尔湖夹着的地带,进入广袤无垠的大草原,到时候,敌军无论从哪个方向都可以进攻我们,牧民要是一乱、士兵要是怕到极致,我们必败无疑。而现在,士兵心中多少还有一点战斗的勇气,主动厮杀的话,多少还有一点打赢的希望。”
“可汗所言极是。”万夫长折勒说道:“勇士们,我们不打必死,打这一仗,还有打赢敌人的希望。”
“是该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们知道我们突厥人,也不是好惹的。”
慢慢的,陷入绝境的武将们,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丝疯狂之色。
阿史那怀德见状,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意,沉声道:“杨集在匈奴湖畔,用火马破了贪汗可汗的骑阵,最终得以打败我军。我们这里多的是牛马,折勒,你去把牧民的牛马都收拢过来,并且烧上牛油,我们今天就把火牛、火马还击杨集,同时也让狗一样的鲜卑奴尝一尝滋味。”
“是!”身边诸将顿时乐了,沉甸甸的压力仿佛一下子就消失了。他们都知道贪汗可汗是怎么败的,既然隋军可以,他们为何不能?
“都去准备吧!”阿史那怀德吩咐道:“只要火马、火牛冲向敌军,全军掩杀。”
“是。”武将兴奋的散开,各自回归本部,指挥士兵组建起冲锋骑阵,与隋军、鲜卑军在旷野里对峙了起来。
……
而在另一边,杨集正在带领大军悠哉悠哉、不紧不慢的追击突厥大军,他已经决定了,只要打完此战,隋军调头就走,把这个没有狼王的大湖区的私下来给恶狼们争取,让他们自己在杀戮中削弱。
奴隶军的数据已经报上来了,连同从慕容燕手中换回来的奴隶,一共有七千多人,但这些人,杨集也不打算全部带走,所以决定把这支奴隶军派上战场,以作这场战役的主力,借助战斗把体弱者、不合格的淘汰干净,只有在战斗中脱颖而出的强悍之士,才能在胜任未来的战斗。
而且兵在精不在多,如果手中是一支数目庞大的虚胖的军队,肯定会影响到他的判断,从而做出错误决策。毕竟自古以来,虚胖大军被小股精锐攻破、击退的案例多不胜数,远的不说,就拿他老爹杨爽来说,他就是以五千名精骑,大破拥兵十几万的沙钵略可汗。当然了,更牛逼的还得属达奚长儒,他以两千精锐硬撼十几万能征善战的突厥兵,杀了不计其数敌人以后,并成功的把对方吓跑。这两者,固然都是责任重如山,被迫为之,但如果没有一支凶悍之军,如何能完成这种战果辉煌的壮举?
“殿下。”这时,苏亶策马过来,目光看了杨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杨集目光扫了四周一眼,皆是王府亲兵,便笑着说道:“这里都是咱们的人,无需遮掩。”
“殿下,据我们的斥候说,阿史那怀德军队之前还有近十万名牧民,这些都给鲜卑人吗?”苏亶问道。
杨集不答反问:“苏参军担心养虎为患?”
“正是如此。”苏亶沉声道:“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是别的部落获得这十余万人,虽然实力暴涨,但那也如若稚子怀金过市,迟早为眼红的其他部落攻伐、瓜分;而慕容鲜卑则不同,他们是后燕皇族后裔,不但通汉学、懂治理,还会收买人心,有的是办法把这些牧民变成他们的人,当他们同化干净,肯定又去吞并其他小部落,长此以往,迟早成为大隋大西北的威胁。”
“那你说怎么办?”杨集饶有兴致的看着苏亶。
苏亶说道:“依卑职之见,干脆斩尽杀绝算了!”
旁边的李大亮忍不住“噗哧”一声,笑着说道:“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我们在坑杀处月人时,苏参军还大呼小叫的表示抗议来着。说什么‘异族没人性,我们不能学没人性的异族’。怎么现在……”
“闭嘴!”杨集呵斥了李大亮,很是好笑的看着面红耳赤的苏亶,好奇的问道:“你是怎么转变过来的?”
“卑职一路上见将士们杀多了,自己也杀多了。现在杀异族杀得没感觉了。”苏亶老老实实的说道:“而且看到汉人奴隶后裔的悲惨际遇之后,觉得异族人都该死,杀他们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这想法非常好!”杨集赞赏道:“以后多杀杀,你就麻木了、没感觉了,而这份冷漠,也是一名统帅、大将必备的最基本的品质。”
“喏。”苏亶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相处这些天,他不仅把祖父、父亲传授的、与异族有关的知识融会贯通,还跟杨集学到了太多太多,心中对这名比自己小了很多的亲王、纨绔,充满了敬意。
杨集把话题回到了苏亶的疑问,解释道:“慕容鲜卑体量太小,前些日子获得的人口已经多过了他们本部人口,这也是慕容卑迟迟没有露面的主要原因,我觉得他现在应该是在抓紧时间收买人心,但这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起到效果的。重要的是突厥人当主人的时间已近百年,他们高高在上习惯了,怎么可能甘心情愿接受一帮奴才统治呢?如果再把这些人弄过去,鲜卑部就出现主弱仆强的局面了,一旦俘虏们起来造反,鲜卑那点人、那点兵,根本扛不住。往好里说,就算鲜卑人平定了动乱,也付出不小的损失,而以杀止杀的后果,是为下一次暴动积累仇恨。所以你不能只看慕容鲜卑得的好处,而忽略了他们的危机。”
“而且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俘虏们没有发生暴动,但是步迦可汗、乙失钵、其他部落允许一个强者出现吗?答案肯定是否定的。再者说了,慕容鲜卑就算统一了大湖区,可是以后也生活在东有东/突厥、西有西突厥、西北有薛延陀、南方有大隋的窘境之中,东西突厥视他为叛徒、薛延陀视他为竞争的仇人,除了依靠大隋,当我们对付东西突厥的马前卒,他几乎没有多余选择,当然也可以和薛延陀和解,但是我大隋对外政策也不是墨守陈规、一成不变的死物,会随着四周局势变化而变化。所以你不必担心什么。”
“多谢殿下解惑,卑职明白了。”苏亶轻轻的松了一口气,鲜卑人凡是有什么好的,都往这边送,他有点担心杨集迷失了双眼,受鲜卑人蛊惑。如果以后利用凉洲刺史、大总管的身份给鲜卑人提供便利,那麻烦就大了。
如今看来,杨集早有深远的考虑,自己却是多虑了。
“殿下!”这时,一名前军骑兵策马奔来,遥遥行礼道:“突厥军已经停了下来。”
“停下来了?”
“是!”骑兵说道:“薛将军、王将军说他们准备与我军背水一战。”
“我知道了!”杨集笑了起来,这其实也是阿史那怀德目前最好的选择,刘跑跑可以带百姓走出一条生路,是因为有山川等地利在手,可以利用小股军队层层拦截曹军,而阿史那怀德如果带着这些牧民走到豁然开朗的大草原,绝对是死路一条。
“殿下,这种加困兽犹斗的战争比较难打,我们不可不防。”旁边的郝瑗说道。
“郝参军所言极是!”杨集点头道:“不过只要他们停下来,史怀义会给他们一份惊喜的。”
郝瑗想到史怀义的任务,也不禁笑了起来。
“走,看看去。”
“喏。”
第099章:火牛建功
军阵之前,郝瑗策马走到杨集身边,大声说道:“殿下,这些突厥兵不对劲啊。”
“确实是很不对劲。”杨集看着严阵以待的突厥士兵,心头也有些凛然;这些突厥士兵之前要死不活的,此时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忽然变得精神十足,莫非对方真的打算同归于尽不成?
过了一会儿,杨集看到敌军把一头头牛、一匹匹马摆了出来,不由得黑着脸道:“看来突厥人是准备用火牛阵、火马阵对付我们。”
“不错。”郝瑗看着源源不断的牛马,苦笑道:“少说也有几千匹了。”
“现在怎么办?”杨集看这架势也有点发怵,他让史怀义带着一帮鲜卑人以牧民的名义潜入突厥军中,本来让他们今晚火烧马圈,谁想到突厥人先搞了。
虽然突厥人的牛马是一头头的单独存在,可这玩意都是头朝这边,就算点火以后四散而逃,可万一有几百头冲过来,那对己方也会造成不小的损失。
“杀过去!”郝瑗冷酷的说道:“让鲜卑人避开正面,立即从两边杀过去,让他们去承受火牛火马的冲击,若是任由对方把牛马牵出来,麻烦就大了。”
“就这么办!”杨集向身边亲兵吩咐道:“令慕容燕从左右两侧杀过去,告诉他,此战打赢了,人口全归他们。”
反正杨集不打算要这些牧民,不妨以此来怂恿贪婪的鲜卑人,想要好处,不打苦战怎么得了?
“喏。”亲兵接令而去。
…
对面的阿史那怀德看着那面醒目的‘隋’字战旗,恨不得将之火烧成灰。
正是在这面战旗的带领下,那些该死的隋军,将大湖区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那些该死的鲜卑奴才敢起兵谋反。
他心中暗自发誓,只要他阿史那怀德这次不死,总有一天会让隋朝付出百倍,乃至更多代价。
看到鲜卑人的军队一分为二,正准备向这边发起冲锋,阿史那怀德心中更是冷笑不已,若是没有火牛阵、火马阵,他还多少有点担心,但狗一样的鲜卑奴此时冲来,简直是在找死。
便在这时,后方传来了乱糟糟的声音,阿史那怀德皱眉道:“发生了何事?”
一名突厥武将上来向阿史那怀德汇报:“可汗,我军背后的山口有很多牛马,牧民们正在涂抹牛油、羊油。”
两湖夹着的草原也有一些连绵起伏的山丘,而在他们后面就有一座紧靠哈尔乌苏湖的隆起的山势,正是这条南北走向山势的存在,所以哈尔乌苏湖、哈尔湖连不成一个大湖。而他们所走的草原,位于这道山势的东边,是哈尔湖不断缩小的泥沙沉积之地。
“我让他们准备火牛、火马,他们这么安排不是很正常的吗?”阿史那怀德不悦的说道。
“可是牛马都不走上来了。而且……”武将吞吞吐吐的说道。
“而且什么?”阿史那怀德不耐烦了。
“而且牛头马头都朝我们这一边。”
“什么?”阿史那怀德听得脸色大变,他这些士兵、牧民来历复杂,其中肯定有很多隋军、鲜卑人细作。
说不定是这些人是到自己火牛、火马冲阵的命令,借机在己方大军后面又布了一火牛火马的阵容,然后从屁股后面放一把火。
“快把那些牧民射杀、驱散。”阿史那怀德看了看开始靠近的鲜卑士兵,心中不安的情绪更是多了几分。
就在突厥士兵准备将这些牧民驱散的时候,旁边的山上突然投下了许多火把,旋转着落到山口的牛马群中。
滔天火焰瞬间就把山口笼罩,被点燃的千多头牛马先是在山口乱窜,互相撞死几十头之后,疯了一般朝着南、北、东三个方向奔去,而这些全身着火的牛马如若火种一般,又把牧民们涂抹了油的牛马引燃,造成了更多火牛火马,这些火牛火马到处乱窜,很快就把突厥军阵后面的牛马也引燃了,刹那之间便闯入了密集的军阵之中。
此时,阿史那怀德的命令才刚下达,众士兵又都头朝南方,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大群火牛火马从身后冲杀,已经发狂了的火牛火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将突厥军杀的人仰马翻,一阵阵惨叫声和哀嚎声顷刻间在整支大军中蔓延起来。
杨集看到突厥军大乱,便知道潜入敌军的史怀义临时改变了战术,顿时大喜过望,厉声大吼道:“传令,让鲜卑人冲锋。”
“呜呜呜呜……”号角声顿时大作。
已经分兵的鲜卑人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朝着大乱的突厥军杀去。
几乎是同时,山梁上放完火的史怀义带领指挥细作们朝山下放箭、呐喊,他们人数虽然不多,甚至大部人被他顺手一起烧了,但突厥兵已经乱成一团,根本不会冷静思索山梁上有多少人,再加上一群火牛火马在军阵之中乱撞,把军阵冲的七零八落,而在前方,又是气势汹汹杀来的鲜卑人,他们感觉四面八方好像都是敌军一般。
“点火,都给我把前面的火牛、火马点着。”阿史那怀德眼中闪过一抹疯狂之色,既然自己逃不掉,那就与隋军、鲜卑人同归于尽好了。
但是已到近前的鲜卑人箭如雨下,将前面的士兵射得纷落马,此刻的突厥士兵只顾逃命,已经没有听他阿史那怀德的命令了,他们见到南方是鲜卑人、北方是火牛火马,便纷纷向东边逃窜。
“可汗,我军已经全乱了,逃吧!”折勒带着亲后冲到阿史那怀德面前,大声说道。
“怎么逃?”阿史那怀德惨然道:“又能逃向何处?”
“从东边逃,然后去和贪汗可汗汇合。”折勒见到放了两轮箭的鲜卑人,已经冲进了混乱的军阵,大声说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也罢。”阿史那怀德勉力指挥士兵向东北方逃窜,在逃逸途中,不断被火牛火马撞得七零八落,好不容易收拢了一批,又被一些命硬火牛火马冲撞干净,当他们逃出火牛火马能及的范围,全军已经不足三千人。
无奈之下,只得弃了乱成一团的士兵和牧民,取道向北。
第100章:软硬兼施
黄昏来临之前,天空不再是朗朗乾坤,日头光彩变得单薄了一些,整个草原变得灰蒙蒙的。
哈尔湖畔单方面杀戮一般的战争已经结束,战场以北就是吉尔吉斯盆地了,突厥在大湖区南部的军队已经清扫一空,使这富饶的盆地如同任人宰割的不设防的城市一般。只是准备离开的杨集却无法参与即将展开的屠杀盛宴了。
不过在此之前,却要巩固立大隋王朝在大湖区的神威,使鲜卑等狼崽子知道大隋除了温柔的仁义,还有凶残的武力。
一个临时筑成的高台上,杨集高坐在一张胡榻之上,在他面前,摆着一张简陋的几案,下首左右各有几张几案和凳子。
高台之前,正有一队队双手被绑的突厥败兵、突厥少年,如绵羊一般被隋军驱逐过来,这些人惊惶失措、十分恐惧,但是在一把把明晃晃横刀的威胁下,不敢做出任何‘不友好’动作,而敢露出仇视之色者,都已经死在路上了。
“殿下!鲜卑少主和仆骨、契苾、浑、羌等部酋长已到。”薛举带着慕容燕和八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大步上台。
“参见大隋卫王!”一行人走到高台中间,纷纷向杨集行礼,这些人都会说点汉语,只是不像慕容燕那么流利。
除了慕容燕以外,他们都是已经宣布脱离了突厥管辖的部落酋长,他们遵照杨集命令,准备从背后包抄阿史那怀德,不曾想,他们还没有到达既定战场,战争就已经线束了。如今仗不用打了,大隋卫王还客客气气的请他们赴宴,他们以为是分好处,一个个都显得兴高采烈的。
至于浑身浴血的慕容燕只是冷笑的看着这些人,他们鲜卑人是此战主力,并且在战斗中,被突厥士兵和火牛、火马弄死了足有七千余人,可谓是损失惨重。不过庆幸的是卫王对他们的表现十分满意,不但答应把所有人口给鲜卑部,而且吉尔吉斯盆地的一切,也允许他们先抢两天,若是这些后来者胆敢破禁,鲜卑部绝不答应。
“请坐!”杨集像一个好客的主人,让士兵将这些人安排入座。
“谢大王。”
待众人入座之后,两名隋军士兵抬着一只大木盘上来,盘子里是一只完整的烤全羊。
“让我来吧!”杨集笑着站起身,他在备好的盆子净手,亲自操刀,把最肥美的后腿肉分给了客人,在草原一般是最年轻人操刀切肉,首先给长者,但如果是身份最尊贵的主人操刀,那就说明来客是最尊贵的客人。
这里虽是草原,但宴会是杨集举办的,所以他自然是主人,如今亲自分肉,众人都纷纷起身表示感谢。
不一会儿,又有人将鹿肉、炖羊肉、骨头汤、野鸭等美味佳肴端了上来。
杨集端起一杯来自西域的葡萄酒,起身道:“突厥人在大湖区的军队差不多是完了,至于贪汗可汗,已经被乙失钵牵制得动弹不得,只要他的萨满军消失干净,那他离失败也不远了。至于步迦可汗的军队,我大隋雄师会让他去得回不得。即便他本人逃回突厥牙帐,可是他的军队也没有多少了。所以大家不用担心他来报复。”
杨集忽悠完了,继续说道:“本王已经完成了圣人交给的任务,也该回去了。至于大湖区的一切,就交给你们了,你们能有什么收获?能不能在乙失钵之前抢光吉尔吉斯湖盆地,能不能抢到乌布苏湖盆地,我都不管、也管不着。但是鲜卑是破敌主力,所以我允许他们先抢两天,之后,你们才可以进入喜尔吉斯湖盆地。”
说到这里,杨集身子微微前倾,冷冷的说道:“谁要是敢不听话,本王会感到很不高兴;要是本王不高兴,圣人也不高兴。你们明白吗?”
“明白!”慕容燕闻言,第一个大声表态,拍着胸膛道:“谁敢不遵大王之命,那就是我鲜卑的敌人。”
“我也明白。”
“我也明白。”
众酋长纷纷拍着胸膛保证,至于他们的诚意,杨集是一点点都不相信。
“请!”杨集将殷红如血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众人高高举起酒杯,也纷纷干了。
“我们大隋将军都有勒石记功的习惯,而本王这次离开,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莅临这个美丽的地方,也想效仿我朝名将在这里留下点什么。只是本王的字实在写得丑,未免贻笑大方,就不亲自勒石记功了,来点简单的就行了。”
杨集说到这里,目光从客人身上转向了侍立在前方几名将领叫道:“王行本、尧君素。”
“末将在!”二将上前应命。
“你二人将台前的‘敌军’杀光,在哈尔湖湖畔筑成京观。”杨集望着台下的俘虏和突厥人的孩童,冷漠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恻然。
讲真的。
杀人绝非他杨集的本意,但这些人代表突厥人的反抗能力、也代表着突厥和草原各部的战争潜力,留着他们,只会给隋朝大西北产生不利的因素。
为了大西北的安宁、为了消弱大湖区异族的野性,也为了占领金山和时罗漫山“”地带的肥沃草原,减轻阻碍,这些儆猴的‘鸡’必须死。
“喏!”二将应声走向台前。
随着王行本、尧君素在台前发布冰冷旗号,一队队隋军士兵手持明晃晃的横刀,从台前的东、西、南三个方向杀向了俘虏群中,他们挥舞横刀,冷酷无情的收割着俘虏、孩童脆弱的生命。仿佛疾风扫落叶一般,所过之处人头翻滚,血雾弥漫长空。
俘虏、孩童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欲逃,但是隋军从三个方向包抄着杀,双手被反绑的他们根本逃不出去,顿时惨叫声、咆哮声、怒骂声顿时响彻云霄,台前仿佛变成了修罗屠宰场一般,鲜血染红了大地、空气中血气刺鼻。
慕容燕等人只感到一股寒气从心底、从脊背升了起来。
人口和牛羊草原都是宝贵的财富,哪怕是两个怀有世仇的敌对部落发生战争,死去的勇士会得到尊敬,不会有人糟蹋他们尸体,至于敌对部落的老幼妇孺则成为奴隶;受伤的敌人士兵也会得到全力救治,有幸活下来的人,也会成为部奴隶,死去的,也会以英雄的方式下葬。
然而杨集这个南蛮,从进入大湖区以后,就没有遵遁过草原上约定俗成规矩。现在他们都要走了,还想勒石记功,这也就罢了,可是却因为简简单单的“字写得丑”,就把两万多名草原勇士、草原“雏鹰”诛杀干净,表示他杀到这里过。
这杀性,实在恐怖之极。
炎炎夏日里,众人脸色一片惨白,低着头不敢去看这场杀戮盛宴,一个个使劲儿咽了口唾沫,身上衣衫已被明显是冷汗的汗水浸透。
他们不但不是傻子,反而是极聪明的人,不然也当不了酋长、也无法在突厥人的严酷打压下苟延残喘至今。他们明白杨集热情宴客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杀这些人则是警告他们,如果你们像突厥人那样不让我大隋好过,那么这些人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等到杀戮盛宴结束,放眼看去,台下已经是一片尸山血海、仿佛修罗地狱一般。当杨集不再听到叫喊声,目光看向了侍立在下首的两名文吏:“苏亶、郝瑗。”
“卑职在。”
“你二人负责勒石立碑、撰写文稿。文稿主旨就是‘犯我大隋者,虽远必诛’!”杨集淡淡的说道:“未免别人看不懂,你们写得简洁直白一点,千万别搞成连我都看不懂的典故连篇。”
“喏!”二人应命而退。
这时,张出尘和柳如眉上前,跪坐在杨集两侧,张出尘用一把锋利的匕首飞快的把一大砣生鲜血淋漓的牛肉切成薄片,放到一个个粗糙的盘子里,然后由士兵端去给酋长们分享。
杨集也夹起了一片生牛肉,放到了面前的饭碗里,里面是是盐、花椒、孜然、醋等香料混合配置而成的蘸料。
把肉片在碗里打个滚,送入口中咀嚼,再喝一杯柳如眉递来的葡萄美酒,杨集满足的叹口气,向下首脸色苍白、似是十分恶心的酋长们说道:“都吃啊,别客气。”
“这……”众人面前可没有蘸料,而且张出尘还故意往他们的盘子放生牛脑、倒牛肉,所以他们的“生牛肉片”看起来尤为恐怖,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如今对着一片尸山血海,如何吃得下?
杨集又劝道:“有词云‘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如今我辈须眉对着台下吃这鲜肉如吃胡虏之肉、吃牛脑如人脑,喝这葡萄酒如喝敌酋血,岂不壮哉?”
本想勉强吃喝的酋长们看了眼尸山血海、闻着浓重的血腥味,听他这么一说,差点把刚才吃的、喝的都吐了,哪里敢吃?
杨集见众人还是不吃,顿时心头火起,拍着几案的怒吼道:“来人啊,给他们一人一具尸体、一桶人血,谁他娘的敢不吃完、喝完,谁他娘的敢吐,灭其族。”
“大王息怒、大王息怒。”
众人一听,哪敢不吃?连忙端起红如血的葡萄酒,把涌到嘴里的呕吐物,重新冲下肚子,然后苦着脸,一边忍着吐意,一边把满是鲜是鲜血的牛肉、牛脑等等食物慢慢咽下。
“这就对了嘛。”杨集笑容可掬的说道:“大隋王朝最喜欢听话的狗,狗肉朋友。”
“……”众酋长没办法,心头暗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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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大战来临
大同城的攻防战已经进入了第四天,城上城下的战斗打得十分惨烈,在这短短几天时间内,突厥军阵亡士兵已经超过三万人,而隋军死伤两千余人,临时募集而来的羌人、民夫、工匠的死伤也近两千人。尸首七零八乱的堆满了城下,但是大同城巍然耸立,牢牢的掌控在大隋将士的手中,始终成为突厥军南下的障碍。
第五天清晨,一线天光透过云层照在大同城上,映入眼帘的大地尸横遍野,残破云梯倒在城前的地上,许多战死的攻城士兵尸首。有的蜷缩身子,脸上似乎还带着临死前的痛苦,有的尸体残缺不全、有的被石块砸成血肉模糊的肉饼,深深的镶嵌在地。而被鲜浆染成紫黑色的城墙,已经看不到本来面目。
此时的城头格外安静,几千名隋军士兵靠着墙头歪东倒西地睡着了,连续五天时间的战斗,使一部分将士几乎都没怎么合过眼,都已经筋疲力尽。
而在城墙中段,主将张须陀也和士兵们挤在一起沉沉入睡,仗打到这份上,几乎没有了主将和士兵之分,每个人都珍惜着无比珍贵的小睡时间。
可宁静的清晨并未维持多久,当天色开始大亮,突厥大营号角声大作,“呜呜呜呜”的号角声将隋军士兵纷纷从睡梦中惊醒,张须陀一跃而起,迅速趴在城垛向远处敌营眺望。
呈现在他眼中突厥大营人头涌动,仿佛整个大营的士兵都被调动了起来,而四面八方的敌军士兵都向营前空地聚集,汇集成一个个黑压压的方阵。
“传我命令!”张须陀转身喝令道:“令所有士兵和青壮准备战斗!”
突厥士兵前几天虽然损失惨重,可那主要是试探性进攻,主要是试探隋军虚空、消耗守军体力、消耗守城物资,而今天动用的士兵人数远超以往,显然是准备进行没完没了的血战,这也意味接下来的战斗将比前几天更为惨烈。
“当当当!”在清脆而急促的钟声之中,一队队隋军士兵从城中军营奔出,甲胄俱全的向城墙方向而来,那些临时募集起来的羌人、民夫、工匠也从城内各处赶来。使长达十多里的城墙上很快就布满了隋军士兵,城上刀矛铠甲闪闪发光,巨大的色战旗在朝晖中猎猎飞扬。
……
城外的十里,突厥密密麻麻的军阵已经整装待发,他们的军阵可以分为前军、中军、后军,此三军又各分左、中、右三军,担任主攻任务的中军足有两万人,左右两侧各有五千游骑担当羽翼,此外,军营之中尚有十二多万人坐镇。
“呜呜呜呜”的号角声中,步迦可汗在五千名附离的护卫下,缓缓的出现在营前的旷野里。这次进攻大隋甘州大同城,步迦可汗下了三十多万兵力的赌注,他要以打破隋军不可战胜的神话来振奋突厥上下的士气、重竖大可汗无双名望。
至于隋军杀入大湖区的消息,步迦可汗自然是早已收到了,但是他知道大湖区几近扫地为兵,现在纵然退兵回去,也改变不了那被隋军杀得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的事实。若是就这么灰溜溜的退兵,日后想再次集结如是之多的军队,几乎是难如登天。所以步迦可汗将这个消息秘而不宣,并没有公诸于众。
他认为与其毫无建树的回去,倒不如攻陷大同城,血洗凉洲大地,然后再以胜利者的姿态退兵,这样还能凭借此战之功,威慑蠢蠢欲动的铁勒各部。
在他身后是阿史那家族一干悍将、各部酋长,以及二十多名万夫长,而紧靠他身旁的是他最为倚重的侄子阿史那合真。
阿史那合真年过四十,是一个以勇力著称勇士,而且此人十分有头脑,步迦可汗便将册封为叶护,当突厥汗国的继承人来培养。
突厥讲究强者为王,可没有父传子之说,自木杆可汗以来,兄长传位给弟弟、侄子让位给叔父之事比比皆是,而一般来说,他们也会善待自己的侄子,若是侄子有能力,再将汗位传给侄子都很正常。
“大汗!请您给我三天时间。看我如何夷平大同城!”阿史那合真是少数知道大湖区惨遭隋军屠戮的人,也是少数理解步迦可汗的人。
他知道大可汗心中很想回军救援,将那可恶的杨集歼灭在大湖区,但是此番若是退兵,日后再也组织不了这么多军队,处于四分五裂的突厥将会乱上加乱;如果突厥汗国四海升平、上下齐心,大可汗也不会穷兵黩武的和隋朝拼命,只是突厥汗国在沙钵略可汗统治时期,不但被越来越强的隋朝屡次击破,而且沙钵略可汗内斗内行,弄得内部众叛亲离,征伐不休,所以许多生怕被沙钵略可汗屠杀的部落酋长才心甘情愿的被隋朝利用,而步迦可汗继承的是一个内战连连的突厥汗国,他很想把那些不反对势力干掉,但每一次,隋朝总是适时出兵,迫使突厥始终统一不起来。
而连年战争带来灾难,不仅是让不计其数的勇士战死,还影响到了收成,但大可汗又要养兵,不得不对收成本来就不好的各部加征税赋,如此便陷入一个死局之中。
“好!我任命你为主帅。”步迦可汗将可汗金箭交给了阿史那合真,他看了远方的大同城方向一眼,又向阿史那合真沉声吩咐:“你动用多少军队、你怎么打,我都不管,但是三天之内,你务必给我攻下大同城。”
“我明白。”阿史那合真躬身行礼。
“好,那我等着。”步迦可汗交待完毕,便转身走向了中军大帐。
看到大可汗削弱的背影走远,阿史那合真立刻举起大可汗金箭喝令道:“三军出动,立即向大同城进发!”
“呜呜呜呜……”数千支号角奏响,如雷鸣一般的声音数十里可闻。
九万大军听到进军的号令,立即浩浩荡荡的向大同城进军,密密麻麻的军队中跟着数百架云梯以及投石机,向前进发,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杀气向十多里外的大同城席卷而去。
第102章:大同攻防战
“叶护,我们只有三天时间,恐怕打不下这座坚城吧?”一名突厥万夫长注视着眼前这座雄城,心中有些发怵,隋朝和突厥边境的长城、城池都比较低矮,但是独孤敏出钱修的这座边城城墙却比京城还高大。
从法理上讲,高大的大同城城墙算是违规了,但杨坚始终认为内地的城池和边城不能一概而论,内地之城只是用来防御土匪流寇,两三丈高的城墙就够了;而边城需要应对强大的外敌,守边将官只需把边城的防御实情、压力等等因素上报,朝廷一般都会批准,这个由独孤敏出钱修建的大同城,没有用到朝廷一钱,哪怕把它修到十丈高,也没人闲着去弹劾什么;况且大隋官制是任满官员如果不得升迁、就平调他处的制度,朝廷也不担心某些人拥坚城自立等事发生;若是某些不懂军事的御史敢拿大隋边城高度、厚度说事,肯定遭到比武将更懂军事的文官、比文官更儒雅的武将一起口诛笔伐。
但是如是一来,一个个慢慢变得高大起来的战略重镇,却令突厥人大生无力之感。
突厥人如今已经折了三万多名士兵,这固然是隋军能征善战、守御有道,但隋军如果不是拥有这座高大的大同城,自身的伤亡肯定倍增。
“打不下也要打,哪怕用尸体堆平大同城,也要将之攻克。”阿史那合真淡淡的说道:“此战,我们必须打胜。”
突厥岌岌可危、即将坍塌的局势,阿史那合真心知肚明,而如今,大湖区又遭受隋军血洗,所以步迦可汗要想将这将倾扶正,必须打赢隋军,只要拥有打赢隋军的威望,就能威震那些蠢蠢欲动的反对势力。
若不然,只能放弃金山以东的广袤大地,退守战乱不休的金山以西的西突厥,真要沦落到那一步,他们将会失去漫长的北方边界线,突厥对隋朝的威胁,也从易攻难守的北方缩小到地形复杂的西北一隅。而腾出手来的隋朝,进可以将北方数量庞大的军队抽来对付他们;守御的话,只需极少兵力就能依仗金山、时罗漫山、沙漠、戈壁等天险,将他们御在隋朝之外。
如此此消彼长之下,西突厥也迟早难保。
“叶护,那我先上。”万夫长拱手请命。
“不!”阿史那合真看了名留着翘胡子的突厥大将一眼,摇了摇头道:“命令回纥部为前军,你为中军。”
“呜呜呜呜”的号角声再次响起,三万名回纥人组成的前军簇拥着百多余架攻城梯,如潮水一般向大大城杀去。
回纥是铁勒九大部之一,他们生活富饶肥沃的北海(贝加尔湖)、娑陵水一带,实力寇绝铁勒九姓;以斛薛苍为首的四大部落加起来的实力,才勉强超过回纥一部;本来两者互相争夺草场,战争不断,但是随着斛薛苍在瑙木冈惨败,两者的实力已经不再平衡,而强大的回纥迟早变为突厥的心腹大患,所以阿史那合真准备让回纥先去抵消隋军锐气。
事实上,铁勒人虽然能征善战,可他们在突厥地位低下,一般遇到这种伤亡惨重的战争,都是由他们去打头阵。
一万多名回纥军把一百多架攻城梯一字排开,然后将巢车、投石车一一摆好,然后缓缓向大同城进军。
在后面和左右两侧是三万名身着皮甲、手执盾牌长矛的回纥士兵,他们组成声势浩大的阵容,护卫着主攻大军前进。
。。。。。。。。。。。。。。。。
数里外的大同城城头上,隋军将士和民夫、工匠列队而立。抬头仰视城楼,聆听主将张须陀进行战前动员。
“诸位将士、勇士,诸位乡邻子弟。自从突厥汗国取代柔然至今,我们的边城几乎每年都被突厥人抄掠骚扰。少的时候来个数百骑、多的时候是四五十万,他们今天杀我大隋乡邻子弟、明天掠夺我大隋兄弟的妻女财货。青黄不接的春夏则是小股游骑的来打草谷、秋日中膘肥马壮则是大举来抢粮食,甚至连冰天雪地的冬天也要来寇边抢点衣服御寒。如今数十万贼寇列阵于城外,若是大同城破,率先惨遭荼毒者,即是我们身后的甘州百姓,而这些人,都是你们的亲朋好友、乡里乡亲……”
张须陀全身铠甲的站在城楼之上,他知道即将展开的大战,绝对会比前几天猛烈,便紧急的进行了战前总动员,放声大吼道:“所以此役,不但是为大隋圣人而战、不但是为大隋尊严重而战、不但是为大同城而战,而且还是为我们每个人而战、为父老乡亲而战。哪怕战到最后一人,也绝不能令大同城沦陷,否则,甘州大地必将变成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不在边境、不知胡患,尤其是大隋建朝那几年,大隋内忧外患,而突厥却处于巅峰时刻,随随便便就能拉下几十万大军南下,劫掠得异常张狂,如今变得四分五裂的突厥汗国虽然日益衰弱,可是直到现在还在不断犯边,眼下这一仗,或许是突厥汗国最后的疯狂,可这疯子的疯劲却不是那么容易应付得了的。
如果说忠君爱国等等大道理,这些人未必听得懂,可张须陀提到了与将士们息息相关的人。却使这些世代与突厥斗争的将士、民夫同仇敌忾、热血沸腾了起来,他们高举长矛竭力呐喊:“为大隋圣人而战、为大隋尊严重而战、为我们每个人而战、为父老乡亲而战。”
喊声震动城头,城内将士、民夫跟着呐喊起来。
张须陀已经看到敌军徐徐逼来,厉声吼道:“敌军已至,众士兵各就各位。胆敢违抗军令、动摇军心,立斩!”
“遵命”将士在各级将领带领下纷纷离开,奔向各自位置,准备痛击来犯之敌。
张须陀快步走下城头,边走边对阴世师、刘权、张定和说道:“看这来势汹汹的架势,步迦可汗恐怕是准备跟我们拼命了,但是城墙就这么宽,我们根本用不着把全军士兵都摆到城上作战,先派五千人和五千民夫应战,其余人等留在城内等待作战命令。”
“末将明白。”
“卑职明白。”
阴世师、刘权、张定和抱拳行礼。
“刘刺史!”张须陀向刘权说道:“请你派人到城内各处传一个消息,就说灵州两万援军与启民可汗的十万大军已到大同城东北方向,很快就能帮助我们从外面破敌。”
“卑职遵命!”刘权行了一礼,又问道:“张司马,要不要把史大将军的三万铁骑也说出来?”
史万岁和杨纶的任务是接应深入敌境的杨集,不过他们并不是跟着杨集的屁股追,而是从大同城以南的通道横穿沙漠、戈壁,到了瓜州之后折道向北,然后在金山余脉一个隘口驻军,负责拦截向西、或是向大湖区进军突厥军,只要把步迦可汗派去救援的军队歼灭干净,杨集自然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若是杨集及时撤军,两军便从西部向步迦可汗的大营发起攻势。
张须陀沉吟半晌,摇头道:“这是我们的一支奇兵,暂时别说出来。”
“遵命。”刘权拱手一礼,转身而去。
“张总管,你比我们更加熟悉城中军民,你带领城中军民准备作战。”张须陀向张定和说道:“这一仗,先由我和阴将军来打。”
“遵命!”张定和亦是接令而去。
……
五千名隋军和五千民夫站在城头上,一起举起弓箭瞄准城外来犯之敌,和沉着冷静的隋军士兵比起来,民夫们虽然已经参与了几天的战斗,具备了一定的作战经验,可是当他们看到城外铺天盖地的突厥大军时,还是感到有些心惊。只不过战火已经席卷到了家门口,所以他们还是责无旁贷、无怨无悔的投入到战斗中来。
民夫负责挽起投石车,城上的大型投石车高约两丈,长长的臂杆后面挂着石兜,一架投石车需要一百人挽动,可以居高临下的把数十斤重的巨石抛到四五百步以外。
张须陀注视着黑压压敌军已经冲上,一架架云梯车两边都站满了高举盾牌、准备攻城突厥士兵,而这些云梯车底部带有轮子,车上配备防盾、绞盘、抓钩、可以升降的副梯等器物,与中原使用的云梯车毫无二致,这也印证了阴世师、张定和当日反驳屈突通之言——在隋军学习突厥人骑射之道的同时,突厥人也要努力学习中原兵法和攻城之道。
当他看到敌军进入三百步距离,便大声下令:“投石车发射。”
“咚咚咚”大同城城头顿时鼓声大作,三十架投石机不约而同的发动,长长的臂杆猛然挥出,将巨石凌空抛了出去,数十块巨石在空中旋转了无数圈,最终砸到了密集的人群之中。
一块石头“砰”的在人群中翻滚,十几人被砸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紧接着,石块不断落在人群,顿时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一片,一片片血雾顿时腾空而起,在朝阳的照射下,格外的妖艳。
“咔嚓”一座云梯车被砸个正着,云梯被砸得支离破碎,云梯车内的士兵纷纷掉了下来,密集的巨石砸向云梯车,突厥人虽然掌控了制造云梯车、巢车等攻城器械的技巧,不过他们并没学到精妙之处,精湛的铰链和榫卯结构他们就学不到家,稍有损坏就无法继续前进,短短百多步之内,就有一半左右的云梯车损毁,无法继续前进,但还是有四十余部云梯车渐渐逼近了城墙。
天空中,一块块巨石呼啸着砸向地面上的敌军,短短时间内,城上的投石车便发动了四轮,将一百多块巨石砸向城外的敌群,造成千多人伤亡,但突厥士兵并没有就此止步,他们很快就冲到了弓箭的射程之内。
严阵以待的隋军士兵箭如雨发,五千支兵箭密集的射向敌军,守城士兵使用的兵箭与骑兵使用骑箭不同,这种兵箭比骑箭矢长、粗、重,兵箭从高处抛射而下,自重所产生的杀伤力远比骑箭强大。
突厥士兵使用的盾牌有三种,首先是外蒙铁皮,内蒙牛皮的木盾,一般由可汗、酋长的附离使用;其次是坚固结实的蒙皮木盾,这种盾牌是嫡系士兵在用;第三种盾牌则是单纯的木盾,这也是突厥士兵大规模使用的盾牌,这种木盾防御草原上的箭矢倒是可以,遇到大隋的弩箭和沉重的兵箭就不行了,但不少士兵为了安全起见,自己在部落发放的木盾上蒙了好几层牛皮,勉强抵住了兵箭的威力,但还是有不少盾牌被洞穿、击碎,然后再将盾牌后的突厥士兵射死、射伤。
指挥士兵作战的张须陀见到云梯车也开到了投石车的死角之内,连忙命令待命的两千名民夫合力将一根根滚木抬上女墙,滚向城下敌军。
城墙一般都有一个倾斜向内的坡度,弓箭手不但可以看到墙角的敌军,并朝其放箭,而且滚木礌石从上面滚下来也不像垂直城墙那样直接落到城下,因为有这个坡度的关系,滚木礌石能在城墙上面翻翻滚滚,产生出更大的威力,而这样的结果,就是落地之后能够滚得更远,造成伤亡也比垂直城墙高出几倍。
但是随着地下尸体、伤兵的增多,他们变成了防止滚木礌石翻滚的掩体,致使滚木礌石威力大减,云梯车也到了城下。
“朝云梯车浇火油,放火烧。”城上的张须陀见状,不慌不忙的下达了新的命令。
命令下达,一罐罐火油在云梯车上迸裂开来,紧接着,便是火把投下,一架架云梯车先后燃起了熊熊烈火。
但是突厥士兵异常凶悍,他们纷纷用备好的沙子将云梯车上的火势扑灭。
终于有一架云梯车完整的逼近了城墙,数百士兵猛地向后拉起皮绳,一架六七丈高的副梯被拽了起来,云梯上还攀附着数十名士兵。
只听到‘轰’的一声巨响,第一架云梯如愿的塔上了城头,紧接着又有十多架云梯先后搭上城头,数千名突厥士兵用盾牌挡住箭矢、礌石,如蚁群一般的拼命冲上城头,城上箭如飞蝗,滚木礌石如冰雹一般朝着云梯砸下,一些隋军蹲在地上,把长矛伸进女墙下的箭孔,将云梯顶端的突厥士兵纷纷捅死。已经停止发射巨石的民夫,用又长又粗的树叉叉住云梯两边,大家一声吆喝,奋力猛推,将一架架云梯被推离城墙,梯子上的突厥士见到梯子越来越陡,吓得纷纷往下跳,重量大减的云梯很快就向后翻倒而下,砸得后面的突厥士兵发出一片片凄厉惨叫。
城下的突厥士兵到了弓箭的射程之内,也开始放箭反击,箭如密雨一般的落向城头,不断有隋军士兵和民夫被射中倒地,伤亡开始出现。
这时,突厥军中苍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又有一万名突厥军士兵投入战斗中来,他们把一辆辆比城墙还要高的巢车推了出来。
负责发放投石车的民夫迅速退了回去,奋力操纵投石车,朝着巢车发射巨石。
城上的张须陀也及时令旗飞扬,令士兵们把威力大、射程远的床弩推了出去,朝着巢车瞄准,一旦进入射程之内,便朝装人的“小房子”放箭;若是被巢车靠近,突厥士兵就能居高临下的对隋军放箭,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巢车损毁在威胁之前。
就在战争进入白热化之际,几名风尘仆仆的士兵从瓜州方向狂奔而来,向大同城南城墙的正门快速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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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进退维谷
大同城下的号角声、喊杀声远远传到了突厥大营,然而王帐内的步迦可汗对这一切置若罔闻,自从他由达头可汗改为步迦可汗以后,就已经不再亲自率军作战了,一方面是他年纪大了,战场不再适合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二来是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当年突厥汗国分裂之后,步迦可汗与东/突厥都蓝可汗联盟,反对与隋朝结盟的启民可汗。并在开皇十九年与都蓝击溃了启民可汗,但旋即为大隋所败,都蓝被部下所杀,启民败走大隋大兴城,他遂以突厥汗国的大可汗自居,一时成为突厥汗国共主,他收拢都蓝可汗的部属,以强大兵锋逼铁勒各部效忠,可是就在积极整顿沙钵略可汗留下的烂摊子之际,又多次被主动出击的隋军打得大败亏输。
之前被他强势压制下去的突厥各部、铁勒各部见他打不过大隋王朝,要么阳奉阴违,要么干脆起兵造反,而外部又有大隋时刻在威胁着突厥生存……一切的一切都使他焦头烂额。
而且就在阿史那合真攻打城池之际,步迦可汗又接到大湖区紧急送来的军情,杨集从匈奴湖开始,一路血洗到了哈尔湖,在杨集的兵锋之下,哈尔湖以南的广袤地带如同遭到蝗灾的草原一样,被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其残酷的手段较之杨爽有过之而无不及。与此同时,鲜卑、仆骨、契苾、浑、羌等部纷纷起兵造反,他们在杨集蛊惑之下,自南向北的杀向兵力空虚的吉尔吉斯湖盆地,而薛延陀又自北向南,杀到了乌布苏湖盆地。
面对这种糜烂的局势,他根本没有心思去关注大同城的攻防战。
没办法,杨集杀得实在太狠了。
他如果他杀光了大湖区,又折道向东,恐怕于都斤山东部也是这个下场,到时候别说是重振突厥汗国雄风了,恐怕金山以东的突厥人将要被杨集杀得一个不剩,当然了,染干那个狗一样的东西自然例外,自他靠背叛突厥起,已被踢出阿史那家族了,步迦可汗早就不当那帮人是突厥人?
更可恨的是,那狗一样的东西,现在竟然受命于隋朝皇帝,率领十万大军自东而来。
难道不知突厥相争、隋朝得利吗?
真的是跟他老子一样蠢。
望着帐内一干心腹将官,步迦可汗忽然长叹一声,说道:“大同城高大厚重,不是一时半会攻克得了的,便是攻了下来,我军也会损失惨重,若是染干和前来救援的隋军一起跟我们拼命,我们这支军队必然损失巨大,如果连军队都打光了,我们恐怖连生存都难;但是退吧,铁勒各部肯定不遵我的号令了。你们说,现在怎么办?”
这一刻,他真的不知如何为好。
进也难、退也难。
“大可汗,不如向隋朝求和吧。”一名看起来有几分稳重的老者微微欠身道。
“求和?”步迦可汗听得眉头都皱了起来,缓缓的说道:“据我所知,杨集麾下的兵马、大同城的兵马都不多,若是就这样被他们打得跪地求和,我们哪有讨价还价的资格?更何况,隋朝答应吗?”
“大可汗!”老者点头道:“一方面我们兵力众多,如果隋朝和我们硬拼到底,最终也是惨胜,这不符合隋朝的利益;另一方面,如果我们完了,那么染干就会一家独大,而隋帝杨坚既看不上贫瘠的草原,但又不允许染干一家独大,所以他还需要我们来牵制染干。大可汗只需服个软而已,其实并不损失什么。”
“有点意思!”步迦可汗沉吟不语,突厥最强大之时向大隋服软也不是一两次了,只要能将杨集那个瘟神请走,别说服个软,就算让他管杨坚叫爹都没问题。
“不妥。”就在步迦可汗准备表态之际,一名魁梧的青年出声反对,他向步迦可汗那名老人各行一礼,然后说道:“大可汗、第二可汗,现在跟隋朝议和还早了一点。”
“步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步迦可汗目光看向这个名叫步度的家族子弟。
“现在和隋朝讲和,实在太早了。”阿史那步度强调了一下,才说道:“就如第二可汗所说,隋朝需要我们牵制染干,但我们既然来了,也应该攻下大同城,乃至于整个甘州,以此证明我们实力尤在,如此方能在和谈中占据一点点主动。此外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借助战争削弱铁勒,以减轻我们日后的压力。”
“如果攻不了大同城呢?”步迦可汗又问道。
“那就像第二可汗所说那般,向隋朝求和认错。”
“有必要这样吗?”
“很有必要。”阿史那步度说道:“毕竟隋朝只需要再派上两三支像杨集这样的军队,就能使我们元气大伤。但是对隋朝来说,就算这几支军队全部折在草原之上,他们也损失的起,可是我们却损失不起。”
人口对突厥实在太宝贵了,这也是步迦可汗当初处心积虑,不战而起下阿波可汗统治的大湖区的原因所在。如果隋朝继续采用杨集这种不要脸的打法,那么他们只能放弃金山东部地区,跑去金山以西的西突厥了。
“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就摆我们面前。”第二可汗说道:“如今大湖区惨遭杨集血洗,我们若是退了回去,不仅要和鲜卑等叛徒做战,还要和薛延陀作战,勇士们无法放牧,我们怎么度过这个冬天?”
“我们跟隋朝和解以来,可以和他们贸易往来。”阿史那步度躬身说道:“以往我们去抢隋朝边境,是因为我们突厥人的生活之地十分恶劣,空有广袤大地,但却一直处于物资匮乏的窘境。如果我们不抢中原的话,每年都会有无数人冻死、饿死在自己的帐篷里。所以我们必须抢中原人的物资来补充自己;所以我认为我们不是天生的强盗土匪,去劫掠中原,更多是一种无奈的选择。而染干现在既然不争,也不抢,却可以通过和隋朝贸易往来变得壮大,我觉得我们也可以学他这样。”
阿史那步度话音刚落下,一个健硕的汉子就‘腾’的站起了来,大声怒斥道:“步度,我们先祖南征北战,这才打下浩瀚的无垠的突厥汗国!我们先祖靠得是什么?靠的是能征善战、强悍凶残的勇士以武力去征服各个部落。如果我们以后不去抢夺,反而和隋朝讨价还价养家糊口,那只会磨灭我们子民的血性,让一头头狼变得一只只软弱的绵羊!”
“我们阿史那子弟的确是狼神子孙,的确是应该尊崇狼的法则,但是这和我的提议并不冲突!”阿史那步度说道:“况且我们现在的很多好规矩,都是先祖们从中原人那里辛辛苦苦学来的,但是先祖掌控下的突厥并没有因为使用中原的规矩而变弱,反而因为这些好规矩的存在,使先祖们取得了灭柔然、伏契丹、并契骨、臣服西域诸国的辉煌。由此可见,你们眼中的绵羊之法相当好、相当符合我们突厥。反观这些年,我们奉行狼的法则,却被隋朝打得支离破碎,如此巨大对比,诸位难道没有一点感触吗?”
步迦可汗沉思半晌,点头道:“嗯,你说得很有道理,那你给我说说染干与隋朝贸易往来的好处是什么?”
“是大可汗。”阿史那步度行礼看了步迦可汗一眼,朗声说道:“染干不用劳师动众,就可以用牛羊、马匹、皮料和隋朝换到想要的粮食、盐、锅、药村、丝绸布匹等物,从而使他的子民过上富足的生活,正是得益于此,他不需要打仗的部落才能步步壮大。而我们在仁寿二年那年,动用了十几万人去抢染干,得到的东西不够十万人马花销,到了后面还被隋军追着杀了好几万人,所以这种以劫掠为生的生存方式不能长久、不划算,也是我们走向衰弱的原因所在。如果我们也像染干那样和隋朝贸易,不仅轻易得到物资,还能减轻子民压力,最终让我们在和平中繁衍、壮大,与此同时,我们能够避开强大的隋军,能有更多精力去对付背叛我们的鲜卑、薛延陀、契苾等部。”
“步度,你的想法是很好,但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步迦可汗忽然笑了起来:“染干在得到隋朝物质的同时,也离不开隋朝了。”
阿史那步度正要问个为什么,却有一名武将掀开门帘,大步而入的行礼道:“大可汗,有个名叫史蜀胡悉粟特商人求见。”
“史蜀胡悉?”步迦可汗双眼一亮,盯着这名武将问。
武将连忙说道:“他是这么说的,我也不知道真假。”
“我认识史蜀胡悉,此人是染干的一条狗,是真是假一眼可辨。”步迦可汗考虑了片刻后,默默地点了点头:“你去把他带进来吧。”
“是!”
第104章:老谋深算
“启民可汗不想与大可汗为敌!只要大可汗愿意配合瞒过隋朝,我们不但不和大可汗的亲军打,还愿意和隋军一起,帮您消灭不听话的部落士兵,此之以后,我们的战马永远没有一匹进入于都斤山以西。”
突厥王帐之内,步迦可汗和一干心腹正在接见史蜀胡悉,史蜀胡悉表明了染干不想和步迦可汗硬战的意图,他们草原人谈判,向来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一切都围绕一个‘利’字,只要觉得双方都有利,便会直陈其事。
步迦可汗听了这番话,碧蓝双眼满是揶揄之色,问道:“还有呢?”
“大可汗和启民可汗血脉相同,都是阿史那家族最杰出的领袖,只要过了此战,两家以后就能以对峙的假象瞒过隋朝,到时候,大可汗就有精力去消灭薛延陀、契苾等部,而我们则去吞并北方铁勒各部,以及不安分的奚族、霫族、契丹、靺鞨、室韦。两家各行其事,让东西突厥摆脱松散的部落联盟,建立两个高度集权的王朝,等到我们两家将草原打造成两块铁板……”说到这里,史蜀胡悉的眼神忽然变得炽烈锐利起来:“我不信还有谁能够挡住突厥的脚步,到时候我们可以联手去南边,将富饶的隋朝疆域变成突厥人的牧场!”
大帐之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没想到染干竟然还有这种疯狂想法。
沉默了一会儿,步迦可汗嘴角勾勒出了一抹冰冷的笑意:“染干开出的条件我无法拒绝,你回去告诉染干,我会派出四万名铁勒士兵给他立功,能杀多少看他本事,等我退回牙帐以后,便亲自和他结盟。不过我要加个条件。”
史蜀胡悉大喜道:“大可汗请说!”
“若是他帮助隋朝消灭了我的四万大军,隋朝皇帝定然重重有赏,可是这功劳是我给他的。我要他拿两百万只羊作为补偿。”步迦可汗注视着史蜀胡悉,淡淡的说道:“我觉得一名勇士的人头值五十只羊,你认为呢?”
“值是值这个价,但我们未必杀得了这么多啊?”史蜀胡悉有些为难的说道。
步迦可汗笑了起来:“人呢,我会如数送去给他杀,你们能杀多少都跟我没有关系。”
“我明白大可汗的意思了,我会一一转告启民可汗,步迦可汗请保重身体,我告辞了。”史蜀胡悉起身告辞,
“等一等。”步迦可汗笑着叫住了他,笑眯眯的说道:“你是最精明的粟特商人,你认为我的要求过份吗?”
史蜀胡悉弯腰行礼,“我认为大可汗的要求合情合理!”
“回去吧!你好好帮我劝说染干,只要染干给我百万只羊,我让你成为西突厥、突厥汗国最大的贸易商人,以后我还可以让你成为西突厥史国国王。”
粟特人是天生的商人,他们从小就跟着父母做生意,只要有利,再远的地方都要跑去做生意,他们发展至今,已经有了个十分完善的贸易网络,基本上控制了丝绸之路上的贸易,成为中西贸易最大的中间商,他们在突厥就是突厥人、在西域是西域人、在大隋是大隋人,一切都视利益而定,根本就没有忠诚可言,只要你出的价钱远远超过他们的旧主,那么他们转眼之间就能把旧主卖得一干二净。
步迦可汗作为突厥的大可汗,不仅了解粟特人的秉性,也知道这个史蜀胡悉是西突厥史国最出色的商人,于是便开出‘史国国王’这个令史蜀胡悉无法拒绝的价码。
史蜀胡悉大喜过望,他深深的行了一礼,“卑职愿为步迦大可汗效劳!”
当他退出了王帐,第二可汗躬身道:“大可汗,我觉得染干的想法不错啊。”
“哪个?”步迦可汗的脸色阴沉的问道。
第二可汗说道:“就是建立集权王朝那个。”
“他是在做梦。”步迦可汗冷笑道:“铁勒等部确实和我们不是一条心,听从命令也只是无奈之举,但我们绝对不能吞并那些小部落。这是因为草原广袤无垠、人口无数,大家都过着居无定所的游牧生活,与定居城池的中原人完全不一样,我们若是武力占领那些小部落,又如何去管他们?而保留这些小部落,即使他们对我们有别的想法,但慑于武力,却不能不把壮丁送给我们作为马前卒、不能不能把税赋交上来,任由我们予取予求、生杀夺舍……而中原那些制度虽好,但却只适合种田的中原、不适合我们草原,若不然,匈奴、乌桓、鲜卑、柔然为何不用?我们的先祖为何不用?想引用中原制度,必须先把游牧习惯改为定居种田,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中原也不是想拿就拿下的,那个神奇的地方从来不缺英雄,尔朱荣、高欢、宇文泰、宇文宪、杨坚、杨爽、杨素、史万岁等人都是英雄…也许,他们很快又要多出一些人了。”
“那大可汗为何答应染干的条件呢?”阿史那步度不解的问。
“他的条件,我没办法不答应。而且我们也需要胜利。”步迦可汗目光看向阿史那步度,吩咐道:“你挑出两万名听我们话的铁勒、两万名附离,狠狠的给我杀了染干军。”
众人听了此言,心中皆是明白所谓的两百万只羊,不过是步迦可汗欺骗染干的战术,有这么一个苛刻的条件,反而更加可信,而以他们现在的现状,也的确需要外部供给,若是染干以他们的情况去思考,且听了史蜀胡悉的话,必然信以为真。
旁边的第二可汗说道:“大可汗,染干再怎么说也是我们自己人,您是否再考虑一下?”
“考虑?”步迦可汗冷笑一声,“染干的心思我知道得一清二楚,无非就是想利用我们捞好处,一旦他缓过劲来,便会调过头来对付我们。我们若是将他十万大军打光了,至少十年不受他的威胁,另外,也能给子民们一个交待。”
第二可汗为之默然,他们的的确确需要一场胜仗来鼓舞士气,如果一战就能消灭了染干十万大军,那么大可汗失去的名望,必将因此而恢复,同时也能凭借此战,令那些怀有异心的部落簌簌发抖,继续任由他们予取予求、生杀夺舍。这生意可比两百万只羊划算多了,可谓是一举多得啊。
“去准备吧!”步迦可汗向阿史那步度说道:“把蒙摄也带上,他们当初是怎么吃的败仗,就让染干也这么败上一回。”
“是。”
第105章:我只是蹓蹓马
大兴宫大兴殿的顶层露台,头发花白的杨坚负手而立,一双如若鹰隼的目光远远的眺望着西北方,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留下的皱纹。然而老虎虽己迈,便余威犹在,那如山一般的威严,让远远候命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阿?!”凝视了许久,杨坚又将目光看向了正在修建的禅定寺,向侍立一旁的杨广说道:“其实我和你母亲都不信神佛,之所以表现出一副信佛的模样,实际上是天下的佛徒太多了,而这些佛徒不思进取,满脑子都是神佛,满脑子都希望所有人都跟着信,我们不得不戴上信佛的面甲。如果天上真有神佛,我两个弟弟也不会英年早逝。”
“孩儿也不信。”杨广说道。
“不信就好。”杨坚说道:“佛家那一套,用来骗人骗钱那是一等一的好办法,而且也能抵消一些人的反抗意志,但我们父子要是信这东西,天下非要大乱不可,萧衍就是前车之鉴。”
“孩儿明白。”
“明白就好。”杨坚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又看向了西北方,苦笑道:“金刚奴在京城时胡作非为、玩世不恭,以欺负人为乐,我担心他把自己玩废了,于是逼他一逼,希望他可以迅速成长起来。谁想到这小子这么有种,一到战场就像个疯子一样,胆子大得连我都吓了一大跳。唉,早知他这么玩命,就该让他去青州、兖州、徐州、扬州等地。”
杨坚凝视西北的双眸,充满了担忧之色,杨集过得好不好他不知道,反正他自己这些天,却在水深火热中度过的。
独孤敏那头母老虎,听说儿子跑得无影无踪的消息以后,就炸了毛似的从洛阳跑了回来,然后每天入宫找麻烦,弄得杨坚一颗脑袋两个大。
面对这个当女儿养大的小姨子、弟妹,杨坚说好话她不听、打又打不得、骂她她又不怕,只好绞尽脑汁的去忽悠。
可独孤敏在事关她儿子生命安全的问题上,聪明得像只小狐狸一般,杨坚根本就忽悠不了她。
实在没办法了,只好躲躲藏藏。
“那小子再不回来,我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杨坚叹息道。
“其实婶娘是关心则乱,父亲无须在意。”杨广忍笑道:“据张须陀送来的军情称,金刚奴已将大湖区的突厥军杀光了,如今更有鲜卑人、铁勒人在帮我大隋打仗,至于北部的突厥军,则又有趁虚而入的乙失钵在打,至于步迦可汗的军队,又有史万岁和斌籀帮他堵着,所以金刚奴的处境只会变得越来越好。”
杨广已经了解了薛延陀的实力,这是一个拥有十五万名控弦之士的民族,他们民风彪悍、骁勇善战,之前几年在与泥撅处罗可汗的战争中,向来是胜多败少。
而且薛延陀可汗乙失钵颇有几分领袖气度,就算只派出一半人马进攻大湖区,兵力上处于劣势的贪汗可汗也未必打得赢;要是鲜卑人、铁勒人、羌人从南方杀到乌布苏湖盆地,贪汗可汗必败。
而杨集只要见好就收,迅速撤兵去和史万岁他们汇合,根本就没有危险可言。
“我当然知道,用得着你教吗?问题是阿敏不信啊!我能有什么办法?”杨坚没好气的瞥了杨广一眼,气哼哼的说道:“我就奇了怪了,我现在明明提前当了太上皇,朝廷大小事务都不管了,她为何偏偏来找我的麻烦,而不是你?”
“这蛮好的。”杨广见杨坚一眼瞪来,立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补救道:“孩儿意思是说,孩儿挺忙的,如果婶娘找我,我就没办法处理政务了。”
“阿?,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自然不是。”杨广满头大汗的说道:“父亲且放宽心,昨天孩儿收到战报,段文振和启民可汗已经到了甘州境,他们只要进入金山和时罗漫山隘口,便会从背后进攻步迦可汗,而且张须陀他们在大同城,已经顶住了步迦可汗,孩儿…”
“我不听,我不想听。”杨坚朝着杨广怒吼道:“早点把这场仗打完,不然,老子离家出走给你看。”
“喏。”杨广心中无语之极,心说我是看着您老人家离家出走长大的,您拿这玩意来威胁知根知底的儿子,有意思吗?
不过这话万万是不能说的,杨广只能闷在心中,而且母亲把父亲气跑是无所谓,如果自己这个当儿子的,把老父亲气得离家出走,那问题就闹大了。
。。。。。。
与此同时,史万岁和杨纶驻扎在金山余脉一个三岔口,往北是姑且水汇成的姑且湖,此湖位于乌兰湖、匈奴湖中间,是步迦可汗进入大湖区的必经之路。往东南方行军百余里,即可到达大同城,往西则可抵达伊州北部的草原。
除了两人所带的三万铁骑,伊州总管薛世雄和高君雅也已率领五千名伊州士兵前来汇合,他们一边耐心的观望大同城的攻防战,一边广派斥候去打探杨集的消息。
只是已经四天时间过去了,还是没有杨集的任何消息。
尽管杨纶心急如焚,几次想率支军队杀进大湖区,但是在史万岁、薛世雄等人劝说下努力克制住了,毕竟史万岁才是这支军队的主帅,他只是副将。
这是杨广的任命,如果他胆敢违抗,轻则被杨广一顿揍,往重里说,那就是违背军令,将会受到军法严惩。
隋军大营占地数百亩,辽阔的原野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帐篷,杨纶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隘口处焦急的来回纵马,虽然他也知道杨集在大湖区杀得相当过瘾,可是当兄长的,岂能不担心兄弟安危?
况且杨集是幺叔杨爽唯一血脉,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如何向九泉下的幺叔交待?如何向婶娘交待?就算婶娘没有责怪他,他也过了自己心里那道关。
这时,一队骑兵从北方疾奔而来,杨纶知道这是他们派去探听杨集消息的斥候回来了,老远便问道:“打探到卫王的消息没有?”
斥候什长催马上前,抱拳施礼道:“禀报滕王,卫王之军已经凯旋归来,今日清晨,大军已从两百四十里外的营地出发,如今应该更近了。只不过卫王的战利品实在太多了,已经严重影响行军速度。”
“那卫王呢?”杨纶急问道:“有没有受伤?”
“没听说。”
“没听说,那代表他没事。”杨纶喜上眉梢的说道:“你去找史大将军吧。”
“喏。”斥候什长应了一声,带队向大营狂奔而去。
“大王!”杨纶的亲兵统领心知主上这些天寝食难安,恨不得飞马北上,便建议道:“如今没有战事,要不咱们去接卫王吧?”
“别以为他打赢一场胜仗,就很了不起。要接,也是他来接我。让我眼巴巴去拍他马屁,他做梦。”杨纶嗤之以鼻的说道:“你们以为我在这里等金刚奴?那你就错了,我只是蹓蹓马而已。哼哼,随我回营。”
杨纶调转马头,趾高气昂的走掉了。
“……”众亲兵面面相觑,相顾无语。
您蹓马可以,但用得着白天晚上都来这里蹓?
第106章:北城血战
自阿史那合真向步迦可汗许下三天攻克大同城的诺言以后,大同城的攻防战就变得异常惨烈和血腥,他为了攻克大同城,命令将士们没日没夜的攻城,短短两天时间,城下已经铺满了突厥士兵的尸体,城前一大片区域都被凝固的鲜血染黑。但是大同城旗杆上那面“隋”字战旗,始终在迎风招展,并没有因为突厥人不要命的打法而退后半步。
在旗杆下抗击敌人的隋军将士,也因为敌军的惨重伤亡,士气越来越高昂;而民夫和工匠们,同样在战斗中变成铁打一般的悍卒。
胡子接茬的张须陀爬在女墙之前观看敌情,他趁着敌军调换士兵的间隙,一手拿着一张胡饼、一手拿着一个水囊,啃一口胡饼就喝一水,然而一双目光却始终盯着远方的敌军。
这一次,他看到的是突厥人正在进行大规模调动,仿佛整个大营都调动了起来,四面八方敌军正在营前聚集,渐渐汇集成一片黑压压的方阵,以一种铺天盖地的方式向大同城威压而来,同时他还看到后面的士兵用马匹驼运一个个鼓鼓的袋子,他知道那是准备用填平城池的沙袋。
张须陀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城下,只见尸体、滚木礌石已经堆积了两丈多高,且以一道斜城向外延伸,要是突厥士兵的沙袋一一堆积,定能与城墙高度持平,到时候,一场惨烈的白刃战在所难免。
隋军兵力不如敌军不说,而且将士们从头到尾,足足打了八九天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所有人都没有睡上一个安稳觉,每个人都筋疲力尽、疲惫不堪,精力体力都远不如轮番上阵的突厥兵,若是在城头上跟人数众多的突厥军打白刃战,己方士兵必将损失惨重。
旁边的阴世师凝视铺天盖地的敌军了一会儿,向张须陀说道:“张参军,敌军这次投入的兵力足足比前两天多了一倍以上,看来步迦老儿是准备和我们进行孤注一掷之战了。末将认为胜负将在今天决定。”
“的确如此。”张须陀转身向候命的亲兵喝令道:“传我命令,把所有能战的士兵和民夫工匠,全部投入战斗中来!”
“喏。”亲兵立即挥舞令旗,向钟楼方向发布旗号。
钟楼上待命的号令兵见状,立即“当当当”的奏响了召集军队的钟声。
刹那之间,一队队隋军士兵从城内涌出,迅速向城上集中,民夫和工匠也从军营之中纷纷赶来。
……
城外,铺天盖地的突厥军已经列队完成,随着前两天攻城战已经宣告失败,阿史那合真承诺的“三天攻克大同城”只剩最后一天了,如果他今天还是拿不下大同城,不但对整个突厥局势不利,而且还严重影响到他继承人的位置,只因步迦可汗同样看好的阿史那步度已经率领四万大军去迎战启民可汗了。若是阿史那步度打个大胜仗回来,而自己却毫无寸进的话,结果会相当难看。
所以他横了一条心,一次性接出了七万大军,把剩下的一百三十辆云梯车、六十座井阑全部投入到了战斗中来,此外,还把已经空了的帐篷裁剪,缝制成简陋的沙袋,今天哪怕是把这些士兵打光,他也要拿下大同城。
“进攻!”阿史那合真一挥战刀,嘶声大吼。
“呜呜呜呜”的号角声开始变得紧密,七万大军簇拥着一百三十辆云梯车和六十座井阑向大同城再次杀去,从城上看去,密集的突厥军阵俨如一幅黑色地毯一般。
城上的投石车率先发威,一根根长长的臂杆轮番抛出,数十块巨石砸向了密如蚁群一般的敌群,每一块巨石砸到地上,“地毯”就会出现一个小小的缺口,但后面的突厥士兵瞬间又把缺口合拢,使“地毯”重新完整起来。
“砰”的一声巨响,一座井阑被巨石砸个正着,顿时木片四溅,井阑上的突厥士兵张牙舞爪的惨叫着摔了下来,被下面密集如林的长矛洞穿而死,下面的一些倒霉士兵被摔下来的袍泽、坍塌的井阑砸死、砸伤,但这一切都没有影响后面士兵的挺进。
这些高大的井阑用巨大的木头拼接而成,长宽各有两丈,高达五丈,四周覆盖牛皮,内部有简易的梯子直通顶端的木台,每一个平台上方站着四五十名士兵,平台前端是厚实的木块,可以有效的抵御隋军箭矢。
底部装有六只大木轮,由六十匹战马拖拽前进,左右和后面还有士兵在推动,这种笨重的井阑只要不被巨石击中,它就能直接把士兵送上城头,也能使平台上的士兵居高临下的对城头上的士兵进行压制。
“砰”又有一座井阑下部被砸中,后面的车轴被砸断,两只大木轮无力倒向左右两侧,井阑顿时向后倾斜,横梁的榫卯结构相互脱开,渐渐失去重心向后倒下,两边士兵大喊奔逃,然而前后左右都挤满了人,谁也逃离不了,只能嚎叫着闭上双眼,被轰然倒塌的井阑压死。
突厥军在一阵阵急促的号角声中攻势如潮,隋军轮番抛飞的巨石如同是在海洋中溅起的浪花,瞬间又被汹涌而来的人潮淹没填平。
在突厥士兵这种不要命的进攻之下,隋军之前的一切努力,就像是没有给对方造成一丁点的伤害似的,如此一来,如狂澜涌来的敌军煎鱼终于靠近了大同城城墙。
城上城下箭如飞蝗,敌我双方都不断有人中箭倒下,而突兵军的云梯车纷纷搭上了城墙、沙袋也被扔到了尸山之上。
杀红了眼的突厥士兵如疯如狂的向上攀爬,他们一手举盾,一手用长矛、战刀与城上的隋军激战,虽然头顶上的滚木礌石总会把云梯车上的突厥士兵清扫一空,但立刻又有突厥士兵蜂拥而上。
隋军士兵冷静的向云梯车两边放箭,云梯车上的突厥士兵纷纷中箭摔下,但很快突厥士兵就学精了,他们不再理会头顶,而是把盾牌防护两侧,使士兵中箭概率渐渐减少。
城头上,每架云梯车前都有数十名隋军在和敌军交战,在城东的一座云梯前,校尉权旭已经杀红了眼,他率领本部仅剩存的六十多名士兵和汹涌而上敌军进行最惨烈的交战,他们面对的是突厥附离,这些人个个身材魁梧、骁勇善战,作战意志不比最精锐的隋军士兵差,他们手执盾牌,挥动长矛、战刀与隋军斥候军杀在一处。
在云梯前作战的一名隋军士兵被刺中额头,血涌如注的仰面倒下,另一名隋军立即挥动长矛刺穿敌军胸膛,将他挑下城去,落下的尸体将下面的士兵砸了一空,隋军士兵重新顶住了缺口,另有两名士兵拿着铁锤,一锤锤的奋力砸向搭上城头的抓钩。
带着抓钩的两个梯帮在力量的作用下向两边展开,横穿的踏板一下子掉了三块,上面的士兵踏了个空,纷纷的摔了下去,一名身手敏捷的突厥士兵抓住了城垛,正想使力纵身而上,权旭手起刀落,将他的手掌斩了下来,突厥士兵惨叫着落下。
权旭刚刚松了一口气,却见另外一架云梯车前出现了险情,只见十几名凶悍的突厥士兵已经冲上了城头,他们将一名名民夫砍死在地,努力将豁口扩大。
他二话不说,便率领十名士兵杀了过去。
然而出现险情的地方不止一处,毕竟兵力上的差距摆在那里,随着七万突厥士兵的全部涌上,他们很快就占据了上风,从云梯车上来、从井阑下来的士兵越来越多,很快就有千多人与隋军在城头上鏖战,形势变得十分危急了起来。
“张司马,城西快顶不住了。”一名隋军士兵向张须陀禀报。
“你们随我来!”居中指挥的张须陀率领五百隋军向西城头奔去。
随着这支生力军的加入,战事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张将军,快点让民夫和工匠退走。”西城守将是张定和,他见张须陀率军来援,急得大吼道:“不是末将无能,而是民夫和工匠已经影响我们作战了。这些人虽然已经有了几天的作战经验,可是他们毕竟没有经过战阵的训练,在和敌军面对面的厮杀时,全都乱了,将士们想去帮忙都过不去。”
这边架了十几架投石车,每一架有百多个民夫、工匠在操作,这些人一乱,便拦住了隋军士兵的去路,张须陀也知道投石车发挥不了作用了,于下下令道:“民夫和工匠全部撤回南城城墙!”
随着命令下达,民夫和工匠如潮水一般向南城城墙撤退,准备去操作那里的中型投石车。
随着数千名民夫和工匠兵的撤走,北城城头顿时变得空旷了起来,隋军士兵重新整顿阵型,与冲上城头突厥士兵奋战在了一起。
当隋军形成杀敌阵容,很快就重新掌控了全局,杀得敌军死尸遍地,纷纷退回了井阑之内。
隋军士兵趁机将火油罐扔向井阑,用火箭点燃了火油,迅猛燃烧的火势将一辆辆井阑吞没了。
“张司马,要不用火油烧敌军?”张定和大声建议道。
“敌军太多,且带有沙袋,火攻起不了多大作用。”张须陀见到越来越多的云梯车、井阑靠近,许多突厥士兵又杀上来,与将士们战成一团,又见民夫和工匠纷纷爬上的南墙竹梯,登上了城墙,下面等待的人已经不多,便说道:“北城城墙肯定守不住了,若是与敌军混战,我军士兵想退都退退不了,立即摧毁所有投石车,全军撤回南城!”
命令下达。
隋军把投石车、床弩一一摧毁,开始边打边退,弓箭手用箭雨压制追击的敌军,刀盾兵举起盾牌掩护,其他兵种纷纷奔下登城马道、登城梯,然后在下面放箭掩护后面的士兵后撤,队伍井然而有序。
。。。。。。。。。
大同城四十多里外的草原上,建立了一座巨大的营盘,顺利和史万岁、杨纶、薛世雄等人会师的杨集,已将军队移师至此,正在耐心的等待着大同城方向的消息。
据张须陀和史万岁等人约定,一旦北城城墙失守,他们便退守防御北方的南城城墙,继续凭借这道不亚于北城的关城抵御突厥兵,当突厥兵大举入城,左右两边的山势上的伏兵也将发挥作用。
然而没完没了的攻防战已经过了两天时间,大同城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发出来。
按照他们的约定,若是张须陀需要他们率军大举压上时,便会用烽火为号,但是现在已经过了第三天中午,但远处的烽火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可见大同城那边还没有用到他们这支军队。
中军大帐之内,高坐上首的杨集问道:“史将军,张司马让你们打何处?是攻打城外的突厥兵,还是直捣步迦可汗的王帐?”
史万岁想也不想的回答:“他让我们攻打城外的攻城之军。”
“这太保守了。”杨集笑着说道:“如今你们有三万人、薛总管和高将军有五千人,我有两万两千余人(包括奴隶军),加起来就是五万七,我们拥有这么多的军队,完全可以杀向突厥大营,来他个擒贼先擒王,只要我们拿下突厥大营,把步迦可汗干掉,其他敌军就好办了。”
“卫王这个想法非常不错。”史万岁听得怦然心动,双眼发亮的嘿嘿发笑:“步迦老儿重心在大同城,以及东边段文振和启民可汗他们,在西边只布了些游骑,咱们一旦猛烈袭击,定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王兄,你怎么看?”见史万岁认同了自己的计划,杨集又问向旁边的杨纶。
“卫王阁下!”一脸不爽表情的杨纶,用一种阴阳怪气的口吻说道:“您不但是凉洲刺史、凉洲大总管、右卫上将军,而且还是此役的主帅,我和史将军、段文振和启民可汗是偏师,薛总管和张司马则是你的属下,你说怎么打就怎么打呗!您老人家那么厉害,一言不合就杀得整个大湖区血流成河,谁敢反对您啊?”
说得好像担心杨集担心得吃不好、睡不香的人,不是他一般。
面对这样一个堂兄,杨集除了苦笑,还能咋办?
杨纶的为人和品行,杨集实在太清楚了,这家伙本身是“四大金头”中最仗义那个,而且老爹临终前还托他多多关照自己、帮衬自己,
他不担心自己的安危才怪。
“那就这么说定了,只要烽烟传来,咱们就进攻突厥大营。”杨集看了杨纶一眼,说道:“本来我准备让王兄当前锋,杀向突厥王帐,可是如今看来,王兄好像不太舒服,恐怕不能胜任此事了,这样吧……”
“谁说的、谁说的?我好得不得了。”杨纶顿时眉开眼笑了起来,他也不管逻辑合不合理,只管说道:“我上一回就差点把沙钵略老儿逮住了,这次肯定可以逮到步迦老儿。”
“那行!你带两万铁骑为前锋,直击突厥大营中军大帐,我当左路军,史将军、薛总管组成右路军。只要烽火传来,便以雁形阵直击敌营。”
“遵命。”众人起身应命。
“启禀大王!”史怀义从外面大步而入,抱拳施礼道:“大同城烽烟已经点燃!”
“是吗?”
杨集等人步入大账,果真见到远处燃起了三柱烽烟,这是史万岁布置的临时“烽燧”把大同城的烽烟连接过来了。
杨集立即大声令道:“传我命令,全军准备出发!”
“呜呜呜呜”的号角声吹响。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五万七千余名骑兵出现在无边的旷野里,大军按照之前的安排,分成了三队,以雁形阵的阵式杀气腾腾地向大同城方向疾奔而去。
第107章:烈焰腾空
大同城本身是以军营、官署为主的大‘军营’,士兵家眷主要居住在南城一带,而普通老百姓则集中居住在南方的老城,所以这座坚城完全就是一个军事要塞。
早在大战来临之前,将士家眷已经把家财转移老城到老城的宅子,整个巨大的城池除了隋军士兵和助战的民夫、工匠以外,已经空无一人,甚至连战士食用的食物,也是百姓们每天从南城城外的临时“厨房”送来,所以城内除了空荡荡的建筑物,再也没有一样有价值的东西。
突厥士兵占领了北城城墙以后,一些人跑到城楼第一层,他们拼命的推动绞盘,把厚重的城门抬升上来,城外士兵见到久攻不下的城门终于被打开,顿时暴发出了惊涛骇浪一般的欢呼,精神抖擞的纷纷向城门汹涌而去,很快就把城内一条条沟通南北的大街小巷挤得满满当当。
被胜利激励得士气大振的突厥士兵,并不知道大同城南北两道城墙都是防御北方来犯之敌,隋军在北城失守以后,可以继续用之前的办法在南城坚守,而且形同瓮城的城池左右是高大山体,上面早已布置了投石车、滚木礌石等等守城之物,只要左右两面把这些东西往山下砸,整座城池都被摧毁干净。
可以说,大同城完全是一座专门用来对付突厥人的极其歹毒的城池,此城如此设计的原因,是因为突厥人多次从大同城方向入寇中原,给凉洲带来了一次次惨痛的灾难,建成至今,一直以为百姓们抵御了来犯的小股游骑。
此时城内挤满了数万名突厥士兵,他们高举盾牌,在远离南城城墙的空地上向城头射箭,但隋军有城墙可倚,他们半蹲在城上,用弩箭向下面还击,将敌军射杀得伤亡累累。
张须陀站在城楼上注视着源源不断涌入城中的突厥士兵,这帮不知死活的强盗,真以为进入城就可以抢特抢了,却不知这是一个巨大的死亡陷阱。
“张司马,烽火点燃了。”一名士兵指着西边的山势大喊道。
张须陀回头一看,只见一柱烽烟在山上腾空而起,这表示史万岁的大军已经到达二十多里内了,他目光又转向北城门,那里还有突厥不计其数的突厥士兵涌来,更有一些着急的士兵通过云梯车、井阑登城,然后朝南边狂奔。
而且布在北部山上的士兵还没有发出信号,显然后面还有不少突厥士兵,他要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岂能现在就把杀招使出?
“我知道了。”张须陀淡淡的说道:“等敌军全部入城了再说。”
又过了一会儿,阴世师奔了上来,高声道:“张司马,杨善会和李靖内时让人在山上舞动旗帜,敌军已经全部入城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动手了?”
“敌军尚未远离北城,耐心再等等片刻!”张须陀沉吟半晌,笑着说道:“如果现在就放火、放下滚木礌石,肯定还有许多人可以逃走,这于我们大隋利益不合。我们要是多杀一个人,突厥以后就少一名战士和牧民、我们就少一名敌人。反正这些强盗已经是锅里的肉了,咱们不着急。”
“喏。”阴世师也笑了起来。
……
阿史那合真也随后军涌入了城内,他本来还沉浸到攻克大同城的兴奋之中,可是当他看到城南还有一座和外城一样高、且是防御北方的城墙时,他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一般来说,隋朝城池的四面墙都是箭头朝外,只要攻城一面城墙,就可以以此为据点,向两边开杀,然而大同城的却打破了常规,南北两道城墙都修在陡峭的山势之中,抛开被挖得陡峭的山体不论,两城完全就是单独的存在,更可恶的是,两城竟然都是防御北方、箭头朝北,光溜溜的城墙无处攀登,要想夺下此城,只能继续向之前那样用人命去填。
“叶护,我们现在怎么办?打还是不打?”一名万夫长在他身边低声询问。
“打啊!当然要打了。”阿史那合真冷冷的说道:“大可汗方才让人告诉我,说阿史那步度那小子已经打了一场漂亮伏击战,昨天傍晚他在蒙摄和达便中埋伏的地方,用隋军的办法歼灭了染干三万前锋,如今全军上下士气大振,正与染干主力打得不可开交。”
“这是个好消息啊。”万夫长精神抖擞的说道:“大可汗如今怎么安排的?
“大可汗如今又派一万名拓揭之士、一万名铁勒兵过去帮忙,染干那叛徒此番应该沧为步度的功勋了。”阿史那合真望着前方高大的城楼,脸上露出了一抹担忧之色,叹息道:“如果我们就此撤军,或是攻不下大同南城,大可汗怎么看我们?将士们怎么看我们?”
“这???”作为阿史那合真的心腹,这名万夫长自然知道会影响到“主上”的继承人的位置,若是叶护地位不保,继而也会影响到他们这些人的位置。
“不过此城虽然坚固,却也需要有人镇守才行。”阿史那合真说道:“从之前的战斗,即可看出隋军已经后劲不足了,只要我们继续一哄而上,他们有再多箭矢、再多投石车,也守不住城墙。”
万夫长点了点头,问道:“叶护,需要把云梯车、井阑车推进来吗?”
“那东西高大无比,根本进不了城。如果拆卸入城,重新组装,时间也来不及了。”
阿史那合真看了眼正隆隆推进城来的两座攻城车,这两个庞大的家伙高两丈、长四丈,外面覆盖了挡箭的木板和牛皮,整体如同两座移动的房子,而里面的木架上吊着长达三丈的撞击木,撞头的尖头装有生铁,奋力一撞即有万斤之力,各由八百名身材魁梧的士兵推着前进。
“命令将士们用弓箭压制住城上隋军!绝对不能让他们将攻城车摧毁。”阿史那合真吩咐一声,便纵马向南城奔去。
待他到了南城,发现隋军完全被已方士兵用弓箭压制住了,城下城下箭如飞雨,众多突厥士兵的发出的箭雨使城上隋军没有任何机会,固然时不时放下的滚木礌石使己方士兵出现巨大的伤亡,但受到胜利鼓舞的突厥士兵此时士气大振,死了一批人,立即又有士兵补上缺口,继续对城上隋军进行压制。
阿史那合真见状,心中松了一口气,尽管南城城墙也很坚固无比,但隋军兵力上的劣势,却使它不像北城那么难攻,今天完全可以将之攻克。
两架并行的攻城车轰隆隆的驶向南城,他们庞大的身躯占据了大半街道,阿史那合真担心两架都被城上隋军摧毁干净,连忙吩咐道:“先用一架,另外一架先留着。”
“是。”亲兵连忙过去安排。
就在这时,一名巡哨飞奔来报,大声说道:“叶护,十里之外出现大量隋军骑兵,他们足有六七万人,正向这边杀来!”
阿史那合真听得心头大惊,连忙问道:“哪来的隋军?难道是步度打败了?”
“不是!”巡哨连忙说道:“这支军队是从西北方来的,他们以箭矢之势杀向了大营。”
阿史那合真听得心惊胆战,大营之中的精兵所剩无几,剩下的要么是伤兵,要么是损失惨生的铁勒兵,若是几万名以逸待劳的隋军士兵杀向大营,营盘是的士兵肯定抵挡不住,当即下令道:“后军为前军,退守大营。”
他下完命令,焦急的调转马头向奔去,忽然,身后的士兵传来一阵惊叫,阿史那合真回头一见,只见密集的陶罐从城上丢了下来,紧接着便是漫天火箭飞了下来,被火油淋了个正着的士兵身上纷纷起火。
一片混乱的城前士兵你推我搡、相互拥挤践踏,拼命向北逃,但密集的人群,以及堵道路上的攻城车却使逃跑变得十分艰难。
吓得魂飞魄散的阿史那合真在亲兵护卫下,向北逃去。然而布在两边山上的投石车也纷纷发威,将一块块巨石砸向北城的木制建筑物,与此同时,两边的滚木也翻滚而下,它们受到突出的山体阻碍,纷纷弹飞而来,砸向了更远的地方。
坍塌的建筑物木料,以及滚木、石块,很快在城内形成了一道乱七八糟的难以逾越的天堑,死死的拦住了突厥兵的退路。当这道天堑形成,山上投石车便把一个个装满火油的木桶抛射而下。一时间木桶破碎,火油四溅,然后又是一片漫天火箭从天而降。宽约十丈的大火之墙很快就形成,令突厥士兵难以逾越。
之后,那些轻便的小型投石车调转头来,朝城内发射火油桶、火箭。
城内的火势越烧越大,而一罐罐、一桶桶火油还从三个方向不断抛下,四溅的火油加大了火势,大同城顷刻之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盆”,着了火的火人到处奔逃,摔倒的人在火中挣扎,凄厉的惨叫之声响彻整个城池,阵阵肉香冲天而起,数里可闻。
第108章:直捣中军
大同城内大火冲天而起,汹涌的火势把城内一栋栋木房、一个个军营吞没,而汹涌的大火中,突厥士兵嘶声惨叫,争先恐后逃命,但此时的大同城,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盆,他们又能逃向何处?
在这一战中,阿史那合真一共投入了七万兵力,除了那些死在北城外的人,活着的士兵在胜利、财富、美女的诱惑之下纷纷入城,哪怕是身上带着重伤的士兵也都担心辛辛苦苦一场空,也都忍痛入城,希望能够抢到一点财富。
但是如今大火满城,士兵们一律被烧死、被熏死、自相残杀而死,弥漫长空的肉香味也慢慢的变成了烧焦的臭味。这也意味着七万突厥大军死得一个不剩,使隋军取得了十分辉煌的战果。
……
十多里外的突厥王帐欢声笑语一片,步迦可汗和第二可汗等心腹面带笑容的一边吃庆功宴、一边商议着接下来的事情。
草原物资匮乏,所以他们的饮食习惯十分粗犷大气,他们饮酒用的是镶嵌着珠宝的大铜碗,一个个盛满酒水的牛皮囊鼓鼓胀胀的,而所谓的菜,其实只是一只炖全羊、一只烤全羊,两只羊跪伏在盘子上做食草状。
“说说你们的看法吧。”步迦可汗吃了一块炖羊肉,笑着问道。
之前他利用染干左右逢源、首鼠两端的心思,再加上史蜀胡悉从中说项,使染干以为阿史那步度带去的四万精锐是一些送死的杂兵,是以让他的长子阿史那咄吉带着三万精锐为前锋。而阿史那咄吉得到父亲的命令,并没有多少防范之心,最终被阿史那步度、蒙摄杀了一个猝不及防,阿史那咄吉的溃兵又冲乱了中军,阿史那步度一路掩杀,取得了杀敌近四万人的大胜,若是段文振率领的军队及时援助,染干的大军非被打得崩溃不可。
不过他们虽然获得了一场大胜,但由于装备精良、能征善战的隋军的介入,也令只穿皮甲的阿史那步度军,付出一万之多的惨重代价。
尽管这是一个惨胜,但此役也让萎靡的步迦可汗军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全军上下因此土气大振,大营的颓废的氛围一扫而空;就在不久前,阿史那合真也送来了攻破大同城的消息,这可谓是双喜临门。
“大可汗,依我之见,我们也不需要向隋朝求和、搞什么贸易了,干脆直接挥兵杀入甘州,然后杀向凉州…大兴。”一名矮壮的汉子自得的笑道,他已经喝了很多酒,此时酒意上涌,整张脸像是充了血一般。
步迦可汗斜乜了他一眼,那双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之色,像是一盆冬天的冰水从头到脚泼下,令这名汉子头脑似乎清醒了一些,行了一礼,悻悻的重新坐下。
步迦可汗不给他多话废话的机会,直接点名了,“第二可汗,你觉得呢?”
第二可汗连忙放下手中的酒碗,恭恭敬敬的向步迦可汗说道:“大可汗,这两场大胜打出大汗的雄风,无论是染干,还是隋朝都见识了我军战力,虽然我军可以深入形同虚设的甘州、凉州,但如此一来,便和隋朝不死不休,再无化解恩怨的可能了。如果我们做得太过,隋军完全可以再派几支像杨集这样的军队杀向北方,我们根本承担不了那严重的后果。所以我认为我们此行目的已经达成,最好还是见好就收,留下一个和谈余地。”
“第二可汗说得不错。”步迦可汗点了点头,向众人说道:“我知道你们不甘心,事实上我也不甘,但是实力不如隋朝,我们得认,只有攒足了本钱,才能和隋朝一决生死。若是强行为之,就再也没有扳本的机会了。”
他叹息一声,继续说道:“我们虽然打赢了染干一次,但是我们除了他以外,还有隋朝这个强大的敌人,我们前前后后已经损失了近十多万名勇士,再这样打下去,我们哪有军队对抗隋朝?别说是隋朝了,便是染干也对抗不了,甚至连乙失钵、鲜卑等部都无法重新征服。当然了,我们也可以从西方增兵,可都六(步迦之子、匮射可汗之父)东进之路被阿史那达曼(泥撅处罗可汗)堵得死死的,根本无法过来,我们现在只能撤回军队,先把大湖区的反贼消灭,接着再把乙失钵消灭,然后和都六夹攻阿史那达曼,等我们把那边的叛乱平定,再来对付染干也不迟。”
就在这时,大帐剧烈地震荡了起来,远处传来闷雷一般的声音,这明显是有大队骑兵杀来了,紧接就是杀声四声、惨叫之声不断,众人一下子就站立了起来,一个个都惊疑不定的冲出了大帐。
“大可汗,叶护的七万大军全完了。”一名满脸是血泡的士兵冲了过来,他噗通一声的跪倒在步迦可汗面前。
“究竟是怎么回事?”众人闻言大惊,步迦可汗上前几步,大声询问。
这名士兵嚎叫道:“叶护率领大军杀入大同城中,但却中了隋军的诡计,他们从城池两边的山上投下滚木礌石堵住了大军退路,然后用火油烧城,我们全军覆没,我和几个人在跑得快,又在北城,所以侥幸逃了一命。”
“这大营的马蹄声又是怎么回事?隋军又是从何处来?”步迦可汗强迫自己冷静下去,迅速的问道。
他的大营在大同城的东北方,距离隋军的始发之地更要远了十多里,所以至今还没有消息传到这里。
“我也不知道啊。”
便在这时,一名满头大汗的千夫长冲了过来,大声叫喊:“大可汗,漫山遍野的隋朝骑兵从西边杀来了,快走。”
“快让附离前去迎战。”步迦可汗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人说道:“事到如今,除了去和阿史那步度会回之外,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了。我们立即去和步度会合。”
他的数千名附离之士已经冲上去和隋军骑兵迎战,另有千名附离护卫他们便向外奔跑。
第109章:你骂圣人?
嘹亮的号角声在突厥大营吹响,五万多名隋军骑兵汹涌杀向大营,铺天盖地杀气横扫一切、杀戮一切,瞬间便将数千迎战的突厥军击溃得一干二净,杀入了大营。
草原游牧民族的营盘并不像中原军队那样讲究,他们个个是骑兵,嫌弃壕沟、栅栏、拒马阵麻烦,一般在占据大势之时,就不会搞这些;营盘之内更加没有用各色旗帜划分区域,也不会旗、鼓、金指挥战争,他们打仗全靠勇力一鼓作气,一旦他们士气受挫、或是出现超过三成的伤亡就会立即崩溃。
将近十多天的攻城战已使突厥士兵筋疲力尽,有生之力分别被派去了大同城、迎战段文振和启民可汗,剩下的士兵多为疲兵、伤兵。此时全营乱作一团,且步迦可汗已逃,没有人再约束和指挥他们,全营将士们尽皆胆寒心裂、望风而逃。
杨集指挥的这一场战争,就是抓住了突厥人轻率无备、胜则掠夺、败则崩溃和营中士兵疲倦的特点,来一个擒贼先擒王,几万名士兵在营盘中纵横驰骋,杀得乱如没头苍蝇的突厥兵死尸遍地、血流成河。
负责攻向中军大帐的杨纶,遇到了迎战的数千名突厥附离,他没有采用中原王朝的传统战法,即是先用弓箭射伤敌人前军、打乱敌军战脚,然后挥师突击。他这次放弃了弓箭射敌,是因为隋军兵力多,而且弓箭起不到速度杀敌的效果,非但起不到大作用,反而会给敌军组建阵式的机会,倒不如利用兵力、武器锋利、铠甲坚韧、士兵强悍等等优势,将对方这支看着十分强悍的军队杀得魂飞魄散、士气崩溃,只要将这支军队打光,那接下来的战斗就好打了。
所以当他看到这支军队列阵而来,不仅没有减速,反而闷头杀了过去。
“轰隆隆”一声响,两支军队中军大帐之前的空地猛烈相撞,杨纶长槊跟着战马冲刺,血光迸出,长槊刺穿了一名千夫长胸膛,杨纶暴喝一声,双臂用力将他甩向后面的敌军,将后面的几名士兵砸下马来,接着长槊左挑右刺,瞬间便将十名附离刺于马下。
忽然感觉到风声传来,他一闪身,一支长矛从他右肋穿过,锋利的矛法划过铠甲,带出了几点火星。杨纶不加思索的拔刀向后劈去,只听到‘噗’的一声响,一颗人头飞起,一名偷袭他的百夫长脑袋被劈飞,热血从脖腔中狂喷而出,溅了杨纶一身。
杨纶挥动马槊,俨如虎入羊圈,马槊在敌群之中劈打砍刺,打得敌军残肢断臂飞溅、人头暴裂。
受到主将勇悍鼓舞,隋军将士竞雄之志在心中沸腾澎湃,挥动长矛、战刀左右劈砍,只片刻之间,将士们的甲铠都被敌军的鲜血染红了。
将士们三人一组,配合作战,杀得突厥附离哀嚎遍野、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杨纶率领亲兵杀穿拦截之军,一股作气的杀向了王旗所在的王帐,一马槊劈断旗杆,两丈多高的旗杆轰然倒下,将那空空荡荡的王帐砸到地上。
杨纶策马踩了上去,将这面形同中原传国玉玺的突厥金狼头王旗夺走。
步迦可汗不知所终,王旗便是突厥士兵寄托希望的所在,如今王旗也倒了,使附离们也无心再战,开始撤出战场,向东北方向撤离。
杨纶见护卫王帐的士兵也已败退,他大声叫喊起来:“步迦可汗已死,敌军中军败了。”
将士们也跟一起大喊起来,“步迦可汗已死,敌军中军败了。”
万多名隋军的咆哮声,声震四野,令其他地方的隋军士兵也听到了,他们不明就里,纷纷热血沸腾的放声咆哮,一个二个仿佛在这瞬间如同战神附体一般,全都士气如虹、勇不可挡。
所过之处突厥兵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将营盘之内的突厥士兵杀得心胆俱裂、调头就跑,而一些准备前来迎敌的士兵茫然不知所措,也被溃兵席卷而逃。
刹那之间,营盘之内的突厥士兵彻底崩溃,被杀得哭声震天、哀嚎惨叫。
“呜呜呜!”趁胜追击的号角声在草原上吹响,隋军趁胜追击,杀得尸横遍野,鲜血都染红了原野。
……
大军掩杀数十里,杀得突厥弃尸数十里这才作罢,一名郎将策马来到如若血人一般的杨集面前,远远抱拳行礼道:“启禀卫王,步迦可汗已经率领残部,退往东部,那里有阿史那步度率领的四万余名大军。史将军让卑职前来询问,我军是否继续追击?”
史万岁和杨纶的军队是一支生力军,他们从关中跑到这里,至今一战还没打,全军上下都憋着一股气,所以在突厥营盘被杀得崩溃以后,都表现得十分强悍,把杨集的军队都甩到了屁股后面。
“不必了。”看了看即将落山的太阳,杨集摇了摇头道:“既然步迦可汗去与阿史那步度会合,我们明天再杀过去即可,让史将军和滕王、薛总管择地休整,大军今晚在此休息。对了,可有滕王消息?”
“回禀卫王,滕王率领前军追杀步迦可汗去了。”郎将迅速回答。
“让史将军派人把他追回来。”杨集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这个猛将兄是个性情中人,由于有易怒、易暴躁等等性格缺陷,能够制得了他的人又没有几个人,所以杨坚始终不敢让他独当一面。他在京城呆腻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上阵杀敌的机会,肯定敞开着杀。
但是杨集要的是把整支南下的突厥大军吃掉,而不仅仅是步迦可汗的人头,要是完成了这个目标,就算步迦可汗今天逃走、明天还是能逃走,最终也没办法对大隋造成不利了;而且有他存在于于都斤山中的突厥牙帐,那么对启民可汗也是一个强大的威慑,启民可汗以后即便干掉步迦可汗的势力,他自身也肯定不好过。
况且未来很快一段时间之内,恐怕自己都要在凉州任职,既然身在边境,岂能让突厥人好过?
“卑职遵命。”郎将遥行一礼,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杨集向王行本说道:“王将军,你二率本部将士去把突厥的营帐和牛羊搬来、赶来。”
“末将遵命。”王行本行了一礼,率部沿着原路返回。
“尧将军、李将军、薛将军。”杨集又向尧君素、李大通、薛举说道:“你们三人各率本部将士,原路返回,负责救助我军伤兵、抓捕溃兵。”
“末将遵命!”三将抱拳一礼,率兵离开。
“前军随我前进。”杨集也不知道史万岁能不能把杨纶唤回,便率领本部中的前军继续向前。
……
却说杨纶在击溃负隅顽抗的代表步迦可汗最强战力的附离军后,便率领士兵盯着这支溃兵杀,对于其他各部的溃兵全然不管。
等他们射/光了这支军队,压力为之一空,溃兵们见到这支这支杀气腾腾的大军,躲避尤不及,岂敢迎战?一个二个都逃到两边,将大路让了出来。
没有了溃军的阻拦,隋军的行军速度快了许多。
忽然,他看到前方溃兵极多,并且是一种趋于安静的状态,心知前方有个极有威望的人在收拢溃兵,于是二话不说就率军杀了过去,当他再次把这帮溃兵杀散,发现百多名身穿中原铠甲的突厥附离护卫着几名老者向东逃窜,其中一名老者赫然是他见过的第二可汗。
杨纶知道这帮老头之中肯定有步迦可汗,心头狂喜的猛抽胯下宝马,朝这支军队猛扑而去。
步迦可汗、第二可汗等人已吓得魂飞魄散,他们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立刻逃和阿史那步度会合,然后逃回突厥牙帐,但是当他身边传来一连串惨叫声时,他赫然发现,他的附离已经被一名血人也似的隋军大将杀死大半。
步迦可汗等人大吃一惊,拼命打马奔逃,最后剩下的六名侍卫大吼一声,一起扑向杨纶。
杨纶横槊刺挑,顷刻之间就把最后的附离挑于马下,这时那几名老头已经奔出几十步远。
杨纶将马槊往地上一插,策马追了出去,张弓搭箭,一箭朝着跑得最快的老头射去,箭矢射中了马屁股,强劲的力道使箭矢直没至羽,战马一声惨嘶的滚翻在地上,将马背老头掀翻出两丈多远。
“大可汗。”第二可汗等人一阵惊呼,把老头的身份泄漏了出去。
听懂突厥语的杨纶大喜过望,他如法炮制,将那几名老头也射倒在地。
几欲摔死的步迦可汗挣扎着要爬起身,一把冰冷的刀刃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
却是杨纶已经追了上来。
“请将军饶我一命!”步迦可汗恐惧万分的求饶。
“你竟然敢骂圣人?找死!”
杨纶知道自己要是把这玩意生擒回去,肯定能在安逸的生活中寿终正寝。
然而这老混蛋向大隋边境发动的大大小小战争,少说也有五六百次,他一言之下,却给大隋王朝带来多如牛毛的灾难。像这种罪大恶极的老东西,杀一百次都赎不清他的罪孽,凭什么好吃好喝的安享晚年?于是他故作不懂的将刀刃向前一捅,一代草原枭雄就此毙命。
接着又一不作二不休,一刀一个的把这些罪孽深重的老贼诛杀干净,并将之枭首。
第110章:壮士断腕
傍晚时分的隋军大营之内,一堆堆篝火已经点燃,隋军主帅杨集下令宰羊两万只来犒赏三军,虽然没有酒,但隋军将士个个都兴高采烈的享受着胜利的喜悦。
中军大帐前面的空地,杨集和几名主将一边乘凉、一边吃着今天的晚膳;一张张简单搭起的几案之上,除了史万岁、杨纶、薛世雄等后来之将有肉,杨集和王行本、尧君素、薛举、李大通、苏亶他们面前一律是野菜、蘑菇之类的素食,经过张出尘烹饪出来的这些素菜,美味之极。
“金刚奴,你素来无肉不欢,今天怎么不吃肉了?”这不是什么正式场合,所以杨纶叫得相当随意,笑着说道:“莫非你想出家为僧不成?”
“我又不差钱,我出什么家啊?”杨集一脸嫌弃的说道:“我是吃肉的时间太长了,吃得我现在看到肉食就反胃,恶心得想吐。”
“殿下所言极是。”王行本、尧君素、薛举、李大通等人闻言,纷纷点头赞同,他们从伊州出发至今,天天都吃肉、顿顿都吃肉,谁受得了啊?
“你们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杨纶有些哭笑不得,生平首次听到有人说吃肉吃到恶心得想吐。
“我倒是能够理解。只因我以前深入大漠掠夺突厥人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感觉。”史万岁笑了起来,向杨集问道。“卫王,现在只剩阿史那步度那几万名士兵了,我们接下来应该如何?明天就打过去吗?”
杨纶接话道:“这也是我想问的话,不过我在这个问题之前,先要问一个很不理解的问题。”
“什么问题?尽管问。”杨集笑着说道。
“今天这一战,步迦可汗不但损失了十多万大军,连本人也被我杀死了,可以说是大局已定。至于陷入前后夹攻的阿史那步度,虽然阿史那步度还有四万多名精锐之师,但是他的兵力远不如我们大隋和启民可汗,实际上已经翻不起什么浪花了。”杨纶目光看向杨集,问道:“我的问题就是——我军今天明明可以一股作气破了阿史那步度,为何却止步不前了呢?”
“阿史那步度麾下的突厥兵确实会因为的战争陷入短暂混乱、恐惧、恐慌,但我们今天要是强攻的话,必会激起他们背水一战的决死之心,这样会让我军出现重大的伤亡。”杨集解释完毕,微笑道:“但若我们等上两三天时间,效果就截然不同了。”
“有何不同?”杨纶疑惑道。
众人也纷纷停箸,将目光看向了杨集。
“王兄或许觉得那些溃兵会使阿史那步度增加部份战斗力,可是我却认为那些溃兵不是什么战力,而是恐慌恐惧情绪的散播者。”杨集说道:“兵法有云:‘凡伐国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胜为上,兵胜为下’,我们要做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而不是硬碰硬。所以要将溃兵这种恐惧和害怕的情绪扩散到全军,现在我们止步不前、蓄势待发,是告诉他们:我们不是打不过他们,而是不想打、懒得打,他们在松一口气的同时,那股恐惧情绪会不断扩大,两三天之后,我军再攻之时,先以金狼头大旗和步迦可汗、第二可汗的人头威慑,使其丧失胆魄,而后挥兵猛攻,敌军必然士气涣散,我军便可一战而定!况且阿史那步度想要突围,也不会朝我们这边打,是吧?”
阿史那步度倒不是不能打,只是时机不对。
对于杨集来说,这支军队已经不具备什么威胁能力了,只是这场大战结束以后,凉州会进入一段时间的休整,把多余的时间用在建设地方之上。关键是羌人问题才是最该解决的问题,虽然已经有不少羌人寨子被韦云起说服下山,但还有很多羌人部落、寨子没有下山,他们不信任朝廷是次要原因,主要还是受到慕容伏允蛊惑。
在这段时间内,这类羌人和吐谷浑人眉来眼去、很不老实,不但企图混水摸鱼,甚至有的羌人部落还跟吐谷浑人抢了一些往来于瓜州、甘州的商队,这也是杨集从史万岁听到的消息。
这些人所造下的孽,杨集自然要一一清算;而清算,则意味需要能征善战的军队去镇压,所以他不想把将士们消耗在眼下这场必胜的战争之中。当然了,阿史那步度和启民可汗要是狗咬狗那就更圆满了。
“你这家伙,真是士别三日,令为兄刮目相看呐。”杨纶啧啧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狡诈了?跟谁学的?”
“自然是跟孙子学的。”杨集笑了一笑:“不谈这个了,我们今天抓到多少俘虏?”
“启禀殿下!”苏亶起身,拱手答道:“仓促之间,卑职统计到了三万六千三百余人。”
“这么多?”杨集听得吓了一跳。
“不算多。”比较了解情况的史万岁说道:“步迦可汗带来了三十五万大军,阴世师率领击溃了五万前锋,在大同城内外前前后后死了近十二万人,另有六万铁勒兵被段文振和启民可汗打散,阿史那步度前后又分走六万,如今我们抓到三万六千余人很合理。”
“原来如此!”杨集点了点头,有些担心的问道:“有没有重伤的、残疾的?”
“没有!”苏亶肃然道:“突厥伤兵非常勇悍,他们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向我军还击,所以我军将士被迫作战,将之一一击杀。”
是你让人宰的好不好?
“……”众人看着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苏亶,心中尽皆无语。
杨集吩咐道:“英雄值得钦佩,明天让人好生安葬。”
“喏。”苏亶应了一声,重新坐下。
“这一战,大同城不仅打得最艰苦、牺牲最多、斩敌之数自然也是最多的…若非他们为我牵制了步迦可汗大军,我也无法无所顾虑的在大湖区大杀特杀。”杨集说道:“所以首功当是大同城军民、甘州军民。”
众人听得暗自遗憾,其实杨集之功才是最大的,他在大湖区歼灭的突厥兵、突厥有生之力也不少,而且他是此战的主帅。大同城军民立下的功劳,其实是他用人得当,所以归根结底首功都在他的身上。不过众人心中也敬佩不已,肯为属下放弃本该属于自己的首功,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倒是杨纶听得若有所思,也大致了解了杨集的用意,毕竟他是亲王,而且官拜凉洲刺史、大总管、右卫上将军,官当到他这种地步,几乎已经到头了,若是拿下首功,朝廷怎么封?
虽然在杨坚时代内,不用担心功高震主,但以后呢?以后杨集要是立功了,杨广怎么封?所以杨集主动放弃首功,实际上是十分明智的选择。
而以杨坚的英明、以及对杨集疼爱,他又岂能亏待自己的宝贝侄儿?一大堆实实在在的财物肯定是少不了的。
“启禀卫王。”这时,一名校尉匆匆来报:“张司马、刘刺史、张副总管、杨民曹、阴兵曹等人求见。”
“快请。”杨集连忙起身相迎,大同城化作一片焦土,可谓是百废待兴,而且这些大功臣实在太辛苦了,所以杨集只是让人把自己取得的战果、犒赏之物送去,并且让他们好生休息几天,谁想到他们还是来了。
当他们一行人走了不到百步,便看到一群疲惫不堪的勇士疾步而来。
每个人都蓬头垢面、形销骨立,虽然都失去了以前的英姿和风采,但是每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猛虎一般的气息,让人不敢逼视。
“张须陀参见殿下。”
“刘权参见殿下。”
“张定和参见殿下”
“杨善会参见殿下。”
“阴世师参见殿下。”
“韦云起……”
“李靖……”
“独孤平云……”
“宋正本……”
众人见到杨集率众出迎,连忙上前行礼。
“免礼!”杨集连忙上前,伸手将大家一一扶起,看着他们憔悴了许多的面容,只觉胸口有些堵,故作不满的说道:“不是让你们休息吗?怎么都跑来了?不遵主帅之令,罚你们每人吃烤羊肉十斤。”
“???”众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怎么?嫌罚轻了?”杨集笑问。
“自然不是!”张须陀苦笑一声,代替众人作答:“若是换作平时,末将等人巴不得有这样的处罚,只是今日闻着几万人的尸体从肉香味,变得焦臭味,现在实在食难下咽,殿下今天要罚,就罚我们不能吃饭好了。”
“张司马言之有不错。”刘权亦是苦笑道:“你们吃肉,我们喝几碗水就行了。”
杨集等人尽皆大笑,杨集笑着向李大亮吩咐道:“去找些葡萄酒来,这东西甜丝丝的,可以滋腹养胃。”
“多谢殿下!”张须陀等人拜谢。
众人重新入座之后,杨集问道:“你们都来了,谁在大同城收拾残局?”
“屈突总管。”
“屈突总管。”
“屈突通。”
“……”
杨集听到众人不约而同的报出屈突通,不由得愣了一下,但也没有放在心上,紧接着便向张须陀说道:“张司马,把你们这边的情况详细说来听听。”
“喏。”张须陀深吸了一口气,把事情的始末从杨集离开甘州说起,再到步迦可汗大举压境后的安排,然后是朝廷官员扣留军情……。
……
与此同时,四十里之外的阿史那步度大营充斥着悲伤的气氛,凉爽的夜风之中夹杂着一些悲伤的曲子、哀泣之声,那是祭司在悼念亡者的声音,只是此刻听在阿史那步度耳朵里,那些声音却慢慢变了味道,而哭泣之声也越来越大,很快就弥漫了整座军营。
算起来,从他们出兵到现在,也不过是两个多月的时间,但是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三十多万大军声势浩大、踌躇满志的杀向大同城,那时候,几乎每个人都认为兵锋所过,寸草不生。可是紧跟着就被打落到谷底。
原本是向着突厥的局势,不知从何时开始悄无声息的发生了逆转。
阿史那步度仔细的想了想,从时间上算,应该是从杨集绕道匈奴湖,奇袭大湖区开始算,短短一个月内,他们的大湖区便被杀得尸横遍野,求救的传信兵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来。大可汗本想在凉洲大地跟隋军拼破坏,只是他们还没接近大同城,五万前锋就被隋军杀得七零八乱……到如今,只剩下他这点军队了,哪怕把溃兵加起来,也只有七万多人,三十五万大军一下子就缩小五分之四。
他现在带着这几万毫无战意的士兵困守大营,眼睁睁的看着绝望的气息一点点的笼罩全营,可他却没有丝毫办法,毕竟他们今天败得实在太惨了,甚至连大可汗、第二可汗等等重要人物都死了。
这样一支军队,休要说是去跟士气如虹的隋军打了,便是启民可汗恐怕也打不过。
更要命的是,他的后勤重地是在老营那边,带来的粮食根本撑不过四天时间。
一旦消耗干净,那么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想到惨淡前景,坐在大帐内的阿史那步度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营破之日其他人或许能够活下去,但自己肯定没有幸理,因为他不但是此军主帅,还是阿史那家族子弟、步迦可汗指定的未来继承人之一,启民可汗没有放过自己的理由、隋军没有放过自己理由,甚至就连军中的铁勒人,也没有放过自己的理由。
所以他只能在兵败之前离开,至于去哪里?
于都斤山以东的南部是启民可汗的天下、北部是铁勒人的天下,大湖区也不安全,至于从隋朝控制的地盘去西突厥,阿史那步度连想都不敢想,现在看来,也只能去牙帐了,以他的本事,不说能够统一东/突厥,但割据于都斤山和肯特山之间的广袤的河谷草原却没什么问题,就算自己没有当大可汗的能力,却也可以尊贪汗可汗、阿史那怀德中的一个人为大可汗。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把这支兵马带走。
“将军,你找我们有何事?”这时,蒙摄和几名武将有些疲惫的来到大帐,纷纷向阿史那步度行礼。
“都来了?”阿史那步度看了大家一眼,很是直接的说道:“我军受溃兵的影响,全军上下都失去了作战的勇气,而且我们外无援军、内无粮草;要是继续守下去,我认为是死路一条。蒙摄,你认为呢?”
被点名的蒙摄默然点头,苦笑着说道:“正如将军所言,我军士兵已经被溃兵影响到了接近崩溃的地步了,不管是打还是守,都是败亡的结果。但不知将军有何想法?”
阿史那步度叹息道:“段文振和染干已经退到七十里外的隘口休整,而西边的隋军忙着打扫战场,还未对我们形成合围之势,我等可以率领大军北撤。”
“北撤?怎么撤?”蒙摄皱眉询问。
阿史那步度说道:“我在准备伏击染干之时,斥候在西边三十里外发现了一个缺口,这个缺口通到龙勒水,沿着龙勒水西行数十里,便是涿邪山的逐邪陉,从这里可以进入大湖区。”
“逐邪陉?”蒙摄沉吟半晌,说道:“逐邪陉异常难行,而且我们西行三十多里的话,大军根本瞒不过隋军斥候。”
“七万大军自然不能全带,你从仆骨部挑选五千名忠诚于你的勇士,而我则挑出一万人,然后一人三骑、多负粮草,一旦准备就绪,便让全军向隋军投降。”阿史那步度说道:“我们这一万五千人担任后军,到了隘口以后,我们快速脱离大军,向龙勒水方向飞驰,至于其他事情,就不用管了。”
阿史那步度这是准备断臂求生了!
以他们现在的情况,打也打不过、守也守不了,倒不如趁着隋军放松警惕之时,以大军投降为饵,自己带着心腹士兵迅速逃离,待隋军收拢完降兵,他们早已远遁,本来他是不想带蒙摄的,但此人是全军副将,且异常精明,他的行动根本就瞒不过蒙摄,于是便把他也算了进来。
蒙摄想了一会儿,十分苦涩的点了点头道:“我没意见,那就这么办吧。”
这是眼下唯一的生路了,虽然他只能带五千名勇士回去,但是从总兵力上说,他的配比远远超过只带万人的阿史那步度。
“好,大家去准备吧。”阿史那步度无奈的下令道。
事实上东边二十多里外也有这样一个隘口,但阿史那步度并不想把这支军队送给启民可汗,毕竟他们两人是东/突厥的直接竞争者,他又岂能白白送给注定是敌人的启民可汗几万大军?至于隋朝,不但是东/突厥之争的局外人,而且隋军本身就已经强大无比了,哪怕他们将这支降兵吞并干净,对他阿史那步度也没什么影响。
出于此虑,他才决定将这支兵马送给隋朝。
第111章:名扬天下
这一夜杨集做了一个美好的美梦,他梦见自己正和萧颖进洞房,当两人亲到一起那一瞬间,杨集潜藏在体内的热血彻底爆发,身体也起了本能反应。
正当他准备把萧颖剥成小白羊之时,梦却醒了,萧颖似乎也变成了柳如眉,一股芬芳清雅的香气紊绕在鼻端,迷迷糊糊的看了眼,只见柳如眉布满忧虑的美靥近在咫尺,精致无暇柳眉轻轻拧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面满是焦虑之色。
“如眉?怎么是你?”杨集迷迷糊糊的叫了一声。
这段日子以来,杨集一直处于高度的紧张之中,连睡都不敢睡得太死,今天忽然打败强敌,绷紧的心弦也松了下来,所以今晚不但放心大睡,而且还做了一个这么暧昧的梦。
“是我!”柳如眉焦急的说道:“公子,诸位将军有紧急军情求见,好像是突厥军大举进犯。”
“什么?”杨集彻底清醒了,他一轱辘的爬了起来,问道:“何时的事儿?”
按照他们的推算,阿史那步度已经无路可退、无处可逃,哪怕是要逃,也会从启民可汗那边突围,只因那边的军队不仅比隋军弱,而且还是阿史那步度回草原的近路。那家伙竟然舍近求远的夜袭擅长夜战、戒备森严的隋军,不是找死吗?
“奴婢也不知晓!”柳如眉低声说道。
“给我备甲。”杨集一边穿靴,一边吩咐道。
“喏。”柳如眉连忙伸手去取床头的帕複‘防弹衣’,然而杨集这时正好站起,柳如眉一手就抓到了杨集身上。
杨集闷哼一声,整个人顿时傻了在那儿。
“公子,带匕首睡觉容易伤到自己。”光线暗淡,柳如眉也不知自己抓到了啥,她十分坚定的继续说道:“请公子相信我们的能力,除非我们都死了,否则就不会有刺客能走到您休息的地方。”
杨集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神色:“我这‘匕首’天生就有,你先放手!”
“啊?”柳如眉目光一垂,这才发现她握着的刀柄不是她想象中的刀柄,而是抓住了男人特有的东西,柳如眉脸颊腾地一阵火烫,让她觉得自己的脸好像马上就要烧起来了一般,连忙放开了手,飞快的退几步,不敢再看这个‘藏器于身的君子’,长长睫毛扑闪扑闪着,斑驳的火光从折射到她纤秀身子上,透露出动人风姿。
杨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由于角度问题,他的“匕首”几乎被柳如眉拗成了九十度,还好质量很过关,柳如眉一松手,它又绷得笔直,可是这么一来,就显得很尴尬了。
他有些难堪的弯了弯腰,讪笑道:“我只是看你练柔术的妙相,你却直接动手,我算是连本带利的还了回去……”
“公子不要再说了!”柳如眉垂了眼帘,红晕满颊,恨不得能立时寻个洞儿藏进去,飞快地转移话题:“将军们还在等着公子呢。”
“说得对!”杨集侧了身子,取出被他当作内甲的帕複,迅速穿在身上。
柳如眉忍着羞意,将那套价值连城,却比明光铠甲轻便坚固的特制玄甲帮杨集穿上。
有了这玄甲的遮掩,杨集的尴尬之处总算不明显了,他提起头盔和麒麟剑便朝火光通明的前帐走去。
帐内众将官每个人都穿上盔甲,他们见到杨集到来,纷纷拱手行礼:“参见卫王。”
这是正式的场合,便是杨纶也恭恭敬敬的行礼,而且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列于史万岁之后。
“说吧,发生了何事?”杨集坐了下来,疑惑的问道。
“卫王,阿史那步度要逃跑了!”史万岁拱手道:“一炷香前,我军斥候来报,突厥军营门大开,全军都朝这边涌来,然而到了二十里,大军继续前行,约有两万人的后军却脱离大军,悄悄地往西北方向而去。卫王殿下,末将愿为先锋,追击阿史那步度。”
这事透着一股怪异之色,但既然事已至此,杨集也没理由让几万名敌军在自己眼皮底下堂而皇之的跑路,当即点点头道:“史将军、滕王,你二个率领本部士兵去看看;记住,若是敌军拼命进攻,则以游弋杀敌为主,不可与之硬战,待我随后率领大军赶到再做决断!”
“末将领命!”史万岁和杨纶兴奋抱拳,领命而去。
这时,李靖说道:“殿下,阿史那步度这是要逃啊!”
“他们是要逃啊。”杨集奇怪的看着李靖一眼,这是十分明显的事情,李靖说的不是说废话吗?
“史将军和滕王此次出兵,虽不能追到阿史那步度,却能立下另外一场大功。”
李靖也不多做解释,跟着杨集等人一起点齐兵马出营追击,大军追出不久,就看到前方到处是跪地请降的突厥兵。
杨集明白李靖的意思了,苦笑道:“阿史那步度这是弃军逃跑、断尾求生,他此时已经带着精兵逃离了,我军恐怕是追之不及了。”
虽然识破了阿史那步度的用意所在,但杨集却也无可奈何了,他一下子扔下这么士兵,严重的迟滞了他们的行军速度,便是看破了也无可奈何,去追的人多了肯定追不上,去的人少了,说不定是送菜。
在这件事上,杨集倒是不得不佩服阿史那步度的魄力和决断了,能看清自身处境是一回事,但是能够如此果断的壮士断腕却是另外一回事了。杨集扪心自问,若是换成自己的话,肯定不会丢下自己的几万名士兵。
“殿下,先收降这些降兵吧。而阿史那步度失去了这些降兵,且在众目睽睽之下抛弃大军,他哪怕逃到突厥牙帐,也不成气候了。”李靖笑着说道,随即又皱眉道:“只是启民可汗不会善罢甘休了。”
杨集笑着说道:“那就让他去追好了,追得上还是追不上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从眼下之局来看,步迦可汗在金山以东的势力已是苔藓之芥,不管贪汗可汗、阿史那怀德、阿史那步度再怎么有魄力,但实力摆在那里,能够掌控大湖区、大河区已是相当了不起的能力了,至于统一东/突厥却是万万不能了。日后就算想咸鱼翻身打回来,也要先把大湖区的薛延陀、鲜卑等部灭了,接着再打掉启民可汗打掉,之后才能杀到大隋边境,可是他们有这能力吗?
至于占据大河区以南的启民可汗,他这回遭到隋朝算计,不仅损兵折将,而且还把斛薛苍得罪惨了,若是没有大隋的支持,仅凭他手中的兵力,也统一不了东/突厥。而铁勒人在步迦可汗残余势力、启民可汗的夹缝之中生存,处境也不算好。
这意味东/突厥三国格局已成,要是把企图进入大湖区的薛延陀,以及大湖区之内的鲜卑等部算成两大势力,那么东/突厥便是“春秋五霸”之局。
杨集并不知道,史上的步迦可汗也是在今年大乱,铁勒各部皆摆脱他的统治降于启民可汗,步迦可汗率领精锐之师西奔吐谷浑,之后去与孙子匮射可汗会合,而留下的庞大部落尽归启民可汗所有,致使东/突厥统一于启民可汗之下。启民可汗兵不血刃、轻而易举得到步迦可汗、铁勒各部势力,使他拥有数百万子民,很快就成为大隋北方最大的威胁。
而现在,杨集不但歼灭了突厥几十万有生之力,又把十分重要的大湖区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使东/突厥的脊梁骨都被他打断了;最重要的是此战还把步迦可汗杀死了,使他统治下的精英分子没有如史上那般远走西突厥,而是继续留在东/突厥,这也让阿史那家族两相对峙的局面继续在东/突厥延续下去;可以说,他这一战对东/突厥造成的巨大伤害,远远超过步迦可汗史上的自动撤离。
只是这两者之间的差别,便是连杨集这个穿越人士都不知道,其他人就更不会想到了。
接下来,杨集指挥大军收降降军,而史万岁和杨纶请命追击阿史那步度,杨集也想进一步扩大战果,便让他们带着本部精骑追击,两人照着阿史那步度留下的踪迹追去,结果却只牵回了三万多匹驼着粮食的战马。
却是阿史那步度所带军队,都是一人三骑,当他们听说追兵到来,便把多余的战马都抛弃了,浩浩荡荡的战马堵死了隋军追击之路,当史万岁、杨纶收拢好战马,阿史那步度早已逃之夭夭。
当他们率军归来,便重新合兵一处,押解着声势浩大的俘虏朝大同城进发。
一路上,听着张须陀、阴世师等人介绍围绕大同城发生的战事,才知道除了阴世师击溃前锋之战,还在长达数百里的路上,发生了很多人所不知的拦截战,这些战事规模虽小,但却十分惨烈,在战争中,也涌现出了许许多多寸土必争、死战到底的英雄故事。而从突厥大营到大同城这一段距离更是尸横遍野、臭气熏天,连地上都被凝固的鲜血染黑。
虽然早已知道这边战争十分惨烈,但杨集也没想到打到这种地步,杨集留在甘州、留在大同城的张须陀、阴世师、刘权、张定和、韦云起、杨善会、李靖等人都是罕见的盖世英才,可是就算这样的阵容依托地利,竟然还打到这种程度,战事的惨烈程度可见一斑。
杨集看着满地死尸来不及收拾,便向阴世师、杨善会说道:“阴将军、杨民曹。”
“末将/卑职在。”阴世师、杨善会连忙策马走上前来。
“死尸容易引发瘟疫,而将士们也要休息,你二人立即组织俘虏将尸体集中焚烧,此事必须在今天之内完成。”
古代大战结束以后,通常会有大面积的瘟疫发生,有人说是上天示警、惩罚,然后要求皇帝举办祭天之类的祷告仪式,但这种瘟疫实际上是尸体聚焦过多、不及时处理所引发。
这个时代也出现了类似理论,许多名医都认为尸体多的地方容易发生瘟疫,只是由于通讯不发达、承载知识的书籍太少,百姓都处于一种蒙昧无知的状态,所以大多数人不知道瘟疫因何暴发,在无知的情况下,便将这一切归咎于上天降罪。
“遵命!”阴世师、杨善会一礼离去。
杨集又向王行本说道:“王将军,你率左军、奴隶军协防,若是有俘虏胆敢闹事,或许偷懒逃跑,杀无赦。”
“遵命。”王行本一礼而退。
。。。。。。
随着杨集的回归,这场改变大隋和突厥汗国关系、改变突厥汗国、改变东/突厥格局的战争以大隋大获全胜而告终。
这场战役,步迦可汗动的兵力足足有三十五万人,最后陆陆续续、零零散散逃回草原的人数不足六万人(包括斛薛苍),余者要么战死,要么被大隋和启民可汗俘虏,就连突厥汗国大可汗步迦可汗也惨在这场战役之中。
随着代表正统大汗的步迦可汗的死亡,早就名存实亡突厥汗国正式分裂为东西突厥,而东西突厥之内,又处于势力横行、战乱频发的乱象。
但是隋军在这场战役也同样付出了惨重代价,在大同城死伤的守军、民夫、工匠足有三万一千多人,加上杨集、史万岁、段文振伤亡的士兵,那么伤亡人数超出了四万人。不过和突厥军、大湖区的惨重代价相比,隋朝这几万人的死伤却是有些微不足道了。
这一场辉煌大胜,也使此役主主帅杨集名扬四海、威震天下;取得大同攻防战大胜的张须陀、三千破五万的阴世师、两败突厥偏师的段文振也步入名将行列。
差不多同一时间,乙失钵与贪汗可汗、阿史那怀德爆发了一场相持不下的血战,正当双方即将进行大决战时,鲜卑等部端了大湖区的吉尔吉斯盆地、泥撅处罗可汗杀向了兵力空虚的薛延陀。
双方各自后院起火,非常有默契的罢兵,捞不到半点好处的乙失钵丢了几万具尸体,灰溜溜的退出大湖区,去与泥撅处罗可汗作战。而贪汗可汗这一方则南下与鲜卑等部作战,将各自为战的鲜卑等部打退至哈尔湖、哈尔乌苏湖和德勒湖的沙尔加音盆地。
各部紧急会盟于哈尔湖畔的京观,推举鲜卑部族长慕容卑为首,继续与突厥抗衡。而步迦可汗残留在东/突厥的势力,则尊步迦可汗之子阿史那怀德为大可汗,使其成为这支势力的首领。
除了薛延陀酋长乙失钵和西突厥贪汗可汗继续作战,其他陷入这场大战的草原各大势力都进入紧张、忙碌的休整期,谁率先整顿完毕,谁就占据战争的主动权。
为表彰大隋军民在此战中的卓越表现,杨坚先是免去碌碌无为的屈突通甘州总管之职,任命张须陀为甘州总管、散官也从仪同三司晋为开府仪同三司,赐爵张掖开国县伯;空出的兼凉洲司马由表现出众的兵曹阴世师担任、兵曹由王行本担任……其余人等,也得到了合理封赏,同时赏赐作战军民绢四十万匹、千万钱,并且减免甘州三年税赋;消息传到甘州,全州上下一片欢庆。
倒是杨集这个主帅,什么升迁都没有,只是赐黄金万两、白缣十万匹、粟十万石,另赐金瓶银瓶各五只,里面都加满珍珠,并让他和张须陀、阴世师、刘权代表凉洲军民入朝,接受朝廷封赏。
第112章:知朕意焉
仁寿三年八月,闷热了一个夏的大兴城终于有了一些凉意,黄昏晚霞下,结束一天劳作的百姓拖着盛满粮食袋子的平板车向城内走去,虽然他们累得汗流满面,但是百姓们黝黑的脸庞都带着丰收的喜悦笑容。
“快看那边!”大兴正南门明德门前,一名驻足歇气的汉子忽然指着遥远的天际。
周围不少人下意识的随着这名汉子所指的方向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有人正想说什么,却愕然的现视线尽头,那天与地交接之处,一面迎风招展的战旗变得逐渐清晰起来,传入耳里的却是如同闷雷“轰隆隆”的声响。
一支大军很快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越来越多的人被那支姑且可以称这军队的队伍吸引住了。
夕阳西下,战旗上的“隋”字已经变得清楚了,走在前方的是几百名战士,而在他们身后,漫山遍野都是牛羊马匹,一眼望不到尽头,一声接着一声的牛马嘶鸣、羊叫此起彼伏。而杂在牲口群中的隋军士兵,此时已经不能说是军队了,他们如若是草原上的牧民,挥着鞭子驱赶牛羊马匹向这边走来。
这壮观的景象,让人生出身在草原深处的错觉。
“莫非是卫王的凯旋之师?”隋军大败突厥的喜讯早已传遍天下,只是凯旋之师迟迟没有归来,将一日三餐视作头等大事的百姓渐渐不再关注此事,如今大兴城城郊忽然出现这壮观一幕,人们又想到了朝廷之前公布的消息。
“近来没有听说哪里有仗打,算来也只有卫王的凯旋之师了。”人们纷纷让到两边,驻足观看。毕竟这是一个娱乐匮乏的年代,生活在大兴城的百姓,除了关心温饱问题之外,也很喜欢关注和谈论时局。
而将凯旋之师作为头等大事来关注杨坚、杨广等等大人物,自然知道这支军队的行程,得到通报的杨坚早已让太子杨广带队出迎,若非杨集是晚辈,杨坚都想像当初迎接杨爽那般,亲自去接人了。
在城楼等候的杨广看到这种声势浩大的场面,便知道杨集回来了,连忙奔下城楼,带着队伍迎向战旗所在之处,他目力过人,远远就看到了一马当先的杨集。
人还是那个人,只是人却失去了往日的丰神俊朗,俊美的脸颊不但被暴晒乌漆麻黑的,而且瘦得皮包骨头,脸上的肉像是被刀削了似的。只不过比起以往,多出了几分阳刚之气,即使骑是在战马之上,腰杆依然笔直,浑身上下都有一种猛虎般的气势。
杨集也看到了带队的杨广,远远就勒马停下,带着几名主将步行到杨广面前,肃然行礼道:“右卫上将军杨集,参见太子。”
“这么有礼貌啊?我都不习惯了。”杨广听得心头直乐,笑着将杨集扶了起来,说道:“我是代表父亲、代表杨家、代表我自己来接杨家大功臣的,与朝廷无关。”
“早说嘛。”杨集整个人都放松了,脸上又恢复了往日那种懒懒散散的笑容。
杨广哑然失笑,重重的捶了他一下。
“见过阿兄!”杨纶也上前行礼。
杨广问道:“听说是你杀了步迦可汗、第二可汗?”
“是啊。”
“为何不生擒活捉?”杨广盯着杨纶追问。
杨纶被盯得心头发毛,讪笑道:“他们跑得快,我怕追不上,只好一箭一个。”
“嗯!”杨广点了点头,不再追究此事。
“末将/卑职参见太子。”史万岁、张须陀、阴世师、刘权、尧君素、高君雅等人见到两人叙旧完毕,这才上前行礼。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杨广笑着将众将官一一扶起,脸上的笑容仿佛可以令冰雪融化的阳光,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不管是真心也好、故作姿态也罢,始终没有丝毫做作之感。
众人心中暖洋洋的,纷纷说道:“多谢太子殿下体恤,末将/卑职只是做了力所能及之事。”
杨广哈哈一笑,竖指而赞:“你们打败了十多倍的强敌,将突厥汗国弄得支离破碎,这份‘力所能及’委实了得,庆功宴上,我一定要敬你们几杯,聊表心中敬意。”
“多谢殿下。”众人十分激动的拱手致谢。
杨广笑着点了点头,他将目光看向缓缓走近的牲口大军,向杨集问道:“哪来这么多牛羊马匹?”
游牧民族生活在恶劣的环境之中,他们也很会精打细算,普通的牧民视牲口如宝,他们食物就是马奶羊奶配上一点点青稞粮食,除非有老死、病死、摔死的牲口,他们一般都舍不得杀牛羊来吃,他们远征大军的食物有大量牲口,但一半以上的食物也是青稞、肉干等物。
杨广和突厥人也打了不少的仗,自然知道游牧民族、突厥大军生活方式,但是杨集带来的牛羊马却已经多得超乎想象,所以才这么问。
“一部分是突厥兵的军粮、一部分是处月部落的;还有一部分来自大湖区,我让那些无法作战的伤兵率先退出大湖区,他们每退到一个之前攻破的部落,就收拢到一批牛羊马,聚少成多之下,最后得到了很多很多。”杨集说道。
“有多少头牛?”杨广最在意的是牛,因为大隋不缺战马,羊也可有可无,但是牛,对于农耕为主的大隋却异常重要。
“我哪知道。”杨集回答得很干脆:“这些牲口集中在一起,我们根本没办法数。但是牛羊少说也有三十多万;除开用来奖励有功军民、抚恤阵亡军民家眷那些,全部都赶过来了。”
说到这里,杨集提醒道:“这些牲口见绿就吃,差点把甘州啃成荒漠了,最可恶的是这些会爬山的羊,它们连悬崖峭壁上的青草、树木都啃得光秃秃的,一路上如蝗虫过境一般,走到哪里就啃光哪里。我建议尽快把它们杀了卖肉,否则的话,雍州迟早看不到一点绿意。”
“朝廷卖羊肉?亏你想得出来,”杨广哭笑不得的说道:“我会处理好的。”
“怎么处理?”杨集好奇的问了一句,这是将士们用命换回来的东西,虽然已经和他无关了,可如果白白送给那些毫无功绩的官员,他心中还是不乐意的。
“以前是折成禄米发给官员。”杨广笑着说道:“羊毛关紧皮都相当值钱,而且还产奶,官员们都抢着要。”
“原来如此。”杨集放心了,打趣道:“阿兄,难道公羊也产奶?”
“建议你捉只公羊来问。”杨广说完,补充了一句:“如果公羊答不上,你也可问问城里的女公羊,她们应该也可以给你答案。”
众将听了他们的对话,忍不住笑出声来。
“玩笑到此结束。”杨广敛去笑容,说道:“父亲对你们这支凯旋之师十分重视,让你们在朱雀门前当众献俘。不但有京官,而且早在十天前,父亲就把关中周边各州刺史全都召集到大兴城,关中州、县的主官也都召集来了。”
“太隆重了吧?”杨集等人尽皆吓了一大跳。
据杨集所知,有此殊荣的只有杨广一人,当年还是晋王的杨广灭掉陈国,结束了南北分裂数百年的局面,实现天下一统。他班师回朝之日,杨坚“亲御朱雀门劳凯旋师,因行庆赏,自门外夹道列布帛之积,达于南郭,以次颁给,所费三百余万段”。朱雀门见证了天下一统的时刻,也由此拉开了大隋王朝繁华的序幕。
此后杨爽、杨素、杨广、史万岁、达奚长儒等等人物虽然都取得了重大胜利,但献俘仪式都只是在宫城南门广阳门(承天门)举办;由此也可见,朱雀门献俘是一件异常困难之事,但反过来说,能够在此献俘也是大隋军人的无上荣誉。
杨坚这一回让杨集他们在朱雀门献俘,是对此役的最高认可,这让众人既感到无上荣耀,也有些受宠若惊。
“一点不隆重。”杨广摇了摇头,解释道:“你们此战不但歼灭了几十万突厥大军,还斩了步迦可汗、第二可汗等等重要人物,使阿史那家族再也没有一个具备统御突厥汗国的厉害人物,突厥汗国也因此正式一分为二。此后,除非草原出现一个类似冒顿、檀石槐、阿史那土门绝世天骄,否则东西突厥休想再想统一,东西突厥一天不统一,就不能对我大隋构成威胁。可以说,你们这场大胜对大隋、对突厥、对大隋和突厥的关系都是影响重大、意义深远。而这些,也不是之前那些大胜所拥有的。”
“原来如此!”杨集明白了,又问道:“什么时候献俘?”
杨广说道:“就今天!时间从你们进城开始算。”
杨集为之一愣,紧接着苦笑道:“大伯把各地刺史、县令都召集来了,场面应该比较热闹,而我们一身灰,这也未免太随意、太草率了吧?”
“这才是大隋将士最真实的风采。”杨广笑着说道:“而且你们又不是文官,哪来那么多讲究啊?”
杨集心中无语,看来哪个时代的中国军人都一样,身穿正装是偶然,“泥巴裹满裤腿,汗水湿透衣背”才是生活常态;他又问道:“但是…但是我们事先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杨广反问:“你需要知道吗?”
杨集懵了:“不是让我们献俘吗?难道我们不应该知道?”
杨纶诧异的插言道:“这是朝廷的事儿,确切的说,这是礼部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杨集像是被雷劈了一样,苦笑道:“朝廷让我献俘,却跟我没关系?”
“是啊!”杨广说道:“你只管献俘就行了,其他的都是朝廷的事,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这叫各司其职、互不干涉对吧?”给整懵了的杨集总算明白了过来。
他不是没有参加类似的活动庆典,只是他一直以为朝廷事先跟带兵主将沟通好,然后一板一眼的照着活动流程,在百姓面前秀一场戏。
如今看来,自己想多了。
“正是如此。”杨广点头道。
杨集突发奇想:“除了用来放牧的俘虏以外,我们没带多少俘虏过来,要不就把这些牛羊马匹轰进城去?”
杨广吓了一大跳:“万万不可,若是爆竹一响,几十万牛羊马匹横冲直撞,大兴城非得乱套不可。”
杨集说道:“那就把王帐、王座、王旗、金刀、步迦可汗和第二可汗的人头带着好了。”
突厥虽不像大隋讲究,可也有继承之物,杨集说的王帐、王座、王旗、金刀就是权力的象征,前三者虽然第一代继承下来的东西,但规格、样式却是一模一样,普通人根本不敢使用,否则便是逾制。所以杨集用马车把这些东西带来了。
杨广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
……
经过一番准备,凯旋之师便押着战利品和俘虏向广阳门进发,至于牲口们,则是交给了也已就位的巡城军。
刚至城门,城上钟楼便钟鼓齐鸣。
在去朱雀门的朱雀门大街两边,每棵槐树都挂着一串串艳丽的绢花,每隔几十步,便站着一名手执青铜长戈的仪仗兵,还有一些官奴架起火盆,满头大汗的把一支支爆竹放进烧,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十分喜庆。
看热闹的百姓自然也有,但稀稀拉拉的,并没有影视作品中夹道欢呼、人山人海的景象,不过想想也是,毕竟正值得秋收时节,杨坚怎么可能不务正业的强迫百姓出来作秀呢?况且由左右侧道和御道组成的朱雀门大街足有150米宽、有18里长,在朝廷不组织的情况下,哪来那么多闲人观看?
直到过了贯穿延平门、延兴门的横街,进入达官贵人集中的北城区,看热闹的闲人才慢慢变多,气氛也开始热烈。
来到朱雀门,凯旋而来的将士列队等待皇帝检阅,望着不多的军队,杨集心中还是比较遗憾的,能够来到这里的军队是史万岁带领的“中/央军”、杨广的东宫八率;而参战的凉洲兵是边军,边军没有朝廷命令是不能离开防区的,若不然,以谋反罪论处。
虽然他也带来了两千名甘州军,但是和参战士兵相比,显得少之又少。
没等片刻,杨坚便出现在朱雀门的城楼的露台之上。
此时的杨坚向着皇袍,头戴平天冠,腰悬宝剑,站在城楼上,消瘦的身形笔直,宛若一棵挺拔的苍松,他看到平板马车上的金狼头王旗、黄金王座、王帐,以及王旗上的木盒、金刀。
刹那之间,杨坚目光一片火热,呼吸也不由得急促了起来,他双拳紧握,极力地压抑住激动的心情。
“参见圣人。”凯旋之师在杨坚出现这一刻,抱拳行礼,呼声直冲云霄。
杨坚望着这支浩浩荡荡的凯旋之师,高声呼喝了起来:“众将士平身!”
“谢圣人。”声音震荡九天,让天地变色。
“东极沧海,西尽流沙,纵百胜之兵,横万里之众,亘朔野之追蹑,望天崖而一扫。何敌能当?何远不服?今诸将制御突厥,义兼含育,有降者纳,有违者死,知朕意焉。”说到这里,杨坚胸口急剧起伏,久久难以平静,忽然一挥手臂,咆哮道:“异域殊方,畏威而不怀恩,今诸将制御突厥,狞猎草原,绝其根本,使其不敢南望、使其永抑、使其永服威刑,知朕意焉!”
一番简短却气势睥睨讲演,引发山呼海啸一般的反应,大隋将士、观礼官员百姓发出了齐声的怒吼:“圣人武威…”
第113章:可悲的棋子
朱雀门献俘仪式形式简单、举办草率,却又意义深远、荣耀无双,便是杨素这种人物都暗自艳羡,不过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可遇而不可求,多少有些运气成分,他干败沙钵略可汗、步迦可汗的次数比杨集多了无数次,杀掉的突厥兵比起杨集也只多不少,但他偏偏就杀不死、抓不到沙钵略可汗、步迦可汗。
而杨集初出茅庐,就取得了如此辉煌战果,最后弄死了步迦可汗,外另五大可汗中的第二可汗,如果说歼灭敌军是实力和能力,那么阵斩两大可汗则是运气了,而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因为他杨素打了大半辈子的仗,就没有这种运气。
杨素心中艳羡,但并不妒忌,官当到他这个地步,且年过六旬,对于权利看淡了许多;他现在其实很希望自己也像高颎那样,处于一种淡出官场的半隐状态。
他心里很清楚,他已经成为儿子们进阶的绊脚石了,只要他在朝一天,杨玄感等人就很难爬上去,但如果他退居幕后,就可以利用半生威望、人脉关系把儿子一一推上前去,只是杨坚、杨广都不可能允许,他们父子还需要杨素的人望来震慑宵小之辈,使大隋王朝实现平稳交替。
杨集虽然没有升官,但得到的财物却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杨坚又给了他诸多赏赐,增加食邑不说,另外又赏了金银绸缎一大通;让杨集哭笑不得的是杨坚竟然这个玉盆直径足有丈长玉碗,这本身是无价之宝,碗中还以金砂为米、以翡翠为菜,再插一株三尺多高的珊瑚树,上面挂满了明珠美玉。据说这是一个与佛教有关的盂兰盆,是在突厥人进贡的整块玉石上制成。
张须陀、阴世师、杨善会、韦云起、薛世雄等人,以及助战的史万岁、杨纶、段文振都得到相应赏赐。
来到大兴殿,杨坚坐在龙椅之上,皇族坐第二阶梯,文武百官分成两列坐在第三阶梯,左边是文官,右边是武将。这是因为因为皇帝坐北朝南,他的左边是东,右边是西,东方属木主生,西方属金主死,武将带兵杀敌,自然要杀人死人了,所以位列右边。而文臣以治理百姓为主,当然在左边了。
左边以苏威为首,文官依次列开,刘权、杨善会、韦云起坐在中后段。杨坚的右手边以杨素为首,张须陀、阴世师等人也在此列中后段。
对于杨善会、韦云起、阴世师等人来说,他们以前是没有进入大兴殿资格的,所以哪怕排在末端,也是无上荣耀了。
只是一些低级官员直到到现在,还不太明白大隋与突厥之间的前因后果,虽然城内各种传言多如牛毛,但是杨坚和杨广为了战略需要,所以至今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这是因为此战不单是将士在作战,还有许多官员故意混淆视听、隐瞒军情,这种恶劣的行径等同于卖国。此外,奉杨广之命北上的长孙晟北上突厥一直是常态,在朝堂之中,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关注他的人不多,但这一次,他竟然在狼山遭遇突厥万多名伏兵伏击,东宫八率的一千士兵损失殆尽不说,连长孙晟也身负重创,差点死在战斗之中,这两起事件看似毫无相关,但只要放到这场战争中来说,那就是一件事了,就是朝廷有人里通敌外,希望大隋惨败而归,所以他们先让派系中的官员隐瞒军情,未免启民可汗出兵助战,影响到步迦可汗屠戮中原的目的,便将长孙晟的行踪也透露了出去,从而发生了伏击事件。
只是杨坚和杨广父子当初也不知道这场战争会打到什么时候、什么程度,为了大局着想,他们只好先把此事压下,现在仗打赢了,有些事情也该清算了。
“也许有些卿家还不知道此此为会来得如此突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步迦可汗大举南侵。或许有人奇怪,大同城攻防战为何是张须陀、阴世师、刘权、张定和、杨善会、韦云起等人在打,而身为右卫上将军、凉洲刺史、凉洲大总管的卫王却毫无作为。”杨坚慈爱的看了席位上的杨集一眼,然后向微笑向众人说道:“现在,朕便给诸位卿家解惑。”
“步迦可汗为了改变突厥汗国内外交困的局面,一直有心与我大隋进行一场大战,以战胜我大隋雄师的功勋来震慑启民可汗和铁勒各部;但可悲的是,他指挥不动铁勒各部,调动不了各部的军队,于是便打出‘雪圣山耻’的旗号,他们打不过我弟,便准备将吾弟之子抓去燕然山,活祭葬在燕然山上的各族亡灵。各族都有英雄先祖葬在燕然山,同仇敌忾之下便响应了步迦可汗的召集,这才有了三十五万南征大军。哈,当真是夜郎自大!”
杨坚说到最后,语气中的嘲讽、得意毫不掩饰了,时至今日,强横霸道的突厥汗国算是亡了,亡在了他杨坚之手,而且葬送突厥汗国的主帅还是他的亲侄,这是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事情。
“突厥汗国亡了,自今日起,这世间再也没有突厥汗国,有的只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大草原。”杨坚微笑着看向众人,胸中一股豪气在回荡。
过了一会儿,他向杨集说道:“此战之因,朕已经说了。卫王,你把此战始末给诸位臣公说说。”
“喏。”杨集起身走到中间,向杨坚行了一礼,把事情始末从奔袭伊州、处月部开始说起,由于这些战争是连着发生,所以他一并说了。当他说到即将到达伊吾城下,却不知道怎么打、幕僚们只会大眼大眼时候,满殿笑声如雷,大隋文武几乎都上过战场,他们能够体会杨集当时的心情,如今作为旁观者,听起来却是十分开心。再听到杨集决定硬撼处月部时,众人明显感觉到杨集已经从一个懵懂少年亲王蜕变成一名将军了。
到了步迦可汗大举南下,杨集在说到自己决断时,他说自己相信张须陀、刘权、阴世师、张定和等人,相信这些部下能够坚守到朝廷援军,更判断出自己的军队哪怕去了大同城也发挥不出作用,这才决定去袭击兵力空虚大湖区,对步迦可汗采取了攻敌必救之计。
众人听到这里莫不拍手叫好,便是杨素也捊须点头,突变的战事最能考验一名主帅的能力,杨集一个战场新丁,却能从纷繁头绪选择最正确那一个,的确很了不起,这已经不能以战争天才来形容他了,因为多数天才,经历的事情少,不见得能够做实事,而杨集在这里的表现相当令人惊艳,表现出了一名战争行家特有的特质。
接下来在与贪汗可汗、阿史那怀德的战斗中,杨集的表现也是令人赞叹不己。
至于大同城的战争,则由张须陀来说,他的口才说不上好,至少没有让人感觉到铁血刀锋的慷慨激昂,有的只是平淡的话语,也没有丝毫多余的形容词,但却让朝堂之上,渐渐陷入一种紧张的静谧,淡淡的悲伤。
等张须陀说完,杨集又说道:“我想不通的是,张须陀将军明明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把军情送到朝廷,而且不单是他代表的甘州,连凉州也发了八百里军情,但是朝廷却在半个月以后、突厥大军南下了才作出回应。若是步迦可汗不是在乌兰湖畔集结兵力,直接让突厥精兵直接奔袭,大同城根本就守不住。天幸的是,他也因为集结铁勒各部的兵力,耽搁太多时间。”
杨集自然知道朝廷派系斗争激烈,各种龌龊的手段都往政敌身上招呼,只是他想不到有人罔顾大义,竟然连十万火急的军情也敢做手脚,这行为已经不是派系之争、政见之争,而是赤裸裸的通敌卖国。
对于这种人,哪怕诛九族也不为过,只是审理这种人,乃是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的事,再加上他本人也不想赤膊上阵,索性把此事挑明了,让杨坚和杨广头疼去。
“圣人,这也是微臣要说的事。”因这一战而晋升为兵部侍郎的段文振尚未正式履职,他也起身说道:“说起来,还是灵州总管府率先发现步迦可汗这次行动的,我在第一时间把这军情发给凉洲大总管府,请那边多加留意,同时也朝廷上报了,两者皆是八百里军情;按理说,朝廷是应该先收到我这一份,之后才收张总管之军情,可至今,都没有丝毫回应。微臣怀疑朝中有人在帮突厥办事。”
“朕明白了。”杨坚向杨广说道:“太子,朕素来痛恨吃隋家饭,却为突厥办事的人,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们大隋容不得,如果这些‘玩忽职守’的人,真是突厥奸细,夷三族。”
此言一出,一些人面色苍白的瘫坐在地,这种事情其实很好查,因为军情到了谁的手中,谁都要加以批复,并盖上印章,本以为用文字游戏的方式蒙混过关,但如今看来,可不单是玩忽职守那么简单了。
而且杨坚是各种酷刑的废除之人,能说出夷三族的话,可见他已是怒到了极致。
“喏。”杨广应了下来,他看了那些瘫坐在地的官员一眼,目光冰冷如箭,固然知道这些官员只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而已,但他们既然心甘情愿当别人出卖大隋的棋子,那就更加该死了。
第114章:发展大计
杨坚给了军队一个交待,便在大兴殿设宴犒赏凯旋之将,只是因为许多人忧心忡忡,使宴会热闹不起来,很快便宣布散席,虽然说这里的宴会有些不愉快,但是广阳门的的士兵宴却不受影响,至于对于那些醉得不少人事将士们,这场庆功宴确是十分成功的。
杨集本想回家去见阔别已久的老娘,杨坚却让人把他叫去了甘露殿。
“大伯、阿兄。”杨集见到杨坚和杨广、杨昭都在,便上前行礼。
“免礼、免礼。”杨坚上前,用枯瘦有力的双手亲自将杨杨集扶起,重重的拍着他的双肩,笑着说道:“你小子第一次上战场就取得如此成绩,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尤其是在大湖区表现,便是你阿耶也不如你,果然是青出蓝而青于蓝。”
杨坚为相、建隋之前,本身就是一名战功赫赫的大将,对于杀伐之事习以为常。代周建隋之后,结束了南北对峙数百年的局面不说,并将整个大隋治理成为空前强大富庶的帝国,更让他引以为傲。但是突厥汗国的存在,始终如同心中一根刺,令他十分不爽,如今这个庞大的帝国被杨集一手弄得轰然坍塌,为此他高兴得夜不能寐。
杨集坐下之后,笑着说道:“说真的,我开始听说步迦可汗率领数十万大军南下,心里还是蛮害怕的,但是再害怕,敌人也不会退走,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打着打着就有感觉了。”
杨坚听了这番话,哈哈大笑道:“所以说,人的能力都是被逼出来的,如果不是突厥这么一逼,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本事。”
“运气好而已。”杨集说道:“其实我当时已经有了最坏打算,那就是用贫瘠的甘州换整个富庶的大湖区。看谁受到的伤害深,看谁最先坚持不住,所以我们一路搞破坏,杀得大湖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每天只顾着杀人放火搞破坏,连害怕的时间都没有,幸好张须陀、阴世师他们厉害,令我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他们的确很厉害。”杨坚笑着点头,继续说道:“不过我更欣赏你这种懂得信任部下,这才是一名主帅、一名上位者应该做的事。若是事无巨细的去管,最终只会一事无成。”
“多谢大伯指点。”
“阿?有些话要问你,你们兄弟谈谈。”杨坚当起了泥菩萨,不说话了。
看得出来,他如今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逐步退居幕后,努力给杨广历练、建威望的机会。
杨广也没有说话,而是让儿子杨昭给三名长辈斟茶,茶是古老的茶汤,杨集对这如同菜汤的茶的倒也没有反感,也不是说喝不下,只是个人习惯而已。
事实上,这种参杂无数种配料的茶有了几百年的历史,搭配得十分合理,别的功效杨集不清楚,但比起泡茶,至少它有充饥养胃的功能,酒后来这么一大碗,对身体相当有好处。
在杨昭斟茶的时候,他发现这家伙似乎又胖了一圈,走路都相当困难,让人看着都替他着急。
杨广喝了一口茶,笑着说道:“金刚奴,在你打仗这段时间内,弹劾你的奏折可是不少呢。”
“弹劾我?”杨集不解的问道:“我只是打仗而已,这有什么好弹劾的?”
“还能如何?”杨广冷笑道:“无非就是说你擅自攻打伊吾、处月部这两个弱族,而你攻打它们的目的也是为了谋取军功。”
“我的好阿兄,这可是你让我干的。”杨集无语的看着杨广,说道:“你不能坐视不管吧?”
“别着急、别着急,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呢?”杨广说道:“你此次拿下伊州、处月部,对我大隋的影响非同寻常,首先是将我大隋的疆域扩展到了西域,其次是掐断了西突厥和吐谷浑的联系,第三是令我大隋养马之地得到安全保障,第四是可以重启丝绸之路,加深大隋与西域的商贸往来,令西域等地之财源源不断的流入大隋。最重要的是,我们如果想和西突厥全面对抗,那么伊州便是极为重要的后勤重地,使我大隋雄师不用依赖任何人,就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开进西域。所以只能说那些弹劾你的人鼠目寸光,看不懂伊州、处月部对我大隋的重要性,也不懂我大隋未来的发展战略!况且你为我大隋开疆辟土,杀杀胡人理所当然,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你不必放在心上。”
“当然了,弹劾你的人中,固然有些是不懂大隋战略、空有妇人之仁的短视之辈。但更多人是自己没能耐,见不得你比他们强,因为妒忌你而弹劾你,对于这种人,你其实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杨广看了脸色不好看的杨集一眼,笑着安慰道:“到了你打败步迦可汗、并将步迦斩首之后,弹劾你的声音通通都消失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杨集也问了一句。
“说明你比别人强一点的时候,别人妒忌你很正常;如果你比别人强不少,别人就会佩服你;如果你比别人强得太多,别人就只能仰视你,甚至连妒忌的勇气都没有。所以呢,你遭到妒忌你的人弹劾,是你自己做得不够多、做得不够好。”杨广笑着说道:“而杨素、苏威等人,每天都会遭到无数人弹劾,可是他们一不犯法、二不违矩,于是从来没有将这些弹劾放在心上,甚至还会根据各种弹劾来完善自己,从而使自己在弹劾中得到进步,他们有时候甚至还对弹劾自己的人表示感谢,这是什么?这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而你感到不爽,说明你格局小、心胸不够宽,所以你要向杨素、苏威他们学习,将各种弹劾当作是鞭策,从中完善自己。”
“我又不是圣人,怎么做得到?”
“所以你要学习杨素他们去适应弹劾、享受弹劾。要是以后没有人弹劾你,要么是你做得够好,要么是你连让人弹劾的资格都没有了。如果是前者,那是天大的好事,如果是后者,那就是你最大的悲哀。”
杨集无从反驳,只好哭笑不得的说道:“好吧,我尽量。”
杨广笑了笑,换了一个话题:“突厥汗国经此一战,已经算是亡了,混乱的大草原我们可以不要,可以让各种势力自己厮杀,但是有两个地方我们不能放手或是让于他人,一是伊州处月部所在的地方,二是被你杀得尸横遍野的大湖区,只是我们对那边了解不多,不知那里有没有占领必要,想听听你的意见,你给我们详细说说。”
“地图前说吧。”杨集起身走向挂着地图的墙壁,用木杆指着伊州以西的大片土地,向走过来的杨广和杨昭介绍道:“处月部生存之地位于时罗漫山北麓、蒲类海西北方,不但水草丰美、沃野千里,而且还是是古丝绸之路北道要冲,地域优势十分突出。从这里往西一马平川延伸到热海,南北两大山脉的冰雪融水为这里带来了大量的水源,使这里土地肥沃,绿树成荫、郁郁葱葱,与时罗漫山东侧的荒凉大漠景象完全不同。”
“那里原本是处月部落的栖息之地,现在处月部已经被我灭了,且伊州已经变成了内地,所以我在打败步迦可汗之后,已经让王威带兵前去戍卫,现在西突厥各种势力横行,相互之间征战不休,总体而言,西突厥可以划分为四大势力,分别是西部的匮射可汗、东部的泥撅处罗可汗、北部的薛延陀、南部的契苾部,此外就是我大隋和吐谷浑,至于西域诸国分别被匮射可汗、泥撅处罗可汗、契苾部、吐谷浑这四大势力统治,虽然四大势力没有直接占西域,但它们却一直盘剥西域各国,强征税赋,弄得各国苦不堪言。如今他们征战不休,根本不敢招惹我大隋,眼下正是我大隋向西域延伸的良机,依我之见,趁他们互相牵制之际,在这片肥沃的草原再建立一个州。”
杨集说的是被后世称为塞外江南伊利河谷,他见杨广沉吟不语,继续说道:“这里比起戈壁滩、沙漠遍布的伊州、瓜州,可以说是天堂一般的宜居圣地。如果得到合理开发、利用,不仅可以自给自足,甚至还能反哺伊州和瓜州,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它贯穿东西的战略地位,要想打通丝绸之路,此地必须由我大隋掌控,唯有如此才能保障往来商旅的安全。”
“说得我心动了。”杨广缓缓点头,回首看向杨坚,问道:“父亲,您怎么看?”
“别老是问我,你看着办。”杨坚说道。
“喏。”杨广说道:“那就在这里建立一个庭州吧。”
“此地异常重要,且各族杂居、风俗信仰尽皆不同,与我大隋以后的西域战略息息相关,我认为最好派些真才实学的实干官员过去。”杨集建议道。
“嗯!”杨广点了点头,笑道:“接下来说说大湖区吧。”
“大湖区与庭州差不多,本身也是富庶之地,而且面积更加辽阔,但是这里正处于阿史那怀德、薛延陀、鲜卑博弈之地,甚至连启民可汗也垂涎三尺,我认为先让他们打一轮再说。西域方向也是如此。”杨集说道:“而我们目前的主要任务,是先建设伊州、庭州,并将羌人部落遍布的凉洲大地巩固好。”
“你指的是吐谷浑?”杨广会意的笑问。
“正是!”杨集点头道:“在步迦可汗南征这段时间内,慕容伏允不仅怂恿羌人闹事,而且还纵兵为匪,在肆掠夺、屠杀河西走廊上的商队。虽然现在又退走了,但是这笔账我们必须跟他算清楚,只有狠狠的将他教训一回,杀掉他的嚣张气焰,才能令周边各族知道得罪我大隋的下场。否则的话,以后他还会在我们遇到战争时,跳出来搞事,甚至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你的想法非常好,此风绝非不可长。”杨广点了点头,说道:“你是凉洲刺史、凉洲大总管,西域和吐谷浑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朝中自我帮你顶着,我保证扣留军情之事不会再次发生。”
“这样再好不过了。”杨集说道:“我们在前方打仗,背后却遭到自己人算计,这种感觉真的令人相当不舒服,这次也是因为步迦可汗自己把时间耽搁了,下一回,未必这么幸运了。”
“你放心,我定然会给你和将士一个公道。”杨广笑了起来,这种事情他遇到无数次,自然了解杨集的心情。他说到这里,又继续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
“何事?”
“启民可汗在此战中损失惨重。他希望我们将俘虏交给他,这样才好继续为我大隋效力。”
“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杨集闻言大怒:“那将近十万俘虏都是骁勇善战的士兵,只要手执战刀弓箭、骑上马背,就是强悍的劲旅,放了他们不亚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如果白白送给启民可汗,与养虎为患何异?”
“别激动、别激动。”杨广笑道:“以前我们是需要启民可汗来对付步迦可汗,才把战俘交给他。现在突厥汗国不复存在,如果再给他这些俘虏,那就是养虎为患了。只是你抓到的俘虏实在太多了,我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置,你总不能学白起,把他们坑杀了吧?”
“建城、修路都需要用到大量人手,俘虏不仅是最好的劳力,而且还不要钱,我可舍不得杀。”杨集说道:“河西走廊是我大隋走向西域的战略通道,然而很多地方都不能官道,这不但不利于商人行商,而且如果庭州、伊州发生战争,军队行军也异常缓慢,如果有条笔直的官道,那就不一样了。”
“有道理、有道理!”杨广笑着说道:“既然你有此打算,那我就派些工部官员给你,让他们规划路线,专门负责修路。”
“阿兄如此安排,那再好不过了。”杨集松了口气,他真担心杨广傻乎乎的把这些俘虏送给启民可汗。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婶娘这段时间可是很担心你呢。”
“喏。”杨集行礼告退。
第115章:英雄和枭雄
出了皇宫,夜已深沉,想到杨坚今天额外赏赐的‘玉碗金饭’,杨集不由失笑。
老实说,杨集对于官职什么并没放在心上,这些东西唯一的用处就是多领一些俸禄而已,并没有多少大用。看独孤家兄弟就知道了,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堆官职,但却没有一点实际权力。
别人说起百官之首,也只会说尚书省左右仆射杨素和苏威,而不是新晋司空的独孤顺。
这就是实职和虚职最大的差距。
现在自己除开正一品亲王爵、从三品上开府仪同三司文散官,还有凉洲刺史、凉洲大总管两个实职,两者综合起来,就等同于军政一把抓的汉朝凉洲牧,说是一方霸主、土皇帝毫不为过,虽然不像汉朝州牧拥有官员任命权,但却有建议权,一般来说,只要推荐的人选合理,朝廷都会同意。
要是在京城的话,从二品的右卫上将军又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在大兴城不说能够像杨素等人横着走,至少也压倒九成以上的官员,年轻一辈中,更是无人能及。
如今有这三大实职,已经足够了。若是再升上去的话,那就过尤不及了。
“卫王叔。”后面叫他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杨集一回头,只见一名三十余岁的武官从安上门阴影走了出来,此人身材魁梧高大、宽额虎目,那古井不波的面容之上,散发着一股沉稳气质,竟是杨集的兵法老师杨义臣。
杨义臣原姓尉迟,父亲尉迟崇是杨坚的老部下,在突厥大举入侵之时,尉迟崇横戈杀敌,轻生重义,马革裹尸,年幼的尉迟义臣便被杨坚收养在宫中,由于他为人忠厚、博学多才,杨坚和独孤皇后深为喜爱,并把他编入杨家家谱中的孙字辈,比起杨集这个学生反而还矮了一辈。
杨义臣长于骑马射箭,有将帅之才,立志继承父业,抗击突厥,并在开皇十九年以行军总管身份,率领步兵、骑兵三万人马出兵白道川,大破突厥军。到了第二年,突厥又进犯边塞,朔州、代州二地多受其害,杨义臣又出兵击破突厥,并追到了大青山,与突厥主力大军相遇。当时杨广和史万岁率领军队也赶到了,双方合兵一处,将步迦可汗击败,追杀到了于都斤山附近,杨义臣因功得授朔州总管。而当时,杨集只是杨广的一名亲兵。
杨义臣的出现,令杨集大感意外,由于今天的官员太多,他都不知道杨义臣也在,只是对于这个有授业之恩的‘大侄子’,杨集实在不好意思以长辈自居,笑着说道:“夫子不是在朔州吗?”
“长孙大将军在狼山被突厥兵伏击,身负重伤。”杨义臣微笑道:“然而北方恶劣,也没有什么良医,圣人让我把长孙大将军护送长孙大将军回京养伤,正好遇到王叔班师,圣人便让我多留几天。”
杨集点了点头,问道:“长孙大将军没事吧?”
“还算幸运,没有被伤到要害,调养些时日便好。”杨义臣笑着说道。
“听说是步迦可汗的军队伏击,是不是真的?”杨集对于这个说法是不信的,只因步迦可汗在这一带的势力早就被大隋横扫一空,并由启民可汗代管。比起步迦可汗,他更相信是启民可汗所为。
“王叔觉得是就是了。”杨义臣意味深长的说道。
杨集为之一怔,默默的回味着杨义臣的未尽之词,顿时心中了然了,如果是步迦可汗、启民可汗所为,杨义臣大可直接言明,完全没必要这么遮遮掩掩,也就是说,伏击长孙晟的军队,其实是大隋这边的人,而最大的嫌疑人,无疑是并州大总管杨谅,这家伙这几年十分不安分,不但招兵买马,便是杨坚令他回京,他也推三阻四,甚至连独孤皇后病逝也不回来,而理由是母亲病逝令他痛彻心扉、一病不起。其心思用意,昭然若揭。
而历史上,杨谅也是造了杨广的反的人物。
但是话又说回来,长孙晟遭到伏击的狼山是在丰州之北,远离杨谅掌控的并州,而大军必经的代州总管是忠于朝廷的李景、朔州总管又是杨义臣,若是杨谅有什么不轨举动,根本瞒不过他们二人。
如果不是他,那又是谁?
“别想了。”杨义臣笑着说道:“这些事情自有朝廷出面调查,不是我们这些外将应该管的,我们做好本分之事就够了。”
“说得也是。”杨集笑了起来:“我们边走边说。”
杨义臣的府邸在平康坊南面的宜阳坊,正好顺路。
“走吧!”走了一会儿,杨义臣笑问道:“当英雄的感觉如何?”
“我运气好而已。”杨集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赢得稀里糊涂,如何当得起英雄之称?”
“如果王叔都不是英雄,那这天下人能称英雄的人,也没几个了。”
“那太子算不算是英雄?”
杨集前世不觉得杨广怎样,既没有觉得他对,也没有觉得他不对,毕竟不是同一时代的人,对于杨广生存的背景更是一无所知,根本就没资格去评判他的是非对错,而历史向来是由胜利者打扮的小姑娘,这又如何可信?
但是今生同处一个时代,而且交流了十多年,杨集对于杨广也有了一些新的看法,这是一个多才多艺的性情中人,但是这他又是一个完美主义者、理想主义者,眼中根本容不下一颗沙子,缺乏杨坚拥有的圆滑,以至于史上的杨广对于完美的追求过于狂热,从而忽略百姓了的承受力,这比起贪图享乐、不理朝政的昏君,给社会带来的破坏力更大!
当然了,有些事杨广不想做也得做,只因杨坚已经干了许许多多触犯世家大族利益的事情,很多政策比史上的杨广还要激进,已经让杨氏与世家大族的关系到了冰点,这是杨坚种下的因,而杨集作为大隋的继承人,就必须承接这个果,只有顺着杨坚铺好的路走下去,不然的话,已经和杨氏反目的失去利益者不满、既得利益者同样也不满。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太子是未来的天子,英雄和枭雄都不能用在他的身上。”杨义臣笑着说道。
杨集顿时来了兴致,问道:“那夫子觉得什么是英雄、什么是枭雄?两者的区别何在?”
“这个很难讲。”杨义臣想了一下,说道:“不过我认为枭雄是顺势而生的人,而英雄则是逆天改命的人。英雄一般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所以下场通常比较惨,最典型的代表人物就是楚霸王项羽。”
“楚霸王拥有虽千万人吾亦往矣的气魄,固然可悲,却十分可敬。”杨集笑着说道:“与他相对的刘邦,肯定是枭雄了?”
“也可以这么说。”杨义臣说道:“项羽是贵族子弟,前半生活得太顺,骨子里有着贵族子弟的傲气,能够令他心服口服的人少之又少,再加上他的确厉害,所以他始终觉得自己是对的。说好听点是有原则,难听点则是目空一切、狂妄自大。而刘邦因为生活不好,从小就饱受挫折和折辱,因此他比项羽更能看透人心、更能洞察世故,更懂得审时度势,若是两人同殿为臣,项羽绝对不如刘邦混得好。”
杨集闻言长叹,史上的杨广和杨义臣所说的项羽何其相似?项羽失败以后死也不肯过江东,而杨广在北方大受打击以后,则是躲去了江都,不再理会大隋的死活。
而杨广又是那么的聪明,文韬武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都处于时代之巅,天下之间能让他心服口服的人,恐怕只有杨坚一个人,而信服杨坚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杨坚乃是他老子,与能力关系不大。
像杨广这种妖孽,当你想到十的时候,他已经考虑到一百以外了,也只有神仙鬼怪才能把他折服。至于人类,还是免了吧。
两人说说谈谈,很快就到了平康坊西门,临别告辞之际,杨义臣对杨集说道:“有件事要跟你说一说。”
“何事?”
“贺若怀亮四天前已经死了。”杨义臣看了杨集一眼,沉声道:“这笔账,贺若弼肯定会算到你头上,他失去了一切职务,已经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现在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以后小心一点。”
“我明白了,多谢夫子提醒。”杨集对于这笔未了恩怨,心中一直所准备:“阿娘在家等候多时,那我就先回去了。”
杨集行了一礼,便告辞而去。
杨义臣望着他走远的背景,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每每想到最近连续不断的弹劾,心中着实替他感到担忧。
想到半年未见的老娘,杨集思念之情滚滚而来,他叫开坊门,马不停蹄的奔向家门,却发现门口还停着一辆装饰得比较华贵的马车,杨集心中大是疑惑,这时候还有客人在家?
他翻身下马,在门口徘徊的公孙桓便迎了上来,笑着行礼道:“参见公子,恭贺公子凯旋归来。”
“夫子免礼。”杨集拱手还礼,指了指马车问道:“这么晚了,还有客人?”
“不是客人,是自己人。”公孙桓纠正完,便笑着说道:“太妃将萧家娘子叫来了。”
杨集闻言大喜。
有萧颖在侧,老娘那顿毒打应该可以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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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回家真好
王府后殿灯火通明,独孤敏端起了老娘的架子,冷着脸坐在主位之上,哪怕下首还站着一个娇俏可人的未婚妻,也依旧让杨集感受到一种冷嗖嗖的煞气,生怕一顿毒打即将上演。
实际上独孤敏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若非萧颖好言相劝,指不定她冲去皇帝抢儿子了,这种事情她以前没少干过。当初杨爽病逝时,独孤敏每天魂不守舍、失魂落魄,独孤皇后怕她把杨集养死,便把杨集接去宫里养;然而对于独孤敏来说,丈夫死了,儿子就是她的命,她误以为独孤皇后要抢她儿子,便天天跑去宫中闹事、天天去宫中抢儿子,独孤皇后只好说宫中良医比王府多、比王府医匠医术好,若是杨集有点小毛病,可以得到最好的医治,这样才能避免他夭折,如此才说服了她。
但是独孤敏还是三天两头抢儿子回家来养,给她整怕了的独孤皇后烦不胜烦、头大如斗,为了把她打发得远远的,最后忽悠她去经商赚钱。也不知独孤皇后当时是怎么说的,独孤敏竟然真的不再去皇宫抢人闹事了,最终在商场上纵横十几年,拼出一份庞大家业。
今天她也在朱雀门附近观看了杨集的献俘仪式,在为儿子取得的功绩引以为豪之余,与儿子说说话的心情更为急切。若是她闹到皇宫,一直躲着她的杨坚也拿她没办法。
只是杨集如今回家来了,她却又端起严母架子,仿佛之前的担心、急切、激动、期盼没发生过一样。
“阿娘,力道如何?”凯旋归来杨集行完礼,便化身为奴,脸上堆起了谄媚的笑容,狗奴才一般给兀自生闷气老娘揉捏着肩膀。
独孤敏绷着脸,一动不动,对于儿子的讨好视若无睹,冷冷的说道:“老妇哪敢劳烦我大隋大功臣、卫王殿下、右卫上将军、凉洲刺史、凉洲大总管、上开府仪同三司杨集、杨文会大驾?”
大隋的五省(尚书、门下、内史、秘书、内侍五省)六部、十二卫府、九寺六监、散官等等制度还没有成熟完善、管辖范围不明确,而且权力划分又涉及到太多人利益,所以大隋的官职还比较混乱,杨集这几个官职,文武、虚实都有,他这里还算少的了;杨广以前还是晋王的时候,官职头衔多得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住。
“阿娘,儿子知错了,千不该万不该孤军深入、闯进大湖区。但是我也没办法啊!”杨集给老娘逼得无可奈何,只好举手投降道:“在那种万分危急的情况下,我除了攻敌必救以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而且突厥大军在大同城外,我实际上一点危险都没遇到,大湖区的突厥人能骑马的逃掉了,到处都是牛羊马匹,我们就是杀着玩,一点都不费事、一点危险都没遇到,纯粹就是白捡功劳。”
“我又不是傻子,你根本骗不了我,而且那几个小丫头把你们此行全说了,这场大战全靠你在努力,你那帮部下没有一个能当大任,完全就是一帮废物。”
话虽如此,不过独孤敏绷紧的脸色好看了不少,幽幽的叹息道:“不过我也知道一到战场就身不由己了,好在这回很幸运,压力都让大同城守军担去了,就当是涨经验、开眼界的历练吧。只是你以后不能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就乱来…你又不是你阿耶,他身边至少还有李充、刘方、斌籀等等大将帮忙出谋划策,而你身边连个像样的人都没有。”
“我明白了!”杨集听到老娘把一帮名将名臣斥为废物时,大有哭笑不得之感,不过这倒可以理解,目前这帮人都是刚从新手村进入镇城的小号,老娘觉得他们是“废物”也正常,倒是名扬天下的张须陀、阴世师,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局。
“罢了、罢了!我该说的都说了。”独孤敏看着他还是原来衣着,皱眉道:“府中已经备好了浴好柚叶浴汤,先去洗洗煞气,回来再和我们娘俩说话。”
“进府之前,我已经跨火盆、洒柚叶水了!”杨集看了姐妹般的婆媳一眼,算是明白“媳妇熬成婆”的“熬”字是何意思了。
这年头的婆婆大不了儿媳多少岁,想把婆婆煞死,非得数十年之功不可,如果遇到身体好、寿命长的婆婆,儿媳未必活得到当家做主那一天。要是不幸遇到强悍婆婆、儿子又娶个悍妇回家,上下两难的媳妇的日子可想而知。
不过这一对婆媳似乎处得不错,若不然,老娘也不会将尚未来儿媳叫来家里,而且据公孙桓所说,老娘这大半年时间内,几乎天天把萧颖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她管家理财之道;看老娘这架势,是准备让萧颖以后管理包括田庄在内的固定资产,而她本人继续经商赚钱。至于他杨集只负责花钱败家、混日子,美其名曰:广交朋友、扩展人脉关系。
“那不行。”听了杨集这话,独孤敏脸色又沉了下来:“我和你阿耶以前就不懂这些,所以他才早早离开我们,这是惨痛的教训,绝对不能马虎。以后只要从战场归来,都必须如此,先在凉洲洗一次,回家再洗一次。”
说到这里,她又向萧颖吩咐道:“阿颖,他们爷儿俩是一个德性,就是懒,他们有坐绝不站、能躺绝不坐。你和他去凉洲的时候,务必监督好这小子。”
“是,阿娘。”萧颖听得脸色发烫,但却还是乖乖的应了一声。
杨集听着她的称呼,为之一乐,听得出来,萧颖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叫得十分自然,一点勉强的感觉都没有。
只是想着自己还没办法成亲,心中感到有点泄气。
这是因为杨坚十分重视汉制、汉礼,并一直以皇族作为表率,比如说兰陵公主,她丧夫之后,先是守寡三年,才重新嫁人,她的前任公公上疏说公主无须遵守,还被罢免了官职。而杨集的伯母兼‘养母’独孤皇后病逝,他自然要守孝三年方可成亲,当然了,这里的三年并非是实实在在的三年,而是跨过三个年头即可。
也就是说,杨集还要等到明年方可成亲。
回到自己的主院,在几名变成了肌肉女的小胖妞服侍下,于柚叶水里搓洗了一通,换上一件宝蓝色轻衫,当他重新回到后殿偏殿时,却发现老娘跑掉了,萧颖乖乖的跪坐在软垫上一动不动。
大殿空旷,使这少女显得格外窈窕孤寂。从他这里望过去,正好看到萧颖的侧脸。
在灯光的映衬下,侧脸蒙上了一层圆润莹光,哪怕她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也能让杨集感受到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萧颖虽然作目不斜视状,可眼角却一直盯着门口,一见杨集到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敛衽行礼,叫了一声“郎君。”
她杨集有过一个多月的短暂相处,在认命一般的认定杨集是为一生良人之后,心中的情丝就像春天的野一般迅速而疯狂的生长起来,虽然这个矜持内敛、乖巧可人的少女勉强在自己心里筑起自矜的堤坝,可那默默的相伴和疯长的情感却一次次冲毁了这堤坝。
正值少女陷入深不可测的情网之时,郎君却去了凉洲,本以为不久之后,郎君就会如约将自己接去凉洲团聚,然而一场猛烈的战争突然爆发,郎君深入虎穴,这令多情少女思念如潮、担忧如潮,一颗心都愁化了。
在度日如年的等待中,她总是情不自禁的想了那个人、那个离别之吻,也终于知道诗赋中所说的相思是什么滋味了:“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如今好不容易将她深爱的郎君盼回身边,可是阿娘方才在侧,她不好意思表现什么,但此时已经顾不上心中的羞涩了,久别重逢的喜悦使她一双明眸蕴满激动的泪意,连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了起来。
“外面月色正好,咱们出去走走吧。”杨集感觉到萧颖心中的激动,体会到一个痴情少女对他的思念,笑容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说着便轻轻的牵着了她的小手。
萧颖身躯微微一颤,理智上觉得自己应该抽出小手,但心中着实不愿,想着杨集是大将军,自己肯定挣不开,便只好由他了。
当两人走到月光下的庭院,携手漫步到了荷塘前,没了树枝的遮挡,月光为之大亮,萧颖下意识的看了一下跑到中天的月亮,忽然意识到已经很晚了,这么晚还不回家,似乎很是不妥,但是她其实不止一次留宿于王府了,其实不回家也不要紧,然而她又害怕郎君以为自己不庄重,顿时扬起水润双眸,深情地凝视着她的郎君,画蛇添足一般的轻声解释道:“郎君,我其实想回家了,可阿娘让我看着你,我也只好留下来了。唉,真是没办法。”
杨集心中一乐,却也没有拆穿她,而是说道:“萧府只是你暂时驻足的驿站罢了,这里才是你家。”
“嗯!”萧颖感觉一颗心都化了!
荷塘边的月光、夜风、蝉鸣、水声似乎因为这平平淡淡的对话,也变得格外温柔起来!
第117章:枕边风
第二天清晨,满天彩霞映得天边绚丽似锦,苏醒过来的杨集双眼张开,头顶就是万里无云的天空,待他想要伸展身子,眉头都拧在了一起,他发现浑身难受,左臂麻木得好像不属于自己似的,只有秉息敛声才能缓解那种焦心的难受之感。
侧头一看,却发现萧颖柔柔的蜷成一团,像只小猫的缩在自己的怀抱里,正枕着自己的左臂甜睡,乌黑的头发沾满了莹莹生辉的小露珠,而且两人身上也不知何时盖了一床薄被。
倏地,他想起了昨天晚上,两人本是站着谈情说爱,站累了,便让人拿起毯子铺在池边草地,坐下来继续聊,然后又搂着香软的未婚妻躺下来,听她说这大半年来的学习,最后就睡着了,至于萧颖说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睡着,却是一无所知了。
虽说现在搂着千娇百媚美人儿睡了一个晚上,而睡美人的一边脸在晕晕柔柔的霞光下透出美丽晕红,美得像一朵睡莲。但是杨集现在浑身酸痛、麻木、不舒服,除了想把她推到一边去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念头了。
见她睡得正香,还没有醒来的意思,杨集便拿起一缕头发放在萧颖的小瑶鼻前,发丝随着均匀呼吸徐徐摆动,杨集忍着笑继续把发丝往前凑。
果然不出所料,睡梦中萧颖连续打了几个喷嚏,然后气怵怵的张开大大的杏眼,刚想发火,却迎上了杨集的笑脸,立刻就熄了火:“郎、郎君?”
继而也忆起了昨夜之事,脸红红的拉起薄被,把自己的头都埋了进去,然后身子一滚,整床被子都被她绞去了。而人自然也离开了杨集的怀抱。
杨集连忙用右手把麻木的左臂抬了起来,轻轻密密的捶打了几遍,感觉舒服了,这才把目光落在一动不动背对着自己的萧颖,薄被紧绷在她身上,妙相毕现。
杨集隔着被子拍了拍紧绷的臀部,萧颖动了动,却没有说话,继续躲着不出来。
“不要害羞啦。快起来吧!”杨集笑着说道:“这里可不是房间里面,而是荷塘旁边,要是被别人看到就惨了。”
萧颖在被子底下瓮声瓮气的说道:“我没脸见你了。”
“那我抱你回屋好了!”杨集连忙起身,把萧颖连人带被的抱了起来,飞也似的跑向自己的卧室,路上却与风风火火的跑来的老娘撞了个正着。
“儿子,糟了糟了,阿颖不见了、阿颖不见了,喛喛喛,喛?你这……”独孤敏倏地捂住了嘴巴。
她听婢女们说萧颖不见了、失踪了,顿时心急如焚,二话不说就跑来找儿子,如今看到被子露出来的裙子,这不正是萧颖昨天穿的吗?
“哈哈,儿子,你别听我胡说八道,我其实是闹着玩的。哈哈,你继续忙你的。”
独孤敏一双眼睛也弯成月牙儿,乐不可支的向儿子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又一溜烟的跑掉了。
“哈哈哈……”一直跑出了儿子的主院,独孤敏才控制不住的大笑了起来,也不知她是高兴,还是尴尬。
苏芸娘正好回来复命,看到独孤敏乐成这样子,连忙问道“太妃,找到王妃了?”
“找到了、找到了!”独孤敏笑容可掬的说道:“让大家都散了吧!”
“遵命!”苏芸娘也松了口气,连忙又跑去通知人。
。。。。。。
与此同时,甘露殿。
杨坚披了一件宽松衣袍,赤着双脚坐在锦榻上,披散的头发正被宫女用锦带束住,脸上有些宿睡惊醒后的浮肿,神色疲惫憔悴,他的左手拄在膝盖上,右手拇指、食指岔开分别按在两侧太阳穴,用力的摁着以缓解头部的不适。
随着年岁日增,杨坚的头痛之症愈发严重了,痛得时常夜不能寐。
尤其是自从独孤皇后去世之后,他积郁成疾的大病了好几场,自那以后,头痛病状愈来愈烈不说,而且还伴有胸闷、心悸等等症状,记忆力也在大幅渐退,一切的一切使他感到生命力与日减少。
实际上他并不怕死,但是他始终放心不下一手建国起来的大隋帝国,所以急着把国政甩给杨广,希望他能尽早成熟起来,成为一名合格的君王,这样的话,就是自己立刻死去,也能放心去见自己心爱的伽罗。
如今被人从沉睡中惊醒,非得使他头痛难当,而且心情也非常烦躁。
能够治理好如此大的大隋帝国,杨坚每天所耗费的精力,实非常人难以想象,在呕心沥血之余,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能不烦躁才有鬼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汤喝了,放下玉碗,声音低沉着问道:“太子在哪儿?”
“回圣人,太子正在殿外等候。”侍女没敢接话,一旁的陈贵人躬身作答。
陈贵人是陈叔宝的妹妹,长得天香国色、花容月貌,她在陈朝亡国以后被杨坚纳入宫中,并册封为贵人,尽管她此时已是年过三十,但风韵犹存,正处于女人最具魅力之时。
只是杨坚和纳了陈叔宝女儿为妾杨广一样,对于敌国之女始终心怀警惕,再加上独孤皇后在世之时盯得死死的,所以杨坚没有对陈贵人下手,而当独孤皇后不在以后,身体每况愈下的杨坚也没有了那份兴致和能力。然而此女比较精擅按摩之术,能够帮助杨坚缓解疼痛,便她一直在旁边伺候。
她见杨坚头痛厉害,连忙上前帮助按压,有些埋怨的说道:“圣人,太子将您从睡梦中吵醒,难道他不知道您需要休息吗?”
陈贵人自幼生长在陈朝深宫,本来过着无忧无虑、高高在上的日子,然而陈朝却被杨广所灭,使她从陈国公主坠落到了尘埃,小心翼翼的在敌国皇后身边过着忐忑不安的日子,致使心中对杨广充满了仇恨。
只要一有机会,便在杨坚身边掺沙子,给杨广下眼药。
杨坚摇了摇头:“太子十分孝顺,也很体谅朕,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圣人,请恕臣妾冒昧。”陈贵人看了杨坚一眼,轻声道:“觉得前太子宽厚仁慈、温文尔雅、才气斐然,觉得他比太子亲厚。”
“论起温文尔雅、才气斐然,天下之间有几人比得了你兄长陈叔宝?结果呢?”杨坚呵呵一笑:“结果证明温文尔雅、才气斐然于国家没有半点益处。”
“可是圣人,臣妾觉得您是打天下之君,未来之君当执行仁政,与民同休。”陈贵人咬着唇,继续说道:“太子是不是太好战了?”
“休要再说了!”杨坚加重了语气,冷冷的说道:“太子乃是一国储君,岂是你能妄议?退下。”
“喏。”陈贵人应声而退。
第118章:因为他笨
甘露殿正殿,杨广忧心忡忡的步入殿中,来到杨坚面前行礼道:“父亲,孩儿有紧急情况禀报。”
“又有何事?”杨坚哼了一声道:“说来听听,到底是突厥大军再起,还是有人啸聚造反攻打州县城池?”
“呃…”杨广愣了一下,心说父亲这什么口气?
很是让人莫名其妙啊。
他琢磨不透父亲言下之意,干脆通通抛开不理,径自拱手道:“父亲,并州、冀州、豫州连日以来暴雨不断,水势汇入黄河以后,于下游漫过河堤,使河南十二州变成一片泽国。”
“你是什么?”杨坚悚然一惊,头痛、烦躁等等病症在这一瞬间仿佛不翼而飞,昏昏沉沉的头脑猛然清醒。
不由得杨坚不紧张,十二个州就这么化作一片泽国了,受灾百姓、死伤百姓之多可想而知,而且水灾过后,饥荒会接着发生,而这一切又会造成更多人死亡,更要命的是洪涝灾害的地方往往会爆发瘟疫,这一切的一切是足以动摇帝国根基的。
他猛的站了起来,咆哮道:“都水监前日不是说水势可控么?还有地方官员怎么没有加固加高河堤?”
“汾水两岸连续下了两天两夜的大暴雨,再加豫州洛水、并州沁水也是如此,这些水势到了管州就形成了极大的洪流,这其实是不可预料、难以应对之事。”
杨广替都水监、地方官员说了句公道话,然后说道:“地方官员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百姓迁到高处,好在之前有所准备,损失应该不算太大。依孩儿之见,当务之急是派忠诚可靠的人去赈济灾民、维护地方秩序,以免有人为祸地方、借机作乱。”
“让杨达去吧!”
杨达不但是门下省主官纳言,而且还是隋朝宗亲,杨素对他的评价是“有君子之貌,兼君子之心者,唯杨达耳。”而这番话,也深得杨坚和文武百官的认同。杨坚沉吟半晌,又说道:“另外改变以往的赈济方式,执行以工代赈之法。”
事实上从大禹治水至今,许多赈灾防疫方式已经有了雏形甚至已经开了先例,以工代赈这种看似新颖的东西,也不是没有过,但是真正阻碍赈灾的,是在赈灾过程中执行力不足、监督不到位,导致赈济之粮在层层下拨中,出现巨大损耗,本应是顿顿干饭的赈济粮,落到灾民身上时,已经变成了清汤寡水、可见碗底的‘粥’,最终导致大量赈济钱粮落入了贪官污吏的口袋,而百姓能够活下来就已经对这些官员感恩戴德了,哪会在意、哪会知道朝廷发了多少?而朝廷事后派出的巡察御史,见到灾民都活得好好的,自然无话可说。
而杨集提出了以工代赈的概念之后,在着重强调赈济过程中的监督、执行之余,同时也强调了舆论方面的宣传,目的是让灾区百姓知道朝廷下拨多少钱粮、每家每户应该分到多少,对于一下自己得到的,百姓心中都有数了。
巡察御史事后一查就能知道有多少钱粮落到百姓头上,又有多少钱粮流失。如果有所流失,只须抓住负责赈灾的官员和地方官员便没错。
而大隋王朝建立至今,黄河下游洪涝频发,本身就有一套很好的办法,当杨集提到“加大赈济过程中的执行和监督力度、加强舆论宣传”时,朝廷很快就弄出一套行之有效赈灾良方。
这一次洪灾,杨坚准备将这办法使用上来,一来是看看这套赈灾良方的效果;二来也是想发现不足之处,从中汲取经验,进一步将赈灾之策完善起来。
“内史侍郎薛道衡刚正不阿、眼中容不下半颗沙子,实乃监督主官的不二人选;另外可以让将作大匠宇文恺主管建造一事。”杨广说了自己想到的人选,又建议道:“伊州、庭州比是胡人,未了尽快让他们成为大隋中的一员,用汉人去定居、影响是必不可少之事,而受灾十二州人口众多,并且是齐朝遗民,孩儿打算选出部分灾民去此二州为民,只要朝廷给予税赋上的减免,并解决他们迁徙途中的吃住问题,这些失去家园、生活无以为继的灾民不但不会反对,而且对于施恩于他们的朝廷增加认同感,路走得越长、享受到的恩惠越多、越能体会到大隋王朝的善意。此外,还能削弱齐地的反抗力量。”
“此法甚妙!”杨坚不禁笑了起来,连连点头道:“下去安排吧。”
“喏。”杨广想了想,又说道:“尚有一事需要父亲定夺。昨晚有数十名刺客潜藏在平康坊南里一家娼妓楼里,意图伺机谋害金刚奴;由于他们大声喧哗,被娼妓告发,如今已被掳获。但是这些人手持强弩,淬有剧毒,导致右武侯府四十人名将士中箭,中箭者,尽皆毒发身亡。”
说到将士们中箭身亡时,杨广的语气中已经充满了愤怒,十分庆幸的说道:“据俘虏交待,他们昨天晚上本来是在平康坊北门到王府一带设伏,只是金刚奴昨晚走了西门,这才逃过了一劫。”
“竟然有人在京畿之内,意图谋害金刚奴?”杨坚脑袋一疼,继而怒火升腾而起:“他们昨天是要谋害金刚奴,今天是不是就轮到我们父子了?简直是胆大包天。查!给我清清楚楚的查,我倒是想要看看,到底是谁有这般胆量。查出来,诛他三族、灭他满门!”
本就因为头痛而暴躁的情绪彻底激发出来,杨坚怒发戟张、雷霆震怒!
杨广待到父亲发了一通脾气,这才说道:“孩儿已然查实,强弩虽然私下所制,无从查起,但是刺客之中多是贺若弼的家奴,只是他们却拒不供认受谁指使,所有人人服毒身亡。”
杨坚怒气满盈,却愣了愣:“贺若弼,没有出错吧?”
话一说出口,自己就知道定然是不会出错了。贺若弼是什么德行,他焉能不知?
贺若弼最是睚眦必报的一个人,贺若氏因为贺若怀亮一案,被一查到底,最终死的死、发配的发配、免职的免职,如今他的儿子贺若怀亮更是不治身亡,若是贺若弼不谋求报仇雪恨才有鬼了呢。
“绝对不会出错。”杨广拱手一礼,肃然的说道:“孩儿从这些刺客之中,就认出了其中两个人,他们乃是贺若弼平陈时期的亲兵,当初在与韩擒虎亲兵打架斗殴时,异常凶悍,甚至砍伤了韩擒虎次子韩昭,所以孩儿印象深刻。”
杨坚揉了揉太阳穴,凝神想了一会儿,道:“将那些死士埋了吧,然后你让人去申饬贺若弼一番,令其好自为之。另外,让金刚奴小心一点,日后出行,多带一些随从。”
顿了一顿,又改了主意:“还是等贺若家丧事办完,再去申饬吧。”
贺若弼虽然为人暴虐、睚眦必报,但是为大隋立过大功的老将,如今被罢黜为民不说,而且连最宠爱的儿子都死了。身为父母者,对于儿子之死因焉能无动于衷?
他的手段是酷烈了一些,但毕竟还没动手就被朝廷一锅端了,而且这些死士都死了,他大可说自己一无所知,是下人私自为之,然后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当然,这也是因为杨集丝毫无损,如果杨集有何意外,那断然不是申饬这么简单了。
你贺若弼是功臣,难道我弟弟、侄子不是功臣?你贺若弼护短,难道我们老杨家不会?
“喏!”杨广应了一声,又说道:“现在右武候府士兵、万年县已经把整个平康坊封锁,事情已经闹大了,要不干脆一查到底,看看青楼酒馆是否藏有强弩等禁物?”
平康坊南里中的北、中、东三曲则是世家门阀、达官贵人在幕后操控的大型青楼,里面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应有尽有,素来是大盗、逃犯躲避的天堂,甚至一些青楼的奴仆、打手就是逃犯,然而这些青楼背景太深,所以朝廷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杨广知道很多青楼的幕后东主是关陇贵族,而关陇贵族不但是大隋王朝的威胁者,还是支持嫡长子杨勇的利益团体,诸如宇文弼、薛胄、柳述、元岩、元寿之流,不但位高权重,而且背后都有一个庞大的门阀在支持,尤其是独孤氏和元氏、窦氏等等大门阀,更是杨勇一贯的支持者。
虽然杨广已经看到九五之座是属于他的宝座,但是支持杨勇的势力实在太大了,若是父亲以后不在了,有这些人支持的杨勇未必不能以暴力的方式翻盘,而大哥那性子,就算赢了自己,也控制不住那些人,最后的好结果一定赢得了皇位、却失去了江山,所以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大隋江山,杨广始终都不敢大意。
他本想借此事件,把失去一切权力的支持杨勇的贺若弼一族彻底摧毁,如此可谓是公私兼顾、一举多得,但是父亲却始终顾念旧情,白白浪费了削弱关陇贵族的良机,这令他大为沮丧之余,便退居其次,准备以盘查平康坊青楼为由,剪除一些门阀羽翼,这样总比什么都不做为好。
“做这些小事,除了打草惊蛇之外,半点意义都没有?”杨坚看了杨广一眼,叹息道:“关陇贵族绝非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比如说军队之中,每个家族都有几十、几百个子弟担任中层武官,他们控制了数目庞大的军队,如果加上他们门生故吏、门生故事的子弟,以及提拔上来的人,他们控制的军队就更多了。在没有解决这些问题之前,如果你步步紧逼,后果是将他们逼反,而忠诚于皇族的军队又有多少?就算有,又能打赢几十上百万大军么?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而北方一旦乱了,心怀故国的南方贵族,不可能不反。我大隋和秦朝都结束乱世的王朝,遇到的问题也有些类似,秦朝内部最大的问题是六国后裔,我们不但有齐、陈等等后裔,自身还有一个强大的时刻想颠覆大隋的关陇贵族,所以我们的问题比秦朝还要复杂几分,更要比秦朝有耐心。”
“喏。”杨广怏怏不乐的应了一声。
“唉!”杨坚叹息一声,道:“我本来打算让入主中枢,日后专门与关陇贵族博弈,而秀儿镇益州、谅儿镇并州,让他们对关中保持强大的威慑力,助你成事。然而秀儿不争气,被人架成空壳不说,还犯了大罪。而谅儿就甭说了,他现在连我这个当老子的话都不听了,一旦我不在了,他的情况不问可知。”
杨广这才明白父亲的用心,但新的问题又来了,想了一想,始终把疑惑已久的问题说了出来:“既然父亲觉得孩儿命令不了五弟,您为何还要给他兵力、大将,这不是助长五弟的野心么?”
“这点我当然考虑到了,甚至还料到我一旦不在了,他不但不遵你的号令,甚至极有可能造反。”杨坚目光望着远方,幽幽一叹:“既然他注定要反,那我干脆就鼓励他造反好了,而我给他的兵将皆是关陇贵族里的中流砥柱,日后当你打赢了老五,将那些追随他造反的人杀了便是,有大义有手,关陇贵族也没办法说什么,当然了,你也可以利用这些人质逼关陇贵族就范,达到一些目的。”
杨广闻言默然,终于体会到了父亲用心。
“我现在担心的是,他败得太快。达不到消灭关陇贵族中坚之力的目的。”杨坚又说道。
“这是为何?”杨广好奇的问道,在他看来,杨谅拥有完整的齐国大地,要人有人、要粮有粮,如果真的打起来,自己未必赢得了他,可父亲却这么说,实在太意外了。
“因为他笨!”
“……”杨广听得哭笑不得。
“阿?!”杨坚叹息道:“我希望你以后给你的兄弟们一条生路,让他们富足终老。”
“父亲放心。”杨广肃然拱手,十分坦然的说道:“自从孩儿当上太子以后,就没有视兄长、弟弟是敌人了。”
言下之意很明显。
不管是亲兄弟杨勇、杨秀、杨谅也好,堂兄弟杨智积、杨纶、杨集、杨静也罢,都没有当他敌人的资格。
杨坚笑了起来:“下去吧,如果你认为时机成熟了,便将智积、斌籀他们派去关东为将,让他们建立一支属于皇族的军队。”
“喏。”杨广点了点头,拱手道:“孩儿告退。”
当杨广出了甘露殿,一名老宦官连忙相送。
此人名叫杨安,及是杨家老奴,他在战争中伤了下身,杨坚登基之后,升他为内侍省左高官,早已被杨广收买,成为杨广的耳目。
杨广地位十分稳固,倒不是想要对父亲有什么不利,而是想及时掌控第一手消息,想知道杨坚在接见大臣时,某些人对自己不利,以便分清敌我,免得傻乎乎的将敌人视为自己人。
杨安迈着小碎步跟着杨广,见四下无人,边走边轻声道:“陈贵人又在圣人耳边说话了。”
“那女人说了些什么?”杨广轻声问道,杨广知道陈朝皇族异常痛恨自己,而且这种事情也不是一两次发生了,甚至还野心勃勃的想当大隋皇后,这怎么可能呢?
大隋的皇后只能有一个、只能是杨家子弟敬重有加的独孤皇后,至于其他女人,那简直是白日做梦。
“她说废太子宽厚仁慈、温文尔雅、才气斐然,是一代仁君的典范。”杨安看了杨广一眼,继续快速的小声说道:“还说圣人是打天下的马上皇帝,未来之君当执行仁政,与民同休。而太子您太好战了,于国不利。”
“连天下大势都不明,就乱说一通。真是一个愚蠢的女人,”杨广知道陈贵人对他灭陈之事,一直耿耿于怀,自从母亲不在以后,她可没少在父亲面前说自己的坏话呢,但是可笑可悲的是,这个女人连坏话都说不出水平来。
杨广摇了摇头,道:“你甭去理会她,让她尽管敞开着说好了,如果她实在无话可说、实在说不出我的坏话,那就让人教她说、让她大说特说。她如此干涉储君和国家大事,迟早遭父亲厌恶。你们多多关注父亲接见的那些文武大臣,那些人所说的话才重要。”
“喏,老奴明白了。”杨安低笑着应了一声。
“对了!”杨广又想起一事,吩咐道:“父亲的身子每况愈下,甚至是一日不如一日,你们务必看好父亲的饮食、药汤,绝对不能让人择机下毒;哪个医匠用什么药、写什么配方都给我记牢了,及时送到东宫。”
杨安连忙答道:“请太子放心,老奴一直记着呢。”
“如此就好!”杨广头也不回的说道:“你是杨家功臣,以后我绝对不会亏待你和你的家人。你先回去吧,免得让人注意到。”
“是,老奴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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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一劳永逸
王府后宅,身为“一家之主”杨集自然住在主院,主院的后院有一面占地七八亩大小的小湖,湖水清冽,四周绿树成荫、花木茂盛,湖中的人工岛以一架石拱桥与岸边相连,上面修了一座凉亭。
杨集和萧颖正坐在凉亭的地上下围棋,两人下了大约半柱香,萧颖望着眉头紧锁的杨集,‘好心’的提醒道:“郎君,你没有棋子了,还有什么好想的?”
“我在想中午吃什么。”杨集揉了揉太阳穴,心中充满了惆怅之情,按理说自己在两个娘、一个大伯、一个堂兄的高压之下,也卖命的学了十多年的文武、杂学;然而如今别的方面都还好,唯独在棋艺方面却是弱鸡一个,谁都可以虐杀自己。
萧颖眼波流转若春水,柔声说道:“郎君想吃什么,只需吩咐一声即可,何须如此麻烦?”
杨集调笑道:“我想吃你,行不行呢?”
萧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温柔的羞笑了起来,摆弄手中棋子一会儿,眼中涌出了调皮的笑意:“郎君,要不我们再下一局吧。”
“别别别,还是别下了!”杨集连连摇头,苦笑道:“娘子棋艺高超,我甘拜下风。”
萧颖看着自己男人比半年年黑瘦了许多的脸庞,嘴角含着温柔的微笑,贴心的说道:“郎君智勇双全,胸怀大志,自然不会在琴棋书画这些小道上下功夫,若是郎君将时光花在这上面,我望尘莫及。”
“娘子太会说话了。”杨集望着乖巧的萧颖,心头暖洋洋的。
这姑娘美若天仙、温柔似水,却又十分豁达大气,杨集本以为她会忸忸怩怩的躲起来不见人,可是萧颖洗漱完毕,就已经控制住了情绪,仿佛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样,落落大方的拜见老娘去了。
她兰心蕙质,能够破除世俗之礼,以未来王妃身份入府帮忙,也能合理管理自己的感情,更敢直面她自己的内心。
如此一个大气豁达、温柔似水、进退有据、知书达礼的人儿,又长得美若天仙、窈窕多姿、雍容华贵。不仅是世间任何一个男人梦想中的理想伴侣,同样也是王妃必备的品质。
老娘挑儿媳的眼光,实在是太不一般了,由此及彼,另外几个“八字不合”的名门闺秀,定然也是这般出类拔萃。
萧颖避开了个这话题,忽然问道:“郎君,我们何时去凉洲?”
萧颖十分喜欢王府的生活气氛,也喜欢爽朗大气、聪明伶俐的阿娘,虽然王府也很重视礼仪,但却充满了人性和关怀,不像萧府那样死气沉沉,各种规矩严格得让人感到窒息和恐惧;如果去了凉洲,就不用整天对着兄嫂们一张张严肃得没有丝毫笑意的脸了,凉洲固然还有一个更加刻板的七兄萧瑀,可她却一点都不怕。
杨集沉吟半晌,说道:“凉洲战争刚刚结束,许许多多后续之事需要处理,而这些事情都要我这个凉洲刺史、凉洲大总管做主,我自然不能长期赖在京城了,休整三五天,我们就走。莫非娘子不想去凉洲?”
“不是、不是,我当然是很想去了,我听阿娘说凉洲是我大隋马场,那里有广阔无垠的大草原。”萧颖十分向往的说道:“前些天阿娘还说凉洲草原郁郁葱葱,十分壮美,而草原的天空也蓝得像宝石一般。我还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草原少女,在草原上自由自在的骑马牧羊,在广阔的草原上尽情高歌。”
杨集摇头失笑:“你说的只是草原上的美好一面。”
“不好的一面又是什么呢?”萧颖像是一个好奇宝宝的询问。
“不好的一面、可怕的一面是风暴到来时,连人畜都都被刮到天上,然后摔成一堆肉饼;要是在沙漠边缘,那漫天飞舞的黄沙让你伸手不见五指,若是不幸被一块石子砸到脑袋,‘啪’的一声就炸开了,这是恶劣天气发生的事情。”杨集一本正经的说道:“而草原平时的危险来自狼群,一旦你被它们盯上,它们会追你追到精疲力尽,然后把你的骨头都吃个干净;除了地上的狼,天上还有硕大无朋的大雕、秃鹫,这些大家伙不但叨走羊羔,连孩子都抢。”
萧颖吓得脸儿都白了,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充满了恐惧之色:“那…那郎君遇到了?”
“肯定没有。”杨集哈哈大笑。
“郎君你……”萧颖明白自己被耍了,又好气又好笑嗔道:“郎君就会戏弄我。”
杨集笑着解释道:“我可没有戏弄你,草原确实充满了凶险和杀机,不过我说的可怕之处,主要是发生在突厥人的草原,而不是我们大隋王朝的草原。”
“草原也有区别吗?”萧颖眼中露出好奇的笑意。
“区别可大了。”杨集想了一下,接着说道:“北方游牧民族最大的敌人便是恶劣的大草原,冬天的草原冰封万里、泼水成冰,牧民只能用干草喂牲口,如果冰天雪地的时间长了,牲口纷纷饿死冻死,此为白灾。但是冬天的雪如下下得少了,来年的草原又会缺少水源,变得草枯蝗暴,甚至还会暴发疫病,此为黑灾;草原地形平坦,没有高山抵挡遮天蔽日的沙尘暴,连人带牲口都有被卷走的危险,此为黄灾。所以北方游牧民族入侵中原,不仅是喜欢掠夺的野蛮天性,更是他们的生存方式,如果不来抢劫,他们可能都活不下去。”
萧颖有点同情的说道:“其实草原人也蛮可怜的。”
“是蛮可怜的!”杨集笑着说道:“我觉得草原太危险了,不适合他们生存,所以我不辞辛劳的把大湖区扫荡一空,把那里的草原人送到天神身边。”
萧颖崇拜的说道:“郎君真伟大。”
“……”杨集见到她柔美的脸上闪动着晶莹透亮般的光泽,煞是美丽可爱,正要扑过去啃上几口时,却听到脚步声响,只见柳如眉快步走了过来。
“何事?”杨集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抹不悦之色。
柳如眉精通近身搏斗战技,从杨集的动作中看出他准备扑向萧颖,心知自己坏了他的好事,但已经撞上了,只好硬着头皮道:“公子,前院门房管事来报,右庶子张衡有要事求见。”
“我知道了。”杨集瞪了柳如眉一眼,大步朝着石拱桥走去。
这个柳如眉次次坏自己好事,梦中和萧颖亲热时被她打断了,现实中也被她打断了。
“如眉不必害怕,相处久了,你会发现郎君是个很好相处的人。”看着柳如眉胆颤心惊的样子,萧颖起身微笑抚慰道。
“奴婢明白的。”柳如眉心中叫苦不迭,征战在外的大半年时间内,她和张出尘、慕容弦月等人天天和杨集相处,相处的时间远比萧颖的多,她自然知道杨集对自己人极好,从来没有将她们姐妹几人当下人使唤,但是自己这回坏了他偷香窃玉的好事了,能一样吗?
只是这话,却是万万不敢说给萧颖听的。
看着柳如眉的样子,浑然不知自己“逃过一劫”的萧颖也不便解释什么,只是看了看四周,发现和柳如眉形影不离的张出尘没有出现,疑惑的问道:“出尘呢?”
“回娘子,张婶今天有些不适,出尘请假去照看了。”柳如眉连忙道。
“原来如此!”萧颖点了点头,忽然说道:“如眉,我不会骑马,以后去凉洲肯定很不方便,你能不能教我骑马?”
“这,好吧!”柳如眉想了想,便答应了。
萧颖有些兴奋的问道:“我要怎么学?”
柳如眉说道:“我们女人一般是从骑驴开始,或者骑着温顺的小马,由其他人牵着行走,等适应了自己慢慢行走,如此时间久了,就会熟练起来。”
“那我们现在就去学!”萧颖有些迫不及待了,她想和郎君一起在草原上无拘无束的奔驰,恨不得立即就学到精湛的骑术。而王府之内,就有一座宽阔的马场,也无须到外面去学,十分方便。
“遵命。”
。。。。。。
王府正殿玄武(俗称银銮殿、银安殿),杨集接见了太子右庶子张衡。
“卑职张衡参见卫王。”张衡毕恭毕敬的向杨集行礼,他年约五十,长得温文儒雅,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他早在杨广当河北行台时,便为杨广出谋划策,后来杨广转而镇守扬州,张衡又当他的总管掾,说是杨广的谋主亦毫不为过。但是在这二十多年时间内,张衡也立过不少军功,杨广成为皇太子后,朝廷授张衡为右庶子、兼任给事黄门侍郎。
杨集作为太子党,自然知道张衡足智多谋、战功累累,而且还是杨广最重要的谋士,自然不会对此人摆谱,笑着说道:“张公免礼,请坐。”
“谢卫王。”
“张公此来,究竟发生了何事?”待他坐下,杨集有些疑惑的问道。
张衡愣了一下,脸色古怪的反问:“难道卫王不知平康坊昨晚发生之事?”
“睡过头了,才醒来不久。”杨集随便找了个理由。
张衡理解的点了点头,毕竟杨集风尘仆仆的归来,放心大睡很正常,他沉声说道:“昨晚有人意图行刺大王,幸亏大王没有走北门,若不然,恐怕在劫难逃。”接着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杨集听张衡说完昨晚发生的事情,额头都冒出了冷汗,若非昨晚出宫时遇到杨义臣,并沿着启夏门大街一路南下,舍近求远的从西坊门回家,恐怕自己和亲兵们早已变得一具冰冷的尸体了。只是想到惨死的四十多名右武侯府战士,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悲愤。
憋了半晌,深有感触的苦笑道:“唉,以前常常听人说‘生活中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替我们负重前行’,这一次,我是真切的感受到了。”
张衡仔细的品味了这句“生活中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替我们负重前行”,忍不住大声称赞,“大王此言说得极妙,您打败了步迦可汗,亦是为大隋万千百姓‘负重前行’。”
“不谈这个。”杨集沉声问道:“既然所有证据都指向贺若弼,但不知圣人、太子准备如何处置?”
杨集处于休假之中,也懒得入宫去询问了。
“卑职询问过太子,据说是圣人顾念旧情,不打算追究此事了,只是让人去申饬贺若弼。”张衡苦笑着说道:“卑职比较理解圣人的苦衷,毕竟大王丝毫无损,若是对贺若弼如何,难免落下虐待功臣的恶名。而太子也希望大王稍安勿躁,大王这时候若是有所行动,那就落下乘了。”
“我明白了,烦请张公告诉阿兄,就说我一切都听他的。”杨集点了点头,这个解释在可以接受范围之内,要是自己强硬反击,只会令杨坚、杨广为难,而这种惹‘领导’生厌的事情,实非智者所为;现在什么都不做,得到的反而会更多。
况且依贺若弼那种睚眦必报性子,他此次不成功,且又不受惩罚,肯定还有下一次刺杀,只要派人严密的盯着贺若府,不怕没有将他除掉的机会。
“大王英明!”张衡十分欣赏的看了杨集一眼,起身道:“那卑职回去复命了。”
“张公请便。”杨集笑着说道。
等张衡离开,杨集将公孙桓叫来,将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贺若弼定然会老实一段时间,但是这种没完没了的被动等待,我实在受不了。”
公孙桓倒是知道了此事,听完杨集向杨坚和杨广的交待,十分赞许,但最后这番却又令他啼笑皆非,笑着问道:“公子准备怎么做?宰了贺若弼?”
“怎么可能呢?”杨集翻了个白眼,说道:“夫子,等朝廷申饬完毕,给贺若弼送份厚礼,刺激刺激那个老混蛋。若他因此丧失理智,再来刺杀一次,那咱们便能一了百了、一劳永逸了。”
“公子此法甚妙!”公孙桓笑眯眯的说道:“我会准备一份让贺若弼十分惊喜的‘厚礼’。”
第120章:被迫上任
一面面白幡在贺若府前随风招展,府内更是磬乐声声、香烛缭绕,阵阵悲泣声连续不断。
贺若怀亮的丧礼尚未完成,但是宾客却已稀少,府内除去贺若家的亲眷,已然冷清了许多。
贺若家是外来户,祖籍代州平城,贺若弼的祖父贺若统在北魏分裂时,跟了高欢,后来定居于洛阳,在担任东魏颍州长史时,他擒获刺史田迅以州投降西魏,所以严格上说,贺若家并非是西魏、北周的“从龙之臣”,只能算是关陇贵族的后起之秀,但是洛阳老家好歹距离大兴近,不少亲戚故旧亦从洛阳前来吊唁,但是仅只停留一两天就借口离去。
原因无他,只因贺若弼不会做人,以前得罪了太多太多人,当他家族遭到清算、自身也沦为平民时,注视他在大隋王朝失势了,而官场素来是趋红踩黑的风气,所以那些人不敢与其有过多接触,以免给自身带来麻烦。
洛阳远离大隋的中枢,一些人之前对朝局难免看得不太透彻,还以为贺若弼一如既往的受到皇帝宠信,顶多只会冷落一段时间,然后又重新启用,但是来到大兴城才知道皇帝早已对贺若弼失去了耐心,而且贺若弼不但是杨勇的坚定支持者,前不久还为杨勇复出造势,与地位日趋稳定的杨广形同水火,况且又和如日中天的太子党核心成员杨集结下了不解之仇,谁还敢捧前途无光的贺若弼的臭脚?意思意思一下就很够意思了。
如是一来,贺若家自然变得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灵堂内香烛缭绕,苍老了许多的贺若弼看着次子的牌位和灵柩,恍然失神。
曾几何时,他梦想凭借战功封爵国公、出将入相,位比高颎、杨素、苏威。曾几何时,他憧憬着次子能够继承贺若家的家业,光宗耀祖。
但是现在儿子死了、家族破了,自己也从人上人变得一无所有。
他好恨!
凭什么自己身被重创浴血拼杀,还比过一个亲王么?
这份仇恨,贺若弼都会算在杨集头上,若非杨集把儿子弄成太监,也不会有后续之事发生了,所以杨集必须死!
贺若弼只觉得一股无名业火在心里腾腾燃烧,令他五内俱焚、恨意滔天!
蓦然,一阵凌乱的脚步自灵堂外面疾传而来。
“家主,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放肆!”贺若弼陡然发出一声厉喝,扭头怒视匆匆前来神色慌张管家:“灵堂静地,你这般大呼小叫,万一惊扰吾儿,老子将你碎尸万段”
管家吓得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伏在灵堂门口,心惊胆颤的说道:“老奴死罪、老奴死罪,可是……”
贺若弼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进来说。”
“喏。”管家咽了咽口水,爬了起来,快步走到贺若弼身边,低声说道:“家主,右武侯府和万年县县役把许多尸首摆在大门口,已经汇聚了几百个声热闹的人了,而且、而且老奴发现这些尸首之中,有几个好像都是我们家的人。”
贺若弼仿佛被一柄大锤狠狠在心口捶了一下,眼前金星直冒,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满腔怒火在这一瞬间泄得干干净净,无边惊惧继而升起
当他脚步踉跄的来到正门口,便见到数十具尸体整整齐齐摆放在门前广场上。
一名右武侯府校尉见到贺若弼出来,抱拳一礼,冷冷的说道:“贺若公,这些人昨天晚上意图谋害卫王,凌晨之前尽皆授首,末将奉圣人和太子之命将凶徒尸首送达此地,还请贺若公念在这些凶徒昔日随你征战沙场的情分上,予以收殓。”
贺若弼面色惨白的涩声道:“老、草民、草民遵旨。”
“既然如此,那末将告辞了。”那校尉带着士兵走了几步,又忽然回过头,恨恨的扫了贺若弼一眼,大声说道:“贺若公,我大隋将士不应该死在京城之中,马革裹尸才是我们的宿命。但是我们右武候府在昨晚的战斗中,有四十三名将士无辜惨死,拜托你别再出来害人了。”
贺若弼已经无心去计较这名校尉充满愤怒和恨意的话语了,他呆愣愣的看着一地尸体,只感到彻骨生寒。
他知道,这是杨坚念着他昔日的功勋,给他贺若弼最后一个体面、也是最后的警告。但是他贺若弼已经被杨坚彻底摒弃,从此以后如果他再出什么事情,一切依法办事、绝不容情。
可是他却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是他一手策划的事情,便是长子贺若怀廓也毫为知情,所用之人也是久不露面的亲兵和死士,一些人甚至连儿子都认识,到底是谁准确无误的猜到是自己的人?
这一刻的贺若弼心乱如麻,把当初的嚣张跋扈忘得一干二净了,更没有料到认出他亲兵的人竟然是杨广,而杨广记住这两人的原因,还是他们当初伤了韩擒虎的次子韩昭,他们的勇力引起了平陈统帅杨广的爱才之心。
“一啄一饮皆有定数”用在这里,恰如其分。
…
此时,杨集正在宫城延嘉殿混饭吃,桌子之上尽是杨集爱吃的之物,经过御厨精心烹饪,让人胃口大开、狼吞虎咽。
坐在对面席位的大胖子杨昭则文雅得多,慢条斯理的吃着素菜,啃着难以下咽的充满药草味的粗食,这是医匠给他开的减肥餐,本来也吃得习惯了,可是看到杨集那边的清炖野鸡、油水十足的獐子肉、鲜美可口的鲜鱼汤、煎得黄澄澄的驴肠……
而上首的杨坚的食物也和杨集差不多,本来已经食量大减的杨坚受到杨集影响,也吃得满嘴流油,畅快之极。
如此对比,让杨昭吃不香了,他觉得眼前的食物就是猪食,而自己则是那头大肥猪。
好不容易吃完这一顿,杨坚和杨集一人捧着一个大茶碗,以清汤寡水般的茶汤消食,而杨昭不仅只能苦着脸喝药汤,自从他胖起来以后,人生失去了很多很多乐趣。
“好久没有吃得这么舒坦了。”杨坚打了一个饱嗝,十分惬意的向杨集说道:“也只有和你小子用膳才有这种感觉,他们呐,太拘束了,好端端的一家人,非得搞得像是客人一般。”
“那您罢掉我的官职好了,我天天入宫混饭。”杨集嘿嘿的笑道。
杨坚抿了一口茶水,笑吟吟的问道:“不想当这个凉洲刺史、凉洲大总管了?”
“当然不想了。”杨坚理所当然的说道:“人生短暂、及时行乐方为王道,我在京城的话,可以将阿娘赚到的钱,大把大把的投入到青楼、酒肆之中,为我大隋文化事业、饮食文化作出不朽的贡献,而凉洲那种鬼地方,想花钱都难。”
杨坚看他那懒懒散散的模样,心中就来火,气呼呼的说道:“那你先说说,你不去凉洲当官,你想做什么?”
杨集说道:“只领俸禄不干实事的闲职蛮适合我的,而且我立了一回大功,哪怕您给我个高俸禄的闲职,别人也没办法反对。”
杨坚笑道:“说个理由,让我听听?”
“您看啊,如今世明(杨昭字)也当爹了,导致我水涨船高,成为杨家‘爷’字辈的人物了,但事实上,我连媳妇都没有迎娶进门。而凉州刺史、凉州大总管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等我把凉洲的事情忙完,说不定又变成连儿子都没有的‘太’字辈了。所以我这个当祖父的人,也应该告老还乡了,一方面是给年轻俊杰让位,另一方面也可营造和培养下一代,如此公私兼顾,可谓是一举两得。”杨坚苦着脸做出一副凄惨的模样。
杨坚听他说得有趣,乐得哈哈大笑。
杨昭也是听得忍俊不禁!
杨坚笑了一会儿,说道:“你这臭小子,当我好糊弄吗?你一方面经营凉洲、一方面营造下一代,何尝不是公私兼顾、一举两得?况且你短短时间内就弄死了突厥汗国,表现出了惊人的军事才能,下一步是治理,自然应该表现出你的治理能力了,如果不将你用到正途之上,岂不是说我没有识人之明?”
杨集苦笑道:“大伯,破坏容易建设难啊!”
杨坚望着英气勃勃、懒懒散散的侄子,仿佛看到了幼弟的身影,笑着说道:“所以你更应该把时间用到正途上,别人这里扯这些没用的。”
在杨坚对付军权大握的关陇贵族战略方面,本来是自己坐镇关中,与关陇贵族博弈,杨谅守并州、杨秀守益州、杨爽守凉州,从三个方向威慑关中为主的雍州,以便自己一步步剪除关陇贵族的实力。事实上,中间开花、多面包抄的方式,也成功的把部落氏府兵制、改成了君主府兵制,但是军队的人脉依然捏在关陇贵族之手。所以他要做的是把关陇贵族的人脉关系也踢出军队,只要把遍布军中的关陇贵族子弟、故吏、门生清洗干净,关陇贵族哪怕担任高官、哪怕想造反,那也是无水之鱼。
只是在时至今日,杨爽已经病死了,而杨秀被架空、杨谅有了自立之野心,所以杨坚准备把凉洲这个角重新建立起来,而军政人员方面,除了身为首脑的杨集是自家人之外,其他人要么是南方人士、要么是些没落的关中人,至于关陇贵族中的大门阀、三大派系则一律不用,已有的,他也准备纷纷调离凉州,准备将凉州打造成一方没有关陇贵族三大派、大门阀大州。只要凉州成功了,那么便在一个大州一个大州的推行,效果虽慢,但贵在稳妥。
杨集在凉州、在朝廷的威望在这场战争中竖立起来了,只要得到杨坚本人和杨广的支持、应援,那关陇贵族休想动到凉州。
如今的一切,可以说是有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开始,杨坚和杨广岂能让杨集撂担子不干?
“可是大伯,我真的不想干……”这是杨集的心里话,不单是不想去门庭吃黄沙,更重要的是凉洲刺史、凉洲大总管的权力太大了,杨坚是不计较这些,但是杨广呢?如果杨广登基为帝,这层兄弟关系将会被君臣关系腐蚀干净,为以后计,最好还是别把官当得这么大。
“别可是了。”杨坚粗暴的打断了杨集的话,说道:“先去凉州干几年,再入京为官好了。”
“到底是几年?”
“以后再说。”杨坚懒得理会他了:“你的任务不单是治理凉洲,还要为‘朝廷’建立一支能征善战之军。”
杨坚看了苦着脸的杨集一眼,笑着说道:“得益你这个凉洲刺史勒索,使瓜州军屯良田增加了,瓜州刺史王辩前不久发来一本奏折,说这些田地如果人员足,军队定能粮食充裕,哪怕养上五万大军也不在话下,他要求增加汉军人数。我和阿?商量过了,在瓜州募兵势必要增加西迁军户,而豫州、兖州、青州人口密集,且这几年大水频发,百姓连续受灾、生活困苦。这些天更是有十二个州变成一片泽国,所以朝廷决定从受灾百姓之内挑出有青壮的人家,用来补充瓜州、伊州、庭州人口,每个州补充一万五千户,当这些百姓到了以后,你可以让青壮从军,其他人则先当军屯的佃农,这样军民都有了,另外将作、军器二监各迁五百匠户赴伊州、庭州,同时允许你找矿铸钱,只要这几个州繁荣起来,必然有更多汉人自愿西迁,只要汉民人数达到一定数量,我大隋对西域的控制将会大大增强,也为我们继续向西域进军,打造了一个坚实的基础。这是我大隋长远发展之计,你务必放在心上,当作头等大事来抓。”
“我明白了。”杨集点了点头,这种安排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后世的“生产建设兵团”,从这也能看出朝廷中枢对西域的策略都是一脉相承的,而杨坚在瓜州、伊州、庭州增加汉人数量,不仅繁荣地方,也能加快胡人的汉化进程;而汉胡相融,显然比起单纯的教育快得多。
第121章:杨纶升官
大兴宫分为宫城、皇城;宫城位于城北中心,是帝王居所,它本身又分成三大部分,中间是帝王起居、办公、接见亲近大臣之处,东边是东宫、西边是内侍省管理的掖庭宫。而宫城之南的皇城是大隋朝廷行政中心,两城之间宽阔的广阳门横街有东边是延喜门、西边是安福门。
杨集懒得和皇城里的众多官员废话,出了宫城长乐门,就向东行,准备从延喜门离开大兴宫,然而他到了东宫正南门嘉福门时,却看到杨广和杨纶说着什么。
两人看到杨集过来,便踱步过来,杨广笑问道:“怎么出来这么早?我还以为父亲留你吃晚膳呢,正向斌籀说今晚在宫中举办家宴,把兄弟们都聚在父亲身边。”
杨集向两人拱拱手,笑着说道:“我不想去凉洲,把大伯惹火了,给轰出来了。”
“你啊你,我实在没话说了。”杨广摇了摇头,凉州刺史、凉州大总管、都督十一州诸军事加起来,等同于军政一把抓的汉朝州牧,这是所有文武梦想中的赫赫权柄,可这家伙却屡次想撂担子不干,都不知应该说他不贪权好、还是说他没上进心好。
“年轻人就应该多玩一些,等我把玩乐的都玩了,以后才不会荒废大事。”杨集说道。
“懒得说你了。”杨广指着杨纶道:“斌籀已被任命为兖州刺史、兖州大总管,督八州诸军事。”
“恭喜阿兄高升。”杨集拱手道贺。
杨纶得意洋洋的说道:“迟早的事儿。”
杨集忍不住打击道:“但愿阿兄能把兖州治理好,如果你敢贪污,小弟我第一时间扔你下海。”
“少小瞧人了!”杨纶拍着胸膛道:“咱老杨家没一个是怂包,也没有一个人是缺钱的穷鬼,我需要贪污吗?我贪污做什么?我倒是担心你年纪小,经不住花花世界的诱惑。”
杨广笑吟吟的看这两活宝耍宝,也不说话。
杨集忽然想起了一事,向杨广问道:“阿兄,发生洪涝灾害的十二个州,好像兖州八州一个不落,是不是这样?”
“正是如此。”杨广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又说道:“每当天灾发生,官籍上的自耕农锐减,一方面是死在灾害之中,一方面是在灾害之后饿死、冻死、病死,但是两者加起来也不过三成,另外七成都是被当地门阀世家藏匿了,自耕农少了,朝廷税赋自然也跟着锐减。父亲与我让斌籀去当兖州刺史、大总管,便是让他去阻止匿丁之事,同时也是监督地方上的赈灾官员,看他们是不是弄虚作假、中饱私囊;此外,则是负责灾后重建、镇压流窜为匪的流民。当然了,也负责从中挑选灾民,然后送去凉州。”
杨集听说最后,神情变得认真起来,皱眉道:“一般来说,灾民大迁徙总会闹出很多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吃穿住行医,如果解决不好这五个问题,恐怕会死很多人吧?”
“确实是这样。”杨广说道:“所以兖州以西的豫州,我准备让世明去管,让他负责这些灾民的吃住问题。当这些灾民入关,则是朝廷的事情,过了关中在内的雍州,就是你的责任。”
“那我放心了。”杨集看得出来,代行皇帝职的杨广十分重视灾民迁徙之事,否则也不会把两大亲王同时派出山东。
杨广笑着说道:“父亲的意思是向瓜州、伊州、庭州各派一万五千户,但我认为这三个州的汉人实在是太少了,一万五千户如果分到各县,已经所剩无几了,这样既达不到汉化胡人的目的,也达不到繁荣边陲的目的,最重要的是他们居住地村镇,因为人少,恐怕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这次既然已经动用大量人力、物力来操办,索性将数量进一步扩大,争取一步到位。”
“扩大成多少?”
凉州想要繁荣起来、想要成为中西的陆上通商口岸,就必须要大量人口,而人口又是税赋、士兵的来源,所以人口在这年头几乎代表一切。所以杨集十分关心这个问题。
“看那边的情况吧。”杨广笑了笑,说道:“既然你被父亲轰了出来,那我们以后再聚好了,你们俩一东一西,恐怕有很多长时间无法见面,自己找个地方聚聚。”
自杨坚半隐之后,身为监国太子的杨广百事俱管,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和心情去享受生活。
“阿兄,那我们先走了。”
“去吧去吧!”杨广挥了挥手,像打发叫花子一般把两人轰走。
……
出了延喜门,杨纶鬼鬼祟祟的低声道:“金刚奴,今晚我们聚聚?”
“当然可以啊!去你家还是我家?”杨纶的王府在平康坊北方的崇仁坊,足有两个平康坊大,那也是京城寸土寸金的宝地,两坊分列于春明门大街南北,崇仁坊南门和平康坊的北门相对。
杨集在南里也有一栋两百亩豪宅,那是他出生时,杨坚送给他的遂安郡王王府,只是他和老娘一直住在平康坊卫王府,所以一直闲置着,平时由奴仆打理。
杨纶瞪眼道:“家里有什么意思?要去就去青楼”
杨集大笑:“你不怕王嫂发火啊?”
杨纶的王妃虽然是出自关中士族杜氏,但那女子是妒忌年代的产物,而妒忌年代的信条是“父母嫁女,则教以妒,姑姊逢迎,必相劝以忌。(女子)以制夫为妇德,以能妒为女工。”
独孤皇后,以及王太妃、滕王妃这种年过三十的女子,都是在妒忌年代里长大的人;滕王王妃的脾性可想而知,杨纶在家里的地位可想而知。
“你想我死啊,给我小声点!”杨纶吓得连连摆手,看了四周一眼,发现没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理所当然的说道:“我是不能去青楼,但你请我去,我能有什么办法?兄弟的面子我不能不给。”
这理由很好、很强大,杨集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盯了杨纶好久,才说道:“我怎么办?难道我不怕阿娘?”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杨纶说道:“你嫂嫂把我管得死死的,可是抱着什么都不懂的儿子时,总是叨念着以后要给他多找几个媳妇。婶娘肯定也是这样,她巴不得你多子多孙,你要是舍得从家里跑出来逛青楼,她高兴还来不及。”
杨集瞥了他一眼,无语的说道:“你家里的歌姬舞姬美若天仙,青楼有什么好货色?”
杨纶咧嘴笑道:“成天大鱼大肉吃腻了,偶尔换换小菜也不错。而且你不知道,有的青楼女子明明长相不怎么样,但她偏偏就比长得好看的女人有味道,你说奇不奇怪?”
杨集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无非就是骚味而已!”
世家门阀等级森严、家规严苛,若是哪个婢女胆敢对主人发骚、勾引主人,不出一个时辰,必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在死亡威胁下,所以名门中的歌姬、舞姬、婢女漂亮是很漂亮,但是品行神韵却如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一般,肯定不如以发骚发嗲为生的风尘女子会勾引人。
“有道理。”杨纶嘿嘿的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个时辰后,我去你家找你。”
“下回吧。”杨集抬头看了下高高在上的日头,十分无语的说道:“我昨天晚上差点被人刺杀身亡,这几天还是小心为妙。”
“也好。”杨纶点了点头,他也是知道此事了的,一听杨集如是说,自然不能拿兄弟的身命性命开玩笑。
第122章:想当张出尘继父
杨集策马奔至府门前,却看到门口停着几十辆大牛车,满载了各种箱笼,百余名家丁正把物品搬进府内。看这规模,杨集便猜到是杨坚给自己的奖励。
“公子!”见杨集回来了,公孙桓上前行礼道:“这是圣人派人送来的东西,已经是第三趟了,第一趟是名人字画、奇珍古玩、金银玉器,其中有架碧玉屏风长丈五、高一丈,可谓是价值连城;第二趟是金银珠宝,这一趟则是绫罗绸缎,光是蜀锦、细缣就有五万匹。”
杨集听得异常感动,这些东西对杨坚来说算不上什么,杨集也不缺,但是长辈这份浓浓的关爱、褒奖,却是任何物品都换不来的。
这时,一名身形削弱的老宦官上前施礼道:“卫王,圣人让我带句话给你,让你放心在凉洲杀胡,家里有他。”
“我明白了,安伯辛苦了,进去喝杯茶吧。”这名老宦官名叫杨安,不单是内侍省一把手,还是照看杨爽、杨集长大的人;杨集对他异常尊敬,视若长辈。而且杨安也是有家小的悍将,只是他在与突厥人作战时,伤了下身,这才变成了太监。
“卫王客气了。”杨安笑着拱手道:“老奴还得向圣人复命呢,就不进去了。”
“那行!”杨集笑着说道:“等会我让人给府上送些奶酒、西域葡萄酒,这都是缴自步迦可汗帐中的战利品,您喝着一定特别有感觉。”
“老奴多谢卫王。”杨安闻言大喜,他当上内侍省高官以后,给他儿子家里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家里金银珠宝比一些贵族还要多,所以他从来不为钱财发愁;平时也就喜欢喝喝小酒,缅怀缅怀逝去的峥嵘岁月。
杨集寒暄几句,便步入府中,
公孙桓交待了几句,快步追了上来,说道:“公子,给贺若府的礼物,老朽已经送去了。”
“送了什么?”杨集指了指玄武殿偏殿,示意到里面再说。
公孙桓说道:“钱千贯、蜀锦千匹。”
“这肯定不是重点。”杨集看了云淡风轻公孙桓一眼,这老妖道一肚子的坏水,能长出什么好心?
“一口大钟!”不出杨集所料,只见公孙桓抚须而笑,淡淡的说道:“老朽怕贺若弼不懂得个中含义,故意在礼单上写到‘送终一口’。还专门强调是给贺若弼的。”
“厉害!”杨集直呼厉害。
贺若弼把所有的不顺怪到自己的头上了,至于他本人犯过多少罪、造了多少孽,则是全然不顾。两者之间的仇恨已经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好不容易被申饬压下去的怒火,定然因为这口钟猛烈的喷发起来。
到了偏殿,公孙桓这才说道:“此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而此仇业已不可化解,依老朽之见,还是趁早解决了贺若弼为妙,免得成天被他惦记,若是某一次被他得手,后果不堪设想。”
杨集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自古以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贺若弼在暗中搞各种手段,哪有闲工夫去侍候他,但是正如公孙桓所说,这次侥幸躲过了一次,下次还有这么好的运气吗?就算有,杨集也不敢拿自己身家性命去开玩笑啊。
他皱眉说道:“我当然想一劳永逸,但问题是我们处于被动的局面,若是我们干掉贺若弼,谁都知道是我们所为,到时候,哪怕圣人也不好偏袒我啊。”
“如果公子今天再一次遇刺,那情况就不一样了。”公孙桓淡淡的说道:“贺若弼昨天还想着刺杀公子,又经过今天这一闹,若是公子今天遇刺,是人都以为是贺若弼所为,况且以贺若弼的为人处世之道,以及斑斑劣迹,谁信他是冤枉的?就算有人怀疑,但是太子会给他起死回生的机会吗?所以公子今天若是再一次遇刺,贺若弼必死无疑,而公子事后只要把遇刺过程陈述就够了。”
“给太子对付贺若弼的刀柄对吧?”杨集也笑了起来。
“正是如此。”公孙桓点头道:“贺若弼虽然遭到圣人罢黜为民了,可他的功绩、资历摆在那里,光是这份声望就能为他拉拢到一批人,况且官场之中,起起落落是常态,说不定到了第二天,贺若弼就被圣人重新起用了,而一旦复出,那又是太子一大劲敌。而今,贺若弼正处于最虚弱的时候,有刀子在手的太子岂能错做斩草除根的机会?”
“刺客怎么办?不会是我们的人吧?”杨集目光盯着公孙桓,虽然他杀敌无数,但那是杨坚所说的“圆首方足、兽为人语”的突厥人、异族人,若是让自己家里忠心耿耿的死士去死,杨集自问还做不到。
况且那帮刺客之所以被断定是贺若弼的人,是因为杨广认出几个是贺若弼的死士,如果自己贼喊捉贼,死去的“刺客”未必不能被其他人认出来。
“公子大可放心,没有一个是我们的人。”公孙桓笑着说道:“都是京城之中的亡命之徒,甚至还有几个人是贺若弼抛弃的亲兵。”
“那就好。”杨集心中一叹,亡命之徒岂能如死士那般可信?岂能在关键时刻服毒自尽?想必这其中,还是以王府中的死士为主,而这些死士,只不过是从来没有露面罢了。
看这架势,这一切应该是老娘的主意,否则公孙桓也做不了主,更不会准备得如此充分。
但是没办法,死士就是那个命,不然也不叫死士了。
“现在难就难在公子今天晚上如何出府,有什么充分的理由。”公孙桓又说道。
“这个无妨,在外面宴请滕王就可以了。”杨集心中苦笑,本以为不用去青楼了,谁想到最终还是得去,倒是如了杨纶的意了,只是性质却是大变。
“另外有件私事要向公子禀明。”公孙桓有些难以启齿的说道。
杨集好奇的问:“何事?”
公孙桓拱手道:“老朽见张出尘天赋过人,在剑道极有天赋,准备收她为义女,并将毕生所学传授于她。”
“好事啊!可是夫子怎么知道张出尘天赋最好?”杨集目光一转,有些疑惑的看着公孙桓:“张出尘的天赋确实很好,可是她和柳如眉一样,所学极杂,而且学什么都不专注。论及剑术,两人都远远不如专注于剑道的慕容弦月。再说了,夫子见到张出尘的次数加起来都不满一天,怎么知道她天赋好?我倒是觉得慕容弦月更加适合当夫子的传人。”
“这个嘛!”公孙桓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之色,但很快又掩饰了,云淡风轻的说道:“老朽活了五十二,学剑也有几十年,相人之术岂能有错?”
杨集见到公孙桓目光闪烁,便知其中必有古怪,忍不住仔细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衣着风格大变模样,十多年如一日的麻衣青衣不见了,换了一身合体的文士绸衫,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
想了一会儿,杨集忽然双眼瞪得圆鼓鼓的,吃惊道:“我明白了,夫子名义上是看重张出尘的天赋,想把她收为衣钵传人,实际上是想勾引她娘、想上/她娘。她稀里糊涂的叫你阿耶,日后你连改口费都不用出。”
“我没有,你胡说。”公孙桓果断摇头。
“说吧,你何时和张夫人有一腿的?”杨集已经断定这家伙瞧上张夫人了,不过话说回来,张夫人除了拥有美丽的容颜,身上还有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气质。
这种温柔气质少妇,最是让老男人怜爱了。而公孙桓光棍了几十年,想找个女人磨剑也很正常。
“公子,慎言。”公孙桓恐他继续大放厥词,埋怨道:“我和丽娘可是清清白白的。”
“啧啧啧,连丽娘都叫上了,还清白。骗鬼吧你。”杨集嘿嘿的笑道:“不过我也能理解,夫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这一待就是几十年,就是不知夫子的剑生锈了没有。”
是男人都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认怂,只见公孙桓双眼一瞪,大声说道:“前几天才去碧玉坊试过,岂能生锈……”当他意识到时,却已晚矣。
“哈哈……”杨集开怀大笑,打趣道:“没有生锈就好。”
“我懒得跟你说了。”公孙桓脸红脖子粗的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又叮嘱道:“丽娘说张出尘这丫头倔强得很,公子可千万别给她说。否则这好事必定不成。”
“一定一定。”杨集笑容可掬的问道:“看来你们是郎有情妾有意了,如今唯一的障碍就是张出尘,是不是?”
“是啊!”公孙桓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又坐了下来,苦恼的搔头道:“所以先让她认可我,觉得我很了不起,除了这个办法,我是没辙了。”
“行行行,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在这个问题上,杨集还真帮不上忙。
毕竟他的老婆也是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的,若非有这层关系在先,哪能这么快就把萧颖泡上手啊?
第123章:
平康坊是大兴城大名鼎鼎的娱乐区,乐馆、酒肆、客栈、青楼遍布南里,一到黄昏时分,当其他里坊开始安静之时,平康坊南里的热闹才刚开始。
南里和其他三里大不相同,这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走在大街之上,那些充满异域风情服装的胡姬,会十分热情地向你招着手,当你从她们身边走过去,那妩媚多情的蓝色美眸、陡峭峰峦夹着的幽深沟壑,混合着飘来的醇酒香气,会在你的脑海里徘徊不休。
当那些异域美人风情尚未挥去,迎面又会出现几名戴着“幕离”俏美女子姗姗而来,从幕离帽延伸到膝部的薄薄黑纱,将整个人都笼罩其间,在霓虹灯光下,可以看到纱裙之内只有小小的包不住几处山峰的肚兜、亵裤,有的布料少得有了三点式的雏形,当她们娇美无限身躯的一扭一扭的走着,让人情不片材翘首致敬。
而街头巷尾不仅仅只是隋朝人,还有突厥人、铁勒人、吐火罗人粟特人、波斯人,甚至还有光头和尚、老妖道,以及包着头巾的阿三人种。形形色色的各色人种,好像都浓缩到了这里一般。
杨集长这么大,在平康坊住了这么久,尚是首次踏入风流薮泽的南里。当他见到这种热闹、香艳的场景,也不禁大开眼界,看得目不暇接,忍不住赞道:“百闻不如一见,这南里好生热闹,简直就是男人的天堂啊。”
“那是自然!”向来不苟言笑的张须陀听了杨集的话,脸上露出只有男人才能意会的笑容:“这里可是京城大名鼎鼎的温柔乡啊。记得当年从昆州凯旋归来,大家意气风发,相约到这平康坊买酒赏花,哈哈哈,真是癫狂一夜啊。”
“大隋王朝习俗和我们不一样,我们要是打了胜仗回来,就会喝酒、睡女人,而你们凯旋归来居然以赏花为乐。却不知这里有什么好看的花?”
说话的是伊吾王子阿赤,他在战斗中立下功劳,已经被任命正七品上镇远将军、从七品下的武散官翊麾副尉,算是大隋王朝中的一名杂牌将军了。
张须陀赏给他一个白眼,笑着说道:“到平康坊南里赏花,自然是赏女人花!”
阿赤好奇的问道:“还有女人花这种花么?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说,既然你们以赏女人花为豪,回头我也弄些种子、幼苗去伊州种植。”
“他说的女人花是这里的女人、歌妓、美人。”杨集忍俊不禁的笑道:“这里的女子姿容婉媚、乖巧可人,很多人都精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不管你是武人文人、富贾豪绅,还是地痞无赖,她们都能依照你的品味和习惯,把你哄成高高在上的大爷,所以这女人花,你也可以称作是解语花。”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是唐朝一名诗人考中进士之后写的,通篇满满都是踌躇满志的得意之情。这位老兄中了进士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春风得意的骑上快马赏花。
若是认为他赏的是牡丹花、玫瑰花、牵牛花,估计会遭他喷死。
因为唐朝很多文人中举后的第一件事就跑到平康坊找漂亮美眉乐呵乐呵,由此也可见有唐朝风气之开放。
尽管现在是大隋王朝,科举也尚未正式执行,但这里早已成为文人墨客趋之若鹜的所在。可以说,这是门阀贵族、达官贵人为了赚钱,特意开辟出来的红灯区。
“原来是逛窑子啊!”阿赤恍然道:“我又不是大隋的文人,哪懂你们说的花花草草。”
众人大笑。
众人说说笑笑,便来到南里北曲中的凤鸣楼,这也是平康坊最有名、规模最大的青楼,占地面积足有两百多亩,由无数栋雅致的阁楼组成,彼此之间用长廊彼此连接。
凤鸣楼是独孤家的产业,独孤家在政治上虽然受到杨坚和独孤皇后压制,没有出现一个位高权重的外戚,在官场上慢慢失去了话语权,但不给他们“贵”的杨坚和独孤皇后,却在“富”的方面大开方便之门,使独孤家拥有大隋最雄厚的财力,几乎垄断了雍州、并州、豫州最赚钱的行业。
大兴城排名前十的青楼、酒肆、客栈、赌坊,至少四成有独孤世家的背景,由此可见独孤世家、独孤派的雄厚财力、势力。
而凤鸣楼无数清倌人之中,最红的头牌小姐是一个名叫云秀心的姑娘,据说这个女孩只有十七八岁,她每次出场时总用面纱遮住了脸,真实容貌无人得知,让人看得心痒痒的。而且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从她出阁至今,没有一人得到她的青睐,至今还保持处子之身,每次都让有钱人趁兴而来、败兴而归。
大兴城内,但凡有点臭钱的男人,都想跟云秀心姑娘共度一宿良宵,可惜她始终眼高于顶,哪怕这些男人撒了大把大把的钱财,也只能听她吹拉弹唱、载歌载舞,别说是睡了,就连真面目都见不到。
这无非是一种炒作手段而已!就象当初蜀绣商行那条天价长裙,除了杨集,没人傻到去买,可就是因为这条长裙的存在,蜀绣商行地位才大涨,成为东市锦绣彩帛行的龙头老大。
在杨集看来,凤鸣楼同样也是,因为有这个才艺出众、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云秀心姑娘,才会如此红火、风头盖了另外九大青楼。
而男人嘛,图得就是无非就是一个新奇。云秀心真要是看上哪个男人,和他共度良宵,身价保证大跌。就像现在这样最好,没人被她看上,大兴城的有几个臭钱的男人们都会为了她的第一次而争风吃醋、撒出大把银子,为凤鸣楼带来巨大的利益。
“我猜云秀心可能长得不怎么样,所以每次都用面纱遮着脸。”杨集笃定的判断道。
“金刚奴。”杨纶力辩道:“云秀心绝对有国色天香之貌、花容月貌之姿。”
“难道你看过她的真面目?”杨集见到杨纶脸红脖子粗的争辩,便知这家伙也是云秀心脑残粉,恐怕在这里花了不少钱。
杨纶挠了挠脸颊,说道:“没有。”
“你连她的真面目都没见到,怎么就肯定她是大美人?”杨集顿时来了兴致。要知道,杨纶的审美眼光也不低,能让他陷进去的人,必有不凡之处。
但是云秀心再出色也不过是一个风尘女子而已,最终被达官贵人赎身为妻妾、飞上枝头的故事,仅仅只是美好的传说罢了,虽然不能说没有,但实在是凤毛麟角。
也正是因为物以稀为贵,所以历史上津津乐道的红拂、梁红玉、柳如是、陈圆圆才会成为传奇。
“我也不知怎么去形容,但是她那双眼睛很美,拥有那种眼睛的女子,绝对是一个大美人!你要是见到她,也会这么说。”杨纶说着说着,脸上的神色都有些神往之色,看得出来,他的称赞没有掺杂任何水分。
杨集笑道:“有的人只看背影的时候急死各路诸侯,猛回头时会吓死千军万马!所以在没看清真面目之前,千万不要妄下定论。”
众人在旁边哈哈大笑起来。
杨纶急了:“我真没有骗你们,你们要是看到云秀心,就不会这么说了。”
“好吧,那我们就去看看这个云秀心有多美,若是我们之中有人得到她的青睐,就可以一睹芳容了。”
这里除了杨集和杨纶、阿赤,还有张须陀、阴世师、刘权、杨善会、韦云起、王行本、尧君素、李大通、李大亮、李靖、薛举、史怀义、刘仁通、郝瑗、宋正本、苏亶等人,个个文武双全、相貌堂堂。
这样一个豪华团队凑成的智商,如果都摘不下云秀心的面纱,恐怕天下之间也没有人做得到了。
杨集看了看天色,时间还算早,离日落大概还有半时辰左右,本来他还想逛逛,可杨纶却在一旁说道:“金刚奴,如果你要去看云秀心,现在就得去了。再晚一点去的话,我怕没位置了。”
“用得着这么夸张吗?”哪怕见惯了明星出场造成的癫狂,但杨集此时还是忍不住震惊了一下。
杨纶说道:“你要是见到那场景就知道了。”
“去年我也去过一次。”旁边的苏亶补充道:“滕王说的一点都没有夸张。”
“既然这样,那我们现在就过去。”杨集点了点头,出来逛窑子当然不能打自己的旗号,虽说不少人都认得他和杨纶,可在这种地方,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点出他们的身份。
一直走到凤鸣楼门口,远远就能看到门前人声鼎沸,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千娇百媚的侍女分列门口,她们几乎不用拉客,就有一批批衣冠禽兽直接就朝里面走了进去。
这些走进去的禽兽要是碰到熟识鸡子,还会勾勾搭搭的调笑几句,甚至有人公然上下其手,场面十分火爆。
走到近前,杨集发现凤鸣楼好像走精品路线,接招侍女虽然不能说是绝色之姿,可是一番打扮下来倒也十分有魅力。而且她们身上借佩戴的香包味道也很淡,让人闻起来不但没有恶心,反而有种清心脱俗的感觉。
他们这帮人往门口一站,一名貌美如花、身段窈窕熟妇“老鸨”顶着两个半露的雪白山峦甜笑着迎上来,一双妙目看了明显是首领的杨集一眼,不禁呆了一呆,敛衽一礼,轻笑而问:“郎君长得可真俊俏,这不让那些男人自卑死了么?”
“那就让他们死去好了!”杨集哈哈大笑:“素闻凤鸣楼云秀心才色双绝,不知道依娘子看,我今日能否夺得美人心,然后……”
杨集一边说着,双手还作出了九阳白骨爪之状,做出了惟妙惟肖的动作。
“老鸨”娇笑一声:“哎吆,郎君真坏。不过这个问题您得亲自去问云秀心娘子才行。”
杨集脸上突然摆出一副淫贱至极的笑容:“要是云秀心娘子看不上我,不知娘子今日是否肯赏个脸,跟小弟我品箫赏月吗?”
“老鸨”一双媚眼水雾缭绕,轻咬着红唇娇嗲道:“只要郎君看得上眼,姐姐依得你。”
“那就这么说定了。”杨集哈哈一笑,从佩囊中取出一颗银珠子,一探手就从“老鸨”半开的领口塞了进去,顺势一阵摸索揉捏,直把“老鸨”弄得粉面微红、气喘吁吁的娇笑不依。
对杨集知根知底的杨纶、李大通、李大亮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心想金刚奴/公子平时跟个正人君子似的,真到了这种地方却比谁都放得开,这手法简单比老嫖客还要娴熟啊。
厉害,实在太厉害了。
“老鸨”挽着杨集的胳膊,将高耸的山峦挤在他的手臂上,娇笑道:“时间不早了,我还是先领你们进去吧。”
杨集把手抽了出来,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在这个“老鸨”带领下,一行人随着人流走进凤鸣楼里面,入了大门,转过一个弯,一个巨大的大厅便出现在面前。
大厅正中有个舞台,上面铺着红色地毯,四周是一级级台阶般的平台,每一级都摆放着一圈儿几案,几案之上摆满水果糕点,大厅各处还点了袅袅的檀香。
二楼被分成一个个正对着舞台的雅间,坐在上面可以和舞台持平,整层楼有八道回廓连接到舞台之上,搞得像个大八卦一般,这显然是为了方便雅士、嫖客们送钱;三楼、四楼也是一样格局,不过却没有回廓、楼梯与舞台相连,视线更是不能和二楼相比。
杨集等人从平台后面进来时,发现大厅内已经人满为患,这些人的位置虽然需要抬头才能看到舞台,可是位子离得比较远,倒也能够看到上面的歌舞表演。
几案后的雅士们,个个锦衣华服,春光满面的推杯把盏、交头接耳,这里不但有年轻人,还有不少衣冠楚楚的老头子。杨集看得一阵愕然,这些老家伙年纪都不轻了,估计是单纯来看表演的,而不是舞干戚。
“老鸨”虽然不知杨集是何方神圣,可精通音律的杨纶却是这里的老顾客,他带来的人自然不能待在大厅和三楼、四楼,所以径自就将他们领到二楼一个视线极好的雅间。
绕过用来当影壁的屏风,眼前豁然开朗,雅间之内布置得华贵雅致,屋角摆放的青瓷花瓶和铜香炉,墙上挂着浪荡不羁的魏晋狂生狎妓画卷,墙角紫檀几案摆放名贵太湖石、盆景,就连酒具、茶具也是极品官窑名瓷,四角放着铜鹤灯柱,已经点上昂贵的蜡烛,使房间内的光线柔和而明亮。
安排好众人落坐之后,“老鸨”目光看向杨纶,款款的问道:“郎君,云娘子还需要半个多时辰才能登台,你们要不要先找几个姐妹?”
杨纶却把目光看向杨集了,笑着说道:“这得问我这位朋友了,他是今天的东道主。”
杨集笑着说道:“先给我我们置办酒席,凡是你们拿手的好菜、最好的美酒都给我们端上来。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办事。”
“那好,几位稍等!”“老鸨”甜甜地应了一声,走的时候还羞羞答答地盯着杨集看了几眼。
出乎杨集的意料的是,怂恿自己来这里的杨纶,对自己的决定居然没有反对,丝毫没有找女人来消遣的意思。
转念一想,便知道杨纶估计也只是嘴上口花花而已,以他的眼光,岂能看中这些青楼女子?之所以坚持来这里,估计也只是想看云秀心表演,这也令杨集对尚未露面的云秀心多了几分好奇之情。
等“老鸨”离开,众人都笑了起来。
杨纶笑着说道:“金刚奴,我看那‘老鸨’的目光,简直是恨不得把你吞下去一般,但是你却出尔反尔的玩弄她的感情,这比玩弄人家身体还要恶劣百倍。”
“切!”杨集嗤之以鼻的说道:“干她们这行当,哪有感情可言?她看我顺眼,无非是佩囊中的金银珠宝而已,我敢保证,刚才要是任何一个人说那些话,她的表现也会这样。”
张须陀点头道:“公子言之有理,她在卖弄风情,还不是在欺骗她接待的男人?对于她们来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是生活的全部。”
“人生如棋、棋如人生。”刘权目光看向旁边的一相棋盘,说道:“象棋里面有人生至理啊。”
象棋?
杨集本来以为是围棋,却不料竟然是象棋。
围棋从南北朝时候起便受到皇室的喜爱,并大力推广,杨坚以前甚至整夜整夜的高颎、苏威等人对弈,喜爱围棋的程度可见一斑。
比之围棋,象棋却是少见一些。
象棋也是历史悠久的产物,早在战国时期就有了关于象棋的记载,如《楚辞·招魂》中就对其形制以及玩乐方法作过专门记载:“蓖蔽象棋,有六簿些;分营并进,道相迫些;成枭而牟,呼五白些。”汉刘向《说苑·善说》亦有记载,“雍门子周以琴见孟尝君说‘足下千乘之君也……燕则斗象棋而舞郑女。’”所有这些说明在战国时代,“象棋”就已经是一项活动了。
现在的象棋在北周武帝时期出现了巨大改变,时至今日,已经越来越接近现代象棋了。只是现在的棋盘还是黑白方格,而不是交叉的线条,棋子也是类似国际象棋一般的立体造型。
“时间尚早,我们来一局玩玩,如何?”杨纶邀请道。
刘权欣然答应:“好!”
于是两人就下了起来。
杨集以前学的棋是围棋,隋朝的象棋却是第一次见到,不但样子和他熟悉的象棋不同,玩法也不一样,前世的经验在这里根本没有用。但是看了一会儿以后,杨集便发现隋朝的象棋玩法十分简单,变化没有现代象棋那么深奥复杂,远不如围棋益智,难怪处于默默无闻的配角地位。
看来自己回去以后,趁早把成熟的现代象棋搬出来,那玩意虽然学会容易学精难,但却比现在的象棋的益智、有意义。
……
便在此时,只听到隔壁传来一阵阵狂放大笑,紧接着便是一阵阵啧啧啧的赞叹之声,显是被雅间之内的装饰惊到了。
“这里的隔音效果怎么这么差?”观棋的杨集皱眉的看向杨纶。
杨纶抬头道:“两边都没有关门,自然很吵,等酒菜上齐了,侍女把门一关,就听不到了。”
“哦!”杨集不再说话,继续观棋。
然而隔壁的声音却不断的往这里灌,只听到一个男性酒博士以一种提心吊胆的声音说道:“各位贵客,请爱惜爱惜房内器物,若是坏了,小的吃罪不起啊。”
“你这贼伙计怎的这般小气?谁他娘的稀罕这些破烂玩意啊?快去把好酒好菜端来,要是打烂了,大爷我昭价赔偿。”
一个粗犷的大嗓门大声的斥骂着酒博士,并同时叮叮当当的响了出来。酒博士越是出声请求,叮叮当当的声音越是响亮。
杨集等人听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帮人分明就是刻意刁难一个低三下四的下人,从中找到“大爷”的乐趣。
这些人显然是初来乍到的外乡人,因为京城人士、关中人士都知道这里是独孤世家产业,谁也不敢这般放肆。
“酒博士,我这名小兄弟就是这种性子,请勿见怪。不过你大可放心,东西若是少了、坏了,我照价赔偿,你去把你们店里最好的菜肴端来,再给我们送十坛最好的美酒。”这时,又有一个比较随和的声音传了过来。
“喏。”酒博士似乎很是无可奈何,又听他问道:“贵客要不要找些歌姬来唱小曲?”
大嗓门惊喜的大声问道:“你们有没有淫词艳曲?”
“有有有!”酒博士丝丝呼痛道:“淫词艳曲当然有,哪怕贵客揉揉捏捏也不打紧,但我不是歌姬,请您把我放开。”
“哈哈,快点去快点去,女人一定要最漂亮的,最好是云秀心什么的,你记住了没有?”
“是!是!我记住了。”
不久,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女人的尖叫声,还有噼里啪啦的碗盏破碎之声响起。
“贵客,她们不是乐女,也不是歌姬,而是给隔壁客人送酒食的普通侍女,您别乱来啊。”
“我说是就是,让隔壁那些鸟人见鬼去吧。”
刹那之间,女人的哭叫声、酒博士的哀求声、碗盏破碎声此起彼伏。
“谁他娘的这么嚣张,出去看看。”杨集听得大怒,拍案而起:“都带上武器,出了人命算我的。”
青楼固然是男人玩乐的天堂,但也有些穷苦人家女孩迫于生计,在青楼之中找活计做,其中有很多洁身自好的女孩,没有贩卖自己的肉体,而是单纯的赚点可怜的辛苦钱,杨集从她们的哭喊声中听得出不是装,而是发自内心的害怕、无助。
况且隔壁那些人不仅是凌辱可怜侍女,而且还在言语之中辱骂到了自己这一边,这让“纨绔之王”如何不怒?
其他人业已怒不可遏。他们都是刚刚从战场归来不久的人,煞气和热血尚未消散,听到女孩们凄厉的哭叫求饶声,都一种用命去保护父母、兄弟、姐妹,姐妹妻女却被最信赖的“自己人”凌辱的愤怒之感。
此时一听杨集这么说,哪还按捺得了?
顿时纷纷拍案而起,大步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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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关东豪杰
杨集等人从雅间内出来,就看到身穿锦绣华服,但模样却像山贼一样的黑脸少年摁着一名相貌清秀的侍女在墙上,上下其手,那名泪水涟涟少女年约十四五岁,一边撕扯着黑脸少年的衣服,一边凄惨的大声呼救;在走道之上,另有几名纤秀少女蹲在地上簌簌发抖,一个下人打扮的青年头破血流的倒在地上痛苦嚎叫。碗盏碎片、饭菜食物洒得满地都是。
杨集勃然大怒,大步冲了上去,对准那施暴者的后脑勺就是狠狠的一剑鞘,只听到‘噗!’的一声响,后脑勺开了个瓢,喷血如柱,暴徒张大了嘴、双眼暴出,慢慢仰头栽倒。
杨集袭击得手,一剑鞘接着一剑鞘,将这暴徒从昏迷中抽醒,一时剑鞘密集如雨点,暴徒皮开肉绽,血水浸透了衣服,嘶声哭嚎求饶。
但是杨集尤不解恨,一边猛砸一边骂:“草你娘的,老子上万名弟兄为了保家卫国、为了大隋子民不受到突厥狗荼毒,无怨无悔的战死沙场,你他娘的竟敢在天子脚下凌辱将士们拼死保护的姐妹,老子打死你这杂种!”
杨集体内那翻腾的杀机猛地爆发了出来,即便是杨纶等人,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只感到浑身冰凉。
那暴戾的无形杀机瞬间扫过全场,闻到血腥味的杨集双眼也变得血红起来,他脑海之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杀杀。
杨纶等人心头骇然,情不自禁的往后倒退了几步,他们从未感受到杨集像今天这么愤怒和暴戾。以前在战场之上,大隋将士出现巨大伤亡的时候他虽然也十分愤怒,却没有今天这么暴戾、凶残。
杨集此刻给人的感觉,活脱脱就是一头发狂凶兽。
“金刚奴陷入了营啸状态,大家快点拦着。”杨纶骇然的大步上前,拦腰抱住了杨集,而沙场老将阴世师、刘权也明白了,他们二人也冲上前来,将杨集的双手死死控制住。
然而杨集力气大得惊人,哪怕三名悍将拼命抱着,也被他狠狠地甩在了地上,张须陀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尊卑之别,上前两脚踢在杨集的膝盖后的腘窝,杨集双膝一软,重重的跪在那暴徒身上。
“嗷呜”一声,暴徒晕了过去。
紧接着,杨纶又扑了上来,将杨集制住,被重重压在地上的暴徒“嗷呜”一声又醒了。
等阴世师、刘权扑上,他又“嗷呜”一声晕了过去。
还是李靖比较冷静,他冲进雅间之中,很快又提着一壶冰镇凉茶跑了出来,把盖子掀开,猛的往杨集脸上一泼。
冰冷的茶水一淋,杨集的脑子为之一醒,眼中暴戾之色和血色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一脸的懊恼,说道:“他娘的亏惨了,明知道不过是幻觉,却还是不小心的动怒了。”
“金刚奴,没事了?”杨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刚才他差点以为杨集疯了,吓得他尿都快流了出来。
杨集说道:“好了好了,快放开我,茶水都进眼睛了。”
众人听他语气正常,这才纷纷松手。
双眼模糊的杨集爬了起来,却不小心绊在暴徒的身上,踉跄着跪在了暴徒的身上,暴徒“嗷呜”一声又醒了。
便在这时,砰砰砰的声音传了出来,却是暴徒的同伴冲了出来,把背朝他们的杨善会、韦云起、苏亶、郝瑗、宋正本等人撂倒在地。
那帮人开始不当回事,他们这个暴徒朋友向来喜欢调戏女人,听着外面的尖叫声,知道他又在调戏妓女了,再加上这里是青楼,所以也没有当回事,可是没过多久便听外面砰砰砰的打架声,众人这才出来观看,见到朋友被打得奄奄一息、生死不明,于是便朝杨善会他们下手。
杨善会他们背朝‘敌人’,注意力又全被杨集吸引住了,顿时全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然而杨集他们人多,且走道狭窄,等杨善会他们被撂倒在地,其他人迅速回转身子,一起冲上去揪打起来,对方只有六个人,而且被他们撂倒的杨善会、韦云起、苏亶、郝瑗、宋正本个个都是狠茬子,在战争之中砍死的突厥人可不少,他们完全不顾被乱踩而来的大脚,发狠的拽起了敌人的双腿。
那六人上面要应付杨集、杨纶、薛举、张须陀、阴世师、李大通、李大亮、王行本、尧君素等悍将,下面又被死死的拽住了双腿,很快就摔倒在地。
杨集他们这帮人因为听了杨集的命令,都拿了武器出来,见敌人倒地不起,便用刀鞘剑鞘没头没脑的砸了过去,打得对方纷纷抱头,护栏也被打得木屑四溅,吼叫大骂响声一片。
附近雅间的客人听到动静,又见这两帮人打得十分凶悍,都怕殃及池鱼,吓得纷纷逃离,顿时尖叫声响成一片。
事实上,杨集的人虽然打得用力,却都能把握分寸、都懂规矩,打架斗殴只抡棍棒不拔刀剑的话,就算官府出面追究,也只是把他们定调为打架斗殴,训诫一番便会放人,一旦拔出刀剑砍人,性质就全变了。
而随着他们这帮人发威,片刻之间,那帮外地人便被打得爬不起来了。
其他楼层和比较远的妓子、嫖客唯恐天下不乱,纷纷跑来看热闹,此时太阳虽然已经落山了,但天色还算明亮,大家见到打人者个个凶悍无比,但有一人企图爬起,便被他们狠狠地打倒在地,人人看得骇然失色。
“把这帮混蛋给我绑起来。”杨集知道这帮人不是今晚的“刺客”,这只是一个意外事件,现在已经打得差不多了,再搞下去就闹出人命了。
“喏!”众人轰然应命,用刀剑割断这伙外乡人的腰带,把手脚紧紧的反绑到了背后,一个个都被绑成了虾子一般。
杨集看了缩在角落里簌簌发抖的侍女、酒博士一眼,和声说道:“我是卫王杨集,你们不用害怕,都起来吧。”
“是是是!”这些人胆战心惊的扶持着站了起来。
杨集又说道:“今天这起件事的起因是你们受到这帮混蛋凌辱、殴打,所以我们才出手相助,整个过程你们心中一清二楚,如果万年县的衙役来了,希望你们秉承良心,如实相告。”
“多谢卫王仗义相助!”那名受到凌辱的少女似乎胆大一些,她看了杨集一眼,上前叩拜道:“奴婢定然如实相告。”
“奴婢/小人也会如实相告。”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杨集本来是他们的恩人,感激都来不及,谁会做伪证?
重要是杨集都自报家门了,而作为京城中人,谁都知道“纨绔之王”不但是皇帝最疼爱的侄子,而且还是炙手可热、名扬天下的大功臣。
做伪证?呵呵,除非活得不耐烦了。
“你是卫王?”一名给绑成虾子的大汉听到他们的对话,连忙出声问话。
“没错,我就是杨集,以后想报复的话,尽量冲我来。”杨集冷冷的说道。
“不敢!”那汉子苦笑道:“卑职乃是齐州骠骑府都尉秦琼……”
“等等,你说你叫秦琼,那么你是何方人士?”杨集听得为之一愣,号称隋唐头号猛将的秦琼,竟然被自己一帮人群殴成了大龙虾?这么说来……
杨集目光看向那个被自己打得不成人形的暴徒,心中大致明了,这玩意大抵就是程咬金了吧。
“卑职是齐州历城人!”秦琼为人十分谨慎,他明白自己是外乡人,在京城不能招惹地头蛇,更不能招惹权贵,以免惹来不必要的事端。
但是他不想惹事,不代表随从人员是安分守己之辈,这些人一到京城,顿时就被京城的繁华迷失了双眼,还以为自己在老家一样,可以肆无忌惮的横行霸道,行事做事没有一个方寸,若非自己一直死盯,且到处赔钱赔罪,也不知惹出了多少事端。
如今好了吧,夜路走多了,终于惹到了一个钱财摆不平、名动天下的大权贵。
“张将军,给他松绑!”杨集见秦琼说话不便,便让站在他身边的张须陀松绑,等鼻青脸肿的秦琼站了起来,指着奄奄一息的暴徒问道:“那这玩意叫什么东西?”
秦琼拱手道:“此人名叫程咬金,乃是济州东阿人,与卑职是世交,却不知程兄弟如何得罪了大王?”
杨集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最后冷冷的说道:“你们花钱玩女人、睡妓女,我管不着,但是你们不能凌辱这些出淤泥而不染可怜人,她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若非迫于生计、若非为了帮助父母分忧,岂能来青楼做最苦最累的活?”
“而我们为了让大隋百姓不受突厥人侵犯、凌辱,有万多人战死在甘州、凉州,还有数千名勇士的尸首都丢在草原之上,甚至连落叶归根都做不到,然而这混账东西却堂而皇之的欺男霸女,我没有看到也就罢了;既然看到了,如果不狠狠的教训一番,我如何对得起为守护大隋姐妹而战死的勇士?希望你好自为之、交友当慎。”
对方固然是秦琼,但杨集也说得毫不客气,更没有放在心上。
如果是半年前遇到,杨集绝对会设法把他降服,但如今嘛……这种猛将型的武将,愿意投奔自己自然好,要是不愿也不去强求,毕竟秦琼充其量只是一个冲锋陷阵型悍将,对杨集的吸引力着实不算大。
最关键是秦琼相当“聪明有主见”,毕竟史上的秦琼先是隋朝将领,然后投降了张须陀的死对着瓦岗寨,不过大家都反隋了,也不差他一个人了,反了也无可厚非。
可是对秦琼器重有加的李密还在逃亡之际,秦琼等人却毫不犹豫的投降了瓦岗的死对头王世充;之后又在李唐和王郑交战之际,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抛弃王世充、单雄信,最终投奔了李唐,而在玄武门之变发生之时,似乎又首鼠两端了起来(这个是史上悬案之一)。
而杨集始终觉得自己是个脑子笨的人,现在最好还是用一些比较纯粹的人,免得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那些聪明人,就让他们撞得头破血流去吧,等自己也聪明了,再作决定也不迟。
如果大隋不乱,可以一一引荐提拔,如果大隋如史上那样,岂不是为敌人培养人才?
况且自己现在也不差人,何必呢?
而程咬金这种八辈子也见不着女人一般的货色,杨集更加不喜:你玩女人,我没意见,但你不能以破坏规则和法度的方式去强抢。
这是最基本的作人准则,也是一个大隋子民最基本的义务。杨集和九成九的人都是这套法度的受益人,而他又有权力和能力去维护,一旦遇到不法之徒行不法之事,自然要尽力去维护。
“喏。”秦琼能说什么?敢说什么?
杨集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且今天晚上还有大事,便向秦琼说道:“今天这件事到此为止,如何?”
“卑职没意见。”秦琼暗中松了一口气,此事是程咬金有错在先,如果杨集想要计较到底,单凭程咬金之前那句“让隔壁那些鸟人见鬼去吧”,就能令他们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可是看杨集这样子,似乎准备就此为止,所以哪怕被打得十分凄惨,秦琼和周边那几名汉子反而十分庆幸,甚至还有几分感激之情。
当然,这不是他们犯贱,而是杨集的身份地位、个人威望,是他们仰望得可以掉帽子的存在,根本不敢去硬撼。这道理就如杨广向杨集所说那般——“你比别人强一点的时候,别人妒忌你很正常;如果你比别人强不少,别人就会佩服你;如果你比别人强得太多,别人就只能仰视你,甚至连妒忌的勇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负责掌管凤鸣楼的独孤斌闻讯奔来,当他看到打得稀巴烂的楼道,顿时也呆了一下,凤鸣楼开业至今,已经有了二十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在这里闹事。
当他看到杨集和杨纶时,心中苦笑,上前行礼道:“独孤斌见过两位大王。”
“表兄免礼。”杨集知道是独孤藏的庶子,和自己是一辈的,只是两个舅舅和他们独孤家本宗关系十分僵硬,是以自己也没有和他们有多少交集。
他看着独孤斌,说道:“今天的事是我挑起的,损失由我来赔偿,统计一下送到府里。”
“小事一桩、小事一桩。不用赔。”独孤斌打着哈哈。
“我这人不喜欢欠人情,该怎样就怎样。”
第125章:不解风情
发生在凤鸣楼的二楼的打架斗殴事件,一时轰动全楼,处处都在谈论此事,本来在青楼、酒肆、客栈打架斗殴是大兴城习以为常的日常小事,但打架的人是如日中天的杨集那就不一样了。
京城人士对杨集的感情是复杂的,本来他在大家的心目中是一无是处、纨绔中的纨绔之王;好像除了欺男霸女不敢干以外,吃喝嫖赌、坑蒙拐骗、打架斗殴是样样精通,名声早就臭大街了。
然而杨集去了凉州大半年,就把突厥汗国打崩溃了,不但轻而易举的消灭了几十万突厥大军,还顺手把步迦可汗、第二可汗等等重要人物的脑袋拎来了京城。
这等功绩,不能说是空前绝后,但是在名将荟萃的大隋王朝,却是相当罕见了。
军神杨素多次在宴会上盛赞,说杨集用兵灵活、不拘一格,这场战役体现出了兵家“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至理,打得十分精彩、十分聪明。便是杨坚也得意的把杨集誉为大隋王朝罕有的帅才,必将如杨爽、杨素等人一样,成为大隋最犀利的神兵、最坚固的盾牌。
这么一个臭名远扬的纨绔之王,短短时间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顿时让所有人都彻底傻了。
杨集本身就是有权有钱、后台又硬的亲王,唯一让人诟病的是他品性不端,如今打了一场大胜仗回来,人们对杨集的恶劣印象也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
作为一个“大英雄”,杨集如果做出什么恶劣小事,善良的人们都会抱以善意的理解,甚至还会露出微笑,觉得理所当然。
而今,他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青楼侍女出头,使人们心中的英雄形象也变得更加丰满起来。仿佛凭空就多了一卷墨香扑鼻的书卷,令许多向住才子佳人传说降临自身的青楼女子,芳心柔软、媚眼连抛,若是能够与这等有一夕之缘,哪怕是倒贴钱,她们也乐意啊。
独孤斌见杨集一心要赔钱,并且把话说死了,自然不好再推辞了,只好让人统计损失。他也知道杨集和杨纶等人是来玩的,不是听他废话,将他们带往另外一个视线更好的雅间,便识趣的退走。
“卑职秦琼参见大王。”待杨集等人入座不久,比较懂得人情世故的秦琼带着一名鼻青脸肿的大汉求见。
另外那人也拱手行礼道:“曹州单雄信,参见大王。”
“无须多礼!”杨集也没料到,秦琼、程咬金、单雄信等人竟然这么早就走到了一起,不过仔细一想,便又释然了。
这些人基本是北齐的官几代,人人都是官宦世家出身,虽然因为北齐亡国,他们都被当权的关陇贵族打压,变成了龟缩在地方上的地方豪强。
虽然他们失去了权力,但是家族底蕴毕竟摆在那里,在地方上依旧属于有钱有势的人上人,而秦琼、单雄信、程咬金他们的祖辈一起在北齐为官,本身在青州、兖州等地又是响当当的人物,他们因为惺惺相惜的走到一起,也比较好理解。
秦琼又说道:“大王,今天之事错在我等,这赔偿应该由我们来承担,岂能由大王破费?”
“算了算了!”杨集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这里是独孤世家的产业,打碎的东西皆是昂贵之物,如果由你们来承担,独孤世家准能把你们弄得清家荡产。你们吃了皮肉之苦,这赔偿损失的钱,由我来出便是。”
这点钱对杨集来说不算什么,权当结个善缘。
秦琼闻言有些犹豫不决,旁边的单雄信却已经抱拳行礼道:“既然大王这样说,单某也不矫情了。”
杨集微微一笑:“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此事就此作罢。另外还有几句话想提醒二位。”
单雄信在曹州济贫扶弱,专好打抱不平,喜欢结交天下豪杰,现在哪怕挨了一顿揍,但是对杨集印象却极好,这种打异族的大英雄素来是他崇拜的人物,闻言连忙拱手道:“请大王吩咐。”
杨集说道:“京城之中凡是出名的、大一点的青楼、酒肆、客栈、商铺,它们的东主都是门阀世家、达官显贵。就拿这座凤鸣楼来说,它的东主是独孤世家,而且现在这里面,恐怕就有不少国公郡公、柱国将军。诸位在京城行事,最好谨慎一点,否则还会吃亏、还会惹到某些大人物。”
“多谢大王良言相告,我等铭记在心。”单雄信和秦琼对望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无奈的苦笑。他们两人年纪大一些,自然知道京城藏龙卧虎、权贵遍布,万万不可轻浮大意,可是程咬金和另外几个朋友放荡成性、年轻气盛,到了京城也是秉性难改,说好话他们不听,打又打不得。
现在好了?出来不到半个时辰,就招惹了风头正健的卫王杨集,而且这里除了杨集,还有滕王杨纶,另外那些人,既然能和两大亲王一起,想来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好在吃亏的是自己这边,不然的话,杨集岂能这么好说话?
如今再听杨集这一说,两人才发现京城这潭水,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深。
“我等也不打扰大王雅兴了,就此告辞。”他们还有一个被打得半死的程咬金,虽然凤鸣楼的医匠帮忙治疗了,但单雄信尤不放心,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没用的寒暄之中。
“去吧。”杨集点了点头。
秦琼、单雄信向众人团团行礼,便转身离开。
待两人走后,杨纶笑着说道:“这两人比较有担当,不过我更欣赏这个名叫单雄信的汉子,行事干脆利落,是个性情中人。”
“性情中人?或许吧。”杨集笑了笑,目光在杨善会、韦云起、苏亶、郝瑗、宋正本身上扫了一遍,这几个家伙是被秦琼等人从背后撂倒的人,看着他们浑身是脚印,忍俊不禁的笑问道:“你们没事吧?”
“没事。”杨善会苦笑道:“他们只是把我踢了一脚而已,可是你们却在我身上踩来踩去、踩来踩去,真是够倒霉的。”
韦云起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不过不要紧。”
郝瑗笑着说道:“想想其实蛮好玩的。”
“我就倒霉了,我的脸都被踩了几脚。”顶着两个熊猫眼的宋正本,之前有秦琼、单雄信在,便一直硬挺着,这时没有了外人,才丝丝呼痛道:“刚才到处都是腿,也不知是谁干的,我被踩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现在摸着都疼。”
看着他左脸肿出来的鞋子印,众人忍俊不禁,纷纷放声大笑。
“苏亶,你呢,没事吧?”杨集刚刚见到最惨的要数苏亶,此时见他默不作声,郁郁寡欢,便关心的问道。
“多谢殿下关心,我也没事的。”苏亶沉默了一会儿,目光看向杨集,低声说道:“殿下,我去不成凉州了?”
李大通向他怒目而视:“你小子要背叛殿下吗?”
“给我闭嘴!”杨集怒斥李大通一声,和颜悦色的向苏亶问道:“是不是苏相另有安排?”
“是的!”苏亶忽然流出了泪水,低声泣道:“殿下,我也舍不得离开大家,但是祖父举荐我当豫州阳城县县令,我也没办法,恳请殿下恕罪。”
杨集连忙将他扶起,笑着说道:“从军也好、当官也罢,都是为大隋百姓谋福祉,只要以大隋为重、以百姓为重,在哪都一样。”
大隋做官的径途有世袭、门荫、自荐、举荐等方式。
世袭好理解,简单来说就是子承父业,降级继承父辈的爵位、勋,然而通过父辈的关系、能力踏入仕途。
门荫是朝廷给高官开设的一种福利,他们有权保举自己的至亲子弟为官,保举对象是子、弟、侄、孙,保举的人数以自身的职位来定,不过这种制度早已不限于至亲,已经扩大到宗族、门从等,由于大家都是这么干,自然没人出来找碴,谁敢破坏这种对所有官员都有利的潜规则,谁就是官场的公敌。
至于自荐、举荐这两种方式,名义上是朝廷给无依无靠的寒士开设的通道,只是受到自荐、举荐的人要么有名望,要么有才学,要么是做出政绩的小官,总之是要有一个举荐人把他推荐上去,但是职位有限,处于一种僧多粥少的局面,所以有资格当举荐人的官员,一般都会推荐自己人上去,要么是与其他人交换,形成了你推荐我的子弟门生、我推荐你子弟门生的潜规则。
一个小小的县令,以苏威当朝宰相的权力,很容易就能办到,然而从县令再想往上升,几乎每一步都是难如登天,苏威先让苏亶做个小官,分明就是让他先进入官僚系统,一旦做出政绩,那么政绩和积压不用的军功便能一起发挥出作用了。
不过苏威安排苏亶去豫州阳城县,就有些耐人寻味了,那可是邻近洛阳的县,那只老狐狸也许是察觉到杨坚、杨广有了迁都的意思,所以让自己的孙子先去抢占一个好位子。
不多时,侍女便把有各种美味佳肴和酒水被送了上来,还有整理的很精致的果盘糕点。
“诸位贵客请慢用。”为首那名侍女脸颊绯红,满目含春的瞟了杨集一眼,娇滴滴地道:“公子,需要奴婢等人服侍吗?”
“不必了、不必了。”杨集挥了挥手:“我们自己来,忙去吧。”
“喏。”那少女幽怨的看了杨集一眼,便带队离开。
等她们离开之后,众人便开动了起来。
然而过了不久,又听到开门的声音,干过一架的众人立即把目光看了过去。
只见三道倩影,从屏风后面转了进来。
杨集目光落在了为首那道倩影身上。
那是个身穿白色宫装的女子,她螓道蛾眉,玉颈白皙修长,香肩半露,她的面部被一层白纱遮挡,只露半个鼻梁和一双眼睛。
雅间内的声音瞬间安静了下来,杨纶忽然激动地欢呼了一声:“云秀心娘子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瞄向了云秀心的眼睛。
杨集也不例外,杨纶说得没错,这双眼睛确实很美,任何华丽的辞藻都不足以形容这双眼睛。
云秀心只不过是看了他一眼,但是给杨集的感觉是心里想什么,好像都瞒不过这双美丽的眼睛一般。
更荒谬的是,哪怕看不到她的庐山真面目,可是看了这双眼睛以后,理所当然的觉得她的姿色也不会差。
只见那云秀心敛衽行礼,轻声说道:“云秀心拜见卫王、腾王、诸位贵客,感谢卫王仗义出手。”
声音有如银铃般清脆悦耳,语声更是娇柔动听,杨集听了这语声,也不禁想要瞧瞧她的真实容貌了,毕竟男人对女人,总有一种猎奇的心思,杨集也不例外,便笑着说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大隋军人特有的气度,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况且打人的感觉还是蛮舒服的,云娘子无须放在心上。”
自从从战场上归来,杨集就觉得自己不对劲,脾气变得暴躁了,心中始终有一种想搞破坏的感觉,这种心境令他十分恐慌。
然而打这一架过后,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周遭一切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就仿佛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从他心中被一脚踢开。
他见到两名侍女各抱一坛酒,笑问道:“云娘子,这是犒劳我们的吗?”
“犒劳不敢当。”云秀心柔声道:“这是奴婢酿制的桃花酒,聊表心意而已。”
说着,便从侍女手中接过酒坛,一一放在几案之上。
“多谢了。”杨集点了点头,问道:“大家对云娘子的容颜都好奇,能不能取下面纱?”
这下,众人又都看向了云秀心,经过杨纶介绍,大家都知道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这种似遮似掩的感觉早就勾起了他们肚里的好奇心,都想看看面纱底下那到底是一副怎样的绝色容姿。
云秀心双眸中顿时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显得特别娇弱。
杨集看得神情一愣,他也算是杀人如麻人物,而且经过刚才那一架,心境好像也得到了提升,可是云秀心只是一个柔弱的眼神,就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他此刻心情甚好,想到无数人都在等云秀心表演,说道:“既然云娘子为难那就算了,你忙去吧。”
众人:“……”
云秀心怔怔的看着杨集,心想他是真的,还是假的?
杨集始终而露微笑,很有谦谦君子的气质。
事实上,杨集确实只是好奇而已。
他家有美若天仙、乖巧迷人的萧颖,怎么占便宜都觉得占不完,根本就不愿意来青楼玩,所以先在宫中就拒绝了杨纶。只是后来听了公孙桓对付贺若弼的计划,才又邀请杨纶以及一干下属出来喝酒,到了半路才知道这里有个云秀心,于是就有了打架斗殴事件。此时眼见云秀心如此为难,想想也就算了,若是强行为之,与那程咬金何异?
见到云秀心呆呆的看着自己,以为她害怕,便又坦率的强调道:“我们只是纯粹来喝酒、来看你展示才艺的,我对你也只是好奇而已,绝对没别的意思,你放心的去吧。”
“喏。”云秀心微微颔首,美丽双眸闪动了两下,竟流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来这里的男人,都恨不得将她的面纱扯下来,然后将她抱上床去玩弄。
可是今天却有这么一个奇葩,她反而好奇了:“卫王莫非是第一次到青楼?”
杨集点了点头,反问道:“你说我来青楼干嘛?”
云秀心足足呆愣了好半晌,心说你们男人来青楼还能干嘛?
你现在竟然反而来问我。
你赢了。
“笃笃笃!”这时有人在外面敲门,并响起了一个少女的声音:“娘子,该上场了。”
云秀心还没来得及开口,杨集便已经说道:“去吧,忙去吧。”
他本质上是一个宅男,再加上这年头的娱乐方式太少,且最好的娱乐就在宫中家里,所以他每天完成了必定的功课以后,便在家里睡懒觉、看书练字、吹拉弹唱,要不是老娘让他当纨绔,根本就不会出来打架斗殴。
“……”
云秀心懵了,以一种不知如何形容的心态出了雅间。
她感觉得出杨集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回事,这绝对是她出阁至今,首次遇到这么个不解风情的人物,也是首次受到如此冷落,心里竟然泛起了一股酸溜溜的感觉。
“金刚奴,你现在信了吧?”杨纶抱怨道。
“信了是信了,不过若是说她有多美,却是未必。”杨集笑着说道:“说白了,不值一提。”
“说说看?”众人都好奇了。
杨集以一种笃定的口吻分析道:“云秀心身材好、衣着得体、能歌善舞,当她戴上面纱,只将最美的眼睛露出来,便给人一种十分完美的暗示。尤其是京城男人都已经将云秀心渲染得过份,几乎将她当成女神一般来看待,是以其他人一见云秀心,第一个印象就当她是个完美无暇的大美人,再听到她的歌喉、舞姿等等才艺,便不再怀疑什么了。”
李靖叹道:“殿下见解,当真精辟已极。”
杨集笑着说道:“这是名声所带来的好处了,其实与孔明、谢安养望是同一回事,至于她长得是否漂亮,已经不重要了。”
此时的云秀心还在门口懵懵懂懂,但由于还有一道屏风隔着,杨集等人都以为她走了,是以这番对话被她听了个正着。
当她听到杨集如是说她,心中煞是气愤,真想跑回去摘下面纱,让这不解风情、自以为是的家伙知道什么叫国色天香、花容月貌。
第126章:大约在冬季
“当!当!当”凤鸣楼各处尤在热议打架斗殴事件时,四楼忽然响起云板声,大厅瞬间为之一静,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到了正中的舞台。
只见几十名怀抱乐器的彩裙少女沿着八条走道,婷婷袅袅的走向了中间的舞台。
等这些乐师就位,一袭素裙、面戴白纱巾的云秀心在十八名彩裙少女,犹如众星捧月一般从正北通道入场,她到了舞台中间,先是款款地向四方行礼,然后盘坐放置古琴的几案前,纤纤十指搭上琴弦。
“铮”的琴音一起,委婉琴声徐徐响起,渐渐如潮水一般四溢开来,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如呢喃细语。
她演奏的是《春江花月夜》,乐师们也琴、瑟、筑、笙、箫、笛、钟、琵琶各种乐器应和,音色优雅舒缓,随云秀心来的十八名舞女在乐曲的伴奏下翩翩起舞,犹如一群美丽的蝴蝶穿梭在她身边,美不胜收,让人看得心驰神往。
云秀心轻吐朱唇,唱着旋律优美的曲子,歌词竟然是杨广写的《春江花月夜》:“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夜露含花气,春潭漾月晖。汉水逢游女,湘川值二妃。”
这是两首诗,前一首早已名扬天下,后一首是杨广去年拿给杨集作弊用,准备用来换杨素的武婢,可是杨集连作弊都不用,杨素就送给他十名武婢,后来杨集干脆就以杨广名义“发表”了,同时还有那首撩哭萧颖的《野望》。
编曲、歌声就象是在倾诉着云秀心内心的情感一般,让所有人都沉浸在其中。
一曲终了,满场俱寂。
就连阿赤这种异族人也觉得优美动听,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果然才艺双全,难怪这么受人追捧。”先前还以为云秀心是个靠炒作而红歌姬,现在真的见识了云秀心美妙歌喉,杨集总管是理解杨纶等人的心情了。
他听过前世的《春江花月夜》,这一世也听过很多种版本,也许是因为人在现场,且这里又不像皇宫那么庄严肃穆,所以云秀心这一版本,令他感觉格外的好。
“好!”人群中忽然有人饱含真情地大喝了一声,下一刻,如潮的欢呼声席卷全场。
“好,咳咳咳……”由于大家都爬在栏杆前观看、聆听,杨集忽然听到隔壁有个老迈的声音也在高声叫道,不过下一刻便猛烈地咳了起来。
杨集等人忍不住手扶栏杆,身子前倾,伸长脖子的把脑袋朝声音的方向偏去,正看到一个老头子好像一支标枪似的朝后面走廓倒下。
他的仆人慌忙将他扶住,惊呼道:“阿郎、阿郎,您怎么了?”
只听那老头子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我岔气了。”
“快、快送阿郎回家。”一人惊慌地叫道。
老头子断然拒绝:“谁敢、谁敢送我回家,我、我、我就打断他的狗腿!”
“噗!”
与杨集一起伸头观看的杨纶、李靖等人都忍俊不禁,然后又不约而同的把脑袋缩了回来。
这一幕小插曲自然没能引起其他人的关注,云秀心起身行礼致意。
然后又唱了一首歌。
大隋的音乐大多旋律平缓、注重情感和意境,不像后世那么花样百出、个性十足。
看着云秀心这支规模浩大的乐队,杨集不由得暗自心想,如果她们来首《梦回唐朝》、《无地自容》,也不知是嗨翻全场还是骂声一片,不过杨集认为是后者居多。
仔细想想,他们老杨家也是音乐爱好者,好像每个人都有音乐细胞,旁边的杨纶就是一个精通音律的人,而杨坚弹琵琶的水准堪称是大师级,老爷子玩到高兴处,是又唱又跳的,杨勇和杨广等人就不用多说,那也是多才多艺。就连他杨集本人,在大隋当宅男这些年,也学了不少乐器,是好是坏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杨集正要问杨纶要不要上去玩一把的时候,又是一曲终了,云秀心行礼致意之后,说道:“有歌无诗如何能尽兴,我看在座诸位都是饱学之士,我请一位大诗人即兴赋诗一首、赐曲一首,大家以为如何?”
她都说所有人是饱学之士了。
大家如何能反对?
自然是轰然叫好了。
云秀心径自朝正南方的走廊走,而对面就是杨集他们所在的雅间。
杨集见她往这边走来,感到了浓浓的敌意,侧头向杨纶问道:“阿兄,以往在这种互动环节吗?”
“没有。”杨纶果然摇头,道:“以前最多是其他乐师吹拉弹唱、其他歌姬舞姬载歌载舞,邀请客人展示才艺是首次。”
“这娘们不对劲。她要是向咱们这边来,你上。”杨集毫不犹豫的向后缩,并威胁着杨纶:“你要是不上,我告诉王嫂,说你今天晚上背着她睡妓子。”
其他人见状,也幸灾乐祸的退回房间,将杨纶孤零零的留在了走廊之上。
“……”杨纶顿时无语。
然而这时,云秀心却已经开口了:“素闻卫王文武双全、才艺无双,琴棋书画、诗辞歌赋样样精通,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不知卫王能否赋诗一首、抚琴一曲,好教大家见识一番。”
王公大臣在青楼之中弹琴赋诗,被誉为风雅之事,歌姬向饱学之士邀诗也平常,云秀心邀诗、曲的行为,并非让人感到突兀;况且杨集不但是风头正健的人物,还是今晚露面的人中,地位最高的人,所以云秀心指名道姓也被视同正常,除了她本人,根本没人知道她是听了杨集的品头论足后的回敬。
“金刚奴,人家指名道姓了,我是帮不上忙啦。”杨纶笑了起来。
“诗、曲?太简单了!”杨集还不知云秀心为何找上自己,向云秀心伸手道:“拿琵琶来。”
云秀心也想不到杨集这么果断,敛衽道:“在这里弹的话,乐音传不到全场。还请卫王移驾。”
杨集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向舞台走去。凤鸣楼的舞台明显和皇宫、王府三大殿一样,都装有铜管、竹筒、大瓮之类的扩音器,不然,云秀心的歌声也不会传得那么远。
当他跟着云秀心来到舞台中间,向她说道:“诗比较简单,几句话的事,你说个题材吧。”
一群人在哄堂大笑,杨集这口吻,一看就不像是精通诗赋的样子。
倒是杨纶,一点不怕杨集丢脸,毕竟这是能够根据《野望》写出了一首长短句、一首小令的人物,尤其那首小令朗朗上口、意境深远,水准相当高,至于曲子方面,杨集就算不创作不出来,倒也能摆弄各种乐器。
见到杨集豁了出去,云秀心却是有些后悔了,若是杨集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他能饶恕自己吗?但此时显然悔之晚矣,只好硬着头皮道:“卫王随意。”
“那我赠娘子长短句一首好了,”杨集强调道:“这是我看到娘子后的感想和期望。”
“大王请。”云秀心躬身说道。
杨集点了点头,高声道:“井上辘轳床上转。水声繁,弦声浅。情若何,荀奉倩。城头日,长向城头住。一日作千年,不须流下去。”
李贺诗中多有“鬼神”,后人称李贺为“诗鬼”,他写的诗成为中小学生的噩梦之一,而且颇具浪漫主义色彩,有人评价说,论长吉每道是鬼才,而其为仙语,乃太白有所不及。
他不像李白那样天马行空,而是每天背锦囊、骑毛驴,到山川、市井中搜罗诗歌素材,一有灵感涌现就记下来投入囊中,回家再筛选整理作诗。
可以说,他的诗是源于现实、超越现实,这首《后园凿井歌》,或许就是成就于贤者时间。
令杨集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念出来。
四周先是一片死寂,而后就是哄堂大笑。
杨集固然说是他见到云秀心后的感想和期望,但这何尝不是在场男人的心声?
这一首长短不仅直白,而且太符合在场男人的心思了,就差点当大家的面邀请云秀心去深入浅出了。
可是话又回来了,如果抛开脑子里的色情观,却是一首令人拍案叫绝的富有生活情趣和民歌情调的好诗。
实在是太有才了。
众人还在哄笑、云秀心还在麻木之时,杨集却已经从一名乐师手中接过琵琶,跪坐在软垫之下,沉声道:“献丑了!”
第一个音符被拨弄出来,金戈铁马般的昂扬音律、急促紧张的韵律就如同是怒涛拍岸,激起雪浪千丈万顷,瞬间已经遮蔽了哄笑之声,让整个凤鸣楼处于一种紧张、肃杀的气氛之中。
哄笑声消失不见,几乎每个人都被这铿锵有力的乐律带动的浑身皮肤一紧,尤其是许多武将的心灵之中,尽都产生一种莫名地奇特共鸣。
伴随着冷峭肃杀的琵琶声,许多人不自觉地想象出刀光剑影闪烁、明枪暗箭横飞场景。或知或徐的音符让人有一种被置身于刀尖浪口上的危机感,感觉四面八方的杀机在身旁涌动,稍一不慎就陷入万劫不复之中
这是一首相当冷酷有力、能够调动情绪的曲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柔情,有的只是残酷无情的杀机。
曲调越来越洪亮,杀机越来越明显,杨集十指翻飞、摇头晃脑,渐渐地,自己也仿佛处在战场之中,正与突厥士兵进行殊死搏斗,随着心境情感的融入,琵琶声越来越凝重,听众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不少上过战场的人的情绪都被疯狂的调动了起来,警惕的看向四周,仿佛担心旁边的人偷袭似的。
良久,当扣人心弦的紧张感到了一个最高峰的时候,杨集手按在弦上,声音干脆利落的嘎然而止。
众人等了好大一会儿功夫,调整心境去迎接乐章时,却发现杨集已经弹完了。
杨集站了起来,平复了一下胸腔中杀机,淡淡地开口道:“让大家见笑了!”
众人如释负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刚才的曲子实在是太让人紧张了,紧张到以为这里会发生战争似的,现在放松下来,像杨纶这种精通音律的人,感到自己浑身汗湿,酒意全消。
云秀心紧张得青丝都被汗水浸透,在这支曲子之中,她死去活来了好几次。
她望着杨集充满煞气的冷峻侧脸,一双水墨画般的美眸中,尽是惊骇之色:“这支曲子敢问大王,此曲为何名?”
“十面埋伏!”杨集答道。
“十面埋伏之名,与曲中的铁血、杀戮、洒脱、冷酷等情绪相符,这是源自战场的曲子吗?”
杨集这首十面埋伏把许许多多人都带入了血肉横飞、毛骨悚然的战场之中,云秀心自问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演绎不了的,而这些捧场的男人之所以会被她的歌舞、才艺吸引,大多数是因为她这个人,而不是曲中情感和意境。
“应该是吧?”《十面埋伏》是怎么来的,杨集自然是不知道的,但他刚才确实是融入进去了,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有感觉。
“大王此曲,令奴家甘拜下风、心悦诚服。”云秀心说道。
“我只是会弹,哪比得上娘子的造诣?论及技巧、手法,在场乐师都比我高。只是……”杨集淡淡的说道:“只是你们曲中情感、本人耐心早就被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重复中磨光了。弹出来的曲子、唱出来的歌声没有情感支撑,自然失去了曲子的意境。而我刚从战场中归来,我了解战场,眼睁睁的看着无数人死去,也经历过实实在在的十面埋伏,演绎出来的自然真实一些。”
云秀心黯然一笑,这便是她自问做不到的地方,犹豫了一下,说道:“奴家有个众所周知的规定,若是有人令奴家心悦诚服,便可揭下奴家的面纱。”
未尽之言虽然没有说,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意思是说杨集可以。
此话一出,全场顿时沸腾了起来。
他们招惹不起杨集,不敢反对、更不敢骂娘,犯不着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去找死。但是每个人都对云秀心的容貌充满了好奇心,便一起哄笑着让杨集付诸行动。
杨集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弹了一支曲子,居然就让云秀心满意了。
他也知道青楼的规矩,若是嫖客获得揭开清倌人面纱之类的资格,代表这个嫖客成为这名女子的入幕之宾,获得占有她初夜的权力。
是自己身子的童子味被她闻到了?
还是因为自己是卫王杨集?
如果是前者也就罢了,如果是后者,那问题就大了。
想了想,便说道:“承蒙娘子看得起,我岂能大煞风景?所以我决定……”
嘈杂的声音为之一静,都竖起耳朵倾听。
“所以我决定把提而终的资格暂时保存起来,等哪天风和日丽、月明千里,再来行使我的权力。”杨集说完,便放下琵琶,头也不回的往回走。
“……”所有人都傻眼了。
和着说,你杨集一天不揭面纱,人家就不能有别的男人了?
这与长期占有云秀心有何区别?
如此还不如把她弄回家去,自个儿占领个够,何必故意弄得大家心痒痒的?
云秀心一双美丽的眼眸却闪烁出惊人的神采,一颗心也在怦怦狂跳,兴奋、激动、解脱等情绪席卷整个身心。
杨集这番十分随意话对她来说,却是一面坚固盾牌,能够令图谋不轨的人避而远之,同时也能使她获得许多以往所没有的自由。
以后,谁敢迫她?
“大王,你到底要保存到什么时候?”有人按捺不住,大声询问。
杨集嘿嘿一笑道:“大约在冬季。”
第127章:当街刺杀
舞台之上表演继续,而杨集等人所在的雅间中气氛一片热烈,杨纶不吝褒奖的向杨集说道:“金刚奴,看不出小子还有这么一手啊!,那首长短句充满生活情趣,好坏且不论;但这曲‘十面埋伏’展示了紧张、激烈、残酷的战争场面,在刻画十面埋伏、四面楚歌、刀光剑影和浴血鏖战时均较为全面;比起那些无病呻吟的靡靡之音,这首气势雄伟激昂、内容壮丽辉煌、风格雄伟奇特的武曲,在乐曲之中极为罕见。至今,尤是余音袅袅呐。”
“若是融入钟鼓之声、战阵之术,或许不比‘兰陵王入阵曲’差。”杨集笑着说道。
“确实如此。”杨纶深以为然的点头,兴致盎然的说道:“改天你把这首曲子的五音写出来,我去编成一支大型的宫廷歌舞,肯定不比‘兰陵王入阵曲’差。”
五音即是宫、商、角、徵、羽,类似现在简谱中的do、re、mi、so、la。《兰陵王入阵曲》是音乐世家高家为了歌颂兰陵王高长恭战功而编成的战阵歌舞,舞者表现兰陵王“指麾击刺”的英姿。
大隋是一个兼容并蓄的王朝,不但在政治制度、官制律法等方面集前人之长为一体,而且在文艺方面也十分开明,吸纳南方宫体诗的诗风之余,音律也在兼收古今各族的民歌,并没有因为是敌人、异族的东西就盲目排斥。像热血沸腾的《兰陵王入阵曲》,每年都会出现在元日大朝会之上。
杨集也学过乐理,一听杨纶这么说,便点了点头:“行啊!”
杨纶也不在这个问题多说什么,又举杯道:“此番我能任兖州刺史、兖州大总管,全托了你的福,若非是你小子在西部开疆拓土,需要进行大规模汉民去补充,说不定我还要在京城之中碌碌无为,敬你一杯。”
“你今天让我请客,就是为了此事?”杨集好笑的看着杨纶。
“对你来说是小事,可是对我来说,却是头等大事。”杨纶苦笑道:“我脾气暴,不能当一军主将,而在京城也很容易得罪人,到了地方之上,倒是可以为百姓做主。”
杨集举起酒杯,跟杨纶碰了一下,一饮而尽道:“我个人认为兖州八州最大的问题是黄河水患,只不过治理黄河是个漫长过程,在治理过程中,要考虑河道走向、水流大小、河堤高度、河堤承受力等等问题,绝不能闷起脑壳干。若是由其他官员来办,或许会搞成一个不顾黄河实情、劳民伤财的政绩工程、面子工程了。”
杨纶点了点头:“你这番话说得极对,朝中许多官员只看到自身、自家的利益,根本没有看到得这么远,而你看到的却是我大隋的百年之计。我赴任之前,定会多找一些精通水情的人才去当幕僚。”
“朝廷官员不是看不到,只是他们不想看到而已;毕竟看得太清楚了,则表示自己的事情变多了。”杨集苦笑着说道:“朝廷每年花大量钱财治理黄河,然而成效寥寥,隔几年又会发生洪涝灾害,原因何在?一方面是外行指挥内行,治黄主官刚愎自用,没有听从行家建议;另一方面是许多人将之视作捞钱工程、晋升台阶,不愿把时间和精力放在治理黄河之上。而你不需要这些虚假的政绩来升迁,最好还是踏踏实实的搞成一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来办。”
“自然!”杨纶应了一声,有些艳羡的看了看杨集那些属官、幕僚。
亲王都有开府之权,一旦行使这份权力,就可以征辟四五十名王府幕僚,除了从三品的傅、从四品上的长史、从四品下的司马由朝廷任命之外,其他属官都可以自己去找,只要这些人没有什么不良案底,宗正寺一般都会答应。
然而“四大金头”毕竟只是杨坚的侄子,所以他们四人始终紧守人臣之道,都没有开府,而杨集如今虽然有了几个,但也只是为了一时之需,并非是长久的配置,比如说王府中的谘议参军事苏亶、骑曹参军事史怀义、录事参军事刘通仁,都是奉长辈之命前来混资历的,有了此战之功,之后都会离开王府,按照长辈的安排,步入仕途。
还有担任王府属的李大通,他是已故名将李充的嫡长子,不但继承了父亲武阳郡公之爵,还被任命为左备身府郎将,成为朝廷正式的武官,将会留在京城统率一部禁卫,离开王府已是难以避免之事。
他的二弟李大辩、三弟李大亮是没有继承权的人,且父亲在政斗中忧愤而逝,算是没落贵族中白身,以后想要有所成就,只能靠自己的本事,所以将会继续跟着杨集混。至于司马李靖、主薄宗正本、兵曹参军事薛举、参军事郝瑗则是没有靠山和门路的人,心知自己一旦离开杨集,根本熬不出什么名堂,所以他们索性连功绩都不要,只领杨集发放的奖励。
而留下来的,恰恰都是极有本事的人,杨纶和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自然知道这些人都是难得一见的人才,想着自己没啥可用之人,便恬不知耻的向杨集说道:“金刚奴,李司马、宋主薄、薛兵曹、郝参军他们个个身怀雄才,你看我也要出任兖州刺史、兖州大总管了,你能不能分几人给我啊?”
“他们与我都是生死之交、患难之交,只要他们任何一人在侧,哪怕敌军漫山遍野,我也可以放心睡大觉。我心中把他们视同兄弟一般。只要我还活着,任何人都不能勉强他们。”杨集面色一肃,认真道:“而你是我的兄长,说起来大家都不是外人,他们要是愿意跟你去兖州,我当然没有意见了,但是他们不愿意的话,阿兄也不能强求。”
众人都没有说话,但这份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杨纶有些尴尬的说道:“金刚奴你千万别误会,我是因为手中没人可用,见大家都是难得的大才,是以心生羡慕,并无他意。”
“阿兄无须解释,我明白你的心思。”杨集笑着说道:“只不过大家都是一起杀出来的兄弟,我视他们如同手足一般,言语重了些,阿兄勿怪。”
“无妨无妨!”杨纶尴尬一笑,他倒不是真要挖杨集的墙角,只是他实在不知哪些人可用。
愁眉苦脸的说道:“我去兖州的话人生地不熟,地方官员肯定不全是踏踏实实的良吏,单靠我一人肯定干不过一大帮人。总管府属官也是尚书省向圣人推荐的人,我也不知他们可不可靠,所以王府属官必须是自己选的人,但是我的情况和你以前一样,也是一个人都没有,这可难为死我了,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杨集沉吟一下,建议道:“吏部备选的官员不就是人才吗?我觉得你可以从这里找。”
大隋名义上已经废除了盛行数百年的九品中正制,并且杨坚也努力为寒门子弟创造机会,但是世家门阀子弟把持了大隋官场,他们向朝廷推举的人,实际上依旧是他们的人,所以九品中正制、察举制等选官制度实际上依然横行天下;不过好在那些具有推荐权的人,为了应付形势、为了应付杨坚,多少也推荐一些寒门士子上来。这也算是为寒门士子开启了一条门缝。
可就是这条开启的门缝也遭到世家门阀的一律反对,他们虽然没有公然与杨坚对着干,却把任用这一关牢牢卡死了,导致被推荐上来的寒门士子年复一年的当吏部备用官员,至于什么时候得以任职,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备选的官员已经名列吏部,名义上算是朝廷的人了,我怎么可以‘公器私用’?”杨纶皱眉道。
杨集长叹一声,建议道:“你去找太子,他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你要多少人,他都会给。”
杨纶所说的问题,其实是世家门阀对付寒门士子的惯用伎俩之一,他们但凡看到某个寒门士子冒出头,便率先去拉拢,若是拉拢不了,便将此人推荐来当备用官员。使这些寒士处于朝廷不用、杨集等人想用却不能用的窘境,终使他们在苦苦等待中荒废一辈子。
好在不得不向世家门阀妥协的杨坚和杨广,都希望这些人得到证明自己的机会,只要这些人有出彩表现,他们就有足够理由来提拔。
这也是杨集和杨广达成的默契之一,他这一次也会带一批备用官员去凉州。要是杨纶去找杨广,杨广不但会高兴的帮他解决人手问题,主动向他推荐一些具备真才实学的人,甚至还会把杨纶当作志同道合的人,这对杨纶未来的地位将是百利无一害。
“那行,我明天就去找太子。”杨纶点了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望着从舞台上慢慢退走的乐师,说道:“乐会结束,已经没什么看头了。”
说到这里,杨纶脸上露出一丝丝男人都懂的暧昧之色,继续说道:“接下来就是玩了。”
杨集迎声看向楼下,果真见到纷纷大厅上的雅士、嫖客纷纷起身,紧接着便有一些花枝招展的青楼女子走了过来,一些人搂抱抱在了一起,甚至有的人已经上下其手,显得十分的开放,音乐会俨然变成了淫乐(le)会。
“以往会有许多人纠缠云秀心,他们期盼着能够一睹云秀心芳容,成为她的八幕之宾,但今晚没有。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家都把她当作你的禁脔了。”杨纶又指着行礼致意,走在最后的云秀心,笑着向杨集说道:“你要是不想引起众怒呢,现在就得去找她,你看底下那些禽兽啊!都快疯了,你要是伤了云秀心的心,你能从这里走出去么?”
杨集啼笑皆非,这货明明想玩,却担心自己就这么走掉了,所以故意把事情说得严重,这分明是准备把自己拖下水啊!不过也不好扫了大家兴致,便解下佩囊,扔给了杨纶,大气的说道:“我先走一步,大家就由你来安排好了。什么时候回家,自己看着办,也无须再聚了。”
这些人在大兴城都有自己的宅子,若是错过坊门关闭的时间,在这里留宿即可,杨集也懒得管他们。
“包在我身上。”杨纶眉开眼笑的接下了佩囊。
杨集看了这帮衣冠禽兽一眼,便走出了雅间。他还是童子鸡一个,而且今晚还有一出好戏要演,岂能与这帮禽兽一样?转了一圈便和王府侍卫离开了凤鸣楼。
他这些侍卫业已换成了死士,这些人专门活动在黑暗之中,精擅刺杀之道,职责自然也和士兵、普通侍卫不同,虽然这些人不知今晚的安排,可也知道贺若弼昨天晚上准备刺杀杨集,是以一路上都很谨慎,紧紧的护卫着杨集的马车。
这辆外表和普通马车没有区别,但实际上却是用坚木打造,里面还蒙了一层铁、几层牛皮,就算是强弩在五十步内也射不透。
而王府所在的平康坊北曲是民居,自然不如青楼、酒肆、客栈遍布的南曲那么热闹。
待他们进入北曲,向王府走去的时候,两边院墙(曲墙)之上,十几道人影从门墙和角楼之上出现,他们也不说话,各自举起手中的弩对准马车便是一轮射击。箭矢噼噼啪啪射在车壁上,虽然没有穿透,但拉车的两匹驽马却被乱箭射中,惨嘶倒下,好在车厢前头有两支脚,所以也只有稍微倾斜,并没有翻车。
阴影之处也涌出了二十多名蒙面刺客,二话不说对向马车所在的地方发起了猛攻。
杨集的侍卫一直警惕的注视四周,在弩手出现的时候便已经持盾护卫,而且刺客也只是针对马车射击,倒也没有出现伤亡。
当这些剑手扑出来时,十名侍卫便以强弩还击,冲杀上来的剑手顿时惨叫一片,瞬间便倒十几人。
另有十名侍卫骤然发威,横刀舞动,如暴风骤雨一般杀了上去,顿时惨叫声一片,仅只片刻便将只箭的刺杀光。
身后的侍卫也摘下弩具,对着想要退走弩手便是一阵齐射,顷刻间便倒下了几个,剩下的人也是踉跄退走。
“别追了,前卫回府叫人。”透过窗子观看的杨集明白墙上的弩手是自己人,而死在地上的弱鸡才是公孙桓雇来的杀手,见这些人已经死光,便阻拦准备追击的侍卫。
“喏!”十名侍卫应命而去。
侍卫首领走到了车窗之前,行礼道:“公子,从墙上掉下来的弩手都吞毒自尽了。”
杨集沉默半晌,吩咐道:“不用管这些尸体,叫万年县衙役来处理死尸,另外去卫尉寺报案。”
第128章:人赃并获
贺若府磬乐声声,香烛缭绕。
贺若弼茫然枯坐在灵堂之前,昔日纵横沙场、杀人无数,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猛将,此刻宛如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一身胆气仿佛在儿子的棺材之前泄尽。
可是当他目光看向旁边那口大钟时,腾的一声便站了起来,一双充血的眼眸瞪了大钟一眼,仿佛一头穷凶极恶的猛兽,大步走向书房之中。
书房之内,正有一名年约三十左右的青年在默默等候,此人身材高大魁梧,一脸赤红虬髯更添几分英雄气概。
他便是被关中游侠视为榜样的虬髯客张仲坚,传言他武艺高强、仗义疏财,喜欢劫富济贫、杀贪官污吏,乍一看像是一个独来独往、正义凛然的人,但他实际上时常打劫商旅、聚敛财富,到了第二天就摇身一变,成为权贵面前的鹰犬、游侠眼中的大侠。当他看到贺若弼到来,连忙起身行礼:“张仲坚拜见贺若公。”
“嗯!”贺若弼大模大样的坐了下来,也不示意张仲坚落坐,而张仲坚也没有丝毫异常表情。
若是让崇拜虬髯客张仲坚的关中游侠见到这等场景,恐怕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不可。但这才是大侠与权贵最正确最正常的相处方式。
后世武侠小说给人一种错觉,都认为武林高手无所不能,凌驾于世俗中的一切权力。达官贵人、王侯公卿,乃至皇帝见了武林高手都要毕恭毕敬、奉若神明。但实际上所谓的武林高手名为大侠,实为鸡鸣狗盗之辈,杀人越货、欺压良善才是他们生活中的常态。
像红拂女、空空儿、红线女、聂隐娘之流被传奇小说描写成高高在上的大侠,可他们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大将军、节度使、一方权贵的死士鹰犬之流,善恶是非观念比普通老百姓低了无数个等级。
张仲坚自然也不例外,他是权贵用来干掉政敌、黑吃黑的利刃;当然了,他也能借权贵之势,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相信你也知道我和杨集的恩怨了,我只有一句话,那就是生死不共戴天。”贺若弼瞪着一双充血的双眼,向张仲坚问道:“我要杨集去死,你能不能办到?”
张仲坚目光如电一般,锐利地射向贺若弼,但很快,他的目光就柔和了下来,犹豫了半晌才说道:“办到肯定是办得到,但不知贺若公愿出多少价钱?”
贺若弼将一个厚厚的信封拍在几案上,冷冷的说道:“我知道你一直想在关中安家落户,以掩饰你们的身份,我这次的条件是同州五百顷上等田。”
张仲坚暗吸了一口冷气,四百顷就是四万亩,休要说是刺杀区区一个亲王了,便是刺杀当朝太子也愿意干啊!但他另有打算,便拱手说道:“贺若公也知道杨集不单单是亲王,还是当下最负盛名的将帅,若他死了,朝廷迟早会找到我的头上,届时我也只能东躲西藏了。这五百顷田虽好,可是最后未必是我的,贺若公若是真心想做这笔生意,最好还是给出实实在在的东西。”
事实上这也是贺若拿出土地的原因所在,他知道若是给这种刺杀金银珠宝,能够逃得无影无踪,但若是土地,他们根本没办法拿走,最后还是属于贺若家,此时见到张仲坚意识到这个问题,便又说道:“这只是一半订金,事成之后,我再给你黄金三万两(注1)。”
张仲坚沉默了一会儿,目光看了信封一眼,然后又对贺若弼说道:“贺若公还是先给我黄金吧,至于这田产,事成之后再给,如何?”
贺若弼心中暗骂一声‘奸诈之徒’,但虬髯客张仲坚已是他所能找的最出名、最有实力的刺客组织了,他此刻只想杨集死,也顾不上讨价还价了,便取出块玉佩,放到了几案之上:“凭此玉佩,可到平康坊鸣翠坊支取黄金三万两。”
张仲坚将玉佩收入怀中,点了点头道:“此事包在我身上,贺若公等我的好消息即可。”
贺若弼冷冷的问道:“你要我等多久?”
“冬天之前,必有好消息传来。”张仲坚淡淡的说道:“杨集是凉州刺史、凉州大总管,他离开京城,我便开始部署。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出行必然前呼后拥,未免打草惊蛇,我只有等到拥有绝对把握时,才会出手,否则的话,以后很难获得行刺的机会了。失败对我而言,不过是损失几个人、退还订金罢了,但是对贺若公而言,也许是一辈子也复仇不了。所以我希望贺若公耐心一点。”
“好吧,我也不干涉你的行动,你什么时候动手我也不管,但是杨集今年必须死。”贺若弼也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况且经过昨晚的提前暴露,以及杨集送钟给了,京城都知道两人已经的矛盾已经不可化解,此时杨集若死,他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所以张仲坚晚一点下手的话,对他有益无害。
“告辞!”张仲坚行了一礼,头也不回的走了。
房间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桌上、地上都映着雕光窗棂的影子,贺若弼仿佛变得了一座雕像,这一连串的打击,使他的心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感觉死神已经向他遥遥招手。
这时,院里传来贺若弼三子贺若怀德的声音:“阿耶。”
“何事?”贺若弼收拾心绪,又恢复了冷冷的模样,说道:“进来说话。”
“喏。”贺若怀德推门而入,关上房门,拱手行礼道:“阿耶,真要行刺杨集?”
张仲坚是他迎进府中的,他自然知道父亲的计划,但他知道起起落落、阴晴圆缺是官场的常态,今天的贺若弼未必不是明天的杨集,今天的杨集未必不是明天的贺若弼,所以他心中不太赞成父亲这种暴戾的手段,若是张仲坚失手,贺若家就彻底的完了。
况且对于贺若怀德这个庶子来说,兄长贺若怀亮之死触动不了他的悲痛,反而多少有一种解气的喜悦。尽管贺若怀亮是他异母兄弟,但同时也是他最恨的人,此人在父亲的怂恿之下,从小就十分残暴,不仅以凌辱他为乐,两年前还在酒后闯入他院子中凌辱了他的娇妻爱妾,事后不仅杀了他的爱妻,还杀了他的两个儿子,可父亲最终还是维护禽兽不如的贺若怀亮,虽然把家族商铺交给他打理,以作补偿,但是他的心中始终憎恨贺若怀亮,寻找报仇的机会。
贺若怀亮如今既死,仇恨也在心中化解了。只是父亲以全家老小为贺若怀亮报仇行径,着实令他担忧。
“杨集杀了我的儿子,害我兄弟侄子被朝廷诛杀干净,也令我一无所有。这个仇,我难道不应该报吗?”贺若弼冷冷的说道:“除了聘请刺客帮我复仇之外,我能拿他如何?”
“阿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别看杨集现在风光,但是他在朝堂上的根基不深,一旦得意忘形便是他倒霉的时候了,所以,阿耶现在大可不必把他放在心上,我们日后再找机会也不迟啊。”
贺若怀德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说道:“阿耶,我们现在不能有丝毫举动了,圣人已经不再相信您了,而且杨广对您虎视眈眈,如果您有所行动,杨广一定会把贺若府连根拔起。”
贺若弼听得大怒,他大步上前,将贺若弼怀德打翻在地,骂道:“你这个孬种,你叔伯兄弟被杀了,你不想报仇还怕得罪人,你还是贺若家的人吗?”
贺若怀德大声道:“阿耶,孩儿不是孬种,而是担心您被仇恨蒙蔽双眼,这样下去,迟早会毁了我们贺若家。”
贺若怀亮之死是咎由自取,大伯贺若隆、三叔贺若东、大兄贺若怀廓养匪自重,在地方上害了无数人,说是百死都难赎其罪,毫不为过。圣人没有夷三族已是法外开恩了,可父亲却丧失了理智,这是一个十分不明智的举动。
“我知道你对怀亮怀恨在心,不想为他报仇。”贺若弼的脸部忽然变得狰狞起来,一脚将贺若怀德踹到门口:“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贺若怀德喷了一口鲜血,艰难的爬了起来,他看了父亲一眼,头也不回的走向了敞开的侧门。
那里正有十名家丁护卫着两辆马车,他的断弦之妻正等得焦急,见丈夫呕血而回,吓得连忙上前问道:“郎君,怎么了?”
“没事。走吧。”贺若怀德在领张仲坚入府之时,就有了离开的准备,只是作为一个儿子,他还是想劝父亲回心转意,然而父亲执迷不悟不说,还把他踢得吐血,铁了心要与杨集斗,如此也绝了劝说之心,准备离开这个迟早要亡的家族。
少妇将丈夫扶上马车,等马车开动,这才问道:“我们去哪儿?”
贺若怀德看了看在乳娘怀中睡得正香的小小婴儿,叹息道:“先去南曲别苑中住一晚,等坊门开了,我们就南下益州,我们去益州成都县安家。”
“我们不回来了么?”妇人轻声询问。
“不回来了。”贺若怀德问道:“舍不得离开大兴?”
“不是,不是!我巴不得离开贺若府、离开京城。”妇人摇了摇头,轻声解释道:“阿耶现在太暴躁了,他老人家这几天已经杖毙十多名侍女了,府中上下都害怕殃及自身。我也很害怕。”
“这便是我要离开的原因所在。”贺若怀德叹息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当他们出了北曲门,拐向南方街道时,街道北面火光冲天、步履阵阵、甲叶哗哗相撞。
火光照亮了马车之内,贺若怀德掀开窗帘一看,只见一阵煞气腾腾的军队,沿着他们刚才走过的街道,冲向了北曲,骑着大马的武将右卫大将军宇文述。
。。。。。。。。。
贺若府的书房内,贺若弼正在与长子贺若怀廓对话,贺若怀廓已经得到杨集在平康坊遇刺的消息,正在向父亲汇报(注2)。
贺若怀廓一脸紧张的说道:“阿耶,您派出去刺杀杨集的人又失败了,一些人被王府侍卫当街杀死了,此事已经闹得平康坊沸沸扬扬,四邻不安。”
“谁说是我派的?”这个消息使贺若弼惊呆了。
“难道不是吗?”贺若怀廓奇怪的看了父亲一眼,继续说道:“其中有几个人是您的亲兵啊,虽然时隔二十多年,可孩儿还是认了出来。”
“果真如此?”贺若弼精明能干、能文允武,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物,打仗的本事自不必说,写的诗的也相当不错。若非有鲁莽暴躁、刚愎自用、睚眦必报等等性格缺陷,其成就绝对不比高颎、杨素等人差,此时一听儿子这么说,就知道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了。
毕竟自己昨晚派人刺杀不成,杨集今天送钟回敬,于是又有了自己亲兵去刺杀杨集,这不但合情合理,也符合自己报仇不隔夜的性情。
贺若弼已经察觉到这里所隐藏的问题,这件事极可能是杨集搞出来的一出苦肉计,但是看出来了又如何?现在连长子都以为是他干的,其他人更不用说了。
如果运气好的话,最多是他行为不当,被处罚一番了事,可问题是杨坚派人申饬一回了,可“自己”在杨坚申饬以后,不仅没有安分守己,反而又派人刺杀杨集,以这种方式来回敬杨坚;如果有人借题发挥,被安上谋反罪都正常。
“阿耶,现在该怎么办?”贺若怀廓担忧地问道。
贺若弼沉吟半晌,叹了一口气道:“怀亮遭到杨集打人废人之时,我去找过杨素,他建议我去找杨广,请杨广出面化解这段恩怨,我当时知道一旦去找杨广,则意味我要向他臣服,自然不愿去找杨广了。事到如今,我只有去东宫,向杨广解释,并向他臣服。不然阖府上下,必死无疑。”
他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管家院子里惊惶大叫:“阿郎,右卫的士兵把我们府上团团包围了,右卫大将军宇文述带着无数士兵闯入府中,占领了府库。”
“什么?”贺若弼大惊失色,府库之中除了财富之外,还有强弩、连弩、横刀、铠甲,这些禁物其实每个权贵人家都有,但那毕竟只是水面下的规则,没被查出来之前,杨坚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贺若府中这些武器装备若是被翻出来,那就是台面之下的东西,不严惩是万万不行的。
规矩就是规矩,否则要来何用?
就算皇帝想要包庇也不行;就像当初满朝文武告李敏逾制一般,最终杨坚哪怕再不愿,也不得严惩了李敏。
如果从贺若府中查出大量禁物,并公诸于众,那么杨坚也只能按照规矩来办了。
当贺若弼父子快步向府库方向走去,只见广场火把照得亮如白昼,而府库大门已被打破,大群士兵将一捆捆铠甲、一捆捆横刀、一架架强弩搬到了空地之上。
另有许多全身盔甲的士兵,杀气腾腾的抓捕贺若府的家丁、奴仆。
阶前站着一名魁梧的武将,这便是右卫大将军宇文述,此人是杨广心腹和亲家,现在由他出现在贺若府,显然是杨广在负责此事。
而贺若弼是支持杨勇的人,哪怕杨勇遭到罢黜以后,还在为杨勇复出摇旗呐喊,带着一帮人与杨广作对,如今落到杨广之手,后果可想而知。
他忐忑不安的上前问道:“宇文大将军,这是出了何事?”
宇文述拱手行礼,然后指着一地的武器装备,冷笑道:“贺若公难道还不明白吗?本将记得开皇十五年,圣人就下令没收武器,并以法令规定私造武器者被惩办,也对各级官员护卫的武器装备作出严格的规定。贺若公这些武器装备,可不是一个平民老百姓应该有的东西啊,就算您是国公之时,也不应该拥有军弩吧?”
贺若弼咽了咽口水,又说道:“我绝对没有谋反的意思,而且今晚我也没有刺杀杨集,明显是他搞出来的苦肉计。”
“你觉得我宇文述是傻子吗?”宇文述看了满地的武器装备一眼,又冷笑道:“贺若公这里少说也有两千套武器装备吧?你连这么多禁物都敢私藏,刺杀与你有仇的卫王又有什么意外的?况且,你昨天也干过了一次了。”
“这件事,我要找圣人解释。”
“抱歉,此事由太子全权负责,在真相大白之前,太子自然会酌情而定。”
“……”贺若弼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软软的瘫倒在地。
他知道贺若家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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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据食货志记载,隋朝开有大量的金属矿,比如山东金矿、会州和永州银矿、江夏铁矿、历阳铁矿……这些地方的产出金银支撑了朝廷的赏赐之用、铁矿也支撑了军队所用。另外,有很多史学家都说隋朝常备军足有60—70万人左右,而这些士兵的铠甲是明光铠甲和铁盔、武器装备是长矛配横刀(枪杆、矛杆采用了制槊工艺,不过工艺虽然相同,但肯定不如马槊好)。另外还有部分精锐骑兵装备了马槊,当然了,士兵使用的马槊肯定远不如贵族大将的好。李家太原起事时就从晋阳宫中弄得了三十万套武器装备(包括明光铠、头盔、长矛、横刀)。由此也可见,隋朝官方是真的相当有钱,至于百姓生活水平到底如何,那又另当别论了。)
(注2:《新唐书》载“左右街使,掌分察六街徼巡。凡城门坊角,有武候铺,卫士、彍骑分守……日暮,鼓八百声而门闭;乙夜,街使以骑卒循行叫呼,武官暗探;五更二点,鼓自内发,诸街鼓承振,坊市门皆启,鼓三千挝,辨色而止。”由此可见,城门、坊门是日暮而闭,一般来说,任何人都叫不开。但因为贺若府和王府不同坊,理论上贺若怀廓是不可能知道平康坊发生之事的,出于本章和以后的情节需要,所以本书对坊门关闭时间改为亥时正,也就是晚上10点左右。)
第129章:风暴
杨集在凤鸣楼出尽风头,但他却没有留宿青楼、没有当女神云秀心的入幕之宾,而是像乖孩子一般乖乖的回家了,这本身就是一件令京城轰动的不可思议之事,更令人震惊的是,乖孩子一般的卫王在回家途中,居然在自家附近遇刺,这些事件对于京城百姓来说,绝对是件了不得大事。
如今这大兴城中,权利最大的人是皇帝杨坚,接下来的自然是太子杨广了,但杨广之下呢?
那就众说纷纭了,尚书左仆射杨素乃是大隋首相,兼管尚书省吏部、民部、礼部,且在大隋军队中拥有极大的声望;尚书右仆射苏威是大隋次相,管理尚书省兵部、刑部、工部。而内史省(中书省)内史令晋王杨昭、门下省纳言杨达同样具有巨大的权力,在朝野同样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这五人之下是汉王杨谅,他身兼左卫上将军、并州刺史、并州大总管,管辖的领地西起华山、东到大海、北达云州、南到黄河五十二州,皇帝还特授杨谅遇事不必拘于律令限制,可自行行事的特权。
杨谅之下则是身兼右卫上将军、凉州刺史、凉州大总管的卫王杨集了,他的领地是凉州十一州,也是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土霸王。单以实实在在的权力而言,大隋王朝除了皇帝杨坚、太子杨广、汉王杨谅以外,就轮到他杨集了,便是新任的兖州刺史、兖州大总管杨纶也远远不如。
当位高权力、功勋卓著的杨集在自家附近被人行刺的消息传出,整个大兴城一片哗然。
但也有很多人在私底下扼腕叹息,杨集以前虽然顽劣不堪,打出了纨绔之王的绰号,可打得再厉害,那也只是小儿辈间的打架斗殴;这种事情对于权贵无数的大兴城来说,那每天发生无数起的日常常态,哪怕有人被打得鼻青脸肿、断了胳膊、折了腿,但只要没有碰到“人命”这条底线,几乎都私下了事。
杨集虽然令不少权贵子弟断手断脚,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而且后台又强又硬又不讲道理,所以始终没人在政治上为难他。
直到杨集和贺若怀亮怼上……
杨集刚从泰陵为独孤皇后守陵归来,贺若怀亮第二天就带着一帮游侠去拦“刺杀”杨集,然后被杨集的侍卫射倒在地、踩成太监,若是有错的一方贺若家认怂了,也就没事了;可护短成性的贺若弼不但大闹杨纶庆生宴,嚷着要杀杨集,还告到了皇帝面前。
杨集的“家长”杨广也火了,出手就是贺若家族几百起灭门案,朝廷一一细查下去,包括贺若家在内的贺若系,死的死、贬的贬,若非皇帝念旧情,贺若弼父子岂能活到现在?本以为这起事件就此结束,却不想贺若怀亮最终还是熬不过去,最终不治身亡,紧接着便几十名刺客的尸体被右武侯从平康坊南里南曲拎出来,然后送去了贺若府家门,紧接着,卫王府又将一口大钟送了去,于是一些脑子灵活的人,便意识到杨集和贺若弼矛盾又开始了。
一听说杨集遇刺,首先想到买凶杀人者非贺若弼莫属。就在大家纷纷猜测之际,第二天清晨便传出了贺若弼一家被逮捕的消息。
普通老百姓只是把此事当成茶闲饭后的谈资来谈,但是在权贵圈子却炸了锅一般。
对于他们来说,被剪除成一根独木的贺若弼,都被罢黜为民了,已经失去了利用的价值,甚至贺若弼所在的独孤派也认为贺若弼是个祸害,不宜解救,像独孤派中的宇文弼、于仲文、李仲文、丘和、张瑾、薛胄等人,都持同样观点,纷纷派人给独孤顺送信,让他静观其变。
可是被抓捕的贺若弼却供认不讳,这也就罢了,问题是他不但承认自己要杀杨集、承认自己私藏兵器是图谋造反,还说独孤顺、独孤陀、元胄、元岩、窦谊、宇文弼等人都是他的同党,只要时机成熟,各家亲兵、家丁、奴仆便利用府中武器装备起事,一起杀入皇宫,将杨坚、杨广杀死以后拥立杨勇为帝。
除此以外,贺若弼还供出了步迦可汗南下、兵部官员扣留军情、长孙晟遭袭,皆是出自独孤顺的手笔,甚至连步迦可汗召集各族之兵为己用的“活祭杨集”的口号,都是独孤顺派人告诉步迦可汗的。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希望杨集死、大隋惨败,只要突厥汗国不亡、时刻威胁大隋边陲,那么拥有强大之敌杨坚便不敢朝军队下手,以免大隋内乱暴发。
朝廷根据这份口供,第一时间将涉案之人一律抓捕,这等于是把关陇贵族三大派别的首脑一网打尽。
不到一个上午的时间,贺若弼的口供取代了杨集遇刺案,成为轰动朝野的大消息;可是令人奇怪的是,杨坚并没有封城、也没有严防戒备,只是加强了皇宫的防卫力量,除了抓捕口供上的人以外,连免征性的搜查都没有。
整个大兴城二市、一百零八坊一切如常,坊市门、城门也不关闭、照常开启。
然而正是这份正常得不正常的正常,却令关陇贵族人人自危,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个个坐立不安。
到了下午,右御卫将军张瑾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虑,前去拜访赵国公李仲文,他的马车刚刚停在门口,李仲文就亲自把他请入内书房议事。
“李兄,情况很不妙啊。”张瑾待奉茶侍女关门离开,便忧心忡忡的说道:“我通过一些关系了解到一点情况,贺若弼不但承认他预谋刺杀卫王,还将许多事情都透露出去了。”
李仲文恨恨的骂了一句:“这个刚愎自用的蠢货、混蛋、软骨头,他自己快死了还要连累这么多人,真是罪该万死。”
张瑾叹息一声,苦笑道:“宇文述在贺若弼的家里搜出了三千多套武器装备,还有军弩、床弩、连弩等等禁物,一个满门抄斩之罪是怎么也逃不掉了。他应该是将功抵罪、戴罪立功,赎得一两个子孙,确保贺若氏香火不断。”
“竟然连皇帝的都敢信,所以我才说他是愚蠢的蠢货。”李仲文咬牙切齿发了一通脾气,又问道:“这里头有没有什么可以补救之处?”
张瑾摇了摇头,苦笑道:“奉命去抓人的士兵,率先占领了独孤府、元府、窦府、宇文府等门阀的府库;而各个大世家门阀都有许多武器装备,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大家平时都不当它是一回事,可如今被查出来,问题就大了。我幸好不在贺若弼的招供名单之上,不然也逃不过这一劫。”
“现在最可怕的是圣人的按兵不动,如果让这事态继续发展下去,我们也难逃一劫。”李仲文皱眉道:“贤弟认为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总不能坐视不管、坐以待毙吧?”
“李兄所言极是!”张瑾点了点头,缓缓的说道:“贺若弼是保不住了,这样一个叛徒就算保得住也不保。现在就看圣人能不能看念在皇后情分上,饶过独孤氏兄弟了。我认为圣人也不希望把事情闹大,否则他早就下令封城,把大家一律抓捕了,但如果他那么做,就不好收场了。”
李仲文沉声问道:“何以见得?”
张瑾答道:“贺若弼的口供波及了太多世家门阀,多到连圣人也不敢一刀切,要是一律以谋反罪严惩,那么全军大乱、天下大乱之日就不远了;所以我们认个错,作出相应让步即可达成救人的目的。”
“让步?”李仲文双眼忽然大大的睁了起来,呆立半晌道:“经贤弟这么一说,我明白了。正如贤弟所言,如果我们做出让步,我们或是可以保全大家的性命!”
“李兄指的让步是什么?”张瑾也激动了,兴奋的问道:“只要明白圣人之所求,我们就能针而对之。”
李仲文叹息道:“还能是什么?无非就是义仓大改罢了!”
做为大隋的子民,只要是在官籍的百姓,都能从均田政策中得到定额的田地,朝廷给百姓的田有两种,一种是可以传于子孙的永业田,人均二十亩;一种人死以后,朝廷回收的口分田,俗称为露田,露田是中男和丁男受田八十亩、妇女四十亩(注:男女三岁以下为黄、十岁以下为小、十七岁以下为中,十八岁以上为丁、六十岁为老。)。
进行依据授田记录向百姓征收租庸调。不论贫富,一律缴纳定额的租庸调。
租即田租,每年要纳粟二石;庸则是为朝廷做事劳役,每年替服劳役二十日,如果服务力役的人抽不出时间,既可用钱粮财物来抵役期,也可以出钱出粮请壮丁多的左邻右里代劳;调是户调,一般是一匹绢或是一端布,再加三两绵或三斤麻,具体收什么,依乡土所产之物而纳。
“租庸调”规定以“人丁”为本,不论土地、财产的多少,都要按丁交纳同等数量的绢、粟,其中以纳物代役的方法,在均田制的同步实施下,使百姓在有土地耕种的同时,保证了充足的农耕时间,不会因为长期服役在外而耽误农时,推动了农业的发展。
如此一来,便形成了“有田则有租、有家则有调、有身则有庸”的税制,此制之下的大隋天下“则不堤防而家业可久;以之成务,则不校阅而众寡可知;以之为理,则法不烦而教化行;以之成赋,则下不困而上用足。”
“租庸调”是固定的,然后还有义仓粮,这个朝廷为了防备荒年而在地方上设立的公益粮仓,每年秋收以后,每家出粟麦一石以下,后又定下了积储之法,将全国家庭划分为九等,到了饥荒之年或是青黄不接时,则开仓赈给,确保每个地方上的贫困百姓得到适量救济,亦能够使所有百姓在灾祸之年不至于饿死。
这本来是朝廷鼓励民间自己储粮,怎么发放、什么时候发放,也由地方百姓准定,朝廷要做的事情只是监督,只要德高望重的乡老去县里上报一声,县令便到现场监督发放整个过程,这毕竟是对百姓有利的事情,而乡老面对的都是亲人朋友,他们处理的时候也比较公平,这本来是一项利国利民、深得人心的善举。
可是久而久之,许多官员见义仓有油水可捞,也确实有些乡老挪为己用,于是义仓又变成州县管理,如此一来,出现的问题反而更多更大了。
杨坚便准备在司农寺之下置常平署来掌管天下义仓,将义仓的管理权、发放权、监督权从地方官府收回来,这个决定虽然有人反对,但义仓到了地方官员之手,问题反而数以百倍的增多,这就说明地方官员管义仓,还不如百姓自己管理的好。况且大世家也不靠那点点义仓小钱吃饭,于是这条政令大家都通过了。
然而杨坚又发现九等户划分得十分不合理,许多土地贫瘠的下下等户被地方官员定为一个上上等,而上上等户却通过关系弄成了下下等,甚至许多官员也是下下等,这就极度的不合理了。他便决定放弃之前的分户收粮之法,改对田地征收粮食,上上等田收九斗、下下等田收一斗,但是这么一来,入仓之粮就变少了,达不到陈粮救济的目的,于是杨坚突发奇想,又规定每百亩一收,公田私田都得交,也就是说,田地越多越好的人家,需要缴纳的义仓粮越多。
谁的田最多最好?
自然是王公大臣、世家门阀的,而天下世家门阀,又以关陇贵族为最,他们的田庄遍布天下,怎么可能会答应杨坚的义仓大改制?
事实上,这点粮食对拥有庞大家业的关陇贵族们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但就是这么区区一根毛,他们都不愿出。
当然了,也不是说他们舍不得这点粮食,而是他们担心开了这个头以后,下一步便征收他们的地租,而以杨坚和杨广强盗一般的行事作风来看,他们父子极有可能会这么做,若是真的收了私田的地租,那才是要命。所以未免被杨坚步步紧逼,便在义仓粮这方面与杨坚,以及支持此项政策的杨广僵持了起来。
“如果仅仅只是义仓的话,让步倒也无妨。”张瑾也明白了过来,沉吟着说道:“但恐怕这不够啊!”
“先试一试!”李仲文叹息道:“如果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够?怎么知道圣人需要什么?”
“也罢!不过咱们得找个比较合适的人去说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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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隋仁寿三年九月,置常平官以掌义仓。)
第130章:甘露定计
大兴宫甘露殿,杨集和杨安匆匆忙忙的走进了杨坚的御书房,杨集向杨坚行了一礼:“拜见大伯。”
“这里是私人场合,一家人无须多礼!坐下说话。”杨坚心情极好,虽然杨集遇到了巨大风险,但人毕竟连点伤轻都没有,更令他欣喜的是太子杨广能够以刺杀杨集的贺若弼为棋,引出了一大堆关陇贵族,这步棋下得非常漂亮。
至于贺若弼,他杨坚已经仁至义尽了,不管他有什么下场,只能说是咎由自取,如果都知道了,还不严惩,又如何向逝去的弟弟和杨集交待?重要的是如果不严惩,岂不是助长他人气焰,动不动以行刺这种不法手段来刺杀皇族和政敌?
“喏。”甘露殿位于宫城,乃是三大殿中的第三殿,其地位相当于普通人家中的内书房、贵客厅,杨集对这里十分熟悉,找个位置就坐了下来。
开口询问道:“大伯,我入宫之时,听说抓了很多世家门阀的家主,您准备向他们开刀不成?”
“我倒是想把他们像陈叔宝那样关起来,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杨坚苦笑道:“我大隋数十万大军各级将领都是关陇贵族的子弟门生、故吏亲信,若是我在京城一动手,那些人还不得反了大隋?而其他大州的兵马也不能指望,光靠咱们爷儿几个,以及京城中这战兵马,又能撑得多久?”
杨集闻言,不解的问道:“那大伯为何让阿兄抓了这么多人?”
“我只是借题发挥,把这些人抓来当谈判的筹码罢了。”杨坚笑了起来,他这个侄儿不仅能打、头脑聪明,还有策略、有担当,关键时刻敢战数十万突厥军不说,并且将之打败,这样的人遍观满朝文武也是极为罕见,年轻一辈之中,恐怕没有一人能及。
慈爱的笑着说道:“这些都是朝廷的事情,你不用多做理会。而且你年纪太小,经历的事情也少得可怜,若是过早涉入这个是非圈子,对你百害无一利,现在做好本分之事就够了。”
“是!”杨集也知道杨坚是为自己好,便不在纠结于这个问题,平心而论,他虽然知道有些事情避无可避,但心中也不想过早牵扯到朝廷各种龌龊的政斗之中,要是过早当一个机关算尽的政客,整天投入阴谋之中实在太累了,还不如跑去凉州打打仗、欺负欺负一下异族,多干一些打怪升级这种有意义的事情。
“大伯,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我要是一不小心把吐谷浑惹火了,怎么办?”
“这还用我教吗?自然是干死他,干完就占。”杨坚瞪了杨集一眼,说道:“吐谷浑那鬼地方和北方草原不一样,虽说吐谷浑土地贫瘠、气候恶劣,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用处,但是战略意义重大。它对我大隋河西走廊,凉州、益州北部都有居高临下的地理优势;吐谷浑一日不亡,丝绸之路就一日不安全。只有将之纳入大隋版图,大隋西部才能彻底安宁下来。仅仅只是它的战略地位,哪怕再艰苦也要打下来、哪怕以后每年需要靡费无数去供养上面的军民,这笔账也得认。”
“大伯英明!等我干掉吐谷浑,再把我派去幽州打高句丽。”杨集心想:如果自己率先把吐谷浑和高句丽都灭了,看杨广那个败家子怎么玩。
“高句丽可不是那么好打的。”杨坚神色凝重了起来,道:“高句丽自汉以来,便一直在蚕食中原王朝的领土,他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汉朝时期的郡县,我们自然不能任由它这么扩张下去。况且东方是茫茫大海,而我大隋未来的重心在西方、北方,若是西部战略不顺,高句丽定然跳出来捣乱,所以我们必须在它没有强大之前灭掉,彻底解决东北的后患之忧,唯有如此,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向西发展。只是它盘踞辽东几百年,早已根生蒂固,人口高达六七十万户、三百多万人,可战之士足足有六十多万人,同时高句丽不像各自为政的突厥,它的权力高度集中在高句丽朝廷之手,体制和大隋王朝毫无二致,另外高句丽人作战勇猛彪悍、善于骑射,其实力不同小觑。”
“单论及军队战斗力、武器装备、作战意志等方面,我大隋将士实际上占有绝对的上风,但是高句丽占有山川之险,地形、气候比草原恶劣无数倍。开皇十八年我让谅儿、王世积为行军元帅,周罗喉为水军总管,率水陆大军30万,分水陆两路进攻高句丽,然而谅儿率陆路隋军出临渝关时恰逢雨季、道路泥泞、粮草供应不上、军中缺乏食物,由此带来的是疫病肆虐全军。而担任补给任务的水路隋军由周罗喉率领,他们自莱州出海,直趋平壤城,在海上遇大风,船只多沉没,后勤物资全部葬送海底,所以水陆两路被迫退还,最后我军将士十分之八到十分之九的人死亡了。之后高元上表称‘辽东粪土臣元’,向我大隋称臣,令我大隋多少有了点颜面。”
杨坚苦笑一声,目光看向杨集,郑重的说道:“不过双方都知道这虚假的‘君臣关系’,不过是为下一次大战蓄势罢了。所以这一战迟早还是要打的。而高句丽之战乃我大隋王朝前所未有的耻辱,他日定要将高句丽歼灭、筑京观,以慰二十多万英灵。”
异族人在杨坚心中的地位也就那样,就算是全死了,他也只会拍手称快,而不是以妇人之仁的方式去唏嘘、感叹。毕竟这是种族之间的斗争,没有丝毫手下留情之说。
“我明白的。”杨集忽然想起了一事,笑着说道:“大伯这番话,若是被王通听到,恐怕又要叽里咕噜一大通了。”
王通乃是当世罕见的经学家,虽然只有二十岁,却已名冠士林,尤其是他的父亲王隆,曾在开皇初年,奏过《兴衰要论》,得到过杨坚称道。
而王通前不久向杨坚奏上《太平十二策》,主张“尊王道,推霸略,稽古验今,运天下于指掌”,深得杨坚赞赏。
只是王通坚决的认为人性本善,天然具有仁、义、礼、智、信“五德”。只要通过教育才能帮助人们养成完全的人格,就能达到“乐天知命,穷理尽性”的境界,最终成为“君子”“圣贤”。
他这番空泛的理论,素来重视实干之才的杨坚就不爱听了。
杨坚当这么多年的皇帝,惩办的贪官污吏多不胜数,最高记录是把冀州几百名贪官污吏、不称职官员、不作为官员罢免干净,使州县肃然。他对吏治的大力整肃,上裕国库、下纾民困。可以说,大隋能有今天的隆盛,依法治国实为要因。
而王通一个毛头小子连个县吏都没有当过,连大隋是如何富足、百姓是如何安康的根本原因都不知道,却大谈人性本善、大兴德治,这不是与大隋既定国策相悖么?
但是杨坚又十分看重这小子,希望他的思想之中多些实干,少些浮夸扯谈,于是便任命他为益州司户书佐,希望他多接触一下底层老百姓,以便完善自己的思想主张,然而这小子心高气傲,都没有上任就辞官了。
杨坚作为一个皇帝,手中有的是人才,怎么可能把这么恃才傲物、不切实际的小子放在心上?若非杨集提起,他都忘了这号人物。
此时听到杨集提起王通,便摇头失笑:“王通是太原王氏的子弟,由于有天才、神童之名,一直受到家族重视,自小就生活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锦衣玉食之中,岂知世态之艰难?若是生活在乱世之中,或是饿上几天,就不会鼓吹人性本善那一套了。你要记住,当你准备重用一个人时,不能看他说什么、也不能看他有多大的名气,而是要看他做过什么,这样才能得到真正的人才,而不是夸夸其谈之辈,若是你实在想用这种人,最好把他扔到艰苦的地方磨砺一番。”
“多谢大伯教诲。”杨集笑了起来,他心中对杨坚这番用人之道是十分赞同的。
当他仔细想想,却发现目前的大隋王朝中枢,没有几个拿得出手的儒派大臣。
相对于声势无双的关陇贵族,号称儒学正宗的山东士族在大隋中枢的势力十分孱弱,细究起来,原因有三个方面,一是大隋王朝注视实干、轻视浮夸的儒术,自从废除了士族赖以生存的九品中正制以后,使山东士族对大隋王朝心怀不满,大都专注于家族教育而不愿出仕。
二是在河阴之变中,尔朱荣把北魏朝廷中的山东士族官员屠杀殆尽,使山东各大名门望族惨遭重创,至今都没有恢复元气。
最关键的一点,则是大隋王朝与北周一脉相承,宇文泰建立起来的关陇贵族是东魏、北周、大隋的核心之力,而山东士族主要效力于高欢的西魏和北齐。杨坚为了胜利代周,以北朝之力迎战强大的北突厥、南南陈,所以需要团结关陇贵族一切力量,因此需要向关陇贵族进行妥协,致使朝廷中枢的官员多是来自于关陇贵族,尤其是军队,几乎被关陇势力牢牢控制。
皇帝杨坚的不重视、关陇贵族的排挤,使山东士族在大隋王朝几乎没有立锥之地,只能通过九品中正制延续下来的自荐、举荐等方式,担任无关紧要的地方职务。
尽管杨坚现在开始扶持山东士族对抗关陇贵族,不惜让闻喜裴氏中的裴矩出任大权在握的吏部侍郎,但山东士族之前在朝堂上的势力太过薄弱,所以裴矩的崛起只是一种偶然、一种意外,并不能改变大隋王朝势力构成,像太原王氏、范阳卢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赵郡李氏、陇西李氏等传统士族,都没有出现一个朝廷高官。
杨集知道杨坚因为重实才、重法治、不尊儒,导致他被手握笔杆、书写史书的儒士黑得一塌糊涂,历史地位毁誉参半,但是他的历史贡献摆在那里,怎么黑都抹不掉他的功绩,于是只能淡化他的地位、存在。
在谈到三省六部时,不吝锦绣文章盛赞唐朝,对杨坚则是一笔代过,而“租庸调”变成了唐朝所创;每每提及大兴城时则是说隋朝劳民伤财,可一到唐朝则是笔锋一转,大大的褒奖盛世长安。倒是外国史学家在书写杨坚时,能够以公正客观的眼光,给予他应有的历史地位。
若是大隋王朝照着杨集所熟悉的方向发展,隋朝肯定被写成连大隋人都不认识的模样。而他杨集估计也被搞成一个屠夫。
念及于此,杨集便向杨坚说道:“大伯,我要在凉州做一件事,需要用到很多纸匠。您给我安排一些出色纸匠如何?”
“你要造纸?”杨坚没有给出答复,而是注视着杨集:“金刚奴,你实话告诉我,你造纸干什么?”
“大伯!”面对杨坚,杨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说道:“从古到今,世家门阀掌控了教育,他们的子弟衣食无忧,可以全心全意投入到掌心之中,所以代代出人才、代代高高在上。而寒门子弟、普通百姓连读书识字的机会都没有,如何与世家子弟竞争?世家门阀发展至今,掌控了越来越多的生存条件、学习条件、仕途晋升之路,使天下官员都出自世家门阀,他们以联姻、师生、从属、结盟等等关系组成了一个又一个强大利益同盟,在维护、提升他们自身利益体系之时,却弃朝廷的利益不顾,历朝历代的皇权每到衰弱之时,他们便无视朝廷政令,甚至操控了朝廷。由于朝堂内外的官员都是他们的‘自己人’,便是皇帝也不得不沦为他们的利益傀儡。”
“想法很好,可是这谈何容易啊?”杨坚苦笑道:“世家门阀知道他们的优势在哪里,所以极力打压寒门士子、严格把控了教育,根本不给寒门士子、普通老百姓读书学习的机会。老百姓读不到书,就不能明理、不能当官,如何与他们争?”
杨集肃然道:“世家门阀为何能够垄断教育?为何天下人才都是出自名门望族,而寒门士子很难出头?我认为原因在于学习成本太高,寒门士子尚且对昂贵的书籍望而生畏,最底层的普通老百姓对于读书更是连想都不敢想。如今而用来书写的纸张要么是贵得要死的宣纸,要么是质量极差的竹纸,两者都难以满足书籍、知识的大力普及。所以我去找些纸匠研制品质如宣纸好、价如竹纸低的新纸。只要有这种新纸,那么大隋人人有书读、人人都读得起书,也能使大隋人才来源多样化,而不用过于倚重世家门阀。”
其实在大隋王朝,说“富文富武”才合理。大隋的文化载体主要还是竹简、帛书、绢书、宣纸书,书籍的价格十分昂贵,学文的成本不比学武低多少。
所以世家天下用来形容大隋王朝十分贴切,世家门阀不但垄断了官职、权力,还把文化传承也垄断了,他们掌握了大隋王朝的权力、掌控了世间最顶尖人才,给寒士入仕、晋升的门缝不断萎缩,使寒士、底层官员心中充满了怨气。
这类人从来不去考虑时代大背景、官场权力构成,更不知道皇帝也需要妥协,甚至连皇帝为他们的努力也一概视而不见,只知道抱怨皇帝不行、抱怨皇帝不公平,然后跟着各个世家门阀、名门望族打出的口号,人云亦云的对皇帝口诛笔伐。当他们心中的怨气、怨念达到一定程度,只需一个小小引子,便能爆发出来,心甘情愿的当世家门阀的马前卒,沦为颠覆一个王朝的炮灰。
要想改变这种被动的局势,其实并不难,毕竟印刷术本身不需要太多技术含量,只需用廉价的竹纸印刷一份正确引导舆论的报纸即可。
但是杨集眼下并不准备去打破,一来是皇族和关陇贵族的关系十分紧张,几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程度了,如果再把山东士族、南方士族也惹毛了,那么这天下离乱世已经不远了。二来是先行者通常没有好下场,杨集可没打算做商殃、主父偃这类先行者,或者说,杨集不准备亲自去做。
但是凉州是大隋王朝吸纳西方文化的桥头堡,可以借胡商、胡人之名,先把改变大势廉价的纸张、书籍研究搞出来。然后借助王府遍布天下的商队,把廉价的书籍、纸张交给各地商人销售,以农村包围城市的方式发行天下,当如火如荼的大势形成,世家门阀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就算有人倒霉,那也先是为财而死的商人,这与杨集何干?
杨坚闻言,心中一下子火热起来,目光灼灼的看着杨集:“金刚奴,你对这种新纸有把握吗?”
杨集也不好把话说死,笑道:“还没有试过,我怎么知道?”
其实自蔡伦以树皮、麻头、旧布、渔网等廉价物料改进造纸术以来,除了纸张质量有所改善外,也为后来广用植物纤维造纸提供了条件。当时间进入魏晋南北朝以后,植物纤维造纸更是层出不穷。枸皮做的皮纸、藤类纤维做的剡藤纸、桑皮做的桑根纸、稻草做的草纸等纸张层出不穷,但这些纸张各有缺陷,都不能担负起承载知识的重任,直到宣纸出现,它特有的润墨性和渗透性,就让达官贵人如痴如醉。
与昂贵的宣纸相比,诸多廉价纸张的技术,其实也到了差之毫厘的地步,若是破开这道技术壁垒,就能造出质量比肩宣纸、价格低廉的新纸。
对于杨集来说,推这一把并非是什么难事。因为这些传统手工艺严格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技术含量,充其量就是缺少一个简简单单的创意。
人类历史上的很多发明都是如此,并不是说某些传统工艺有多么神奇、有多么难造,难就难在各种传统工艺被窗纸一般的创意困住了。只要捅破这层薄薄窗纸,就能豁然开朗,蜕变为另外一方开地,如果捅不破,那就永远处于若隐若现、朦朦胧胧之中。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活字印刷术,达官贵人明明每天都在使用印章,但是偏偏就没有人想到用这方法印书,直到毕升出现……虽然只是一点小小的创意,可是谁能否定毕升这点创意对人类文明所作出的贡献?
而杨集,他自己虽然造不出什么东西,但是他比古代工匠见多识广,古人视为不可能的东西,在他眼中却是习以为常,关键时刻可以给古代工匠提供一块敲门砖、一个思路。
“你有这份心思,我自然不会反对,我给你安排一些纸匠便是了。”杨坚沉吟半晌,又说道:“蔡伦当初改进造纸术,号称是天下最锋利的宝剑,若是推广开来,可以为朝廷收拢天下士人之心,只可惜一来技术不成熟、产出的纸张不多,二来,虽然没有明确文献记载当年发生了何事,但是汉和帝死去以后,蔡伦造纸之事也就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之后再也没有第二个蔡伦出来造纸,使得造纸术停滞了数百年,甚至很多造纸术都没有相关记载。你可知为何?”
杨集说道:“应该是蔡伦造纸触动到了太多人的利益,所以世家门阀不希望第二个蔡伦出现。”
杨坚点了点头,肃然道:“蔡伦先后侍奉四个幼帝,他身居列侯,又以位尊九卿之身兼任尚书令,但是蔡伦辉煌过后,却是落下了自尽身亡的下场,官面上的解释是蔡伦因权力斗争畏罪自杀。可是再怎么没落,那也是位尊九卿、尚书令的人呐!以我大隋如今的官制来看,那就是五省主官之一,就算我要杀这样一个大臣,都要掂量再三。然而在汉朝,一个类似五省主官的大臣却给吓得畏罪自杀,这里面的文章可多了。”
杨集皱眉问道:“大伯意思是说蔡伦是因为造纸,触犯了太多的利益,所以成了商殃、主父偃这类人?”
“可能性还是极大的,所以你造纸可以,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以后要是新纸造出来了,你也不能领这份不世奇功。”
杨坚目光看向杨集,郑重的说道:“只因这是一个世家为主的天下,如果寒士因为新纸多了读书机会,终有一天会打破世家门阀对知识的垄断,所以新纸一旦出现,必然遭到无情的打击,到了那一步,我和阿?也未必护得了你。”
杨坚的郑重叮嘱,令杨集心中生出一股浓浓的暖意,拱手行礼道:“多谢大伯关心,我心里明白。”
“你明白就好。”说到这里,杨坚忽然笑问道:“听说你昨晚一举夺得美人芳心了?”
杨集汗颜道:“应该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应该算是’?”杨坚冷哼一声,一脸嫌弃表情的训斥道:“敢爱敢恨方是大丈夫,不就是一个女人吗?既然看中了,就应该干脆果断的弄到家里,这有什么好担心的?男人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杨集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
这番话如果由其他人来说,听者会觉得豪迈大气。
可现在,杨集听得只想笑。
“想必关陇贵族已经奔波打点了,我也要准备准备,你先回去吧!”杨坚目光看了杨集,忽然发现这小子忍笑忍得脸红脖子粗的。稍微一想就醒悟了过来,心中大是羞恼的说道:“滚滚滚!”
“是是是!”杨集“噗嗤”一笑,一溜烟的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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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守株待兔
苏威府邸位于永兴坊北曲,也是大兴城寸土寸金的宝地,只要一出北坊门,东行不远就是皇城和宫城之交的延喜门,入宫极为便利。
苏威在大隋当了几十重臣,栽培无数桃李,在官场的人脉十分雄厚,自从高颎半隐半退之后,苏威的影响力足以比肩杨素。
不过苏威让人诟病的是他在官场上左右逢源、善于见风使舵。他为官这么多年以来,每逢和皇帝意见相左,便选择退却,从来不会用激烈方式坚持自己的主张、也不会反对皇帝意见,至于当面顶撞这种事更是从未发生过。
当然了,苏威也有自己的见解和主张,但他最大的问题是不会固执己见、坚持到底,一见皇帝不满、群臣反对就会默默退场,这种上不得罪君主、中不得罪同僚、下不蔑视下属的态度,使他比清高自傲的杨素还要拥有人望,由此也混得了“不倒翁”的绰号。
张瑾和李仲文自然知道苏威在大隋王朝和杨坚心目中的地位,是以他们二人首选的说项之人便是苏威,并且率先让人递了拜贴,说是晚上登门造访。
黄昏时分,苏府的书房内,苏威正和孙子苏亶聊着今天发生的大事,并借机指点孙儿为官之道。
与尚书左仆射杨素一样,身为尚书右仆射的苏威也是位高权重,后来杨坚见尚书省掌管全国军政、权力过重,他担心尚书省主官的权力无度膨胀,出现相权超越皇权之事,于是将尚书令闲置起来,可是身为首相、次相的左右仆射之职依旧不可小觑,便以尚书仆射当以求访贤才为由,命令尚书省日常琐碎之事悉由左右侍郎、各部尚书处理,有冤滥大故呈报仆射,而且他们两人时隔三天去尚书省评论大事即可,这就限制了仆射全面理政的权力。左右仆射也因此制变得相当清闲,上朝下朝时间对他们没有太大限制;今天晚上因为有张瑾和李仲文拜访,苏威便早早从皇城尚书省回到了府中。
“祖父。”苏亶见祖父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便出声问道:“你是担心张瑾和李促文给带来麻烦吗?”
“他们是求我办事,大不了不答应便是,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是在想其他事情。”苏威自然知道贺若弼、独孤顺、独孤陀、元胄、元岩、宇文弼等人被捕的消息,而往来不多的张瑾和李仲文却在这关键时刻,十分隆重的递帖子拜访,心中猜到两人此行和这起大事有关。
“祖父在想什么事?”苏亶好奇的问道。
苏威沉吟半晌,反问道:“你们昨天晚上和卫王一直一起吗?”
“不是!”苏亶脸色一红,尴尬道:“乐会结束,大家就散了。”
“你可知卫王去了何处?”苏威追问。
苏亶见祖父重视此事,只好说道:“卫王找云秀心去了。”
苏威闭目思索了一会儿,又问道:“你们分开多久以后,卫王遇刺?”
苏亶目光闪烁,慌乱的掩饰道:“约有半个多时辰!”
苏威低语道:“看来真是贺若弼所为,而不是卫王在玩苦肉计。”
苏亶心头顿时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他在最后一个问题上对祖父撒谎了,此时顺着祖父这番想下去,觉得从时间上说,杨集根本就没有去见云秀心,而且以杨集对敌人的一惯作风,绝对干得出这种十分龌龊的苦肉计。但想了想,终归还是没有说什么。
他有些忐忑的问道:“祖父是说卫王自己布局,目的是除掉贺若弼?”
“我开始是这么想的,毕竟圣人刚刚派人申饬不久,卫王就让人给贺若弼送了一口钟,这分明就是故意激怒贺若弼。而以贺若弼报仇不隔夜的性情,大家认为他当晚刺杀卫王是很正常的事情。”苏威捊须道:“可是贺若弼再冲动、再愚蠢,也会料到一旦出手,大家首先便会猜到他,况且他的地位今非昔比,岂能像以往那么冲动?但是经你这么一说,看来卫王也是流连于青楼之中,遇刺纯属于偶然,而非自己布局!唉,这个贺若弼啊,还是以前那个贺若弼,真是无药可救了。”
苏亶吓得不敢说话了,他十分重视一同征战大半年情谊,也十分珍视生死与共的战友、兄弟,然而李大通昨晚一句“叛徒”深深的刺伤了他的心,所以他此时宁愿欺骗自己的祖父,也不当叛徒。
“祖父,我有点不太明白。”过了半晌,苏亶问道:“您让我弃武从文,我理解。可为何不是就近在关中当县令,而是跑去豫州呢?在关中,不是更容易圣人、吏部官员看到我的努力吗?”
苏威说道:“如果一年前,我会设法将你安排在关中,但现在不会了。”
“这是为什么?”苏亶不解的问。
苏威瞥了孙儿一眼,淡淡的说道:“圣人要迁都了,关中没什么好待的了。”
“这怎么可能?好端端的迁什么都?是不是有点危言耸听了?”苏亶又连忙补充道:“我绝对没有置疑祖父的意思,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苏威倒是没有生气,摇了摇头道:“那是你的位置太低,你当王府谘议参军事时,只会遵照卫王的意志行事;你即将去当阳城县县令,你的目光看到的顶多只是州刺史。你的地位决定你不会考虑整个大隋天下,更不会把以前发生的事拿来印证现在的事情。你知道我为什么说圣人要迁都吗?”
苏亶呆愣愣的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苏威呵呵一笑,说道:“北周时期的朝廷与突厥毫无二致,每一个军主就是一个部落酋长,而八柱主十二大将军就是大大小小的可汗,军、政、财、法尽皆掌握在手,就算朝廷要调动他们,也得看皇帝有没有命得动他们的实力和威望,就算有实力和威望,也得看他们乐不乐意。这种胡人遗留下来的陋习,直到开皇六年才结束,圣人当年废除了源自北魏以来的家兵制,开始直辖各兵镇府兵,命令所有门阀世家的家将、家臣、家兵改回汉姓,想斩断关陇贵族们赖以存在的军事基础。但关陇贵族哪可能这么轻易丢掉自己的根基?他们表面上对圣人顺从,可实际上,仍旧以族中子弟、门生故吏、义子假子把军权牢牢控制在手中,以往的家兵摇身一变,成了家丁、家奴、杂役、随从,少则数百、多则数千,家家户户以另外一种方式将家兵延续了下来,若是将关陇贵族各家放在京城中的私军汇聚起来,少说也是一支人数几万的精锐之师,这对于圣人、皇族来说,绝对是一个致命的威胁。对于现在这种变种的家兵形式,圣人心中不舒坦,只能活在黑暗中的关陇贵族更不舒坦,于是两者便相互算计、相互对峙、渐行渐远,终于演变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苏威叹了一口气,叹息道:“由此带来的问题是圣人想打破关中本位的惯例,将帝都迁往洛阳,跳出关陇贵族牢牢把控的关中。而且从政治上说,天下分裂已有数百年之久,南北人心的隔阂不是短短几十年办到的,如果迁都洛阳的话,朝廷可以居天下之心御天下,既然西制关陇、东瞰中原,也可北望河北、南顾南陈。这是其一。”
“其二、关中人口众多,但可耕关中平原土地少,粮食无法供起一个大一统王朝都城之所需,如果从外地大量输送粮食的话,不仅增加运粮成本,更要命的是一旦天下有变,极有可能被敌人掐住粮食这一关。先秦时期的关中人口不像现在那般稠密,而关中平原沃野千里,加上有崤函之固、四塞之险,是以秦汉皆因关中成就帝业,不过现在人口激增、耕地骤减,关中再也无法发挥出先秦时期的作用了。事实上早在十多年前,大兴城就已经不适合作为帝都了,因为随着战争结束、人口暴增、往来商旅不断,吃饭问题已经越来越严重了,虽说广通渠的开通让河北、山东之粮补给京城,但是这些粮食到了这里以后,价钱已经翻了好几番,令百姓苦不堪言;若是将国都迁到洛阳,那么不事生产的数目庞大的军队、达官显贵、商人旅客、奴仆婢女也会跟着去,必将大大的减轻粮食压力。而洛阳靠近几大产粮重地,则没有这么多的顾虑。”
苏亶皱眉道:“但是洛阳也有便利所带来的弊端啊,朝廷强则四面出击、御极天下;要是弱了,则各路诸侯从四方来犯,而有崤函之固、四塞之险的关中,怎么说也能像董卓那么,关起门来坐观山东群雄争斗。”
苏威摇了摇头道:“从防御方面上说,洛阳并不大兴差,它地处黄河南岸,跨伊、洛、涧几条河流,北倚邙山,南对伊阙、东据虎牢、西有崤坂。只要经营好古之函谷、伊阙、广成、大谷、轘辕、旋门、孟津、小平津八关,就能完美的守卫着洛阳安全。另外伊洛平原地力肥沃,周围水陆便利,可以很好地解决京师的供应问题。当然最为主要的还是定都洛阳的话,符合当前的局势,可以让皇帝稳坐中央、遥控天下,集中全部精力巩固皇权、革旧图新、维护大隋王朝的统治,而不用时时担心被‘自己人’从内部发动兵变,只要胜利度过这个关键时期,国都在哪里其实都一样。”
“祖父指的‘自己人’是关陇贵族?”苏亶问道。
“正是关陇贵族。”苏威点了点头:“光武刘秀统一天下之时,也曾考虑过西汉长安城为国都,可当时天下人心尚未稳定,且他依靠南阳豪强、河北豪强得天下,两大势力之间又以姻亲等方式相连,若是迁都长安城,定然引起这些人的不满。所以最后放弃了迁都长安的念头,老老实实的在洛阳生根发芽。历史证明刘秀选择洛阳是是明智的,它对维护东汉统一、地方稳定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圣人和关陇贵族的关系与刘秀类似,是以明明想迁都洛阳,但却受制于关陇贵族,最终只好营造大兴城。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但是圣人、太子和关陇贵族关系越来越恶劣,圣人在世还好,若是不在了,被寄予重望的太子未必可以震得住这些人,所以圣人在世之时迁都洛阳,其实是相当不错的选择。”
“不怕关陇贵族据关中自立?”苏亶说到这里,又自问自答道:“我明白了,圣人让能打仗卫王坐镇凉州,就是想让他从西边盯死关中。”
苏威笑着说道:“卫王攻略西域才是重点,而威慑关中只是次要任务。毕竟大隋王朝国泰民安,普通老百姓吃得好、穿得暖,又怎么可能愿意造反?而没有老百姓的支持,单靠矛盾重重、人心不一的关陇贵族的话,是不可能成功的。”
苏亶这才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祖父是让我先去豫州做出一番成绩,若是做得可以,便能在洛阳附近当个刺史之类的,是不是这样?”
苏威欣慰一笑:“正是如此,要是迁都洛阳,豫州就是现在的关中,豫州各州刺史之位都是炙手可热的职位,一般人根本抢不到,我的意思是让你尽快成长起来,然后在迁都之前,抢占一个豫州刺史。”
苏亶无话可说了,倒不是他对这个官职有不同的想法;他奇怪的是迁都明显是祖父一家之言,也许是从关陇贵族各家家主被抓一案猜测出来,不能全信。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对朝堂了解不多,没有反驳的理由。
这时,房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禀报:“启禀阿郎,赵国公和张将军来了。”
“我知道了。”苏威是关陇士族,和军武起家的关陇贵族不同,但是怎么说都是同僚,面子上的功夫得做到位,听说李仲文和张瑾来了,便亲自出迎。
李仲文、张瑾见到苏威亲自出迎,连忙行礼道:“冒昧登门,打扰苏相了。”
“这是什么话?怎么能叫拜拜呢?”苏威还了一礼,笑眯眯的说道:“平时请二位都请不到,今天好不容易上门一趟,不将二位灌醉,我今天便不让你们走。”
三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苏威一摆手:“请!”
“苏相请。”
……
进了苏府,三人在外书房落坐,下人给他们端上几碟小菜、几壶放在木桶中冰镇的葡萄酒,苏威令下下退来,亲自取出一壶,将壶盖掀开,顿时微带甘甜的酒香四溢,苏威把醇香的葡萄酒注满三杯,举杯笑道:“方才只是玩笑话,不过你们二们难得来一次,确实要陪我喝几杯。我先敬二位,请。”
“苏相客气了,我先干为敬。”
地位最低的张瑾一饮而尽,然后拎过酒壶,给苏威和李仲文满上,三人喝了几杯酒、又寒暄几句,便把话题引到今天发生的事情上来。
苏威向李仲文问道:“赵国公,我听说贺若弼刺杀卫王,之后很多人都被抓捕了,这究竟是何缘故?”
李仲文苦笑道:“就在昨天,贺若弼被圣人申饬,然后卫王又送他一口钟,苏相知道此事吧?”
苏威点了点头:“我听说是贺若弼前天晚上准备凯旋而卫王,可卫王走西坊门,巧合的避过一劫,这些刺客后来在青楼喝酒,喝多了便大声喧哗,被告到了右武侯府,这些刺客尽皆伏诛,之后就是赵国公所说之事了。”
“本来只是卫王和贺若怀亮的私人恩怨,可是贺若弼一心维护自己的儿子,不仅欺负年少的卫王,还告到圣人面前,使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弄得他们贺若家死的死、被发配的被发配。”李仲文停顿了一下,又恨恨的说道:“所以现在这桩刺杀案,其实是卫王和贺若怀亮私怨的延续,完全是贺若弼咎由自取,他一心报仇,这才几次三番要去刺杀卫王,最终演变到了今天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
苏威眉头一皱:“就算如此,被捕的应该也只是贺若弼一家人,为何把这么多人扯进去,而且还是图谋造反?”
“贺若弼遭到罢黜以后,到处求人;若是求大家主持公道,为他复出造势也就罢了,可是他偏偏要求大家出亲兵去行刺卫王,这谁愿意啊?他因为得不到大家帮助,是以怀恨在心,现在一见自己完了,便像条疯狗一般到处乱咬人,想到谁就说谁图谋造反。”
李仲文叹息了一声,又无可奈何的说道:“他都说大家要造反了,圣人能不重视吗?于是令十二卫敲开了各府大门,这一查便查获许多武器装备。苏相也知道军武世家的子弟多在军中任职,少则数十人、多则数百,大家也不知道自己何时要上战场,而上战场意识着少不了亲兵,所以为了能够随时可以出征,军武世家的武器装备难免多了些,而这又超出了朝廷的规定,大家现在是有苦说不口啊。”
其实这也是世家门阀不愿意分家的原因之一,只因朝廷官制限制了各级官职、爵位、勋、散官的亲兵配额数目,每一个王公大臣能带的亲兵都条理分明,但是把家族成员的大小职务拼凑起来,那就是一支强而有力的武装力量了,而且还能冠冕堂皇的带出去。如果分家了,那么数量稀少的亲兵还能干什么?
“贺若弼是咎由自取,朝廷怎么处罚他都不为过。可是他现在竟然把这么多无辜的人都牵扯进去了。我们作为同僚,理应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苏相您说呢?”李仲文说道。
“那么赵国公以为我能做些什么呢?”苏威明白李仲文和张瑾来意了,就是想让自己替独孤顺、独孤陀元胄、元岩、窦谊、宇文弼他们说情,但苏威不知道他们只是找自己一人,还是找一堆人。
前者还好,若是搞出什么百官联名上书,那就有点逼宫的意味了。
“其实大家并不反对义仓改制,只是觉得收粮新法和大隋五千多万人息息相关,应当慎重一些,如果圣人考虑周全,大家自然不会反对此项善政;还请苏相替我将这个意思转达给圣人。”
李仲文看了苏威一眼,又说道:“另外,太子在扬州经营了十年,安定了民心不附、反抗不断的南方,使大隋王朝真正走向统一,他的功绩有目共睹;太子监国以来,把朝廷大大小小军政要务处理的井井有条,实乃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如果看来,还是圣人高瞻远瞩,却是我等短视了。”
“赵国公所言极是,我们身为大隋臣子,确实不能使忠良蒙冤!不知赵国公希望我何时去找圣人?”苏威当初在换太子事件上虽然保持中立,不过后来便顺势支持了杨坚、认可了杨广,所以他算是中途加入太子派的人;而这些关陇贵族一直在为杨勇的复出努力,既然他们现在屈服了,那对太子、对大隋、对自己都有利,自己做这个中间人又有何妨?
李仲文闻言大喜,拱手道:“此事已经让京城几十万百姓人心惶惶,要是拖到明白,事态定然愈演愈烈,我等希望苏相今晚就入宫面圣,替大家说句公道话。”
“赵国公所言极是,此事确实拖不得。”苏威点了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着说道:“那我就去准备准备。”
“多谢苏相。”李仲文激动的起身行礼。
“无妨无妨。”苏威笑了笑,心中却是感叹不已,心说圣人果然不愧是圣人,只是借题发挥的把这桩刺杀案件放大,然后只是简简单单的在宫中守株待兔,就能让关陇贵族乖乖的屈服了,而且还把太子的地位也稳固了下来。
这份本事实在太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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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今天又老了一岁,浑浑噩噩就步入了三十九,真是一言难尽呐!
第132章:杀鸡儆猴
此次事件涉及到了关陇三派,三派首脑都被抓捕入狱,令满城权贵都把目光放到了皇宫之内,静静地等候着结果。如此重大事件,杨坚也不敢丝毫大意,自杨集离开以后,他就到来中华殿御书房等候消息。
“圣上,独孤陀和元岩承认参与了谋杀卫王案。”此时杨坚和杨广正在听取刑部尚书李圆通的汇报。
“独孤顺、独孤陀、窦谊、宇文弼呢?他们怎么说?”杨坚问道。
李圆通拱手道:“启奏圣人,独孤顺和独孤陀、窦谊、元岩都不认罪,宇文弼说圣人如果想让他认他就认。”
“宇文弼倒是挺圆滑的嘛。”杨坚接过供词看起来,独孤顺写了很多供词,也为独孤府中的武器装备作了辩解,但是并不承认自己联络步迦可汗、扣留军情、伏击长孙晟。元胄、窦谊的供词也和独孤顺类似。
这三人不仅是独孤家、元家、窦家之主,还是独孤派、元派、窦派的领袖,如果承认这三项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那么他们的家族和整个关陇贵族都跟着遭殃;他们固然野心勃勃,但却知道一旦承认了,便会失去大义,遭到几千万人唾弃。
而独孤陀供词倒是十分干脆,直接就把联络步迦可汗、扣留军情、伏击长孙晟这三件事担了下来,而独孤陀最后写到:“臣对圣人和皇后怀恨在心,先以猫鬼巫蛊咒诅皇后,结果事情败露,按律当死,得皇后求情方能减罪一等、得以活命。然臣心中始终不平,后又垂涎卫王府商道,便私自派人与步迦可汗联络,准备假突厥之手除掉卫王,卫王一死,独孤敏必将痛彻心扉,只要独孤敏一死,居延泽商道则唾手可得。为了使卫王吃败仗,罪臣动用家族关系,先是迫使兵部官员扣留军情,又请草原之贼伏击长孙晟将军……”
至于元岩的供词就更简单了,他承认元府所囤积的武器装备乃是他个人所为,目的是用来陷害家主元胄,只要元胄一死,那么元府之主非他莫属。
杨坚是何等人物?岂能不知道此乃独孤家、元家拙劣的壮士断腕之计?独孤陀、元岩明显是打算牺牲自己、保全家族。他们现在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那家主和家族便能置身事外了。
这也是世家门阀惯用的伎俩。
杨坚心中冷笑不已,元岩的供词没什么,只是为元府的武器装备作出一个交待而已,而独孤陀的供词,问题就大了。
以他对独孤陀这个蠢货的了解,此人短时间内定然想不出这么多的解释,更不会想到图谋商道而卖国之计,这显然是独孤家针对杨集、独孤敏的既定之策,独孤陀只不过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罢了。
而独孤家最不缺的就是钱,那庞大的家业既是他们的优势之一,但同样也是令独孤家不敢轻举妄动的劣势所在;根本不可能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去出卖大隋,然而他们现在却这么做了,可见独孤世家所图乃大,并非只是居延泽商道那么简单。
但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关陇贵族当初是自己代周的主力,但他们更多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自己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博取利益的工具,也是赢了宇文氏,若是输了,他们定然毫不犹豫的放弃自己,然后狠狠地踩上几脚,将杨家打入地狱。
虽然成功的代周建隋了,但也给了关陇贵族极大的权势,使他们在政变中得以壮大,时间到了二十多年后的今日,已经严重威胁到了大隋王朝的国祚。虽然以朝廷的名义直辖了各兵镇府兵,想斩断关陇贵族赖以存在的军事基础。但关陇贵族哪能轻易丢掉自己的根基?他们对自己阳奉阴违,始终把军权牢牢控制在手中,至今尤是奈何不得。
“圣人对这份供词有异议吗?”李圆通见杨坚久久不语,拱手询问道。
“此事事关重大,容我想想。”杨坚有些头疼了。
就在这时,杨安在门口禀报道,“圣人,苏相有要事求见。”
“宣!”
关陇贵族三派一发不可牵、牵之则动全身,杨坚虽然贵为大隋皇帝,却可也不能说处罚就处罚、说杀就杀,便对李圆通说道:“我再考虑一下,你先去外面稍候片刻,等一会再宣你。”
“微臣遵命!”李圆通拱手一礼,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苏威被杨安领进了御书房,他上前深施一礼,“臣苏威参见圣人、太子。”
“免礼。”杨坚挥了挥手,问道:“苏相这么晚来宫中,所为何事?”
“臣有一个议案,想在明天朝会上讨论,请圣人先过目。”苏威说完,便将一本奏折恭恭敬敬递给杨坚。
“我先看看。”杨坚打开奏折看了一遍,忍不住看了低眉顺眼的苏威一眼,本以为是跟今天之事发生之事有关,孰料,竟是悬而未决的义仓大改方略。
苏威在这个关键时刻重新将这方略上奏,那些人心惶惶、生怕殃及池鱼的关陇贵族岂敢反对?
这家伙实在是太精明了。
杨坚合上奏折,笑问道:“苏相怎么忽然想到了义仓之事?”
苏威恭恭敬敬的答道:“回圣人,臣这些天反复考虑义仓大改之制,终于领会了圣人的深思熟虑、高瞻远瞩;臣以为义仓大改势在必行,不能因为少数人的阻挠,而罔顾数千万百姓的利益。所以明天的朝会之上,臣将坚决支持圣人通过此议案。”
杨坚意味深长的说道:“苏相的良苦用心,我心里十分清楚,可是你也知道反对者众多,仅靠苏相一人之力,恐怕很难得到多数人的赞同。”
“臣一人确实是孤掌难鸣,不过臣可以说服杨仆射、吏部尚书牛弘、民部尚书韦冲、刑部尚书李圆通、兵部检校尚书萧玚、吏部侍郎裴矩、民部侍郎崔仲方等人,请大家一并支持这个议案。”苏威看了杨坚一眼,又说道:“同时,臣也相信赵国公李仲文、左卫将军张瑾、薛胄、柳述他们明白圣人之心,并加以主持。”
“好!”杨坚会意的点了点头,微笑道:“那明天就看苏相的表现了。”
苏威又和杨坚、杨广商议一下明天朝会的具体细节,便告辞而去。
“阿?!”等苏威退走,杨坚扭头看向默不作声的杨广,笑问道:“你听出来了吗?”
“听出来了。”杨广微笑道:“苏相后面提到的几个人,都是关陇贵族的大家族家主,也是最反对义仓大改的大臣。这几人显然是因为今天之事妥协了,但之前闹得太僵,又顾及到自己的顾面,是以通过苏相来表明态度。”
“我也是这么想的。”杨坚默默地点点头。
政治没有对错,只有利益之争,所处的位置不同,思考问题的观点也不同、所求的利益也不同。
杨坚要维护大隋和皇权、关陇贵族也要维护自身的利益,所以当皇权和关陇贵族的利益产生冲突的时候,争斗是在所难免的。类似的事情在历史上十分常见,每一次冲突大爆发,轻则令一个富庶强大的王朝伤筋动骨,重则足以让天下改朝换代。
但是从史上发生的事情来看,最终的胜利者往往都是世家门阀。而北周取代西魏、北齐取代东魏、大隋取代北周,实际上是皇权在利益斗争中失败的结果。
杨坚隐隐约约的感觉得关陇贵族这一次,似乎改变了以往的斗争方式,但具体是什么,目前还不得而知。
他想了一会儿,心中有了处置贺若弼等人的方案,令道:“宣李圆通、薛胄觐见!”
“喏。”
……
苏威走出大兴宫,登上了马车。
马车内坐着的李仲文和张瑾,等苏威一上车,李仲文便急匆匆的问道:“苏相,情况如何了?”
苏威等马车驶离皇宫,才缓缓的说道:“我已经代替二位表明态度了,一切就看明天早朝的朝议了,若是大家都支持义仓新制,大问题应该没有。”
“多谢苏相。”李仲文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旁边的张瑾凝声道:“苏相说大问题没有,那么肯定是有小问题了?”
“自然!”苏威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今天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不说,将士们更是把武器装备一捆捆、一车车的往外搬,亲眼目睹的百姓不胜枚举,若是圣人毫不计较的放人,岂不是自毁禁令?其他人要是见到各府不受严惩,岂不是人人效仿?而且卫王是军功赫赫、人尽皆知的大将,如果不严惩刺杀他的幕后元凶,大隋将士岂不心寒?这是于公。于私,卫昭王、王太妃、卫王都是圣人和皇后一手带大的人,因此在诸多皇族中,圣人特别宠爱卫王这一家子;当卫昭王英年早逝以后,圣人将兄长的对弟弟的宽容、长辈对子孙的溺爱,全部用到卫王身上去了,溺爱得简直过分。他最宝贝的侄子如今接二连三的遇刺,没有当场大发雷霆之怒,已经算是克制了。”
“圣人明天要是毫不计较放人,问题就大了。”苏威最后说道。
“我明白了。”张瑾闻言苦笑,他已经听出了苏威的意思了。
于公于私,杨坚都会杀人。
……
不出张瑾所料,在翌日早朝这上,当义仓新制通过以后。
杨坚便宣布了对贺若弼、独孤顺、独孤陀、元胄、元岩、窦谊、宇文弼等人的处置决定。
贺若弼刺杀卫王、密谋造反,其罪不容恕,诛其族。
独孤陀不但勾结突厥入侵大隋、谋害卫王,聘请“马贼”伏击长孙晟,还利用独孤世家的影响力胁迫兵部官员扣留军情,实乃大隋建国以来第一次遇到如此恶劣的情形,若不加以严惩,日后必有他人效仿,此风绝不可长。将独孤陀处死,剥夺其一切官职及爵位,子孙一律流放交州,永世不能担任大隋官职。
元岩私藏五千套武器装备,证据确凿,同样是将其处死,夺其爵位,家人发配伊州。
窦谊私藏武器装备四千套,罪不容赦,赐死,并夺其本人以及子孙一切官职爵位、勋,但念其家族于大隋有功,赦免其子孙死罪、发配瓜州为奴。
独孤顺、元胄、宇文弼虽未参与贺若弼刺杀案、谋反案,但三人知情不报,同样是罪不可恕,夺其官职、爵位、勋、散官等职,贬为庶民。
其他涉案人员,也受到应有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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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野望
早朝的时间一般控制在一个时辰之内,早朝也只处理各部各寺和地方上报的大事,而施政方案也是先行做好,之后再拿到早朝上商议;有时会让佐官抄好副本,下发到各个部门,先让各部主官有个心理准备,然后在第二天早朝再商议。
这是为了不影响官员处理手中繁杂政务,与后世公司的早会十分类似,早朝结束以后,官员便会回归本部官署,正式处理责任范围内的政务。
今天的早朝也不例外,“义仓新制”用了不到一刻时间就通过了,至于具体而详细的施行方案,则由尚书省和司农寺下去完善,交给内史省审订、拟诏,然后再传去门下省进行最后的审核,要是门下省觉得有问题,则驳回重做,没问题了才会呈报皇帝过。
在处置刺杀谋反案方面,也只是花了两刻左右的时间;本来遇到死刑案时,会反复再三的求证,但这些罪犯自己都认罪了,不想夜长梦多的杨坚确定无异之后,便正式下旨执行了。
所以今天的早朝,不到一个时辰就完事了。
杨集和张须陀、阴世师等人则要去兵部办理领取武器装备、抚恤钱粮、军粮的手续,之后还要去工部、将作监办理匠户移交手续。
他们一行人刚出中华殿正殿,就被杨广叫住了:“金刚奴,先等一下。”
杨集连忙回头,笑问道:“阿兄,有事吗?我忙得很呢。”
杨广啼笑皆非:“你有什么好忙的?”
杨集说道:“领人、领物资啊。”
“你不是吧?”杨广无语的看了杨集一眼,不可思议的问道:“你打算自己去?”
“不然呢?”
“我已经交待下去了,一切都是最好的,你只管让张将军、阴将军他们去领人、领物资便是,包管没人敢难为他们。”杨广笑着说道:“你跟我去千秋殿。”
“那行吧!”杨集自然不会傻到任何事情都亲力亲为,而是想去工部、将作监挖顶级的工匠,有自己出面,那些官员想不放人都难,不过杨广都这么说了,自然不用亲自去挖人了,于是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张须陀等人。
千秋殿就在中华殿旁西侧,是杨广这个监国太子办公的地方,两人悠哉悠哉的走了过去。
两人来到千秋殿,已经有十几名官员在等候着,准备向杨广汇报政务。
杨广摆摆手笑道:“我和卫王有些事情,诸位先到里面稍等片刻。”
“太子与卫王先忙,我等不急。”官员们纷纷拱手,跟随一名官员走进大门。
杨集忽然发现带头的官员十分熟悉,此人身材修长,面容清瞿俊秀,颌下三绺细髯,透着一股浓郁的儒雅洒脱气息,细看之下,发现此人与虞世南长得极为相似,一下子便明白此人是未来的奸相虞世基。
杨广见杨集注视虞世基,便笑着介绍道:“此人乃是内史舍人虞世基,文采斐然、善于草隶,虞世南便是他的亲弟弟。但是说实话,虞世南的书法虽然不错,可是比其兄长差远了。”
“他们兄弟长得太像了,乍一看去,我还以为是虞世南呢。”杨集听了杨广这番话,感到有点哭笑不得。
鼎鼎有名的书法名家虞世南所字的字,在杨广眼中竟然只是“不错”,甚至得了远不如虞世基的评价。如此看来,这又是成亡败寇的典型例子,这与蔡襄、蔡京十分类似。
据说蔡京写的字,其实远比蔡襄好,然而因为他是奸臣,所以连艺术上的成就也被全盘否定了,倒是写得不如他的蔡襄,混了一个“宋四家”之一。
“哈哈!确实是蛮相像的,别说是你了,我和他们兄弟相处了几年,有时候都差点认错人。走吧,我们兄弟也到里面去谈。”
“好。”
两人走进千秋殿大门,一直来到杨广处理公务的朝房,房间内收拾得简洁素雅。给杨集印象最深的却是几案上三大叠奏折,每一叠都有一米多高,在另外两张小案上,还各自堆着六大叠奏折。
这都是来自大隋各地的文书和奏折,经过六部初审后,最后都要集中到杨广这里,因此杨广每天都要处理大量公务。其实这也是五省六部、十一寺五监、十二卫府等官制尚未完善的标志之一。
杨集见到这一幕,乍舌道:“这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一点都不夸张,忙碌的时候,至少翻几倍。”杨广淡定的说道。
“每天都这样?”
“每天都这样。”
“你受得了吗?”
“习惯了。”杨广无所谓的说了一声,随手示意:“随便坐吧。”
“我连凉州都弄得稀里糊涂的,阿兄却每天要处理这么多的奏折。”杨集坐了下来,说道:“阿兄实在太厉害了,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以为我想啊?我也是被逼的。”杨广坐了下来,苦笑道:“我也不瞒你说,自从阿耶让我监国以来,九成时间都在与这此没完没了的奏折作战。”
杨集问道:“为何不把奏折带回东宫处理?”
“那可不行,要是把奏折带回东宫,那不是公私不分了吗?”或许觉得自己语气,杨广缓和了一下语气,语重心长的说道:“金刚奴,你年纪小、出任不久,还没有深刻的体会到政斗的恐怖之处。身为高位者,必须要比一般官员谨慎小心,尤其是我这太子、你这卫王,若不依法度规矩办事,轻则遭到御史弹劾,搞不好的话,自己一家子会毁于此;重则人人把公务带回家去处理,然后相关利益者夜间上门,进行不法的交易,如此一来,整个大隋全乱了。所以你哪怕今天处理不完、明天来办都好,千万千万别把公务带回家去处理。”
“多谢阿兄教诲,小弟我明白了。”杨集点了点头,认真的向杨广说道:“我只是地方上的小官,倒是无所谓,但是阿兄每天要处理这么多公务,以后年纪大了,怎么得了?我觉得最好还是改一改制度,减轻一下负担。”
“难呐。”杨广叹息道:“我大隋的官制其实尚未成熟,不足之处不胜枚举,但具体有什么不足,却又无从借鉴,所以只有走一步、学一步、改一步。”
说到这里,杨广笑问道:“莫非你有想法不成?”
“有是有一些想法,但我也不知道对不对,我觉得好的,未必适用。”杨集皱眉道:“而且改制,也意味官职或增加、或减少,这些都与天下官员、天下百姓的利益息息相关,不是说改就改的。”
“你明白就好!”杨广忽然心头一动,笑着对杨集说道:“阿耶把凉州交给你打理,还给你自行发挥的权力。而凉州总大管府的职位划分、人员配比,和朝廷几乎没什么区别,你要是有好想法,可以先在凉州尝试,如果合理适用,咱们再行推广,你看如何?”
杨集笑着说道:“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擅自做主。”
杨广笑道:“这你大可放心。”
“我到了凉州,便尝试尝试。”
“那我拭目以待。”杨广说完,摆了摆手道:“这些是你以后要做的事情,咱们说说你当前的任务吧。”
“你说我听!”杨集连忙坐正身体。
杨广说道:“凉州十一州从现在开始,正式交给你了。而你不仅是将军,还是管理百姓们的衣食父母,凉州数百万军民都要仰仗你生活。金刚奴,你肩膀上的担子重如山啊!”
“请阿兄放心,我到凉州以后,会竭尽全力而为。”杨集点了点头,他是凉州一把手,集军、政、民、法、财、商等等大权于一体,整个凉州都由他一手统揽,这不仅是权力,更是沉重的责任和使命,同时还有杨坚、杨广的信任与期望。
“光是竭尽全力还不够,你先要知道你的任务是什么,唯有如此,你才知道自己如何竭尽全力。”
杨广站起身,走向墙边,刷地拉开了帘幕,墙上是一幅巨大的地图。他拾起一根木棍,指着周边道:“凉州十一呈现出州东西长、南北窄的特点,这其中有八个州与吐谷浑、突厥等等异族接壤,形势异常复杂,需要防御的地方多不胜数。好在东部突厥陷入了群雄割据、战火纷飞的乱象,所以凉州主要的防御对象变成了南方的吐谷浑、金山以西的西突厥,所以你首要的任务是确保凉州的安全;其次、凉州汉人远远少于羌人和胡人后裔,处理好各族矛盾也是你的大任务;第三、伊州、庭州是我大隋的了,接下来便是重新打通丝绸之路,所以维护旧商道、寻找新商道也是你肩负的责任。”
杨集郑重道:“我记住了。”
“这其实只是泛泛而谈的责任,下面我要和你具体谈谈大隋的西部战略。”
两人足足谈了一个多时辰,由于杨广还有许多政务急需处理,杨集只能先行告辞了。由于其他事情交给了张须陀、阴世师等人办理了,所以杨集在宫中无事,便返回了王府。
今天杨广和他的谈话内容没有丝毫涉及到大隋内部问题,贺若弼等人已经完全从他话语中消失了,所谈内容都是凉州和异族的关系。
历史上对杨广的评论百分之九十九是坏的,再加上《隋唐演义》等等演义、野史影响太深,使人们觉得杨广整天不务正业,除了勾心斗角、寻欢作乐、醉生梦死、屠杀功臣、坑害百姓之外,什么都不做。
但实际上,杨广对政事的勤勉不亚于任何一名雄主,在处理国内政务之余,同样在蝉精竭虑地思考着大隋的发展大计,甚至许多对异族的想法,与殖民帝国、小鬼子的做法一模一样,他不但要抢占异族人的资源、奴役异族人、扶持代理人,还要将汉文化推广到全世界,从语言、服饰、文化、思想、灵魂上征服异族人,使天下异族视大隋为文化圣地、精神信仰,最终打造出一个由大隋王朝为领袖的“汉文化共/‘荣’圈”。
老实说,杨集觉得小鬼子的计划其实蛮好的,关键是要看谁来主导。
如果是异族人打算当这个首领,杨集肯定不会接受,并且率领大隋精锐之师,将之摧毁干净,但如果首领是大隋,那就没有半点问题了。
杨集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呼出一口气,他的野望已经被杨广这个‘小胡子’鼓动了起来,此时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到凉州施展他的雄心壮志。
远远地,他已经看了王府的大门。就在这时,迎面驰来几名骑马之人,为者之人老远便喊道:“卫王殿下稍等。”
“你是谁?”杨集皱眉询问。
“小人乃是乐平公主府的管事。”来人飞身下马,说话那人拱手一礼,恭恭敬敬的把一封请柬递上,说道:“公主明天于芙蓉楼设宴,这是给您的帖子。”
第134章:打劫礼物
在刺杀案、谋反案中,贺若弼一族灭绝;勾结突厥的独孤陀被斩首,其子孙流放交州,永世不得还朝;元岩、窦谊等人私藏武器装备,证据确凿,同样被赐死,子孙分别被流放到伊州、瓜州为奴;独孤顺和元胄、宇文弼等人知情不报,本人以及直系亲属被朝廷剥夺一切职务,贬为庶民,另外还有涉嫌扣留军情的数十名兵部官员,被诛一族,他们的三族以内的亲人则被流族到各个偏远、贫瘠、落后的边区。
这也是因为大隋修改了律法,删除了许多株连之罪,若是大隋之前各朝遇到这种恶劣的谋反案,就算没有落下诛九族的下场,但最起码也要诛个三五族。
当朝廷将告示张贴到官墙、坊墙之时,引起全城一片哗然,百姓们面红耳赤、神情激动的纷纷怒斥、唾骂这些人,恨不得亲自将这些人弄死。
从南北朝至今,像幽州、并州、雍州、凉州等北方大地,长期饱受遭到柔然、突厥铁骑蹂躏之苦,大隋好不容易占据上风,将张狂不可一世的突厥汗国打得四分五裂,无力南侵。可如今却有高官勾结突厥南侵大隋,而且还扣留军情、伏击使臣,希望大隋惨败。
这一次是运气好,若非卫王杨集冒着生死危险,袭击了大湖区,又在大同城以北消灭了突厥大军,大隋还不知会蒙受多少损失、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百姓死在突厥的铁骑之下,这让好不容易有几年安定日子的北方百姓如何不怒?
时间到了第二天清晨,当普通老百姓还在街头巷尾,与左邻右里愤怒的谈论此事时,大隋权贵的心思和眼光都凝注在了乐平公主杨丽华的寿宴。
乐平公主杨丽华的寿宴,往来之人要么是王公大臣、达官显贵、世家门阀、名士望族,要么是清谈名士,自然不能像爆发户那样大摆流水席,大鱼大肉的供人吃喝,于是她将自己的寿宴安排在文人雅士荟萃的芙蓉楼,而不是令人拘束的公主府。
赴宴者的目的自然也不在吃喝,他们除了向乐平公主示好之外,主要目的是想利用这机会结识一些上层人物,只要多认识一人便是多出一坦荡的大路,这可是金钱也买不来的人脉关系。
因此应邀者,或是不请自来的送礼之人,都十分重视这个宴会,一大早便穿着华服,携带厚礼奔赴芙蓉池。
杨集也不例外,一大早起来练武,然后洗了个凉水澡,换上一身“普普通通”的青色轻衫,头戴金冠、腰系玉带,古铜色的脸膛,长眉入鬓,一双黑亮的眼睛漆黑深邃,既没有睥睨天下的霸气,也没有唯我独尊的盖世风姿,几缕飘在脸颊两侧随风拂动,有一种超脱红尘潇洒气度,望之就如同风度翩翩的浊世贵公子一般。
正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当杨集去和早早前来的萧颖汇合之时,她与在外等候的张出尘、柳如眉、慕容弦月立刻看呆了。
以往的杨集要么是短打,要么是武士服,要么是去上朝的朝服,虽然在杨素府中与萧颖初次相见,也是这类装束,但是他那时候是个纨绔子弟,气质与现在截然不同。现在这身衣着,配上他本身的贵族气质,整个人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般。
“如何?是不是想把我一口吞下?”杨集笑着问道:“没问题,我给你们机会。”
张出尘、柳如眉、慕容弦月顿时羞涩的下头,不敢再看。萧颖红着小脸上前道:“郎君,原来儒士服才最适合你。”
杨集哈哈一笑,十分臭美的说道:“主要还是看人,这身衣服要是换在朱粲身上,就穿不出这种味道了;而我哪怕穿上乞丐一般的衣服,也能穿出‘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气度。”
“好诗句!”萧颖双眸一亮,甜甜的笑道:“此诗句就是为郎君量身打造。”
“那是必须的。”杨集认真的打量了萧颖,双眼露出了惊艳之色。
萧颖外穿轻薄的白缣对襟窄袖衫襦,里穿一条同色裙子,绣着兰花的白色束带紧紧的系住她腰肢,使纤细的腰肢和高耸的酥胸勾勒出诱人的曲线,那白嫩的俏脸被初升朝阳一照,散发出柔和明亮的玉光,美得全无瑕疵,再加上她明媚如水的明眸,此时蕴含着柔丝万缕。
身材虽然火辣,但是萧颖的气质却又素雅恬静、气韵如水,如雪莲一般的优雅。
如此异常矛盾的体形、神韵,最终把萧颖塑造成了一个要人老命的尤物、妖精。
以后嫁入杨家,变成少妇,那还得了?
萧颖嫣然而笑,那白里透红的脸蛋儿更红了,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当她看到杨集惊艳的眼神,便知道一早晨的功夫没有白费,心中十分高兴。
但是她又有点担心打扮不得体,先是飞快的瞒了下自己那双高峰,这是最令她十分不满的地方,哪怕死死的缠了裹胸还这么高,简直令他烦透了心;然后抬头望着杨集,小心翼翼的问道:“郎君,我这样没问题吧?”
贵族中的女人比男人更加讲究细节,像他面见杨坚时,有时行军礼、有时躬身、有时拱手抱拳,有时候连礼都懒得行,步伐、步宽更是随意无比,这种东西也没人去计较。但是女人就不行了,她们关注的就是礼仪细节、衣着发型、谈吐打扮这些,若是某个人稍微有点失误,轻则被人耻笑,重则整个圈子里都会谈论这件事,让人在圈子里抬不起头来。
但是她接触的是贵族中的同龄少女,大家都是活泼的女孩子,只要没有出现不可原谅的失误,不会有人说什么。但是杨丽华昨天专门给她发了封请柬,这是以前没有、也不敢奢望的事情,明显是因为未来弟媳的缘故,与萧颖这个人并没多大关系,而寿宴之上肯定有很多喜欢挑刺的长舌妇,不由得萧颖不担心。
“挺好的。”杨集恋恋不舍的把目光从萧颖的前胸移开,柔韧安慰道:“娘子完美无暇,只管像平常那样就行了。”
萧颖作为帝胄之女,从幼儿时就开始接受最好的书香教育、最优秀的礼仪熏陶,所以她知书达礼、华贵大方;琴棋书画、诗书礼仪、女工刺绣、持家之道无所不精,随手就能写出一手好字、提笔能作出一首小诗,堪称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进得书房的典范,被老娘带了大半年时间,许多持家理论得以实践,更是令她飞速成长,用完美来形容她并不过分。
五姓七宗、世家门阀的女孩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她们的归宿只有两个,首先是和其他世家门阀联姻婚,形成亲如一家、荣辱与共利益集团;次是许配给具有潜力中小世家子弟、寒门士子、寒门官员,将这些精英收入己用,壮大家族的声势。
只是萧颖毕竟是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将要面对的是人或许是些精明贵妇,她心里没有太大的底气,次数多了就会挥洒自如。
“那我放心了!”萧颖听了杨集的放,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杨集目光看向萧颖两名侍女死死抱着的紫檀木盒,笑着说道:“乐平阿姐是个清高的女子,不喜金银珍宝,只爱文艺这类东西。娘子准备了什么礼物?要不要让夫子备一份?”
“乐平公主的喜好我也知道的!”萧颖抿嘴一笑,低声说道:“大兄把卫夫人的《名姬帖》、王羲之的《十七帖》给我了。”
南梁曾经占据了半壁江山,在萧衍手中盛极一时,南梁灭国以后,许多忠于南梁的官员、将士携带宫中宝物逃往荆州,而萧颖的祖父萧詧在西魏的支持下建立西梁,成了西魏藩属,杨坚后来废除了西梁国,西梁因此灭亡,存在共32年,但是因为萧颖的兄长惠宗靖帝萧琮十分配合,杨坚并没有剥夺他们的家业,所以萧琮藏有卫夫人的《名姬帖》、王羲之的《十七帖》并不奇怪。
杨集呼吸有些急促的问道:“是不是真迹?”
书圣王羲之自不用说,而卫夫人却是王羲之的师傅,虽然王羲之后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名气远远大过卫夫人。但卫夫人的书法风格独特,一笔一划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沼浮霞,这细致到极致的笔法被誉为簪花小楷,难得的是她的传世之作比王羲之还要稀少,若两者都是真迹,杨集可不打算送人了。
萧颖听了他的话,顿时张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有些奇怪地看着杨集,说道:“肯定是真迹啊,不然怎么好意思送乐平公主。”
“我的礼物若是不如你的贵重,那如何得了?”杨集忿忿然的对着一脸愕然的萧颖说道:“作为对你的惩罚,这两幅字我没收了,重新备份礼物。”
萧颖愣了半晌,忽然“噗哧”一笑,一双又黑又亮眼睛充满了慧黠之色,喜上眉梢的说道:“郎君都这么说了,我也没办法,我认罚。”
她从小就临摹《名姬帖》,最拿手的书法也是簪花小楷,她十分喜爱这幅字,心中也很舍不得送人。而王府是她未来的家,将这两幅字留在这里,比在萧家还安全,一听杨集这么说,便高高兴兴的认罚了。
旁边的张出尘、柳如眉、慕容弦月都“咭咭”地笑起来。
杨集瞪了她们一眼,也忍不笑了,吩咐道:“你们去找夫子,让他再备一份礼物。”
“喏。”三人带着萧颖的婢女行礼退下。
杨集对眉开眼笑,笑得像只小狐狸的萧颖说道:“宴会都是意思意思而已,我们吃了早膳再过去,免得饿肚子。”
看着郎君夺来的紫檀木盒,萧颖欢喜的帮忙拿了一个,轻笑道:“那我们去阿娘的院子吧!”
“阿娘一早就去凉州了,我们在这边用膳即可。”
随着庭州、伊州入手,古丝绸之路豁然贯通,如果从甘州张掖开始,往西便是瓜州、伊州,直抵西域高昌国;比起从张掖北上居延泽、再从大同城绕道向西缩短几百、近千里路。老娘担心被他人抢占先机,一大早就带队去凉州考察了。而利用王府商业帮助杨集打造政绩,也是他们母子之前定下来的发展战略。
杨集如今是凉州的土皇帝,河西走廊和边陲要地都由他掌管,以后母子俩官商勾结,商道上的大头怎么可能落到别人手上?
“这样也好,我们可以和阿娘在甘州团聚。”萧颖喜滋滋的跟着杨集走向了主院的膳堂。
早膳比较简单,紫砂锅里是香喷喷的碧粳鸡粥,色泽温润的越窑白瓷盘里盛着绿油油的白青菜,这是一早在后院菜圃里摘取,异常新鲜,而色泽如冰秘色瓷碟里放着各色小点心,还有一早出炉的绿荷蒸饼,然后是鹿脯、红虫脯……菜量都不多,可是各色菜式却已包括了煮、烧、烤、烙、烫、炒、炸、蒸、脯、腌、脍等烹调方式,菜肴不但可口,而且极为美观,整整齐齐的摆在精致瓷器里面,看上去便令人舌底生津、食欲大涨。
坐到桌前,杨集像是对付害虫的辛勤园丁一般,专心志致地消灭盘中美食,直到吃了半饱,才发觉萧颖不知何时停了玉箸,妙目流盼的看他吃东西。杨集将嘴里的食物咽下,问道:“娘子怎么不吃?莫非是不合你口味吗?”
他在大隋王朝生活了十多年,有些东西都在悄然的发生变化了,比如说菜肴这方面,王府中的厨子现在每一天都在钻研新菜式,仅仅只是炒菜这一项,种类之繁多、口味之独特,说是独步天下亦不为过,而从这里开始,炒菜又向皇宫、各个亲王府和公主府蔓延,所以炒菜在权贵人家,早已不是什么稀奇的菜肴。
“家里的美食很多,我也不挑食,吃什么都好。”萧颖嫣然一笑:“我只是喜欢看你吃东西。”
脉脉柔情的话,便似她身上如兰似麝的香气一般,绵绵密密的沁入杨集的心田,手边那碗碧粳鸡粥闻起来似乎更香了,笑着说道:“趁热吃,不然就失去味道了。”
“嗯!”萧颖也动了玉箸,她微微张口时,露出洁白扁贝也似的牙齿,仪态更是端庄无比,然而吃东西的速度一点都不慢,也不像其他大家闺秀好像多吃一口就有损弱不禁风美态,吃几口便娥眉微蹙,而是十分优雅的夹了各式小菜品尝。
也许是受杨集影响,她的胃口很不错,而且也是一个肉食动物,而且似乎特别中意肉质细腻、丰腴肥美清炒驼峰丝,差不多就干掉了一碟。
这也让杨集找到了她胸大、臀翘的原因了,这么喜欢吃高高隆起的驼峰,胸部和臀部能不高翘才有鬼了。
饥不饱食、渴不狂饮是基本的健身养体常识,杨集作为一个武人,自然清楚这个道理。他吃到八成饱,便拾起雪白的丝巾,擦了下嘴巴。
已经蜕变成肌肉妞小肥妞,又为他们端上水色澄清的汤,这是用鹿角脂菜、天花蕈、石耳、石发、石线、紫菜等鲜物调制出来的十远羹,味道十分鲜美。
……
吃过早膳,稍微休息了一下,两人便坐着马车,带着四十多名侍卫、随从、婢女出了王府,向大兴城东南的芙蓉池方向驶去。
车内十分宽大,俨如一间移动屋子,同时十多个人也绰绰有余。
里面布置自然清雅,车壁铺着木质坚硬、散发香气的香樟木,几案和固定在两边车壁上椅子则是用紫檀木做成,完全保持木质本色,并没有涂上油漆,唯一显示华贵便是地上铺着的柔软厚实的波斯地毯,另外还备有松软的靠垫,坐在椅子上面、背靠靠垫非常舒适。
整个车厢隔成前窄后宽两节车厢,中间有门户相通,弯身即可穿过,前半由侧门进入。杨集和萧颖乘坐的面车厢,前方和左右都有窗子,视线很好。
张出尘、柳如眉、慕容弦月和萧颖的贴身婢女秋水、秋月,这是一对十分漂亮的孪生姐妹,而且衣着一模一样,杨集都分不清楚谁是谁,不出意料的话,她们以后也是萧颖的嫁妆之一。
杨集回来的时间仅只三天,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和萧颖相处的时间不多,萧颖对于杨集在凉州发生的事情所知不多,如今同处一车,便好奇的问了一些。杨集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萧颖听完,轻声问道:“我几个问题,能问郎君么?”
杨集笑道:“问吧。”
萧颖轻咬着嘴唇,眼眸中的神色几番挣扎之后,才低声问道:“郎君,你们真的杀了很多人么?”
“自然了。”杨集说道:“战争哪有不死人的,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萧颖幽幽的叹息一声,又问道:“那郎君有没有想过,突厥人好像也不全是坏人,现在死了这么多人,他们的父母妻儿又该如何?”
“这是两个民族之间的战争,容不得半点仁慈,我们若是不杀他们,我大隋百姓就要遭殃!如果大同城当初要被他们攻陷下来,甘州便会化作尸山血海。我军为了大隋的百姓,也只能大开杀戒了。敌我双方就是这样,只有强者才能活下来。”杨集苦笑道:“其实杀人不是什么痛快的事,我也不是丧心病狂、以杀人为乐的恶人,可也不是任人欺凌的好人!”
萧颖看了杨集一眼,忐忑不安的解释道:“我不是在指责、抱怨郎君,我只是有点无法理解。”
“有什么不理解之处,只管说出来好了。”杨集笑着说道:“但是我有权不回答。”
萧颖白了他一眼,幽幽地道:“同样是人,为何非要打仗呢?”
“突厥人为了活得更好,所以打算抢大隋的财富去改善生活。而我们为了守护这些财富,也只能奋力反击了。如果我们占据优势的时候,却以妇人之仁的饶过他们,等他们恢复过来,定然就会反咬我们一口。这就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杨集看了茫然的萧颖一眼,接着说道:“打蛇不死顺棍上、放虎归山终为患。未免遗留无穷后患,所以趁他病要他命才是王道。”
萧颖眨巴着明媚的眼眸,有些懵懂的点了点头。杨集说的话很是霸道,但是仔细想想,却是很有道理。
就像是两个人打架一样,一方是自己人、一方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不帮自己人还能帮陌生人不成?
至于是对是错,哪管那么多,先打了再说。
“啊……”苦苦思索的萧颖忽然轻声惊叫,纤腰已然被搂住,整个身子腾而而起,已经被杨集抱在了怀里,羞得她面色酡红似醉,窘迫的低声说道:“尽喜欢作弄人,快放开。若是让她们看到就丢人了。”
杨集将她轻盈的身子放在膝上,无所谓的说道:“她们打不开门,进不来。”
萧颖芳心稍安,可声音却透着几分娇嗔之意:“可是也不能这样啊。”
“不知为什么,独处的时候我就想占你便宜。”杨集轻轻的咬了一下她的耳朵,笑着说道:“要怪就怪你长得太诱人了。”
萧颖僵硬的身子一下子软成一团香泥。
第135章:李渊的秘密
大兴城秋意渐浓,芙蓉池四周的枫叶红了、梧桐叶黄了,和苍翠的松柏、香樟、桂树勾勒出一幅斑斓绚丽的画卷。
杨集和萧颖也受到美景感染,便下车行步,开始欣赏这美丽景色。两人都不说话,边走边感受着那霞光、那朝阳、入目那如火如荼的枫叶、拂面那清爽宜人的微风。
走走停停了许久,一行人终于到了芙蓉桥,桥头广场密密麻麻停放百多辆牛马、马车,许多衣裳鲜华的车夫和下人正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还有不少巡城士兵维持秩序。
桥上,有十几名容貌俊美的年轻男女似乎在等人,他们正窃窃私语说着什么,男的多是二十岁出头,身着华丽轻衫,人人风度翩翩。
而少女们的衣着和萧颖相似,只是她们面敷胭脂、唇涂朱丹,显得艳丽多姿。
萧颖看到了这一幕,忽然颦笑嫣然的望着杨集,笑着说道:“去年滕王寿宴也在芙蓉楼,郎君在芙蓉桥和贺若怀亮打架,郎君远去凉州上任,又闹出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凯旋归来以后,又与贺若弼斗上了,直至昨天,这段恩怨才彻底了结;除此以外,还在凤鸣楼打架斗殴,继而又把云秀心都给折服了,若非郎君是卫王、大功臣,恐怕会早就有很多推崇她的雅士上门找麻烦了。”
“那是因为没有你,如今有你在身边,肯定不会了。”经萧颖这么一说,杨集也有类似的感觉,自己就像是漫画里柯南一样,就是一个灾星,无论走到哪里,哪怕就会出现一些令人瞠目结舌的状况。
萧颖伸手掠了掠鬓边的发丝,似笑非笑地说道:“就好像有郎君在,就一定会有事情发生一样,但愿今天不会招惹什么人。”
“今天有你在,肯定不会了。”
萧颖一双妙目眸中露出一丝露出慧黠的光芒,轻笑道:“郎君出门未打旗幡,寻常人自然无从识得郎君身份,未必没有状况发生。”
杨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因为他觉得萧颖的神情语气貌似是期待有事发生似的。
就在这时,两架各有两头牛大青牛拖曳的牛车驶到桥头另一侧,前面那架牛车是常见的车厢;而后面那架是青帷油车,这车子的造型类似一个四柱小凉亭,四周用青纱遮挡,既不会让车外的人看清车内,又方便乘车者观赏沿途风景,
但无论是什么车厢,只要是牛拉的车,都是比较缓慢的交通工具,所以不仅是跑长途的人不会使用慢腾腾的牛车,就算在城里现在也很少有人用牛车了,不过这也只限于官家和有马的普通百姓,至于世家门阀则是一个例外。
这是因为牛车是魏晋时期士族贵人最喜欢的交通工具,而且牛车宽敞、平稳,坐在上面尽显官绅雅士的雍容华贵、从容不迫的气度;时至今日,华美的牛车就像是元始天尊的拉风的九龙沉香辇一样,仿佛向路人说“老子不好惹,通通滚一边去。”
久而久之,人们一旦看到奢华大气的青牛车,就知道乘车之人必定是出自某个历史悠久世家门阀。
杨集骏马拉车、随从数十个的作派,则被世家门前视同暴发户。
虽然杨集也知道这个规则,但是他一来受不了牛车的速度,二来是近段时间得罪的人有点多,为了身家性命着想,理所当然的选择了暴发户。
牛车停稳,一名年约四十的男子下了车,此人戴一幅软脚幞头,穿件圆领青袍,颌下胡须修剪得极为整齐,眉宇清朗,丰神如玉,看他那风度,年轻时必定是个令多情少女为之的美男子,如今虽然有了一些年纪,可是比起青少年又多了几分成熟稳重的魅力。然而当他转过对来,却发现他两边脸各有一条深深的抬头纹。
抬头纹有九成以上是先天产物,而且多为横纹,竖纹相当罕见,但是此人不仅有抬头纹,而且还是十分有损形象的竖纹。如此一来,十分丰姿减少了一半以上。
“原来是‘阿婆’啊。”杨集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萧颖为之一愣,好奇的问道:“郎君认识此人?为何称之为‘阿婆’呢?”
杨集笑着说道:“他是唐国公李渊,少时与阿耶、阿兄等人一起练武、玩耍,由于李渊脸上皱纹天生,太子便戏称他是‘阿婆’。”
“太子真坏。”萧颖忍笑道。
杨集冷哼一声,以说李渊这王八蛋更坏,杨广只不过是玩笑一般的称李渊是“阿婆”,而李渊直接就把杨广黑得体无完肤,杨广在后世的名声,恐怕夏桀、商纣、胡亥、刘禅、孙皓、陈叔宝等人加起来都不如。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一名男子从青帷油车走了下来,看到那个人的面容,杨集骇然的眼神就像被磁石吸住一般,再也挪不开了。
此人白面无须,他的容貌已经不能用清秀俊逸、英俊来形容了,那眉眼五官丽色照人,姿容之美不在老娘和太子妃之下,如果说杨集、杨广是俊美,那么这个人活脱脱就是一个女人。
杨集之所以没有拿萧颖去比,是因为萧颖固然美若妖精,但是她年纪还小,缺乏少妇的风韵,而此人三十出头,既清又妖、既魅又丽,还有成熟女性的美,所以比作老娘和太子妃,更为恰当。
“那是一个易钗而弁的女子,难道她就是李夫人?”萧颖见杨集直勾勾地盯着看,心中忽然泛起一种不舒服的情绪,忍不住伸出手去,在杨集腰间轻轻掐了一把,娇嗔道:“那可是有夫之妇。”
“咝”杨集长长地吸了口气,依旧盯着那笑靥如花的“熟妇”,发现此人肤色白皙、丽质天生,虽然没有涂脂抹粉,但却粉光致致、晶莹如玉,当他看到对方的咽喉部位时,低声对萧颖说道:“她不是李夫人,而且还是一个纯正的男人。”
萧颖“噗哧”一笑,她的目力不如善射的杨集好,且双方距离较远,看不出一个究竟,便说道:“她跟我阿姊一样美,怎么可能是男人?要不咱们打赌好了。”
杨集听她这么一说,可真是乐开了花:“赌什么?”
“随你便。”萧颖信心十足的说道。
“赌注就是一个要求,赢了的人无论提出什么要求,输者必须无条件的答应。”杨集见萧颖露出心动、犹豫的神色,便忍着笑意,一本正意的说道:“这是我们两人间的乐趣,自然不能涉及到军国大事和第三个人。怎么样?”
萧颖巧笑嫣然,得意洋洋的说道:“赌就赌,郎君输定了。”
杨集装模作样的凝视那“熟妇”一会儿,认真的说道:“娘子输了,他真的是个男人,因为我已经看见喉结了。”
“啊?”萧颖一双点漆似的眸子瞪得大大的,又看了那个比女人还像女人的家伙,吃惊追问道:“你,你确定?”
杨集笑着说道:“敌人在百步以外,我都能射中他的眼睛,除了箭术过硬之外,更是是靠眼力,岂能看不出到的喉结?”
萧颖见过杨集练箭,百步之外随风飘荡的铜钱一箭一个、一箭一个,三十箭都没有落空,想了一想也就信了,但是当她又看那个人一眼,又变得稀里糊涂了,难以置信地说道:“男人竟然也可以长成这幅模样,简直是一个怪物!”
杨集看了她胸前两团坚挺的奇峰一眼,低声说道:“虽然不是所有女人都像你有胸乃大,但是就算再小,多少也有那么一点,可是他却平平无奇的,不是男人又是什么?难道他把胸部也‘去势’了不成?”
“别说了!”萧颖脸红红地白了他一眼,娇嗔道:“说着说着就不正经了。”
可是转念一想,杨集方才说自己有胸乃大,而这恰恰是连自己都嫌弃的地方。
念及于此,便不由自主的低头看看自己高耸的胸部,虽然很不好意思问,可终归捱不过自己的心魔,于是鬼鬼祟祟的看了四周一眼,见其他人都离得远远的,于是红着脸、低着头,忐忑不安、懵懵懂懂的小声问道:“郎君,你是不是嫌弃人家的胸,所以、所以老是揉它们。”
“我是喜欢它们,才这样,就像、就像喜欢你,才老是喜欢占你便宜一样。”杨集差点笑死,但是同时对于萧颖如今的表现,倒也十分理解,从他耳闻目睹以及一些传言,可以知道贵族是如何培养女孩的。
他们对待自己的女亲人,和对待歌姬舞姬有天壤之别。
比如萧府,就是把萧颖往正道上面培养,学习的都是正统的学识。而杨素府,在培养张出尘、柳如眉等人时,虽然也教琴棋书画等等国萃,但是她们主要学的还是杀人、歌舞,以及勾引、服侍男人的技能。
这点杨集是深有体会的。
别人他不太清楚,但是柳如眉好像什么都知道。而萧颖被自己占便宜时,却只是出于女性天然的羞涩,而她之所以没有反抗,也不是不知廉耻,而是“从夫”的观点在作怪;恐怕只有出嫁前夕,才会有人遮遮掩掩的教她些理论,然后塞给她一本妖精打架的画册,让她自己去琢磨。
“哦!”萧颖松了一口气,虽然还有很好疑问,但却不好意思再问了,换了一个话题道:“既然郎君说‘她’是男人,那郎君可以提条件了。”
“好啊!”杨集奸笑道:“我的条件是——你必须无条件的答应我十个条件。”
萧颖凤目眼睛瞬间睁大,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过了许久,又气又急的道:“你这不是无赖么?你要是用完九个,后面又提出十个、百个,一辈子都没完没了了。”
杨集正色道:“我就是要一辈子没完没了、就是要把你套牢,这样就能永不分离了,你能怎样?”
萧颖听着霸道的情话,心里酥酥的、甜甜的,她晕生双颊的看了杨集一眼:“真霸道。”
杨集哈哈一笑,见李渊和那人走上芙蓉桥,便向候命的张出尘招了招手,待她过来,吩咐道:“帮我打听那个不男不女的人妖,这玩意到底是什么来头。”
张出尘看了不男不女的人妖一眼,才向杨集说道:“公子,不用打听了,我认识这个人、人妖,他叫裴寂,出身闻喜裴氏西眷房。”
“我知道了。”杨集点了点头,史称裴寂姿容俊伟,伟不伟不好说,但姿容的确俊美得过分,沉吟半晌,又问道:“他和李渊是什么关系吗?”
张出尘道:“我也不太清楚,只不过我还在越国公为奴时,封伦有一次将李渊和他夫人的关系当趣闻说给了越国公听,而我就在一旁煎茶。”
杨集好奇的问道:“什么趣闻?”
张出尘吞吞吐吐的说道:“李夫人十多年生下李建成以后,沉寂近十年,然后一连串的生了四个孩子,仿佛是淡漠很长一段时间的夫妻情感,突然变得无比亲密似的。而封伦说这漫长的冷漠时间之内,好像与裴寂有关,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杨集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除了“不走寻常路”以外,还能如何?
只是杨集知道,萧颖却不懂,她忿忿然的向张出尘问道:“莫非这个人、人妖不安好心,倚仗自己的长相,对李夫人图谋不轨?”
“不是!”张出尘摇了摇头,淡定的说道:“据封伦说,他是对李渊图谋不轨。”
“……”萧颖听得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羞得她饱满的胸脯一鼓一鼓的,倒是更显茁壮了。
她不是什么事都不懂的傻白甜,在和闺中蜜友谈文论赋之余,也聊一些奇闻逸事,不仅知道龙阳之交,还知道男风之盛以汉朝为最,一些汉朝皇帝就带头养**。只不过她没有朝这方面去想,如今一听张出尘这么说,顿时灰溜溜的不敢再问了。
“咱们也去吧。”杨集笑着说道。
“嗯!”
一行人走过芙蓉桥,从羞涩中恢复过来的萧颖倍受打击,自己什么都不懂,好像是个蠢货一般,十分沮丧的问道:“郎君,我是不是很笨?”
“哪有!”杨集柔声安慰:“一个笨女人能被阿娘誉为最出色的接班人么?其实只是我家娘子太单纯了,你长于萧府,从小就被保护得严严实实,从未接触过市井这些人、这些事。你这是经验上的缺失,以后多多实践就懂了。”
萧颖放心了:“我不是很懂,不过反正有郎君,以后你教我就是啦。”
“行,咱们今天早点回家,我带去逛集市。”杨集哭笑不得。
他在上辈子遇到过很多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可是这些人出了社会以后,反而不如顽劣差生混得好,原因何在?
是因为好学生被家长、老师、亲戚朋友高高捧起,时间长了,就养成了受不得质疑的优越感,同时也受不了挫折,一旦离开了象牙塔,那强烈的自尊、自傲、清高被残酷现实打击得体无完肤。有的人心态好,迅速从失败中汲取经验教训、脚踏实地的做事,将学校中学到的本事充分运用到现实之中,融会贯通以后,蜕变成真正的有用之材;有的人则如乌龟一般,龟缩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敢从坚硬的龟甲中出来。
反观老师视若眼中钉的顽劣差生,挫折从来就是他们最忠实的伙伴,在各种质疑、嘲笑、挫折中练就一副刀枪不入的脸皮,能够在现实社会面前低声下气、越挫越勇,而最后的结果是差生、渣滓可以迅速适应社会,混的好的人自己当老板,混的差的人活得潇洒自在。
萧颖无疑就是不懂世间百态的优秀学生,可是她与其他优秀学生根本不一样,办因为她爹、她哥当过皇帝,她姐夫是未来皇帝、她姐是未来皇后、她老公是亲王;另外还有一个名符其实的富婆,这个精明的富婆只有三十多岁,她在未来几十年时间内,甚至可以啥事都不用做,只管在家貌美如花、在家生娃就够了。
况且这个富婆还愿意还手把手教她,以她的聪明才智,学个几十年下来,难道连照本宣科去经营都不会?
这根本不可能。
第136章:萧颖惹的祸
乐平公主杨丽华办寿宴,朝廷官员都派子侄送礼,至于世家豪门、官宦人家,就不必多言了。
这样的日子,无疑是世家门阀子弟交际亮相的一次盛会,而对于身份地位比他们低的人来说,则是结识他们的好机会。所以只要能来的都来了;这样的场面在官场之上并不稀罕,有的官员甚至倾家荡产地送了礼,还要欢天喜地,颇有一种财去人安乐的豁达,但回过头,自然也会举办各种各样的宴会,收受比自己地位更低的官员、商人的礼物。
来赴宴的人只有两种,前者是有请柬的人,基本上,只有世家门阀、朝廷大员头面人物,这些人是杨丽华不得不请的人物。
后者没有请柬的不请自来的人,要知道这些人都是举足轻重的人,即便微服出行也是前呼后拥、明暗侍卫无数,平时若是大规模的集会,皇帝怕是睡不好觉了,如今有这样好机会,他们完全可以堂而皇之的聚会,其他人也无法提出质疑。
而这些人也不是抱着吃喝的目的来,再加上芙蓉园又是一个地域有限的湖心岛,所以宴会并没有一桌一桌的摆,而是在不碍事的地方摆上几案,上面放了一些酒水、瓜果、奶制品、冷饼、炖肉片、烤肉片之类的食物,旁边有婢女侍立;若是有人饥饿口渴,可以就地填填肚子。
因此芙蓉园树下花丛、岛边石岸,处处是三五成群的人,他们或据席而坐、或比肩而立的指点湖光水色,一群群人言笑晏晏、和声交谈,气氛十分热烈。
芙蓉楼一楼的一间宽敞的房间,早已让人布置了出来,被杨丽华当作接待尊贵客人之处,看起来没有什么金碧辉煌的奢华摆设,但是屏风、几案、器具、盆景的盆都透着古朴气息。
不识货的要是进了这间房间,或许觉得陈设虽然古朴大气,却无法匹配杨丽华的身份。
而识货的人就会发现燃着薰香的香炉是秦朝的,身前这张几案是汉朝,蒲团和案旁充当画瓮的大花坛子是晋代的,墙上的画是顾恺之的…总之,房间内大小摆件都是独一无二、价值连城的宝物。
在一张卷耳青玉桌案上,正放置着一张长约五尺的古琴,琴面斑驳,可以看出漆分了三层,底层颜色是薄鹿角灰胎,中层为硬黑漆,表层隐隐泛着幽绿,如同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一般,琴背项间刻篆书“绿绮”,琴池有铭文“桐梓合精”。
今天的寿星杨丽华正站在一边观看,尽管她已不在青春华年,但岁月的沧桑并没有在她美丽的脸上刻下太多的痕迹,一张瓜子脸不施一丝粉黛,却给人清丽高雅之感。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观看盘膝坐在几案前的忘年之交裴淑英。
裴淑英白衣胜雪,从窗外泄入的朝阳正照在她的身上,仿佛散发出一层柔和的白光,清丽出尘的脸蛋也似成了半透明状,乌黑的发、红润的唇、雪白的肌肤,使她如同一支清莲。
此时她黑白分明一双眸子正专注在这张古琴之上,一缕阳光正照在琴面上,能清晰看到漆胎内闪烁的鹿角霜和金、银、铜等粉末。
她细细的观看良久,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拨了一下琴弦,琴音中正和平、音色温柔敦厚。当琴音散尽,屏息凝视的裴淑英长长吁了一口气,欣然起身道:“公主,此琴确实是司马长卿的绿绮。”
杨丽华皱眉道:“琴音有三:泛音幽雅、飘逸、空灵,仿若天籁之音,故名天声;散音深远、雄浑、厚重,有如钟磬之声,故名地声;按音细腻、柔润而略带忧伤,极似人在吟唱,故称人声。天、地、人三者相互补充、相互辉映、相得益彰,然历代斫琴师很难将此三音做到圆满,是以名琴极为罕见。而此琴发出的音色,甚至不如我大隋斫琴师所制之琴,这显然不是名琴应有之音,是以怀疑它是后人仿制赝品。”
“琴弦一般是由牛筋和马尾制作,时间久了,牛筋会变硬、马尾会变脆,所以琴弦要不时更换。而此琴之弦乃是牛筋所制,用得久了,音色自然会越来越差。但尽管如此,它的音色还是超过了我见过的所有古琴,这足以说明此琴的不平凡。”裴淑英看了杨丽华一眼,放低声音道:“一旦换上新弦,便可令琴音臻至圆满之境、便可令此琴成为稀世珍宝。至于它是不是古之名琴绿绮,我认为已经不重要了。”
“淑英所言极是!”杨丽华微笑道:“乐器奇妙之处,在于它们发出优美动听的音律;刻意追求古乐器历代之主,却是落了下乘。”
话音刚落,门外有婢女叫唤:“公主。”
杨丽华道:“进来!”
婢女推门而入,杨丽华看了一下天色,发现还早得很,便问道:“何事?”
婢女行礼道:“负责接待客人的宇文管事打发人来,说卫王和萧家小娘子来了。”
“卫王是我弟、萧颖是我未来的弟媳,这个还用特意使人来问?”杨丽华说到这里,脸色忽然一变,急问道:“莫非卫王又打人了?”
大喜之日、宴会之上,若是有人借酒装疯、打架斗殴,绝对是件不给主人面子之事,是以有再大仇怨,一般人都不会在别人的宴会之上闹事,但是杨集和贺若弼去年就把杨纶的三十岁寿宴打翻了;宴会被迫中止了不说,杨纶最后负荆请罪,弄得浑身是伤,这起事件直到昨天才彻底解决干净,以贺若弼一族覆灭而告终,顺带还牵涉到了关陇贵族诸多门阀。
杨丽华听到接待管事刻意通报,本能的以为杨集又搞事了。
裴淑英目睹了杨集和贺若怀亮打架的整个过程,本来好端端的低声摆弄“绿绮”琴,此时一听杨丽华这么说,也忍不住抬起头来。
“回公主,卫王没有打人。”婢女脸露出古怪的表情,低声说道:“只是卫王的寿礼实在是太……太特别了,所以宇文管事专门通报。”
杨丽华一听不是打架,便放心了,好奇的问道:“金刚奴和萧颖送了什么?”
婢女尴尬的说道:“卫王送的是一个大得离奇的寿糕,以及十坛葡萄酒;萧家娘子送了一套琉璃茶具、一幅王献之的字。”
杨丽华愣了好一会儿功夫,忍俊不禁的说道:“我自周岁至今,已经庆生了四十三次,收到的奇珍异宝、名人字画、古代器物不胜枚举,但是从来就没人送过寿桃、寿糕这样的贺仪;仔细想想,他这份与众不同的贺仪蛮有意义的。对了,卫王现在在何处?”
杨集、萧颖算是杨丽华的至亲之人,按理说,怎么也该第一时间来见见自己这个堂姐、寿星,可是这对未婚夫妇,竟然连个见都不露,这就咄咄怪事了。
婢女干笑道:“卫王知道宴会随意就餐的规则以后,就和萧家娘子去游玩了。”
杨丽华无语了,宴会的规则确实是这样,但也只是针对不请自来的人而已,有请柬的贵客,将会集中在主楼大厅就餐;在杨坚、杨广都不便出席的情况下,超过杨集的席位寥寥无几;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彰显他尊荣地位的好机会,可他却自贬身价,把自己划为不入流的角色,带着未婚妻跑了。
不过想到杨集和独孤敏自行其事、与权贵男女格格不入处世之道,杨丽华便又释然了,甚至还宽容的认为杨集潇洒豪迈、不拘俗礼,有魏晋名士风度。
说起来也是可笑,当初的杨丽华却是十分瞧不起杨集他们母子的,总认为他们丢人现眼;但是随着杨集名扬天下,取得盖世功绩归来,她的心态也跟着变了;这种变化,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这其实是人所难免的秉性,当某个人落魄、无能时,甚至父母、亲兄弟都瞧不起他,更别说是堂姐了,可这个人一旦得势,那就是远在深山有近亲了。
杨丽华忽然玩心大起,她对裴淑英道:“我这个堂弟从小就与众不同,一般来说,只要有他在,都会发生大大小小、稀奇古怪的好玩之事。要不我们一起出去瞧瞧?”
裴淑英笑道:“今日是公主的诞辰,若是连寿袍也不穿的出去,岂非惊煞了芙蓉园?”
杨丽华摇头道:“我请来的人都来了,而且被安排在主楼观景,想必男客正在谈公务,而女客则是聊着家常里短;而外面的客人又有几人识得我?我只要戴上幕离就没人认识了,只要让人在前方带路,免得兴师动众就是了。”
杨丽华这样一说,裴淑英顿时也来了兴致,她笑着说道:“那好吧。其实几个月前,我在芙蓉桥上见过卫王一次,他说话的方式稀奇古怪,但听起来让人忍不住想笑。”
。。。。。。。。。。
与此同时,杨集和萧颖正在芙蓉园内瞎逛;由于今天人多,且里面没有什么危险,杨集便遵照规矩,把随从留在了外面,不过他的阔剑麒麟,却是片刻不离身的,万一有人找麻烦,手中没有武器怎么能行?
除了剑,还有折扇一柄;这是他多年前在炎热夏天搞出来的东西,比团扇、宫罗扇、棕扇、羽扇都方便,不过每个时代的习惯不同、喜欢的东西也不同,其他扇种虽然存在不方便的缺陷,但是却都拥有深厚的历史底蕴,一个扇种几乎代表了一种文化;所以杨集认为折扇好,可他老娘和公孙桓等人十分嫌弃,都认为一张一合的折扇轻佻骚包、哗众取宠、很不庄重,大家宁可拎棕扇,也不愿使用“轻俘的折扇”。
这一实际现状,直接导致杨集怀疑折扇要是推广的话,恐怕只有走在时尚前列的纨绔子弟、青楼女子、嫖客才能接受得了,但是一想到自家不差钱,折扇值不了几个钱,也懒得理会了。
他这柄折扇的扇骨由精铁打造、扇面是白缣,可谓是扇风打架两不误,只是让他有点遗憾的是扇骨太薄,不能像武侠小说那样藏暗器。
杨集知道贵族宴会是什么样子,一听说可以自由行动,便不去了。
萧颖虽然觉得有点不太好,可是她又不愿和油滑的贵妇独处,当她一想到乐平公主不是长辈,于是就以客随主便的理由说服了自己,然后顺理成章的‘从夫’了。
同他们一样四处转悠的人很多,都是一些想找熟人攀谈的贵公子,或是对自己身份地位犹嫌不满的中小官员、中小世家门阀子弟。
因为杨集和萧颖的目的和这些人不同,两人的表现自然也就同了,这些人是有目地的悠转,一旦遇到目标,要么是彬彬有礼的上去聊天,要么是整衣行礼,毕恭毕敬的自我介绍一番。唯有他们两口子谁也不认识,更懒得刻意结交谁,所以显得格格不入、与众不同。
认识杨集的人自然也有,心中更是恨不得上去自我介绍一番,可是他们见这家伙谁都不搭理,只顾着泡妞;担心自己坏了他泡妞兴致,落得个弄巧成拙的下场,只好强行按捺那份蠢蠢欲动之心,并不甘的默默的关注着,要是有人开了头、且杨集又不生气,再上去攀谈也不迟,只不过其他人也不傻啊,所以过了一个多时辰,愣是没有一人敢去和杨集交流,于是大家也就慢慢的死了心,把注意力放到其他地位比自己高的人的身上去了。
杨集和萧颖转了一阵,不知不觉来到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前方有架石桥连通另外一座小岛;杨集眼见气温越来越高了,萧颖的额头也现了细细密密的香汗,于是便走上石桥,准备去上面歇息歇息。
岛上有亭台楼阁,周边种有水竹,还有凋零的荷花,而岛上空地有各色菊花盛开,芬芳扑鼻,客人相对主岛少了很多,所以显得比较安静。
岛边有一条弯曲的观景长廊,人字坡顶有瓦当覆盖,以供游客避雨,长廊靠湖的一边,建了几个观景的八角重檐亭子,只是大多都坐了人,三五成群的高谈阔论、谈笑风生。
这些人多是一些世家子弟,有的是老朋友、有的是新认识的新朋友,其中还有一些小姑娘。
大隋王朝的世家门阀比较开明,关中大地更是饱受胡风影响,所以女眷抛头露面实属寻常。
如果有人带了女眷参加宴会,而女眷又和其他人的女眷不熟,一般都不会去主人单独开辟的女眷集中之所,而是跟着自己的亲友观赏风景,一旦和新朋友认识了、熟悉了,也会落落大方地与人攀谈;这在大隋王朝并不是失礼的行为。而萧颖和其他女眷也不熟,所以她跟着杨集来了这里,也不算什么。
这些人因为有新认识的朋友、还有女伴,便都力图在其他人面前展现自己的风度和涵养,如此一来自然只能谈论风雅之道了。而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等风雅,最适合拿嘴巴说的自然就是诗词、文章了。
见人家聊得上劲,嗡嗡嗡的谈论无病呻吟的诗词,相互拍着马屁,两人只好继续前行,直到尽头那一座亭子,人终于少了很多。
亭子中间的圆形石桌上摆放许多酒水、瓜果和食物,旁边侍立三名婢女,她们除了为客人排忧解难之外,还有两项使命,一方面是食物要是被吃光了,可以立即向厨房通报,让人赶紧添加;另一方面是防止有人在食物中下毒、投放不干净的东西,毕竟这里不是公主府,往来的人都十分复杂,未必没有刻意搞破坏的人。
杨集顺了一个酒壶、两只杯子,和萧颖到靠湖那条围栏长凳上坐下,倒了一看,却是品质上好、殷红似血的葡萄酒。他见萧颖用洁白的手绢拭去额头汗水,便将一杯递了过去,微笑道:“娘子,喝一杯解解渴吧。”
萧颖摇头拒绝:“郎君,我不会喝酒。”
“我教你!”杨集将手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向萧颖示意一下:“就这样喝,一点都不难。”
“噗嗤”
“噗嗤”
“噗嗤”
“……”
杨集此话一出,顿时惹来一片笑声,原本在谈论诗词文章的世家子女,显然是谈得连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了,所以纷纷闭上了嘴巴,将目光看了过来。当他们看清杨集和萧颖的相貌,无论男女,眼睛全都直了。
杨集和萧颖都习惯了这种眼神,也不以为异,萧颖白了杨集一眼,轻声道:“郎君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却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杨集也笑了,并说道:“说葡萄酒是酒是没错,其实说它是果汁也对。”
萧颖抿了抿鲜嫩的嘴唇,犹豫了一下,便接过了酒杯,轻轻地嗅了一下,向杨集说道:“有一种香甜的味道。”
杨集笑道:“你小口小口的喝,就更香甜了。”
萧颖像个好奇的小女孩一般,偷偷往旁边看了看,见其他人已经不注意他们了,这才伸出舌尖飞快地舔了一舔,味道果然比闻起来还要好,她紧张的脸色也松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抿了三分之一的酒浆,含在口中,细心的感觉酒的香甜味道,然后一口咽下,新月似的眉微微扬起来,雀跃的向杨集说道:“郎君,葡萄酒果真是挺好喝的!”
葡萄酒的味道虽然不错,但也不至让她如此高兴,她觉得味道好,其实是因为她平生第一次喝酒,而且共饮之人又是她心爱的人,所以觉得此酒格外甜蜜。
“好喝你就多喝点。”杨集看她开心,也由衷的感到高兴。
而小小一杯葡萄酒对他来说,连解渴都不够,便又倒了一杯,向萧颖示意一下,又一口干了。
萧颖有些纠结的看了看杯中还剩下的三分之二的酒浆,一副很想喝又不敢不喝的样子,轻咬芳唇道:“我怕喝醉丢人。”
“葡萄酒酒力低,很难喝醉人。”杨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笑着说道:“而且葡萄酒具有美容养颜、舒筋活络、延缓衰老等等效果,只要你适当的喝几杯,那它就是对人体有益的养生之物。”
说完,又干了。
“兄台此言差矣,这世间哪有不醉人的酒,而葡萄酒哪有这么神奇?”就在萧颖纠结之际,旁边响起了一个清朗的声音,两人看去,见到一名玉树临风、容颜俊美的少年走了过来。
今天能来敢来芙蓉园贺寿的人,都有一定地位和背景,人脉也比较广,不可能一个熟悉的人都看不到,所以一两人闲坐十分稀少,同处一座凉亭的十几个少年男女,就是一帮相互认识的人,他们见杨集只带一个美得惊人的姑娘出现,不免有些好奇。
然而世家门阀子弟很少有人穿金戴银,所以单纯从衣着、气质上看不出杨集的来路,想主动打招呼吧,可人家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便找不到说话的机会。如今听到杨集向一个明显不会喝酒的天仙丽人劝酒,以为他不安好心,但同时也有了摸底的借口。
说话这名少年名叫王仁寿,出身太原王氏,其父叫王裕、其母是李渊的姐姐。
当初魏孝文帝改革之时,排行姓族档次也是改革的内容之一,他考虑到北魏贵族内部等级混淆不清,下令定姓族,而且他定姓族档次之时,对鲜卑、汉人一视仁同,不存在高低贵贱的种族之别。孝文帝定姓族的标准有三方面:一是先世的出身;二是秦皇始以来所任官职;三是秦皇始以来被封之爵位通过比较,高者入姓、次者入族。孝文帝以这三个方面作为判定的标准,主要是这一时期还没有门当户对的婚姻观念,联姻对象的选择远比大隋王朝随意。此外,这种判定标准也更利于获取汉人大族的认可,以巩固北魏在中原的统治。
在排行天下高门之时,孝文帝确定了魏晋时期颇具名望的四大家族作为北魏“四姓”。这里提到的“四姓”即是以卢敏为首的范阳卢氏、以崔宗伯为首的清河崔氏、以郑羲为首的荥阳郑氏、以王琼为首的太原王氏四姓。
孝文帝之所以选择这四个家族为北魏“四姓”,主要是以下几点原因:第一、这四个家族的魏晋旧籍对北魏汉化具有参考意义;第二、四大家族已经形成了一个牢固的政治利益联盟;第三、鲜卑人为主的北魏政权与汉人大族交好,可以从他们手中汲取到宝贵的治国经验、治国人才,为稳定北魏政权提供成熟有效施政方针。
不过四大名门中的太原王氏没落得相当厉害,已经处于五姓七宗之末,论及家族实力,远远不如不在五姓七宗中的弘农杨氏、闻喜裴氏;当然了,这所谓的没落只是相对于顶级世家门阀而言,太原王氏在其他世家门阀眼中,依旧是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顶级门阀。
但太原王家子弟却因为家族的没落变得低调了许多,而且也能放低姿态,多结交一些他们曾经瞧不起的关陇贵族,籍以巩固王家地位、发展王家外围势力。
正是因此,所以太原王氏不但让嫡系子弟王裕娶了“陇西李氏旁支”李炳之女为妻,还把一个嫡系女反过来嫁给了唐国公世子李建成为妻(注1)。
王仁表见杨集相貌堂堂、气度不凡、神态悠然,置身于众多世家子弟之间,却潇洒自如、旁若无人的和萧颖闲聊,料想这是某个世家大族的子弟,便想结交一番。
至于萧颖,虽然美得令人窒息,可是对于处处以家族为重、且在美人堆中长大的王仁寿来说,却也只是惊艳而已,心中并没有夺为己有的念头。
“兄台想必是有所误会!”杨集又不是疯狗,且对方彬彬有礼,自然不会上去就打,他笑着介绍道:“这是在下未婚妻,岂有坑害之心?”
“原来如此,却是小可冒昧了,还望兄台海涵。”王仁寿见杨集回应了,便微笑拱手道:“在下太原王仁寿,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杨集见人家彬彬有礼地攀谈,也放下酒杯和酒壶,起身还礼道:“在下杨文会,尊姓大名实不敢当。”
王仁寿一听杨集自称姓杨,心中便是一动:“莫非是弘农杨氏子弟?”但是杨集不说门第,他也不好确认。
照理说,凡是家有郡望的人都会在自己名字之前加上门第,倒不是世家子弟喜欢四处炫耀,而是他们对家族传承尊重,并引以为荣,道理就跟出国旅游说的“i am chinese”是一样的。如果某某人说“家父乃是某某尚书/侍郎/大将军,敢问兄台大名”,那才是被人们鄙夷、唾弃的炫耀。
王仁寿想了想,索性再度拱手询问:“莫非杨兄乃是弘农杨氏高门子弟?”
“在下乃是大兴杨氏子弟。”虽然杨忠和杨坚都宣称自己是弘农杨氏旁支,但世家门阀都知道是自附的,表面不敢说什么,心中却是无比的鄙夷;所以心中有数的杨集和杨广等兄弟,都不太好意思以“弘农杨氏子弟”自居。(注2)
“久仰久仰!”
王仁表本以为杨集是某个世家门阀的子弟,却不料是什么名不经传、多如牛毛的“大兴杨氏”,心中自然是大失所望,于是虚情假意、言不由衷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拱手告辞了。
其风度礼节让人无法挑剔,不过杨集和萧颖都能看出王仁表在听到“大兴杨氏”时,所表现出来的尴尬之色,不由得暗自好笑。
萧颖将剩下的酒浆喝了,绝美的脸蛋艳霞染腮,红润得几欲渗出水来,美艳不可方物,分外可爱诱人,她娇憨的低声道:“郎君,我觉得大兴杨氏反过来就是杨氏大兴,这比比弘农杨氏好听、吉利得多,而且还充满一股豪迈的气势。”
杨集笑着说道:“等成亲了,咱们努力造出一个大兴杨氏。”
萧颖的脸色更红了,她咬了咬唇,脉脉的垂下了头,勇敢的低声道:“为心爱的人生儿育女,乃是为妻之道。”
“好希望今天就成亲。”杨集笑着说道。
萧颖心绪大乱,窘迫得无以复加,粉嫩肌肤的晕酡又深了几分,脸烧似火,又羞又期盼之下,只好回避道:“不说这些啦,咱们喝酒吧。”
“行!”杨集又为两人倒了酒,一起慢慢的品尝起来。
而另一边,王仁寿已经把杨集的身份悄悄的说了一遍,众人便纷纷向杨集和萧颖这边打量了起来。
此时的萧颖酒晕娇颜、份外妖娆,展现出来的甜美、香艳、妩媚,莫不令人怦然心动。
而那些世家子弟在杨集他们到来之前已经喝了不少酒,葡萄酒的后劲也开始发作了,而且不是每个人都像王仁寿有定力,并且抵御得了萧颖的美色,而且王仁寿有君子风度,并没有专门提及人家女眷,是以大家并不知杨集和萧颖的关系,误以为杨集是上不得台面寒门子弟,其中有几人耳语一番,便纷纷站起身,向杨集和萧颖走来。
“杨兄请了!”
几人满面春风地向杨集打招呼,杨集正在欣赏萧颖前所未有的美态,如今被人打断,有些不高兴的皱眉了起来。可是这几个酒壮色胆的人却视若不见,纷纷自报家门了起来,一名俊秀的少年拱手道:“太原王思春!”
杨集看了此人一眼,见他色眯眯的用眼色瞅着萧颖,心道:“这人名叫王思春,倒是恰如其分。”
又有一个容颜俊美年轻人拱手道:“荥阳郑元珣!”
“博陵崔浩!”
“清河崔顾!”
等他们介绍完毕,又有几个年岁不一、身材魁梧、长相相似四兄弟一起拱手道:“范阳卢明月、卢明亮、卢明星、卢明辰。”
一帮人这么上来,气氛就变了,虽然他们的微笑、气度无懈可击,可终究城府不深的年轻人,那高傲和挑衅的意味虽然藏得比较深,可是有两世阅历的杨集还是能够感觉了出来。
他本来是懒得把时间浪费在没完没了闲扯,才没有说他是杨集,而是报了自己的字,没想到这帮人听说自己不是什么大人物,便本性毕露了。
不过既知对方不怀好意,连还礼都免了,他放下酒杯,将麒麟剑横在膝上,作好随时打人的准备,口中淡淡地问道:“你们想怎样?”
王思春拱手道:“今日大家同赴公主寿宴,又托公主之福,得以在此相遇,也算是一场难得的缘份。我看杨兄温文尔雅、书香气息斐然,不若取芙蓉园一情、一景、一物为题,作诗文以记之,杨兄以为如何?”
“你们山东士族了诗文经学传世,而我们关陇门阀却重军武,一文一武根本没有可比性,你们要跟我比诗文,就跟我邀请你们比武一般。”杨集淡淡的说道:“你们温文尔雅、知书达礼,而仁义道德、谦让有礼素来是你们这些名门望族的传统美德,想必丢祖宗颜面的卑鄙无耻之事,你们是不屑为之;所以,诸位肯定不会拒绝在下以武会友之邀,否则就说明诸位仁义道德、谦让有礼的家风是欺骗世人的虚假面具。”
……………………………………
注1:一些史料说李建成原配妻子是太原王氏之女,当李渊在晋阳起兵时,身在大兴的李王氏和子女被卫玄、阴世师、骨仪杀了,只有李建成和李元吉借机得以逃脱,一同出逃的还有抛弃平阳公主的柴绍。郑观音则是李建成的续弦之妻。
这个推论十分可信,毕竟晋阳起兵时,李建成虚岁二十七,而郑观音虚岁十六,两人的年纪足足相差了十一岁;以古人早婚早育、早栽树早乘凉的观念来看,作为唐国公世子的李建成几乎不可能晚婚,就算他二十五结婚,郑观音也才十四岁,这又和被杀的几个子女对不上,所以原配是郑观音的可能性很低很低。而李建成娶表姐妹为妻,这与亲上加亲的观念十分吻合。
注2:关于杨坚、李渊血统之说,史学家陈寅格先生就有详细推论——宇文泰为了推行关中本位制,严令将臣把祖籍归入关陇,关陇集团由此产生;也是在此时,杨坚之父杨忠自附弘农杨氏、李渊之祖李虎自附陇西李氏……而各大世家门阀,见到一个个位高权重的大将、大臣自己送上门来,岂有不认、不接纳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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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霸道封杀
找杨集麻烦的这些人,不仅是五姓七宗的子弟,还是北齐亡国奴的后代。
五姓七宗为首的山东士族在北魏时期遇到了一个全面汉化的孝文帝,因此站在时代最高层,只不过河阴之变时,以尔朱荣为代表的鲜卑军头将北魏朝廷中的山东士族屠杀殆尽,使山东士族各大名望世家遭受重创,至今元气未复;而北魏分裂以后,山东士族效忠的对象又是强大的东魏,以及北齐;北周灭了北齐以后,代周建隋的杨坚需要关陇贵族支持统一天下、对抗突厥汗国,再加上本人也太不相信这些旧敌,自然不会重用关陇贵族视为仇敌的山东士族。
皇帝杨坚的不信任、关陇贵族的排挤和仇视,使山东士族在大隋王朝中枢无立锥之地;他们失去执宰中枢的权力以后,自然没有找自身原因,只会将罪责怪到杨坚和关陇贵族的头上。所以在大隋立国之初,他们对朝廷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动作”,一方面动用影响力鼓动北齐故地的百姓,让他们不配合朝廷政令,甚至时不时造点小反。
另一方面就是隐匿人口、诈老诈小,简而言之,就是怂恿百姓不登记、不当官方百姓,去做名门望族的奴隶、佃农,去做可以逃避赋税的黑户。或者是登记入官籍了,但三十岁年轻人,往往把自己登记成四五岁的小孩、又或者登记为七老八十,为何要这样呢,当然是逃避税赋。
因为大隋税赋制度的根本是以丁为本,国家均田给百姓,然后向丁男征税派役。只有分了地,朝廷才会收取丁男才的租纳调,老和小却不用交租纳调、也不用服役。而黑户的话,什么都不用交。
他们这一做法,终于把杨坚惹毛火了,在高颎的建议下,先后执行了“大索貌阅”和“输籍定样”法,先是严令地方官员清查人口,根据人的相貌、年纪来检查户口,检查百姓是否谎报年龄、诈老诈小。如有不实,总管府/行台省、州、县、乡、里五级官吏皆要受到严惩,并规定堂兄弟以内的关系,皆要另立户籍,以防隐匿,这就是“大索貌阅”,地方官员在层层施压之下,谁也不敢马虎,仅仅只是开皇三年,北齐旧地在籍百姓就新增了几十万户,计搜得壮丁四十四万三千余人、总人口一百六十四万之多。
但是这还不够,高颎鉴于“人间课输,虽有定分,年常征纳,除注恒多,长吏肆情(营私舞弊),文帐出没,复无定籍,难以推校”,在开皇五年奏请颁布“输籍定样”,杨坚采用了他的建议,规定县令每年正月五日派人出查,令百姓五党(五百家)或三党(三百家)为一团,根据定样标准划分户等上下,重新规定征岁差役与应纳税额,写成定簿。利用这一手段,继续在全国各地挖掘隐藏黑户,不但每年都挖掘出更多百姓,而且还有效的抵制了士族豪强占有人口的现状,从而增加财政收入,加强中央集权,为大隋的富强奠定了基础。
在这两项政策率先倒下的便是与关陇贵族有旧怨的山东士族,但是关陇贵族也高兴不了多久,当大隋一统天下以后,杨坚大量任用南陈人士为官,令这些与关陇贵族有仇的人,来清查北周旧地,与此同时,又让与南陈有仇的北齐人去南方搞。
杨坚这等硬撼世家门阀的魄力,可谓是空前绝后。
但不管怎样,此时的关陇贵族依然气焰涛天、不可一世,把山东士族和南方士族打压半点脾气都没有,唯独让山东士族和南方士族骄傲的,便是足以当古物收藏的族谱,每每数起某某前辈高人,心中就高出关陇贵族无数个等级了,并把关陇贵族斥责为小人得志的暴发户,可实际上,他们心里一边在鄙夷着暴发户,另一面却又羡慕得去跪舔关陇贵族,以期得到想要的地位。
比如太原王氏,他们愿意跪舔李渊,李渊自己也乐意,可若想利用他们李家、拿他们当枪使,太原王氏那就高看自己了。
没办法,大隋时期的山东士族的地位就是这么的低贱,谁让他们跟错人了,且自以为是的和魄力十足的杨坚为敌呢?
杨坚没有斩尽杀绝,已经够仁义了。
而这些企图在“大兴杨氏”子弟杨文会身上找存在感的山东士族子弟,生怕惹来杨丽华不快,当然不敢“以武会友”了,于是王思春便朝正东方的芙蓉楼拱手一礼,然后理所当然的向杨集说道:“非是吾等不愿以武会友,而是今日乃是公主寿辰,吾等若是动武,岂不大煞风景?素闻公主喜好风雅,以吾之见,还是以文会友为佳。”
杨集冷冷一笑,直接拆穿了他们的用心:“你们自幼接受饱学之士教诲,终日与经义学问为伍,于诗词之道也浸淫十几二十年,料定我文学造诣不如你们,便想以己之长攻敌之短,然后踩着我的脸面沾沾自喜,你们这种做法,不仅无聊、无趣,还很无耻。既如此,何不走出芙蓉园,去找不识文字的贩夫走卒比比?这样的话,更能显示你们的渊博。”
他们这边的对峙,引起隔壁那座凉亭那群人的注意,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边坐着的关陇贵族的子弟,只是这些人在家族中的地位较低,进不了芙蓉楼的领域。
他们对山东士族子弟并不陌生,只因山东士族素来以汉家正统自居,家中没有一件胡服,也没有一张胡凳,他们无论在哪里,衣服、头冠、鞋子、腰带都是古代的样式,这种装束在关中大地显得格外突出。
可是他们也不认识杨集,毕竟大兴城实在太大了,而杨集又没有在贵族子弟出没的平康坊红灯区厮混,所以他们不认识杨集并不稀奇。此时见到这些山东士族的子弟围着一对年轻男女,顿时纷纷走过来围观。
这些人一动,远近的人也都好奇地跟了过来。
王思春被杨集一语点破用心,勉强掩饰着窘意的说道:“杨兄多虑了,吾等只是想与足下以诗佐酒,至于大兴城的贩夫走卒,呵呵,他们不以诗词为长,不说也罢。”
杨集“嗤”地一笑,目光看向脸若涂脂,眼媚似醉的萧颖:“杨某有美在侧,秀色可餐,不需要无聊无趣的诗词佐酒助兴。”
王思春怫然不悦道:“诗词歌赋,怎么就无聊了?”
周围数十位关陇贵族子弟、山东士族子弟环绕,然而统率过千军万马的杨集却丝毫不惧,大剌剌地坐在长凳之上,完全没有起身打招呼的意识,只是面带微笑的说:“字圣仓颉造字,只为记事;而先秦诸圣作文,也是记载当时之事,经过思索,并从中得出诸多发人深省、开启民智的思想学说,这都是实实在在的实用之学、做人至理,经过后人解读、衍化、发扬光大,圣人之学已经影响到每个时代的每个家庭、每个人;成千上万种思想学说的文章是由一个个文字,这才是文字的价值所在。自从楚辞汉赋出来以后,文字就被所谓的辞赋家、诗人玩坏了,从而使字圣所创之字落入了下成,而你等成天吟诗作赋,简直就是助纣为虐。”
“杨兄此言差矣,诗词亦是圣人之学,岂可说是落了下乘。王某曾作咏荷诗一首:‘尽研沷出曳水莲,临风俏展傲亭亭。空枝不蔓擎蓬阙,十八玉子绵长情’。杨兄不认为此诗咏荷能够更增情趣么?”
这些锦衣玉食的世家子平素无所事事,专门聚在一处研究诗词,自负造诣极深,如今见杨集巧言推辞,便认为他不懂诗词,起了退缩之心,所以王思春直接就念上了。
不过他们这些人虽然精擅诗词之道,但却没有曹植七步成诗的本事,所以王思春念的是字斟句酌、反复修改过的旧作。
“杨兄以为王某此诗如何?还请不吝指正。”王思春拱了拱手。
“好、很好、非常好。”杨集“啪啪啪”的鼓完掌,以一种截然相反的口吻说道。
是人都听能出了杨集不以为然、截然相反的意思,王思春也不例外,他黑着脸问:“但不知杨兄认为好在何处?”
杨集看着犹如大公鸡一般趾高气扬的王思春,一本正经的说道:“你高兴就好。”
此言一出,顿时笑声四起。
这话侮辱不强,但伤害极大,比起直接说王思春诗不好还要伤人无数倍。
在众人哄笑之中,王思春一瞬间血灌瞳仁,血管差点气爆了!可也不敢冲上去教训这个混蛋,他也不傻,也没有兵器,而对方却已经把那大得出奇的阔剑拿在手中把玩了,真正拎起拳头上去打的话,倒霉的绝对是自己。
人群后面,杨丽华和裴淑英已经来了好久,恰好听到了杨集最后这两句,令裴淑英忍俊不禁的掩住了嘴巴,这句“你高兴就好”,与当初对高灵说的“多谢不嫁之恩”有异曲同工之妙。
戴着幕离的杨丽华望着把玩宝剑的杨集,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她开始有点担心了。
“杨兄有礼了!”清河崔顾对杨集倒是没有排斥之意,可是杨集对诗词的不屑却令他感到不爽,拱手道:“大隋与突厥的大同城之战令崔某颇有感触,如今人人都说大同城的英雄事迹,我看到的却是城内城外的累累白骨,曾作诗一首,也请杨兄品鉴品鉴!”
他略一沉吟,便徐徐吟道:“一番血战只为墙,让他三丈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虽然说诗词只是娱乐消遣之道,大隋也不以言论论罪,但是崔顾这首诗不仅否定大隋将士之功,竟然还要大隋让突厥“三丈”?
本心固然是怜悯战死的大隋军民,但这也未免太过分了一点吧?
如果大隋将士真的让了突厥“三丈”城墙,后果不堪设想,往重要里说就是卖国求荣、卖国求存。
“此诗不太妥当吧?”杨集冷冷的看了崔顾一眼:“大同城乃是甘州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此城一旦落入突厥之手,甘州、瓜州、凉州无险可守,轻则被突厥数十万铁骑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重则是突厥吐谷浑连成一气,使大隋北方、西北、西方长期饱受突厥和吐谷浑的袭扰。而你却鼓吹退避三舍的思想,甚至还讽刺和否定为大隋付出生命的军民。北齐重用你们这种人,活该亡国。如果你这种人当上高官,必将是大隋王朝的灾难。”
崔顾听了杨集的话,却是轻蔑一笑:“听是不听,是诸位的事,说是不说,却是我的权力。”
杨集有点理解惨遭李白抹黑的哥舒翰的心情了,哥舒翰为了拿下石堡城这个战略高地,不惜拿人命去填,可是到了李白笔下,却成“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而是说哥舒翰为了一己之私,让无数唐军士兵去送死。
杨集不知道哥舒翰听到那首诗时的心情,但他此时此刻,却是真的很想杀人。
文人的笔、文人的嘴,有时真的太可恶了,他们不问事情真相、不会考虑当权当政者的深谋远虑,只会轻率的以自己喜好去说、去写,根本不会想到自己的一支笔、一首诗会给英雄们造成多大的麻烦,从而导致一些英雄被黑得无法见人。
但是像李白这种喷子,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带给其他人的伤害,只管逮住某个人往死里喷。
杨集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忍住杀人的冲动,向崔顾说道:“你写这首诗,花了多长时间?”
崔顾为之一愣,从来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不过想了一想,还是十分坦诚地说道:“崔某作此诗时,用了半个多时辰,后来字斟句酌,陆陆续续改了一些文字,前后一共历时半个月。”
杨集摇头冷笑:“足下出自清河崔氏,生活条件、学习条件高出他人无数倍,可谓是衣食无忧,之后又有名师悉心教导至今。可写一首诗,还是需要花了半个月。如果你花这半个月时间去做实实在在的事,想必是可以做出很多利民之事。然而你却不思进取,把大好时间用在小道之上,如此虚度年华、令人惋惜!”
崔顾没想杨集竟然摆出了一副长辈的嘴脸,盛气凌人地教训自己,顿时怒道:“简直是一派胡言!孔圣人有云:‘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崔某字斟句酌的写诗,是责任、是态度。谁说是虚度年华?”
“我说的!”杨集恶狠狠一拍栏杆,猛然起身道:“我说你这辈子虚度年华,你这辈子就虚度年华,还有你……”杨集剑指王思春,“你们这辈子休想踏入仕途半步,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王思春不屑道:“凭什么?”
“凭什么?”杨集图穷匕见:“凭我是大兴杨氏子弟杨集、杨文会。”
“杨集?……”王思春、崔顾等人的脸上尽皆露出骇然神色。
他们不知道什么大兴杨氏、也不知道杨文会是什么东西,但是“杨集”这个名字却是早己名扬天下,他们自然是知道的,现在一一对照,终于明白所谓的“大兴杨氏”分明就是大隋王朝皇族嘛。
甭管以前以后如何,就目前而言,“大兴杨氏”是唯我独尊的世家门阀,别说是单独一两个世家门阀了,便是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南方士族这三大政治利益同盟,都是望而生畏、退避三舍。
五姓七宗固然是以整体的形式对外,但七宗之间的竞争相当激烈,不然太原王氏也不会攀附李渊这个自附于陇西李氏的“破落户”了;而宗内各个分支,同样暗流涌动,只要今天发生的事情出去,其他支定然借机来打压他们。
关键是他们惹火了军功赫赫的杨集不说,而且还有那首“反诗”、卖国诗为证,家族恐怕想杀他们的心都有了,怎么可能还去举荐他们?
后果之严重,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哪还有方才的气焰?
“还有荥阳郑元珣、博陵崔浩、范阳卢明月、范阳卢明亮、范阳卢明星、范阳卢明辰!”杨集目光扫视着面如土色的六人,冷冷的说道:“本王给过你们机会,也将好话说尽,并且明确说不会写诗,可是你们不但没有退走,反而咄咄逼人,逼着本王作诗,既然你们这么喜欢作死,那就一起虚度年华吧,以后也不要踏入大隋仕途了。”
杨集自然知道关陇贵族各族、五姓七宗、南方士族内部矛盾重重,各支各系首领都想当本族“太子”,暗斗的激烈程度,不比皇子争储低多少。
这些人得罪了自己倒是无妨,关键是那首鼓吹绥靖政策、讽刺军民的诗,令他极度不爽,但他又不能杀人,所以借他们内部矛盾,给反对派创造机会,最终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
杀人,未必非要亲自动手才算;借力使力、借势杀敌才是上上之策。
“诗词只是陶冶情操的小道,可助游兴、助酒兴、助乐趣,其作用也不过如此而已,于国于民实无半点帮助。你们咬文嚼字、字斟句酌之时,可知本王已经为朝廷、为社稷、为天下黎民做了多少事?”
杨集不屑地看了这些欺善怕恶的山东士子一眼,继续说道:“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不过是武士凯旋归来、文人利国利民之后的消遣之物罢了。历代明君谁以诗词强国?历代名臣名帅谁以诗词建功?地方良吏谁以诗词帮助百姓吃饱穿暖?不要朝廷官员了,就是你们的长辈,谁会把半个月的时间浪费在无病呻吟的诗词之中?”
像训孙子一般的说到这里,杨集又专门向崔顾说道:“为了大隋王朝的大好河山,无数英雄勇士在战场之上抛头颅、洒热血,广袤的大地上埋葬了无数英魂,可谓是一寸山河一寸血,一抔热土一抔魂。而你这个窝囊废居然轻描淡写的来他个‘让他三丈又何妨’?回去告诉你的‘主人’,大隋疆域虽大,但没有一寸是多余的。”
这番话引了诸多关陇贵族子弟的共鸣,纷纷给杨集鼓噪帮腔。
“好一句‘大隋疆域虽大,但没有一寸是多余的’。为了守御一寸领土,我大隋儿郎哪怕一寸山河一寸血又何妨?”
“是啊,我也觉得大丈夫要么在沙场立功,要么主政一方、造福百姓。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只是派遣之物,实际上没有什么用,若是把精力尽付于此,那就是不务正业了。”
“……”
以五姓七宗为代表的山东士族崇尚儒学,一向以清流自居,文教方面自然显得十分出色。
而关陇贵族一直在战乱纷起、群雄割据之中度过,为了生存,关陇贵族独尊军武、鄙弃儒学,虽然也都读书、诗词之道也有一定造诣,但是综合水平却远远逊山东士族。
再加上关陇贵族崇尚武力,对诗词看法跟杨集完全一样,平常就跟大兴城内的山东士族子弟明里暗里较劲,但是偏偏又说不过他们,很多时候都动手,但这毕竟落了下乘,赢得了架,却输了理。这时候有杨集出头,且把“亡国奴”的子弟们训得跟孙子一般,纷纷兴奋的跑出来帮腔,痛打落水狗。
但是那些没有被杨集封杀的山东士子,却也十分有种,展示了语言上的反击。
刹那之间,场面变成了关陇贵族子弟和山东士族子弟之间的口水战,双方指手划脚、骂得脸红脖子粗,保持了大半天的文质彬彬、温文尔雅风度一扫而空。
个个本性流露。
反倒是杨集变成了局外人,跟萧颖躲在一边,津津有味的饮酒观战。
同样在观战的杨丽华忍不住说道:“这个金刚奴,太会惹事生非了。”
裴淑英见到关陇和山东子弟争执不休、破口大骂,都快演变成斗殴了,她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闻言笑道:“公主,惹事生非的是卢郑崔王那几个,而且是他们咄咄逼人,惹火了卫王。至于被迫还击的卫王,每句话都有道理。”
杨丽华诧异的看了裴淑英一眼,这丫头虽然性婉顺、有容德,却又很有主见、异常冷静,想让她活泼起来相当不易,如今这丫头竟然对无赖、恶霸一般的杨集另眼相看,着实是咄咄怪事。
杨丽华虽然经历丰富,但许多世事依旧是她无法搞清楚的。比如说眼缘这种东西,就是她这个“巨婴”所无法理解的东西。
就在杨丽华打算派人去阻止之时,杨集用剑鞘“砰”的敲了一下亭柱,见众人看过来,便说道:“今天是乐平公主的寿辰,大家适可而止。”
“遵命!”众人都服服帖帖的应了下来。
杨集执扇的的右手一抖,只听“唰”的一声响,扇面瞬间打开。
随着折扇一张、一挥,众人眼中的杨集气质为之一变
之前是懒散、狡黠。
而此时却是清新脱俗、丰神俊朗,又透出浓浓潇洒气度,浊世佳公子的形象猛烈的击中了在场女子的心。
一柄古怪的扇子!
竟然有改变一个人气质的魅力?
之前他们认为男人,不管是用团扇,还是宫罗扇,都是个娘娘腔,而棕扇又老过老气,是以年轻男子出去时,哪怕遇到再热的天气,也没有一柄属于自己的扇子。
可现在——
杨集这柄古怪的扇子,令他们觉得自己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扇子。
“大王,此扇何名?”有人问道。
“折扇!”杨集风骚的扇了几下,然后像秋官一般,轻易的用单手合了起来,说道:“打开时将帅提百万雄师、怒斩敌寇;折叠时是文臣干吏治理天下,令百姓安居乐业;一柄折扇是一个家庭,打开的是丈夫气壮河山豪情,折叠的是妻子忧思难眠的情丝:一柄折扇是一名战将两种情思,打开时是浴血沙场、纵横万里之豪情,折叠时是抚战友尸、痛哭悼念……”
杨集说罢,带着萧颖向外走去,走一步吟诵一句,两首五言诗脱口而出: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雕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静,很静。
听着这两首诗,所有人都听傻了。
前面那一首、最后那句“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不但是对山东士族子弟的蔑视,还劝勉大家:男子汉大丈夫宁可去当一个百夫长,也不要学这些玩意闭门打磨无病呻吟、毫无用处的诗词;后者那一首则是展示了大隋将士在艰苦环境中为国立功的豪情壮志,以及百折不挠的作战精神,这又与杨集率军突袭大湖区的经历十分吻合。
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出一首已是不易,而要作出杰作更是难如登天,可是杨集此前再三表现了对诗词的不屑,显然他在这上面并没有耗费心力,那他一气呵成的现作两首盖世之作,就尤见功底和天赋了。
其中也有一些人目睹了杨集在凤鸣楼的表演,只是晚上光线不好、距离又远,所以都看不清他的长相,虽然有壮怀激烈、史诗一般的“十面埋伏”琵琶曲,以及一首长短句,可是前者是音乐,而后者几近淫/诗一般的东西,所以大家认为杨集在诗词之道没有成就,所以山东士族子弟挑衅时万般推脱;可是他现在随随便便就写出两首比较应景的经典杰作,可见淫/诗般的长短句只是闹着玩,而之前拒绝作诗也并非是惺惺作态,而是真的瞧不起诗词。
这种对诗词的态度和杰出成就所形成的强烈反差,才是最令人惊艳、最令人震撼的。
裴淑英眼中倏然闪过一抹异采,向杨丽华说道:“公主,卫王竟然在诗词也有如此深厚的造诣,真是让人想不到。”
杨丽华兴致缺缺、不以为奇的说道:“他从小就是这样,随随便便就能出口成章、佳句不断,只是他太懒、太不正经了。”
“懒?不正经?”裴淑英更加好奇了。
“是啊。”杨丽华颇为遗憾的说道:“懒是因为他说出某个佳句以后,要是有人出声打断,他就再也没有下文了,还怪大家谋杀,最后问他时,他连日自己说过都忘了。他根本就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只顾着打架斗殴,而这两首完整的诗,是相当罕见的诗了。”
“至于不正经,一方面是他喜欢以古里古怪、流里流气的方式曲解古文,很多让人倍加推崇的句子,到了他嘴里就全变了,有时候连宫中大儒、夫子都被他带歪了,甚至还赞同他的歪理邪说。最典型的就是‘君子藏器于身……’咳!”杨丽华干咳一声,略过不表,然后在裴淑英求解的目光下,继续说道:“另一方面说是喜欢写歪诗,比如说‘春晓’。”
还在好奇“君子藏器于身”被曲解成怎样的裴淑英,听到这个诗名,不禁说道:“这诗名很好、很有意境。”
“诗名是好,可诗句就未必了。”杨丽华忍俊不禁的念道:“春眠不觉晓,处处蚊子咬;啪的一巴掌,不知死多少。”
“噗嗤!”
听到这样的诗句之后,裴淑英喷笑出声。
杨丽华似乎来了兴致,笑着向忘年之交分享家中趣事:“还有一次,我阿娘生阿耶的气,阿耶很是着急,但又没办法。于是金刚奴给他出了个主意,并且写了一首名叫《卧春》的长短句,让阿耶念给阿娘听,其实诗名的谐音是《我蠢》,而诗句则不断说自己是大笨驴;阿耶被表面上的文字骗了,完全没有意识到文字下面暗藏的意思,可是没有见过文字的人,却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听出来。阿娘听了一遍,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阿耶不知阿娘笑什么,于是又念给阿?听,听了阿?一说,才知道自己骂自己。”
“然后呢?”
“阿?被打了一顿。”
“……”
第138章:芙蓉园遇刺
芙蓉园辅岛的事件,以肉眼可以的传遍了芙蓉园,壮怀激烈、气势磅礴的《从军行》、《塞下曲》获得一片赞誉。
隋人好诗绝非偶然,自大隋一统天下、步入盛世起,衣食无忧、安全无虑的贵族便有了精神文化的追求,使诗词歌赋有了崛起土壤。
发展至今,诗坛虽然虽然仍旧处于萌芽阶段,但世家门阀、寒门、民间富商等阶层好诗之风已经盛行,杨坚、杨广、杨素、薛道衡、虞绰、萧琮等人都是作诗好手,只不过写出好诗的人却是凤毛麟角。
并不是说大隋王朝君臣、文人脑子笨,而是诗体、诗风、诗骨和大隋官制一样,处于草创阶段,尚未形成正式的文体。
以玄学为指导思想、不思进取的南朝,盛行题材狭隘、工于辞藻、靡丽颓废、思想空洞的齐梁体,以艳诗为主。
大隋一统天下后,南北文化发生了剧烈的碰撞,天下文人认识到齐梁体很有问题,于是诗的改变被推动了:一种是形式的改革,而齐梁体在平仄声韵上的完善,起了巨大的作用。
第二种是内容上的改革,代表人物就是杨广,他反对沉沦靡丽的诗风,提倡言之有物,但是他本人的风格却有浓重的齐梁体之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最初学的就是这个,即便后来意识到不好,想要推倒它,却又破不了这个格局,比如说他以前的《喜春游歌》——“步缓知无力,脸曼动馀娇。锦袖淮南舞,宝袜楚宫腰。”
前两句就是六朝遗风,后两句尽显女儿态,这正是他所反对的齐梁体、宫体诗的味道。不过他现在写的诗,在内容上已经摆脱了空洞无物齐梁体、宫体诗,然而寄托的情怀还停留在咏怀这个阶段,尚未达到《饮马长城窟行》“风骨凝然……一洗颓风,力标本素”的境界。
而杨集拿出来的《从军行》是堪称是豪放诗、边塞诗、军旅诗、言志诗的创始之作之一,起到了引领作用;而《塞下曲》则是最经典的成熟之作,这又为诗人竖立了一座努力追赶和超越的丰碑,一下子打破了大隋诗坛蹒跚前行的壁垒,直接升华到了诗歌最成熟的阶段,可谓是意义重大、影响深远。况且诗的本身都是经典名作,想不轰动都难。
只是如此一来,杨集和萧颖却都暴露了,前来道贺的太子妃萧婉亲自来把萧颖拎走了,虽然杨家、萧家支持他们小两口私底下交流,但一男一女在众目睽睽之下独处还是不妥,要是被那些长舌妇看见了、知道了,会生出很多闲言闲语,以讹传讹,最后害了妹妹的名声。
萧婉有过当王妃、太子妃的丰富经历,知道皇族鸡毛蒜皮的小事,一经传出,总被放大无数,而妹妹和杨集年纪都小、心性不成熟,更不懂人情世故、人言可畏,所以当独孤敏离开京城之后,她格外关心这两个小家伙,一听杨集又搞出事来,便在第一时间将萧颖拎走了。
变成孤家寡人的杨集觉得没意思,就打算回家了,以他对杨丽华的了解,自己去不去拜寿,她都不会放在心上,说不定心中还巴不得他不去,免得丢她的脸,以前也是人到礼物就够了,所以去不去都不重要。
当快步走出廊桥,前面是绕着主岛的观景石径,靠河一面种满垂柳,柳叶已经枯黄脱落,只剩下千丝万缕一般的柳枝在风中飘摆,而另一面是灌木花从,沿着斜坡石阶向上,则是芙蓉楼的主建筑。
“卫王,请留步!”一名白衣少女从后面气喘吁吁的从后面匆匆追来。
杨集闻言转回身子,才意外地发现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裴淑英,微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我们又在芙蓉楼遇到了。”
大半年不见,裴淑英长高了一点,身子也不像上次那么单薄,已出落得如同一朵亭亭玉立、含苞欲放的水莲花。
她穿着一袭白色的窄袖深衣,外披白色轻纱对襟半臂,腰间以帛带系扎,乌鸦鸦的秀发梳着‘飞天髻’,因是尚未出阁少女,面前飘下两缕秀发,髻下留一段发尾披垂肩后,从正面看去,仿若燕子的剪尾,显得典雅又俏皮,在柔和的阳光里凝固成一副优美的画卷。
裴淑英盈盈的施了一礼,见到前方不远处是芙蓉桥,稍一思索便知道杨集要走了,轻声问道:“卫王,你不去芙蓉楼拜寿了吗?”
古人比较讲究,拜寿的时间会卡在寿星出生那个时间段,而杨丽华出生的时间在申时末,也就是下午18—19点左右,所以正式宴席安排在晚上,整个白天都是给大家交流所用。
“没时间去了。”杨集笑了一笑,随便找了个借口:“马上就要去凉州了,我这个刺史事情还是蛮多的,也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不能因私废私。”
裴淑英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一下,一双点漆似的眸子便定在杨集身上,眸中隐有了然神情流动。
她幼年时也是个活泼好动的姑娘,后来患了一场病,因为需要长期调理的原因,渐渐就足不出户了。性子也越来越恬淡,心思变得异常细腻。她能从杨集语气中感受到他对杨丽华的淡漠,若是真的有事,早上送了礼就可以走,何须等到下午、何须等到萧颖不在?只不过皇族的事,实非她一个小姑娘所能问。
她见杨集向前步行,便挥动宫罗扇,和杨集并肩而行:“卫王今天所作之诗,大气磅礴,我要是大好男儿,一定会从军当名百夫长,然后将腰下剑,斩楼兰。”
杨集赞许道:“娘子有此壮志,可比那些只会成天吟诗作赋的读书人强多了。”
裴淑英问道:“读书人和‘只会吟诗作赋的读书人’有区别吗?”
“大有区别!真正的读书人学的实实在在的实用之学,然后用这些知识来造福百姓。‘只会吟诗作赋的读书人’作出的诗,则是可有可无的锦上添花。”杨集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征战用不到诗、治理用不到诗、奏对用不到诗、政令用不到诗,便是晚辈接受长辈考量时,也同样用不到诗。所以它只是菜肴中的佐料,没有佐料,菜肴照样可以吃。”
“卫王言之有理!”裴淑英抿嘴一笑:“不知卫王作这两首诗,用了多少时间?”
杨集狡黠地答道:“我不知道别人花多少时间,反正我是随口就来。”
裴淑英赞道:“卫王对诗词毫不在意,随口就能写出如此佳作,看来对于真正的诗词大家,妙言佳句信手拈来。而崔顾花了大半个月时间写的诗,中规中矩、毫无特色,可见不是什么写诗的料子。”
杨集点了点头,冠冕堂皇的说道:“诗为心声,是刹那间的感悟、情怀,剩下的也不过是对具体措辞的斟酌,以求对仗工整、平仄相间、合辄压韵,若是花费漫长的时间修饰,最终得出的诗不过是华丽空洞的文字而已,诗意已经面目全非;所以我认为文字、句子不必刻意去追求华丽佳美,一首好诗,只凭气势、诗骨就能碾碎一切空洞之物。”
正行走间,杨集忽然感到眉心一阵酸涩,心中升起一种毛骨悚然的不舒服之感;这种危险的气息,他在打架斗殴、战场之上经历过无数次。
战场之上磨练出来的经验让杨集在察觉到杀机袭体的瞬间,就把裴淑英扑倒在灌木、花丛之中。
三支弩箭从湖面三个不同方向激射而来,几乎是同时从杨集和裴淑英头顶上飞掠而过,“噗噗噗~”的钉在头前。然而危险的气息并未就此消失,反而更加强烈了。
“刺客找的是我,你在这里别动。”杨集心知这是针对自己的杀局,若是将裴淑英带在身边,不仅令自己束手束脚,甚至有可能害了她,于是低声向吓得尖叫的裴淑英吩咐了一声,双手往她身上重重一按,身体瞬间向前滑行了几步,然后借助灌木丛的掩护向前奔跑。
“噗噗噗~”一连串闷响声中,又有六枚弩箭深深的刺入了奔跑的杨集身后。
危险的感觉暂时消失,杨集凝神看去,弩箭是从湖中三艘画舫来袭。而这一带正好处于偏僻地带,几乎没有客人行走,可是对方却能在此等候,足以说明一直有人跟着自己,并紧急部署这场刺杀行动。
没有人会想到刺杀来自湖中,杨集同样以为芙蓉园防卫十分周全,因此,当十几名一身短打的刺客手执刀剑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也不禁感到凝重。
没有多余的废话,当这些出现的一瞬间,便对杨集展开了袭击。
杨集这时已经把麒麟剑拔出,他的剑刃形同槊锋,而剑柄有一截是扁平的,这恰好又与剑鞘吻合,反手一插,卡簧一卡,就变成一柄长有五尺六的短槊。
他见来犯之敌比较多,自然不会傻得去跟对方近身搏斗,故作姿态的主动迎了上去,到了中途时,才把麒麟剑和剑鞘合二为一,调转头来,便向一名冲得最快的刺客砍了过去。
刺客们凭借丰富的刺杀经验,都计算好了横刀、宝剑的长度,知道在哪里出手、什么时候出手最合适,完全没有料到杨集的宝剑这么古怪,在愣神一瞬间,便想止住脚步,然而杨集岂能给他们机会?
“噗嗤~”
一颗脑袋被杨集砍了下来,疾奔中的刺客就这样直挺挺的无声倒在杨集身前,四肢抽搐了几次,没有了声息。
杨集得势不饶人,依仗武器长的优势,远远的使用起了沙场战技,三尺多长的兵器差距,在此时却成了刺客们难以逾越的天险。
“啊啊啊!”
刺客杀在接连不断的血花中发出了阵阵惨叫,冲上来的十多名刺客,没有一个能够靠近杨集武器的范围之内,仅仅只是片刻之后,十几名刺客尽数倒地,有的断了腿、有的断了手,更惨的人是被锋利的麒麟剑腰斩,一股股狂喷的血箭在阳光下如梦似幻。
事实证明,刺杀之道只能小打小闹、偷鸡摸狗,遇到战场杀技,刺客的剑术和刀术的作用十分有限,马战和步战完全是两回事、战场跟斗狠也是南辕北辙,当刺客失去了偷袭和武器的优势之后,他们的剑术刀术完全失去了用武之地;更重要的是刺杀只是刺客为生的手段,是一种买卖,他们很少有人愿意为佣金搭上自己的生家性命,一击不中立即退走是他们行刺的准则,一旦失去获胜之机便会逃窜,这也使他们失去了直面生死的勇气和魄力,所以他们的作战意志不但不如勇往直前、以伤搏命的战将和士兵,甚至远不如各大世家门阀的死士,简而言之,就是没有职业道德。
和这些刺客相比,杨集秉承的却是你死我活作战信念,气势上、意志上自然不是这些刺客能敌。而交战的战场之上,最先死去的,往往是贪生怕死之徒。
大局已定,但从战场上归来的杨集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和懈怠,从这些刺客的身手来看,显然是炮灰一般的货色,真正的杀手恐怕还在后头,但是他也不知对手人在何处,于是手握‘长剑’装模作样的走向了裴淑英,便在此时,心中警兆又生,后方灌木哗的一声响,一道身材魁梧的绿色人影倏然出现,手中横刀化作一道流光,刺杀杨集后背。
横刀单面开锋、厚脊薄刃、直脊直刃,后世的东洋武士刀即是效仿此刀,十分锋利。
杨集身体在不可思议的情况下诡异一扭,对身体完美的掌控以及有所准备,让他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这一刀的同时,还顺手将合在一起则是如一根铁棍的折扇捅向了刺客。
对方在杨集避开这绝命一刀的同时明显吃了一惊,然而对方同样避开了折扇,如影随形般再度袭来,对手中战刀的掌控刀极高。
“哼!”杨集眼中闪过一抹冷芒,铁扇虚空一挡,‘当’的一声响,把对方的刀震偏,虽然幅度不大,却已经足矣避开要害,令对方失去最后刺杀的机会,连忙退了回去,并以江南的口音的说道:“卫王好本事!”
杨集回身看去,见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绿衣人,他也不多问,先把扇子甩了过去,人也紧跟其后冲向这名魁梧的刺客,在对方打飞扇子时,一剑向对方的脖颈劈去,剑势凌厉,令人窒息。
此人正是贺若弼雇佣的张仲坚,虽然贺若弼已经死了,但他毕竟是一个组织之首,既然收了别人的三万两黄金,该做的事情必须要做,要是能杀了杨集最好,杀不了也无所谓,但至少可以向手下展现一言九鼎、信守承诺的形象。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已经表明退走的立场了,可杨集却根本就没有和他寒暄,既没有问他为何冷箭袭人等等,上来一剑便是夺命,行事异常果断狠辣。
杨集剑势太猛,张仲坚连忙举刀迎战,刀剑相击,只听‘咔嚓’一声响,张仲坚的横刀被麒麟剑一削两截,长剑威势未消,锋利的利刃向他脖颈狠狠地斜劈而下。
意外的断刀惊得张仲坚肝胆皆裂,眼看剑刃已至脖间,他大吼一声,身子向后一仰,千钧一发的避开致命一剑。
他虽然身材魁梧,但是身手却异常灵活,仰头的同时,身体也跃了起来,在空中空翻,霎时便翻出了一丈多远,不等他继续空翻,杨集飞步上前,将长剑猛然向前一刺,‘噗’的一声,剑尖狠狠地捅进了他的屁股。
“啊”张仲坚惨叫一声,将未尽的空翻继续进行,如是一来,屁股被撕开了一道长长的深可见骨的伤口,但他此时也顾不上了,趁着剑尖脱离身体、杨集重新蓄力之际,四肢着地的往前刨,不等杨集追到,身体像头老虎一样向前一跃,如此连续几下,“噗通”一声,跳进了湖中。
杨集也不追杀,但是到了此刻,心神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之前的一阵弩箭给他带来的冲动实在太大了。
站在那里默默地观看湖中那人,不久,那人就游到了数十米外画舫,那人被船上的人接上画舫时,面具也掉了,当他下意识的看向这边,杨集也记住了此人的相貌。
待他们扬长而去,杨集才拆分宝剑、拾起折扇,向花容惨变、簌簌发抖的裴淑英走了过去,将她扶了起来:“淑英娘子,已经没事了!”
裴淑英忽然一头扑在他怀里,痛哭不止。
这场刺杀对于杨集来说,除了最先的暗箭之外,几乎就是玩闹一般,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心中自然没有丝毫担忧,可裴淑英却是时时危惧,只因怕自己影响到杨集,便死死的捂着小嘴,不敢出声,这份恐惧感比身在局中的杨集多了无数倍,直到杨集得胜归来,方敢痛哭的宣泄心中恐惧。
过了良久,她才镇静了下来,颤声道:“卫王,咱们去人多的地方吧。”
这年头什么凶残的猛兽都有,病死、饿死、被土匪杀死的人相当多,裴淑英也不是没有见过尸体的人,她对地上惨烈的一幕并不害怕,只是那一场厮杀,着实令她吓破了胆。
“好!”杨集见那些重伤的刺客都服毒自尽了,也不想在这里多呆。
离开以后,吩咐巡逻士兵前来收拾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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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蓄势
杨集上一次遇刺的幕后主使是贺若弼惹,结果不仅把他一族玩死了,还把独孤顺、独孤陀、元胄、元岩、宇文弼等人拖下水,导致这几人死的死、罢免的罢免,然而只过一个晚上、半个白天,杨集在芙蓉园又搞出一堆破事。先是遇到山东士族子弟挑衅,将之封杀,接着写了两首好诗,人们还在津津乐道的谈论,他又一次遇刺了,而且还是大白天。
消息传开,大兴城一下子蒙上了一层阴影,随处都能看到巡城士兵,甚至左右武侯卫府士兵也加入了搜查范围。人们率先怀疑的对象,便是独孤家、元家、窦家、宇文家,他们四家的损失的源头是杨集和贺若弼之争,贺若家虽然湮灭了,可是杨集还在啊。
这四大世家记恨杨集很正常,尤其是独孤家更是首当其冲被怀疑,毕竟独孤陀承认自己贪图卫王府财路,才卖国一般的勾结突厥入侵大隋,并且扣留军情、伏击长孙晟,他为了财富连大隋都卖,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做的?况且独孤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恼恨之下,刺杀杨集显得合情合理。人皆此心,也令正在办丧事的独孤家陷入了风口浪尖。
杨集对那刺客的样貌记忆尤新,回到家里,他就便利用素描画法,把那名刺客的相貌栩栩如生的画了出来。
“大王说的刺客,是此人?”看到杨集勾勒出来的画像,紧急前来询问的刑部尚书李圆通变了脸色。
杨集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李尚书认识此人?”
“我不认识此人,但我知道这是朝廷的通缉要犯。”李圆通说到这里,拱手问道:“大王,您应当听说天下第一豪侠虬髯客张仲坚吧?”
杨集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
李圆通说道:“游侠之风在关陇极盛,这些所谓的虽然不乏有本事之人,可是九成九以上都是地痞无赖,这些人以骗吃骗喝骗钱为目的,纷纷投到某些权贵子弟麾下,然后欺行霸市、欺男霸女,弄得关中大地乌烟瘴气,这些人不怕律法、不敬鬼神,但是他们却把虬髯客张仲坚视如神明,而大王所画之人与争相传颂的张仲坚形象极为神似。”
“虬髯客张仲坚?”杨集心情变得有点复杂起来。前世读遍梁古金的武侠小说,总觉得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大侠人生很精彩,他们总是轻易获得各种美女投怀送抱、有花不完的钱,也总是那么的潇洒不羁、快意怨仇。然而随着年龄渐长,已经对武侠小说不感兴趣了,虽然说武侠小说是成年人的童话,可是成年人历尽世态冷暖后,知道童话都是骗人的;再看《笑傲江湖》时,才发现最可敬的人,是曾经最痛恨的“华山世家”家主岳不群;而最可恨的人,是自私自利、以自我为中心的白眼狼令狐冲。
当自己融入‘大侠’横行的大隋,算是真真正正的知道大侠是什么东西了,他们分明就是杀人越货、夺人田产、霸人田土的土匪恶霸,分明就是安定社会的破坏者。至于这个张仲坚,从今天的表现来看,则是一个杀手组织的头目,也不知他是自己单干,还是像“红拂女侠”这样,效忠于某个世家门阀。
“正是此人!”李圆通苦笑道:“此人已经杀过四个州的刺史、长史、司马,乃是朝廷通缉要犯,想不到今天胆大包天,竟然前来刺杀大王。”
“莫非朝廷就没有努力过?”杨集听出了潜下之意,那就是朝廷也拿张仲坚没办法,杨集对这也能理解,毕竟全国并网的后世也有通缉犯抓捕不到,现在这年头要抓捕一个想躲的人实在太难了,他只要随随便便一躲,就找不着人了。但杨集并不打算干涉什么,朝廷三法乃是大隋中枢都不是他能做主的地方,保持一定的低调对他没有坏处。
况且此番遇刺不是没好处,不但知道张仲坚的本身武艺就那样,还有扩张侍卫队的借口,毕竟自己在短短几天内,接二连三遇刺,难道就不能像杨素那般养士?重要的是此案一天没有破,刑部就永远处于低人一等的地步,
至于背后是谁指使的,自己也是无能为力,但是今天这个旧账却能成为他手中一把利器,到实力足够的时候,是谁指使张仲坚已经不重要了,或者说,他希望望是谁指使都,那谁就是幕后指使者。
看着杨集疑惑的目光,李圆通摇头苦笑道:“海捕文书早已下发,朝廷没季都会追问,可问题是谁也不知道张仲坚长什么样子,画师画出来的画像,恐怕连张仲坚都认不出是他自己。”
他看了杨集这张栩栩如生的素描,又信心十足的说道:“不过现在有了大王此画,我可以令人刻成雕版,印出栩栩如生的画像,然后发海捕文书于天下各州。”
杨集听得心头一动,缓缓的说道:“张坚仲此人能杀就杀,本身武艺还是其次,关键是他的渗透能力、人数未知的部下令人心寒。这一次是我幸运,下一次就未必了。请李尚书在通缉令上补充一条。”
李圆通行礼道:“请大王示下。”
“若是官府、军民抓到或是杀了张仲坚,卫王府额外奖赏黄金三千两。”
杨集相信金钱的能力,而王府最不缺的就是金钱,当这份赏金通缉令张贴天下,定能让他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无处容身。
与大隋军民相比,杨集心中实际更相信张仲坚的属下,那些亡命之徒为财杀人,当这份悬赏令一出,恐怕会有许多人盯着张仲坚的人头,最终就算搞不死他,也能令他食宿不安。
等李圆通告辞,杨集坐在椅子上思索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向下首的公孙桓说道:“夫子,接二连三的刺杀虽然都让我有惊无险的躲过了,但下一次就未必了。而我发现府中侍卫虽然战斗力不俗、十分忠诚,可是他们都只能堂堂正正的在正面作战;而死士和玄武卫崇尚的也是以进攻为主,在防守方面都存在严重的不足。我打算把玄武卫、朱雀卫打造成攻防兼备的防卫力量,朱雀卫非一日之功,可以暂时不管,但是玄武卫必须立即转变作战思维。”
今天的刺杀虽然和府中侍卫没有半点关系,但是这些事件令杨集对府中侍卫产生了反思,从目前来看,几个番号的私人武装都有极大地弊端,都侧重主动进攻、被动防守,就算今天带侍卫,侍卫们也会沦为活靶子,若非杨集从小打到大,养成了敏锐的嗅觉,对危险有一种野兽般的洞察力,今日恐怕在劫难逃。
而且随着杨集正式步入仕途,他在大隋内部的敌人也从纨绔子弟,变得了纨绔子弟的家长,而那些人的背后都站着一个世家、一方势力、一个政治利益集团,要是他们在政斗中弄不死自己,未必不会朝家人下手;独孤陀都明确的表明了态度,他最终目的是夺老娘的商道,但正常竞争不过、官方力量也不足,这才联手步迦可汗袭击老娘的软肋,企图把自己杀死甘州,自己若是不幸战死,当自己为命根子的老娘会崩溃,如果反过来,老娘和萧颖又何尝不是令自己的软肋?她们要是出事,自己又何尝不是方寸大失?如果有人利用今天这种方式来这双婆媳,那杨集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成立类似中南海保镖的私人部队,已经刻不容缓,如果有这样一支攻防兼备、发现危险并率先排除危险的部队,被刺杀的系数将会降低无数倍。
杨集看过特种兵、保镖的书籍和影视作品无数,脑海之中有些类似的理论,加上这时代训练斥候、死士的方式,完全可以打造出一支保镖队伍;府中侍卫、玄武卫、暗处死士战斗力和忠诚都不容置疑,但他们缺乏主动去做事、主动去发现危险和排除危险的意识,真到了关键时刻,这种过度的依赖会误了大事;所以这方面还需要专门的人来培养,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进行对抗演练,不间断的在不同环境玩躲猫猫游戏。
“公子所虑极是,老朽下去以来就着手安排,对玄武卫进行整改,明确他们的职责,但不知人员方面是用这些人,还是重新挑选?”公孙桓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他身兼王府总管以及玄武卫的武师职务,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跟在杨集身边,短时间内,他是可以就近护卫杨集,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像枘所说那般,训练一批专门保护杨集、独孤敏、萧颖的护卫,的确可取,而且还必须抓紧时间来训练。
“人选就从府中侍卫、玄武卫、死士中择优录用,最好是专门弄出一些合击之术。”
这三支私人武装的单兵素质已经足够了,但配合的话恐怕不行,尤其是堪称一次性用品的死士,别指望他们懂得战阵之术。至于怎么去做,杨集相信公孙桓会比自己更强,没必要事事都要自己去插手。
“老朽明白了!”公孙桓想了一会儿,又问道:“能否传授吐纳术?”
“可以!”杨集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吐纳术就是古武术的中的‘内功’,是以人体三宝中精气神为基础,运用逆练之法将人体后天的精气神调节为己用。辅以药物来练习的话,能使人五脏六腑气血充足、精足髓盈,让人迅速从疲劳中恢复过来;外在的表现是反应灵敏、耳聪目明、身体健壮,体格异于常人。
只是拥有这些吐纳术的人都不愿意外传,且为了防止外泄没有著书于纸张之上,使许多吐纳之术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再加上后世热武器的崛起,一个十岁小孩就能一枪打死一名强壮的绝顶高手,这就让古武术失去生存的空间,最终沦为一种强身健体的体育运动。
而武侠小说中的内功其实就是以古武术中的吐纳术为基础来描写的,只不过夸大了无数倍,写得跟神仙一般的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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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义坊西北角,有座占地百亩的豪宅,这便是唐国公李渊的府邸,李渊的李家和其他关陇贵族一样,其先祖李虎也是六镇戍军之一,当初也名胡化汉人,但随着北魏内部胡汉矛盾猛烈爆发,代表鲜卑人利益的贵族策动了六镇士兵发动起义,最后被北魏汉化的拓跋氏借柔然军队之力加以镇压。
战败以后的数十万名六镇胡人和胡化汉人,纷纷被打散安置到北魏腹地,其中有五镇军民被安置在河北河东一带,后来就形成了高欢的东魏、北齐势力;而六镇中中的武川镇军民则被安置在关陇,他们慢慢的聚集在英明神武的一代枭雄宇文泰身边,最终形成关陇势力,这也是为什么有那么多隋朝名将名臣祖籍是武川的缘故。
在宇文泰强势崛起之际,李渊的祖父李虎也强势的登上了政治舞台,成为关陇八柱国之一,按照宇文泰归藉关陇的命令,李虎便自附陇西李氏,成为陇西李氏一支旁系。
尽管李渊的祖父李虎地位高崇,但他父亲李昞没有赶上隋朝建立就死了,而李渊当时只有六岁,这也让李家没有抓住大隋代周的机会进一步强大,事后更没有分到废周建隋的红利,没有什么顶梁柱的李家由是迅速没落。虽然念旧的杨坚依然封李渊为唐国公,但是李家在关陇集团之中,只能算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李渊长大后待人宽容、谨慎胆小,这样的性格加上不能为凭家族,首先便是皇帝信任的先天条件,再加上李渊的姨母是独孤皇后,所以杨坚特别器重李渊,累转谯、岐、陇三州刺史,使李渊从遥远的徐州,步步向关中大兴靠近,不出意外的话,迟早会步入中枢。
但是李渊却感到十分忧心,一方面是来自“一朝天子一朝臣”,器重他的杨坚年纪已经大了,一旦他老人家不在了,新帝还会把这份器重延续下去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只因他至今都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在众多刺史面前,显得十分平庸,特无优势可言,新君怎么可能重用这么一个人?另一方面是李渊自己也大了,他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了,能够让他步步为营的时间相当稀少,若是被卡在刺史这个职务十年八年,更别说振兴李家了,恐怕连刺史这个级别的职务都保不住,毕竟刺史是有限的,各大世家门阀的竞争得十分激烈,大家凭什么让一个碌碌无为的人长期霸占?
李渊便是有感于此,才赶回来参与乐平公主的寿宴,然而如同杨纶的寿宴一般,乐平公主的寿宴也被杨集搅合了,大家早早就散场,李渊连去见姨表姐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是示好求官了。
他回到自己的府邸,便在书房内茫然枯坐,思索着自己的仕途、思索着家族出路。
得不出什么头绪,便让人把长子叫来。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了一道清朗的声音:“阿耶,您找我?”
李渊说道:“嗯,进来说话。”
“喏。”门开了,外面走进了一名面如冠玉、温文尔雅的少年,他腰间一把横刀,显得卓而不群,英俊潇洒。
这正是李渊的长子李建成,今年只有十五岁,等明年加冠成人,便会将太原王氏女迎娶进门。
李渊放下手中茶杯,望着一身儒衫打扮的长子,问道,“今天跟王氏子弟一起吗?虽说太原王氏是你姑父姑母所在,且又是你未婚妻的家族,可也不要整天跟他们一起胡闹。”
“阿耶尽管放心!”李建成笑着说道:“我并不是在跟他们胡闹,父亲让我和表姊结亲之意,我心里十分清楚。这太原王氏之名于我们李家有帮助。尤其是阿耶如今在地方上为官,还需要他们在士林间的声望来壮大声势。”
李建成站在父亲下首,虽然他年纪还小,可却有一股气势,这不是纨绔子弟倚仗父辈之势,而是身为八柱国家之后、身为唐国公府嫡长子养成的气势。
李渊得意的笑着说道:“我们和太原王氏联姻,最在意最乐意的其实是王氏,而非我们。别看这些谓的五姓七宗瞧不起我们关陇贵族,可他们真有机会,就会主动上门来和关陇贵族联姻,当初你姑母嫁入太原王氏嫡系,是他们主动求娶,与你结亲,还是他们主动提出来的。哈哈……五姓七宗等山东士族现普遍拿家族中的庶女卖婚,他们为了权力,现在还有什么事情都做不出来?”
所谓卖婚就是北齐被灭以后,被打压的山东士族为了能够维持家族地位、重新进入朝廷中枢,便到处找机会联姻,甚至不惜把旁支女、庶女,嫁给出身普通的关陇贵族的官员,然后收取“巨额彩礼”,这其实是变相在卖女儿,被关陇贵族鄙夷的称之为卖婚、卖女儿。
虽然现在很多人都说五姓七宗名满天下,说他们联姻满天下,如何如何的掌握学术、在关东拥有多大名望。可作为大隋核心势力的关陇贵族,却不怎么把山东士族放在眼里。李渊自然也不例外,哪怕他的家族已经衰败得不成样子了,可心中照样瞧不起五姓七宗为首的山东士族。
李渊和太原王氏联姻,也不过是借他们的那点旧名望给自己锦上添花而已。
“大郎,我明天就要回陇州了。”得意了一会儿的李渊,向儿子说起了正事:“想要迅速名扬天下,还是军武为上,卫王就是最好的例子,所以你在京城之时,休要把时间浪费在吟诗作对、游山玩水,你要努力学习骑射和兵法之道;另外还有一点你也要记住。”
李建成点头道:“请阿耶吩咐。”
“卫王在芙蓉园强势的堵死了崔、卢、郑、王十多名子弟入仕之路,之后又以山东士族最擅长的诗词打败山东士族子弟,可谓是大涨关陇贵族士气,在场的关陇贵族子弟倍加推崇,视卫王为学习的楷模。但是过不了多久,卫王就在芙蓉园遇刺,差点中箭身亡,有人说刺客是独孤家、窦家、元家、宇文家委派,但也有人说是山东士族所为,总之是众说纷纭。”李渊看了长子一眼,郑重的叮嘱道:“在这起刺杀事件未了之前,你千万不要和涉嫌家族的子弟交往,免得殃及池鱼。”
“我明白的。”李建成咬着嘴唇,期待的看向父亲,轻声问道:“阿耶,那我能不能去拜访卫王?我也想上战场。”
李渊沉吟半晌,说道:“拜访自然是可以的,但上战场却是万万不行。”
“为什么不行?”李建成急了。
李渊叹息一声,苦涩的说道:“你阿娘是个女人,京城中的很多场合她都不能出面,而我们家又没有什么得力之人,所以你这个世子要代表我来管这个家、代表我去参与一些难以避开的宴会。此外,你的弟弟妹妹都还小,我们父子要是都不在京城了,谁能照看他们?谁能管好他们?谁能教好他们?”
李建成闻言,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低声道:“那好吧!”
“若是我调回京城,你上战场也不迟。现在先努力学习,为以后作准备。”李渊虽然也希望儿子能够早点到战场上历练,但家中没有一个镇得住场的人,他又有什么办法?
“是。”李建成黯然的应了一声。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下人在门外汇报:“阿郎,有客到访。”
“谁来了?”李渊随口问道。
下人连忙说道:“是独孤家阿舅独孤整、窦家阿舅窦威。”
“什么?”李渊听得大吃一惊,这两家现在分别为独孤陀、窦谊低调的办丧事,这两位却忽然连袂而来,这能有好事才有鬼了。但前者是他舅舅,后者是妻子的叔父,不见却是不行的。
第140章:送上门来的契机
李渊的书房之中,跪坐着三人,除了主人李渊以外,还有两名中年人,其中一人是李渊的亲舅独孤整。
独孤信有七子三女,正妻如罗氏生下长子独孤罗以后,便早早病逝;继室郭氏生有独孤善、独孤穆、独孤藏、独孤顺、独孤陀、独孤整、北周明敬皇后、李渊之母独孤般若。小妾崔氏只生一个独孤伽罗。所以从亲疏、血缘关系上说,李渊跟独孤顺等兄弟更近,而杨勇和杨广等兄弟则要远了一些。
时至今天,独孤信的子女只剩二子一女,儿子是独孤顺、独孤整,女儿是之母独孤般若,而在兄弟姐妹之中,独孤整是最小的一个,今年只有四十八岁。
另外一名中年人是来自窦氏的窦威,此人是李渊之妻——窦氏的堂叔,也是李渊的长辈。
窦氏家族也是历史悠久世家门阀,早在汉朝文景时期便进入最辉煌时期,其中有窦宪勒石燕然,他兄弟窦笃为卫尉,窦景、窦瑰都任侍中、奉车、驸马都尉,其余窦氏家庭子弟都在亲要之地,权威一时无双,为免惹来皇帝置疑,兄弟四人自污避祸,但因为当时没有人的权势、财富比他们多,于是兄弟四人只要自己大修宅第、争竞豪奢、穷极工巧,给人营造出一种兄弟不睦的假象。
传承至今,窦氏家族虽然不是八柱国十二将军之一,在废周立隋的政变中分不到像样的红利,但是当天下稳定下来以后,其漫长的历史传承、数目庞大的人才,便发挥出了巨大的优势,当传承日短、人丁不兴的八柱国十二大将军等关陇贵族陷入人才瓶颈而停滞不前之际,窦氏却如涓涓细流一般的发展着,在公平竞争的时局之下,哪怕独孤派、元派联手打压也压制不了,终于使窦氏成为关陇贵族最重要家族之一。
窦氏家族是真真正正的军武世家,族中子弟也以勇猛知兵著称于世,在窦氏面前,关陇贵族只能算是军武世家中的后起之秀。不过今年只有四十六岁的窦威却是个喜文厌武的另类,他文采秀美、学识渊博,后来被蜀王杨秀征辟为记室,因杨秀多行不法,便称病离职,如今杨秀已经被废为庶人,王府属官大都获罪,只有窦威得以幸免。
但是窦威也没有得到使用,至今仍旧是白身一个,一直帮助兄长窦谊打理家族之事。
这一点,他倒是与只有爵位、勋、散官的独孤整类似,不过他背后是庞大的窦氏家族,满朝文武又有谁敢当他是平民百姓来欺负?
由于他在三个多月前,以低廉的价格从独孤家手中买来了日进斗金海盐生意,所以窦谊被勒令自尽以后,成了家主的“热门”人选之一。
三人寒暄几句,李渊待两位长辈放下茶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两位长辈连袂来访,不知所为何事?若是有事,只需派个人来通知晚辈一声,晚辈定然会在第一时间上门聆听教诲,何须劳烦两位长辈?”
独孤整一听李渊询问,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叔德可知我们今天来见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李渊知道独孤整和窦威是在考量自己,若是说得牛头不对马嘴,恐怕就没有下文了,便认真的说道:“晚辈揣测这应该与贺若弼一案的后续之事有关,独孤家和窦家大概是想栽培晚辈,为关陇贵族的传承效力吧?”
之前在关陇贵族之中流传一个传言,说是关陇三派有意合而为一,如果合而为一,肯定要找一个利益代表,代表大家去和皇帝争取权力。
这种这做法,李渊并不陌生,因为这与武川军头和关陇豪杰联合支持宇文泰、关陇贵族联合支持杨坚如出一辙,而这几天时间之内,关陇贵族出了许多事,三大派系死了四个核心人物、还有几十人受到牵连,当时李渊便猜到关陇贵族合作之事已经不远了,而独孤整、窦威撇开元家来找自己,恐怕是在选择利益代表的问题上出现了分歧;而自己身为独孤家外甥、窦家女婿、本身实力又弱,无疑是两家利益代表的最佳人选。
这间屋子内没有不可信任的人,因此李渊开诚布公、毫无掩饰。
独孤整欣然一笑,微微点头道:“叔德是聪明人,那我也不打马虎眼了。只要叔德愿意,我们两派便会提供一切力量助你在朝堂之上立足,最迟五年,就能让你成为尚书省一部侍郎;再用五年晋升为一部尚书,又五年,成为尚书省仆射或内史令、门下纳言,你意下如何?”
独孤整和窦威只道李渊会惊喜若狂,却没想到他竟然没有半点激动之色,只是在那里皱眉苦思,两人相顾一眼,独孤整又说道:“叔德,圣人已经和我们关陇贵族形同陌路、渐行渐远,为此,执行了许多剪除我们实力的政令,甚至不惜废除我们支持的杨勇太子,换上作用强硬的杨广,杨广一旦登基,必然将打压关陇贵族的政策进行到底,在新朝,我们关陇贵族的官员很难在朝堂之上立足,地方官员也很难入主中枢,单凭你一人之力,想要恢复李家往日荣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错。”窦威补充道:“官越往上越难晋升,越往上职位越少,以你现在的职务,前面每一级都有很多人在和你竞争,而且个个背景深厚、人脉强大,再加上皇帝的刻意打压,不要说你平平无奇了,便是立了贪天之功,也很难前进一步。如果你愿意担起这幅担子,我们可以利用手中的人力、财富助你立功,可以利用遍布天下的喉舌为你张目,当你有足够的功绩、足够的名声,皇帝想不用你都难,而你到了那一步,想要恢复李氏家族往日荣耀,也不过是朝夕之间的事儿,你就算不在意自己的仕途,总不能坐视李氏一代代的衰败下去吧?”
两人这番话听得李渊怦然心动,他作为李家之主,不仅知道知道皇帝和关陇贵族的微妙关系,更知道关陇贵族所拥有的财富,这其中又有独孤家、元家、窦家为最。
元家本身是北魏和西魏皇族,所拥有的财富自不必说,而窦家是传承久远的家族,自西汉以来便与皇族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累世之财又能少到哪儿?
至于独孤家号称大隋首富,完全就是则是后来居上的架势,独孤信早在隋朝建立之前,就通过外戚、八柱国两重身份,敛聚了令人瞠目结舌的财富。也正是独孤家在财力上的鼎力支持,杨坚才能迅速集结军队击败反对他的尉迟迥,才能迅速组建数十万军队反击突厥汗国。
虽然独孤家在政治上没有什么作为,可这一方面是独孤皇后为免外戚专权、两家反目成仇,而刻意打压的结果;另一方面是独孤家自身进行战略转变,他们在看到窦家骇人的潜力之后,便决定效仿汉朝窦宪,以避开政治风景,准备先沉下来一段漫长的时间。可是谁又敢小觑没有多少实权的独孤家?大家还不是照样排队巴结独孤家?
所以窦威说两家可以用财富和人脉助他立功,李渊心动了,因为钱财这东西,比人更能办事,当使用的钱财到一定程度时,许多反对者的态度也会软成一团泥巴。但是李渊也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即盗”,独孤家和窦家支持力有多大,条件也有多大,而他未必给得起。毕竟现在的大隋是前所未有的盛世,怎么看都是一个拥有数百年寿命的王朝,搞不好又是一个强大而漫长大汉王朝,根本就没有当宇文泰、杨坚的土壤。如果两家让他当宇文泰第三、杨坚第二,那李家必死无疑。
独孤整见李渊目光闪烁,但却没仍旧没有表态,稍微一想便知道李渊的犹豫所在,轻笑道:“叔德是担心我们会让你违心之事吧?”
“确实有这么一点担心。”李渊缓缓的点了点头,在两人提及这个话题之时,便是将他视为李家之主,而非外甥、侄女婿,既然是对等的谈判,李渊自然不再掩饰心中的忧虑。
“叔德大可放心。”独孤整笑着说道:“其实这与你的个人志向并不冲突。一个寒士力求闻达,入仕之所求无非是个人前程,继而提携家人后辈;此外,是一抒胸中报负、名传千古。然而要做到这一切,他就要拜举荐人、结交同僚、联合志同道合之士,从而形成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大家族’。世家门阀的目的和作法也是如此,只不过世家门阀提携和帮助的对象是自身家族子弟、姻亲子弟,而不是志同道合的同僚,因此被寒士敌视、仇视。”
“但是这并不能说世家门阀自私自利,只顾提携自己人。而是世家门阀子弟自小就衣食无忧的享受名师教育,他们的学识、见识远比寒士高,所以世家门阀向朝廷推荐本族良才美资,不仅符合自身利益,也是朝廷、百姓所需的官员。而事实上,如果世家门阀某个子弟是庸才,就算朝廷想用,我们自己都不答应,这是因为庸才一旦坐上官位,对朝廷、对百姓、对世家门阀的名声都不好,重则会因为这颗老鼠屎,导致整个家族这锅汤都坏掉,所以世家门阀推荐的都是真正的人才,免得害人害己。”
“世家门阀眼光和气度不会那么短浅,不管是想把某个子弟的前程推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还是让世家传承千秋万代。其前提条件都是天下太平、国泰民安。所以世家门阀之所求,与一国前程、皇帝所期、百姓利益其实是相通的。只不过能力不同,期盼的东西也有所不同,但本身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们独孤家在大隋王朝的地位仅次于皇族,如果皇帝换了一个姓,我们非但地位不保,甚至还会受到牵连而亡,所以独孤家并不反对圣人,只不过有人利令智昏(独孤陀),做出了不利于大隋的事,但这是他个人的事,与家族无关,这也是只有他那一支受罚的原因所在。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们两家让你做作奸犯科之事。”
李渊沉吟不语,天下有杨坚这个强势皇帝,又有更强势的太子杨广虎视眈眈,使那些侍郎尚书在位时算不上说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不在其位时,处境比普通官员都凄惨。而从太子监国这段时间上看,他一旦上位,定然会沿着杨坚的路线去走,而不是向关陇贵族、朝中大臣妥协。鉴于此,所以伴君如伴虎的侍郎、尚书之位对李渊吸引力不大,他更在意实实在在的权势和利益。
像独孤家,哪怕是在官场默默无闻,但却能操控无数官员的生死荣辱,那是何等的权力?一个没有实权的虚名除了满足虚荣心之外,还有何用?
当然了,皇帝虽然压制侍郎、尚书、仆射严重,但这些职务相对于下面的官职,仍然有许多令人向往的赫赫权势,然而靠外人扶持上去的位置,终究比不上尚书左仆射杨素这么风光。
杨素虽然是弘农杨氏的子弟,可他借用的家族之力并不多,完全是靠自身能力进入杨坚的视线,他今天的地位,完全是凭借能力打出的,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哪怕是弘农杨氏的家主也制约不了他;在他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乖乖当他杨素傀儡、传声筒,连本家之主尚且如此,其他势力又岂能令杨素俯首帖耳?
而李渊蹉跎这么多年,不但没有在战场之上立功,而且为政至今,政绩也是平平无奇、一事无成,在朝堂之上没有一点基础、没有一点好口碑。他要是依靠独孤家和窦家扶持而入主朝堂,那就成为两家拿捏的傀儡。以后在步步前进的过程中,必然会有许许多多的把柄落在两家之手,官做得越大、受两家控制的力度也越大。这显然就是两家准备立他为两家利益代表的根本原因所在。
只不过当李渊想到“两家”之时,心头为之一动,脑海之中又有了新的想法。
独孤家、窦家之前斗得头破血流、相互打压,现在他们走到一起,显然是因为皇权太过强势,才促使两家走到了一起,但这因利而合的合伙,并不代表两家就能彻底放下之前的恩恩怨怨。在未来的合作之中,肯定也会因为利益纠葛问题,而出现无数个矛盾。
如果自己登上高位,完全可以在两家之间左右逢源,借两家之力来壮大李家,等李家的实力到了足以和独孤家、窦家平起平坐的地位,那么把柄也就不是把柄了,毕竟这把柄是双方铸成的,既是自己见不得人的东西,同时也是独孤家、窦家见不人的东西,若是将之搬出,那便是损人不利己、两败俱伤的结果,非智者所为。
况且事情还远不到那一步,两家以后的态度若是有所改变,难道自己不可以改变?
窦威见李渊苦苦思索,老半天没有作答,心中有点不耐烦了,眉头一挑道:“如此厚禄还嫌不够么?”
“如此丰厚条件,是人都拒绝不了,晚辈也拒绝不了。”李渊摇了摇头,沉声问道:“敢问两位长辈,晚辈需要做些什么?”
独孤整、窦威相顾一笑,他们就知道李渊只要有一点野望,就拒绝不了两家的扶持。
独孤整说道:“如今正处于新旧交替的关键时刻,再加上发生了许多对关陇贵族不利之事,所以现阶段不宜大动干戈。你还是继续在地方上为官,一方面铲除对我们不利的贪官污吏,建立清誉和名望,以获得朝野上下的赞誉;另一方面是在关乎国计民生大政方面,与朝廷政令同进退。这样就能使你得到圣人、太子信重,为我们背后发力创造条件。而我们则利用两家的人力、财力,把你为政之地繁荣起来,最终把你塑造成清官良吏、实干大员的形象。”
李渊听到这里,表情也渐渐敛为凝重了,他肃然的说道:“既然于国于民于己皆有利,那晚辈更没有反对的理由了。”
“关陇三派首领已经达成了合而为之一的共识,但是在代表人选方面出现了分歧,元家希望是元寿。”独孤整微微一笑,泰然的说道:“而元寿是元家的人,如果他成为关陇贵族的‘首领’,定然会偏向元家,处事之时肯定会有失偏颇,这不但不符合大家利益,而且有可能让好不容易有共识的关陇贵族再次支离破碎,所以这个‘首领’绝对不能是三家子弟。我们两家将你推举出去,定然获得广泛支持。”
李渊闻言苦笑,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李家太过弱小,且自己是独孤家外甥、窦家女婿,符合两家利益,所以自己这个利益代表,显然是两家妥协的东西。不过这么一来,倒是让李渊心中的顾虑少了许多,毕竟三家、三派各有利益诉求,而这便是他大可作为之处。
第141章:儒学正宗
在建筑规格上,《周礼》规定天子五门、诸侯三门,象征着尊崇礼序。五门分别是皋门、库门、雉门、应门、路门。诸侯王的府邸与天子相比,少了库门和雉门。天子及诸侯王皆有三朝,分别是外朝、治朝、燕朝,每一朝都有一组代表性建筑群落。
隋朝在大兴宫时严格遵照这个规则,只不过诸侯王的王府实则只有三门两朝,三门是规定的皋门、应门、路门,两朝则是外朝、治朝;像卫王府的外朝就是正殿玄武殿、治朝是次殿英武殿;至于规定中燕朝则缩到后苑中的明德殿,从这里开始,已是家眷的居所,一般人自然进不去了,所以燕朝在王府只是一个象征,而代表燕朝的明德殿也沦为一个巨大的书房。
由于王府没有什么重大庆典,所以代表外朝的主殿玄武殿沦为了摆设,真正有用并用来办公的主殿两边偏殿,而规定中用来处理日常事务的英武殿的作用进一步弱化,成了接待亲信、贵客之所。
不仅卫王府这般,便是其他亲王、郡王府、国公府也是这般,这不是大家刻意规避什么,而是出于方便、实用等因素来考虑。
英武殿建筑群落西边的宽敞庭院里,有一道连绵起伏的山势,上面名贵花木繁茂,松柏银杏数十株、翠竹千竿,山下绿水环绕,有一个地势较低的地方有八角凉亭一座。
凉亭旁边有一条水势湍急的溪流,一辆被水力催动的水车一圈圈地旋转着,一个个竹筒循环往复的把溪水浇在一个凌空高架的木槽之上,溪水沿着木槽浇在凉亭伞形房顶,再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然后如幕布一般从雨檐各个方向落下,除了挂着木槽的正面,其他各个方位都形成了晶莹剔透的雨帘,使亭内异常凉爽,气温和惨遭秋老虎袭击的亭外迥然有异。
这是能工巧匠用来避暑的智慧结晶,几乎每个权贵人家都有;而占地数百亩的卫王府就有十多座;若是遇到实在炎热的天气,杨集都会在后苑的凉亭睡觉。
英武殿这一座凉亭,现在是杨集白天办公、午休之所。
亭内悬挂着名贵香料、木材制作的香珠串,以及茉莉和素馨等香花穿成的香包长络,这些香珠和香花串成的帘子可以阻挡蚊蝇,随风又能送来阵阵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第二天巳时末,杨集在亭内挥毫泼墨,十分无聊的写了一幅字,内容是:“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廉则吏不敢慢,公则民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
书案之前,李大亮一脸肃穆的看看这幅名为《官箴》的字,字体是杨集最擅长的赵孟頫那笔“赵体”,这种字体遒媚秀逸、结体严整,字体介于行书楷书之间,显得流美动人,又不失庄重温厚,每个字都有一种笔圆架方、行云流水的笔意,可谓笔笔独到、字字美妙。而《官箴》的内容更是字字警策、句句药石。它诠释了官员最重要的公正、廉洁根本之道。
短短三十六个字构成的内容,令李大亮从中陡然顿悟,慨然道:“公子这《官箴》看似简单、实则极难,理解容易,但是想要做到却是不易。只因做一个好官,仅仅在于公正、廉洁而已。可是如果把七情六欲、万千种私心杂念一一算上,却又很少有人做到六亲不认。”
“我相信你能做到,若是喜欢,就拿去吧。”杨集嘿嘿一笑,史上的李大亮被人拿去和李靖、李绩并举,可见这位名声不彰的名将,实际发挥的作用相当大,远非他低调的名声可比。
他的功绩自不必多说,而令杨集最敬佩的还是李大亮的公正清廉、大公无私,他在当凉州都督之时逮住了准备西行的玄奘;不管玄奘讲菩萨托梦、佛祖显灵、佛法无边,还是煽情的说中原佛法错乱、教派林立、争论不断以及自己的弘誓大愿,但是李大亮李一概不作理会,勒令玄奘停止西行、立刻返回大兴(长安),不然以通敌罪论处,最后逼得玄奘只好偷渡出国,走最为艰险的道路。
李大亮去世后,家人为他穿衣入棺时,却发现家里拿不出一块珠玉给他含在嘴里,只能放五斛米、三十端布。
李大亮之清廉,与魏徵不相上下,但因为魏徵有相互成就的“人镜”加成,导致清廉之名远远超过李大亮。
“多谢公子劝勉,卑职回去便将这幅字裱装起来,挂在书房之中。”李大亮喜滋滋的说道。
“共勉共勉!”杨集哈哈一笑,又说道:“其实公平公正廉洁只是好的一方面,但其实也有不好的一面。”
李大亮愕然道:“公平、公正、廉洁哪有不好的地方?”
“公平、公正、廉洁好是好,却也令一些官员滋生了爱惜羽毛的思想,信奉起了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的准则,这种官员在地方上碌碌无为、占着茅坑不拉屎,对地方的危害比贪官还要大。”
“公子之见,我不敢苟同。”李大亮摇头说道:“贪官乃是国之蠹虫,因其倾覆的古之王朝甚多,人人得而诛之!而清官廉洁奉公,实乃万民之福祉,公子岂能本末倒置、不辨是非?”
杨集轻描淡写的说道:“亮崽,你还小,不懂世道之艰险。这世道也不是你所想象中的非黑即白,这里面充盈太多黑白不分的肮脏的灰色地带。”
“公子,我已经十八了,请你以后叫我大名,别再叫我亮崽了。”李大亮严肃的纠正。
“好的亮崽。”杨集表示记住了。
李大亮点了点头,也没意识到杨集这话的歧义,他问道:“公子,为什么你认为爱惜羽毛、无所作为的清官,不如贪墨恶劣的贪官对百姓有益?”
“世间没有绝对的善恶好坏,也没有绝对的是非黑白。有时好心可以办坏事,而坏人也并非一无是处。”杨集说道:“不作为的清官什么事都不做,没有帮助百姓创造收益,没有帮助百姓赚到一文钱;而贪官污吏愿意做事,因为只有百姓富了,他才可以贪污,比如,他帮百姓创造了十文钱,自己贪走了七文,百姓手中还有三文。那么问题出现了,你说百姓喜欢带他们受苦的清官,还是喜欢这个帮他们创造三文收益的贪官?”
“???”李大亮听得有些神经错乱了。
杨集摇了摇头,这点的确令人唏嘘,再说下去,就有教坏大清官的嫌疑了。
李大亮还欲和杨集争论“不作为清官和贪官问题”,门口却来了个俏生生的张出尘,禀报道:“公子,有客到访。”
认识杨集的人,称呼方式各异,皇族的长辈和年长的同辈叫他小名,小的叫“阿兄”、晚辈叫“阿叔/王叔”;在府中,像公孙桓和李大亮等亲近之人称他为“公子”、稍远一点则他为“殿下”、门子之类的则称他为“大王”、外人称他为“大王/卫王”。而张出尘这些新来的武婢,因为被安置在后苑,也跟着其他婢女叫起了“公子”。
杨集没有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称呼放在心上,只要不是骂人即可,听说有客来访,便问道:“谁来了?”
张出尘将一份名帖递上,说道:“信都人士刘焯。”
杨集大喜道:“速速有请!”
刘焯是大隋的经学大师,和凉州士曹刘炫并称“二刘”,“二刘”不是只会儒学经典的儒士,而是精通百家之学的天才大师,儒学上学术著作,不过是他们为了生存而弄出来的东西罢了。
这两人聪明得不像人,尤其是刘炫,能在左手画方、右手画圆之余,同时还可以口诵、目数、耳听,这种本事,夸张得连不话像的武侠小说中的周伯通、郭靖、小龙女都不如。也是因为两人是寒士,如果生在五姓七宗等等士族,早就被吹捧成大隋神圣了。
两人出身低、学识高、阅历广,本身就为世家门阀吹捧出来的大师所妒,然而“二刘”并没有向这些“大儒”屈服,一直坚持自己正确的主张,他们在经学辩论会上,总是以丰富学识、真知灼见,弄得各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伪大儒”丑态毕露,是以惨遭各路背景深厚的“大儒”封杀。
那些人不仅不认同“二刘”,还通过家族势力、遍布天下的追随者将“二刘”抹黑成品行败坏、丧尽天良、十恶不赦之徒,最终使“二刘”官位丢了、名声也臭了。
但是这不代表杨坚就放弃“二刘”,他先把刘炫任命为凉州士曹,后来又把刘焯任命为太史司史、云骑尉。
刘焯在众多常识之中,尤其精擅天文学,他发现历法多存谬误,多次建议修改,并创出《皇极历》,首次以太阳视运动的不均性,创立“等间距二次内插法公式”来计算日、月、五星的运行速度。这比以前诸历精密。“定朔法”、“定气法”也是他的创作。
这些天文观点和《皇极历》在史上享有极有地位的天文巨著,但是现在,却因为和太史令张胄玄的观点相左而被排斥,而坚持自己主张的刘焯,不出意料的再次不容于群,又被罢黜了。
刘焯又一次败给了官场、败给了世道,他现在不但心灰意冷,而且身体也十分虚弱,因为他家穷得马上断粮了,吃的饭都是淡得可见碗底的粥。
这次登门造访,并不是对仕途还有念想,也不是混饭吃,而是希望杨集帮他把学术著作带去凉州,送给志同道合的知己好友刘炫。
当然了,他心中也不指望杨集会接见臭名远扬的自己,然而意外的是杨集竟然请他入府。
刘焯今年五十九,头发花白,穿着一身浆洗失色发白的麻衣,在张出尘的引领下来到了凉亭,行礼道:“草民参见大王。”
“刘先生免礼,请坐!”杨集肃手示意。
“谢大王!”刘焯坐了下来。
杨集目光锐利,在刘焯坐下时,一眼就看到他脱了线的旧靴子,而且上面还打了很多补丁,刘焯心中一窘,抱拳苦笑道:“非是草民轻率不庄重,而是另一双靴子洗了未干,只好穿这旧靴,请大王恕罪。”
客人的衣着是否好坏、是否得体,代表了客人对主人的尊敬轻重与否,所以刘焯才这么说。
“无妨无妨!”杨集心中叹息,刘焯好歹是太史司史,而且还有一个文散官云都尉,虽然两者都不高,可是加起来的话,每年也有不算低的俸禄,怎么这么落魄?
刘焯也知说不过去,叹息道:“家中虽有均田,但这两年收成不好,又不忍心逼迫佃户,再加上草民好书,俸禄几乎都花在书铺里去了,哎!说来当然是难为情的。”
杨集听得肃然起敬,安慰道:“但凡是人,都有自己不如意的时候,先生也不必难为情;以先生的才华,想挣钱养家还不容易?只要收徒授课,即可解决这个问题。这并非是先生没有赚钱的能力,而是不愿罢了。”
“不瞒大王,草民这次被罢职,便打算回乡授徒于闾里,致力于育人和著述。”刘焯沉吟一下,又问道:“大王,不知光伯贤弟(刘炫字光伯)现在怎么样了?”
“他现在担任凉州总管府士曹,而圣人为了教化羌人等种族,让我在凉州兴办官学,推广汉学,所以我准备让刘士曹兼任凉州官学祭酒之职。”
杨集说到这里,便向刘焯说道:“只是他事务比较繁忙,且万事开头难,以一人之力恐怕很难忙得过来,我想从京城带几名夫子过去帮忙,但一时又没有好人选。先生如今闲赋在家,不如就随我去凉州好了,这样既能与刘士曹一起完善经典,又能育人著述,可谓是一举两得。”
刘焯听得怦然心动,但沉吟片刻,还了摇了摇头,苦笑道:“大王好意,草民心领、也很心动。可是这职务,草民却是万万担不得的。”
说着,他把带来的方方正正大包裹放在一边,说道:“草民这些年对《九章算术》、《周髀算经》、《七曜历书》等涉及日月运行、山川地理的著作进行研究,编出了《稽极》、《历书》;还根据各派学说,整理出《五经述议》,恳请大王交待光伯贤弟,让他闲暇之余,代为斧正。”
杨集看了那个绸缎大包裹,又对比了一下的衣着,心知刘焯对这包裹里的书籍珍视异常,不过他此时更在意刘焯这个人,于是不解的问道:“先生为何不愿去凉州育人呢?你们聚在一起探讨不是更好吗?”
刘焯说道:“草民臭名远扬,既不容于官场,也不容于士林;不想给大王、光伯增加麻烦。”
“什么叫臭名远扬?”杨集嗤之以鼻的摇了摇头,由于刘炫是知名大师,且又是他的下属,所以他对于“二刘”不容于官场、士林的缘由知之甚详,冷笑道:“自先秦至今,凡学识渊博、精通儒学的人,没有几个超过你和刘士曹;可以说,如果你们二人是孔家、或是五姓七宗子弟,名气和地位定然超过活在汉末的郑玄。何以你连个从九品下的太史司历都守不住?是因为你是寒士,是因为你的能力和成就已经超过世家门阀伪造出来的一切‘大儒’,但是你又不愿违心的承认他们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所以他们利用影响力、喉舌抹黑你,令你无法立足于官场、士林;如果你愿意投靠他们、不管是非的为他们摇旗呐喊,那你‘儒道宗师’的名声一日之间就可以传遍天下,就算是圣人,也不能不许你相应的官职和地位。但是你和刘士曹都没有,所以,你们才沦落到这一步。若是他们现在就为你们两人立传,恐怕你们都不认识那上面写的是你们。”
说到这里,杨集向侍立一旁的李大亮说道:“两位刘先生如今的名声,就是因为他们坚守原则、保持初心、不愿和肮脏的灰色势力为伍,而被逼迫出来的结果;由此也可见,一名好官要想排除万难,始终不忘初心的公正廉洁,是件异常艰难之事。”
“既然两位刘先生做到,我觉得我也能。”李大亮肃然道。
“我拭目以待!”
杨集点了点头,又郑重的向刘焯说道:“刘先生,我要的是真实有效的知识、要的是各种经典之初衷,而不是别人曲解出来的东西。只有用这些知识来育人,才不会误人子弟、遗祸后人。至于别的,我并不在乎。这一切,于国于民同样有利,这不正是你一向的志向吗?”
话说到这份上了,刘焯也不再矜持,便站起身,深深的行了一礼:“既如此,那草民也不矫情了,愿以此残躯助大王一臂之力。”
“就这么说定了!”杨集笑道:“我是凉州总管,不久就就要去凉州治理地方,但是总管府佐官始终没有配齐,许多人都是身兼数职,我会向圣人说明你的情况。”
“多谢大王。”刘焯知道各总管府的总管虽然没有任免权,但却可以推荐除长史、司马、诸曹以外的佐官,如诸曹之下的丞、都事、考功等等。而且凉州是大总管府,佐官品阶都不低。
“要说多谢的是我!”杨集说道:“因为你和刘士曹的五经释义是我急须之义疏。”
从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官方思想就是儒家独尊,其它思想一概禁锢。但是该思想并非春秋战国时期的儒家思想原貌,而是董仲舒结合当时的文化背景、时代背景之后,以儒家思想为核心,容纳了道、法、墨、阴阳五行等家一些思想,体现了儒家思想的“兼容”与“发展”特性,最终形成了“新儒家思想”。
等儒家形成儒家独尊天下的局面,儒家内部在解读先人经典之时,却众说纷纭,从而形成了众多师说不一的流派,有的流派甚至是矛盾对立的存在,最终反目成仇。
五经中的《诗经》分为齐、鲁、韩三派;《尚书》分为欧阳、大小夏侯;《礼》有《仪礼》、《礼记》、《周礼》,其中《礼记》又分大小戴;《易经》分为施、孟、京、梁邱四派,《春秋》既分公羊、谷二传,公羊派又有颜、严之学。
经学史上称这些大分歧为“师法”。
后来经学大师们又在“师法”的旗号下衍生出新的学说,由于经学大师的家族以此演说教育后人,于是这又被称为“家法”,而“家法”又分出各种异端学说。使整个儒学体系就像树干分枝、枝又分枝,大多远离根本、经义难明。
最后各个流派都希望统一学说,将儒学归于本源,于是在隋朝之前,曾出现三次儒学讨论大盛会,首先是西汉宣帝时期的石渠阁会;其次是东汉章帝的白虎观之议;三是东汉末郑玄遍注群经。
石渠阁盛会主要是讨论内部师说繁粹问题,然而讨论的结果不仅没有统一观点,反而加剧经学内部异说的产生;白虎观盛会重点是讨论今古文分歧,结果著出来的《白虎通义》,重点采用董仲舒天人感应和谶纬迷信,对古文经说优秀内容无所取正,不仅没有达到统一学术的目的,反而加剧了迷信思想在儒学中的地位,而董仲舒用来约束君权的天人感应学说,也被弄得面目全非。
这种情况在战火纷飞的魏晋南北朝还是无所谓,大家都以统一天下为重,没有哪个皇帝在意这些。但是大隋王朝统一天下之后,杨坚设立郡国之学以养士,并在开皇七年规定各州每年向中央选送三名优秀学子,前来国子监学习,然而令人尴尬的一幕立即出现了。
首先是办学,办学是很容易,但却没有统一的释义来当授课教材,百个老师面对一条经文时,产生出一百种解读方式,给教育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其次是杨坚令国子监学生考秀才科、明经科,准备择优录用,可是考生写的答案谁都对、谁都不对,各个观点不一的阅卷官员也不能统一,最后傻傻打不出分、无法评出甲乙丙丁。
杨坚大动肝火,立即召集天下大儒集中于大兴城,令负责修订典籍、整理图书的秘书省官员和天下大儒辨论,使秘书省官员修订出来的典籍释义,在与大儒辩论中得以进一步完善,终级目的是使五花八门的释义走向统一,为教育统一教材、为取士统一答案,以免出现一条经义,出现几十上百种都正确、都不正确的解答。
大隋王朝在文学艺术上呈现出来的盛况,颇有几分百家争鸣的味道,故而世称“中州儒雅之盛,自汉魏以来,一时而已。”
刘焯编撰《五经述议》的初衷,便是源于此。
而刘炫在经学上的成就更了不起,他著有《五经正名》十二卷、《论语述议》十卷、《春秋述议》四十卷、《春秋攻昧》十卷、《春秋规过》三卷、《孝经述议》五卷、《尚书述议》二十卷、《毛诗述议》四十卷、注《诗序》一卷等著作、并与诸儒修订《五礼》。其中《春秋规过》三卷,是专门给杜预的《春秋左氏经传集解》挑毛病的作品,杜预是西晋文武双全的大臣,他的《集解》是流行于大隋王朝的权威著作,刘炫敢向权威发起挑战,可谓艺高人胆大。但是他的所有成就,却让在朝供职的名士、经学大师尽皆心服口服,纷纷担保其所言无谬。
然而刘焯、刘炫姓刘不姓孔,更不是五姓七宗、世家门阀的子弟,所以他们在经学、天文、历法、算学上的成就,一概没有得到学术界认可。倒是后来的孔颖达,在奉命撰写《五经正义》时,皆以二刘义疏为稿本,结果人家因为姓孔,于是轻轻松松的成为名垂千秋的大儒;而李淳风,也依据刘焯的《皇极历》造出《麟德历》,又被推为名历之一。
而杨集本人,对于儒学没有半点恶感。
虽然儒家学在后世被一些极端分子说成华夏落后于西方的罪魁祸首;是禁锢思想、阻碍自然科学发展的落后思想,但杨集始终不赞同这种观点。
毕竟自汉以来,儒家学说便是统治阶级扶持的正统思想,可是为何汉朝科技不落后?为何隋朝科技不落后?为何唐朝科技不落后?为何两宋的科技水平傲视世界?为何明朝舰队笑傲大洋?为何推崇德治和法制的天朝只用几十年时间就能重新傲立世界之林……说到底,还是统治阶级创造的制度在惹祸,跟信奉什么学说并没有实质关系。
儒学本身只是一门处世哲学而已,讲的是处世之道、修身养性,从思想上导人向善,对于个人和社会治安都有益,如果天下人全都没有自律、自觉、自尊、自爱等儒学推崇的善念,如果事事都要依仗律法来强行制约,那才是一个王朝最可悲之事。
只是后来的程朱理学使其进入臼巢、走向极端,而明清两朝的八股文的考试制度,令想要入仕的天下人全都走上死记硬背的僵化道路,这制度才是禁锢思想的罪魁祸首,和儒学并没有丝毫关系。
正因如此,杨集对导人向善的儒学绝不反感。
而大半内容都是源自二刘义疏的《五经正义》,既然成为千年以后都信奉的标准,这也间接说明二刘对于五经的注释是正确的、是经得起岁月的考验的,他们的义疏远比大隋其他经学大师可靠。
既然如此可靠,杨集怎么可能弃而不用?怎么可能弃短取长?
至于学术界不认同二刘义疏之事,其实只要孔家认同即可圆满解决,而孔家认同二刘观点的条件,或许只是一个爵位而已。
孔家在大隋王朝的地位一点都不高,一方面是他们属于北齐旧势力的成员之一。
另一方面是杨坚讲究依法治国,没有刻意尊儒,没有刻意示好孔家,所以他至今都没有册封过孔子、孔家人,他之前办学的目的也不是推广儒学、主推儒家,只不过诸子百家发展至今,早已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华夏文化体系,很难分清你我他。
如果细分到个人的话,也不能说他是某个学派的人,比如说杨素,他打仗、治国、治吏、外交、诗词、书法、绘画都是顶级水准,甚至还会设计精美的建筑图纸,你能把他划入哪一家?所以关键还是在于掌权者,如果当权者刻意去扶持儒家,趋利之辈定然争相自我定位为儒家子弟,否则真的分不清。
要是杨坚以孔家眼馋已久、期待已久的名分当条件,他们能不认同二刘正确的义疏才怪。
对朝廷来说,却因此多了内容统一的教材、统一的考试答案,若不早点统一,教育和科举依然被教材标准、答案标准卡死,迟迟无法推广。
……
寒暄了一会儿,杨集一直将刘焯送出了大门,说道:“先生请放心,明天吏部必有结果。”
刘焯在这个问题上不便说什么,只好拱手道:“草民会在家里静候消息。”
这时,奉命去准备的李大亮急匆匆的牵来一匹马,马背上有两坛葡萄酒、一个鼓鼓的马袋。杨集接过缰绳,递给了刘焯:“这是给先生代步的马匹,马背上的两坛西域葡萄酒,先生拿去品尝品尝。”
刘焯心中欢喜无限,连声称谢,又指着马袋问道:“这是……?”
杨集说道:“马袋之中有百颗银珠(百两),也是给先生的安家费。”
刘焯愕然:“安家费?”
“正是!”杨集调侃道:“先生没有了后顾之忧,才能在凉州安心帮我做事,这样办事效率自然大增,这也是我的私心之一,请先生务必笑纳。”
刘焯也不推拒,感激的深施一礼:“大王之恩,草民铭记于心!”
杨集向他拱了拱手。
刘焯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杨集正要回府,一匹快马狂奔而来,马上坐的是一名宦官,遥遥说道:“圣人急召卫王入宫议事,请禀报卫王,令他速速入宫觐见。”那名宦官不待有人回应,便又向远处奔去,显然是去通知坊内其他官员。
杨集心知这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传令宦官也不会这般着急,他不敢有所怠慢,连忙入府更衣。
第142章:灾民袭大兴
水灾远比想象中严重,从灾区逃进关中的灾民已经过了二十万人,他们在失去家园以后,本能地向大隋王朝京城大兴城汇聚,仿佛到了大兴城,就有生存下去的希望、就能获得朝廷的赈济。至于有没有吃的、住的,根本不在灾民的考虑之中。
这是国人对“唯一”、“独尊”、“至尊”等存在总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信仰、认同;大兴城既是大隋京城,也是皇帝杨坚执政之所,人们想当然的认为杨坚各方面能力都超强,若非如此,如何解释他能从北周诸多大将、大臣中脱颖而出?如何解释他能结束分裂数百年的乱世?如何解释他把贫困潦倒的大隋天下治理得繁荣昌盛?孰不知杨坚称帝,固然有其自身本领,却也是有天时地利人和!
可惜的是大多数人并不明白这个道理,在他们看来,既然杨坚是独一无二的九五至尊,必然英明神武,既然他英明神武,必须永远的英明神武。
笼罩在杨坚身上的英明神武,以及种种实实在在的利民政令,蒙蔽了太多人的双眼,只有少数人知道杨坚也会老去、也受到重重掣肘,甚至他的朝廷、军队也会因为无粮而被迫去洛阳就食过,而不是一声令下,就能令天下人莫敢不从的无所不能的神。
所以每当各地发生天灾,便会有大量灾民盲目的背井离乡,前来关中寻求一片乐土。可惜的是既无财产、更无土地的他们来到关中之后,才发现关中、大兴并非是他们想象中的天堂。
关中平原的确气候适宜、河道密布、雨量丰沛、作物生长繁盛,粮食产量极高。
但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到了关中之后,他们就有了一个流民这个崭新的称呼!
既没有土地、没有房舍,也没有户籍,只能依附在世家门阀周围,遭受最残酷的压榨和剥削。他们付出最努力的劳动,却依旧食不果腹、衣不暖身。
关中拥有的大量流民,就是世家门阀低贱廉价劳力,世家门阀就是靠着他们的辛勤劳作,以极少的活命口粮便能获得大量劳力。
这一次灾民潮,受大灾的遥远的河南十二州籍灾民其实并不多,主要还是以豫州、并州南部为主,他们也在罕见的水灾中失去了家园。
大兴城两县准备的粥棚和帐篷无法满足灾民需求,饥饿的灾民们开始向城内冲击,尽管朝廷原意是将灾民留在城外,但灾民们还是突破士兵的阻拦,涌进了大兴城。
大兴城内的秩序为之大乱,紧靠明东下门延兴门的新昌坊、宣平坊、升道坊、升平坊爆发了打砸抢事件,饥饿的饥民砸开粮铺、菜店,哄抢粮食和一切可以吃的食物,数十名店铺佣人和饥民在哄抢中被踩踏致死;此外,灾民们向新昌坊青龙寺、升道坊龙华尼寺求助时,两大寺庙紧闭寺门,不许任何一名“信徒”踏入,许多信徒眼见“佛祖”也不愿帮忙,在饿极之下终于有了冲击“神圣”所在的两大寺庙,结果又被名为武僧实为泼皮无赖的护院打死了几十个。
紧接着,声势浩大的灾民向东市进发,这时,驻扎在皇城内数万名十二卫府士兵奉命前去压制灾民的暴乱。
全城各坊门紧急关闭,十几万灾民和军队在“延兴门—延平门横街”爆发了冲突,士兵用盾牌顶着灾民,然后用棍打、用鞭抽,甚至对那些特别凶残的灾民刀砍矛捅,血腥的镇压手无寸铁的灾民,牢牢的将灾民压制在新昌坊、宣平坊、升道坊、升平坊的纵横街道之上,以免他们冲击其他地方。
横七竖八的各条街道到处是四散奔逃的灾民,他们惊恐万分、哭声震天,年轻的母亲抱着孩子在墙边哀哀哭泣、白发苍苍的老人跪在士兵面前苦苦哀求,东部四坊混乱不堪。
中华殿外,数百名京官在门口焦虑的等待皇帝决策,在殿内,杨坚正和杨广、杨集、杨雄、杨素、苏威、薛胄、牛弘、韦冲、萧玚、李圆通、崔仲方、宇文恺等一班重臣紧急的商量赈灾事宜。
“诸位,涌入京城的灾民已经发生严重骚乱。朕已下旨军队戒严、威慑,并决定先把他们安抚下来,再执行以工代赈之法;但灾民委实太多了,具体需要多少粮食赈济、事后如何彻底安置这个灾民,都是大问题。朕现在很头疼,若是有解决良策,尽管畅所欲言。”京城之中发生的事情,令杨坚的心都揪了起来。
其实朝廷并非漠视灾民生死,更不是舍不得投放粮食赈济灾民,实际上杨坚早已下令将太仓运去赈济。但是太仓远在皇宫西北部,而大兴城又实在太大了,再加上运力不足,所以搬到位的粮食远远不能满足灾民所需。
另一方面是自古以来的赈灾,都由官员负责,与军队没有半点无关,京城官吏面对数目庞大的灾民潮,一时半会安置不好这么多灾民,伙夫紧急之间也煮不出足以供应十多万灾民的粥,再加上没有武装力量在旁边加以威慑,所以一些脾气暴躁的灾民、无赖泼皮借机发难,有了这些人带头闹事,于是就演变成了现在的大暴动。
但是至关重要的原因却是雍州州牧府官员(相当北/京市市政府),骚乱的原因是雍州府预防不及时、赈灾不力造成,二十万流民涌入京城之初,雍州府不闻不问、放任自流,没有做出任何安置措施,在流民越来越多以后,也不请示派军队进行控制,更没有做好一丝的赈灾措施,导致灾民无法爆发了大规模抢粮事件。
而雍州牧是帝婿李长雅,此人祖籍辽东,乃是北周大将军李纶之子,北周时期迎娶襄国公主,大隋建立以后,历任散骑常侍、内史侍郎、雍州牧。
虽然杨坚现在没有点出李长雅要承担全部责任,但李长雅是雍州牧,却什么事情都不做,他不负责谁负责?更让杨坚窝火的是宦官去公主府宣布旨意,召李长雅入宫时,女儿襄国公主却说李长雅昨天离开芙蓉园以后,带着一伙文人墨客去骊山游玩,至今未归,这无疑是压倒李长雅的最后一根稻草。几十万嗷嗷待哺的灾民就在城外,你堂堂一个雍州牧却去玩了,这可不是玩忽职守那么简单了。
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局势稳住下来,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启奏圣人,豫州、兖州、并州南部的灾民少说也有百万之众,臣计算一下,一个人一个月最少需要一斗米,才能活下去,百万人就是十万石,而这次灾害至少要持续到明天春粮收获之时,朝廷至少要投入六十万石粮食赈灾,才能使灾民胜利度过这场灾害。即便各地都可以执行以工代赈之法,但是这份粮食却是少不得的。”
说话的是尚书左仆射杨素,他兼管吏部、民部、礼部三部,这民生之事也在他的管辖之下,拱手道:“圣人,如今进入关中乞求活路的灾民有二十万余人,若是再把后续灾民也算上,仅是关中就要准备二十万石左右。”
“才六十万石啊?”杨坚紧锁的眉头为之一松,放心的低语道:“朕还以为要千多万石呢!”
杨坚当北周丞相时就已经显露了对国家财政的重视,大隋立国以后,他清查户口,制定了一系列关于户籍、均田、赋税制度,给大隋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财政收入,当时关中人口稀少、中原频发水灾,但是大隋帝国不管怎么去赈济灾民,不管怎么修长城、修官道、修运河,国库却始终是充盈的,仿佛有用不完的钱一般,逢年过节发给百官和士兵赏赐,从朱雀门开始,一直排到京城南郊,一次性发完三百万匹布帛,就这样,囤积在大兴的财富还是没有花完。
等各地把收上来的租庸调运抵京城,所有粮仓都满了。监管国家粮仓的司农寺甚至抱怨说,再收税就没地方放了,于是杨坚一口气修了四大粮仓,这四大粮仓分别是雍州的广通仓、陕州的常平仓、豫州的河阳仓、卫州的黎阳仓。这才解决了储粮问题。
所以杨坚说“才六十万石啊?”并非是打肿脸充胖子,更不是得瑟,而是执行均田制、租庸调制的大隋帝国实在是太富有了,富有得令杨坚麻木了。
“圣人,在灾民尚未引发粮价暴涨之前,我们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赈灾,以平息恐慌,否则粮荒的谣言若是传播大兴城百姓群中,那就会引粮价暴涨,情况就严重了。”
杨素继续向杨坚提出建议,他的身体现在就像是在走过山车一般,前些天刚刚好转一点,可是这两天又急转直下,卧床不起,但今天情况紧急,杨素只好拖着病体来向杨坚出谋划策。
“朕想知道,多久才能让灾民平息下来。”杨坚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他不需要去考虑如果赈灾,他只要一个结果,他只需要手下的大臣告诉他该怎么解决问题即可。
“臣有三个解决方案,能使灾民迅速得到救济。”杨素努力稳定了一下身体状况,徐徐的说道:“第一个方案,将灾民按地域安置,以州为一个大营,大营之中按照各县,分驻各个小营,彼此之间看熟悉的人,诚惶诚恐的灾民才能安心,然后从小营中的各乡挑出一名德高望重之人,配合官员管理、赈济他们本乡里的人,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混乱再次出来;另外派军队负责监督,将那些捣乱的无赖泼皮一律严惩,甚至就地格杀。而赈济之时,往往会发生贪渎事件,臣赞同牛尚书意见,先放义仓,官仓不可轻易放粮,在赈济这期间,御史台官员必须到场,以监督官吏赈灾。”
“而灾民骚乱的出现,雍州牧府不得力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官员的帮手严重不足;如今天气炎热,只要不下雨,灾民有没有帐篷都无所谓,关键是伙夫严重不足,不能及时解决十几二十万人的吃饭问题。但是现在官民、军民出现了大冲突,灾民不太信任官府,为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不能从灾民之中聘请伙夫,这得由官府来招募。”
杨素休息了一下,调理好自己的气息,又说道:“圣人,臣以为安置灾民并不仅是官府的责任,王公大臣、民间富户也应该站出来替官府分忧,圣人可以下道旨意,号召王公大臣、民间富户参与赈粥;王公大臣家族若是赈济,事后挑出赈济最多、赈济时间最长的十家予以嘉奖,将此十家官位最高之人的名字布告天下,令其善名天下皆知;民间富亦是挑出十家、嘉奖其家主,若是商籍,可赐其民籍,如此一来,富庶的商人必将争施粥赈济灾民,不仅解决了朝廷人手不足之忧,也能节省朝廷的投入。另外赈粥地放在城外各个灾民的安置大营之外,以引导灾民出城,并尽快安扎帐篷给他们居住,这样便可保城内无恙。这便是臣的第二个解决方案。”
杨坚非常注意官吏的选拔,不仅励行法治、严惩贪官污吏,他还奖励良吏,先后表扬了岐州刺史梁彦光、相州刺史樊叔略、新丰县令房恭懿等等良吏。临颍县令刘旷因考绩名列天下第一,被升为莒州刺史;汴州刺史令狐熙于吏部考绩第一,赐帛三百匹……以上这些人尽皆布告天下进行表扬。同时令天下官员学习,这些人名扬天下之后,都得到了合理的升迁。
但是时至今日,享受这等待遇的人不足三十人,所以官员对于这种待遇是十分期盼。杨素知道王公大臣不差钱,差的是名扬天下的好名声,而商人也不差钱、差的是与平民对等的地位,所以他投其所好的提出了这个由王公大臣、民间富户参与赈灾的方案。
这两个方案着实令杨坚龙颜大悦,他欣然道:“杨仆射这两个方案深合朕意,朕全部采纳了。杨仆射请说第三个方案。”
杨素见杨坚同意他的方案,不由得精神一振,连忙说道:“臣的第三个方案便是要防止关中灾民暴乱,如今的关陇大地已经无田可均,若是让他们长期逗留于此,便是没有闹出事来,也会慢慢的沦为黑户,惨遭富户藏匿,而新入手的伊州、庭州正好需要大量汉户补充。所以与其让他们坐在大兴等赈济,不用边走边赈济,这样一来便使大兴灾民减少,暴乱的危险也消除于无形,更重要是可使关中局势迅稳定下来,不至于影响关中粮价。”
杨素第三方案一出,不仅杨坚认可,杨广、杨集和诸多重臣也一致赞同,苏威说道:“圣人,杨仆射这个方案可谓是一举多得,臣深为赞同。”
杨广也欣然道:“杨仆射此三大方案,可谓是赈济良策,足以载入史册。但需多派人手去沿途帮忙,多送药物,防止灾民毙命于中途。同时可命沿途官府、府兵、州兵负责遣送和监督,以免为祸地方。而且在放粮之前,司隶台的巡查官必须到场,以监督地方赈灾,免得地方官员以次充好、中饱私囊。”
“卫王,这些人将是你治下百姓,你怎么看?”对于杨坚来说,他担心的是地方大乱,既然有办法把灾民遣送走,也省得让他心烦。
“我没意见。不过我有几点补充。”杨集确实没有意见,此刻的杨集,对于杨杨素只有由衷的佩服,这三个方案每一个都是独立的存在,但是并在一起的话,却是连成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案,而且立即迁徙的话,还能避免朝廷事后还要额外耗费一笔迁徙巨资。但是最厉害的是采取了一环扣一环的监督手段,令地方官府、执行官员、地方军时刻都在朝廷都督之下赈济,甚至是看似是弱势群体的灾民一方,在发现不对之后,也能让他们自己选出来的德高望重之人,直接向御史举报。
“你说!”
“其一、正如杨仆射之前说所,灾民因为这起冲突,对于官府抱有敌意,当务之急是稳住灾民,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出现中途造反之事。若是急匆匆把他们送去凉州,恐怕也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希望等朝廷把他们地域划分好、等他们情绪稳定下来,再将他们送走。其二、凉州文官少,我建议在官员和军队给灾民划分居然区域之时,令国子监学生和预备官员去登记灾民户籍,到了凉州之后,可以直接分配,免得多一道工序;第三、在灾民迁徙过程中,可国子监学生和预备官员沿途照顾灾民,算是给他们一个锻炼机会,而表现出色者,定然比表现平平的人有能力,以后朝廷需要用人时,可优先录用这些人才,而不是眼高手低的庸才。”说到这里,杨集又说道:“第四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么就朝廷要给灾民一个公道。”
“前三点没问题,也很合理,朕批准了。但是第四点怎么说?”杨坚疑惑的问道。
杨集行了一礼,沉声道:“在骚乱中被踩死的人,找不到元凶,可以不计较。但是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恶意杀人,这些人已经触犯了国法,所以必须以命抵命,最后是押到灾民之前斩首示众,也能平息灾民一些怨气。”
杨坚问道:“你指的是青龙寺、龙华尼寺的护院?”
“不错。”杨集点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听到这话,杨素立刻站出施礼:“圣人,卫王说的对,佛门子弟也是人、也是大隋子民,杀人自然要偿命,必须依法惩处,否则天下佛徒纷纷效仿。”
“臣附议!”
“臣附议!”
“……”
杨雄、苏威、薛胄、牛弘、韦冲、萧玚、李圆通、崔仲方、宇文恺等一班重臣没一个信佛,他们对于横征暴敛、藏污纳垢、法外之地一般的寺庙,异常憎恨,此时有个杀鸡儆猴的机会,都不放过。
“准奏!”
“圣人英明。”
“圣人!”杨素见结果已经出来了,连忙说道:“臣的三个方案,以及卫王的补充,都是要先稳住灾民,恳请圣人答应,紧急动用军队调太仓之粮去赈济灾民,同时张贴告示,号召王公大臣、民间富户即日施粥赈灾,以防事态扩张。”
“准奏!”杨坚看了骨瘦如柴、面黄肌瘦的杨素一眼,叹息道:“杨仆射身体欠佳,就先回府休息吧!余下之事,由六部尚书、侍郎操办便是了。”
“多谢圣人关心,然老臣放心不下啊!哪怕回府也坐卧不安。”杨素苦笑一声,拱手请命:“恳请圣人让老臣于尚书省坐镇。”
“也罢,杨仆射就在尚书省官房一边调养、一边关注此事。”杨坚看着这个苍老至斯的大隋军神,内心异常悲悯,大家坚强了一辈子,如今却都老了啊。
“谢圣人成全。”杨素抱拳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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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贵在态度
杨素等臣子都从中华殿走了,杨坚却叫住杨广和杨集,会面场所也换到了旁边的御书房,凉爽明亮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杨坚喝了一口茶汤,沉声问道:“金刚奴,你上疏说要把凉州总管府降为行台尚书省,这是怎么一回事?”
隋朝除州县两级以外,地方还有两类临时机构:一是行台尚书省,相当于尚书省在地方的外派机关,总包揽某个区域的军政事务,凡管辖内的州县皆受其节制,事权极重,但性质上更偏向行政,这是“省”级行政单位的雏形。二是北周设置的区域性军事管理机构——总管府,大总管相当于后世的某某省军区、中小总管府相当于后世地级市军区,本身是纯军事机构,可是时至今天,大总府逐渐由纯军事性质转向兼管军民两政的职能,简而言之,就是汉朝的九州州牧府、唐朝的节度使,由于侧重于军事,地位和名分远比行台尚书省高,权力也大的惊人,所以大总管府大总管一般只有亲王担任,跟诸侯国几乎没两样。
杨集上奏的述职报告,便提出把凉州总管府为凉州行台尚书省,一方面是总管府的权力太大,一旦杨谅如史上那般造成,杨广定然废除这东西;另一方面,杨集是希望以凉州为例,把省级行政单位固定下来,然后朝廷适当给各省处理本省事务的权力,免得天下各州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往朝廷上奏,这加剧了朝廷工作量不说,还使效率大为降低,至于各省的尚书令是不是做大,倒不用担心,只因大隋王朝担任的任期制,期满不升则平调,时间也就三四年而已,若是省级主要官员交叉着转换,根本形成不了一个庞大的利益网络。
此时听到杨坚询问,杨集肃然作答:“大总管府是朝廷吸取监军为祸的教训,所以但凡有大战发生,出征大将都会领行军大总管之职,十几个州的军政要务皆在大总管一人之手,无人钳制,任由大总管自由发挥。我得授予凉州大总管之职位,成为凉州最高军事统帅,能够任意调动凉州境内的所有兵马、粮草、军事物资。怎么打、如何打皆由我一言决定,权力大得离奇;若是仅仅为了作战而临时设置自是无妨,可是长期设置的话,我担心大总管府会形成一个个强大的军事体系,一旦朝廷对地方掌控力不足,定然会出现主弱臣强的不利局面,搞不好会成为不受朝廷控制不遵号令的‘北魏六镇’。为免大总管长期在一个地方担任要职,形成不受朝廷控制的军阀,我建议将大总管府改为临时性的作战机构,只有到大战时启用,大战过后,朝廷就收回大总管的职位和权力,这样既能避免监军为祸的弊端,又能杜绝大总管割据一方而自立。”
看了神色开始变得严肃,并默默沉思的杨坚一眼,杨集继续说道:“至于行台尚书省,则是以处理某个区别政务为主的权力机构,主要官员权力不大,只要严格遵照不规避本州、同族不能在同一个州任职、届满离任、主要官员交叉轮换的官制,行台尚书省的主要官员便形成不了欺上瞒下的不法团伙,况且又有御史司隶台官员不定期明察暗访,所以行台尚书省即便有贪污受贿事件发生,但危害也不会大到动摇国基的地步,朝廷只要将御史司隶台运用得当,行台尚书省的官员甚至连贪污都不敢。而大隋幅员辽阔,有的州刺史上奏某种变故时,奏疏要一个月以后才到京城,等朝廷批复回去,离变故发生之时也有四十多天,届时,朝廷的批复还有什么意义?所以我认为行台尚书省很有必要长期设置,适当的给予一定的权力,这样就能及时处理治下各州的突发变故,将危害掐死在萌牙之前。”
杨坚和杨广默不作声,皆是陷入了深思,杨集对“大总管府”的言论,却使他们想到了汉之州牧、北魏之军头。而杨集身为凉州大总管,不仅坦率的提出“大总管府制度”的缺陷和危害,而且还主动请求降低自身权限,这分态度可谓是珍贵之极。
虽然他们父子对杨集放一百个心,更不担心他有什么不好想法,但是长期且固定的大总管府只要继续存在,以后就会有其他人去担任各地大总管,长期把持地方军政大权,而其他人,就未必像杨集这么耿直了。
而且别说以后了,现在就有一个不听父亲之令的杨谅了,以后那还得了?所以将固定的大总管府,改为战时设立、战后收权的临时机构,实在是势在必行的利国利民之事。
“你可有详细方案?”杨坚沉声问道。
“当然没有了。”杨集很不负责任的说道:“这只是我的想法和建议,反正我个人觉得相当好。至于临时大总管既不影响作战、又于国无害的制度,还得你们去斟酌和制订。固定的行台尚书省也是如此,它将涉及到区域划分、权力大小、权限多少、监督约束等等问题,这也要你们找人去搞。所有这些,都跟我没有关系。”
杨坚差点气笑了,手指着杨集,嘴皮哆嗦却说不出话来。
随随便便提个建议,自己却半点想法都没有,然后就让老子去搞,老子这个皇帝都要给你跑腿,和着你小子比老子这个皇帝还伟大?
这他娘的是哪门子道理啊?
杨广看到老爷子气得浑身哆嗦,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语,给老爷子斟了一杯茶,说道:“阿耶又不是不知他的秉性,何必跟这家伙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不划算。”
“我不生气,我一点都不生气。”杨坚长长的舒一口气,饮了杯茶润了润喉咙,努力将胸中火气压制下去了。
要是再跟这混小子计较下去,自己非得被他气死不可。
“阿耶,金刚奴的想法倒是不错的,具体方案可以交给内史省草拟,然后再拿来商议。”杨广沉吟一下,又说道:“伊州和庭州处于草创阶段、突厥汗国刚刚分裂,使形势本就复杂的凉州更加复杂,如果把凉州总管府降为政务为重的行台尚书省,既威慑不了吐谷浑、西突厥、薛延陀、大湖区各部、西域各国,也不利于大隋对伊州和庭州的统治。况且胡人畏威不怀恩,所以我认为以军代政更适合凉州,现阶段还是以大总管府统治凉州为妙。”
“那就这样吧!”杨坚看都懒得看杨集一眼,直接当他不存在,继续向杨广说道:“杨金刚奴的述职报告中,最让我心动的有两点,首先是他建议把受灾百姓迁徙去伊州、庭州开垦农田,从而在实质上控制这两州,然后以此为据点,步步为营的向西域扩张,这比汉朝只驻军的安西都护府稳健,并且可以减轻大隋人口增加、农田不足的压力;今年,先把城外的灾民送过去打下基础,如果那里确实适宜耕种,那么我们在未来的五年时间内,从人口密集的地方选取四五十万户,陆续向凉州边陲州迁移。其次是‘要致富先修路’的建议,我觉得这建议相当好,所以我打算修条通往边境的直道,以缩短大兴城到伊州、庭州的距离和时间,加强朝廷对西域的控制;闲时可以用来运物行商,战时可以迅速把军队、器械送到边境。”
‘大手笔啊!’这两项建议固然是自己提出来的,但是杨集听了杨坚的决定,也不禁暗自赞叹:移民五十万户、修大隋版的“陇海西段”,实现对西域实质上控制,杨坚如此大魄力,想必当年的秦始皇也莫过于此吧?
这条大动脉若是得以贯通,又可以往南北修出无数条支线,使之成为一条躺在大地的多足蜈蚣,以加强对西西域、南吐谷、北突厥等国的威慑和控制。
“大伯,我还有一个建议要补充。”
“什么建议?”杨坚没好气的瞪着杨集。这小子打小就鬼主意多,可是他向来只负责提建议,做事和建议都缺少全局观点,说什么都是轻率由心,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提意见,至于具体方案什么的,一概不管,搞得他这个皇帝都像他的狗腿子一般,可是如果不理会吧,他的建议又确实相当好。
虽然说有眼高手低的嫌疑,可是满朝文武都提不出来,他却想到了,这就是本事了,至于执行方案什么的,有大把人去草拟。
“我准备在凉州办学。”杨集把刘焯之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接着又将爵位换取孔家支持二刘义疏的设想也说了,最后道:“在外族问题上,士族开口闭口述说仁道,张口闭口说上国当以仁义为本,番邦小国需以教化为上。而凉州大地有汉人、羌人、胡人、鲜卑人、突厥人等等种群,我们在凉州办学教化,与士族推崇的教化符合,他们若是反对,那就是自扇耳光了。”
“办学啊?”杨坚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怅然之色。
他为了打破世家门阀对地方政权的控制,把地方官吏的任免权收归朝廷,于是规定各州每年向中央选送三人,参加秀才、明经科的考试,以取代九品中正制。但是教育的优势依然集中在世家门阀,大量优秀人才依旧出自门阀士族;寒门方面,除了特别的优秀人才有一线机会,余者概不足论,但是这样的人只能是凤毛麟角,所以哪怕是公平考试,依然是门阀士族的天下。
况且各地推上来的士子,九成以上都是世家门阀私学中的子弟、门生,考试的结果反而让世家门阀进一步壮大,从中冒头的寒士为了自身仕途和利益,无不例外的投靠了世家门阀,最终使世家门阀获得了更多的外援,声势更大。
有鉴于此,杨坚于是在全国各地兴办教育、为国养士,只要如此坚持几十年,必将成果斐然,而从千千万万人口中脱颖而出的顶级寒门士子,未必争不过世家门阀子弟。
但是办学之举,遭到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南方士族等等利益集团一律反对,若是继续执行下去,这几大政治集团必将走向一起;而走向一起的结果,便是足以改朝换代的乱世到来。杨坚无奈之下,只好向现实妥协,下令废除国子学、四门学(京城小学)、州学、县学,唯置太学博士二人、学生七十二人。
刘炫当时上表:说学校泽被万世,不应该废止,情感和道理都很恳切,但是杨坚的大局观远非刘炫能及,自然没有采纳刘炫的建议,将废学之事执行了下去,但是刘炫是纯粹的文人,既不懂政治妥协艺术、不懂大世形势,也没有意识到杨坚的无奈妥协,后来联合刘焯,不甘心的屡屡上表,终于惹恼了许多人,渐渐地就无法在官场立足,杨坚屡次用他们,而他们屡次被同僚、士林压了下去。
杨坚把二刘压制下去,何尝不是是在保护推崇文教的火种?
后来他把刘焯、刘炫派到蜀王杨秀府下做事,一方面是借杨秀之权保护二刘。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杨秀领会他推广文教的用意,将二刘的价值在益州发挥出来,然而杨秀却是一个人云亦云的主,不仅没有使用二刘,还折辱他们;将刘焯发配到边远充军、强迫刘炫给他当门卫。直到杨秀被废掉蜀王,刘焯、刘炫才重新得到起用,分别担任太史司历、凉州士曹。在朝中的刘焯不出意料的又被挤下去了,而刘炫在凉州混得好端端的。
如今,他的侄子终于发现了二刘的价值,并准备将他念念不忘的学堂在不怎么受人关注的凉州开办,杨坚自然不会反对,当回想到杨集讨要纸匠改进纸张时说的话,便说道:“你可以让二刘在凉州办学,也可以采纳他们的义疏教学。但是他们二人的义疏尚未成熟,且没有形成统一理论体系,暂时不能将他们的义疏作为全朝推崇的《五经正义》,你让他们办学之余,继续对五级释义进行改进,等他们做到尽善尽美、孔家无话可说,再去和孔家谈条件。”
“喏。”杨集应了一声,又说道:“另外还有一个与赈灾有关的建议。”
“……”杨坚、杨广顿感无语了,你小子不是说只有一个吗?怎么连串的来了?感情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啊。
杨坚示意道:“说吧。”
“杨仆射的第二个赈灾方案,是号召王公大臣、民间富户参与赈灾,之后给他们名气、地位,那些不差钱的家族、商户定然喜闻乐见,之后必将因此在民间拥有巨大的美名、良好的口碑;我们皇家作为天下之表率,若是毫无作为,不仅说不过去,而且还相当难看。我认为我们杨家各府也可以捐出钱粮,然后统一由宗正寺以皇家、皇族的名义去赈灾,以此提升皇家在民间的口碑和名望,提升皇族高尚、博爱、仁义、仁慈的形象。”
宗正寺掌管皇族事务,管理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守护皇族陵庙,同时还管理天下道士、僧侣的名牒。但是这个机构给世人的感觉更多是皇族的私器,代皇帝行使家主、族长之责。若是由宗正寺打出皇族的旗号去赈灾,确实能够让皇族在民间的口碑暴涨。
而名门望族之所以得到百姓推崇,是诗书、是名声,读诗书才能明理,而名声却可以传家!
历代君王不敢动那些士族,便是因为只要动了这些士族,便会引起依仗他们书籍来学习的士林动荡,便会引起百姓生出异心。
士林中的寒士只能求士族才有书读、才有人为他们解惑,所以在某些个士族遇到麻烦时,群起声援。
地方百姓心向士族的原因则是士族富年不增税、灾年捐钱粮!只要有士族在,乡里乡亲的老百姓若是有个三灾五难、受到地方官府不公正待遇,便有乞讨求生存的门路,士族不在了,地方百姓去求谁主持公道?
士族在光鲜的阳光下,从来对老百姓干丧尽天狼的坏事,所以许多昌盛一时的家族倒了,可名声口碑好、深得寒士和百姓之心的士族依然存在!
可是古往今来的皇族子弟却很少在天灾发生时赈济灾民,这不是所有皇族子弟都狼心狗肺、不讲仁义,而是大家都怕有人借机上进谗言,说他们收买人心,最终惹来皇帝怀疑而被砍头。
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还愿意去做?
但如果以整个皇族的名义去赈灾,就大不一样了,只因最先受益的,便是一国之君、一家之主的皇帝,然后才是皇族。
杨集这个建议的益处,杨坚、杨广自然知晓,杨坚向杨广沉声道:“盐州刺史杨温乃是观王长子,他清正廉洁、施政宽和,使得治下汉胡百姓各安其所,深得地方之心,立即将他征召回朝,担任宗正少卿,负责赈灾一事。”
“喏。”杨广连忙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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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将欲行
大兴宫的决策给二十余万灾民一线生机,正午之前,大兴城延兴门外的辽阔旷野里,密密麻麻的帐篷一眼望不见边际,足有数万顶之多,官员们在杨素的吩咐下,将这灾民安置点打造成行军大营一般,先是分为并州、豫州、兖州三个安置点,每个安置点之内,又划出以州名命名的区域,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条理分明、道路畅通。
与此同时,大量官吏衙役也出现在军队和灾民对峙的街道,深入灾民群中宣传朝廷赈灾政策,让灾民退出城池。
灾民激愤的心情终于平息下来,在官员的安排下,纷纷退出大兴城,军队撤回驻地,只留下左右武侯府(金吾卫)两万名士兵负责维护安置点秩序,预备官员和国子监学生在朝廷的命令下,前去帮助灾民登记户口。一些响应朝廷号召王公大臣、民间富户也开始跟随官府赈济灾民,被分配到各个营区生火造饭、煮粥。
但也有一些曾经生活条件优越灾民认为帐篷不如房子、床铺住着舒服,便赖在被攻陷的新昌坊、宣平坊、升道坊、升平坊;如此一人影响一家、一家影响一大群,致使四个坊的店铺、酒肆、客栈给挤得满满当当的。
对于这些无赖一般的刁民,担任“赈灾总指挥”的杨素自然没有姑息养奸,他虽然没有像对待军队那般严峻,却也不会毫原则地宽容,那样只会助长坏人作恶之风。
在他一声令下,军队再次开进四坊,先是对这些据坊不朝着的灾民良言相劝,促使一部分盲从的灾民害怕离开,不过还有一些刁民中的刁民自以为是,认为军队不敢在天子脚下动粗,甚至还有不阴不阳的煽风点火、讽刺谩骂。
然而他们很快就为他们狂妄傲慢付出了代价,被他们讥讽了半天的军队等规定的时间一过,便开始暴力驱逐了。
一家家、一群群刁民一般的灾民流民扶老携幼,被早已恼火万分的士兵向城外驱赶,哭声震天;彪悍的青壮若敢反抗,便被棒打鞭抽。一切反抗得厉害的人,被当场斩首示众,变成了儆猴的鸡,但这还远没有结束,最后这千多户蔑视军队的刁民,一律被登记为奴籍。
这便杨素的深得军心之处,为帅时,他为了打赢敌人,治军严峻,将一些不遵军法抓去当敢死队,收到了令行禁止的效果;可是大战结束以后,谁要是敢去蔑视士兵、辱骂士兵,哪个官员敢去虐待伤残士兵,他绝对是第一个跳出来为士兵讨还公道的大臣。
这些刁民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军队,无异于自掘坟墓、自我毁灭,落下世代为奴的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不值得任何人去同情。
正是强硬驱赶和及时的安抚,终于使灾民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一家家、一族族都乖乖的服从官府引导,前往三个灾民安置点居住。
灾民的问题是解决了,但是灾民对四坊造成的破坏,令东西二市东主担心利益受损,二市店铺一律关门歇业,不仅如此,甚至京城各坊的店铺也都关了门。京城的危机也从灾民危机转化到粮价危机,粮价也从正常的三十钱步步推高,由此带来的问题是京中粮商囤积居奇,等待时机再以高价出售。
到了第二天,粮价暴涨到了斗米百钱的夸张地步,这绝对是一个会令京城百姓大骚乱、大恐慌的价格。
节节攀升的粮价所蕴含的危机,在某些时候甚至会超过灾民危机,对于这一点,各级官府都有深刻的认识。
事实上,京城并不缺粮。但是百姓人人云亦云之下,盲从大众的大量采购囤积,而设在东西二市的常平仓存储能力有限,当官方以平价把常平仓卖光之后,需要从太仓、广通仓运粮补充,排队等候的百姓见常平仓无粮可信,本能的以为官府也没有余粮,恐慌之下纷纷去私家粮铺采购高价粮,促使粮价进一步提升。
这种事情,哪怕到了二十一世纪都难以避免,不过那时候更多是盐价,由于人们民智开化,且又有囤积居奇罪约束不法奸商,只要官府通过各种便捷渠道发出公告,受影响的区域和人群都不大。
而在大隋王朝,这种粮价暴涨的影响大得惊人,所以在这种民智未启、听风就是雨的年代,更加考验官府的公信力。好在公信力这种无形却异常重要的东西,杨坚不缺、大隋官府也不缺,当朝廷宣布从广通仓调三百万石粮食进京平抑粮价时,几乎失控的局势立即咔然而止,上午刚刚涨到一百二十钱的粮价迅速回落,各个坊门陆续开放,大兴百姓的生活逐渐恢复了正常。
而这时,各个粮铺的麻烦才刚刚开始,虽然朝廷没有去找他们麻烦,但是上当受骗、买了高价粮的百姓却不干了,纷纷跑去退货,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留下一地鸡毛。
。。。。。。。。
中午刚过不久,从安置点巡视回来的杨集进入了戒备森严的延兴门,马车行进度异常缓慢,三个门挤满了争相出城赈灾的车队,有官方的、有王公大臣的、有民间富户的……为了名望、地位,大兴城内的世家门阀和富商都拼了。
不过这种于国有利、于民有利、于己有利的名利观,也是儒家推崇倍至的非义不取的名利观,无疑是一种正确健康、积极向上的精神力量。
马车内,杨集正在考虑凉州的各种安排,按照朝廷的安排,将会把五万余户、高达二十六万人口的灾民全部迁移到凉州刺史府、总管府治下的庭州。
庭州也就是后世的准噶尔盆地南部,位于金山和时罗漫山之间,东北为金山、西部为准噶尔西部山地、南为时罗漫山山脉,是一个略呈三角形的封闭式内陆盆地,后世八大沙漠之一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目前尚未形成。
盆地西侧、南侧有很多处缺口,如额尔齐斯河谷、额敏河谷及阿拉山口,这些山口不仅是准噶尔盆地、吐鲁番盆地的连接通道,还能使西风气流由山口进入,为盆地及周围山地带来了充沛的降水,再加上金山和时罗漫山脉的冰雪融水,使盆地内部河流遍布、百草丰茂,为农业和畜牧业创造了天然的优势。百姓到了那里以后,可以过着半农半牧的生活。
大隋王朝将在庭州建立五个县,再在外围修建军事堡垒,防御东北方的大湖区各部、北方的薛延陀、西方的西突厥。
杨集昨天已令凉州总管府司马阴世师先去凉州整顿军队,掌控河西走廊凉州、甘州、瓜州段的安全,确保灾民经过时,免得被吐谷浑、以及和吐谷浑眉来眼去的羌人部落袭扰。此外,又下达了四道命令:首先是向凉州治下各州传达朝廷移民的决策,令各州做好接待灾民准备;其次是命令伊州总管薛世雄率军进入庭州大地清剿马贼、征服散居盆地南部草原之上的小部落;第三是命令礼曹韦云起出使薛延陀,确定大隋和薛延陀的边界,以免日后发生冲突;第四道命令是让工曹王琮率领工匠,前去庭州寻找、确定建城的地址,只要他们确认好地址,便将突厥俘虏押解过去干活。
但是对于杨集来说,首要问题还是粮食,除了军粮、民粮、以工代赈赈济粮以外,还要为大隋和吐谷浑、西突厥或许会爆发的战争备粮。
要命的是这次去的二十多万灾民,虽然可以去庭州垦荒开田,但田地不是那么快就开的出来的,而且开出了,也有漫长时间无产出,这期间的口粮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若是把庭州驻军、筑城俘虏的口粮也算上,那么需要的粮食那就更多了。光靠凉州根本养不了,所以需要从关陇运粮过去。
杨坚在这方面大方得很,一口气就承诺了两百万石,不够再来说,但运输却成了头疼的大问题,虽然可以利用渭水的水运条件把京城之粮运到渭州渭源县,但是从这里开始,将要通过陆路走完兰州、凉州、甘州、瓜州、伊州,然后才到目的地庭州。
虽然“兰州—瓜州”这一段是古丝绸之路,北魏、西魏、北周、大隋出手战争需要,先后投入大手笔去修路,使之成为平坦、笔直的直道,但是大隋火车、汽车,只有马车,这要搬多久?
“瓜州—庭州”段,就更加难走了。
从京城雍州到庭州,整整有十个州,为了减少运输成本、运输速度,最好的办法就是采用调节法、分段运输法。
调节法就是把凉雍之交、属于雍州(大洲)的泾、岐、秦、渭、原、灵等州的官粮一概搬去凉州,然后以京城配给的粮食补。当然了,这些州的官粮也是百姓上交的租庸调,直接算在两百万石以内也无妨的,免得他们还得送来京城,这样便能缩短运输路程,还节省大量时间、成本。
进入凉州以后,便采用分段运输法,每支运粮队伍往返于两州官仓之间,而不用从头走到尾,若是有人胆敢贪污,一查就能知道在哪段出现问题。
还有节省成本的办法,那就是让朝廷把一部分粮食折成现钱,然后让他拿钱去凉州采购百姓手中的余粮,粮商们也是这么干的,若是官方出面的话,定能从粮商手中抢到这部分粮食。
除了以上这些办法,杨集实在想不出别的了。
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目光落在地图上伊犁河谷一带,这一带人口众多、土地肥沃、盛产粮食,在后世有“塞外江南”的美誉。
目前这里属于西突厥泥撅处罗可汗的地盘,但由于他被契苾部、薛延陀、射匮可汗夹攻,对这一带的掌控力不强,处于泥撅处罗可汗和契苾部争夺的地带,契苾部现在已经被高颎说服了,已经和大隋达成了结盟之议,所以目前不能立刻攻打此处。
他目前最重要的使命是先巩固现有地盘,将庭州正式建立起来,至于战争方面,也是先以慕容伏允的吐谷浑为主,他既然敢在大隋与步迦可汗交战之际在凉州大地搞事,就应该承担一切后果,别以为道个歉就行,大隋王朝还不至于那么窝囊。
正如杨坚所言,吐谷浑居高临下,俯视着凉州、雍州、益州北部,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一般,所以吐谷浑必须亡国、此地必须属于大隋。
当他回到王府,在大门口张望的门房管事上前拱手禀报:“殿下,滕王在府内久候多时了。”
“嗯,我知道了。”杨集步入府门,心知杨纶这家伙是道别来了。
杨纶被任命为兖州大总管的时间只有四五天时间而已,连主要佐官都没有配齐,再加上有杨达前去河南赈济灾民,所以他用不着着急过去,但是随着灾民大举涌入关中,他哪怕是孤家寡人也得去了。
正好杨集也有些十分重要的话要交待他,既然自己来了,倒是省得上门去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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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浩荡工程
玄武殿偏殿,杨集向杨纶做了个请茶的动作,端起茶杯,轻轻的饮了一口,故作姿态的闭目细品个中滋味,说道:“炎热天气喝冷饮、冰浆,初时虽觉清凉,之后反而酷热难当。这茶水却是不然,它可以由内及外的散去身上的暑热,以热消暑,奇妙之至。请吧,我的老兄。”
杨纶喝了一口这不加任何佐料的茶,也不知是被杨集带歪,还是怎么的,果然感觉有一种叫人心旷神怡的特别清香,说道:“你这种茶汤细品起来,还真别有一番滋味。”
杨集笑道:“只能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习惯和喜好,我也喝得了那可以充饥的煮茶,就是有点受不了那种菜汤、浆糊一般的味道;便简单了一点,初时只觉提神解腻,现在倒真有些上瘾了。”
桌旁有红泥小炉一具,炉上置着茶缶,杨集又为杨纶筛了盏茶,笑着问道:“你什么时候去兖州?”
“明天就走!”杨纶苦笑道:“不去不行啊,兖州府治八州,现在八个州都淹了,我也不知那里是什么情况,心里着急得慌。”
“你的确应该早点过去。”杨集理解的点了点头。
兖州位于黄河下游,大总管府、大刺史府管辖八个州,自西向东分别是曹州、滑州、郓州、魏州、济州、贝州、德州、沧州;前面四个州位于黄河南岸,中间三个州位于黄河北岸,最后的沧州不仅只是黄河入海口,还被黄河从中破分两半。
正因为兖州独特的划分方式,所以在这次洪涝灾害中,八个州全部受灾了,地势比较高的河北三州稍微好一点,南四州就相当凄惨了;曹州虽然没有在黄河岸边,可暴涨的河水淹没了豫州的管州以后,就沿着黄河古道冲了下来。
幸好济水把一部分黄河水引向巨野泽,一部分引入荷泽,再由荷水南下泗水;另有宋州的汴水把一部分水量引入泗水,由泗水入淮河,若非这几条河道发挥巨大的分洪作用,济水以南的黄淮大地逃不过被淹的命运,泛黄区也将提前在大隋王朝出现。
杨纶这个新任兖州大总管不仅要恢复民生,还要治理黄河,可谓是责任重大。
“我心里的苦涩,就跟这茶汤一样。”杨纶端起茶杯又喝了大一口,问道:“昨天灾民暴乱,今天才得到好的安置,你来的时候情况怎么样了?”
杨集放下茶盏,叹道:“我来的时候,雍州府已经组织官吏,分派各家到处赈灾了,灾民的情绪是稳住了,暂时不会有大乱。”
“暂时?为何说暂时?”杨纶又问道。
杨集沉吟一下道:“在我记忆中,河北的冀州、幽州在七年前被旱灾笼罩,差点绝收,是朝廷动用了黎阳仓赈济,方才使近千万百姓度过了灾情,五年前轮到并州大旱,三年是雍州北部和凉州大地遇到大旱。而黄淮大地,几乎是年年都有洪涝灾害发生,反正给我的印象,就是灾害一年比一年加重。”
杨纶顺着杨集的话意想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你不说我还没发现,这旱涝灾害还真是一年比一多,你道为何?”
杨集说道:“好像天地之间发生新旧交替,新旧碰撞,造就了异常天气,至于是什么、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杨纶嗤之以鼻:“难道天地也会发生改朝换代不成?”
“好像真是这样,改朝换代往往令百姓民不聊生,而我们是天地的子民,天地发生改朝换代,我们自然就遭殃了。”
“荒谬之谈!”
“不说这个了。”杨集自己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也不指望杨纶相信,沉吟半晌,说道:“以前发生灾害时,一州一县便可自行解决,灾民几乎不用走出本州就有活路。但是这一回,豫州、并州灾民竟然远远的跑来了关中,这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阿兄想过这其中问题吗?”
“确实很不可思议。”杨纶皱眉道:“按理说,百姓交完赋税以后,手上还有不少余粮,即便是发生了灾荒,但灾害结束以后,灾民还可以在自己的土地上种点别的庄稼,用来抵御灾情。而且百姓异常恋家,只要他们手中田地还在,就不会离开家乡,而现在却千里迢迢的跑来关中,却是为何?”
“首先是当地发生了大规模的土地兼并,使这些灾民变成了无田地的佃农,当灾情发生,主人家又不愿出粮赈济时,他们只有寻求朝廷帮助;其次是有人故意不作为,把灾民驱赶、骗来关中,以减轻自身的负担,至于灾民走后空出来土地,则可分配给自己人,以此用来收买人心。”杨集看了杨纶一眼,继续说道:“我今天问过统计灾民籍贯的官员,他们说这二十多万灾民之中,有八成是并州籍,豫州和兖州籍灾民不足两万,阿兄这下应该明白了吧?”
“你的意思是说益钱(杨谅小字)在搞鬼?”杨纶心中恍然,杨谅对朝廷的命令阳奉阴违之事,在大隋高层之间不是什么秘密,据地为王的用心,可谓是昭然若揭。
“我认为是!”杨集淡淡的说道:“兖州治所所在地,自古以来都是河南滑州,然而你的总管府却被安排到了河北魏州,可见也有防御汉王的用意。”
魏州西方的相州,有条滏口陉连接并州管辖的潞州。滏口陉是太行八陉中一条比较长的通道,若是杨谅从潞州进军河北,必经此路。魏州西南是黎阳仓所在的兖州管辖的卫州,太行八陉中的南三陉皆在卫州境内,自北向南分别是白陉、太行陉、轵关陉,战略地位比相州还要重要。
魏州和卫州若是被杨谅占领,他不但可以将朝廷大军遏制在黄河以南,威慑河南大地,还能没有后顾之忧的荡平河北忠于朝廷的军队,将并州、冀州、幽州、兖州东部牢牢掌控在手。
杨坚现在把兖州总管府治所设在河北的魏州,显然就是让杨纶据守南四陉,一旦杨谅造反,可迅速率军西进,将此四陉阻死。
然而杨纶又不是穿越人士,更不知道杨谅造反,怎么可能在和平盛世之中专门盯着这四条战备要道?要是被杨谅突袭了,那后果就严重了。所以杨集这才专门提醒杨纶。
杨纶也非蠢蛋,他在杨集的提醒下,再结合杨谅的表现来看兖州总管府所在地,立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猛然点头道:“我会加倍小心,专门派人盯死卫州。”
“那就好。”杨集点到即止,转了个话题:“你的佐官都有谁?”
“长史是阎毗,司马是韦津。”杨纶笑着说道:“阎毗精擅营造之术,在治水方面颇有能耐;韦津乃是郧国公韦孝宽第六子,打仗的本事不在话下。”
杨集沉默一会儿,又问道:“阎毗的能耐我也知道,大伯任命他为兖州长史,显然是准备让他帮你治理黄河,你们可有治理黄河的方案?”
“我和阎毗商议过一些。”杨纶叹息一声,说道:“目前唯一有借鉴作用的便是汉朝王景的治河之法。王景受命整修汴渠,他经过多年考察,发现黄河河道游离不定,时常改道。使汴渠的引水口不好控制,水量超出汴渠的承受能力,导致汴渠大堤有溃决的危险。于是王景先修了从荥阳板渚到入海口的黄河河堤,然后才着手治理汴渠。”
“从史料上看,黄河大堤被王景修出来以后,几年百年都没有发生过大改道,决溢次数也不多,但是正如你所说一般,我大隋好像遇到了正处于改朝换代的天地,所以黄河屡屡决堤、河水屡屡漫过河堤。之后加高的河堤因为和旧有河堤没有形成一体,所以新加高的河堤老是被冲毁。我和阎毗的想法是像王景那样,对河堤来一次彻底整治。”
“这么做的话,耗资可不少,大伯会同意么?”杨集问道。
“大伯说钱粮和人力都不是问题,关键是他要求高啊!”
“有多高?”
“要求我们修一条彻底解决黄河水患的河堤,而不是耗资无数以后,来年又发生大决堤。”杨纶苦笑道:“我们说来说去,都是前人治理的经验,没有丝毫新意和改进,这玩意要是用整条河流,恐怕最后也是费力费财不讨好。”
杨集想了一会儿,又问道:“黄河的情况如何?存在的问题又是什么?这些你们总该知道吧?”
“自然知道了!”杨纶也做了不少功课,他见到墙上挂有地图,便走了过来,待杨集过来时,拿着木棒指着漫长黄河说道:“古人根据黄河水势水情,将之分为上游、中游、中上游、下游四段。上游指的是从源头到胜州,这段山高坡陡,河床落差大、河水清澈,流量均匀是该河段最显著的特征。中游指的是胜州到潼关,这一段自北向南,全部穿梭在秦晋大峡谷之中,哪怕水势再大,也影响不到东西两岸。”
“中上游从潼关到管州荥阳桃花峪,此段河道分别有渭水、汾水、洛水、沁水、丹水、汜水等大支流汇入,特征是多水多沙、峡谷与宽谷相间,河道北岸的中条山、王屋山、太行山等山脉是天然河堤,从而使北岸不受水灾荼毒;而南岸过了崤山则会出现一个大缺口,这个大缺口就是豫州陕县。洪水受到北岸山势阻拦之后,猛烈的攻击陕县河堤,此堤一旦被冲毁,豫州所在的河洛平原一律遭殃。”
“下游是荥阳桃花峪到入海口,这段全长一千六百多里的河道水势平缓,加之河道宽浅不一,所以泥沙淤积严重、河床每时每刻都在抬升,而河堤断断续续、残破不全,若是某处决堤,决口就被大火冲宽,哪怕后来堵死,但也是在原先的旧堤上修修补补,用不了几年,又会出现险情。这也是我们要重点治理的河段。”
杨纶介绍完毕,唉声叹气的说道:“倒霉的兖州八州正好位于下游南北,所以这回全部受灾了。恢复民生还好说,但是大伯要求我治理黄河,而且还要求黄河不再荼毒两岸,可真是难为死我了。唉,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杨集想了一想,说道:“我倒是有一些想法,你们或许可以借鉴借鉴。”
“说来听听!”
“我还是画给你看吧!”
以杨集对杨坚的了解,他既然有心去修条新的黄河大堤了,最后肯定会排除万难去修,于是就把自己前世看到的黄河大堤用素描的手法画了出来,以一个立体的方式呈现在杨纶面前,然后又画了一张剖面图。
详细的向杨纶介绍道:“我这种上宽下窄的河床,是在河床两边各修一条河堤,这种大堤含有‘束河攻沙’和‘宽河固堤’的效果。‘束河攻沙’指的是窄小的下部在枯水时节起到束水攻沙、蓄流通航作用;而‘宽河固堤’则是宽阔的上部在丰水时节防洪分流、固定河道。”
“其中‘束河攻沙’是利用两岸大堤稳定河床、收束河道,增大水流流动速度,提高水流的冲击力,避免河水中的泥沙淤积在河床之中。只要泥沙都被冲走,那么河床抬升的速度就会大大的降低。与‘束河攻沙’对应的‘宽河固堤’是利用两条大堤上部的宽阔区域容纳大量的水量,从而减轻洪水对堤防造成的压力、防止被束缚的洪水冲破河堤,同时可以利用宽阔的区域滞洪,减轻下游河床的压力。”
杨纶眼中一亮,激动的说道:“有道理、有道理……”他看了看完整的河朝野上下,又指着被单独画出来的稀奇古怪的河堤,问道:“这些河堤又有什么名堂?”
“我画的河堤由四个部分组成。”杨集一一为杨纶讲解道:“靠近河床的低矮长堤名叫缕堤,缕堤的作用是束水、收缩河床,增强河水冲沙能力,旱季的‘束河攻沙’就是靠它来完成。但低矮的缕堤导致河道缩窄,如果到了雨季,洪水就会漫过它;因而缕堤之后又筑有类似河道的月堤,每当暴涨河水超过缕堤,水流就会进入月堤,然后继续东流。月堤之后是夯实成滩涂的格堤,其作用是用来承载漫过月堤的水量;格堤之后是倾斜向下的遥堤,此堤是进一步增加河道的蓄洪能力,容纳超过月堤洪水量。”
杨集最后说道:“如此层层分洪,必然使洪水固定在河床之中。但是这种河堤又厚又高,如果下游两岸全部修这种河堤,那就是足有三千多里长的距离,再加上支流汇入河口、码头、港口等等设施,需要做的工程就更多了。这样一来,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也将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
“那就执行以工代赈之法好了!”杨纶想了一下,笑着说道:“而且你以前也说过越是灾年,朝廷越要搞大工程;百姓有事做、才有钱买粮食,有饭吃才不聚众造反。现在兖州全部受灾,百姓流离失所,几乎找不到什么赚钱的生计,我要是在兖州修这条河堤,治下青壮灾民正好可以通过务工的方式换取钱粮。”
“道理是没错。”杨集苦笑道:“我就担心你最后富了官员、死了百姓。”
“放心吧!”杨纶肃然道:“在施工过程中,我会分段修筑、分段监督,哪段出问题或者死人,我就找哪一段官员的麻烦,同时派法曹官员分段监督,另外再请御史台监督兖州法曹官员。”
“最好每个河段设立一个举报点,派可信之人坐镇,以供百姓投诉。”杨集点了点头,又提醒道:“你在施工之前,务必让百姓知道工钱多少、每天劳作的时间有多长;如果百姓得不到应有的工钱,鼓励他们去举报点告状。如此层层监督,可令贪污事件减少。”
杨纶放下木杆,小心翼翼的将图纸收好,向杨集说道:“我拿去和阎毗商议商议,看看怎么修、修多高多厚才合理。”
“这河堤如果修几千里长,将是一项耗费无数人力物力财力的浩大工程,容不得你半点马虎。你务必多找一些精通治水之道的官员、工匠探讨,千万不要闷起头就干。”说到这里,杨集又不放心的着重提醒:“咱们都不懂得工匠、建筑之道,而我画的也只是草图而已,合不合理都不知道,所以具体施工的时候还得靠能工巧匠。阿兄千万不要自以为是的外行指挥内行。若是瞎指挥、瞎搞一通,这项利国利民的工程极有可能变成遗臭万年的工程。”
“我明白的。”杨纶郑重的点了点头,拱手道:“金刚奴,时不我待,咱们兄弟就此作别了。”
“阿兄珍重!”杨集一礼到地。
杨纶双手扶起杨集,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凉州的形势比兖州复杂无数倍,你的负责比我还重,你也要珍重。”
第146章:话不投机半句多
宣阳坊位于东市以西、平康坊以南,繁华热闹不啻平康坊,就是这么一处金贵之地,光是独孤府就占了全坊四里中的北里,也由此可见独孤家所受恩宠。
府内主厅气象森严,各种精美的楼台亭阁密布花木从中,缀金叠翠、盛加雕饰;又有山池别院、山谷蔽亏,势若自然,仅是一面人工湖便占地两百亩,湖中神山仙岛遍布,在夕阳映照下,后花园格外美丽。
身穿一身麻布短衣独孤顺在弟弟独孤陀的灵前上了一炷香,便拄着拐杖向书房走去。
贺若弼刺杀案引出了独孤家勾结突厥、扣留军情、伏击长孙晟等恶劣事件,在猝不及防的变故中,独孤陀揽下了一切罪责。
他以自己的生命名声,以及独孤家第六房的前途命运,换取了整个家族的安然无恙。
但此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子孙两辈都无人知晓。
独孤陀诅咒过独孤皇后,虽然杨坚和独孤皇后都没有在意,可以令许多关陇贵族不敢与独孤家走得太近,使独孤家一统关陇贵族的机会因此错失,所以独孤陀在独孤家从来就不受人待见,如今见他死了,一些子侄表面拜祭,心中实则唾骂不已,骂他自作自受、害人终害己,完全不知他是家族而死。
独孤顺知道真相,更知道这起事件是自己使人干的,但却不能不敢在族中为独孤陀正名,心中痛苦异常。
这几天京城局势混乱,也使心中颇不安宁,他倒不是因为灾民对四坊造成的破坏,那里固然也有独孤家的店铺,但是对于家大业大的独孤家来说,不过是不起眼的小生意罢了,他心绪不宁是因为粮价上涨。
独孤家垄断了北方大地的粮食生意,在京城的储备粮共有两百多万石,然而斗米涨到一百三十文时,京城却无米可卖,如果有人状告独孤家图谋不轨、想挑动京城百姓暴动和灾民暴乱,一直想对付关陇贵族的杨坚,定然令独孤家灰飞烟灭。
好在处理这起事件的人是雷厉风行、军政双全的杨素,他只用两天时间就把京城动荡的局势平息了下来,要是换成一介胆小怕事的庸官,这起“突发”的事态势必进一步扩大,要是粮价必将节节攀升;身为天下第一粮商的独孤家便格外“耀眼”,而那时,没有人状告独孤家才有鬼了。
也是这起事件,令独孤顺做梦都想粮食生意这个烫手山芋割让出去,而买家便是关陇贵族中的元家。
元家眼馋独孤家的粮食生意已久,之前独孤顺决定将粮食生意卖出时,首先考虑的对象便是元家,只是他想在最后大赚一笔,便在价钱上始终不松口,使这场谈判一直拖到了现在。现在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却是不敢再拿捏了。
等他走到书房门口,一名正在与独孤整儒雅青年连忙起身行礼:“小侄元敏拜见世伯。”
元敏是元寿之子,也是元氏家主元胄之侄,长得文质彬彬,十分机敏狡诈,尤其善于策划各种阴谋,深得家主元胄的器重。
元家在贺若弼事件中,也受到了牵连,不过仅仅只是私藏武器装备这一节,而且关陇贵族各个门阀都私藏大量武器,在朝堂上也是公开秘密,但由于元家被贺若弼捅了出来,且数量远远超过朝廷之规定,令元家成了出头鸟,最终元岩站出来当元家替死鬼,将这起事件给了了。
“贤侄免礼!”独孤顺坐下来,便问道:“贤侄此来,可是为粮店之事?”
“粮店只是其中之一。”元敏拱手说道:“主要还是请世伯帮忙。”
“贤侄指的是何事?”独孤顺问道。
元敏略一迟疑,沉声道:“圣人为了资助杨集安民,答应调给他两百万石粮食,这本来是从关中广通仓调粮过去的,可是杨集却说广通仓路途遥远、搬运成本巨大,要求从岐州、泾州、原州、渭州、秦州、灵州官仓调粮,这样可以节省时间和运输,圣人也答应了。此事,想必世伯也听说了吧?”
“听说了!那又如何?”独孤顺疑惑的问道。
元敏在独孤顺面前没有避讳什么,说道:“据我所知,关陇各州的官仓都被倒卖了,有的被卖掉一部分、有的被倒空,这六个被杨集点名的州,都存在这个问题,六州主官的家族现在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须粮食去这亏空。而渭州刺史乃是家叔元善,渭州官仓的账目是六十万石,这些都要运去凉州,而官仓之内只有八万石。”
大隋在各地都建有官仓,有是一州一个、有的是几个州共用一个大官仓。
有的官仓是防备本地及周边地区灾荒,有的是作为边军配给储备。粮食到了储备年限便上报朝廷低价粜出,再以市价籴入新粮储存。周而复始,一些官员的贪欲就渐渐滋生了。
如果等粮食到了储存年限再粜出,那价格肯定不高,于是很多地方管粮仓官员和当地主官想到朝廷反正也用不上这里储备粮,便在青黄不接之时以高价倒卖一手,等秋收过后,再以低廉的价格籴入新粮补齐。
但有些有背景的官员更过分、更胆大。
他们把新米卖光以后也不补齐,然后年年收上赋税年年卖光,等到储备年限再上奏朝廷请求以陈米的价格粜出,以陈米的价格把钱上交朝廷即可,从中靠差价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而元敏专门提到的渭州即是陇西郡,这里有一个重要的粮仓,虽然渭州本身是产粮重地,但收上去的租庸调其实并没有六十万石,主要是它身为河湟地区的大后方,所以被当作河湟地区的后勤重地。
河湟地区也就是后世的青海东部和甘肃南部,一部分属于吐谷浑,一部是凉州治下的鄯州、廓州、洮州、河州、兰州,前面三个州都与吐谷浑接壤,是大隋防御吐谷浑的第一道战线,而河州和兰州则是第二道战线,朝廷为了战备需要,便准备在这里兴建一个大粮仓,但考虑到河湟五州离吐谷浑太近,为安全起见,便将这个战备粮仓建在了渭州,不仅囤积渭州百姓上交的赋税,连河湟上交的赋税也陈放在这里。
可是从建国以来,这个大粮仓就没有发挥过作用,哪怕是关中发生大旱灾的时候也没有,因为从这儿到关中直线距离虽然比较近,可是干旱发生时,渭水通不了粮船,如果走陆路运去关中,还不如从中原漕运有效率。
于是背景大的渭州刺史元善便采取了卖光也不补齐的手段。而剩下的五万石也是为了应对检查所用,若非如此,早就卖得一石不剩了。
却不想,夜路走多终于闯到鬼。
朝廷这次要把渭州仓六十万石一律搬光,五十五万石的巨大亏空若是补不上,或是在补亏空过程被朝廷发现,元善被砍肯定是避免不了,但此事非他一人能够完成,还涉及到渭州上下官员,而负责倒卖的,则是元家商队。
元善或许不会供出元家商队,但其他官员能不供吗?而供的结果就是整个元氏家族遭殃,要是再查出粮食是卖给吐谷浑,那后果更要严重百倍。为今之计,也只有天下第一粮商能够帮元家度过这个难关了。
独孤顺沉思片刻,缓缓的说道:“独孤家有的是粮食,而且全部是上好的江南稻米。关键是你们元家可以在短时间内,神不知鬼不晓的运到渭州吗?”
“运输之事还得请世伯用贵府船队帮忙!”元敏苦笑一声,说道:“若是世伯愿意帮我元家度过这次难关,我们不仅以市价购买这五十五万石粮食,还将买下贵府粮店,价钱的话,在世伯所说的基础上额外加三成,以酬贵府之恩。”
独孤顺顿时哭笑不得,他都想降三成了,谁想到元家为了寻求独孤家的帮助,主动加上三成。沉吟半晌,冠冕堂皇的说道:“关陇三派已经达成同气连枝的共识,大家现在就是一家人。元家如今遇到困难、需要帮助,我独孤家义不容辞。贤侄回去告诉元胄贤弟:就说咱们还是以之前的价格交易吧,至于这三成酬谢,休要多提,否则便是不当独孤家是一家人。”
元敏原以为独孤顺会落井下石、借机加价,不料独孤顺这般仗义,令他心中感激万分,他上前深施一礼:“多谢世伯仗义相助,小侄一定如实将原话告诉家主。”
“那就这样吧。”独孤顺微微一笑:“我今晚就让人把粮食送去渭州。不过最近风声紧,且时间紧凑,单靠我独孤家船队,不仅容易惹人生疑,也怕贻误交粮日程,所以你们最好也派出一支船队协助。”
元敏拱手询问:“世伯,但不知元家船队要去何处装船?”
独孤顺说道:“让你们家的船队开到盩厔县郭家码头。”
元敏心中叹为观止,本以为独孤家的粮仓近在京城东边,谁想到会远在西边的盩厔,这中间足足隔了两个县,而且以什么郭家掩饰,独孤家的谨慎可见一斑,再度拱手道:“小侄知道了,这就回去安排。”
“嗯!”独孤顺点了点头,向独孤整说道:“老七,你亲自去盩厔县,全力协助元家办好这件事。”
“喏。”独孤整行了一礼,和元敏一起离开。
独孤顺独坐在书房之中,默默的思考着独孤家的前途。
杨集的横空出世,事态的发展已经使杨广的地位牢不可破,使他对杨勇复兴的幻想彻底破灭;而关陇贵族暗中支持杨谅,斗得过名将辈出的朝廷王师吗?有动摇大隋国基的能力吗?
杨坚现在把杨纶任命为兖州大总管,从这一任命即可看出杨坚开始针对杨谅这个不听话的儿子布局了,而杨纶素来与杨广交厚,又是相当能打的名将,有他坐镇兖州,杨谅如果造反,几乎没有夺下南四陉的可能。
但杨纶的性格缺陷也很严重,在大事上不足为虑,所以目前皇族之中除了杨广之外,最令他担心的便是杨集了,此子有头脑、有胆魄、有眼光、有手腕,当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纨绔子弟时,却在重重迷雾之内默默的成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杨广有此子在凉州声援支持,可在放开手脚做出许多不利关陇贵族的事情,而关陇贵族时刻被这头小老虎威慑核心地带,可以作为的地方着实是少之又少。
独孤顺有了独孤陀的教训,觉得自己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他在暗中支持杨勇、杨谅的同时,应该给家族留下一条后果,就像父亲独孤信一样,他并没有把所有赌注都押在宇文氏身上;还有豆卢氏,虽然杨谅的正妻是豆卢氏嫡女,可豆卢家却把汉王妃的兄长豆卢毓待在杨谅身边、把她的弟弟豆卢懿安排在朝廷这一边做事,以后杨氏兄弟不管谁赢了,最终都能保全自家无忧。
可是自己却倚仗独孤家的影响力,竟然举全族之力,旗帜鲜明的反对杨广,着实是有些愚不可及了。
只不过杨广的地位稳固了,此时再眼巴巴的送过去,未免太过虚假,以杨广的为人,以后便是给独孤家好看的爵位,恐怕也不会重用,如此一来,只会令独孤家一步一步的走向没落。
现在唯一的办法,只能在杨集这边加人了,如果立下耀眼的功绩,未必不能入主中枢,未必不能占据一个高位。
一念至此,便走向门外,向听命的仆人吩咐道:“去把独孤开远、独孤开明给我叫来。”
独孤顺回到书房坐下不久,仆人在门外禀报:“家主,两位郎君到了。”
“进来。”
很快,两名二十多岁的魁梧青年走进书房,躬身行礼:“拜见家主。”
独孤开远、独孤开明是独孤顺大兄独孤罗的儿子,分别排行第三、第四,前者受封为西平郡公、后者受封为敦煌郡公,但是他们兄弟在族中地位极低。原因是独孤信在北魏时期娶如罗氏并生下了独孤罗。当时的皇帝元修因为不满高欢的专权,逃向了关中,由于事出突然,独孤信单骑追赶元修,把妻儿留在了东魏。高欢于是把出生不久的独孤罗和他母亲囚禁起来。
独孤信来到关中后,娶郭氏为妻、纳崔氏为妾。郭氏生了生了六子二女,崔氏只生一个独孤伽罗。北周灭了北齐之后,杨坚被任命为定州总管,于是独孤伽罗派遣人找到长兄独孤罗。但是独孤顺等兄弟看到独孤罗从小生活贫苦、地位卑微,常常凌辱他,不过独孤罗性格宽仁大度,不与他们相争,同样饱受兄弟姐姐欺负到大的独孤伽罗感同身受,反而十分敬重这位惨遭囚禁二十多年的长兄。
隋朝立国以后,杨坚追封独孤信为太师、上柱国、冀定等十州刺史、赵国公、邑一万户。但是由于独孤信早已不在人世,由谁来继承爵位就成了一个问题。
郭氏所生儿子都认为他们才有资格,乡巴佬一般的独孤罗不够格。但是独孤伽罗却认定独孤罗为嫡长兄,于是独孤罗继承了赵国公之爵,而郭氏的儿子除了早逝的独孤善受封为长城郡公,余者一律是县公。
独孤罗已经逝去多年,长子独孤纂袭爵赵国公,另外四个儿子全部是郡公。他们兄弟五人是晚辈,爵位却比叔叔们都高,让他们无法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教训晚辈,使他们心中十分嫉恨。
久而久之,独孤罗这一房在府中便被孤立了,一些堂兄弟甚至在妒忌之下,直接拿独孤罗悲惨的经达讽刺他的五个儿子;独孤纂恼火之下,以响应杨坚族大则分家的号召为由,带着一帮弟弟分出去了,他也知道自己命令不了叔父和堂兄弟,索性连家主之位也不争,十分大方的让给了独孤顺。这一次也是因为拜祭独孤陀,他们兄弟平时几乎不登这个代表独孤家的府邸。
“有件事,关系到家族兴衰,我想让你们兄弟去做。”独孤顺和颜悦色的说道。
独孤开远性子憨厚、拙于言辞,他看了独孤顺一眼,才沉声说道:“请家主明言。”
独孤顺对独孤开远不了解,以为对方向自己连县公也丢了的“平头老百姓”打官腔,心中的火气窜了起来,脸色为之一沉,冷冷的说道:“三郎,说话要注意身份!”
独孤开远讷讷道:“我不知家主是何意思?”
“你们兄弟虽是郡公,可在京城也不受人重视,从现在开始,你们以如罗开远、如罗开明的名字去甘州投军。”独孤顺忍下心中的怒火,吩咐道:“要想办法被杨集器重,没有我的吩咐,绝不能公开你们的身份,你们明白了吗?”
独孤开远错愕的看了独孤顺半晌,冷冷的说道:“你你你休想剥夺我们兄弟的姓氏,我们走……”
话音未落,怒火冲天的拉了弟弟一把,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独孤顺愕然!
第147章:突厥使臣
次日午后,杨集马车在朱雀横街上行驶,驶向东门春明门,杨集坐在车内的椅子默默的思考着杨广的交待。
杨广主要说的还是灾民迁移事宜,其实灾民和普通搬家差不多,只是规模大小、路程长短不同,需要考虑事情也不同。
一户普通人家在搬家之前,得先把新家打扫干净、装修完毕,屋子里要是有老鼠蟑螂就得先进行除害,如果有家具,就得考虑道路通不通、宽不宽、路面承重、防雨等等问题,此外还得考虑新居周围菜市场、医馆、学舍等等各种配套措施。
灾民迁移都基本上是一个道理,出发之前要准备衣物、帐篷、毯子、防雨油布、车马、粮食等等,还要看途经州县能不能为这二十万名灾民提供吃住、能不能为他们治病……这些都得心里有数。
另外有这么多灾民,且事先在京城之内暴动过,所以调动军队沿途护卫、威慑也是必然的,这是所有问题中最重要的一个。
这一次,杨坚根据凉州的防御任务,十分大方的给杨集补充了四万名能征善战的常备军,并将他们的家眷迁移过去当军户,但这些士兵的武器装备、家当,同样是个大问题。
要不是杨广这个“老司机”像教学生一样详细解说、详细教导,杨集肯定会忽略许许多多问题;而这些问题,要是事先不作准备和防备,极有可能使大迁移演变成大暴动、大死亡。
另外,朝堂之上发生了一件令杨集极度不爽的事,即是启民可汗请求大隋把将近十万人成为俘虏的“牧民”送给他,这也就罢了,可恨的是,一些目光短浅之辈怂恿杨坚放人,这些人难道不知所谓的“牧民”骑上战马、手拿武器以后,就是最骁勇的战士吗?真是可笑之极。
好在更多有识之士跳出来反对,这才令这荒唐的决议作罢。
马车出了春明门,向灾民安置点行驶,杨集拉开车帘远远望去,只见数里外的空地又搭起了数百座帐篷,帐篷周围的几个粥棚排满了长长的队伍。
这时,他忽然见十几人正好骑马向这边奔来,却是专管灾民的民部尚书韦冲,他好像也看到了杨集的队伍,连忙放缓速度的奔了上来。
他看到杨集打开了车门,飞驰上前,下马施礼道:“参见卫王!”
杨集走下马车,还了一礼,问道:“韦尚书,灾民有多少人?登记好了吗?”
“回禀卫王,灾民已经登记完毕,共有二十五万四千余千人,据说还有大量的灾民正陆陆续续从从绛州、汾州向大兴赶来,目前长安县和大兴县各管一方,今天上午又收容了三万多名灾民,如今已经开始赈粥,我估计最后会有三十五万名灾民,按常规的五口一户来算,就是七万余户。”
韦冲知道这些人将会成为凉州百姓,属于杨集管理的百姓,所以介绍得十分详细。
“怎么会有这么多?”杨集听得皱眉不已。
韦冲苦笑道:“但凡有一点活路,百姓也不会来大兴乞食,据我所知,并州南部从去年冬天到今年上半年滴雨未下,而后又是一场水灾,所以整乡整里的逃亡,有的北上太原,但更多人逃来关中。”
“那粮食够吗?”杨集又问道。
“粮食自然不成问题。”韦冲说道:“除了官府赈济,城内王公大臣、民间富户也纷纷响应朝廷号召,有人施粥、有人送衣,形势一片大好。”
杨集说道:“我有两件事要请韦尚书帮忙。”
韦冲肃然道:“卫王请吩咐。”
“朝廷援助的两百万石粮食不在关中,我担心灾民在路上错过宿头,吃不上饭。所以我想买十万石粮食备用,请你与司农寺的官员商议商议,具体多少价钱,可以王府支取。”杨集向韦冲说道:“另外,请韦尚书让人到灾民安置点宣传——就说每户人家在庭州都能分到百亩田地、十亩宅基,只要吃苦耐劳、辛勤耕种放牧,全家都可以衣食无忧,孩子们还能免费在官学上学读书,以后更不会有人侵占他们土地。到了庭州以后,每户人家还有领取一贯钱当安家费。”
国人自古以来都有浓重的乡土情节,可是这些灾民未必自愿前去庭州,杨集先给他们一个希望、一个承诺,避免一些人在途中闹事。
韦冲大为惊讶,作为六部尚书之一,他自然知道朝廷的安置方式,而杨集所说这些,除了田地、宅基之外,十万石粮食、每户一贯钱则完全是他自己掏,如果按市价买最便宜的糙米,那也是一斗三十钱,十万石就是三万贯,再加上承诺的每户一贯安家费,也就是说杨集自己就捐助了十多万贯,这可是罕见的大手笔啊。
韦冲心中异常感动,肃然拱手:“卫王请放宽心,我一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有劳韦尚书了!”
“卫王客气了,此乃份内之事。”韦冲沉吟半晌,又说道:“卫王,我今天一早便在这边忙碌,没有参与早朝。据说朝廷未来将要陆续迁移五十万户去凉州,不知此事是否真实?”
“确有此事。”杨集点头道:“朝廷将来会从人口密集的地方选取五十万户,陆陆续续迁往凉州;另外还要修一条贯穿关中、庭州的直道,加强朝廷对伊州、瓜州、庭州实质上的掌控,同时也是加强与西域诸国的沟通。”
“多谢卫王告知!”韦冲沉吟半晌,说道:“其实关陇就是大隋人口最密集的地方,而且许多失地百姓生存无计。若是卫王等得起,我可奏明圣人,让地方官将这些百姓收拢起来,然后和这些灾民一起前起凉州,免得多次兴师动众。卫王以为如何?”
“好是好!”杨集皱眉道:“我是等得起,但是天气未必等得起,若是时间拖久了,灾民们就等在路上过冬了。这可不是好事。”
“这却无妨。”韦冲笑着说道:“可以让各州自行统计,然后各地官员接力,送去会州、凉州。”
“只要不耽搁时间就行。”杨集应了下来,朝廷已令沿途各州县接力,将移民当作头等大事来办,这也无疑导其他事情无法处理,若是一步到位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要是紧急之间凑满十万户就相当了不起了。
韦冲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沉吟道:“有些失地百姓这可寄人篱下,也不愿远走他乡,估计没有多少人愿意举家去凉州,卫王也不要抱太多期望,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没关系,有多少算多少,你把去庭州的好处层层宣传即可。”
说到这,杨集见一名王府亲兵策马奔走,似乎有什么事要禀报,于是对韦冲道:“我就不去安置点了,韦尚书去忙吧,如果有什么帮助配合之处,尽管派人去王府找我。”
“喏!”韦冲行一礼便告辞而去。
待韦冲带队走远,杨集向亲卫询问:“何事?”
亲卫拱手作答:“禀殿下,突厥使臣史蜀胡悉登门拜访。”
“史蜀胡悉?”杨集微微一怔,此人奉启民可汗之命前来朝拜杨坚,除了拜会杨坚之外,还到处游说王公大臣,目的便是为了那近十万成为俘虏的“牧民”。
今天应该是听到自己是释放俘虏的最大反对者,所以听到消息以后,便直接针对性的登门“烧香”。
杨集随口问道:“就他一人吗?”
亲卫答道:“还有吏部侍郎裴矩作陪。”
“我明白了,回府吧!”杨集点了点头,裴矩除了吏部侍郎之外,还兼任突厥副使,与突厥大使长孙晟全权负责大隋王朝和突厥的关系,如今长孙晟伤势未愈,朝廷便由裴矩接待史蜀胡悉。
第148章:二桃杀三士
杨集换了一身亲王服,在玄武殿偏殿接见史蜀胡悉,启民可汗是名义上是大隋的臣子,地位也只不过和大隋郡王对等,杨集在正殿的偏殿接见他的臣子,已经相当给启民可汗和史蜀胡悉面子了。
出现在他眼前的史蜀胡悉,是名三十余岁粟特人,身材并不壮实,皮肤白哲,容貌温文而雅,笑容谦虚,眼睛明亮而柔和。
自古以来,人与人的相处第一印象很重要,史蜀胡悉就是凭借这份优雅气质和谦卑态度赢得了大隋臣子们的好感。
他在皇宫应对的时候始终盘腿坐在榻上,面带微笑地一一回答大隋君臣的提问,而且他很注意细节,尽量让自己的腰身向前欠身,这就大隋君臣挺得笔直的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当时的情景,那就是大隋君臣高高在上,而他史蜀胡悉谦恭卑微、卑恭屈膝。
陪同史蜀胡悉而来的裴矩容貌清瘦,留三缕长须,颇有点仙风道骨之感,别看他像个文人一样,但他能够出任吏部侍郎,却是以军功换来了。
裴矩曾经奉诏巡抚岭南,可他尚未启程,高智慧、汪文进便在江南作乱,使得吴越一带道路难以通行。裴矩在中途紧急聚集三千名州兵。这时俚帅王仲宣进逼广州,又命其部将周师举围困衡州,裴矩与大将军鹿愿先解衡州之围,又在大庾岭、原长岭击破叛军,斩杀周师举,一直杀到广州,将叛军通通赶下海。
裴矩因此被授为开府,赐爵闻喜县公,历任民部侍郎、内史侍郎,并在去年改任吏部侍郎,虽然先后都是侍郎,可实权却一次又一次高,如今已是朝廷重臣之一。
史蜀胡悉手放在胸前,向杨集深深施了一礼:“下邦使臣史蜀胡悉拜见大隋卫王。”
“免礼!”杨集坐到主位之上,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道:“你的汉语说得不错嘛。”
“下臣乃是化外之民,时常仰望天朝,对于大隋王朝当今名士更是敬佩不已。大隋王朝丰华物美、人杰地灵,豪杰之士更是比比皆是,远非突厥所能相比。是以下臣才怀着朝圣者之心学习大隋文化,此次前来大隋,也希望拜访更多有识之士。”
尽管杨集的口气极不友好,但并不能使史蜀胡悉变得变得不满,或许咄咄逼人,依然保持低调和谦卑的姿态。他最初准备在步迦可汗、启民可汗之间左右逢源,更被步迦可汗一个“史国国王”骗了,当他回到启民可汗身边之时,难免为步迦可汗说好话,使启民可汗信以为真,真以为步迦可汗送几万杂兵给他砍,而代价不过是两百万只羊,谁想到步迦可汗给阿史那步度的不是什么杂兵,而是最精锐的突厥士兵,于是被打了一个猝不及防,惨败而归。
启民可汗没有察觉史蜀胡悉的用意,只以为步迦可汗奸诈,事后并没有责怪史蜀胡悉;史蜀胡悉得以逃过一劫,他在步迦可汗死后,也绝了当国王之心,安安心心的当起了启民可汗的谋士。
他此次前来大兴城,除了说服大隋王朝释放战俘、展示他的能力和价值之外,还有一连串的任务,若是大隋王朝能够答应,必然使启民可汗实力更胜一筹,但是从目前来看,大隋王朝君臣上下并不吃他们吹捧那一套,他们对实利的重视不比突厥人、粟特人差。
史蜀胡悉只好改变战术,采取了逐个游说、逐个击破的办法,首选之人便是风头正健、反对最激烈、深受皇帝信赖的卫王,若是能够令他改口,定能令许多人闭嘴。
杨集心中不由冷笑,史蜀胡悉的方式确实是异族人对付中原王朝百试不爽的手段,只可惜他的谦卑用错了对象,遇到的也不是好大喜功的皇帝;就算他说服了臣子们,注重实利的杨坚也不会答应,而且以杨坚对大隋的掌控力而言,他若是不答应,臣子们就会闭嘴。
心中虽然如此想,可嘴巴上却乐呵呵的笑着说道:“说得好,你千里迢迢出使大隋,足见启民可汗的忠诚和诚意,就凭这一点,我大隋定然会表现出相应诚意,请坐吧!”
“多谢卫王!”史蜀胡悉见开局良好,便笑着说道:“卫王,下臣千里而来,特意备了一份薄礼。这是我们突厥的传统习俗,请卫王务必笑纳。”
杨集眉头一皱,十分为难的说道:“我这人最痛恨送礼这种陋习,但尊重传统习俗素来是我杨集的一惯作风,既然送礼是突厥人的传统美德,那我也只能破例了,否则便是对突厥人不尊重。”
裴矩听得差点喷笑出声,心说我知道您不要脸,可是不要脸到这种程度的人却是罕见。
史蜀胡悉彬彬有礼的行了一礼,十分景仰的说道:“真是为难卫王了,多谢您尊重突厥传统习俗。”
人才啊。
杨集、裴矩听得叹为观止,趁史蜀胡悉向侍立一旁的随从吩咐之际,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抹凝重和忌惮。
能把送礼行贿说得得如此清新脱俗,令人如沐春风、令人没有丝毫后患,足见此人之机智。
过了一会儿,李大亮和史蜀胡悉的随从护送一队妖艳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一共十人。
这群女子和平时所见的胡姬不同,血统似乎更加纯正,她们皮肤更加雪白,眼睛更加湛蓝,有的头发金黄、有的头发火红,个个千娇百媚、美貌如花。个个紧裹绚丽锦锻,装束上很像后世的阿拉伯袍子,露出一条条雪白修长的大腿,锦缎中的身子很明显是身无寸缕。
她们眼睛火辣而大胆,妖娆万分地从杨集面前走过,排成一排的时候,忽然就解开了锦锻,杨集的目光一下子就直了,坐在一边的裴矩从侧面看到一点春色,眼睛也不由得瞪大了。
和前世阅片无数的杨集不同,裴矩欣赏的是中土的美女,这种好像很美、好像又很丑的白色女人实在欣赏不来,他吃惊的是这些女人竟然一言不合就脱,比他在青楼见过的艺妓强大无数倍,着实颠覆了他的三观。
史蜀胡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将杨集的表情看在眼中,心头一片暗喜,连忙笑着介绍道:“这十名绝色美女乃是我家可汗送给卫王的礼物,她们来自契骨极北之地的女奴,自幼就在我突厥学习汉家文化,会说汉话、能歌善舞,都是绝色无双的处子,希望卫王收下。”
“哈哈……我很尊重突厥传统。”杨集哈哈大笑,向后面的李大亮说道:“将这些美女带入内苑,交给萧颖安排。”
萧颖那丫头虽然不介意自己占便宜,可她也只是让亲亲、隔衣摸摸,不给更大便宜占,弄得自己像头有火没处发的发情公狗一般,如今这些金丝猫正好拿去当鲶鱼,引起她的危机感。
“喏。”李大亮连忙将重新披好布料的异国女人领了下去。
“这是产自北海的十百颗北海明珠,也请卫王笑纳。”史蜀胡悉又将一个雕饰华美的玉盒呈上。
杨集打开玉盒一看,里面全部是珍珠,颗颗俱有黑桃大小,莹润剔透,而且纷呈金黄、粉红、玉白、纯黑、深蓝、浅绿、丁香紫、玫瑰红等各种颜色。这样大小浑圆如一的百颗明珠,而且颜色无一相同,每一颗都价值连城,令人难以抵御。经过自窗棂泄入的阳光一照,盒中彩光登时氤氲而起,令人目眩神驰。
史蜀胡悉介绍道:“卫王,这百颗明珠产自北海蚌,但由于北海深不可没,万分难觅。不过却也难不住我们突厥。”
“是吗?”杨集十分捧场的问道:“那这些明珠是如何得到的?”
史蜀胡悉得意的说道:“有一种天鹅专门吃北海蚌,珍珠就落在天鹅的肚子里了,然而我们用矛隼猎杀天鹅,于是就有了这些珍珠。遗憾的是千只天鹅也没有一颗品相上好的明珠,所以北海珠异常珍贵。”
杨集听得心头一动,笑着说道:“大隋即将在甘州大同城开放一个边市,而北海珠每颗都价值连城,若是你们以后采集到北海珍珠,可让人送去甘州给我,我可以通过东市店铺贩卖,并在贵族之中推广。你试想一下,若是这种北海珍珠得到大隋贵族欢迎,将会给突厥带来多大利润?”
史蜀胡悉霍然而惊,瞬间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杨集,颤声问道:“突厥获利,但不知卫王又能从中得到什么?”
杨集这番话,令史蜀胡悉第一时间就联想到大量钱财!若是北海珍珠在大隋贵族之间畅销,那么东/突厥国力必将上升不止一个等次!
一旦北海珍珠在大隋打开了销路,不仅仅会给突厥带来大量财富,最直接的影响是大量利润将改善千千万万突厥百姓的生活!
这不正是自己此行的目的之一么?
可杨集乃是大隋亲王,而且旁边还有一个大隋高官,他这番话说出来,就不怕被扣上一个资敌罪名?
杨集却毫不在意的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我不是突厥人,怎么可能冒着巨大的凶险,白白的送给突厥人一个富足安稳的前程?”
史蜀胡悉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心绪,目光灼灼的盯着杨集,凝声问道:“但不知卫王需要什么?”
他心中发誓,只要杨集的条件不是太过分,拼着回去被启民可汗责怪,也要将这笔生意应下来!
杨集看了旁边的裴矩一眼,然后对史蜀胡悉道:“我的条件很简单,就是北海珍珠从今以后只能由我经营,不能有一颗进入其他人的商铺,你们有多少我要多少。”
“卫王此言当真?”史蜀胡悉是个精明的粟特商人,自然知晓独门生意的所能牟取的暴利,若是北海珍珠在大隋贵族畅销,杨集定能赚取巨大的差价,所以他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只是这个看似顺理成章的事情,却令史蜀胡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当然是真的!”杨集笑着说道:“大隋的王公大臣、世家门阀都有店铺、商队,我也不例外,而赚钱的生意谁不想做呢?”
“好,我答应了。”史蜀胡悉想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便爽快的应了下来,他又拱手道:“下臣还带来了两匹大食马。”
“我知道了。”杨集笑眯眯的说道:“你的来意我也知道了,我会酌情考虑。”
“谢卫王。”史蜀胡悉松了口气。
杨集点了点头:“你先回驿馆,我有些事要与裴侍郎谈谈。”
“下臣告辞。”史蜀胡悉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
看着史蜀胡悉离开,裴矩长长的吁了口气,目光复杂的看着杨集,叹息道:“大王,你这是在玩火,你知不知道?”
杨集问道:“怎么个玩火法?”
“这钱赚不得啊。”裴矩叹息一声,语重心长的说道:“虬髯客几天前在芙蓉园刺杀卫王,而小女淑英恰好在卫王身侧,如果换成其他人,想必会拿小女来挡箭,而不是像卫王那样冒死将刺客引走,所以我心中十分感激卫王。在此,我不得不提醒卫王一句,金钱固然重要,但是与异族人的贸易素来是朝廷重视的禁地,千万不要随便触碰,一旦引起严重后果,便是圣人想要保你,都保不住!”
“多谢裴公提醒。只是裴公难道也如史蜀胡悉一样,以为我只是为了钱财?”
杨集笑得很得意,他这番给突厥人挖了个坑,不但史蜀胡悉看不透,便是旁观的裴矩都不解其中奥妙。
这种感觉贼爽。
“难道不是?”裴矩愕然。
“当然不是!”杨集笑吟吟的说道:“史蜀胡悉所说的北海珍珠来历,裴公也听说了,只是他说的比较简单,那我就详详细细的说一遍。”
“洗耳恭听。”裴矩听得越发糊涂了。
“以北海蚌为食的天鹅只是众多品种之一,它们吃了北海蚌,这些珍珠无法被消化,所以留在这种天鹅肚子里。因此想采北海珠不要潜入又深又冰冷的北海去捕蚌,只要抓到天鹅就可以。不过天鹅飞得极高,即便是神箭手想要在强劲凛冽的北风中将天鹅射下来也相当困难,于是北方人就把目光瞄到猎杀天鹅高手的矛隼的身上。所以他们又想方设法捕捉矛隼雏鸟来驯养,然后通过矛隼捕捉天鹅来获取被天鹅吞到肚子里的珍珠。但是据我的鹰奴称,矛隼雏鸟极其稀少、极其有种,哪怕偶尔抓到几只,也宁死不屈,被鹰奴生生熬死。所以驯化的矛隼异常珍贵。若是我们大隋以昂贵的价格采买北海珍珠,在重利的驱逐下,数量稀少、异常珍贵、可以捕捉天鹅的驯化矛隼必将成为大小部落争夺对象。”
裴矩眼睛一亮,问道:“卫王是说二桃杀三士?”
“正是二桃杀三士。”杨集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而我以金银玉器、绫罗绸缎、精美陶瓷等奢侈之物去换北海珠,不仅不会伤到大隋利益,反而会促进大隋商业的繁荣,令从业人员从中获益。”
“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裴矩有些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但转念一想,却又认为杨集有些想当然了,沉吟半晌,又说道:“我们单独拿矛隼和北海珍珠来说吧!或许开始的时候,那些突厥蛮子没有识破其中利弊,可是一旦矛隼和北海珍珠引起各部落哄抢,甚至引暴战争,启民可汗必然不能坐视不管,只需下达一道限制令,矛隼和北海珍珠的危机迎刃而解。”
“限制令?”杨集嘿嘿一笑:“裴公是闻喜裴氏之主,或许没有插手裴氏生意,所以没有意识到财富的魅力,也不知道很多不法奸商的德性,当他们看到百分之百利润,就敢践踏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两百利润,就敢冒着凌迟危险去赚这钱!同样道理,当突厥那些贫困潦倒尝到奢侈富足的滋味,您认为他们控制得住自己的欲望?再加上他们各自为政、各有军队,恐怕启民可汗的刀子架在他们的脖子上,照样会在私下争夺矛隼、北海珍珠。与此同时,当牧民都看到了北海珍珠的巨大利润,您觉得他们还能安心放牧吗?您觉得他们会不会一哄而上,都跑去北海采珠呢?要是某个人找到一颗珍珠,其他人会不会一刀子砍过去?”
“以我对突厥人的了解,肯定会一刀砍过去。”看着杨集脸上灿烂笑容,裴矩激灵灵打个冷颤。
这小子太阴狠、太邪恶了。
突厥并非一个统一的整体,而是由诸多小部落组成。彼此之间本来就相互吞并不断,如果大隋以昂贵的价格购买北海珍珠,使矛隼和北海珍珠珍贵的消息传遍大草原,草原各部的纷争和矛盾必将进一步扩大。
裴矩只要想想那等凄惨境遇,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卫王,怎能在转眼之间想出此等绝户之计?
不过话说回来,这法子挺不错的,可以加剧突厥各部的矛盾冲突,促使他们自相残杀。
至于突厥人的死活,关他屁事。
死光了都不要紧。
想想启民可汗、想想得意洋洋炫耀北海珍珠的史蜀胡悉,裴矩忽然又觉得他们实在太可怜了。
送一个礼,竟然都能给突厥惹来一个灾星。
这运气、这送礼的后果,实在是没谁了。
第149章:英雄所见略同
王府之中,谈话继续,杨集向裴矩问道:“裴公,你认为启民可汗派遣史蜀胡悉入朝的真实用意是什么?真是为了那几万俘虏吗?”
“应该只是顺带,或者可以说是谈判的借口。”裴矩温文尔雅地一笑,睿智的分析道:“启民可汗此人貌忠似奸、看似怯懦却狡猾如狐,自大王杀了步迦可汗,突厥汗国正式分为东西两国,两国之内又有无数个势力,抛开西突厥不谈,就拿启民可汗、阿史那怀德为正统的东/突厥来谈,由于大王打得太猛,使阿史那怀德一方十分畏惧大隋,在军事上、政治上皆不如依仗大隋而崛起的启民可汗,当大王大胜归来,启民可汗便打着大隋的旗号攻伐阿史那怀德,曾经被步迦可汗控制的铁勒各部以及从前都蓝的部族纷纷脱离阿史那怀德的控制,投靠了启民可汗,使他控制的力量迅猛增加,总人口已有百万之众,称霸于草原,至于阿史那怀德、阿史那步度和贪汗可汗,已经退往西北方的剑水两岸,与契骨部落生活在一起,总人口约有六十万。也就是说,东方突厥处于南北对峙的局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杨集愕然的问道,他打完仗,便在甘州休整、打扫战场,从战争结束到现在已经过了近三个月,而他全然没有关注东/突厥之事,对东/突厥的局势一点都不了解。
不过总人口都不到百万,东/突厥似乎远不如史上那么强大,这倒是令他放心了不少。
“一个多月前的事。”裴矩苦笑道:“步迦可汗之前为了与我大隋作战,一年四季都保存大量军队,为了养军之需,对铁勒各部横征暴敛,当步迦可汗死了以后,各部自然不会继续效忠他的儿子阿史那怀德,除了与启民可汗有仇的斛薛部落,余者纷纷投降背后是大隋的启民可汗,都没什么像样的仗,就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了。”
介绍到这里,裴矩又回到杨集最先的问题:“启民可汗让史蜀胡悉入朝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在政治上,他要么是想获得和大隋平起平坐的对等关系,要么是想继续借我大隋之威,兵不血刃的臣服东方的奚族、霫族、契丹、南北室韦等部;军事上,他希望我大隋出兵助他歼灭阿史那怀德;贸易上,他想获得更多战略物资。”
“他想得美。”杨集冷哼一声,道:“东/突厥要是再次强大起来,以后必定成为北方大患,要是我们中了启民可汗诡计,那就是养虎为患了。”
“大王所言不差。”裴矩点头道:“大隋和启民可汗是主从的关系,他这次派史蜀胡悉入朝,必然是寻求政治上的独立,如果他真的承认我大隋是宗主国,就应该亲自前来觐见,共享战争成果,但他并没来,态度就值得玩味了。我认为是对大隋态度的试探。”
“在贸易上,我大隋只允许蜂蜜、丝绸、瓷器、美酒、金银玉器等奢侈品运往突厥,武器、生铁、铜器、粮食等物资是坚决不准运往突厥的,若是某家商队私底向突厥人贩卖禁物,一旦查到就是卖国通敌大罪。而西方突厥控制了丝绸之路,一样是禁止铁器等禁物进入启民可汗之手,当年我大隋之所以和高句丽休战,是因为我们逼迫高句丽国王高元签定了许多条款,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禁止高句丽和突厥贸易,这条件对步迦可汗有效、对启民可汗亦然。如此一来,突厥获取生铁、武器的各条路径都被断绝,所以只能寻求大隋解禁。至于军事,就更加简单了,他明显就是利用我大隋帮他统一东/突厥。”
说到这里,裴矩有些感慨的说道:“而索要俘虏,显然都是为这些打掩护。”
“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在贸易上有任何松口。”在这一点上,杨集心里十分清楚,今天要是把铁器卖给突厥,那么突厥骑兵明天就会用这些铁器打造的武器来屠杀隋民。
“确实如此。”裴矩沉吟半晌,又说道:“最初的禁边令,甚至连锦绣、绫罗、绸缎、绢帛、布匹、生丝、珍珠、金银铜器、蜂糖都不得与异族人贸易,以上这些东西,即便是和平时期也禁止民间私下贸易,凡是与化外蕃人私相交易者,以盗贼论处、流放三千里。胆敢交易武器装备、生铁、铁器、粮盐者,则一律绞死,超过一定额度者,进而夷三族。直到大隋在与突厥汗国对峙中占据了上风,朝廷的禁边限制才慢慢放宽,允许边市以奢侈之物换取外蕃人交易。”
“我即将前去凉州,也和西域各国会有交道,裴公可有教我之处?”杨集神色一切,询问道。
裴矩说道:“我在主持互市之时,听说突厥各大山脉之中蕴藏着丰富的金矿、银矿、铜矿、玉石矿,只是突厥冶炼技术不好,也不会制作精美的器皿,再加上他们以食为天,对冰冷的金银重视不如牲口,所以令他们的冶炼技术始终没有得到发展,他们一般只会拿些粗制的金银锭、玉石来贸易,换取小小的精美的金银玉器,而我们稍稍加工一下,便又换到大量的粗制金银锭、玉石原石。所以我对解奢侈品之禁还是相当赞同的,也认为经商比较适合与西域各国打交道。”
杨集点了点头:“重新开通丝绸之路商路,也是我此行任务之一。”
裴矩有些感慨道:“突厥人对西域刻薄、我们就应该对他们宽柔,给他们赚取好处,鼓励他们来大隋贸易,让他们觉得大隋王朝有利可图,他们就会被利益所诱、难以自拔,从而拒绝西突厥、吐谷浑等等只会凶残盘剥的大国。然后我们可以继续向西进军,像建立九州、庭州一样在西域建立州县,一步步蚕食西突厥、契苾部、薛延陀的土地,恢复汉朝时期的荣耀,等我们在西域稳住了脚跟,等待西域胡人的将是灭亡,他们从大隋赚去的钱,最后还不一样属于大隋?”
“裴公所言极是。”杨集笑道:“我在那边已经示之以威了,接着便可以和西域各国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以锦绣、绫罗、绸缎、绢帛、瓷器、美酒换其金银玉石,让各国贵族的奴隶为我大隋出力,时间一久,西域各国贵族虽然富庶,但他们的奴隶因为都去采矿了,导致他们失去最根本的粮食,我们可以适当的卖些粮食过去,使各国贵族令更多奴隶脱离农田、牧场,在粮食上依赖我大隋。只要西域各国乖乖的,我们就卖给他们吃的,如果他们蠢蠢欲动不甘臣服,那就掐断他们口粮、或是以粮食换人口。”
现在杨集要发展凉州,人口是十分重要的一项,中原大地稳定,人们乡土情节重,除了朝廷强行迁移的四五十万户,凉州对有田地的农户、失田地却能依仗贵族田庄生存的佃户没有吸引力,所以未来只能把主意打到西域各国的身上。
民族大融合杨集自然是支持的,但不能以大隋百姓的血泪、生命来促成融合,他要的是让大隋、凉州形成一种吸引力,不断吸纳西域人口和人才。
杨集还有一层意图没有跟裴矩说,那就是商业的兴起,必将使大隋的钱币流入西域,令他们的经济与大隋结为一体,到了那个时候,只需一个简简单单的货币贬值,就能把西域各国贵族所赚取的巨额财富掠夺一空,令他们一夜之间回到从前!
裴矩沉吟半晌,笑着说道:“与此同时,随着大隋和西域的交流,我们的文化也应该趁势而入,若是能从中引导,那么我大隋文化风俗便能取代西域文化风俗,使之成为我大隋文化体系中的一员。而且我研究过西域文化,虽然杂乱无章,但也有其独到之处,我一直在想能否将其文化纳入我大隋文化之中。”
“您这话与我不谋而合,说得我都想把您抓去凉州了。”杨集笑了起来:“我大隋文化虽然光芒万丈、璀璨无比,但其他国家和种族也有先进制度、律法、文化、医术、工艺,所以我始终认为取长补短、师夷长技以制夷方为王道,闭门造车只会令人固步自封、无法寸进,您认为呢?”
“好一句‘师夷长技以制夷’,卫王远虑,我不如也。”裴矩叹服一声,起身向杨集作别:“若非还要招呼史蜀胡悉这个突厥使臣,定要与卫王详谈一番。以免失礼,只好就此作别了。”
“您请便。”杨集起身相送。
到了府门口,裴矩行礼道:“卫王起留步,另外我有一点建议。”
“您说。”
“之前的丝绸之路之有一条,对高昌国依赖太大了,容易被高昌国卡住脖子,若是该国发生战乱,丝绸之路也会深受影响。有可能的话,卫王不妨开辟几条新商路。”
“裴公之言,谨记在心。”
。。。。。。。。。。
黄昏时分,萧颖带着她的贴身婢女秋水、秋月,以及王府中的婢女忙碌地收拾杨集的东西,她们也将随杨集一起去凉州,秋水和秋月这对双胞胎姐妹都兴奋不已,对凉州大草原充满了憧憬之情。
“娘子,我小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将来会在草原上放牧,没想到竟然美梦成真。”
秋月将折叠好的衣物细心的放进一口竹箱,起身望着天边像只绵羊一般的云彩,喃喃自语道:“我仿佛看到自己手执牧鞭,驱赶一群洁白如云的绵羊,而我的远处是一望无尽大草原。一顶顶帐篷仿佛盛开在草原上的花朵一般,其中有一顶小小的帐篷就是她的家。”
“傻丫头!胡思乱想什么呢?”萧颖忍不住笑了:“我们到了甘州,一样是要住在甘州城内,出尘、如眉她们都说甘州城和大兴差不多,也就是街上羌人、胡人多一点而已。”
“确实呢!”旁边的柳如眉说道:“比大兴也要萧条一点。”
“我无所谓的,只要跟着娘子,我在哪都一样。”秋月说道。
“娘子,你们收拾得怎样了?”这时,送走裴矩的杨集大步入内,一眼便看到大小箱笼堆满了主宅厅堂,其中一边码得整整齐齐,从样式、颜色上看,显然是萧颖主仆三人的;而张出尘等人正在内宅管事苏芸娘的指挥下,从自己的卧室内搬出一口口箱子,史蜀胡悉送来的十个白种人女奴,此时也穿了衣服,忙得满头大汗。
杨集见状,苦笑的向苏芸娘道:“苏姨,我们到了甘州再买就是了。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夸张。”
拿着帐本记录的苏芸娘却摇头道:“公子虽然是凉州之首,但总不能一直当只进不出的貔貅吧?”
众人皆笑。
“那肯定不能。”杨集摇头苦笑。
大隋官场就是人情世故,讲究礼尚往来,像蜀胡悉这种人,自然可以当貔貅,但是自己的下属肯定不行。
“这就对了。”苏芸娘笑道:“公子以后用到绫罗绸缎、蜀锦彩绸、金银珠宝的地方极多,而甘州能有什么好东西?所以最好还是从大兴带去,免得到时候丢人。”
杨集想想也是这个理,便说道:“苏姨看着办吧!别落下什么重要东西即可,我们明天就要出发了。”
此间事已经安排妥当,灾民自有张须陀、杨善会、韦云起、宋正本等总管府文武负责迁移,他当然不会在徐徐行进的灾民身上浪费时间。
苏芸娘笑道:“公子放心吧!不会落下什么的。”
“好!”杨集转身又向外面走去,他刚走几步,萧颖跟了上来,叫住了他,“郎君。”
“何事?”杨集精神一振,以为这丫头吃醋了。
谁想萧颖对白种女奴只字不提,而是说道:“一个名叫云秀心的女子让名侍女来过。”
实际上,萧颖并不存在什么争宠之心,也不怕别人来争。她是杨集未来的王妃,除非碰到秦王妃毒死丈夫、牵连到杨昭原配正妻这种倒霉事,否则任何人也抢不了她正妻之位。至于独享杨集这个男人,她压根就没想过。
“云秀心?”杨集愣了一下,云秀心不是凤鸣楼的歌姬么?怎么让人来府中了,于是问道:“她派人来干嘛?”
萧颖说道:“她给郎君一本曲谱。”
“什么曲谱?”
“十面埋伏。”
第150章:一家团聚
焉支山位于甘州州治张掖县东南百里处,处在河西走廊最窄的蜂腰之处。南面的祁连山和北面的龙首山相对,而焉支山正处于二山形成的走廊中间,要想穿过河西走廊,只能绕道焉支山北或者山南。焉支山是河西走廊东段真正的咽喉之地,因此焉支山自古就有“甘凉咽喉”之称。此山东西长约八十里、南北宽约四十里,主峰毛帽山高一万两千余尺。因山上盛产汁液可做胭脂的红蓝花,故又有胭脂山之美称。
仁寿三年十月初十上午,一只金雕、两只矛隼从云层中俯冲而下,在它们掠过的焉支山以东,忽然冒出一条由万余名大隋铁骑组成的黑色长龙,轰隆隆的从官道碾过,沉默而肃杀的焉支山山南行军,将士们森然的兵刃、坚固的铠甲倒映着阳光,显得煞气腾腾。
马蹄如急雨一般的疾叩大地,使大地都仿佛在颤抖一般,随着时间推移,这支队伍远远的显露了庐山真面目,浑身铁甲的大隋将士骑着高大战马。
他们便是跋涉千里,从关中前来凉州的大隋雄师了,这只是杨集亲自带领的一万名前锋,另外还有三万名将士在后面护卫十万余户移民。
大军绕过焉支山东南麓,眼前豁然开朗,入眼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草原上到处是浓郁绿色,一群群马匹在原野上奔驰,河边羊群在悠闲地吃草,远方是白雪皑皑的祁连山,阳光照在山头,闪烁着宝石一般瑰丽光彩。
美丽塞外风光使杨集心胸也为之宽阔,忽然听到有人琅琅吟诵,回头观看时,却是刘焯对着焉支山诵读匈奴人的千古悲歌:“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杨集不由笑道:“刘先生,心情不错啊!”
刘焯被任命为凉州祭酒,主管凉州学政,他跟杨集从长安出发,一路行军千里,明显的憔悴了不少,不过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发自内心的激动和喜悦之情,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
听到杨集说话,刘焯笑着道:“一路大山峡谷,昏昏沉沉的,可过了乌鞘岭的范围,看见无边无际草原,心情立刻好了。”
杨集点点头笑道:“甘州是凉州总管府的中心,这里河流遍布,有一片片绿洲、草原、山丘,土地肥美、水草丰盛、可耕可牧。自霍去病夺回河套及河西地区,牢牢控制祁连山以北的河西走廊后,这里便开垦出了大片良田,使甘州军民能够自给自足。”
“我们现在行军的在焉支山山南,这是一片优质大草原,目前我大隋规模最大、历史最悠久的马场删丹马场就在这里,删丹马场是霍去病拿下焉支山后设立,之前是匈奴人的牧场,他们失去河西走廊,只能去苦寒的塞外,焉能不哭?汉朝得到了焉支山、河西走廊,拥有优良马场,就可以给军队提供更多战马,组建更多骑兵,对匈奴更加不利。等我们安顿下来,刘先生不妨和光伯先生到处看看,调查凉州大地风土民情、山川大泽,写本有份量的凉州图志,这对朝廷、军民了解凉州山川地理、战略价值大有裨益。”
刘焯皱眉道:“可我是奉圣命来办学的,不是来游历。”
“无妨!”杨集笑着说道:“圣人之前在天下各州办过启蒙的四门学、巩固学识的县学、成才的州学,办学的制度、方式方法,以及学舍都是现成的,只要一声令下,各州县官员即可启用。现在三学百废待举,普通的文士即可胜任夫子之职,若是二位刘先生去教孩童识字、解古句,或者手把手的组建学舍,只会把你们的珍贵时光白白浪费掉。我认为你们给经典批注、正义才是正道,而且办学也一样要在各州巡察,这不影响你们编写凉州图志、批注经典。”
经杨集这一说,刘焯再联想自己的学识水平,也觉得自己要是去教目不识丁的小孩子,要是把时间荒废在各地学堂上,确实是大材小用、不务正业。如果在做正事之余,写本凉州图志倒也不错,他心中打定主意,便点头道:“那行,等我到了张掖城,和光伯贤弟商量商量。”
杨集和刘焯闲聊几句,便向队伍中间奔去,军队之中混杂着四千多辆马车,载满从关中带来的各种物资,除了粮食等日常用物,还有铁钎、铁铲、锄头等简单器械,这都是朝廷给他拿去庭州开荒、建城的工具。另外还有许多载人的马车,除了杨集和萧颖带来的婢女、将官家眷,还有部分士兵的家眷,他们也将成为新凉州人,将会定居在甘州福禄县托勒水两岸,而不用去遥远的庭州垦荒。
……
“看到没!那就是焉支山了。”在杨集的家眷队伍中,骑在马背上的张出尘指着焉支山,爽朗的向探头观看萧颖等人介绍:“山上盛产红蓝花,这种花呈紫红色,汁液可用来做胭脂,以前的匈奴女人全靠这里的胭脂化妆。霍去病夺走焉支山以后,匈奴女人的胭脂没着落了,当然不开心了,于是纷纷哭着喊‘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从此以后,匈奴女人的脸就跟树皮一样,变得又黑又黄。”
“又黑又黄?说得好像你见过匈奴女人一样!”旁边的柳如眉打趣道:“是不是跟你一样又黑又黄?”
“我这不叫又黑又黄,公子说是成熟健康的小麦色。而小麦如不成熟健康,那它就不是好小麦,既然大家都喜欢好小麦,所以我这肤色也是好肤皮。”张出尘已经认公孙桓为义父了,公孙桓不但教她剑术,还把珍藏的好剑全部送给她了。
张出尘自幼缺乏父爱,一直和母亲生活在没有安全感的环境中,心始终是悬着的;有了爹以后,仿佛有了强大的靠山一般,性子也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她觉得阿娘有义父帮她照看,所以这一回,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担心阿娘受人欺负,活跃开朗的天性也释放了出来。
若她知道最危险的人就是公孙桓,不知是何感想?
她的情绪也感染了其他人,只是女人聊天很会找话题的,也很会跑题,最初说的是霍去病,说着说着从焉支山说起红蓝花如何变成胭脂,之后又说起了梳妆打扮,聊得甚是起劲。
萧颖也很开心,她望着天空洁白的云彩、湛蓝的天空,望着远方如蓝宝石一般的冰峰、大片大片绿茸茸的草原、条条纵横交错的河流,以及到处成群结队的牛羊马匹……一切都如她所想的那般美好。
“真想下车去骑马。”萧颖学骑术不久,正处于将会不会之时,当她看到一个个潇洒驰骋在草原上的牧女,眼眸之中流露着跃跃欲试的神采。
杨集刚好走到这边,听她这么一说,顺口说道:“这里人太多了,若是骑术不好,容易被撞到。等安顿下来,我带娘子找片草原练习。”
“好!”萧颖喜悦的点了点头,她转念一想,又对新家充满了向往和期待,又向杨集问道:“郎君,不知我们家会是什么样子?”
“张掖城是凉州总管府、甘州治所,城周二十里,城内分为三个部分,总管府的官署在北城正中央,左右两边分别是甘州州治、张掖县治,三个级别的官署大小不一、三级官员的职责和权力也是大小不一;官署以南的中间部分是官员、富人的府邸,一般都有一个宽大的宅院。我以前住在总管府官署后苑,现在恐怕不是了。”
萧颖好奇的问道:“为何不是了?”
杨集苦笑道:“大伯任命我为凉州刺史时,阿娘让人买了十多个连在一起的大宅子,然后一律推倒重建。我去京城献俘时,许多能工巧匠、劳工进行内部修缮,至今又是过了几个月,说不定已经修好了。”
萧颖噗嗤一笑,一双眼睛笑得像月牙儿似的,十分笃定的说道:“郎君以后若是去幽州、并州、扬州等地任职,我觉得阿娘也会让人跟着去修房子。”
“我想也是。”杨集深以为然,更不以为异。
世家门阀对田地、宅子怀着病态一般的喜好,子弟们到哪个地方为官,他们的产业就发展到那里,若是某个地方的土地肥沃,便想尽办法据为己有,他们遍布天下的产业一般都是这么来的。
比起兼并土地的世家门阀,独孤敏算是好的了,她以商业为重,对于丰年嫌不了大钱、灾年还亏本的田地一点都不热衷,所以王府的田庄都是杨坚赏赐之物,没有兼并过一寸土地。
张掖这个宅基比王府还大的宅子,被修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人住的宅子、一部分是仓库,可见老娘是除了修给自己住,还是她搞外贸的库房和中转站,一旦住了进去,她连一个护卫都不用请了。
这时,远方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一队女骑士向这边飞驰而来,待她们靠近,杨集一眼就认出来了,笑着向萧颖说道:“是阿娘来了!”
一马当先的女子正是独孤敏,她听说儿子和儿媳快到了,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带着她的女侍卫前来迎接,一走就是近百里,她身穿一套宝蓝色胡服,腰挎宝剑、后背长弓,仿佛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
“阿娘,这里这里!”萧颖下了马车,激动地向婆婆挥手。
独孤敏走到近处,一勒马缰,矫健的纵身而下,她笑着伸手捏了捏萧颖激动得通红的脸颊,爽朗的笑道:“小丫头越长越漂亮了。”
萧颖不好说什么,红着脸行了一礼,拉过秋水、秋月,说道:“阿娘,她们就是我说过的秋水、秋月,长得一模一样。”
独孤敏有次听萧颖说起这对孪生姐妹,随口就说了句“有机会见见”,万万想不到萧颖不仅记在心上,还把她们带来了,她好奇地打量着这对孪生姐妹,眼中的惊讶之色也越来越浓了。
一般来说,孪生兄弟、孪生姐妹长大以后,会变得越来越不像,可是这一对孪生姐妹却长得一模一样,让人分不出谁是谁,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你们谁是秋水、谁是秋月?”
秋水秋月是萧颖的婢女,以后会成为萧颖的嫁妆,她们也听萧颖说过独孤敏无数次了,尽管都是赞美之词,但真正面对这个大人物,两人心中十分忐忑。
秋水连忙行礼道:“回太妃,奴婢是秋水,这是奴婢妹妹秋月。”
“你们姐妹的发髻不同。”独孤敏仔细看了下,终于发现两人不同之处,她伸手从皮囊中取出两串珍珠手链,递给了两人:“我听阿颖多次提过你们,我今天一见,果然人如其名,美如秋水秋月,这是我送你们的礼物,以后好生侍候阿颖。”
她只希望儿子过得好一点、他身边的人尽心一点,至于奇珍和钱财,从来就没有放在心上。
张出尘、柳如眉、慕容弦月等武婢入府之时,就曾因为她们是儿子贴身侍卫、是儿子最后一道防御力量,所以不仅赐予许多奇珍财物,还把她们的亲人安排的妥妥当当的,此次见到极有可能成为儿子枕边人的秋水、秋月,也是大方的赏了。
“多谢太妃!”秋水、秋月见独孤敏不像她们想象中的那般严肃凶恶,还送珍贵的奇珍而自己,感激万分的连连道谢。
“阿娘。”杨集上前行礼,他被独孤皇后抱去宫里养以后,老娘就开始做生意,先是在关陇跑,后来去了中原、江南等地,分开的时间越来越多、越来越久,时至今日,母子俩都习惯了。
“听着你在大兴又闯祸了?”独孤敏瞪了儿子一眼,实际上,杨集带了许多信鹰、信鸽去大兴,而张掖这边则是收信的总站,经过多次尝试,信鹰和信鸽已经投入使用了,只不过仅限少数人知晓。
独孤敏也通过信鹰、信鸽,知道杨集在大兴遇到的事情,只不过信鹰和信鸽只认张掖的老巢,所以她还得需要让人跑回去。
如今已经有鹰奴在王府之中驯养,等鸽子和老鹰驯养出来了,便用笼子送来这边,有需要的时候,再让它们带信回去。
“是别人惹我,而不是我去惹别人。”杨集笑着说道。
独孤敏脸色一沉,冷冰冰道:“到了张掖再跟你算账。”
“行!”杨集也不想在这里多说什么,便回头喊道:“大家加快速度,天黑前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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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的节奏确实慢了,也偏向许多朋友不喜欢的阴谋算计,但是任何一本书都有起伏、任何一份恩仇都不是无中生有、任何一个枭雄都不是天生反贼,所以适当的铺垫是必须的,只有做好了这一步,以后的情节才不会显得没头没脑、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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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问题官员何妥
来到甘州张掖,杨集心中也无限感慨,早有杨坚任命他为凉州刺史、凉州大总管之初,他嫌凉州贫穷落后,死活不肯来,杨坚恼火的让他从凉州、幽州、交州三选一。一一对比下来之后,杨集发现幽州太冷、交州太热,且都远离繁华的关中,于是万分不愿、垂头丧气的来凉州上任了。
可是再次从大兴来甘州,心情却是大不相同,大兴虽然繁华似锦,可是短短几天时间以内所发生的事情,令他感到遍体生寒。
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争斗、就有阴谋诡计、就有斗智斗勇,但是大兴城内的人不仅是高智商群体,而且各有一个个庞然大物站在背后;若非杨坚和杨广尽皆偏向自己,并且把贺若弼一案草草了结,否则自己未必可以全身而退。
可是尽管如此,关陇三派却在此案死了几个大人物、几十个跟班,还有几个大人物被罢免为民;这后果,虽不至于令根深蒂固、枝繁叶茂的关陇贵族伤筋动骨,却也是一份不小的损伤。他们绝对不会把这笔债算在死了的贺若弼身上,更不会反思反醒,只会将罪责怪自己头上。
此外,又在芙蓉园内和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的子弟们怼上了,在封杀那十几人的时候候是蛮爽的,可代价是和四大士族交恶了。
短短几天时间之内,就被这么多强大的势力仇视、敌视,使他下意识的不愿和那些人共处一城,于是如丧家之犬一般逃往甘州。
到了这儿以后,再加上老娘老婆都在身边,忐忑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
在充满原本香味的新家美美睡上一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练了会武艺、骑射,吃罢早膳,便来到了总管府官署。
总管府官署是一组巨大建筑群,与朝廷的官制一一对应,除了比照六部的吏、民、礼、兵、刑、工六曹,还有比照十一寺的司农、典牧、崇文、都水、司天、军器、将作、少府(铸钱)、典狱等署,另外还有监察、内务两府。
这些机构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行政监察体系,有各级官员两百余人,最高军政长官当然是凉州刺史、大总管杨集,此后是总管长史高颎、司马阴世师,接下来是六曹主官、十一署主官……
杨集办公的勤政堂是个坐北朝南的巨大院子;其正南方有两个大院,左边是六曹官署、右边是十一署和监察、内务两府,两个大院加上中间的大道,正好跟勤政堂同宽。这也是州治普遍采用的格局,只不过州治的规模远不如大总府,而上州又比中州大、中州又比下州大。
杨集返回的消息早已传开,一大早,勤政堂官员和士兵都在清理房间。
勤政堂官员和六曹、十一署官员不同,前者属于私人幕僚,由杨集自掏腰包发俸禄,这些幕僚大多负责整理文书,撰写杨集的各种命令,有点类似于后世的秘书,王府主薄便是首席秘书长;军事方面则以王府司马李大辩为首,之后是薛举、郝瑗、李大亮、独孤平云等人。
后者,则是朝廷任命的官员。
当杨集步入勤政堂时,文武幕僚早已在自己的职位上开始一天的忙碌,而总管府的高官们,业已在正堂等候多时,只不过有人还在路上,有人早早被杨集打发去做事了,所以正堂之内只有吏曹虞世南、刑曹萧瑀、崇文刘炫、甘州副总管张定和,以及被推荐为庭州刺史兼总管的李靖、庭州长史兼司马的尧君素。
至于高颎的凉州长史之职,不过是杨坚为了用来欺骗吐谷浑、便于高颎行事而安排的职务,他的实职其实是和契苾部、西域各国沟通的西域使,老头子精力十分旺盛,在西域转一圈回来以后,就把女儿高灵扔在张掖,然后回大兴复命去了。“参见大总管!”六人见到杨集进来,一起以正式的官名称呼。
“好久不见了,诸位请坐。”杨集看了大家一眼,却发现萧瑀这家伙黑着脸,显得格外不同,稍微一想就明白萧瑀为何黑脸了。
昨天晚上萧瑀让他媳妇接萧颖回“萧家”,可是萧颖嫌弃萧瑀迂腐古板,死活都不肯走,而萧夫人正好是独孤罗的女儿,独孤敏的侄女,于是老娘一声吼,萧夫人就得走。
萧瑀顽固不化,恐怕现在是为妹妹的事大生闷气。
虽然明白了,但杨集根本就懒得去鸟他。只因萧瑀在史上先被杨广贬了几回,但因为杨广名声太臭,导致萧瑀得了个刚正不阿的美名,可后来,脑残粉吹捧成天上地下唯吾独尊、千古一帝李世民,也贬了他六次。
既然史上“最昏的昏君”不喜欢他、“最英明的明君”也不喜欢他,可见问题是出在萧瑀身上,与皇帝昏庸与否并没有直接关系。
这样一个人,且他妹子已经跑不掉了,杨集还有什么好巴结的?
“大总管,这位是……?”张定和看到杨集身后的刘焯,不由为之一愣。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杨集连忙介绍道:“这位信都刘焯、刘士元先生,乃是当世大儒,与刘炫先生并称‘二刘’,原是太史司历,如今是凉州祭酒、凉州司天令,主管凉州学政、预测天象。”
“末将见过刘先生。”张定和不知道刘焯是谁,可是“大儒”在这个时代的含金量可不小,令张定和肃然行礼。
“将军不必多礼。”刘焯还了一礼,微笑道:“今后都是同僚,请将军多多关照。”
“不敢当、不敢当。”张定和忙不迭的说道。
“见过刘先生!”除了为友几十年的刘炫激动得双眼发红,余者尽皆恭恭敬敬的向刘焯执弟子礼。
刘焯一一还礼。
杨集见大家都熟悉,也见识了一名大儒在这年代的影响力,心中大是喜悦,若是有朝一日没有人用了,完全可以把“二刘”的招牌打出去,到时候,人才还不得滚滚来?
他向刘炫说道:“光伯先生,你先带士元先生熟悉熟悉凉州。”
“喏!”刘炫心知杨集是给他们叙旧的机会,感激的行了一礼,将老友请去了官房。
这时吏曹虞世南拱手道:“大总管,正式开会之前,我有个想法要说一说。”
杨集笑道:“你说!”
虞世南拱手道:“修路!”
“具体说说看,修什么路?从哪里到哪里?”杨集顿时来了兴致,他在出发之前,已经派快马将朝廷决策先一步送达,其中最重要的两项就是移民五十万户、修关中到庭州的直道,代行长史之职的虞世南显然是从中得到了什么新想法。
“整体来说,就是朝廷所指的直道。朝廷的要求是从关中到庭州,但我广泛征集意见时,许多商人都说不太合理,而太妃更是提出了修两条的方案,我心中是十分赞同的。”
“哪两条?”杨集想不到老娘也参与了进来,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第一条就是朝廷说的主干道,我们可以从凉州直直的修到瓜州与鄯善交界,若是有朝一日拿下了鄯善,可以继续向西延伸,抵达蒲昌海以后,沿着北河(塔里木河)继续向西,直抵焉耆国,这样的直道运兵行商都十分便捷,如果从瓜州拐向西北的话,就有点得不偿失,也不符合大隋的战略要求了。至于另外一条,则是直道上的支线,从瓜州经过星星峡,进入伊州、庭州。这样一来既能缩短关中到西域的时间,也能将瓜州、伊州、庭州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说到这里,虞世南强调道:“实际上,这两条路也是丝绸之路开通以来,胡商一直走的商路,虽然有人曾想找更便捷的路,去始终没有比这更合理、更便捷的路。如果我们按这方式来修,不仅仅符合大隋西部战备需要,也符合实际要求。”
“你的意思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杨集笑着说道:“其实我在提出‘要致富先修路’时,就有‘主干直建、多修支线’的设想,若是一一修成,四通八达的道路就像卧在大地上的多足蜈蚣一般,起到沟通东西南北的作用。”
“大总管所言极是。”虞世南心服口服。
“我也就说说而已,但是具体怎么修,还得大家群策群力。”杨集说道这里,又问道:“可有施工的方案?”
“有!”虞世南拱手道:“这条路非朝夕之功,我们先从最简单的河西走廊开始,以积累修路经验。”
“河西走廊还要修?”杨集听得为之一愣,河西走廊东起乌鞘岭,西抵玉门关,南依祁连山,北靠龙首山—合黎山—马鬃山—以南,东西长约两千余里、南北宽度从几公里至四百多里不等,走廊内部地形起伏、趋于平缓,可以算是准平原,这又什么好修的?
“大总管有所不知。”虞世南拱手道:“河西走廊虽然有地势平坦、土质肥沃、引水灌溉条件好、便于开发利用等特点,但劣势就是南北宽度太小;而千百年以来,往来的军队、商旅随便纵马,如此大规模的践踏成路,使许多可利用的好地板结成路;长此以往,走廊可用之地迟早会消失。故而我认为必须修出一条明明白白的路,以约束往来军队、商旅,免得草场、良田全部被践踏成路。”
杨集点了点头:“那么这条路靠北修,还是靠南?”
“靠南方的祁连山修!”虞世南解释道:“一方面是考虑整条直道的平坦、笔直;另一方面是解决往来行人补给水源的问题,因为走廊内的河流皆是自南向北,可是有很多河流到了走廊中间就渗入地底,到不了北方的龙首山—合黎山—马鬃山一带,若是直道靠北修的话,得不了水源人行人照样到处乱走。”
“另外,为了把行人束缚在道路之上,可在道路两边栽种胡杨,这种树很容易成活,有旺盛的萌蘖能力,只要成活以后,根部又分长出很多树苗,些根蘖苗经多年生长,可以长成茂密的森林。这样一来,直道两边遮天蔽日的树林不仅在炎炎夏日为行人遮挡阳光,而且还可以巩固路基。当然了,其他地方的直道也可种胡杨树,甚至只需简单的洒种,即可成活。”
杨集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就按照你说的办。”
修建直道将西域、凉州、关中联系起来,不仅是杨集的愿望,也是杨坚和杨广西部战略必不可少的基础设施,随着大隋的疆域越来越多,修路以加强地域间的联系,就是迫在眉睫之事了。而虞世南的考虑十分周全,所以杨集完全赞同他的修路案。
杨集想了一想,又说道:“我本打算把俘虏送去庭州筑城,但后来仔细一想,觉得不太适合;首先是俘虏太多,若是把他们送去地势平坦的庭州,我们必须要有四万以上的军队监督,但这样一来,又会增加供粮压力,如果没有这么多军队监督,他们肯定利用手中铁器杀我大隋军民;其次是庭州地势平坦,就算他们不杀军民,也可以连夜逃向西突厥,我们将士无从抓捕不说,而且会助长西突厥的实力,目前就让他们在走廊之内修路,先以繁重重活磨平他们的野性和反抗意志。”
他向已经是庭州刺史的李靖说道:“至于庭州的五座城池和农田,还是交给即将到来的百姓去修、去开垦。这些人都是我大隋子民,他们既不会逃、也不会闹事,比起俘虏更加便于你们管理。只要按规矩办事、严防贪污,百姓们就不会给驻军和官员增加压力,你们到了以后,执行以工代赈,缓缓发展便可。等到城池建立起来、百姓有了安全之所、驻军有了御敌之墙,我们再根据实情商议是否增派俘虏。至于西突厥、薛延陀、契苾部是否会进犯,却是不必太过担忧。”
“大总管所虑极是,便依大总管之言。”李靖点了点头,西突厥虽然纷乱无比,却可以分为泥撅处罗可汗、射匮可汗、薛延陀、契苾部四大势力;除了自立为西突厥正统、与大隋接壤的泥撅处罗可汗之外,余者皆不足虑。
射匮可汗远在泥撅处罗可汗势力范围以西,其势力不与大隋接壤,他现在要干掉的是夹在中间的泥撅处罗可汗,而不是与大隋为敌;至于薛延陀和契必部,他们是铁勒两大部,是突厥人眼中的叛徒,当务之急是与泥撅处罗可汗、射匮可汗抗衡。
而和大隋接壤的泥撅处罗可汗,又被三大势力牵制,所以此四者现在处于相互牵制、相互征战的混乱局面,并未出现一家独大之势,此刻都以消灭敌人、统一西突厥为主,个个都自顾不暇,不会傻到招惹如日中天的大隋王朝。
可以说,西突厥当前之局势,不仅使庭州安然无恙,也是大隋王朝进军西域的最佳时期,唯一可虑者,便是河西走廊以南的吐谷浑,但这又有杨集和朝廷应付,所以远在北方的庭州自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大总管!”虞世南拱了拱手,肃然道:“这直道,我也只能在大方向方面提一提意见,但具体如何修路、怎么建桥梁,却是一无所知,而工曹王琮也和我差不多。所以我建议委任一名精擅工技、精擅管理的人专管修道事宜。”
杨集不禁点了点头,不过随即又有些头疼了,这样一个人,不但要精擅工技、内政管理,还要懂些军事,这样才能在俘虏有所异动之前,及时镇压。可是貌似自己手下,没有这么一个人吧?
看着虞世南一脸好整以暇的表情,杨集不禁苦笑道:“既出有了人选,那就直说出来给我参详好了。”
“大总管觉得主管凉州都水署的何妥如何?”虞世南看着杨集,微笑道。
“何妥?”杨集皱了皱眉,何妥乃是著名工艺家、建筑家何稠的幺叔,年纪比侄子还要小几岁,此人倒是能文能武、精通工技,也有治理一方的经验,倒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只是此人完全是一个问题官员。
苏威曾经订立各种规章制度、推行儒家五常,还打算编制出余粮账簿,让民间互通有无。但何妥却不以为然,两人辩论时,满朝文官都觉得苏威合理,苏威更是说“没有何妥,不必担心无国子学博士!”而何妥则是应声说:“无苏威,也不必担心无人管理国家大事!”两人闹到这程度,是再也没法好好相处了。
后来与苏威之子苏夔在太常寺任职,参与商定钟律。苏夔提出了一些建议,朝中官员大都赞同,惟有何妥不赞同,常常揭苏夔的短处,辩论之时又不如人家。
何妥忍不住了,立即说苏威和礼部尚书卢恺,吏部侍郎薛道衡、尚书右丞王统,吏部考功郎李同和等人结党营私,尤其是王李二人如同苏威的儿子和兄弟。同时,他还告发了苏威的几项罪行。当蜀王杨秀和上柱国虞庆则把各项材料放在杨坚面前时,杨坚下令免苏威一切官职,回家闲居,卢恺免官除名,而同时受牵连的有一百多人。
杨坚暂时打压苏威,倒不是为了何妥,而是为了大隋江山的稳定,等苏威重新得到起用,何妥被打压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前不久朝廷把伊吾国王吐顿设接入京中当猪养,杨坚重新启用何妥,将他任命为伊州刺史,可他却负气不去,后来又当起了凉州都水署的官。
这人能力高,但却书生意气重、情商低,他看谁都不顺眼、逮住谁都能喷,组建得了做事的团队、带得好队伍吗?
“你们觉得他合适吗?”片刻后,杨集肃容问道。虽然杨集心中十分怀疑此人的做事能力,但关乎国家大事,也不能以个人喜好来决定。
“如今凉州官员,除了何妥有这个能力,我实在想不出谁更合适了。”虞世南自然也知道何妥存在的问题,便又建议说道:“大总管可以让他试一试,若是实在不行,再换人也不迟。”
杨集想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便点了点头道:“也罢,便依虞吏曹之言。先令何妥找人组建一个临时性的‘直道署’,负责规划直道走向、设计图纸、编写建设方案,若他是个眼高手低的人,那么我们再换人。”
“喏。”虞世南拱手应命。
第152章:财神上门
凉州总管府当前重任是安置庭州百姓,其次才是修路,将一个州在草原上建立起来,不仅仅只是派些人过去就行了,固然是可以用以工代赈之法在庭州建城、垦荒,但粮食、衣物、、帐篷、工具等物必须为百姓们准备好,若是单靠人力运输,光是建设庭州所需之粮就有八成消耗在中途之中,如果再把人力成本也算上,那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好在凉州有的是牛马,只要车子足够,就能大大节省人力和成本,朝廷从周边各州应援的粮草进入凉州总管府治下的兰州、凉州以后,杨集便采用了分段运输,每十万石粮草从兰州/凉州运到甘州,用到的人手不过五千人而已,从甘州到瓜州也是五千人,瓜州到伊州、伊州到庭州也不例外。
如果换成以往,朝廷是发动民夫来完成这种蚂蚁搬家,而且是一路走到底,但杨集在凉州境内却全部动用各州驻军。
杨集的想法念头有些超前,也不是古代人没有意识到军队比民夫更有效率,而是这其中涉及到兵权的问题。
这才是重中之重。
皇权和兵权向来两位一体,没有哪个皇帝会任由兵权从自己手中脱离、没有哪个皇帝允许军队擅自离开防区,更何况是杨坚这种血火之中冲杀出来的马上皇帝?
所以各地驻军不得命令之时,不能擅自行动、不能离开本州,否则视同谋反,这也是历朝历代的铁律和禁忌,谁碰谁倒霉。
但是杨集则不然,首先、杨坚和杨广在杨集忽悠以后,准备以凉州为军制、官制、律法等制度的“试验田”,父子二人都支持和鼓励杨集在凉州折腾。其次、他是凉州大总管,有权调动治下一切军队。
第三、杨集采用了分段运输法,尽量避免各州驻军脱离太远,他们交割完毕,便退回自己的防区,这就最大限度的杜绝了各州驻军集结,以及有可能发生的不可测之后果。
他为了减少两州驻军接触时间,还令每一段都准备了足以容纳十万石粮食的马车,到了交割之时,后面那段以空车换走前段粮车即可,免去了繁琐繁重的装卸工程,而且为了避免粮食出现莫可名状的损失,粮袋一律封死,而押运的士兵则是另外携带口粮,途中由刑曹官员监督;这样一来,只要源头不出问题,粮食基本是能够如数的从兰州和凉州到达目的地的。
不过毕竟还有许多干苦力的活,杨集就把装卸交给俘虏来做,而且分别给每段派遣两千名俘虏当车夫,军队主要的作用是武装押运、监督俘虏,但是每段加上一些必要的文书小吏,也是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
这样笼统的安排未必全部都合理,杨集派出的小吏则负责搜集各种不合理,使总管府、各州适时调整。
也有官员提出异议,有人认为朝廷援助的粮食只是一时之物,且用不着一次性全部运去庭州,可要集中到甘州以后,再酌情送去庭州,没有必要打造这到多马车。
这理由是没错,但两百万石只是杨坚暂时承诺的数目,如果凉州运力足、速度快,再多一倍都不成问题,既如此,杨集当然要想尽办法去搬运,而且修路、筑城都要马车运材料,怎么会浪费?
关键是这次大搬迁、大移民产生的各项数据都有借鉴价值,若是为了节省区区的马车,而得不到什么合理数据,无疑是因小失大之事。
反对的官员一听杨集这么说,顿时都从反对改为支持;别的不重要,他们看重的是搬粮,凉州自古以来都受限于粮食,百姓都不能脱离土地去搞建设,所以凉州的道路、水利、城池等等基础设施都不如东方各州,若是可以没完没了的搬来四五百万石粮食,那就可以请更多青壮修路、修城、修水利、开矿。
随后的几天里,整个总管府都在为这些事情而忙碌着,虽说朝廷对这第一批移民十分重视,严令沿途各州配合,并派遣大量军队保护、御史监督、医匠救治,可毕竟是以凉州为主,所以总管府、各州都不敢有丝毫大意。
河西走廊一带的吐谷浑、羌人各部、瓜州和伊州马贼需要兵马震慑和打击,杨集既然是凉州大总管,自然要有足够的震慑力,这样才能让各种魑魅魍魉不敢乱动。
而何妥地直道署也已正式成立,许是他吃足了苦头,人不像以前那么执拗、不通人情了,倒是没有给杨集整出什么麻烦,并且在虞世南设想的基础上,对直道的走向又作了一番改动。
虞世南为了节省土地、行人用水方便,他的想法是让直道贴祁连山山麓。何妥却认为直道最根本的目的是方便周边居民出行,商人只是极少一部分,若是直道贴山而走,河西走廊之内的百姓仍旧践踏草场和田地,过往商旅食宿也不方便。
何妥这番见解,便是虞世南也深以为然,认为自己有欠妥当,于是再次探讨过后,把直道定在走廊中部,以卡在走廊中间的焉支山南麓为基准,拉好线再分段往东西两边修,路遇小山则挖,遇大山则顺势绕开,路面则定为九十九尺。
商量既定,便开始动工,毕竟突厥俘虏近十万人,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粮食,早一天使用,就能多赚一天的力役。
虽然他们之前也是用劳力换取食物,可做的都是比较轻松的活,修路则不一样了。
安排既毕,杨集稍微轻松了许多,每天忙完手上事情、做完当天训练,就带着萧颖等人去看修路的进度。
因为是拉线分段修,之前几天都是在夯打地基、修跨河拱桥和涵洞,该留下来灌溉的水渠还得留,不会让直道变成横跨河西走廊的大堤、田埂。
虽然没有一件现代化的机械帮助,不过古人在修建方面,对力学原理、杠杆原理的使用,未必比后世差多少。
入眼看去,还是一片忙碌景象,几名工匠用马车拉来几大桶糯米粥、鸡蛋、草灰,有人专门把鸡蛋打碎,掺进糯米粥、草灰,然后搅拌捶打。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杨集看得有些惊讶,便带着萧颖等女走过去观看,向忙碌的工匠询问道。
“见过阿郎。”工匠们虽然不认识杨集,但是他们一行人衣着华贵、护卫众多,使人一看就知是贵人出行,这些工匠连忙停下手中活计,前来见礼。
“免礼。”杨集看着木桶之内混在一起的黏合剂,疑惑的问道:“你们用这种黏合剂?”
“正是。”为首的工匠躬身作答道:“糯米粥、草灰、鸡蛋混在一起,再和粘土拌匀,能将石块、青砖粘合在一起,城墙一般都是这么建造的,靠水渠、河道的路基如不这么粘合,也容易发生坍塌。”
难怪隋长城都是夯土城墙,恐怕就是因为黏合剂造价太高,所以大隋修不起砖石城墙。
杨集看着后世农村还用来填墓穴和棺材的黏合剂,想了想,便吩咐道:“去找些石灰粉过来。”
石灰在西汉乃至更久之前就出现,只是多数是和木炭一起在墓穴防潮,而杨集却想到用来搞建筑,虽然他搞不出水泥,但却知道光靠石灰粉、粘土、细小黄土就能形成粘性极大的黏合剂,农村老家的灶台就是用这种泥浆粘合的。
工匠们虽然不太明白杨集为什么要让他们去找这些东西,不过也不敢多问什么,当即有人去弄来一些石灰,在杨集指挥下用筛子筛出了细小的粘土、黄土,然后和石灰搅拌成泥浆。
“你们用这这种泥浆试一试,看它能不能替代糯米鸡蛋草灰浆。”杨集说道:“如果可以取代糯米浆,必将节省大量的钱财。”
“喏。”工匠们听了杨集最后那句话,顿时来了兴致,不过终究只是用来当作试验之物,所以他们并未立刻用泥浆来修路基,而是兴奋的堆砌了一堵墙。
“郎君对营造之术也有兴趣?”萧颖好奇的看着那堵渐渐变高的墙壁,向杨集询问道。
“许许多多人连糯米、鸡蛋都吃不上,可是朝廷却用来修城墙,这倒不是朝廷奢侈,而是不得已为之。”杨集推了推微微晃动的试验墙,满是期待的说道:“如果泥浆可以取代糯米浆,光是这条直道省下来的糯米、鸡蛋,就够甘州全州百姓吃上很长一段时间。”
萧颖连忙问道:“那要多久才能看到成效?”
“我也不清楚。”杨集摇了摇头,又说道:“不过时间越久越坚固,我们明天再来观看好来了。”
杨集虽然比较清闲,但是并不代表他真的没事可做,当然不可能盯着这堵试验墙观看。
随着军户、移民的与日靠近,要忙的事情自然也就多了起来,尤其是庭州那边,不说全程跟进,但至少要知道下发展到什么地步了。不过因为消息传递原始、飞鸽传书尚未全面普及的缘故,发生在庭州的事情,最快也要几天以后才能知道,而且很多事情李靖、尧君素就有能力完全解决,更多的是汇报进度,偶尔会向杨集询问一下意见。
甘州福禄县军户这边,目前处于分田分地的初级阶段,虽然千头万绪,但也是甘州州官的事情,且由于总管府就在他们的地盘之上,好与不好一眼可知,所以甘州官员做事比其他地方官员都要上心,这根本就不用杨集太过操心。
关键还是朝廷那边,朝中的利益纠葛、勾心斗角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着,而公孙桓也会时不时的放只鸽子过来通报,这些才是杨集目前重点关注的内容。
此外,杨纶和阎毗已经收集到黄河数百年的水文情况,在这其中,荥阳郑氏起了巨大作用。
郑氏在黄河以南生活了数百年之久,饱受水患威胁,所以他们对黄河水情的关注,甚至比魏晋南北朝的各朝皇帝都要重视,所以家族史中就有大量关于黄河水情的史料,当他们听说杨纶准备治理黄河、修筑新堤的消息,便积极主动把这些异常珍贵的完整的史料抄去给杨纶、阎毗参考。
阎毗根据朝廷典籍、郑氏提供的珍贵数据,估算出了黄河史上最高水位,然后根据杨集的“束河攻沙”和“宽河固堤”理念,对缕堤、月堤、格堤、遥堤作出适当修改,将两岸四层堤坝夹着的河床宽度也算计了出来,若是按照他的设计方案修出两大河堤,那么史上最高水位再高几成也不会出现险情。
但是估算出来的成本也高得离谱,高得令不差错的杨坚都犹豫不绝,最后在河南朝野一致请求下,杨坚决定修这黄河大堤,而惊人的成本之中,恐怕堤面要用到的粘合剂就是庞大的开销之一。
若是他搞出来的泥浆可以取代糯米浆,在黄河大堤之上,又能为大隋王朝节省一笔天文数字。
正是意识到了泥浆的重要性,所以第二天一早,杨集就带着总管府官员来到了试验墙前,那几名工匠已经早早地等候在那里,众人见礼认识之后,一名工匠拎着一杆木槌,在得到杨集的示意之后,举起木槌用力砸在墙面上。
“嘭~”的一声闷响,墙体却并未发生丝毫损坏,他看了看杨集,见他点头,然后继续用力去砸墙体,一直狠狠地砸了第七下,墙体才出现了龟裂。
“怎样?”杨集不清楚糯米浆的粘合力和抗击力,便紧张的的询问工匠。
几名工匠又将糯米浆粘合的试验墙砸了,经过一番相对,一名老工匠喜滋滋的对着杨集一礼道:“回大总管,泥浆粘合的墙体比糯米浆还要坚固几分,只不过糯米浆很难干燥,而泥浆却不好估算,所以敦优敦劣说不清楚,但就算两者粘性持平,泥浆损耗的钱财也比糯米低,若是用泥浆修完整条走道,其成本不足糯米浆一成!”
“好!”杨集忍不住开怀大笑:“做法可还记得?”
“不敢或忘。”几名工匠拱手道。
“那以后便以泥浆代替。”杨集道。
“喏!”
旁边的何妥问了一下配方,皱眉思索半晌,向杨集说道:“大总管,您这泥浆好像在西方有人使用。”
“哦?”杨集惊讶道:“谁用了?”
“我也不太清楚。”何妥摇了摇头,道:“先父乃是西域人,在丝绸之路上经商致富以后,于在益州定居。他说西方大秦有些诸侯国的石造建筑相当高大,粘合物与大总管类似。他们发动大量奴隶采集火山石,捶打碎成粉末以后,搅拌成泥浆,然后修出高大的房子和城堡。”
杨集听得怦然心动,好像火山石、火山灰就是最原始的水泥吧?
他也不知真伪,但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于是连忙向何妥吩咐道:“尽快找些火山石、火山灰来试试;对了,搅拌火山灰时,只加入石灰和碎石即可,千万不能用土。然后再做个四四方方的模子盛放,任它自行硬化即可,看它最后能不能变成一块大石板。”
“喏。”何妥应了下来。
“公子!”这时,李大亮远远的策马奔来,大声禀报道:“从大兴少府监运来的冶钱炉已经到了。”
“是吗?”杨集闻言大喜。
“正是!”
“终于是把它给盼来了。”杨集从亲卫手中接过马缰,飞身上马,便向总管府奔去。
。。。。。
大隋王朝大总管是一个大州的土皇帝,只有亲王才有当大总管的资格,在众多权力之中,包括了开矿冶炼金银铜铁权、铸钱权。当然,大总管并不是所有权力都有,比如最重要的人事任免权就没有,所有文武官员还是得通过尚书省推荐、皇帝任命。
之所以在凉州增加铸钱点是杨坚考虑到庭州和伊州遥远,铜钱运输不便,杨坚为了加强大隋与西域各国,薛延陀、大湖区各部的贸易往来,便根据实际需要给了杨集铸钱钱,这对凉州经济将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之前的扬州大总管杨广、前任益州大总管杨秀、前任并州大总管杨俊、现任并州大总管杨谅莫不例外。
至于兖州大总管杨纶,不仅没有任免权,也没有铸钱权,倒不是杨坚区别对待,而是关中到兖州水运条件十分便利,完全没必要再开炉铸钱。
等杨集到了少府署的官邸,得到消息的一名绿袍小官匆匆走来,他躬身施礼道:“少府监凉州署丞石进参见大总管。”
“石冶丞免礼!”杨集从石进的装束看出他只是一个从九品的小官,虽然从事铸钱之事,但是他铸造出来的钱并不是他个人的,所以说他有权也可、说他没有半点权力也行。
杨集寒暄几句,直奔主题道:“我是用过钱,但却不知道钱是怎么造出来的,带我开开眼界。”
“大总管请随我来。”石进行了一礼,带着杨集来到少府署的大院里。
铸钱是一个系列工程,大隋已经采用了翻砂铸钱法,一吊铜钱需要经过炼铜、制模、熔料、入模、抛光、挑选、穿线等工序,此次随石进前来的铸钱工匠共有五十人,但由于凉州这边需要自己去挖矿冶炼,这又要用到无数矿工,所以杨坚实际是送给杨集一个庞大的产业。
步入院子之中,杨集四处扫了一眼,只见雨檐下堆满了铸钱工具,工匠们正在分门别类的整理出来,其中比较大的工具有百多个大小不一的熔铜坩埚、禁制鼓风炉机,还有压钱模用的石基。
看了这些,杨集才明白铸钱和打造兵器没有多大区别,见箱子里有几十个模具一般的铁制钱范,随手拾起一个观看,却发现上面布满了铁锈,其他的也差不多是这般,他皱眉问道:“这玩意都锈成这样了,铸造出来的钱能标准吗?”
“大总管有所不知,我们现在采用的是母钱翻砂法,造出来的钱比钱范铸造法紧密细致、纹路清晰。这些钱范早已不用了。”石进解释完毕,尴尬的说道:“只是干我们这行的,对于工具十分珍惜,向来是能带则不落。”
“做一行、爱一行,这很好!”杨集随手把锈得不成样子的钱范扔下,笑着说道:“但是技术需要不断改进,所以有些淘汰不用的东西该扔还是扔下为好,以便大家轻装上阵。”
石进听得不是很懂,便顺着之前的话题说道:“大总管,其实不管是钱范也好、母钱也罢,都可以造得出来。据我所知,许多私钱做得比官钱还要精美;关键是凉州总管府有铸钱权,只要含铜量和朝廷的钱一样足,纹路是否与官钱吻合,其实并不重要。”
杨集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说,官钱和私钱的技术并无区别,关键在于违法不违法、含铜高不高,是不是这样?”
“正是如此。”石进苦笑道:“有不少人都在私铸铜钱,并从中牟取暴利,有的私钱铜量和官钱一样,但样式更加精美,比官钱还像官钱。但更多私钱是铜料严重不足的劣钱,由于样式相差不大,百姓分不清真假,所以朝廷唯一对付私钱的手段便是以严峻的刑法惩治。但朝廷律法制得了平民和商人,但却有很多世家门阀以造私钱的方式牟取暴利,只要没人去举报,朝廷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凉州有铸钱权,开铜矿铸钱却是无妨的。”
杨集意外的看了石进一眼,这家伙看似老实憨厚,实则是以这种方式来教自己造假钱、牟暴利,这算不算是钓鱼执行呢?问道:“不知你们一个月能造多少枚铜钱?”
石进连忙说道:“这个得看铜料和人手足不足,如果大总管铜料足,并加派人手,造出来的钱肯定多得多。”
实际上,少府监给地方铸钱署的额度,向来是一年一万贯,这一万贯用来应付日常开支是足够了,另外还有布帛可作货币使用,以补铜钱上的不足,而军队主要是使用粮食物资,对钱帛消耗并不多,因此朝廷给一万贯的铸钱额,一方面是防止铜钱泛滥,另一方面也是防止招募私兵。
可这种限制形同于无,不管是杨广,还是杨俊、杨秀、杨谅,在得到铸钱权以后,都没有拿这限制当回事。石进心知杨集也不会放在心上,索性连限额都懒得说了。
“除了铜料、人手,还要什么?”石进不说,不代表杨集不知道,但他也没有点破,他即便滥制铜钱,也不会祸害大隋,如果用大量开皇五铢去掠夺西域各国、薛延陀、大湖区各部的物资,却是毫无心理压力的。
“要用木炭来当燃料。”石进看了杨集一眼,又说道:“其实石炭(煤)当燃料更好,只是这种东西燃烧以后有毒气。”
“石炭的毒气,是封闭不透气所致,要是在通风院子燃烧,是不会害到人的。如果在封闭的院子内的炉灶加上烟囱,引走无形烟气,一样没什么问题。我会安排些人来搭建炉灶,以后你们大可放心使用石炭。”
“省柴灶”倒是难不到杨集,王府和凉州新家的厨房现都都用这种灶台,已经相当成熟了。
“喏。”
……
杨集没有在这里多留,而是准备发动人手去开矿,据他看过无数历史类小说的经验,知道伊州和会州都有金银铜矿,会州在后世的名字就是叫白银,此外,祁连山、金山、天山都有金银矿,只要顺着记忆让人去找,钱财不就滚滚而来了吗?
当然,矿工也是个问题,但这个问题不是问题,俘虏不够用的话,再去抓来使用,同时也可以用钱去买胡人奴隶。
不过前者还好说,后者则需要好生谋划谋划了。
第153章:独孤敏乱点鸳鸯谱
轰轰烈烈的移民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归于平静,当杨集听李靖说十万余户百姓在各州接力下,平安抵达庭州时,一颗悬着的心终是放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杨集一方面整顿民生;另一方面在凉州十一州推广均田制。
没错,正是均田制。
虽然均田制在大隋推行了很多年,但是大隋的均田制不像后世那么彻底。首先、从“个人”上说,大隋王朝没有动关陇贵族私人田产,除去那些私田之外,所有田地都收归国有,然后分给百姓耕种;其次、从全国范围上说,均田推广的地域主要是北齐、南陈的地盘上推广,关陇贵族为主的北周地盘,触动的并不多,当然了,杨坚对犯事的官员、关陇贵族也不手软,他会根据情节轻重,剥夺部分或全部田地,这些田地同样收归府衙所有,然后再由府衙根据实际情况,在御史台的监督下分发给百姓。
百姓以租地的方式上交田租,剩下的尽归百姓自己所得,看起来好像是高了,可是把世家门阀这一层剔除了,所以百姓上交的田租比之以往低了很多很多。
但是大隋的均田制有很多东西没有规定得好,比如说分给百姓的永业田,是人均二十亩,这种田可以传给子孙后代,一切所有权都属于百姓,他转让、贩卖、送人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官府一概不管,百姓有时候为了生计、为了治病,迫不得已将属于自己的永业田抵押、换钱粮、换药物,最终使永业田成为别人的田地,而这种田,也是百姓丢失得最早的田。
第二种是露田,朝廷给百姓的露田是中男和丁男八十亩、妇女四十亩,人死以后会收归国有;但有些心狠手辣的世家门阀、豪强恶霸中意某块露田时,会让该田之主“意外死亡”,然后再以其他方式纳为己有,只是杀人毕竟是要偿命的,只要吏治清明,都不敢明目张胆去干,且由于露田是朝廷的,所以这种被兼并的速度较为缓慢。
某户百姓人家要是先把永业田卖了,有露田的人又死了几个,而家中众多儿女还没到分田年纪,那他只能守着自己名下的露田养家糊口,如果露田的产出,养不活一大家子,那他只好在耕种自家露田之余,去当世家门阀、地方豪强佃户,找一份额外收入补贴家用;若是露田也没有了,那就只要当奴隶了。
另外还有一种名叫“公廨田”的官田,这是均田之后,剩下的官田,一般以官方的形式租给劳边过剩的百姓耕种,以收租的方式充当各级官府办公费用、地方官员俸禄,年度支付剩下的,则上交朝廷,此类田地也是朝廷储备田,人口增加以后,便拿这些官员来分。
而凉州这边,除了新入手的伊州、庭州,另外九州有七个是边州、内州只有两个;大隋建国至今,凉州外有突厥汗国和吐谷浑入侵之险、内有胡羌之乱,在大隋是出了名的战乱之地、凶险之地。
稍微有底蕴、有能力的世家都搬走了,剩下的多是一些新崛起的地方豪强,而且多是集中在内州兰州。
但是随着突厥汗国正式分裂,北方的防御压力为之一轻,而凉州以南的吐谷浑又被死死的堵在山上,于是许多世家门阀便打起凉州河湟地区的主意。
河湟地区包括吐谷浑东南部,大隋鄯州、廓州、洮州、河州、兰州。这里土地肥沃、灌溉便利、气候温暖,是个宜耕宜牧的宝地。
关陇贵族在关中平原开垦过度、肥力大减、产能大降的情况下,早就盯住比邻而居的富饶的河湟地区,若非有外敌时刻威胁,恐怕早就把河湟地区瓜分一空了,如今终于把侵占河湟地区机会盼来了,于是纷纷派人前来置办产业,每个家族都恨不得整个河湟地方都买下来。
杨集心知河湟地区要是变成世家门阀的私人产业,定然遭到无度开发,使泾渭分明的“悲惨的奇观”进一步加剧,而朝廷不但收不到一点赋税,还要承担水土流失的后果以及千古骂名。
甚至会有人为了一家之利,擅自把粮食、铁器等禁物就近卖给吐谷浑、党项和白兰诸羌,他们家大业大、无法无天,就算朝廷抓个正着,最终杀掉的,也不过几个替死鬼,然后等风声过了,依然我行我素。
出于以上之虑,杨集在接到世家门阀纷纷入境买地消息以后,先是严禁五州官员卖田卖地,接着是紧急向杨坚上疏,向他陈述自己的担忧所在;并希望朝廷重建军户制,以军户和民户并存的形式向河湟地区扩充人口,一来可以让士兵安心戍边;二来也有利朝廷对河湟的区的控制;三来可以令富饶的河湟地区成为利国利民的宝地,而不是某些家族的私人宝地。
此外还建议朝廷在政策上、制度上对田地进行限制,规定百姓只有田地使用权却没有转让权,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方式转让田地,百姓只要有田地,以后便是再怎么艰苦,也有一条生路,只是这年头老实憨厚、愚昧无知的百姓大有所在,未必所有人都能经得起重利的诱惑,所以在对百姓设限的同时,杨集又建设对卖方进行律法上的禁止,谁敢买田,轻则没收其一切家产,重则斩首夷族,从根本上杜绝世家门阀兼并土地的可能。
大隋虽然执行了均田制,但由于没有对买卖双方作出这种限制,所以均田至今,又有许多土地被世家门阀兼并,而历朝历代的世家门阀正是通过这种手段收拢百姓、壮大自己,可以说,一旦土地兼并之风重新盛行天下,那么掌握天下民生的人,绝对不是官府,而是世家门阀。
百姓不懂、也不在意什么国家大义、民族大义,他们只关心一家老小的温饱问题,所以很清楚谁在掌握着自己的命根子,这也是大世家大门阀能够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原因所在。
现在的大隋王朝,土地兼并虽然已经有了蔓延之势,但杨集认为朝廷此时对买卖双方设限的话,完全还来得及。
至于已经失地的百姓,朝廷可以重新安置到其他地方,只要百姓不用依附世家门阀讨生活,那就等于从根子上绝了世家对百姓的掌控力。
杨集这两项关于土地的建议,事关国基,好处不容置疑,而且不管是河湟地区也好、买卖限制限制也罢,都没有损害既得利益阶层。
不出杨集所料,杨坚一律答应了。
他为了开发河湟地区,使大地馈赠落到朝廷、百姓之手,杨坚在驻军的基础上,于河湟地区设置五万军户,每个州安置一万户,使将士们能够就近服役,之后再从关中迁移五万户失地百姓过去,十万户人家大概在五十万人左右;同时又以分配土地、长期低税和免劳役的优惠政策鼓励百姓自愿迁入河西走廊。
两大土地政策的颁布和执行,对整个天下都是一场巨大地动荡,而且……不仅使世家门阀占领河湟地区的野心落空,还使他们在其他地方兼并土地的势头不得不停下来。
但是杨坚所有人想象中还要强硬,他根本没有默认和容忍已经发生的兼并土地恶劣事件,并将天下划为交州、扬州、荆州、梁州、益州、徐州、青州、豫州、兖州、豫州、雍州、凉州、并州、冀州、幽州、雍州府(关中五州)、河南府(河洛七州)十七个监察大区,广派监察御史持节巡察,彻查土地兼并之事。
当然了,有的监察区也没有派御史,比如说杨集为首的凉州、杨谅为首的并州、杨纶为首的兖州、杨昭为首的河南府兼豫州就没有另派御史,而是令他们兼任监察御史之职,杨谅不说好,但是另外三王却都是初来乍到的人,且都没有和世家门阀、地方豪强有关系,自然不会向土地兼并者妥协。
同时杨坚又任命蔡王杨智积为扬州刺史、大总管、扬州监察御史,让他去对付南方士族和豪族。任命道王杨静为青州刺史、大总管、青州监察御史,让他去只要四个的州青州历练。
当朝廷的正式公文、杨坚和杨广的私人信函传到甘州时,杨集对于杨坚大肆任命亲王之举,颇有些哭笑不得之感。
别的政策利国利民,且先不说,关键是杨坚重用几大亲王的政策令他不知怎么说才好,感觉杨坚这种行径,是吸取前朝教训之手笔。
早在曹魏时期,曹操临终遗命曹丕不得加害兄弟,还要重用兄弟们,但曹丕却削去了兄弟们权力,派往封地以后,都受到严密监视。
曹丕这个政策虽然是吸取了汉朝诸侯国作乱的教训,可是却导致宗亲势单力薄,无力阻止外臣夺权。所以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时,曹氏宗室虽然有心恢复曹家江山,但却无能为力。
司马家吸取了曹家教训,于是司马炎称帝后,大肆分封,给予宗室子弟相当大的权利,最后却引发八王之乱,以至于中原内乱、诸胡入华。
到了北周时期,周宣帝宇文贇又吸取司马家的教训,干掉了宇文宪等有能力的宗亲,最终使杨坚轻松夺了宇文家的江山。
至于杨坚,显然是在吸取曹氏、宇文氏的教训,他对兄弟、子侄相当信任,纷纷委以重任,只不过杨瓒、杨爽没让他失望,他的儿子杨俊、杨秀、杨谅显然都让他失望了。
而史上的杨广似乎吸取了司马氏的教训。
要说史上的隋朝灭亡得如此之快,跟隋朝的宗室制度确实也是有关系。杨广因为争嫡上位,又遇到杨谅叛乱,于是对宗室子弟十分提防。
他把亲兄弟、亲儿子集中在京城当猪养,堂兄弟一律流放偏远之乡,别说是有人可以分封建国了,甚至连外出为官都不可能,仅能在地方为官的杨智积、杨庆也都是挂点虚爵虚衔,毫无权力,因此天下一乱,隋朝没有一个统兵握权的宗亲站出来。
再有黄袍加身的赵匡胤,由于担心他人效仿,于是削弱武将权利,以至于两宋武人地位低下、一直饱受外族欺压。
吸取史上教训无疑是好的,但凡事过犹不及,矫枉过正反而会引发更大祸患。
杨集也不知杨广以后会不会变成史上那般,但是从目前来看,他对宗亲的态度其实和杨坚一样,只不过他和杨坚的纯粹的信任似乎大不同,与其说他是信任堂兄弟,倒不如说他对自身能力、实力、魅力、威望充满了迷之自信。但这样自恋,比单纯的信任似乎更加保险一些,因为他始终目光朝天,不当弱小的堂兄弟是敌人。
……
时间渐渐转入冬天,天气冷了起来。冬天本来是一年之中休养生息、吐故纳新的时节,可是凉州官方却在疯狂运转,不止是杨集、总管府,便是十一州各级官员,都像是装了发条的机器。
均田制政令的推广,且不说下方各级官员没有阳奉阴违,但如何合理分配田地、有功将士如何奖励都要考虑到,更何况这里是凉州,有着大隋王朝最复杂的民族问题,又怎么可能没有阳奉阴违的现象?又怎么可能没有土地兼并之事?
仅仅只是一个多月时间,光是刑曹查出来的营私舞弊、官绅勾结案件就有一百多起,这其中尽皆与土地兼并有关,而被斩首的官员更是有几十个,倒不是杨集好杀,而是杨坚和杨广在私人信函中明确表态要从严治吏,尤其是涉及到土地兼并这个根本问题的官员,只要手中证据充足,尽管杀无赦。
他们父子的态度十分明显,就是把凉州当成大隋官制和军制试验田、民生吏治的好榜样,这里没有什么像样的世家门阀、又和京城重地邻近,无疑是杀鸡儆猴的天选之地。
既然皇帝、未来皇帝抱以期望,自己和百姓又全都痛恨这些贪官污吏,那么杀之又有何妨?
固然得罪了这些官员背后的势力,但是他已经得罪了关陇贵族三大派、山东卢崔郑王,多恨一点点也无所谓了。
况且换回来的是一个个州、一个个县的民望。
这笔买卖值不值?依照目前民间的口碑来看,杀贪官污吏无疑是正确的。
如是一来,倍受鼓舞的杨集又有了折腾之心。
折腾的方向还是与土地关系,不是却是税制。
“前些时日,大总管说要在庭州施行摊丁入亩制度,卑职对此还是有些不懂。”
总管府中,民曹杨善会有些疑惑、有些苦恼的问道。
每次面对杨集的时候,杨善会都有一些挫败感,自己引以为傲智慧总是杨集不经意的一个想法、甚至是一个词汇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几乎跟不上他的思路。
就比如这个将在伊州、庭州施行的“摊丁入亩”,民曹杨善会、吏曹虞世南、刑曹萧瑀、礼曹韦云起、工曹王琮、宋正本、郝瑗等等时代精英全都没有搞懂。
杨集耐心的向众属下解释了起来:“望文生义,摊丁入亩就是庸、调并入田租之中…‘摊丁入亩’更加公平合理,一是卸下穷人的沉重负担,缓和朝廷和百姓、富人和穷人阶级的矛盾冲突;二是租庸调合三为一,减轻收税的繁琐程序,节省收税官吏收税时间;三是按照朝廷划定的九等田地的标准来收税,根除收税官员私吞公款公粮的机会;四是庸调并入田地,收税对象从人变成了田地,意味着田多、要交的税收也多,从而减缓土地兼并的进程……最终达到”
历朝历代税赋除了地税之外,还有俗称人头税的“调”,可是到了王朝末期和另一个王朝兴起之时,土地兼并造成了大量的人口流动,不少人丁聚而复逃。
要是遇到家有五口人却无一分地的人家,你冲他收“调”,这不是要人命、逼人造反么?而世家门阀坐拥万顷良田,可是只须交纳几十号人的“调”,有的甚至不用交,两两相比,明显会引起社会矛盾。
可是“调”这一项,却又是税赋中的大头,历朝历代不舍得砍。于是张居正一条鞭法执行到了后期时,又提出了“丈地计赋,丁随田定”的政策,即是实行“摊丁入亩”制度,以期通过多种税赋合一的办法来消除前弊。毕竟土地是完整的、稳定的东西,而人口却是变动的,因此以田定役或摊丁入亩比之前任何收税方式都要稳妥适用、合情合理。
而且这种方式不仅使得税赋更公平、收税更容易、减少税官贪没机会,还能使失去土地百姓解除沉重负担。同时把各种杂税计入田租以后,使百姓获得更大的人身自由,农闲时节可以离开田地,到其他地方去务工补贴家用,从而带动各行各业的发展。
关键是世家门阀拥有数之不尽的奴仆,使得本该属于朝廷的庸调、杂徭、色役都落入了世家门阀的口袋里去了。一旦执行“摊丁入亩”税制,使朝廷收税对象从个人变成土地,谁家多藏一个人、就多一个人口粮,为了减轻负担、节省开支,只好把奴隶放良,使藏丁上万之家慢慢减少。
只不过具体怎么摊派、怎么分配,杨集没有什么数据可以借鉴,便准备先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庭州尝试。
为大家一一解惑之后,杨集说道:“摊丁入亩税制情况未明,要是在全国贸然推广,肯定要出大乱子。故而准备在庭州试行几年,看看效果再做取舍。”
“从大总管的表述来看,摊丁入亩无疑比租庸调制优秀,若是完善并推广,将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德政。”杨善会沉吟半晌,又说道:“我同意择取庭州作为试点,这是十分稳妥稳健之法。”
其他人也没有异议,正如杨善会所言,这“摊丁入亩”若是在大家手中完善,这可是稳稳妥妥的德政,不仅是升官进阶的资本,也是名垂青史的历史功绩。没有人愿意与之擦肩而过。
于是决定由凉州民曹制订“摊丁入亩”税制执行方案,并将之纳入凉州总管府重点攻克课题之一。
大家又商议了一会儿,杨集便返回家里,与老娘聊了一阵,便准备去泡个温泉。
临走时,独孤敏对杨集说道:“金刚奴,过了年以后,你三年孝服就过了,到时候,我会择吉日为你和阿颖完婚。我已经让人在你房中等候,你一定要好生学习。”
“学什么?礼仪吗?”杨集疑惑的询问,可是独孤敏却没有作答,直接就把他给轰走了,显然不愿在这问题上跟杨集多说。
离开老娘的院子,杨集心中终是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了,虽然他比较懒散,可是事关皇族颜面的宫廷之礼全都懂,什么场合要穿什么衣服、行什么礼,他全会。
还有什么好学的?
“公子!”杨集怀着一颗疑惑的心返回自己的院子,推开房门,柳如眉便迎了上来,她看到杨集到来,俏丽的脸蛋有着一抹红晕浮现,一袭十分正式的大红宫装衬得她愈发明媚。
“如眉,你这是要成亲了?”看着如若新娘子一般的柳如眉,杨集忍不住打趣道。
“公子,我、我……”柳如眉朱唇轻启,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
“今天怎么古里古怪的?”杨集扫了四周一眼,发现整个院子除了柳如眉,一个人都没有了。
想着老娘的话,便步入房中,他到桌案边坐下,倒了杯水喝下,忽然看到桌上有本书,便随手翻开一看。
“噗!”书籍上面的画面令杨集一下子没忍住,一口茶水全喷在桌上。
桌上的竟然是一本妖精打架的黄色画册。
“公子……”柳如眉羞得脸色通红。
“你这是……”杨集指着那本画册,恍然的看着柳如眉,哭笑不得的问道:“阿娘让我学的东西就是这个?”
柳如眉看着翻开的画册,脸色更红了,她们这些歌姬出身的人,这种姿势撩人的春宫图不仅看过,甚至更诱人、撩人的姿势都学过,只是和一个大男人同时观看,却是生平首次。
杨集倒是不像柳如眉这么尴尬,这遮遮掩掩、意境为上的春宫图和小鬼子的*****、人体绘画相比,简直就是高雅的艺术品。
柳如眉红着脸解释:“公子,太妃说公子将于明年春天完婚,特地让我来教授、教授公子…行洞房之道。”
古人对生娃这种事讳莫如深,那些整日流连于青楼酒肆纨绔子弟对此事自然是知之甚详。
但也有人确实一窍不通,因此权贵人家子弟在完婚之前,长辈会派一些有经验婢女教他们如何行房,甚至由婢女一步步的引导。
要是什么都不懂就去弄的话,搞不好会直接弄萎了,开枝散叶就别想了。
而杨集,虽然是纨绔之王,但他的纨绔之名是打出来的,家中胖妞,他又不碰,唯一一次去凤鸣楼,也是打了一架。虽然和萧颖看了一晚星星,可结果啥也没有发生。所以独孤敏认为儿子肯定不懂。她为了慎重起见,便挑中了柳如眉。
柳如眉不仅美若天仙,一举一动都带着优雅美感,而且她那高耸的胸脯、那曲线圆润的臀部落在独孤敏眼中,都是能生的体态,再加上她看到杨集和柳如眉似乎更加亲近一些,索性就把柳如眉派来当老师,顺便杨集办成真正的男人,以免杨集和萧颖成婚之日,连干啥都不知道。
“我根本不用人教,知道的未必比别人少,你下去吧。”杨集这辈子确实还是童子鸡,但他前世什么没见过?
这种事情还用人教?他教人还差不多。
“公子!”柳如眉吓得脸都白了,颤声道:“这是太妃交代的任务,关系到卫昭王这一脉开枝散叶,让我一定要教会公子,否则我会受到责备的,我吃罪不起啊。”
“我真会。”杨集沉吟一会儿,苦笑道:“这样吧,未免你为难,我看图好了。”
柳如眉脸色又红了起来,默默地低头不语。
杨集看她这样子就懂了,她这是要一步步的带他亲身实践才行。
看了看柳如眉一袭宛如嫁衣的大红宫装,也明白了她的用心所在。
每个女孩都有一个美好甜蜜的梦,柳如眉也不例外。
她虽卑微、渺小得身不由己,可内心深处,也期望自己有份稍稍像样点的卑微的记忆。
第154章:老娘误我
张掖多温泉,占地极广的杨府有二十多个泉池,只有少数几口泉池是专属于某个人,比如杨集的主院、独孤敏的北院、空出来的东西二院和贵客院子是专属个人使用;余者分男女、分等级、谁先来谁先洗。
主院这间浴室请能工巧匠设计,颇有中西合璧之风,墙上白石雕饰的侍女身披浴衣,身材丰腴匀称、纤侬合度,手中托着的灯盘明灯高燃。
椭圆形的大池中央有两座白玉塑雕的相对而立的仙女雕像,雕像肋下抱着一个花瓶似的水瓶,一股温泉从甑中倾入池内,水声溅珠泼玉、烟雾缭绕,令人入浴之前,先有一种清新洁净、尘俗皆消之感。
与美女柳如眉看了一会春宫图,杨集却是火气十足,两人一起来了这间浴室,他发现柳如眉的耳朵根子都是红的,显然对方也很羞涩、紧张。如此暧昧的气氛,令杨集的心不争气的怦怦直跳,连忙说道:“我还是自己脱衣服吧。”
“公子稍候,我去换身衣掌,再为公子沐浴。”柳如眉匆匆转到屏风后面去了。
杨集顿时松了一口气,如果换成是萧颖,他一定落落大方地在她面前展露身体,再来一个鸳鸯浴。若是换成青楼女子也无所谓,大不了完事以后,谁也不认识谁。
可柳如眉啥都不是,在关系上,她远不如萧颖亲近,但又不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是日后还要天天相见窝边草。骤然在她面前赤条条、一丝不挂,杨集还真有些放不开。
他趁对方不在,赶紧宽衣解带,片刻功夫就脱得清洁溜溜,刚想跳进浴池,忽然传来火铲火石“咔咔”的相撞声,继而屏风里边亮起了一盏灯。
杨集回到主院之时已经残阳似血,吃了顿饭、看了一会春宫图,天色便已昏暗。
此时灯光一亮,杨集双眼不由睁得大大的。只见柳如眉纤细窈窕的倩影清晰无比的映在屏风之上,双手轻轻扯下衣带,将那袭红色长裙解下,挂在衣钩之上,顿时曲线毕露。
杨集看得心头火热,见她拔去发钗,用帕子将长发高高盘起、包好,赶紧作贼一般的溜下了浴池。
滚烫的温泉汤含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矿物质,这一入水,皮肤顿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可杨集愣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又过一会儿,柳如眉趿着一双木屐“吧嗒吧嗒”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了,一见杨集已经躺下了,便吃惊的冲到池边:“公子,温泉水刺人,你怎么就这么泡在这一头了?”
“刚下水是有点刺痛,现在没感觉了。”虽然这时候的人不知道温泉水有什么鬼东西,可享受是人类的天性,当人们意识到温泉水刺人,便往池中注入清水,用来中和温泉汤。比如这个浴池中间那两尊女神雕像,就是分别往池中注温泉汤、清水。
一般情况下,杨集也会跑到中部去泡澡,可这回心跳加快、翘首以待了,他哪还注意这些?
柳如眉急道:“浸在泉汤这边终究不好,公子还是挪挪位子吧。”
“无妨无妨,过一会再说吧。”杨集现在哪好意思站出水面?
先泡软了再说吧。
柳如眉无奈,只得转身去拿洗浴用具。
杨集偷瞧一眼,只见柳如眉一头乌黑的秀发用帕子随意挽在头顶,盘成一个阿三的造型,身上只穿贴身的月白衣裤,上面露出香滑的肩头,下露一双秀气小腿,纤足汲着一双木履,整个人显得十分柔婉妩媚。
当柳如眉有转身之兆,杨集急忙闭上双眼,仰靠在池沿上,一本正经的作出闭目养神之状。
柳如眉拿着皂角香胰盒走了过来,进入水中在背后为杨集搓洗,娇嫩的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脖颈,认真的给他搓洗后背,最后在他肩头上按摩,娇声细语的问道:“公子,力道如何?”
柳如眉心中紧张得怦怦直跳,虽然她训练过如何讨好男人,可是生平首次用在杨集身上,却也羞了个半死,其实她此时的心态和杨集十分类似
“还行!”杨集平淡的说了一句,问了一个相当尴尬的问题:“为何阿娘让你来教我那些?”
柳如眉的脸腾地红了,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扭扭捏捏小声道:“明年初春天公子即将娶亲,太妃便找人教导公子,可她和公子身边的侍女大多魁梧健硕,壮得很牛犊子一样,这一类肯定是不行的,除去这些,府中其他婢女未必会,外面的人又恐不洁,所以找来找去还得从府中选人;而我和出尘、弦月她们以前是要被送人的歌姬,要学伺候、伺候男人的技巧,因此太妃便觉得我们合适。相对其他姐妹,我和出尘、弦月与公子关系又近一些,太妃便相中了我们三人,可是出尘是公孙总管的义女,太妃也不好随便差遣,然后就只剩下我和弦月了,可是弦月吧,她这几天正好来了月事……最终只有我了。”
说到这里,柳如眉都不知自己是幸运,还是倒霉,但无论如何,她心中并不拒绝,此时的杨集哪怕抛下出身、权势、地位、荣耀,也有着足以让许许多多少女喜欢的条件,人长得好看不说,还精通文武、诗词文章。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普通存在的大男人主义,能够放下身段,与任何人平等对话、玩闹,这一点,对于出身不好的柳如眉尤具杀伤力。
杨集不知她的心思想法,担心她因此和张出尘交恶,导致还处于雏形状态的朱雀卫四分五裂、鸡飞狗跳;他想了一想,便决定把公孙桓卖了,于是说道:“公孙总管之前没有收张出尘为义女的想法,相中的人也不是张出尘。”
实际上,柳如眉不是争强好胜的人,心中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而且奴隶之女、歌姬、武婢这三层身份,把她限制得死死的,令她始终底气不足、十分自卑,由此带来的,便是会做人、会摆正自己位子。
她听杨集这么一说,便好奇的问道:“既如此,公孙总管为何还是收出尘为父女了呢?”
杨集说道:“公孙总管和张夫人情投意合,可是他们又怕张出尘不答应,只好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了。等张出尘习惯了公孙总管这个爹,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其实蛮好的。”柳如眉忍不住“噗嗤”一笑:“出尘总归是要嫁人的,张姨下半生根本靠不了。若是张姨嫁给公孙总管,以后也有一个依靠。”
杨集担心柳如眉嘴巴不牢,像自己这般不靠谱,便恐吓道:“公孙总管这个人阴险极了,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你要是坏了他的好事,他肯定拿你父母出气。”
柳如眉吓得脸儿都白了,连忙说道:“我不说,打死我也不说。”
分享了一下别人的秘密,两人也不像之前那么尴尬紧张了,关系仿佛一下子就拉近了,相处说话也变得自然了许多。
“公子,冲好了…”柳如眉拿起一只瓢,舀水浇在杨集背上,冲走皂角香胰泡沫。
杨集哗啦一下从水里站了起来。
柳如眉蓦然张大了双眼,虽然杨集的下身还在雾气氤氲的池子中,可是精壮结实的男人身体却冒着腾腾热气,小麦色的肌肤和块垒分明的胸肌、虬劲有力的胳脯……足以给柳如眉造成巨大的冲击了,她小嘴微微张成o形,怔怔地看着那健美的肌肉,一颗心不受控制的怦怦狂跳,忍不住心道:“蛮好看的啊”
杨集作势出来,向她说道:“还要帮我拭身、更衣吗?”
“啊?”柳如眉努力把眼神儿从他身上拔出来,听清他调侃之言,便从池中跑到了屏风后面。
杨集哈哈大笑的迈出池子,拿起一块干净的毛巾擦拭身体。
柳如眉躲到屏风后面,手捂着心口,心脏“嗵嗵”的乱跳,脑海中还在回味映入眼帘的那副画面,以前打仗的时候,由于要保卫杨集,所以在他洗澡之际,偶尔也也瞟一两眼,可是离得太远,感觉不了什么。然而刚才,那健美的男人体态近在咫尺,给她造成了巨大的冲动。
真是好强壮啊!难道男人的身子都是这样的吗?
柳如眉下意识地按了下自己的肚皮,虽然隐隐有些硬肉的感觉,可是完全无法和杨集那健美的身子相比。
“如眉,你要不要洗?要不要我搓背?”
“不用麻烦公子,我自己就行!”
“我先回房了。”杨集穿件对襟短衫、一条和后世无异的四角短裤,趿着一双木屐“吧嗒吧嗒”地走了。
听到杨集走远,柳如眉手忙脚乱的脱光自己,进入池中清洗。
……
等她收拾停当,穿着宛若嫁衣一般的大红宫装,忐忑不安的拿着一本春宫图步入杨集宽敞的内室时,顿时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只见房中点燃一对巨大的红蜡烛,随着烛光闪亮,房间变成了一片朦胧的通红。
桌案上有一个新切开的葫芦,柄部用一条红线连在一起。
古代洞房之前有很多程序,其中重要一种礼仪叫合卺酒,也就是俗称交杯酒,卺就是对半切开的葫芦瓢,夫妻共饮一卺酒,象征夫妻一体之意。
“公子…”看着红烛、卺,以及换上隆重礼服的杨集,仿佛步入洞房般的柳如眉眼圈一红,落泪的感觉直袭而来。
原本她一家几口人只是低贱奴隶,被杨素当作牲口一般的送给了杨集,可是杨集却使她们一家人“变成”了人,获得了自由,对于杨集,柳如眉心里充满了感激,哪怕杨集让她去死,她也无怨无悔,所以独孤敏让她来教导杨集洞房之事,她也没有反对和怨言。
虽然杨集有着令少女动心的所有条件、虽然她柳如眉也心动,可杨集站得太高太高,高得令她连奢望之心都没有,所以她心中有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教会杨集,被王府抛弃、被踢出王府。
只是柳如眉没想到,杨集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个人布置出了洞房,不仅隆重的以新郎的装束等她,还准备和她喝合卺酒。
喝了合卺酒就是夫妻,哪怕杨集以后不会给她什么名分、以后将她遗忘,但现在却给她一个完美的洞房,这足以填补了她人生中最大的遗憾了。
杨集往卺中倒满了酒,歉然的对柳如眉说道:“‘新房’如此简陋,委屈你了。不过我杨集绝非始乱终弃的人,等萧颖入门了,正式迎你入门。”
纳平妻、小妾,一直是正妻的权力,固然柳如眉是自己家里的武婢,也早萧颖一步成为杨集的女人,但要走的仪式以后还得走,这不是虚伪浮夸,而是对正妻萧颖、对柳如眉最起码的尊重。
柳如眉心中一阵欢喜、一阵惘然,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情绪远远小于幸福和憧憬,心中的大石似乎“咚”的一声落了地。她无声的轻轻地舒了一口长气,似乎有生以来的所有压力,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眼含泪花的行了一礼,哽咽道:“多谢公子为我着想,我一定恪守妇道,和公子、大娘子、其他姐妹相亲相爱。”
“如眉!”杨集双手拿起卺,将其中一半递到柳如眉身前,笑道:“喝了合卺酒,你这辈子就是我的了。”
“嗯!”柳如眉脸色一红,接过明显小了很多的卺一看,与杨集手臂相错,将满满的卺中酒一饮而尽。
杨集将卺丢到床榻上,那卺一面朝上,一面朝下,柳如眉不解其意,然而杨集却知道这表示男俯女仰、阴阳和谐的习俗,带有夫妻合/欢象征的意味,具体是哪个年代出现的习俗,就不得而知了。
杨集拉起她的手,一步步向占了半了小半间房子的大床边。柳如眉温顺得像只小绵羊,嘴角含着淡淡微笑,乖乖地任由这个刚刚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牵走。
到了桌案前,杨集忽然停下,像只偷了鸡的大灰狼盯着柳如眉,皱眉道:“如眉,我们好像忽略了什么。”
“忽略了什么?”
“你是夫子啊,接下来全看你的了……”
“公子,我为您宽衣吧。”柳如眉脸色羞得犹如一只红透了的苹果,她轻轻低下身子,去解杨集的衣带。
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的,柳如眉非但没有解开杨集的腰带,反而越扯越紧,勒得杨集都有些难受了。
杨集忍不住笑了:“如眉,你这夫子好像不怎么合格!肯定是学习时偷懒了。”
“公子,我……书上没有说,没有说礼服的解法,我去找找……”柳如眉又羞又窘,还说让她一步步的教杨集呢,可她连杨集的衣服都搞不定。
“还是让杨圣人来教你吧!”杨集弯腰把柳如眉抱起,向着床榻走去。
过了许久,杨集一边在清洁溜溜的在柳如眉身上摩挲,一边吟诵:“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动而不括,是以……出而有获。”
“嗯!”随着柳如眉一声轻吟,这世上多了一个妇人、一个男人。
圣人之云,诚不欺人。
果真是“出而有获”。
※※※※※※※※※※※※※※※※※※※※※※※※
一夜云雨几度,杨集和柳如眉终于筋疲力尽,相拥沉沉睡去,次日天刚亮,当杨集再次醒来,枕边的柳如眉已经了不见了。
溜走也就罢了,她还把凌乱的床单剪了一个大洞。
杨集知道柳如眉剪掉的床单,是拿去给老娘过目,一方面是让老娘查验教学成果,另一方面也是证明她是清白之躯,后者,对于出身卑微的柳如眉无疑是重中之重。
便在此时,杨集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只见柳如眉一手提着一只木桶、一手拎着一只脸盆走了进来。
杨集皱眉道:“你是我的女人,以后不用做这些事了,回头找几个婢女。”
柳如眉听了杨集的话,心中甜滋滋的,不过还是说道:“太妃让我今后我照顾公子日常起居,公子若是不让我做事,我能做什么?”
杨集一问才知道,老娘让柳如眉在萧颖进门之前的日子里,当杨集这间院子的侍卫长、侍婢头子,到了晚上,则在床上贴身保护。等萧颖正式进了杨家的门,由她给柳如眉一个妾室的名分。
“我不是这意思!只要你高兴就好。”柳如眉的态度、快乐神采,让杨集想到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一句。
柳如眉原本的身份是奴隶、歌姬,她在这时代实在太卑微了,平妻肯定是不可能的;若是杨集想把她纳为平妻,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恐怕就是她本人。
这不是她可悲犯贱,而是时代法则、时代观念令她不敢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嗯!”柳如眉点了点头,笑脸盈盈的说道:“公子,快起来洗漱吧。”
“你过来!”杨集不怀好意的向她招了招手。
“公子,有何吩咐?”柳如眉摇曳多姿地走过来,轻轻坐在榻边。
“亲我一下。”杨集懒懒洋洋的指了指脸颊道。
“啊?”柳如眉为之一愣,但还是听话的撩起秀发,俯下身将柔软的嘴唇印在杨集脸上。
杨集猛地抱住她腰,将她压在自己的身上。
“公子!”柳如眉挣扎了几下,很快便迷失暴风骤雨般地热吻和爱抚中,不知天高地厚的热烈的迎合着,渐渐迷失在男欢女爱之中。
良久!
战争结束,柳如眉才勉力起身,给杨集梳头更衣。
“公子,时候不早了,该去官邸了。”柳如眉熟练的用一双纤手灵巧的给杨集梳头,将他一头长发挽成发髻,轻声软语说道。
“时间还早,让我再躺一会儿。”杨集坐在榻上,很不老实的将半边身子倚在柳如眉怀里,枕着她充满弹性的大腿,舒服得不想起来。
“哦!”柳如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也不催他了,想了想便缩进床上,从后面贴上杨集的肩背,伸出手臂搂着杨集的腰部,轻轻抚摸着令她着迷的肌肉,犹豫了一下,柔声道:“公子,我心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好了。”杨集说道。
柳如眉被噎了个半死,哪有这样说话的?不是应当来句“但说无妨”吗?
杨集这时正好补充了一句:“娘子但说无妨!”
“……”柳如眉心儿一颤,自己刚想到的话,他就说出来了。莫非这就是心有灵犀么?
美滋滋的想了一会儿,柳如眉才柔声说道:“我们相处将近一年了,公子给我的感觉是谋定而后动,可是在贺若弼一案、河湟地区的土地分配等等问题上,却显得率性不羁、蛮不讲理。若我所料不差,公子似乎刻意与世家门阀划分界限?”
她咬了咬粉唇,没见杨集恼怒,才小声解释道:“公子,我没别的意思,我是怕我犯错,所以我才问。”
“一个世家门阀就是一个势力,几个有联姻关系的世家门阀凑到一起,那就是庞大的势力了。而我是亲王、凉州之首,本身就容易遭人妒忌,要是再与世家门阀纠缠不清,那不是给人递刀柄么?”杨集心里暗叹,萧颖当初说得半点不差,这些脱颖而出的歌姬不仅才艺出众,还都有一颗聪明的玲珑心,在揣摩人心方面,绝对是一流水准。
不过他虽有此认识,却不打算傻乎乎的禁止什么,更不会傻乎乎的相信什么“后宫不得干政”、“女人不得干政”之说。
实际上只要细细研究贤后们的生平事迹,就会发现越是以贤淑之名传世的皇后,干政的程度越深。只不过是她们干政的行为于国有利、于民有利;所以多数人被各种歌功颂德误导了,人云亦云的说“某某皇后不干政”,并以“不干政”为由来夸。
但于国有利的干政,难道就不是干政了吗?
同理,若是自己的女人所提意见和建议于家有利,且不伤害他人,杨集自然是不会反对的。
现在两人知根知底,关系达到了“负距离”,又见她意识到了什么,自然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若是啥也不说,导致她揣摩出一个截然相反的结果,并据此荒谬的推测,干出南辕北辙的傻事,那才是要人老命了呢。
而古人说话、说事,恰恰喜欢讳莫如深、模棱两可,有时候对儿子也说半句,然后让他自己去悟,结果却悟出了一连串大麻烦。
“我明白了。”柳如眉恍然大悟,不再过多询问。
又说了一会儿话,杨集终是起来了,等他收拾妥当,便有人来报,萧颖来了。
听了这个消息,杨集脑袋一阵轰鸣。
萧颖现在是杨府、萧府两头住,由于萧瑀被杨集打发去河湟地区监督均田,她这几天都在“娘家”陪嫂嫂,结果看了这么久的老公却被人偷偷摸摸的吃掉了。
想到那可怕后果?
杨集头都大了一圈,心道:“老娘误我!”
第155章:宗法
关中平原被众多山水环绕,形成“天下之脊,中原龙首,八水绕城,帝王之州”的气象,再加上又有四关之险,所以经过历代阴阳家、风水师、文学家极力渲染、推波助澜,使之被誉为风水绝胜之境。
地处河西走廊中部的甘州虽然无法和与众多古都古城相比,但民间也有“四山拱张掖,八水绕甘州”的说法。其中四山是指南部的祁连山、北部合黎山、东南焉支山、西南甘峻山;八水则是删丹河、羌水、氏水、虎喇河、虏水、酥油口河、大野口河、弱水。
“八水”中的前七水是弱水支流,而弱水在大隋的长度和地位、价值,足以媲美黄河、淮水、汉水、江水,俗话说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便是由此产生。弱水流经甘州全境,最终汇入北方方圆两千多里居延泽,它流经的区域,皆是肥沃的良田、草场。
但由于甘州多温泉、地热,又有“四山”环绕,所以一到冬春季,便呈现出雾气氤氲、云烟缭绕的仙家气派。
有没有传说中的鬼神,杨集现在也说不清楚了,可最起码,他发现在云雾中的甘州人皮肤很白,年轻男女几乎都有一张水灵白皙的脸。
出了主院,杨集才发现时辰不早了,之所以觉得还早还早,是因为今天起了大雾,极低的能见度给人一种时间还早的假象。
此时天光蒙蒙亮,初升的朝霞映在浓雾之中,呈现出瑰丽的色彩。
唳!唳!唳!
觅食的一只雕、两只矛隼见杨集出来,立即从树丛中腾飞而起,欢快的盘旋在他四周,已经被它们降服的老鹰也纷纷飞来,营造出了一幅“百鸟朝凤”的画卷。
与秋水、秋月漫步的萧颖,被叽里咕噜的群鸟惊醒,疑惑的扭头看去。
“啪嗒!”
萧颖手中的宝剑直接掉落在地,小嘴微张,一双大大的眼眸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只见杨集身穿紫袍、腰系玉带,神色静宁而安详,五官俊美到了极致,柔和的晨光照在他的身上,仿佛渡了一层光晕。
他手执宝剑自然潇洒的漫步而来,似乎是坠落凡尘的谪仙人一般,显得高贵而非凡。
萧颖见杨集向自己走来,一时间面红耳赤、心跳加快,心神险些失守。
“娘子!”杨集走了过来,忐忑的看着萧颖。
“郎君!”萧颖敛衽一礼,脸红的拾起了宝剑。
“你这宝剑,是怎么回事?”杨集指着萧颖手中的宝剑,一颗心怦怦狂跳。
这丫头前所未有的拿了宝剑来,莫非是来杀出轨的未婚夫?“勾引”未婚夫的柳如眉?
萧颖方才失态了,她感觉很是丢脸,害羞的解释道:“郎君不是说练武可以强身健体么?于是找了一把宝剑,来和出尘、如眉她们学剑。”
“我看看你的剑。”杨集不太放心的上前接过萧颖的宝剑,抽出一看,竟然是一把款式和汉剑无异的楠木剑,这下子放心了。
他故作姿态的耍了几个,还剑归鞘,还给了萧颖,笑着说道:“虽然轻了一些,不过你初学,倒也合适。等你练好剑术,我找名匠为你打造一把真正的绝世好剑。”
“多谢郎君。”萧颖接回木剑,喜滋滋的道谢。
“不客气。”杨集向畏畏缩缩的柳如眉说道:“如眉,你留下来教她们剑术,我去总管府了。”
杨集说完,便溜之乎也。
“见过娘子。”柳如眉连忙上前,强笑着向萧颖行礼。
“免礼。”萧颖将她扶了起来,微笑道:“阿娘都和我说了。”
“啊?”柳如眉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跪下行礼,期期艾艾地道:“娘子,我不是故意的,我……”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先是被独孤敏命令来当杨集的导师,接着又被杨集给上了,现在还要担心萧颖迁怒于她,吓得向一手就能掐死的萧颖正中,着实难为这个身手卓绝的朱雀卫副统领了。
不过,这才是正常的事。由于几千年的男权社会,使这个社会构筑了一套严格而严密的家庭制度。
一套套礼教延续至今,使每个大家族都有一套既严格而严密的宗族制度,达官贵人大多是三妻四妾,拥有数十个侍妾也不稀奇。哪怕是特别怕老婆的杨坚、杨爽、杨素也有很多侍妾。比如说王府中的内宅管事苏芸娘,她就是杨爽的小老婆,如果她是外人,独孤敏怎么可能让她掌管私密的内宅?
而众多女人共用一个丈夫,邀宠求欢也是正常的事,可她们争宠方式也只是凭自身优势争取丈夫更多宠爱,鲜少有人对丈夫的其他女人进行坑陷污蔑。
要是你用卑劣手段、阴谋诡计的话,又能瞒得几人、瞒得多久?而拥有三妻四妾的男人,哪个不是见多识广、心智深沉的人物?
这种男人心志坚定,岂能为了一个卑贱的小妾而与娘家强大的正妻作对?如果不对不安分的小妾施以严惩,难道任由容许这种自她开始的争斗,接着在自家宅院连续不断发生?所以要是某一个生于深宅、长于深宅、养于深宅的女人,真以为这个拥有三妻四妾的男人是任她拿捏的傻子,那最后做傻子的只能是她自己。
当然了,妻妾之间的和谐大多不她们感情好,也不是每个身为正妻的女人都有掌控一切的权威,而是全靠严格规则来限制。
谁要是敢在后宅耍心机、玩阴谋,她首先会成为后宅公敌。要是她的争斗闹成罕见大新闻,导致整个家族颜面扫地、沦为他人笑料,最后就算她的丈夫想要保她、软弱的正妻拿她没办法,但是长辈执掌的家规、长辈和家族执掌的族规、官府执掌的律法也会办了你。
《金瓶梅》、《红楼梦》里的聪明美丽女人,也没有对别的女人采用出格手段,也没有以过激手段让丈夫专宠自己而不许碰别的女人,就连泼辣出名的王熙凤也没有这么做,她要是敢挑战家规族规的权威,照样会粉身碎骨。
真正宅斗戏,是后世文人迎合现代婚姻制度炮制出来的东西,他们把职场官场的勾心斗角改头换面一番,然后放大千百倍的用在深宫大宅的女人身上,再加上刻意渲染,于是勾勒出了一幅幅惨烈无比的古代贵族女子的日常形象。这手段和目的跟新朝抹黑前朝如出一辙,都是王朝出于正统、正义的政治所需。
至于皇宫的宫廷之争,不能算是宅斗。首先是因为皇宫大内的妃子和她的儿子背后都有一支政治势力在支撑,他们是一个个政治势力力捧出来的政治利益代言人,就算他们母子不想争,也被推到前台去争。其次是妃子争的是皇后、争的是自己的儿子做皇储,争赢了就可以改规则、立规矩,之后再也没有规则来惩治,与权贵人家的宅斗相比,收益无穷无。所以宫闱之争是政治层面的权力之争、派系之争,与普普通通的宅斗完全不同。
而武力强大的柳如眉,既然成了杨集的女人,她自然也受到王府规则的束缚,面对手无寸铁、手无缚鸡之力的萧颖时,她连反驳反抗的意识都没有。
自古至今都是这样,你要想从一圈子进入另外一个圈子,就要接受新圈子的规则,否则各种规章制度让你粉身碎骨、身败名裂。
“如眉不必害怕,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看到柳如眉胆颤心惊的样子,萧颖微笑着将她扶了起来。
柳如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顺势而起,十分感激的说道:“多谢娘子宽宏大量。”
“无妨无妨,我们以后就是姐妹了。”萧颖心中是真的没什么不好的想法,她不担心柳如眉争宠,只因她今后不仅是杨集明媒正娶的王妃,还是未来皇后的亲妹妹,对她个人而言,无论是感情还是地位都相当牢固。
至于独享一个男人,她始终没想过,不要说柳如眉是独孤敏指派,就算没有这一节,她也不会产生这种念头。
这道理就像柳如眉不敢反抗萧颖的命令一样,只不过两人的层次不同,面对的问题也不同而已。
萧颖让秋水、秋月退下,确定两人听不到她与柳如眉之间的谈话以后,低声说道:“如眉,我问你一个问题。”
“娘子您请问。”柳如眉连忙说道。
“那个……”萧颖萧颖的脸蛋也“腾”的一下升起了一片红霞,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忸怩不安的低声道:“郎君不爱去青楼,唯一去的一次也是打架。所以、所以京城之中就有了一些不好传言,说郎君他不喜欢女人。你告诉我,郎君到底喜不喜欢是女人?”
即便是面对女人,萧颖也是难为情之极,可是这种关于杨集传言,成了她心口的一根刺,不问又不行,万一杨集像李渊那样,跟一个妖艳的男人不清不楚,那她就惨了。
柳如眉蓦然张大了眼睛,小嘴微微张成“o”形,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萧颖。她是杨集的贴身武婢,见过杨集无数次的占萧颖的便宜,有时候还把手伸进萧颖的衣服里头抚摸,完全就是色鬼一个,怎么可能不喜欢女人呢?
然而这个被大占便宜的人,竟然还担心杨集不喜欢女人,这实在是单纯得…让她哭笑不得,无话可说。
“当然不是了,公子怎么可能喜欢男人?”迎着萧颖求解的一双大眼睛,柳如眉忍着笑说。
“哦!”萧颖觉得自己浑身火烫,她又往柳如眉身边靠了靠,几乎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体香了,才鬼鬼祟祟的问道:“你和郎君圆房了吧?”
这回轮到柳如眉不好意思了,她想到昨夜的几番风雨、各种羞人姿势,不由得浑身发软,差点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低垂着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然后似乎怕萧颖误会什么,赶紧又抬头解释:“不是我擅自作做主,是太妃让我教导公子,我不得不……”
“我没怪你,我也不在意别的什么。”萧颖对杨集“初次”是否属于自己并不在意,也不感兴趣,她用两只秀眸闪闪发亮的盯着柳如眉,像个好奇宝宝的的问道:“如眉,那个、那个圆房的感觉怎么样?滋味如何?”
柳如眉差点被她羞死,哪有这么问人的?这叫她如何回答?
“你俩凑这么近,说什么悄悄话呢?”
身后突兀的传来了独孤敏说话,将两人本就羞涩难当的女孩吓得尖叫一声,倏地分开。
独孤敏身穿一件锦袍,显得英姿飒爽,她狐疑的看了萧颖一眼,发现她羞得脖子都红了,笑着说道:“阿颖,你这孩子心虚了。”
“没有没有。”萧颖强装镇静,吱吱唔唔道:“阿娘误会了,我哪有什么好心虚的?”说到最后,言语开始结结巴巴起来。
独孤敏一双凤目挑了挑眉:“孩子,有没有人告诉你?你一说谎,就眼神躲闪,神情惊慌”
“阿娘,我我不过是向如眉讨教剑术的问题而已…”萧颖面红耳赤,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剑术?”独孤敏看了看同样羞得半死柳如眉,念头微稍一转,立即想到自己之前对萧颖说过的“柳如眉教导杨集”的话,继而自己也闹了一个大红脸,故作平淡的说道:“那个,我其实也没有什么事,你们继续研究‘剑术’…你们下午陪我我再去看店铺。”
独孤敏怕自己笑出声来,弄得上不上下不下、彼此尴尬,不待两人有什么反应,便调了一个头,飞也似的跑掉了。
“……”萧颖、柳如眉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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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杨集春风得意的来到总管府,发现群英荟萃,寒暄几句,便各自就坐。
等大家处理好各州上呈的几十份政务问题,因功晋为凉州司马的阴世师便拱手道:“大总管,下官有一事想问。”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杨集看了下首一眼,笑着对阴世师说道:“这里无需遮掩什么。”
“喏。”阴世师行了一礼道:“在我们与突厥汗国作战之际,慕容伏允可没少在凉州搞事,他不仅纵兵掠夺商队,还怂恿亲近吐谷浑的羌人部落在凉州各处挑起事端,如今也是到他们付出代价的时候了。如今灾民已经安置妥当,各州政务也已一一理顺,大总管准备如何处置吐谷浑、以及跟吐谷浑勾结的羌人部落?要不要直接向吐谷浑开战?”
杨集皱眉问道:“向吐谷浑开战?”
“正是!”阴世师沉声说道:“大总管,我认为我们不能默认这个亏。”
“大总管,卑职赞司马之议,这个亏千万不能认。”行使长史之权的吏曹虞世南,亦是肃然道:“吐谷浑掠夺商旅之事在凉州人尽皆知,甚至在大兴城也不是什么秘密,之前是因为大隋和突厥之战、河南水灾、义仓改制、大规模移民、大修黄河河堤等等大事吸引了天下人的目光,所以吐谷浑的恶劣行径没有格外突出。随着各项大事归于平静,也使吐谷浑袭击大隋的恶劣行径,慢慢成为人们关注之事,朝野上下都在关注凉州,期望我们凉州有所反应,若是不作为,恐怕天下人都会大感失望,然后对凉州总管府进行口诛笔伐,所以态度必须做出来、此战也必须要打……只不过今年不合适打仗了。”
民曹杨善会拱手纠正道:“吐谷浑在凉州大地所做之事是入侵、是向我大隋宣战,所以这是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不是简单的掠夺商旅,我们不能认为是普普通通、轻轻松松的吃亏,”
“受教了!”阴世师、虞世南向杨善会行了一礼。
杨善会还了一礼,然后又向杨集说道:“大总管,我大隋四周异族林立,但却都畏我大隋,为何畏我大隋?是我大隋王朝有血性、是我大隋军人有种能打。吐谷浑既然胆敢入侵大隋,那就必须要将它消灭掉,否则的话,其他异族会误以为大隋软弱可欺,日后会人人效仿。但是虞吏曹方才说的‘今年不合适打仗了’卑职十分认同,毕竟现在已经是冬天,高原之上天寒地冻、冰天雪地,若是贸然进军,恐怕还没打仗,就会出现巨大损伤。”
“仗要打,但不是今年。”杨集见观点渐渐统一,便作出了决断。
“大总管英明!”虞世南闻言,轻轻地松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杨集被之前的战功迷失了双眼,不知轻重的军队拉上雪域高原,真要是这么做了,对于支部队必将是一场代价惨重的灾难。
“吐谷浑有道天险,若是我们不能将之克服,我军将士出现的非战损失,恐怕远比正面作战高。”杨集知道唐朝在与吐蕃作战时,对高原气候估计得严重不足,出现了几次惨重的惨败。
虽说吐蕃军凭空得到的华夏文明精髓、科技精髓,使他们军队发生了质的飞跃,使吐蕃士兵的武器装备、战力都不亚于唐军,但高原气候也确实是唐军的噩梦。
每次大战还没开始,唐军就被高原反应弄倒了一大片,剩下的,战力也高不到哪儿去。若是自己傻乎乎的在冬天杀上高原,恐怕也会惨败而归。
“天险?”阴世师问出了心底的疑问:“大总管,卑职对吐谷浑有所了解,虽说山势险要,但也算不上是什么天险啊?”
“我说的天险是水土不服。”高原反应大家也不知道,杨集自己也解释不清楚,索性就用人尽皆知的“水土不服”来概括。
阴世师沉吟半晌,说道:“虽是如此,但是我们总不能因为水土不服、一直被动挨打吧?”
杨集说道:“当然不能,但我们可以派兵去适应上面的气候,只要度过适应期,战士们便和现在无异了。”
阴世师拱手道:“请大总管下令。”
杨集起身道:“去军机室,对着地图商议。”
“喏。”众人纷纷起身,随着杨集走向军机室。
第156章:囚笼战术
“兵道者,诡异也!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说的虽是用兵之道,可是用来形容两国关系也很吻合。两国之间的交往,不就是打打合合、阴谋诡计一起上的吗?但不管是用兵也好,两国之交也罢,强势的一方有时候把诡计摆明了,对方知道了也无可奈何,这就是无耻无赖的阳谋。
阳谋的特点就是仗势欺人,敌人就算看穿了也无力化解,而杨集用来对付吐谷浑的就是无赖无耻的阳谋。
他先是在洮州、廊州、鄯州、甘州各个通往吐谷浑的战略通道囤积军队,然后令已经扩军三万的瓜州总管麦铁杖进驻阳关,加上杨集从甘州派遣过去的两万精锐,仅是阳关一带就有兵力五万人。
阳交往西,可沿阿尔金山西麓进攻吐谷浑占领的鄯善古国,以及吐谷浑掌控的西域小国;往东南进军,可以从当金山口进入柴达木盆地。
当金山口是祁连山和阿尔金山的结合部,山口呈“v”字形,北部宽达七十多里、南部最小的部位也有五十多里宽,弓弩犀利的隋军要是从当金山口进军,直接杀入吐谷浑核心区域都有可能。而吐谷浑却是防不胜防、无从防御。
可以说,单是阳关这五万大军,就足以令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寝食不安、坐卧不安了。
再把甘州木雷山、鄯州大斗拔谷南谷和长宁川水、廓州连云山、洮州西倾山五支驻军算上,那么大隋在两国边境的军队已经到了十万人,若是再把州兵也算上,就更多了。
如是之多的军队对于大隋而言,并没有造成多大负担,只因除了麦铁杖在瓜州扩充的两万名士兵之外,甘州、鄯州、廓州、洮州军队原本是在北方防御突厥汗国,现在不过是南移而已,军粮损耗和以前几乎没有变化,甚至比以前还减少了运输成本。
朝廷为了配合杨集这个流氓战术,任命麦铁杖为阳关道行军总管、甘州总管张须陀为甘州道行军总管、鄯州刺史梁默为鄯州道行军总管、廓州刺史慕容三藏为廓州道行军总管、洮州刺史张峻为洮州行军道总管,便是处于内地的河州刺史张峻、兰州刺史李琼也挂上行军总管之职。
“行军总管”是朝廷在战时,授予各军主将的带兵头衔,洋溢着令人胆寒的煞气,大隋王朝一下子在凉州方向任命了这么多行军总管,立即给人一种大隋要打吐谷浑的感觉。
虽然大隋王朝并没有立即进攻吐谷浑,但是大隋驻军的阳关是掐断吐谷浑东西的要地,而木雷山、大斗拔谷南谷、长宁川水源头、连云山、西倾山是两国分水岭,六个地方都是战略制高点,战争主动权全部在大隋这一边,什么时候进攻、战争什么时候发动皆由大隋说了算。
不客气的说,这些军队几乎时时刻刻都威胁吐谷浑边境安全,令其惶惶不可终日;要是慕容伏允派同等兵力与隋军对峙,吐谷浑承担不起那恐怖的军事开支,要是不派兵的话,万一隋军打进吐谷浑,又该怎么办?如果主动开战吧、又没那个腥气和实力。所以唯一的破局好良方就是通过外交途径来解决,然后任由大隋讹诈,只不过杨坚要的是东西四千里、南北二千里的整个吐谷浑,而不是几匹马那么简单。
为了达成这个战略目的,杨坚已经关闭“外交的窗口”,不许任何一名吐谷浑人进入凉州以外的任何一寸疆土,也就是说,他已经把大隋和吐谷浑的军政、外交等等事务,一律交给了知道他心意的杨集了。
什么时候打、怎么办,皆由杨集说了算。
至于和解,自然也是可以的,前提是要慕容伏允把整个吐谷浑双手奉上,但谁都知道慕容伏允不可能这么听话,所以杨坚告诉杨集:如果有吐谷浑使臣到了甘州,只管哼哼叽叽的说“请示朝廷”,哼到慕容伏允受不了、或是隋军适应高原气候为止。
本来已近年终,杨集和各州刺史是要入进京述职的,但由于凉州搞了一连串大动作,于是便由虞世南和各州佐贰(次官)为朝集使,代表凉州入朝觐见述职、提交凉州规划议案。当然了,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代表杨集入朝哭穷,请朝廷在武器装备、钱粮物资、赋税等等方面大开方便之门。
安排好一切,杨集打算去看看庭州五县的修建进度,同时也是为避开甘州。
最近因为土地问题,甘州和兰州豪族、羌人部落闹得挺凶的;有些事情,杨集在甘州,反而让民曹、刑曹、监察府以及各州司法官员不好做,这三个部门在土地分配、土地兼并上,本来是扮黑脸、背骂名的。
但是两州豪族、羌人现在有什么事,总是越过各级官员,直奔总管府而来,杨集既不能不理会,但也不能像民曹、刑曹、监察府那样铁面无私,有时候不得不做适当的妥协,于是他索性把土地问题甩给三大部门,让他们铁面无私到底。
在执法方面,杨集不得不佩服舅子萧瑀,这家伙是真的做到了铁面无私,你跟他讲人情,就那是对牛弹琴,你要是敢贿赂他,他把你的名字和贿赂额度都张贴各州醒目的位置之上,批评一通,然后把脏款归公,该怎么惩办你,他照样怎么依法惩办。
等杨集把凉州(大州)案件甩给萧瑀时,这家伙觉得杨集给了他毫不保留的信任,竟然激动得眼圈都红了,表示“某绝不辜负大总管重托,一定保持谨慎之心,惩治邪恶、褒扬善良、树立正气,将一切不法之徒绳之以法。”
经此一事,杨集也终于发现这个两看两相厌的舅子有可爱的一面,既然有这种硬骨头来背黑锅、背骂名恶名,自然乐意万分;褒奖和勉励一番,便带他妹子巡视去了。
。。。。。。。。
伊州东邻河西走廊、西靠赤石山,北面是连绵起伏的时罗漫山,全州疆域包括哈密、吐鲁番盆地东部,翻过界山赤石山便是高昌国。
去年伊州被杨集占领以后,朝廷在这里增设柔远、镇远二县。柔远县位于柳谷水一带,是在柔远军镇的基础之上建城的县城,境内分布一望无际的草原和森林,因为在之前以胡化汉人为主,所以县城周围分布着大片农田,经过移动的补充,全县胡化汉人、汉人已经有了五千多户。
新建的镇远县位于伊吾县西北方,早在汉晋时便为屯戍重镇,它正好卡在两条官道中间,北道穿过时罗漫山一个缺口,直抵庭州;而南道则是进入高昌国的古丝绸之路。
这天下午,杨集率领三千名精锐、一千亲卫护卫着长长粮食车队向西北方的镇远城而去。他指着远方赤红色的山脉,笑着说道:“那是俗称赤石山的火焰山了,我昨晚讲的铁扇公主、牛魔王就住在山中。”
他身后的女子顺势望去,只见一条红色的山脉横亘在苍茫天地间,阳光照在山脉上,使整条山脉像是燃烧起了熊熊火焰,不由得惊叹起来。
杨集这次巡察是一种半公务半度假的性质,因此除了武婢之外,把萧颖主仆也带出来游山玩水,一睹异域风光。至于老娘独孤敏,她觉得一个老人家跟着一帮青年男女闲逛实在意思,与其在一边尴尬,还不如在甘州、瓜州各县多分几个商业网点。
萧颖主仆三人骑术不精,便坐在一辆大马车之中,小妾柳如眉在车内陪着她们。而一身火红的张出尘、一身草绿的慕容弦月骑马和杨集同行。
柳如眉、张出尘、慕容弦月等人去年随军出征,自然见过“火焰山”,还知道红通通的伊吾新城就是从这里采集的石头,本来不觉得这座山有何稀奇之处,但是一经杨集冠上神话色彩,感觉火焰山充满神秘的仙家气息。
张出尘长叹一声,悠然神往地问道:“公子,铁扇公主的芭蕉扇真的可以把人扇出十万八千里吗?”
“当然可以啊!”杨集一本正经的说道:“你要是懒得走路,可以去芭蕉洞找她,她一扇子就把你送到千里之外。”
柳如眉忍俊不禁的笑道:“出尘,你不会是想去借芭蕉扇吧!”
“我又不是至尊宝。”张出尘笑着说道。
杨集见到坐在马车前的萧颖若有所思,问道:“娘子在想什么?”
萧颖苦苦的思索道:“我在想,牛魔王和至尊宝最先都喜欢铁扇公主,可是他们先后来都丢下了她。而牛魔王为了强娶紫霞仙子,连强势的铁扇公主都不怕了,可是紫霞仙子追着不放的至尊宝却又想方设法、千方百计躲着她,一心一意去找花千骨,真不知那花千骨有多美。然而花千骨所喜欢的采花贼田伯光,宁可为铁扇公主而死,也不愿意接纳花千骨,他们的关系好乱、好复杂。而且还很莫名其妙。”
“妖魔鬼神的世界,不能以常理度之。”杨集望着萧颖那羊脂美玉一般柔润光滑的容貌,笑着说道:“牛魔王是没有见到娘子,否则百个紫霞仙子,他也不会要。”
萧颖一张俏脸顿时爬满了红晕,一双星眸中全是缠绵的爱恋之色,娇憨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异样坚定:“我有郎君了,一百个牛魔王、一百个至尊宝我都不要。”
“啊!我也是!”杨集感受到她的一片深情,心中涌起一种莫名悸动,以致于一向伶牙俐齿的他,最终只能化成这么一句荒唐的话。
萧颖“噗哧”一笑,一双笑眼睇着他:“郎君,牛魔王和至尊宝是男的。”
“……”杨集张口结舌,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倒不是因为牛魔王和至尊宝,而是他有了个柳如眉,根本没资格对萧颖说“我有娘子了,一百个紫霞仙子、一百个花千骨我都不要。”
萧颖明白杨集的尴尬之处,嫣然一笑,柔声道:“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理所应当,若是哪个男人看着一个女人过日子,那才叫没出息。”
“……”这是一个送命话题,杨集实在没办法和萧颖愉快的聊天了。
他看了看即将落山的太阳,又见这一带因为特殊的气候环境,草原之上全都是青草悠悠,一条小河蜿蜒流向远方,而西方、南方和北方都有可以设立哨塔的山丘,这正是下寨良地,他生怕错过这里以后,再也没有更适合之地,便吩咐道:“传令下去,今天就在这里驻营休息!”
“遵命。”
“呜呜呜呜……”扎营的号令传开,众士兵停止行军,从马车上卸下物资,开始安营扎寨,一顶顶帐篷出现在草原上。
……
“殿下,外面来了一支溃军,看其装束当是伊州斥候。”中军大帐之前,正当杨集准备约萧颖出去练习骑术时,在西边巡视的薛举策马来报。
“我知道了!”杨集无奈的向萧颖说道:“本来想教你骑术,看来我得去忙了”
“骑术是小事,我学不学都无所谓。”萧颖温柔一笑:“郎君该以国事为重。”
“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重要。你们先去中军后帐休息。”杨集目送萧颖等女离开,又向薛举问道:“有多少人?”
“二十七人,而且个个带伤。”薛举躬身道。
“让他们头领来见我,其他人严密监控,休要让他们随意走动。”杨集步入大帐等候。
不一会儿,薛举将一名血迹斑斑、狼狈不堪的青年带了进来。
“伊州斥候营队正薛万均参见大总管。”薛万均躬身一礼,声音有些嘶哑。
“你是薛万均?”杨集惊讶的低头看了看对方,细细一看,发现他果真长得与薛世雄有几分相似,他知道薛万均作战颇为勇猛,眼下又是什么情况?
薛万均拱手作答:“正是卑职!”
杨集狐疑道:“你没有跟薛总管去庭州作战吗?怎么混成了这副模样?”
“回大总管,家父担心自己教不好卑职,便让卑职在司马王威麾下当斥候队正。卑职奉命去打探高昌国的消息,不料遇到了突厥军!”薛万均黯然道:“一队将士只剩二十七人了。”
“我知道了!”杨集点了点头,又问道:“高昌和西突厥的关系如何?”
高昌国在西汉时就已经是中原王朝的领土,但东汉末年一直到大隋统一之前,中原内乱不休,对西域无力管理,于是汉朝戍边的军户后裔便建立起了高昌国,该国自建立之初就一直寻求中原王朝庇护,但中原王朝衰弱时,他们也只能依附其他强大部族势力。高昌在此之前形成了阚氏高昌、张氏高昌、马氏高昌、麴氏四个汉人政权,现任国王叫麴伯雅,现在依附西突厥,惨遭泥撅处罗可汗盘剥。
本来高昌国也像以前的伊吾一样,只有西突厥的税官,但随着大隋王朝进军西域,泥撅处罗可汗便在高昌国驻军,防止隋军继续西进。
而杨集也防止西突厥东进,于是命令伊州总管府加派斥候,深入高昌打探消息,薛万均显然就是因为这道命令才遇到西突厥的军队。
“高明国和西突厥的关系相当差。”薛万均解释道,“卑职多次以商人身份进入高昌国白力城,并和城主马金文建立了比较友好的关系,他不止一次亲口对卑职说过,他们上到国王、下到百姓都希望大隋打进高昌国。”
杨集好奇的问道:“这却为何?”
薛万均说道:“西突厥收他们的税赋太重了,用我们的话说就是十税六,十只羊、十头牛要交六成给西突厥,高昌国每年要交税羊税牛百万多,他们苦不堪言,跟以前的伊吾国一样,穷得连王宫都修缮不了。以前他们效忠中原王朝时,每年只要象征地交点羊皮、宝石,然后说上一通好话,得到的‘赏赐’多了千百倍,巴不得每个月都入朝一次。正因如此,他们希望大隋王朝能杀入高昌,将他们驱走西突厥。”
“……”杨集和薛举相顾无语,该死的高昌国,竟然当大隋王朝是大肥羊了,但古往今来的中原王朝就吃这一套,以满足好大喜功的虚荣心。
别说是封建社会了。
就连新朝——
唉,说了都是404啊!
杨集沉思片刻,冷笑道:“你回去以后,让王威继续与白力城主马金文联系,最好由你来负责,接触之时你‘无意中’告诉他:大隋也想进军高昌,帮高昌驱赶邪恶的西突厥,但我们没有精准的高昌地形图,所以爱莫能助。”
“大总管要打高昌国了吗?”薛万均大喜问道。
“时机未到!”杨集沉声说道:“我军如今占据了伊州、庭州,已经引起西域各国、西突厥、薛延陀等等异族警惕,此时不宜过于激进,我不准备继续东进。”
当务之急是吐谷浑,只有干掉了这头拦路虎,后路才能永远畅通;对于西域,杨集不准备过分相逼,现在先把伊州、庭州消化了再说,要是自己不务正业的把高昌吞下,不说来自外部的压力,光是内部等着自己犯错的政敌爆发出来力量,就能令他无从应付。
“卑职明白了,若大总管没有吩咐,那卑职便先行告退了。”见杨集并无其他吩咐,薛万均躬身告辞。
第157章:关键是她相当耐骑
隋军中军大帐之内,送走了薛万均的杨集,召集心腹文武商议高昌国之事。
王府参军事郝瑗在地图前,介绍道:“殿下,诸位同僚,据卑职所知,高昌气候温暖,稻麦可以一年两熟,也适合种桑养蚕,素来是西域最为发达的地区。同时它又是大隋进入西域的必经之路。早在汉朝时期便是屯戍重镇,受朝廷统治,后独立建立了高昌国,是大隋和西域联系的交通要道。目前的高昌国由于长期被异族包围,国内有很多内迁的游牧部落,这就形成了胡汉杂居的状态。此国与其他西域国家相比,它最大的特点是汉人在统治、推崇汉学学制,而且语言与中原相通,只不过已经夹杂部分胡语,但沟通都不成问题,情况与河西走廊各州差异不大。而今,其国兵力只有两万余人,加上西突厥驻军,共有兵力四万人左右。”
“由于高昌惨遭西突厥盘剥、民不聊生,全国上下对之异常痛恨,但却又不敢反抗势大的西突厥,所以期盼我大隋帮他们驱走西突厥之军。也就是说,我们要是进军高昌,面临的敌人也就是西突厥的两万人而已,要是有高昌军从背后给西突厥致命一刀,那么我们可以轻而易举的拿下高昌国,将之纳入大隋王朝的版图。”
听完郝瑗的介绍,杨集并没有说什么,目光盯着木架上的地图沉吟不语。
自大隋夺取伊州、庭州以后,高昌东部、北部皆为大隋的国土包围,甚至其西北方也被庭州包抄了,所以显得格外突兀、格外不顺眼,若是将之占领,那么大隋西北方的疆域将会变得十分平整。
过了半晌,杨集说道:“时罗漫山乃是胡人之名,听起来格外不顺耳,而胡名的存在,也不利于汉化进程,今后的地图,一律把时罗漫山改名为天山,同时令凉州各州统一使用天山之名。”
众人等了这么久,却得出这样这么一个结果,尽皆哭笑不得,但还是纷纷拱手应道:“遵命。”
“我知道大家均有建功立业之志,希望多灭几个国,事实上,朝廷未来的发展战略也会偏向西域,这也是圣人大规模移民的用心所在。”迎着大家期待的目光,杨集缓缓的说道:“但我们要考虑的问题也很多,首先是大隋王朝和西域各国、东西突厥、吐谷浑、薛延陀、契苾部关系;其次是各方异族势力的关系;第三、是我们凉州总管府任务,我们当务之急是消化伊州、庭州,威慑吐谷浑。只有把这两州理顺了,吐谷浑弄垮了,然后再逐步蚕食西域,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大隋要重新恢复对西域的统治,不单是在军事上威慑,而是要打破以往旧的规则,从军事、政治、经济、民生、语言、风俗、生活习性统治西域,使西域上下以说汉语、写汉字、穿汉服、执汉制为荣,以身为大隋子民为荣。只有到了一步,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统治。要是我们咄咄逼人、过早过猛的入主西域,这些相互敌视、作战的势力出于自身利益,定然会摒弃前嫌,联手对付大隋,一个不小心,反而会将大隋刚刚稳定下来西部局势彻底弄散。所以当下,绝非大隋占领高昌国的良机。”
“殿下考虑深远,卑职不及。”薛举拱手道:“但是,现在是我们入主高昌的良机,以后未必会有啊。”
杨集挠了挠头,感情之前的话是白说了,他摇了摇头道:“有西突厥军在,高昌国以后只能依赖我们、乞求我们。如果我们帮高昌打跑了西突厥的军队,自己却又无力统治,最终是给高昌王作嫁衣,成全了他;他要是顺势向大隋称臣,就是大隋的臣子了,我们要是无故攻打臣服于大隋的高昌,道义上就说不过去,以后谁还敢信我大隋?所以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而且高昌百姓被西突厥盘剥得越惨、越埋怨无能的高昌王、以后也越感激救他们出水火的大隋,也越利于大隋今后对高昌的统治。”
历史上的麴伯雅凭着占据丝绸之路的重要地理位置,左右逢缘,很快就发展强大了起来。为了有个强大的靠山,一直游离在中原隋唐和突厥之间,这固然是小国的无奈和悲哀之处,但是对于中原王朝而言,却是处于被利用的地位。
这样的人,眼中心里只有自己利益,骨子里没有忠诚于谁的念头,如果大隋帮他打跑西突厥,只会助长对的声势,以及掌控高昌的实力;面对这样的人、这样的国家,杨集在时机未到之时,宁可让西突厥继续去祸害,让西突厥将高昌弄得一塌糊涂。
只不过史上唐朝对高昌、对异族的治理方略,杨集不太认可。唐朝和隋朝不同,隋朝执行的对外政策是打完就占,设置州县进行完全统治,然后再移民过去将该地胡人汉化,目的是使其摒弃本族习俗,从文化上、信仰上与大隋同步。
而唐朝对异族执行的民族政策叫羁縻州制度,一般有三种情况,首先是在唐朝军事力量笼罩之下的地区设立的羁縻州、县,朝廷将其视为领土的一部分,文书用“敕”,但各级官员皆由部族首领世袭,一切内部事务由其自治,有的甚至不仅不用交税赋,朝廷还要拿钱粮去供养这些地方的官员、军队;其次是内属国,朝廷一般封为可汗或郡王,他们有着自己的领土范围,相当一个个诸侯王,朝廷将其视为臣下,文书多用“皇帝问”;第三种是“敌国”和“绝域之国”,如吐蕃、倭国等等,虽然亦有册封,但多是对现实情况的追认,并没有实质上从属关系,其国君、政权的合法性也不是朝廷册封,文书方面也多用“皇帝敬问”。
这种羁縻州制度是草原部落制的放大版,各族都有高度自治权,朝廷强大之时会乖乖的臣服朝廷,一旦朝廷衰弱下去,各异族便纷纷自立而去,甚至会强势的进攻、啃食昔日之主,每当朝廷军队到了,又像狗一样的服从,然后说上几句好话、杀几个替死鬼就完事了;朝廷非但没有追究,反而花钱财去安抚,进一步养虎为患。
这种羁縻州制度始创于李渊,李世民扩大到四塞,但是到了名将凋零的李治时期,即已出现坍塌之兆,正因为这些借唐朝之实力、财力、科技力壮大的羁縻州反反复复的造反,分走了朝廷一部分精力、兵力,使李治时期的唐朝在对外战争、内对统治中,处于十分被动的局面。
所以杨集心中不太认同这种可以解一时、一世麻烦的制度,思来想去,还是占其地设州县的步步为营、逐步同化战略比较稳妥。
至于高昌,就继续让西突厥祸害好了,这样既能使高昌国民期待大隋,又能令高昌王步步失去民心,等代表“正义”的大隋打过去时,只要对高昌百姓稍微好一丁点,百姓都会拥护大隋,而那些配合西突厥盘剥百姓的高昌君臣,也被高昌百姓所弃,那时再设州建县、推行汉制,那就是波澜不惊、水到渠成之事。
薛举默默品味杨集之说,也明白了过来,他笑着说道:“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意思是说高昌还不够惨,让他们再惨一点,再进军高昌,是不是这样?”
“正是如此,现在我们甭管高昌如何、西突厥如何,先让麴伯雅继续帮助西突厥盘剥高昌百姓。等高昌百姓再惨、更惨一点,进军高昌的大隋军队,就是顺应民心、得到全民拥护的正义之军;麴伯雅失去民心,沦为了孤家寡人。他说什么、反对什么都没半点用处,届时,怎么统治、怎么治理高昌,皆由大隋说了算。”
杨集笑着点头。史上的西秦霸王,仅仅只是凭借几个贫瘠之州的实力,杀得关陇贵族全力支持的李唐人心动荡、关中不安,也说明了薛举的能力;不过眼下,他的地位没有达到自己这个层次,也没有经历过像样的战阵,所以考虑的问题没有那么周全。
薛举是个帅才不假,但目前来说,也仅止而已。不是说薛举没什么门路,而是眼下的大隋王朝,将帅多得离谱,除了朝中那些猛人以外,随便从边州刺史、总管拎出一个人来,那都是独当一面的大将。所以薛举现在就算进入朝廷的武将体系,也没有单独带兵的机会。
他在自己麾下任职,绝对不会没有出头机会,比起被弄去朝中当太仆少卿的屈突通来说,薛举算是幸运的了。
至于今后走到哪一步,现在谁也不好说,一切得看杨广如何治理这个天下了。
郝瑗也笑了,说道:“麴伯雅和吐顿设一样,他为了维护高昌百姓的利益,这些年一直在和西突厥斗智斗勇、拼死博弈,这才令西突厥做出了一次次的让步。所以凭良心说,他是十分合格的君主。但是高昌百姓看不到他的努力、也不会理解他的苦衷和付出,只知道西突厥士兵牵走他们牛羊时,麴伯雅这个国王‘漠然’不管。”
“这就是小国国王的悲哀,他们面临大国威胁之时,其实也是半点办法都没有。”杨集心中叹息,其实郝瑗说话,也适用于许多中原皇帝;这些中原王朝的皇帝,为了自身统治和百姓利益,长期与国内的各方政治势力斗智斗勇、拼命改革。
可结果是什么?
多是以身败名裂告终。
当代百姓不配合、不认同、不理解这些个皇帝,当他死了以后,留到后世的是昏君、暴君之名。
其实别说昏君暴君了,就连明君也是被处处否定。这其中最典型的莫过于杨坚了。
杨坚自己省吃俭用,他除了皇袍以外,连一件华丽的普通绸缎袍子都没有,但是对待功臣名将之时向来赏罚分明,一点都不吝啬,他个人的节省之举,却被写成罕见的吝啬皇帝。然而就是这个吝啬皇帝,十分大气的从私人宝库中拿出三百万匹绢布送给了有功官员、将士,此后年年掏钱奖励百官士兵、抚恤老无所依的老人和残疾人士,可是又被写成收买人心。
杨坚见冗官无数,撤并只有一两个县的州,之后又是从严治吏…也被说成多疑。
总之杨坚在被记载之前,必然先是“吝啬、多疑、猜忌、残暴”等等与性格有关的贬义词,然后才是与这些贬义词挂得上钩的各种制度。使后人读起史书来,理所当然的认为:杨坚都多疑了,他从严治吏很符合他的性格,一切与爱民无关;杨坚创立的“不许官员在本州任职、不许同族在一个州任职、届满不能在该州连任”等等官制,是他天生多疑猜忌,所以创立这些制度很正常,跟防止同族勾结、官员和官员家族勾结谋利无关;杨坚褒奖良吏、奖励将臣、安抚孤寡老人、伤残士兵,是他善于收买人心、别有用心……
“殿下若无吩咐,卑职先行告退了。”说到这里,众人也都理解杨集不愿趁机进攻高昌的深意了,见他没有什么交待,便纷纷告辞,前去安排各项防务。
杨集见天色尚早,便去后帐寻找萧颖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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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颖等人共同一顶白色大帐,四周有独孤敏派来的肌肉女兵护卫,帐篷内铺着厚厚的地毯,布置虽然比较简单,但也别有一种味道。
萧颖跪坐在一张小桌面前,用支炭笔书写曲谱,跟着大军行走,虽然比较辛苦,但她心情格外愉快,一路上可以饱览异域风光,还听到很多和大兴风格不同的异域民歌、雄壮军号,这些,她都细心的记录下来,准备用来当编曲的素材。
“娘子,有空吗?”就在萧颖和柳如眉商讨之际,帐外传来了杨集的声音。
“有啊!”萧颖放下笔,和柳如眉一起走向帐门,见到杨集带着他高大悍马看着自己,笑着问道:“郎君这是……?”
“这片草原广阔无垠,地势开阔平坦,十分适合练骑术,现在离开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准备教你骑术。”杨集说道。
“现在吗?”萧颖心中自然是很乐意的,可杨集作为一军之首,一路上的忙碌、辛苦她都看在眼底,郎君今天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她着实不舍得令他再辛苦。
“娘子!”旁边的柳如眉笑道:“凉州草原多、沙漠多,马是所有人出行的利器,不会骑马很不方便,娘子还是学一学吧。”
“那好吧!”萧颖在甘州练习用的马一匹温顺的小马,而被杨集称为“奔驰”的汗马宝马高大神骏,十分凶煞,她看了看这匹高傲凶悍的马匹,有些害怕的说道:“可是奔驰好凶啊。”
“你的坐骑不是奔驰!”杨集笑着说道:“是史蜀胡悉贿赂我的小马,那也是一匹汗血宝马,耐力、速度都不比悍马差,而且还很温顺。”
意志不太坚定的萧颖闻言,便跟着杨集走向了前帐空地,杨集指着站在空地上的红马,得意洋洋地道:“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坐骑,产自遥远的大食。她是一匹令人着迷的小美人儿呢,腰身十分健美、毛发十分漂亮,不但外形绝美、速度极快、耐力惊人,关键是她相当耐骑。”
“……”萧颖呆呆地看着所谓的小马,眼睛一下子就瞪得大大的,只见那匹“小马”红似火,站在那里如同火焰一般,漂亮是漂亮,可是比起普通的战马高出了一大截,顶多比悍马小一些而已。
这哪是什么小马啊?分明就是高大雄劲的宝马,她看了又看,十分确定的向杨集说道:“郎君,我认得这种马,它是大食宝马,而且还是纯种。”
杨集听萧颖这么一说,不禁好奇了起来,问道:“你认识?”
萧颖点了点头道:“纯种的大食马是马中皇族,体形是最漂亮的马种之一。头形轻俊、前额宽广、耳短竖直、眼大有神、颈长形美、臀部浑圆、肌腱发达、蹄质坚韧,不管马毛是什么颜色,但你只要剃光了毛,会发现皮肤都是黑色。可以说,这是一种集中了外形、速度、耐力为一体的马,说是日行千里毫不为过。而且它们性情温和、聪明敏锐,具有极高的智慧,很容易就能领会主人意图,只要熟悉了,想让它做什么动作、什么姿势都行。”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跟着来看的柳如眉听了这番话,不由自主的红起了脸,她感觉萧颖说的是她。
“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杨集更加好奇了。
萧颖说道:“我六阿兄萧玚前年庆生时,有人以大食宝马作为寿礼。阿兄从此视如瑰宝,他那段时间专门拿一间房子当马厩,恨不得跟马一起睡觉,我见他这般夸张,便问了一些马匹的知识,所以知道一点点,不过阿兄那匹有些斑斑点点,不如这一匹漂亮。”
“原来如此。”杨集闻言恍然,萧玚不止的兰陵公主杨阿五的驸马,还是检校兵部尚书,可谓是位高权重,有人送宝马也很正常。
他把红马牵了过来,说道:“这匹马只有两岁,现在属于你了。”
萧颖这才明白所谓的“小马”是什么意思,指的是马的年纪,而不是体形,她细细的打算着这匹漂亮的骏马,很想伸手去摸一摸,可是却又不敢。
红马仿佛通灵一般,抬起头,很俏皮地向她打了个喷鼻儿,萧颖克服了恐惧情绪,伸手抚摸它鼻子上长长的红毛,红马很受用的在她肩头轻轻蹭了一下。
萧颖喜上眉梢的向杨集说道:“郎君,就这匹了,咱们去草原练练。”
第158章:形势喜人
虽是严冬时节,火焰山一带却是温暖如春,营地旁边有条清澈小河在夕阳下莹莹生辉,如一条玉带曲曲折折的流向远方。小河两边的草原呈现出了一派苍翠墨绿的春天气息,低矮的草丛中花开婉妍,一朵朵、一簇簇娇艳可人,红的似火、白的似雪、黄的似金、粉的似霞……随风摇曳、美不胜收。
萧颖与郎君独处,心情极好,她轻轻哼着欢快悦耳的曲调,一边走、一边不时停下采摘美丽的花枝。那晶莹如玉的俏脸、雪白的春衫被绚丽夕阳一照,散发出柔和明亮的光晕,美得不似凡间女子,倒像是仙子下凡。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有优雅美感,这是贵族女儿在文艺浓郁环境中长期熏陶出来的气质,如空谷幽兰、如饱含朝露的梨花。
杨集牵马跟在身后,静静地欣赏着她柔美的身姿,她身上春衫正薄,细细的腰肢、丰美的臀部因为不时蹲下采摘花朵的缘故,勾勒出起伏动人的曲线,仿佛一支旋律优美、曲调流畅的乐章,充满了醉人的芬芳。
萧颖折下十几枝青草,又在草丛中找到一根柔软的葛藤,她撕开一小半,将花枝、草枝捆成一束,待她忙碌完毕,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离营地很远了,温柔的问道:“郎君,我们去哪里骑马?”
“就在这里吧!”杨集想了一下,说道:“先骑你这匹小母马。”
“郎君胡说什么呢。”萧颖俏脸通红,虽说她被杨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摸也摸了,甚至睡也睡了一晚上,可她还是被充满歧义的“先骑你这匹小母马”羞得满面通红、芳心狂跳,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眼溢满春意。
“嗯?”杨集愣了一下,随即也明白了过来,笑着说道:“我说的是你这匹小红马。”
“还不都一样?”萧颖的脸更红了,说道:“那我上去试试。”
杨集接过她手中花束,放到奔驰背上的挂钩,然后说道:“去吧,骑上去试试。”
小母马马头上的的马辔和马镳、马脖子上的攀胸和杏叶、马背上的鞍鞯和马镫、马腹上的障泥、马屁股上的鞦鞘杏叶都是一应俱全。
马蹬是双边马蹬、马鞍是高桥马鞍,这是早在魏晋南北朝就有,根本不用杨集来发明。有了双边马镫和高桥马鞍,骑马、骑战就简单了许多,不像三国之前全靠双腿夹着马腹来维持平衡,甚至在打仗时,还要一手扶住马背,一手拿武器厮杀。
美中不足的是还没有马蹄铁,不过这个问题,杨集已经解决了,但因为他的私心,所以马蹄铁和飞鸽、飞鹰一样,还处于保密的状态之中,目前只装备了“奔驰”和史蜀胡悉送的几匹宝马。
萧颖咬着薄唇轻轻点了点头,她见杨集牵住稳了马,便抓住马鞍,脚踏马蹬上,用力翻上马背,坐稳之后,向杨集说道:“郎君,可以了。”
“我们共乘一骑。”杨集像草原上的牧民一样,也不用踩马蹬就直接翻身上马,稳稳地坐在萧颖身后,他双腿夹住马身,一手紧紧地搂住了她的小腹,那薄薄的春衫可以让他感受到里面充满弹性的肌肤,萧颖散发的淡淡幽香让他有些迷醉了,
“郎君我们共乘一骑啊?”萧颖美眸陡然间瞪得老大,一片惊讶之色,脸色更是瞬间涨得通红。
杨集嗅着芬芳的香气,一本正经的解释道:“马性是否温良,尚且未知。我先带你跑几圈,等你适应了,再自己骑。”
“好、好吧!”虽然杨集的身体紧贴后背,一支手还肆无忌惮的抚摸她的小腹,可是萧颖觉得杨集说得有道理,况且这又是她的男人,所以也没有反对。
杨集尽管依依不舍,但萧颖毕竟是他老婆,不怕没有亲热的机会,为了安全起见,便把手掌从她小腹上移开,手牵缰绳,轻轻一夹马腹,马就小跑了起来。
杨集前胸紧贴萧颖的后背,时时感受到她身体和心绪的变化,适时的作出提示:“不要把身体绷得紧,也不要坐得太死,臀部稍微抬起一点,尽量让身体放松,就像跳舞一样,自然而然的随着马背的节奏起伏……对对对,就是这样……还有目光,你要平视远方,目光不能老是看着地下,否则你会晕马的。”
萧颖在甘州的时候,也跟柳如眉学了一段时间的骑术,多少有些底子。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
当初不管是柳如眉怎么细心教她、还是带她骑,她的心都安不下来,身子自始至终都绷得像根木头。但是杨集此刻在她身后,内心前所未有的宁静,身体也自然而然的按照杨集的吩咐行事。徐行一两里路,她就渐渐地适应了,身体也彻底放松了下来。
杨集开始催马加快速度,如此又走了几里路,就把缰绳交给她:“你来拉住缰绳!”
“等一等!”萧颖见马匹慢了下来,准备整理一下裤子。
隋朝男女的裤子都是两头收束、裤裆裤管宽大的款式,像个长灯笼一样,骑在马上十分自在随意,如果再用绑腿绑好裤脚,不会露出腿部,这得感谢改革服饰的赵武灵王,之前的裤子都是开裆裤,有的裤子只是穿在小腿上的套筒,叫作胫衣。赵武灵王改革以后,有裆的裤子才被引进中原,人们终于有了可以穿出门的裤子。
虽然现在的裤子不会暴光,可是在马背上起起落落,萧颖感觉亵裤跑进了难以启齿的沟壑,勒得她不仅难受,甚至还令她的身子有了莫可名状、无法言喻的羞耻之感。
而今两人紧紧相贴,萧颖想着灯下黑的杨集看不到什么,也就顾不上什么羞不羞了,等马速缓下,她便踩着马蹬,让身子稍微离开了马鞍一些,抓着两边裤管奋力拉了一拉。感觉舒服了,才接过杨集递过来的缰绳。
可是等她双手一离开马鞍,又开始担心自己无法保持平衡,掉下马背,就在这时,杨集很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腰,将她身子平衡好。
萧颖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她有点意识到自己这个不正经的未婚夫婿一定是故意以教骑马为借口轻薄自己,可是辽阔孤寂的大草原,令她心中一阵阵软弱,而未婚夫婿宽阔坚强的胸膛、有力的手臂给她坚实稳重的倚靠,而这种依赖的感觉令她舍不得离开一丝。
“开始奔驰了!”便在萧颖思绪万千之时,杨集猛地一夹马腹,马匹疾奔而出,萧颖吓得发出一声惊叫,死死的闭上了眼睛,只听到耳旁的风呼呼吹响。
“娘子,不用害怕,把眼睛睁开!”杨集把马匹控制得非常平稳,尽量不让她受到颠簸。
“我怕!”
“你是梁明帝之女、大隋卫王之王妃、几万名家奴的主母,怎么能怕?这么一点鼠胆,以后怎么管得了那么多人?”
受到杨集一激,萧颖骨子里的倔强、帝胄之女的血性仿佛激发了,她愤怒的睁开了大大的杏眼,气怵怵的想要回敬,等一看当清远方的景象,立刻就熄火了。
呈现在她眼前的一幅壮丽的景象,只见千里草原无边无际,夕阳和草原融为一色,无法分辨是夕阳沐浴在层染的草原,还是层染的草原沐浴在夕阳之下,远处的夕阳洒落在“火焰山”上,仿佛火焰腾空。
右前方,杨集的奔驰在风驰电掣地奔行,修长而劲健的四肢肌肉纹起,好像钢筋铁骨铸就一般,乌黑发亮的鬃毛在夕阳下飞舞,那梦幻般的力量美、速度美,是萧颖以前没有体验过的,她心中忽然有一种莫名地兴奋,觉得自己就像一匹自由自在的小马,尽情享受着速度和自由的快乐,惧怕和愤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开心的笑了起来。
杨集感受到佳人的喜悦,他也纵声大笑的两腿一夹,再次加快马速。
飞奔了许久,欢呼的萧颖回过头来,大声向杨集说道:“郎君,我可以了,我可以自己骑了。”
“好!”杨集知道一个人头脑冲血的时候,是没有恐惧感的,只要趁热打铁的过了心里那道关,以后便可独立行事了。他连忙勒住缰绳,让马匹停下,自己跳下了马背,让萧颖一个人尝试。
萧颖稳稳坐好,便双足一磕马腹,轻轻一声叱喝,那马就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杨集召来奔驰,纵身上马跟上,虽然萧颖先行起步,可毕竟骑术不精,她认为的极致,在杨集眼中不算什么,很快就追了首尾相连。
两人的坐骑都是来自大食的大食宝马,不但耐力好,短程冲刺也是疾如追风。
萧颖狂奔良久,脑子也从冲动之中平静了下来,但她没有停下来,而是根据柳如眉、杨集教她的方法,小心的调整坐姿、控制马匹,仿佛自己和马飞翔在空中一般,那马蹄仿佛踏在草叶上,平静而敏捷,让她几乎没有感到任何颠簸。
跟在后面的杨集紧盯着萧颖,渐渐地发现她跨鞍打浪的动作也不那么明显了,似乎已经掌握了骑术的技巧。
但是杨集发现她只会走直线,还不会调头,不过这也不要紧,只要克服了心理的恐惧关,别的都容易学会。
两人在草原上尽情纵马奔腾了约有半个时辰,萧颖似乎跑累了,她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兴奋的冲着旁边杨集大呼小叫:“这马太快了,停都停不下来,现在怎么办?”
“你别踢马肚子,慢慢收紧缰绳即可。”杨集大声回答。
“哦,那我知道了。”萧颖依式而为,那马极有灵性,仿佛知道主人心意,慢慢地停了下来。
见她停稳,杨集也用力一勒马缰,奔驰既没有扬蹄嘶鸣,也没有怎么作势,就稳稳地、一动不动地停了。然后下马帮她调转马头,又一起奔腾回去,当两人远远的看到‘小小’的营盘,不约而同的停了马、步行而回。
……
残阳落下“火焰山”,余晖洒把“火焰山”映得一片通红,赤红色的山体幻出妖异的绚丽色彩。
很温暖、很绚丽的色调,使人犹如处于仙境画卷之中。一株株青草在夕阳、山色的辉映中,如若霞光缭绕、仙气弥漫。
马匹已经停下,杨集找了一个山丘,从马袋中取出一张油布,和萧颖并肩坐一起。
萧颖出神的凝视着仙境一般的风景,这一刻,她物我两忘,仿佛融入了绚丽的夕阳晚景之中。
杨集受她情绪感染,目光看向“火焰山”,欣赏这美丽的草原晚景,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就这么感受着那夕阳、那霞光、那座山。
过了许久,萧颖才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轻轻的偎入杨集怀中。杨集自然而然的伸手揽在萧颖纤柔的腰肢上,只是他邪恶的手不管是摸挲向上、还是滑下,萧颖都会悄悄捉住他的手,放回自己的腰上。
目前对萧颖来说,还接受不了在野外的进一步亲昵,现在与爱郎这样耳鬓厮磨地依偎着观看夕阳晚景,感受他手掌在腰间熨烫全身的热度,已是心神俱醉、芳心甜美了。
“你够了啊!”萧颖再一次把作恶的手放回腰间,当她看到垂头丧气的杨集,不禁“噗嗤”一笑,颦笑嫣然的低声说道:“以前我和郎君‘独处’,可终究还有侍卫、婢女跟着。而这里只有你我,我感觉郎君现在只属于我!”
这句话说得荡气回肠,小儿女情态暴露无异,杨集看得心中一荡,在她光滑粉嫩的俏脸轻轻吻了一下,说道:“我一直都只属于你。”
“嘿!”萧颖翻了可爱的白眼,一脸揶揄的盯着杨集:“哼哼哼哼哼,如果你只属于我,那么如眉姐,又怎么说?郎君说得果然半点没错,‘男人的嘴都是骗人的鬼’。”
杨集脸色微红,心中一片窘迫,但他很快就恢复过来,满脸深情地道:“娘子,你可知我有多爱你么?”
萧颖把脸蛋贴在他胸口,甜蜜地蹭了蹭,但嘴上不饶人的说道:“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笨丫头,你会爱我?”
杨集依旧满脸深情的说道:“我若不爱你,岂会生在大隋来娶你?”
萧颖脑海轰然炸响,被杨集这句话怔住了,心弦动摇之间,也让她想起了曾经往事。
当初包括她在内的诸多贵族女,都与杨集“八字不合”,然而后来才知道个个都没问题,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可最终却是自己成了杨集的未婚妻。
若是照杨集这么说,真的应了“我若不爱你,岂会生在大隋来娶你”?至于柳如眉,那不叫娶,而是纳。
如是一想,自我催眠的萧颖感觉心都融化了,心中略有的酸意,在这一刻早就飞到九霄云外。
杨集心中大喜,但表面上还是带着一片情意,深情款款的说道:“娘子,你可知道什么酒最醇香吗?”
“什么酒?”萧颖不是好酒之人,喝过的也只有葡萄酒、黄酒、果酒,还有王府家奴偷自终南山、华山的猴子百花酒,但最香的酒却是近来在甘州杨府酿造出来的什么蒸馏酒,蒸的时候酒香数里可闻,她尝了小半杯,醉了足有一天时间。
杨集深情的说道:“和你天长地久。”
轰!
这话听得让萧颖欲罢不能,她娇躯猛地一颤,她骤然抬头,那张绝美的脸露出惊心动魄的美。
“肉麻死了……”萧颖觉得肉麻得鸡皮疙瘩都起了,但她就是喜欢听。
“娘子是世间最美的女子,但还缺一个吻。”杨集以前觉得这种鬼话矫揉造作、虚假恶心、尴尬肉麻,可是当他现在面对心爱的人儿时,终于明白以前的心境——各种负面的词汇归结起来,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他轻轻的抬起萧颖的下巴,注视着她那柔嫩双唇,缓缓低下了头。
萧颖芳心似醉,闭上双眸,张开红唇婉然相就,四唇吻在了一处,萧颖的头脑中轰地一声,不由自主地伸出娇嫩手臂搂住郎君的脖子。
深吻良久,杨集慢慢放开了萧颖,一股冰凉夜风袭来,失去温暖怀抱的萧颖打了个寒战,身子不由自主缩了一下,心中蓦然涌上空荡荡的心悸之感,她惶恐的叫道:“郎君,你在哪儿?”
“我在呢!”杨集又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郎君!”萧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头靠在杨集的肩上,低声喃怩:“我们回去吧。”
杨集说道:“是该回去了,草原气温和中原不一样,向来是白天热烧头、晚上冷嗖嗖,你穿得太薄,若不回去添衣,恐怕会着凉生病。”
萧颖甜甜一笑,主动在杨集唇上亲了一下,站起身将她拉了起来,细心的把油布折好,牵着他的手向悠闲吃草的马匹跑去。
“我想起来了,我们明明是说如眉姐,可结果不了了之。”萧颖用掐了他一下,娇嗔道:“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肯定是故意说那种肉麻来轻薄我。”
杨集矢口否认:“我是正人君子,怎会故意轻薄自家媳妇。”
“切,哪有你这样的正人君子呢!”萧颖被轻薄习惯了,此刻心情也很好,不再计较什么,她爬上马背,担心的说道:“天黑了,这马会不会自己跑掉?”
“我们共乘一骑就不会了。”杨集翻身上马,从马袋里取出一条厚厚的行军毯,将她紧紧裹上。
“嗯!”萧颖不再说话了,紧紧依偎在他怀中,杨集双腿控马,在草原上缓缓走着。
。。。。。。。。。
人在草原,会显得自己格外渺小孤单,尤其是晚上更甚,萧颖也是如此,哪怕身在爱郎怀中,可依旧受不了那种莫名的孤寂,很快又轻声问道:“郎君,真要把这匹宝马送给我?”
“当然了。”杨集笑着说道:“还能骗你不成?”
“可这是在大兴有市无价的大食宝马啊。”因为萧玚特别珍爱那匹大食花斑马之故,萧颖专门了解过大食马,心知纯种大食马即使在大食也是珍宝一般的存在,大食贵族为了保证大食马的珍贵,并且以大食马来展示自己高贵和富裕,一般只使用雌马,而雄马全部都骟了干净,只留少量雄性小马配种,所以既不混血、也很少对外出售,正是因为物以稀为贵,所以大食马才显得珍贵无比。
杨集紧搂萧颖的腰肢,笑着说道:“再珍贵的马,也只是代步的牲口而已。我在凉州任职,难道还怕没机会弄到大食马?大不过对周边各国进行战争讹诈,让他们乖乖的送几匹过来。”
萧颖心中激荡,眼圈儿一红,差点掉下泪来:“可是郎君,这是真的宝马啊。”
“傻丫头,只是一匹马而已,何必激动成这模样?”杨集哭笑不得的说道:“连你都是我的,你的马不也是我的?我要用它代步时,还不是一样可以用?你就当你帮我照看它好了。”
“嗯!”萧颖湛蓝天幕上闪闪发亮的星星,如同晶莹璀璨玉带般的银河,喃喃低语道:“郎君,其实这样安安稳稳的生活,也蛮好的啊。”
“娘子有所不知,这一切的安稳,都要在实力强的提前之下,否则就如皂角泡沫,一捅即破。大隋之所以能够威震天下、号令天下,靠的就是永不言败的强硬之风、靠的就是将士们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如果我们大隋衰弱,那么周边异族就会如狼似虎的杀入中原,匈奴、乌桓、五胡、柔然、突厥尽皆如此,所以古人才总结出了‘天下虽安,忘战必危’的道理。大隋只有永葆积极进攻的态势,才能压制四塞胡人。”杨集叹息一声道:“家也如此,要是不能保持奋进之志,再大的家业,也迟早败光,也被他人掠夺干净。”
萧颖忧心忡忡的说道:“郎君言下之意是关陇贵族么?”
她生活在萧家这个曾经的皇族之中,绝对是什么都不懂的人,相反,由于萧家在大隋王朝比较尴尬的地位,使萧家子女对政治十分敏感。
家主萧琮在教导弟弟妹妹、子侄之时,甚至鼓励他们了解政治、关注时政,不是说他要搞复辟,而是他认为族中子弟只有知政、知道政治风向,才不会吃大亏。
各大世家门阀实则也是如此,像萧颖这样的贵族女,她不谈、不议政,不代表她们什么也不知道。要是贵族女都是只会琴棋书画的傻白甜,哪户大世家敢娶她们来当一家之主母?
萧颖平时也很关注与郎君有关的人和事,自然知道他得罪了许许多多世家门阀。
“不止是关陇贵族!”杨集苦笑道:“便是山东士族、南方士族现在都在盯着我,当然了,这里的‘盯着我’,并非是我杨集这个人、也并非是卫王府,而是皇族、隋杨!而我这个人,在某种意义上说,现在是皇族推出来的代表,代表圣人、太子,代表皇族去和世家门阀博弈。”
“有些事情,圣人和太子想做,但他们都不便出面、不便去做、不能去做,所以由我和滕王、蔡王出面去做。我们兄弟几人和世家门阀博弈的结果不管如何,圣人和太子与世家门阀都可以故作不知维护表面上的友好,而不用撕开那层伪装的面具。世家门阀也是如此,他们不便、不能、不敢去和皇帝索要什么、强求什么,于是绕开皇帝,什么手段都往皇族中坚之力身上招呼,以此来表明他们的态度、需求。”
说到这里,杨集心中也是蛮郁闷的,他在凉州拿萧瑀当背锅侠,可放大到大隋天下,他自己则是成了杨坚和杨广的背锅侠。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一个人,连被利用的资格都没有,那是何等的可悲?
不被利用的,如果仅仅只是普通人,顶多就是无惊无扰、平平淡淡的度过一生。而杨集是大隋亲王,如果不被皇帝利用,那后果就严重了。
现在,杨坚和杨广明显是把他当作一柄斩向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南方士族的利刃,如果被重视、被“利用”,实则反而是相当安稳的。
“那郎君,以后怎么办?”萧颖担心的问道。
“不要紧,许多事情都会一步步的发展。”杨集笑了笑,说道:“有些事情,未必由世家门阀说了算;这些,我都心中有数,你不用担心。”
杨集对世家门阀的观感是十分矛盾的。
最早的世家门阀是官封贵族之后,靠着祖先功绩获取政治特权和经济特权,当他们养成一大批人才以后,大量向中央向地方输送,后世子孙也在这种庇荫之下,通过各种途径、各种关系,掠夺朝廷要职,形成家族、姓氏、地方派系势力。
最终他们以血缘为依托,攫取和垄断了政治权力,以地缘为依托攫取经济利益,成为大世家、大门阀。
但是世家门阀之所以能够在朝代更迭之中保持本身强大竞争力和社会地位,并非是祖宗余荫,而是族中子弟刻苦攻读治国方略、研习济世之学问,个个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成为每个王朝所必须的人才。
而治国方略、济世学问又是什么?
是《春秋》、《史记》、《论语》、《大学》、《左传》……然而无论什么书籍,都是在悠久历史中创造的灿烂文化。正是因为世家门阀垄断了这些文化瑰宝,使普通人难以接触。
而在史上历经过的几次险些亡族灭种的灾难,社会体系全部崩溃、文明面临灭顶之灾,是世家门阀担起了文明传承的历史使命。
当然,这并非是世家门阀初衷,他们掌控文化的真正目的,实际是始终保持高高在上的地位,也正是如此,所以不管怎么改朝换代,历朝历代的掌权者,都需要他们来治理天下,如此一来,却也使文明体系得以传承下去。
从这方面来说,世家门阀的功绩彪炳千秋!
但世家门阀也因此成了文化垄断、政治垄断、经济垄断、财富垄断、土地垄断的一个个大圈子,他们留给底层人士生存的空间、上升的渠道不断萎缩,当底层人士心中怨气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一旦爆发起来,那就是改朝换代的时代即将到来。
但是胸怀忠君爱国思想、民族大义的往往又是这些衣食无忧、才华出众的世家子弟,每当中原王朝遇到内部混乱、外族入侵的危险之际,往往又是世家子弟以远超底层人士的才华、忠诚在边境带兵御敌,前仆后继的一次次打退、打败入侵的异族。
所以世家门阀的功与过、是与非,谁也说不清楚。
但不管怎么说,阶层固化往往是一个王朝灭亡的开端,而王朝的颠覆,与其说是最底层百姓不堪压迫,倒不如说是上层阶级的重新洗牌。
比如说隋末,反隋暴动最先是从冀州、青州开始的,这绝非是简单的农民起义,而是有极其深刻的历史背景,只因这些地区都是北齐核心区域,多不胜数的北齐的遗老遗少失去了人上人的权力,理所当然的对大隋王朝带有不满之志,像刘霸道、孟让、张金称、卢明月、高士达、高开道、翟让反隋之首,哪个不是北齐遗臣后裔?所以在这些所谓的农民起义中,农民不过是被诸多反王背后势力逼出来的动摇大隋国基的炮灰罢了。
深诣历史进程的杨集,心知这个民族虽然有五千年的历史,但是从先秦到最后的清朝,都处于不断轮回的历史怪圈,朝代的更迭也并没有推动时代前进,甚至不少时候都出现了历史大倒退。
要想打破这个历史怪圈、将文明传承的种子播洒全国各个层次,难就难在世家门阀带来的巨大压力,而不难则是印刷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至于造纸术,也随着大量技艺高超的纸匠的到来,取得了意料之中的喜人成果。
只不过新式纸张虽然被秘密研究出来了,但杨集也不敢去动摇整个天下世家的利益,他为了谨慎和安全起见,并不打算在甘州建造作坊,而是准备在伊州、庭州选择一个隐秘之处兴建大规模建厂,等大量的新纸出来了,然后假托于“进口”西域、西方,再以行商的方式推广大隋天下各处。
而一张纸的形成,需要经历无数道工序,其中十分重要的发酵和晾晒工序,都要在高温、干燥的环境之中进行。
所以就目前来说,高温、少雨、多风的火焰山一带就是造纸的天选之地。
第159章:治边如治沙
(前一章已经解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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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清晨第一抹霞光照在火焰山,杨集的队伍又出发了,他骑着宝马“奔驰”在萧颖的大马车旁边缓缓而行,他昨晚几乎一夜未睡,但依然精神抖擞、毫无倦容;然而无语的是,与他操劳了一晚的对象不是漫游一个黄昏的萧颖,而是受“主母”之命来服侍郎君的柳如眉,她陪郎君折腾了一夜,此时正在马车后厢补觉
前车厢的车前之前,萧颖坐在视野开阔的车前,目光温柔的望着自己的爱郎。
《仪礼》有云:“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父亲在她还是婴儿时就不在人间了,她是由长兄管教长大的,虽然父兄区别不大,可娘家再好,那也不过是人生中一个重要驿站而已,于娘家而言,她终究是要离开的比较亲近的外人。夫家则不然,不仅有她的丈夫,以后还会有她和丈夫的孩子、孙子,所以这才是她一辈子的归宿。
昨天黄昏在回营路上,她和郎君谈了很多与琴棋书画、风花雪月无关的政事,其中最主要的内容是皇族和世家门阀的关系、王府和世家门阀的关系、王府和皇帝的关系。
当杨集把这些事关家族兴衰的“机密大事”与她分享时,她的心仿佛和王府贴近了许多,心中忽然升起了浓浓的归属感、幸福的参与感、沉甸甸的责任感,同时也觉得自己是真真正正卫王妃了,而不仅仅只是未婚妻。
萧颖在娘家的严格教诲之下,自问自己具备了四德中的妇德、妇言、妇容;但是成了“王妃”以后,“四德”中的“妇功”尤显重要,“妇功”即是治家之道,首先是令夫家人丁兴旺、子嗣昌盛,然后是相夫教子、尊老爱幼等生活方面的细节。
然而王府人丁不兴,她自己又还不能与爱郎生儿育女,于是只好退求其次,昨晚就怂恿柳如眉去生。虽然她还不知道男人和女人是怎么弄出孩子的,但她却是知道两个人必须先睡在一起,她觉得只要杨集和柳如眉多睡几觉,孩子就出来了。
而有了人丁兴旺的重大使命感以后,心中微有的酸意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远远的,前方一骑奔来,大声喊道:“大总管,杨县令来了。”
“我知道了!”杨集向萧颖说了句“娘子,我去忙了。”便策马向队伍前方奔去,
“郎君,小心一点。”萧颖脆声叮嘱,杨集勒住马缰,回头向她望去,萧颖笑容可掬的向他挥了挥手,直到爱郎背景远去,才将目光放到绚丽多姿、瑰丽如仙山的火焰山。
壮美的景象,令萧颖一双美眸充满了惊叹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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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伊吾王吐屯设入京养老以后,朝廷对伊州官场展开了自上而下的大换血,长史李敏接任刺史、司马仍旧是王威,而录事、参军事、司功、司仓、司户、司兵、司法、司士,以及三个县的县令、县丞、主簿、县尉、录事、佐史等等官职,全部换成了大隋王朝委任的官员,通过大大小小的各级官员,大隋将伊州军政牢牢的控制在手中。
在伊州三县中,伊州镇远县不仅是大隋走向西域的战略通道,也是和高昌国接壤的重要之地,如果火焰山以西仅仅只要高昌也就罢了,但高昌做主的实际是西突厥,所以镇远县的战备地位便凸显了出来。
为了应对高昌国内的两万名西突厥士兵,杨集仅仅只是在镇远县就部署了一万大军,其中五千人是大隋常备军,另外五千名州兵,是从伊州境内募集而来的胡人青壮,兵力上,虽然只是西突厥、高昌国的四分之一,但要是把伊州总管薛世雄的掌握的一万名士兵、州司马王威的五千州兵加起来,那么伊州隋军也有两万五千人,之所以没有全部部署在镇远县,是向泥撅处罗可汗表明了大隋王朝无意进攻西突厥的态度,让他休要自误,只管放心去和西方的射匮可汗、东北的薛延陀、东南的契苾部作战。
只不过敌我双方没有达成信任和默契,故而都在边境集结重兵,一旦双方有所交往、达成共识,泥撅处罗可汗定然也乐意减少一个强大敌人,然后慢慢撤走部分军队,毕竟他现在敌人众多、焦头烂额,着实没有多少兵力可用了。
镇远县县令和县丞皆由杨师道担任,他是安德王杨雄的幼子、杨集的族侄,今年只有二十二岁,学识渊博、文武双全、能力出众,是皇族中的佼佼者。
杨师道在此之前,他当了几年千牛卫旅帅、校尉、仓曹参军事,这还是第一次外放为官,不过在贵族子弟十七八岁就能当刺史、当长史、当司马的大隋王朝,二十二岁才当县令兼县丞的杨师道,已经属于“大器晚成”了。
等杨集来到队伍之前不久,杨师道便带着千多名士兵疾驰而来,他令士兵停下,单骑迎了上来,老远就下马行礼,爽朗的笑着问道:“卫王叔,你现在不是应该入京述职么?”
“凉州大地事情多如牛毛,我这个大刺史、大总管根本走不开,圣人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让全州佐贰入京,由他们代替我和各州刺史述职。”
杨集也迎了上去,见他带了这么多兵马,便好奇地问道:“这里离边境颇远,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师道说道:“我听说有支斥候遭到敌军伏击,准备去查看边境各个军堡的防务,正好遇到王叔的巡哨,故而邀请‘小军神’去视察军堡、指点防御得失。”
杨集捶了他肩头一拳,笑着说道:“有你在镇远县,我很放心。”
“我听说突厥军都杀到边境了,大战说不定马上就来。而我只是个纸上谈兵的人,您可千万别对我放心。”杨师道肃然道:“为免空谈误国,王叔最好派几个有作战经验的大将掌管镇远军务,我当一个副将即可。”
“大隋和西突厥打不起来的。”杨集从薛万均嘴里了解了他们遇袭经过,他们本来好端端的从白力城回来了,如果避开突厥军大营,根本就不会出事,可是薛万均那家伙胆大包天、胆大妄为,不但没有避开,反而摸进西突厥军营放火,烧了人家的后勤重地就跑,突厥军能不发飙吗?
不过突厥士兵相当克制,哪怕他们吃了一个天大的大亏,却也只是追到边境,由此也可见泥撅处罗可汗并不想和大隋为敌,否则突厥军哪会这么有礼貌?
杨集不等杨师道询问,就主动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好家伙,真他娘有种。”听完杨集的表述,杨师道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薛万均他是认识的,只是怎么都想不到这小子这么有种,带着五十人就烧了突厥军的后勤重地?
杨集说道:“泥撅处罗可汗本身就已经四面竖敌了,我认为他不会傻到再与大隋为敌,但是也不能盲目大意,你务必严密监视突厥军的一举一动,死死的看好镇远这个西大门,如在差池,我唯你是问。”
“遵命。”杨师道肃容一礼,又问道:“那王叔此行是,是去庭州吗?”
“我确实是要去庭州,不过镇远也在我的行程之中。”杨集微微一笑道:“我来镇远县的目的,是想看看这里有没有葡萄、葡萄干、葡萄酒、穹隆瓜、白叠等特产。”
杨师道为之一怔,随即又说道:“这些东西在镇远县不算是什么稀罕之物,前面三十左右的罗护镇就有白叠子、葡萄园、穹隆瓜,我带王叔前去一观。”
杨集大喜过望,连忙问道:“罗护镇可有緤田?”
杨师道说道:“緤田有是有,不过白叠子早已成熟,全都被百姓收走了,田里只有光秃秃的杆子。”
“不要紧。”杨集回头一挥手,向传令兵下令:“吹号角,让大家加快速度。”
号令吹响,队伍的速度立即加快了不少。
白叠也就是棉花、緤田就是棉田,早在魏晋时期,西域各国就已经从大食引入草棉种子,而西域各国气候炎热,十分适合棉花生长,加之生长期比较短,因此西域各国普遍种植棉花,西域人用棉花织出的白叠布有往返于西域和大食的粟特人收购,然后运回波斯和大食地区销售,只有极少的白叠布销往大隋王朝。
中原也有人在种植棉花,只不过它在中原存在生长周期长、取籽麻烦、纺织麻烦等等问题,所以长期以来,一直沦为大户人家欣赏的花卉,根本没办法取代传统的桑蚕、麻。
“王叔怎么忽然对葡萄、白叠等物感兴趣了?”杨师道说到这里,忽然双眼一亮,眼巴巴的求道:“莫非叔祖母又有赚钱门路了?王叔,你让我也投点钱吧?”
“杨景猷,你想多了……”杨集闻言无语,各个皇族人家也是吃俸禄的,除了特别受宠那几户,其他人并不比大商贾有钱,也和其他权贵一样,不可避免地经营了一些店铺,只不过他们的生意都由下人打理,自己躲在后面不露面。
老娘和他们不同,她是亲自上阵,所以在创业之初倍受指责、饱受非议,好在杨家没有什么长辈,否则她早就被迫中止了。
可是老娘颇有“横眉冷目千夫指”的气魄,完全不理会那些指责和非议,我行我素的发挥她过人天赋,成为商场上的女首富,现在论起做生意的本事,她绝对是一等一的赚钱能手。而那些“既当‘表’子又要牌坊”的人,见她赚到大钱,于是又争着想投钱吃利。
但是老娘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她出于对政治的警惕,始终没有接纳一人、始终吃独食,于是羡慕、妒忌、眼红的人就更多了,他们这对特立独行的母子也更不受人待见了。
“不是啊?”杨师道大失所望。
“自然不是,我说的是公事!”杨集看了杨师道一眼,继续说道:“在朝廷的移民计划中,庭州是二十五万户、瓜州和伊州各十万,按照一户五口来算,十万户就是五十万人口。年后会陆陆续续从各地迁来。百姓们到了这里以后,如果只靠耕种、放牧,根本赚不了什么钱,心也定不下来。所以我准备让他们在耕种、放牧之余,给他们增加一些赚钱的渠道。比如说官府可以组织百姓家中的剩余劳力开矿、冶炼、修路、筑城、挖水渠;而在民间,官府鼓励百姓种植瓜果、葡萄、白叠子,再以果实来酿酒、制干果、织布等等,然后由商人收购,运到内地卖。百姓的收入增加了,自然心甘情愿在这里定居,同时也能吸引更多人来边州定居。”
杨师道本来听得好好的,但听到“由商人收购,运到内地卖”这句话,内心一阵无语:这所谓的“商人”,还不是叔祖母?
不过他并非是因私废公的人,稍微思索一下,便说道:“我以前到益州游学时,打算写一首蜀锦诗,可又怕与事实不答,未免贻笑大方、惹人耻笑,于是就去几个丝织作坊观看,我发现做工的人,都是贫寒人家的女孩、妇人,每年农闲时节,她们都去大户人家的作坊剿丝织锦,一天收入三四十钱,一个月也有挣到五六吊钱,而手疾眼快的熟工,一个月甚至可以挣到一两贯钱;熟工挣到的钱,比一名青壮挣到的还要多。不过我认为种植瓜果来酿酒、制作干果还行,而白叠布未必能挣钱。”
杨集问道:“白叠布为何不能挣钱?”
“大兴城内也有白叠布卖,可大家都用丝绸和麻布啊,而不是白叠布,这不就说明问题了吗?”杨师道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你是没有把问题看透,也说不到点子上。”杨集说道:“你知道一端白叠布在伊州和京城的价格分别是多少吗?”
“这……”杨师道俊朗的脸瞬间就红透了,他对境内物产的价格却是一无所知,更没有专门去了解过,现在一经杨集询问,根本就不知应该怎么说,
迎头杨集审视的目光,杨师道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拱手请罪道:“卑职是镇远县县令,却对本县物价一无所知,实乃严重失职,请大总管责罚。”
“你上任时间短,且重点倾向于镇远县的防御,你不明治下物价,我可以解理。”杨集见多了处于萌芽期的名将、名帅,多个萌芽宰相也不意外。
杨师道并没有认同杨集这个观点,深吸了一口气道:“卑职是县令兼县丞,就应该军政兼顾,失职就是失职了,没什么好说的。”
杨集说道:“罚你一年俸禄,以示惩戒。”
“谢大总管!”杨师道感觉舒服多了。
“……”杨集继续之前的话题:“我告诉你吧,白叠布在伊州的卖价是一端三四吊钱左右,到了京城却卖出了三贯的高价,比中下品绸缎还要贵,两地差价足有十倍之多。但是由于白叠布不如绸缎柔软、精美、华贵,于是穿绸缎的富贵人家嫌它丑,而只穿得起麻布衣的贫寒人家却又嫌它贵,所以白叠布在京城处于上不上、下不下的没有人买的尴尬地位。可是论起实用价值,它比丝绸透气散热、吸汗,比麻布保暖,对于寒冷的幽州百姓、对于北方边军都十分重要。”
杨师道听到这里,赶紧问道:“那么一端麻布在京城卖价又是多少?”
杨集有过细致的了解,想也不想的说道:“细麻布的卖价是一端两贯三左右,如果把大量白叠布运到大兴城,以低于细麻的价格出售,那也是厚利。我再鼓动圣人、太子、太子妃等皇族带头使用,何愁白叠布不盛行?只要权贵人家纷纷使用白叠布,伊州女子也能像益州女子挣钱了。”
两人边说边走,路上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又走了二十多里,草原慢慢到了尽头,队伍开始进入镇远县的农业区,绿油油的麦田随处可见,偶然还能见到一些其中在一起的土坯房屋。
伊州西部气候炎热,一年可以做到稻麦两熟,收了稻子以后还能种轮麦子,只是汉人长相农民、行人却十分罕见,大部分都是粟特人、铁勒人、西域胡人、突厥人、羌人……只是伊州境内的人虽然都从游牧向半农半牧转变了,但是耕种技术不高、农田产量远不如汉人为主的地方,不过却已具备了全面转化成农耕民族的基本条件了,只要有未来的移民带动起来,很快就能蜕变过来;至于畜牧业,杨集准备转到庭州北部的准葛尔盆地。
之后再把半农半牧的庭州全农化,畜牧业则继续向北方、西方迁移,就像治理沙漠一样,先把流沙一般的牧民固定在农田之内,然后再施以教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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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布帛二端对卷,成为一匹,一端半匹,长度是二丈。
第160章:西突厥来袭
“王叔,那边就是緤田了!”时近中午,罗护镇遥遥可见,杨师道也是一个豁达的人,已经从失职的自责中走了出来,听杨集说此行公私各半,又恢复了顺口的称呼。
杨集顺着他的马鞭望去,见到路边一块田地满是光秃秃的
棉花杆子,灰黑色的田地之中,偶尔还能看到几颗白色棉桃,一个个犹如绽放的梅花,托出花蕊一般的雪白丝絮。
隋朝还没有“棉”字出现,再加上棉花产地称之为“緤”,将之当成花卉养的中原人士音译为白叠子。杨集虽然有了心里准备,可是远远看到这些宝贝,一颗心还是禁不住怦怦的跳了起来,他翻身下马,快步向緤田里奔去,十几名亲卫慌忙跟去。
这块緤田之主是一对胡化的汉族老人,他们正在田里沿着一条条笔直的通道寻找遗落的棉桃,忽然见到望不尽头的军队停在路边,另有许多人向他们田里奔来,连忙忐忑的迎了过来。
杨集见到老人吓得簌簌发抖,脸都白了,连忙说道:“老丈,我们只是想了解了解白叠子,并无恶意,您大可放心。”
“不知将军想了解什么?”男主人会说点汉语,又见面带微笑的杨集俊美如谪仙人,以至于本能认为他是没有恶意的好人,心中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杨集老人没有什么收获,而田里的棉桃少之又少,问道:“不知老丈家里有没有更多的白叠子果实?”
老人说道:“有的、有的。请将军随我来。”
“稍等!”杨集转身走了几步,将一面令牌交给一名亲卫,令薛举率领大部队先去镇远城,留下千名亲兵即可,同时让萧颖等人过来汇合。
安排妥当,一行人跟着这对老人来到了一座简陋的小院子,泥土夯成的院墙不到一人高,木板拼接的院门缝隙处处,院内有三间泥坯屋,院坝一边有棵胡杨树、一边搭起了葡萄架,时值冬天,可这里的葡萄枝蔓却绿意盎然,院中有许多大小不一、打磨平整的石凳。
老两口脸上都充满了热情和真诚的笑容,先招呼众人就坐,又端来葡萄干、果脯、葡萄酒,盛情款待到访众人。
杨集知道与热情好客的人打交道,用不着谦虚客气,太过谦虚反而是对主人不敬的大失礼,抓起一把香甜可口的葡萄干就往嘴里塞,又喝了一碗葡萄酒。
萧颖和柳如眉等女浅尝辄止,便到葡萄架观看一串串翠绿的葡萄,和柳如眉、张出尘、慕容弦月等人相比,萧颖主仆三人生平首次遇到这种颠覆认知、颠覆四季的自然奇观,心中震惊无比,若非亲眼所见、单凭耳闻,根本不信冬天也有绿意盎然的青涩葡萄。
感到客人享用得差不多了,老人才进屋提出一筐棉桃,放在杨集面前,笑着说道:“将军,家里的白叠果只剩这些,其余都织成白叠布卖钱了。”
“我看看!”杨集捡起一个细看,棉桃比他后世在新/疆看到的长绒棉小了很多、灰白色的丝绒又小又短,但还是让杨集充满了欣喜,虽然大面积在良田中种植不现实,可是那些无法耕种的山坡荒地闲着也是闲着,只管一古脑的把种子洒上去即可,而后只需出面收购,百姓自己都会上山去摘来卖钱,产量虽然远不如专门种植的伊州,但积少成多,数量也是可观的。
第二年只要明确收购,有利可图的百姓们还不能在荒山种上?还不能精心抚育?
老人也拾起一个脱壳的棉桃,用好剥去里面的棉籽,虽然他手法熟练,可是进度和效果让人着急,他笑着说道:“用白叠丝绒织成的白叠布价钱比麻布好,但很难去籽,一百斤果实能有二十二斤白叠绒就不错了。”
“二十二斤?”杨集大感惊讶,他以为十取一就不错了,没想到皮棉竟然高达十取二?即便不是家家如此,但是也相当可观了。
至于脱籽难的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凡是去过新/疆旅游的人,几乎都见过、玩过古老的脱籽轧花机,那东西简单得像一架木梯。
“是啊!”老人答道:“这要好年景产出最好白叠子才有二十二斤,我活了六十三岁,只遇到二十几次。”
“也不错了!”杨集笑着问道:“老丈家里还有没有白叠布?”
“家中还留一匹!我去取来。”老人连忙起身进屋,乐呵呵的取来一匹白叠布。
杨集让两名亲兵展开,萧颖和柳如眉也好奇的走来观看,她第一次看到白叠布,问道:“郎君,这就是白叠布?”
柳如眉却是见过的,她说道:“娘子,这就是白叠布,比麻布稍好,却贵了很多。”
杨集看了看,发现这匹白叠布织得比较粗糙,不说比不上后世的粗棉布,便是比起现在的粗麻布也只是稍微好一点点,于是说道:“我见过粟特人在京城卖的大食白叠布,他们织的就很细,不过这布虽然粗了些,可却十分保暖。”
站在一边的老人连忙说道:“将军有所不知,这匹是我老伴织的,她老眼昏花,纺出来的纱比较粗,织出来的布也粗糙。县城内的张家作坊、武家作坊的白叠布其实就不比大食布差。您在京城看到的布料,说不定就是这两家的布。只不过粟特人十分狡猾,他们为了赚取厚利,喜欢把就近的东西说得来自很远的地方,这样就能卖出高价。”
“……”杨集脸色为之一黑,这道理与游客在外国买到的“made in china”何异?看样子,身上穿的四角内裤的布料就是“made in yizhou”了。
萧颖见老人十分贫穷,便说道:“老丈,我很喜欢这匹白叠布,您卖给我好吗?”
老人连连摇头道:“这布料很粗糙,值不了几个钱,娘子若是喜欢,拿去就好。”
“那怎么能行?”杨集笑问道:“老丈,家里怎么只有你们两位?”
“我的大儿子在县里当录事,儿媳和孙子孙女也去了;小儿从军,当了一名队正,手下有五十个兵,小儿媳在张家作坊织布挣钱。”老人有点得意的说道:“我和老伙本来是和大儿子住在一起,可是不习惯城里的日子,于是我们又回来侍奉这几亩地。”
杨集笑道:“我也是个兵,看来是回到家了。”
“对对对。”老人大感亲切,连连点头道:“你们这些当兵的孩子太苦了,我特别喜欢你们这些保卫百姓的孩子。”
“所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给老丈留下一枚银珠。”杨集向柳如眉交待一声,又对杨师道说道:“我们现在就去镇远城的作坊看看。”
生怕老人拒绝,说完就带着萧颖走出了院子,从田间小道走上大路。
老两口拿着布匹和银珠追了出来,却见大队伍浩浩荡荡的走了。
。。。。。。。
镇远县位于伊州西部,是去高昌—西域的必经之路,从伊吾城开来官道,到了镇远县境一分为二,一条走向北方的庭州、一条走向西边的高昌,这两条官道便是丝绸之路北道、南道,而由军镇扩散的镇远县城位于两条官员形成的“”字形正中间。
由于伊州是大隋进军西域的后勤重地,县镇远城是西陲重地,朝廷特许镇远城按照州治标准来建。经过伊州百姓、俘虏日夜施工,城周二十里、墙高四丈的赤红色大城如同一条盘踞在大地上的火龙,阳光下,显得异常壮观。
城内呈“井”字形布局,人口虽然远不如内地的城池多,但却十分繁荣,其中又以“井”字中部最热闹繁华,客栈、酒肆都集中于此。
在这个中枢地带,到处都可以看到牵着骆驻往来的商人,最显眼便是胡人开设的几间青楼妓院,每家妓院门口都站着一些妖艳壮硕的胡姬,她们挤在门口莺声燕语地招揽客人,每每见到单身男人,要么是一哄而上的纠缠一番,要么是迎上去把裙一掀,露出清洁溜溜的身子,以女人特有的体态把男人勾进院中。几名男子有说有笑的结伴走来,连没反应过来,就被高大的胡姬们一涌而上,被淹没在汪洋肉海之中,这支休闲的队伍仅只一会儿功夫,就惨遭“五马分尸”,一个个如同小鸡一般,被健硕的胡姬分别扛进了几家妓院。
哄笑声、谩骂声刹那之间响成一片。
……
来自甘州的军队和援助庭州的物资都驻扎在城外军营之中,杨集带着萧颖等女在三百名亲兵护卫下,随着杨师道进了充满异域风情的镇远城,他这次考察庭州,镇远城的商业也是其中一站,见到城内比州治伊吾城还要繁华热闹,他对杨师道说道:“看来用不了多久,镇远城就会取代伊吾,成为东西双方的的中转站了。”
“很难。”杨师道笑着说道:“镇远城虽有地势上的优势,可也存在边城共有的不安全,所以镇远城只能成为商人的歇脚之地,而不是物资囤积之地,他们一般只是在这里休息一晚,便急匆匆的把商品运往伊吾城,或高昌。”
“那也不错,镇远城可以发展吃、住这两大行业。”杨集随口说了一句,问道:“张家、武家作坊在哪里?“
“他们两家都在城东。”杨师道对于这个倒是知道的,他指着前方的一个大院子,说道:“那就是武家的作坊。”
“走吧,去看看他们的白叠布。”杨集大步走了过去。
经杨师道介绍,杨集对这两个作坊有了大致的了解。
武家作坊乃是伊州最大的纺织作坊,由武氏三兄弟所开,他们作坊之内有两百张织机、四百多名工人,购自伊州全境的生丝、皮棉都集中在这里加工成线、布,纺织成绸缎和白叠布以后销往西域;而张家作坊也是如此。用今天的话来说,这是两家外向型的工厂。
其实在大隋,这样的工厂还有不少,比如独孤敏,她在邢州开的白瓷工场,长期有两千多名工人做工;甘州的瓷器工场也有三千多名工人。前者产精品;后者产平常人家使用的器具,做出来的产品以外销为主。而且由于北方的金山等山脉产出金银玉极多,北方胡人自己又不会加工,他们一般都把粗犷的金银锭、原玉拿到边境换取极少的物资和精制的陶瓷品,独孤敏眼见突厥汗国崩溃,自己的儿子又是凉州之首,安全有保障,于是她又在甘州开了一间大型金银器和玉器加工厂,产出产品也将针对境外。
要不是有这么多专门做工的工厂,光靠民间断断续续做做,大隋自己就不够用,哪还有产品来出口?
而益州和扬州等地,早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就有很多大型蜀锦厂、丝绸厂、瓷器厂。
也就是说,早在魏晋南北朝,国内小作坊式的资本主义就已经萌芽了。
很快,杨集就在杨师道的带领下,来到了武家作坊。
武家作坊和传统的工场一样,实行了前店中坊后宅的格局,店铺的柜台很长、左右两边的货架很高,但此时的柜台和货架都是空的,从中可以想象得出产品上市时、商人汹涌而来的景象,然而现在却只有一名伙计坐在柜台之内守着空荡荡的店铺。
“你们东主在吗?”
杨师道在柜台上重重一敲,点着头打盹的伙计吓了一跳,连忙起身道:“在在在,客人要买布料吗?”
当他看清来人是县令之后,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杨县令稍候,我去叫东主来。”他话音刚落,便一溜烟向后面跑去。
杨师道没有理会那名慌里慌张的伙计,向杨集介绍道:“王叔,武家作坊是商人武元路所开,他原本是敦煌人士,但是由于周、齐、陈六大家族涌入敦煌,他惨遭排挤,无法立足,于是举家搬到伊州,当了伊吾国的人,后来在伊吾老城开办了作坊,可同样惨遭伊吾国的旧贵族排斥、盘剥,于是又跑去了罗护镇立足,他死了以后,作坊由他三个儿子接手,镇远城建成以后就搬了过来。武家作坊现有两百多张织机,老大武行风,主要负责卖货和对外打交道;老二武御风管工场、老三武乘风收原料,他们三兄弟分工明确、各司其职。而排行第二的张家作坊,只有六十多张织机,规模只有武家三成。”
杨集问道:“镇远县除了纺织作坊,还有什么作坊?”
杨师道答道:“还有三十多家大小不一的酿酒坊,但是雇工四百余人的作坊,武家是唯独一家。”
正说到这里,大堂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小跑而来,老远便拱手道:“杨县令怎么有空光临小店了?”
“这是武家老大武行风。”杨师道迅速向杨集说了一声,对着武行风还了一礼,又给他介绍了杨集:“武东主,这是大隋卫王,也是我们凉州的刺史、大总管。”
武行风大吃一惊,额头瞬间流下几滴汗水,他作为伊州最大的商人,消息十分灵通,不仅知道大总管是杨集,还知道对方杀得处月部和大湖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说是杀人如麻毫不为过。
这个煞神忽然来到武家,也不知是福是祸,他忐忑不安的上前一躬到地:“小民武行风,参见卫王。”
杨集见他胖乎乎的脸上汗水滚滚,心知是被吓到了,好笑的拱手还礼:“武东主不必担心,我听说武氏工场是伊州最大的作坊,所以特来看看你们的作坊。”
武行风松了一口气,慌忙的推开门,连连躬身的请道:“卫王请随我来,不过作坊之内乌烟瘴气的,还请卫王担待一二。”
杨集说道:“无妨无妨。”
“您请、您请。”见杨集好说话,不再担忧的武行风却又感到受宠若惊了,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商人,而杨集却是高高在上的亲王,两者之间的地位差距,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一行人走进中院,就听见一阵阵“咔嚓咔嚓”的机抒声,作坊由两排长长地平房贯通而成,两百多张织布机放在宽阔的大房子之中,而在屋子的一个角落之内,又摆了百多架纺纱的纺车,纺纱和织布的人几乎都是年轻女子,另外还有十名老妇人坐在装满皮棉的簸箕之前,抓出一把把皮棉,细心的挑走硬物、脏物。
武行风给杨集介绍道:“卫王,从各地收上来的白叠子都集中在这里,现在也是作坊最忙的季节;翻年以后,胡商就会上门把布料买走。”
这时,一名和开行风长得相像中年人走了过来,只是此人好像比较木讷,半天也不话一句话,武行风连忙说道:“卫王,这是我二弟武御风,他天生就不会说话,不过双手灵巧,织布机坏了都由他来修理。”
杨集这才恍然,原来武御风不是不爱说话,而是有话说不出来。
这时,萧颖的鼻腔里吸进了细毛,一连打了几个喷嚏,武行风连连拱手:“娘子,作坊就是这样子,哪怕到处开了窗子也是如此,实在抱歉了!”
“没事没事!”萧颖捂着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
杨集见空气之中飘浮了很多细细的绒毛,整个房间灰蒙蒙一片,工人的头发、衣服全都是毛茸茸白色绒毛,他又细细的看了一遍,说道:“造成灰尘的‘罪魁祸首’主要在分拣棉絮这一环、其次是纺纱,用纱线织布的织布机虽然也产生灰尘,但却少之又少。你们可以隔成三间房子,三个环节各司其职、各不相干,这样一来,织布的人几乎不受影响。”
“有道理、有道理。”武行风连连点头。
“另外还有一个办法……”杨集从一架织布机上拾起一块白叠布,叠成手巾大小,然后蒙在口鼻之上,继续说道:“叠几层与下半边脸大小的手绢,四边全部细细缝好,两边都穿上细绳,在做工的时候挂在耳朵上,口鼻就不会吸进细毛,也不会打喷嚏了。”
武行风细细一想,便大喜的说道:“真是个好办法,哎!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杨集见他领悟了过来,便带队出了作坊,在走廊上对武行风说道:“你们有没有扩大作坊的打算?”
“回禀卫王,其实我们早就想扩大作坊了,绸缎、麻布、白叠布、毛毡、毛毯也都想做。难就难在没有人手。”武行风见杨集没有什么不友好的举动,悬着的心也慢慢松了下来,他叹息一声,苦笑道:“实际上我们给的工钱并不低,但是胡人妇女手脚不太灵活,又没有耐心学,她们挣不了几个钱,于是宁可跑去放牧,也不来作坊做工。而愿意做工的汉人、胡化汉人妇女少之又少,我们实在是招不了人了。听说朝廷迁了许多汉人去庭州定居,我们准备等那边安定下来,再去那里开一家作坊,如果人手充足,就全部搬迁过去。”
“用不着这么麻烦。”杨集说道:“翻年以后,将有十万户汉人来伊州定居。我在镇远县就安置五万户,你们的作坊扩大几倍都不怕没人手,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武行风大喜的说道:“卫王请说。”
“你们产出的白叠布以后全部给我,不要卖给胡商,价钱方面和胡商一样,绝对不会让你们吃亏便是。”
“完全没问题。”
“你们给我做三样东西,首先是我刚才说的口罩、其次是纱布卷、第三是睡袋。我给你们画个图样。”
杨集接过纸笔,先画了一个口罩,又仔细地画了一只睡袋,标好尺寸,就交给了武行风,说道道:“前者就是口罩;纱布则是包扎伤口的东西,巴掌宽即可,这个没什么好说的。而名叫睡袋的口袋,用白叠布做里外面子,里面填充羊毛,你们先做十个样品给我,如果你们做得让我满意,今后不仅订做五万套,甚至行军毯和军服也可以交给你们。”
武行风接过细看,又问了一些细节,最后说道:“这些都比较简单,完全没有问题。”
“那就好。”杨集点了点头,说道:“等我从庭州回来,再看你们的样品。”
出了武家作坊,正要去张家作坊看。
却见几名骑兵飞奔而来,向杨师道拱手道:“禀县丞,斥候来报,赤石山山口以西,出现了大量骑兵,观其行迹,应该是西突厥的军队。”
西突厥的军队?
杨集摸了摸下巴,有些不解。
西突厥虽然对高昌进行了事实上的占领,可是哪怕大隋占领了西突厥掌控的伊州、庭州,西突厥也始终没有冒出头来与大隋交涉。
大隋王朝现在占领了二州全境,军队和威势远超以往,西突厥的军队却又鬼鬼祟祟的冒出头来了,这是为何?难不成是薛万均烧了他们的后勤重地,又见大隋在镇远的军队比较少,所以想趁虚而入,以大隋来立威?
但是没道理啊……
镇远的隋军足有万人,将士们守城、守要塞爆发出来的战斗力,跟野战的可是天壤之别,如果没有五万人,根本拿不下各个要塞。
难道西突厥不明白这一点,想要跟大隋硬撼一回?
“走,去看看。”杨集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敌人既然来了,自然是避无可避,让亲兵护卫萧颖等女去官驿休息,便和杨师道奔向了军营。
第161章:绝代双枭
黄昏时分,杨集、杨师道带兵冲到了火焰山山口,这里不仅是通往高昌的要道,也是御敌之国门。隋军在官道两侧各修一座大营,与三十多里外的突厥、高昌军对峙。
大军冲入左营,神色严峻的左营守将权旭和右营守将阿赤立刻迎了过来。
权旭原是甘州军校尉,在阴世师大破突厥五万前锋之时,出谋划策,立下赫赫战功,战后得阴世师引荐,受封为中郎将,率领三千士兵守卫左营。而阿赤便是与杨集远征大湖区的伊吾大王子,受封为镇远将军,率领三千名隋军驻守右营。
“到底是怎么回事?”杨集在主帅的位置坐下,皱眉询问,他在镇远城接到西突厥大举来犯的消息,便和杨师道带兵而来。
泥撅处罗可汗这个西突厥大可汗,杨集还是比较清楚的,此人乃是步迦可汗的孙子,名叫阿史那达曼,其父是泥利可汗,其母向氏乃是大隋边民,不幸被掳到突厥,生下了阿史那达曼,泥利死后,达曼继位为泥撅处罗可汗,向氏再嫁泥利可汗的弟弟婆实特勤可汗。
泥撅处罗可汗现在的处境与当初的步迦大可汗一样,由于他四面受敌的窘境,为了供养数目庞大的军队,不得不对治下子民、铁勒各部、西域各国横征暴敛,因此臣民怨声载道、纷纷反叛。
但是从个人能力来说,达曼是个相当不错的王者,否则他也不会在堂弟射匮可汗、薛延陀、契苾部、吐谷浑紧紧进逼之下,以远交近攻的方式,坚持了近十年时间。
杨集正是因为知道他是一个比较沉稳、比较有大局观的人,所以之前判断他不会再与大隋为敌。可如今,西突厥军在山外示威了一番,却又退了回去,他们这种挑衅行为,在以往,已经算是大战的前奏了。如果西突厥军队真想打,杨集出于战略的需要,并不介意先杀过去。
比之阿赤,权旭要善于表达得多,他拱手道:“启禀大总管,事情是这样的,高昌突厥军主将原是阿史那达曼的叔父阿史那婆实,他们的后勤重被我军斥候烧了一把大火,损失惨重,但由于不敢与我大隋为敌,所以意思意思的追到山口,又退了回去。而据我们的斥候来报,达曼今天正好巡视至此,提前知道达曼到来的婆实,好像是为了给达曼一个交待,所以又把军队开到山口耀武扬威,摆出一副强攻的架势。”
杨集听了这番话,顿时哭笑不得了起来,心说这个婆罗倒是一个演技不错的演员,目光注视着权旭,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突厥军这次退走,其实是达曼将之召回?”
权旭点了点头,拱手道:“禀大总管,卑职正是如此认为的。”
杨集点了点头,随即寒声道:“先不管真相如何,你们立刻做好战争准备,若是被突厥人攻了个出其不意,那我们也不用混了。”
“喏。”权旭、阿赤起身应命。
“还有!”杨集看了看天色,命令道:“广派斥候打探敌情,子时之前,我要知道敌军详细的情报。”
权旭和阿赤眼中闪烁着兴奋之色,心知杨集这是准备主动进攻了,两人正要应命,门外奔来一名斥候营旅帅,他看了看坐要首位上的杨集,硬着头皮向杨集行了一礼,又对权旭说道:“禀将军,突厥遣使求见。”
权旭介绍道:“这是我们大总管。”
斥候旅帅吓了一跳,连忙重新行礼:“卑职韩遂参见大总管。”
“你叫韩遂?”杨集为之一愣,有些惊讶的打量着这名高大魁梧、眼窝深陷的旅帅。
“大总管,这个韩遂不是汉末那个。”权旭明白杨集想什么,苦笑着介绍道:“他虽然也是凉州人,却没有人家那份本事。原先是卑职麾下一名旅帅,卑职晋升以后,为了更好行事,便请兵曹将他也调了过来。”
“原来如此。”杨集笑着点头,向韩遂说道:“将那突厥使者带来。”
“喏。”韩遂应声而下,不一刻,将一名突厥男子带了进来,此人留着突厥人特有的上翘胡须,看其装束和气度显非普通人。
他看了杨集一眼,单手抚胸,躬身行礼,用生硬的汉语说道:“特勤可汗阿史那婆实见过尊贵的大隋将军。”
“阿史那婆实?”杨集想不到才提到婆实,婆实就就来了,还礼询问道:“特勤可汗,不知来我军营,有何要事?”
阿史那婆实也不知杨集没有自和介绍的举动,在中原是一件相当失礼之举,迅速答道:“尊贵的将军阁下,我们大可汗希望和大隋缔结盟约,结束对峙、敌对之局,并让我为西突厥使臣,前往甘州与贵国卫王洽谈结盟事宜,还请将军放行。”
“你用不着去甘州了。”杨集笑了起来,大隋现在对内乱纷纷的东西突厥,抱着袖手旁观、坐山观虎斗的态度,在他们没有角逐出明朗的局势之前,大隋是不会插手进去的;而凉州任务,目前以巩固伊州和庭州、安抚西域、硬撼吐谷浑为主,要是掌控半个西域的西突厥与大隋讲和,定下撤军协议,也能使他把防御西突厥的军队调去瓜州,进一步威慑吐谷浑。
而阿史那达曼与大隋和谈之后,也能从东方的高昌、焉耆撤走军队,放开手脚去和射匮可汗、薛延陀、契苾部、吐谷浑打,这样的西突厥,局势就更加热闹、更加好玩了。
“为何不用去甘州?”婆实惊讶的问道。
杨集说道:“我就是大隋卫王杨集。”
他这一自报姓名,阿史那婆实立刻动容。
突厥汗国大可汗步迦可汗三十五大军让他杀得惨败,本人也被斩首了,而大湖区更是让他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杀出来的恐怖之名在东西突厥绝不比他老子杨爽差。只不过塞外民族崇尚武力、尊敬强者,所以杨集把他们杀得那么惨,他们非但没有让西突厥切齿痛恨,反而对这个煞神充满了敬意,时至今日,“卫王杨集”这四个字在西域、在西突厥的威名完全不亚于他在大隋王朝名望。
阿史那婆实一听眼前这个不满二十的青年将军是大名鼎鼎的卫王杨集,惊呼了一声,态度也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恭恭敬敬的重新行礼,连连说道:“原来您就是卫王。”
“对!”杨集微微一笑,说道:“你的来意我已知晓,有什么话,我们现在就可以谈,不过我听说泥撅处罗可汗就在你们军营之内,要是我俩面谈的话,会更好一些,你以为如何?”
阿史那婆实想了一想,按胸行礼:“卫王所言极是,但不知要在哪里谈?贵军大营还是我军军营?”
“毕竟双方尚未建立互信关系,在双方军营都不妥当。”杨集对阿史那婆实说道:“这样好了,明天早上,我和泥撅处罗可汗各带千人,到西边十五里外的草原上谈,为了防止双方连夜做手脚,我派五百人去那里察看,你们也一样。”
“可以!”阿史那婆实深为赞同,如果杨集让泥撅处罗可汗来隋军大营,他是不会答应,设身处地去想,杨集肯定也不会冒险去他们的军营,杨集这个建议,双方都能授受。
“权将军,你带五百人马和干粮随特勤可汗过去,与他的随从一起检查和谈之地。”杨集向权旭说道,他虽不知此人本事如何,可阴世师推荐他时,不仅说了他在战争中的表现,而且说权旭是一个敏锐、冷静、多智的人,既然他有这种本事,杨集也不介意多给一些机会。
“多谢大总管信任,卑职绝不负所望,愿与突厥士兵检查好和谈之所。”权旭眼中闪过深深的感激、感动之色,杨集这个安排与他生命息息相关,但他却把这项重任交给自己,而不是亲卫统领,这种以性命相托的态度,令权旭这个青年小将心中生出了“士为知己之心”的感觉。
“好,下去安排吧。”杨集高声笑了起来。
等权旭和阿史那婆实退下,阿赤也回了右营,而杨师道兼起了左营大将的使命,与薛举、李大辩前去安排杨集带来的士兵的食宿问题。
宽阔的大帐之内,只剩杨集和郝瑗、李大亮三人。
“公子,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郝瑗是杨集私人幕僚,也入乡随俗的叫杨集为公子了。
杨集取出水囊,喝了一口水,笑着说道:“讲吧。”
郝瑗眼中闪过深深的忧色,拱手建议道:“一般来说,与异国、异族和谈,都是朝廷礼部之事,具体怎么谈、谈出怎样结果,都是礼部之事,卑职认为公子与泥撅处罗可汗达成退兵的简短协议即可,至于其他事项,还是让他们派入朝去谈吧。”
杨集为之一愣,说道:“圣人给我处理凉州一切事务的权力,这其中就包括大隋与西域各国、草原各部的外交关系,所以和西突厥和谈的资格,我还是有的;由我来谈判的话,大隋王朝得到的利益,绝对比礼部官员得到的多得多。”
“话不能这么说。”郝瑗他知道杨集说话做事都是单刀直入,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便直接说道:“公子知道周亚夫是怎么死的吗?”
“是周亚夫参与了汉朝的储君之争,他支持汉景帝想要废除的太子刘荣,反对景帝想要扶立的刘彻。景帝为了扶刘彻上位、为了刘彻日后减少掣肘,于是杀了号称军中第一人的周亚夫。”杨集看了郝瑗一眼,心中默默加了句:“与惨遭罢免的高颎类似。”
“这是其一。”郝瑗点了点头,说道:“其二、则是死在过于相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昔日汉文帝去周亚夫的细柳营犒军,周亚夫的士兵却不让进,之后周亚夫出来迎文帝时,又说‘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虽然文帝并没有责备,反而加以褒奖,但是他作为一国之君,在那么多士兵面前丢了两回的脸,心中肯定是不舒服的。到了景帝时期,发生了七国之乱,梁王多次向周亚夫求援,可他还是不发一兵一卒救援,哪怕景帝命令,也不听。之后行事,也是如此我行我素……其生平行事几乎和本朝的贺若弼一模一样,试问这样的人,帝王如何敢信?同僚如何能容?公子以为如何?”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杨集笑着说道:“你的意思是说适给朝廷官员点汤喝,是不是这样?”
“正是如此?”郝瑗点头道:“吃独食的吃相太难看了,若是政敌满朝野,公子的处境相当不好。”
“公子,郝参军之言,也是我想要说的。”旁边的李大亮插嘴道:“人在官场,能力是其次,人情世故才是重中之重。一个人太过锋芒毕露,终为他人所妒,只有合而不同,在关键时刻猛然发力,才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便是这个道理”
比起郝瑗,李大亮可要直接多了,继续说道:“异族的风格向来是胜则掠夺、败则称臣;不出意外的话,泥撅处罗可汗开出的条件无非就是向大隋称臣、授受大隋册封之类。而公子也不差这个‘令敌人称臣’的可笑之功,干脆让给那些坐等功劳上头的官员,就当是施舍乞索儿好了。”
“听你们的!”杨集从善如流,笑着点头道:“这个名望,就让给朝堂里的大人物们吧;至于实利,我吃定了。”
“公子,此话怎讲?”郝瑗问道。
“明天再说。”杨集卖了一个关子,笑而不言。
两人这些话,理论上是对的,比如贺若弼,完了;还有史上的杨玄感便是锋芒毕露,最终成为动摇大隋国基、他人立国的垫脚石。
但是摊到杨集身上,却有些偏差了。
为何?
只因杨集是避无可避的亲王,只能积极参与,不能退、退不了,而且他已经得罪死了主导大隋军事关陇贵族三大派,山东士族中的卢崔郑王也结了怨,此时就算卖好于朝中官员,人家也未必会领情。
另外就是杨广对“自己人”相当不错。史上杨谅造反时,长孙晟的儿子参与叛军,杨广照样重用长孙晟去平叛;来护儿的儿子参与杨玄感之乱,杨广照样重用来护儿去平叛;宇文化及、宇文智及犯了死罪,杨广还是对宇文述信重有加;还有薛世雄,他进攻伊吾国时,由于答应联合进军的东/突厥放了大隋的鸽子,杨广几次三番的下旨要他退兵,但他当时就是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死活不肯撤军,直至攻下伊吾国,杨广事后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嘉奖他忠勇报国,此外还有许多人也是如此……但是只要本人在政治路线上,没有什么不可饶恕的污点,杨广都很宽容。
甚至就连高颎他都信重有加,可高颎自己非要作死。还有寸功未立的杨玄感,其实杨广也是十分厚待,只不过因为杨素在军中威望太大、人脉太广,所以杨广没有让杨玄感掌军,而是任命他为礼部尚书。
杨广时期的礼部是与吏部并驾齐驱的显赫衙门,原因是每次科举,主考官都是礼部尚书,如此显赫职位,朝中官员谁不趋之若鹜?杨玄感身为礼部尚书,手掌天下精英提拔擢升之命脉,被他录用之人,谁不感恩戴德、甘为犬马?
然则他自己反了大隋,反而还怪杨广寡恩薄义、厚死人(杨素)薄活人。
。。。。。。。。。
双方都有和谈意向,这次谈判自然不难,为了表示诚意,杨集和泥撅处罗可汗在次日一早,各带一千名士兵到了敌我双方大营中部,到了四面透风之前一里,双方士兵都停步不前,杨集只带薛举策马奔向四面透风的的帐篷,而泥撅处罗可汗也只带叔父兼继父阿史那婆实。
就位入坐以后,薛举和阿史那婆实把对峙了一个晚上的五百名士兵带回大军所在。
帐篷之内,只剩杨集和泥撅处罗可汗,两壶酒、两只银杯。
杨集目光看了对方一眼,这是一个年约三旬的汉子,长得身材高大、威武雄壮,穿着一身华丽的金丝铠甲,头戴金盔,不过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突厥人特有的充满喜感的翘胡子。
在杨集打量泥撅处罗可汗的时候,他也在打量杨集,他久仰杨集之名,虽然也知道杨集年纪不大,但对方的形象与杨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在他想来,杨集应该是个魁梧能够力拔山河的盖世猛男,可事实表明杨集只是一个俊美得不像男人的俊小子,身上没有半点彪悍的气息,此番前来,除了一把大得出奇的阔剑以外,连铠甲都没有穿,一身华丽合体的锦袍令他越发英俊潇洒,倜傥不凡。
对于杨集的胆大,泥撅处罗可汗煞是佩服。但实际上,杨集身上锦袍、帕複、裤子、鞋子,全部是萧颖用蜀锦和白缣做成的“防弹衣”,防御能力比起泥撅处罗可汗骚包的铠甲只高不低,但是成本也高得离谱,就算是杨集,也只有十套而已,倒不是没钱,而是杨集还在长个,做多了也是浪费。
互视片刻,泥撅处罗可汗说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卫王竟然俊美得像个书生,若非亲眼所见,打死我都不相信您长成这样。”
“你的汉语说得不错。”杨集听他把汉语说得字正腔圆,心中也是十分惊讶。
泥撅处罗可汗道:“家母是军户之女,被家父掳到突厥以后,生下了我。然而我们突厥的嫡庶之别不比大隋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我又不是嫡子,所以从小就不受重视,一直由家母亲自教诲成长,后来我那些兄弟战死了,这汗位才轮到我。”他摇了摇头,苦笑道:“但尽管如此,部族之中仍旧有很多人既是心不服,口也不服。”
“射匮可汗是其中之一吧?”杨集深以为然的点头,突厥人的夺嫡之战比大隋还要惨烈和血腥,大可汗的信任是其次,个人人脉和底蕴是重中之重。
虽然不是子弟之间的单挑,但是在这个过程之中,有人聚集的助力少、有人聚集的助力多。
再加上萨满教的参与,根本就没有公平二字可言。
夺嫡之战本身,就是弱肉强食,充满杀戮。
有汉家血统的阿史那达曼自小孤立无援,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除了他所说的兄弟皆亡,本身也具备不凡的能力,杨集甚至怀疑他那些兄弟,是被他搞成战死的。但是这一切,与大隋、与他杨集有毛关系啊?
“不止是他,还有薛延陀、吐谷浑、契苾部。”泥撅处罗可汗意味深长地瞥了杨集一眼,笑着说道:“我在西突厥举目无亲、双拳难敌四手,只好厚颜向娘舅家求助,还请卫王行个方便。”
杨集随便拿起一壶酒,分别为两人满了一杯殷红似血的葡萄酒,站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慢悠悠的说道:“你知道的,令尊不仅没有给娘家一文彩礼,恐怕还把令堂父母兄弟屠了一干二净,而你这个当外甥的,也从没有孝敬过、拜望过娘舅家,现在遇到麻烦,才想到娘舅家,你觉不觉得很过分?觉不觉得很晚了?”
泥撅处罗可汗也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又为两人满上,说道:“我也觉得很过分、很不孝顺,但我忙啊。”
“(⊙o⊙)”杨集无言以对,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的熟悉呢?
泥撅处罗可汗接着说道:“为了弥补我的愧疚,所以这次我准备把先父所欠彩礼、我所欠孝心加百倍、千倍奉上。”
杨集又喝了一杯,笑问道:“怎么弥补。”
泥撅处罗可汗:“就是把整个西突厥奉上,从此尊娘舅家以为神、甘愿俯首称臣,世世代代尊娘舅家家主为圣人可汗,世世代代接受圣人可汗册封,否则,全突厥共唾之。”
“噗”杨集一下没忍住,一口酒水全喷在他脸上,这玩意这番话,和李大亮说的“打赢掠夺,败则称臣”一模一样,他歉意的说道:“不好意思。实在是太激动了。”
“没事没事!”泥撅处罗可汗擦了一把脸,问道:“不知卫王以为如何?”
“你如此深诣大隋婚俗,应该知道有障车这么一个环节。”杨集笑眯眯的说道:“而我,今天也要索要一点点障车礼。”
“但不知卫王所说的‘一点点’是多少?”泥撅处罗可汗闻言苦笑,他知道障车是中原婚俗之一,女方和左邻右里在半途设障碍拦住新娘的喜车,借以索取酒食、糖果、钱帛和索要钱财,和后世要索红包—样,这也是令男方十分头疼的风俗,如果女方和左邻右里拦车还好,如果远嫁他方的迎亲队伍遇到强盗恶霸拦路索要障车礼,那就麻烦了,如果满足不了他们,他们就会把新娘捉走。杨集现在明显是要当索要障车礼的强盗恶霸,而不是好说话的女方、左邻右舍。
“你猜!”
“我猜不到。”泥撅处罗可汗心知一番大出血免不了了,强忍住摔袖子走人的想法,黑着脸道:“卫王开个价吧。”
“既然你们要称臣了,那么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为了加强大隋和西突厥互信,避免误会的发生,那我就开出几个条件。”杨集看了泥撅处罗可汗一眼,继续说道:“首先、双方以高昌北部的莫贺城为界,往北,是我大隋庭州和你们的边界线,双方军队各退一百里,双方在中间相对建立三十个哨塔,每个哨塔驻军五十人,这些军队存在的主要目的是防止双方牧民误入对方疆土,便是有牧民误入对方疆土,也要完好无损的送回,不能虐待、不能掠夺其牛羊,只有如此,双方才不会因为一几头牛打仗。此为非军事区。”
泥撅处罗可汗当即点头:“我本来就是要与大隋消除误会的,这没问题。”
何止没问题?简直求之不得。
杨集取出一张地图,摆在泥撅处罗可汗面前:“其次、莫贺城和南方的横截、白力、临川、田地等城西部,以其东部地区划入大隋,使之成为大隋永久领土,各城以西百里区域也不许驻军,便是高昌国也不行。而大隋在每坐城池驻军两千人,其目的也不是打仗,而是为了打通丝绸之路南路,使双方商人可以自由往来。至于这条边界线以西,你也部署相应的军队,”
杨集所说的就是艾丁以东的广袤地区,足足占了高昌国三分之一的国土。
泥撅处罗可汗看了一眼划了长长红线的地图,顿时就黑了脸……
让他割让高昌国地给隋朝?
这已经涉及到了高昌国的主权问题了,你这么搞,跟我们突厥有何区别?
哦,你让我割让高昌国的领土,恶人我来当、恶名我来扛,好处你来拿?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啊?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泥撅处罗可汗当即就怒了!
他刚想发飙,便见到杨集摇了摇手指,说道:“你先别急着发火,本王知道你心里不愿意,认为我跟强盗一般的突厥人没区别,但且听我给你说说,这区别可大了!”
泥撅处罗可汗忍着气拱手道:“愿闻其详!”
区别?
区别就是突厥人明刀明枪的抢,你却是让突厥人当刀子、当坏人!
你比我们突厥人可无耻多了。
杨集立即展开三寸不烂之舌,给他摆事实讲道理:“你看啊!这片区域以南是吐谷浑占领的鄯善,若是此地成了大隋的疆土,那么大隋就能帮你斩断吐谷浑北上的魔掌,你只需守住焉耆,吐谷浑就绕不过我大隋掌控的北部,这样一来,你至于省去一两万的兵力。吐谷浑的军队如果过不了焉耆、高昌东部,那就只有往西南方向进军,杀向契苾部占领的龟兹等地,这样可谓是一举多得。”
泥撅处罗可汗动心了。
他不用去考虑大隋驻军是否会威胁到西突厥的安全问题,因为凭借大隋王朝无敌兵锋,只要想,随时随地都能将高昌国夷为平地。
真到那一步,他敢和大隋为敌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关键是杨集明显看上这一片土地了,如果他不答应的话,杨集打下高昌国以后,可以无休无止的向西边派遣军队,那时对峙时间越久、对峙的军队越多、消耗的物资越多、对他也就越不利。
最终土地守不住,等他想退的时候也退不了,自己也被拖进无穷无尽的对峙之中,
至于高昌的死活关他屁事啊!反正恶人当得久了,也不差这么一点点了。
泥撅处罗可汗纠结良久,狠狠一点头:“这条也可以!卫王还有什么条件?”
杨集只是是说了“首先”、“其次”,恐怕还有“第三、第四”,搞不好还有“第一百”。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到处是敌人,大隋王朝现在就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如果不答应的话,各地都休兵、却有百万雄师的大隋王朝说不定就朝他开刀。
唉,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是乖乖挨宰吧。
杨集笑着说道:“第三、此地既然是大隋的领土了,那么一切皆由大隋说了算,一切都与贵国、一切都与高昌无关,官员可以走,但百姓不能动,谁动百姓、谁就是大隋的敌人,会没命的。”
对于这一点,泥撅处罗可汗倒是答应得很是干脆,他将杯中一饮而尽,说道:“完全没问题!”
在他想来,反正高昌国的税赋他照以往的收,至于高昌领土和百姓,关他卵事啊?
“够爽快!”杨集赞了一句,将随身携带的一个皮囊取下,为他斟了一杯,说道:“这是一种新的烈酒,你尝一尝。”
“这是什么酒?香、真香。”浓浓的酒香扑鼻而来,让泥撅处罗可汗神色大动、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西突厥常年游牧,生在苦寒之地,到了冬季对酒的需求极大,每个男子都好酒,甚至出征也会带上酒水以壮胆气,但有如此浓香的酒却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他举起足有几两的酒杯,将杯中清澈的美酒一饮而尽,只觉一团火焰自身体之内雄雄燃烧起来,喉咙一阵刺痛,连忙放下酒杯咳嗽了几声。
“哈~”狠狠地哈出口酒气,泥撅处罗可汗有些心有余悸的看着眼前的酒杯,却又不舍的将酒杯放下,问道:“卫王,此酒是何名字?”
“名字是烧刀子。”
大隋限于酿制工艺,没有蒸馏法提纯酒水浓度,酒大多是甜甜的,酒精含量和葡萄酒差不了多少,李白若是喝了杨集这种蒸馏酒,恐怕“斗酒诗百篇”要改成“斗酒死百遍”才对。
虽然蒸馏酒要耗费大量粮食,但官仓之粮到了存储的年份都要把陈米处理掉,陈米虽然不好吃了,可用来酿酒却是无妨。
“好名字!”泥撅处罗可汗竖指而赞:“此酒火辣辣的,像把刀子似的刮得喉咙生疼,却又火烧火燎的过瘾!名字十分形象。”
杨集说道:“你觉得此酒好不好?好不好卖?”
“肯定好啊。”泥撅处罗可汗双眼发亮的说道:“如果拿去波斯等地卖,十斤少说也能卖个两枚,不,五六枚大秦金币(罗马)。”
“这便是我给你的回报之一。”杨集笑着说道:“本来我是打算给粟特人销往西突厥、大食、波斯等地,如果你有兴趣,我交给你卖,每十斤给我三枚大秦金币即可。此外,我家也做金银玉器、瓷器、丝绸、纸张生意,每样都是精品,这些都可以交给你,你自己组建商队去西方、或者转手卖给粟特人,都能赚到钱;而条件是你允许我家商队到你掌控的西域各国、西突厥疆土做生意,并且减免税赋、动用你的影响力来保障商队的安全。至于其他大隋商队,你怎么收税我都不管,干不干?”
许多地方和国家远离中原富饶之地,许多物资都十分紧缺,往往要靠劫掠才能满足族群需求,如果王府的商品能够通过泥撅处罗可汗这个特殊的人物进入西突厥掌控的地方,那些地方的很多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而杨集与邻国多了一份利益纠缠,从某种角度来说,便相当于把他们绑上了自己和大隋的马车。
西突厥是掌控不了的,可是西域这些小国却是可以从中受益良多,一旦泥撅处罗可汗答应下来,各国尝到了甜头以后,从此对大隋只会更加支持而不是选择和突厥站在一边。
即使是突厥以后想要动一动大隋、动一动王府商队,也要考虑这样做会给自己产生多大的损失!
至于国内经营同类产品的其他家族商队,如果面临凉州、西突厥两头堵,又能赚得了什么钱?
“傻子才不干!”泥撅处罗可汗立即应了下来,他激动了一会儿,又低声道:“卫王,我们两人也算是朋友了,希望你能看在这份友情面子上,卖给我一万柄横刀、一万张弓、我可以给你一个满意价钱。”
他看了杨集一眼,又说道:“大隋王朝虽然禁止武器铠甲流向境外,可我们一样通过粟特人、大隋商人获取。我也不瞒你说,我这些年,先后获得了五六万套大隋的武器装备,只是每次得到的数量都比较少,等第二批到手,头一批就耗尽了,始终组建不了一支万人队。”
杨集知道他说的是实话,笑着饮了一杯酒:“你也知道,贩卖武器的风险可不少,如果你开的值钱如果低了,我肯定不会冒这个险。”
横刀是从汉朝环首刀发展而来的刀具,单面开锋、厚脊薄刃、直脊直刃,异常锋利,后世的武士刀即是效仿此刀,但是此刀过于追求锋利,使它远比环首刀轻薄,一旦遇到身穿铠甲铁盔的隋军,几乎破不了甲,若是用力过猛,甚至有从中断裂的危险,即便没有断,但是它的寿命也不如汉朝的环首刀。
当然不是说横刀开历史倒车,而是中原王朝的敌人主要来自身穿皮甲的游牧民族,用这锋利的横刀去对付游牧民族骑兵,简直就是一切一切准的杀人利器。而泥撅处罗可汗的敌人也是游牧民族,他中意横刀也正常。
至于大隋王朝的弓,一样有寿命限制,如果长期被雨淋,又不懂得保养,它会坏得很快;突厥人,尤其是西突厥人,显然没有这种保养技术。
杨集打了步迦可汗以后,出现了很多半废品横刀、弓,而这些都是要销毁的,既然泥撅处罗可汗需要,他不介意拿去废物利用。
这个钱,其实杨集并不想赚,但是泥撅处罗可汗的处境太难了,如果他玩完了,那西突厥就只有射匮可汗是代表正统的势力了,那是一个比泥撅处罗可汗还要难缠的家伙,如果他统一了西突厥,对大隋百害无一利。
想了一想,又说道:“我有‘新’弓,新横刀肯定是拿不出来,不过一些崩了小口的刀稍微磨一下,就和新刀无异了,切皮甲的能力不比新刀差。刀和弓各卖二十枚金币、一套枚四十金币,这是最低最低的价格了。如果你要的话,我可以卖一万套给你。”
“价格真不贵,我完全可以接受。这个钱我也付得起,可这样一来,我就没什么余钱了。而作为一个王者,如果手中没钱,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这点,卫王应该知道。”
泥撅处罗可汗有些感到为难了,一万套就是四十万枚金币的惊人数字,不过也明白杨集没有胡乱要价,一张隋弓至少需要两三年时间才能制造出来,他以前从粟特人手中买一张都要三十五枚金币,而崩口横刀以前也是二十五枚金币,杨集开出的价钱确实不贵,可如果他一次性把四十万枚金币给了杨集,那他就没什么钱了。
“那你拿得出多少?”
“顶多二十万金币!”
“这样啊!”杨集大感惊讶,想不到这货这么有钱,真不他是怎么搜刮来的,说道:“剩下二十万,你可以用物品来代替,比如说大食纯种宝马,一匹抵千金;比如说白银,一斤半抵一金,比如玉石……”
“等一等!”泥撅处罗可汗皱起眉毛,有些心动、有些迷惑的问道:“大食马、玉石还好理解,只是这白银这种东西既然不能当钱用、又买不了物品,这东西卫王也要?”
金银价值得到了世人承认,但是主要还是一种馈赠和收藏的贵重金属,白银和充当货币的黄金和铜不同,只具有储备职能,并没有当钱来流通,所以泥撅处罗可汗才这么问。
一听他这么说,杨集好奇的问道:“莫非你有很多白银不成?”
“有!”泥撅处罗可汗猛点头:“我们西突厥银矿极多,尤其是附属国吐火罗,银矿多得出奇。而我的三弥山汗庭就有一间白银殿,砖头、地板全部是白银,这个宫殿如果拆下来,再加上库房中的银砖,应该有很多,若是不够,我再以玉石来凑。”
“土豪啊!”杨集虽然知道胡人喜欢奢华,穿衣莫不是大红大紫,器皿多是镶嵌玉石珠宝的金银器,但此刻听泥撅处罗可汗说他有个白银殿,仍旧听得叹为观止。不过他也知道西突厥掌控的广袤疆土,在后世有很多个世界级银矿,所以泥撅处罗可汗说他们银矿多,真没半点夸张。
泥撅处罗可汗虽然不知道“土豪”是什么,但是从杨集的语气中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连忙道:“卫王是答应了?”
“答应了,你回去拆房子吧!”杨集忍不住笑了起来,叮嘱道:“我们以后还有很多合作机会,千万别把我们谈话的内容说出去,这对谁没好处。也伤不到我,因为我有的是替死鬼,朝廷追究下来,顶多只是失职的小过。”
“我明白!”泥撅处罗可汗深诣中原权贵的套路,而且他需要仰仗杨集的地方很多,也从未想过以此要挟。他看了杨集一眼,又说道:“我们所谈内容与‘障车礼’无关,稍后我会给卫王一份厚礼。”
“那先多谢了。”
第162章:天价厚礼
杨集和泥撅处罗可汗谈妥各项合作协议,出于战略需要,两人当着双方军队的面闹翻了,摆出了一副谈不拢的架势,之后杨集集中伊州军队,杀入高昌国境。泥撅处罗可汗畏惧大隋军威,不敢应战,仓皇率领突厥和高昌联军、东部诸城官员退往高昌国国都高昌城。
隋军兵不血刃,将高昌国自西北向东南的划为两半,北“\\”南“|”的边界线东部的三分之一领土尽皆纳入大隋版图。
这瞒天过海之计,乃是泥撅处罗可汗为了让杨集长期坐镇凉州,好使生意不断做下去,主动提出退避三舍,以西突厥和高昌的仓皇败退来成就杨集美名。
不过杨集也不希望苦心经营的凉州成为他人嫁衣,如今有了泥撅处罗可汗烘托出来的“赫赫威名”,却也让他成了最适合坐镇大隋西陲的人物,这对他现在和以后都大有裨益,关键是此举没有损害到大隋王朝的利益。
郝瑗和李大亮是大隋这边唯独知道真相的人,他们对于杨集和泥撅处罗可汗的合作,非但没有任何不满,反而由衷赞赏。
只因高明的政客是把私益跟国利牢牢联系在一起,让百姓支持他,就等于支持自己。只有这种公私兼顾的政客,才能令国家富强、得到万民爱戴。杨集要是像贪官污吏那般,为了一家之利而做出损害大隋利益,并非高明政客做的事。
横截城位两条线的交汇之处,是大隋掌控高昌、进军西域的桥头堡,城主府内,杨集坐在主位之上,看着泥撅处罗可汗送来的正式乞降书,不由呵呵一笑,将乞降书递给侍立一旁的郝瑗,笑着说道:“阿史那达曼在多方势力攻击之下行远交近攻之策,是一个相当有能力的人,他打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能拿出无数珍宝、黄金五万两献给进行,倒是大手笔。”
杨集和泥撅处罗可汗交易的一万套二手武器,价值四十万大秦金币。本来打算支付二十万枚金币、三万斤白银,可是大隋集市不认大秦金币,要来了也只能当收藏,经过商量以后,金币也换成了十五万现金黄金,从数额上说,杨集是赚了。而今,竟然还拿得出五万两黄金,着实令杨集意外。
郝瑗接过杨集手中乞降书看了一遍,说道:“柔然横跨金山东西,突厥汗国将之取代之后,疆域不减反增,突厥不仅继承了柔然财富,两朝雄霸草原两三百年时间,他们从治下各部和中原索取掠夺的金银珠宝、奇珍古玩不计其数,后来周、齐急结姻好,倾府库之财、北方之财贿赂突厥,所以佗钵可汗常说‘我在南两儿常孝顺,何患贫也’。而阿史那达曼与他父亲继承了广袤无垠的西突厥,若是鼎盛时期,千多万两黄金怕都拿得出来,要是金器、银器、玉器、奇珍、古玩也算上,那就更多了。”
杨集听得咋舌不已,但是想想这些金银珠宝在后世的行踪,杨集不自由主的产生了好奇心,难道都在国库、隐世家族和有钱人的家里?
他觉得这种设想也不是没有可能!国库姑且不论,单说号称首富的马老板、王老板,他们在后世就被很多人说是某些隐世家族的打工仔,真要如此,那么他们身后隐世家族的钱财,实非普通人能够想象。
念头转到当下这笔生意,不由又有些得意起来,自己用一万把“二”手横刀、一万张“二”手弓,就挣到十五万两黄金、三万斤白银,这钱可比老娘挣的钱快多了。
看来不管在什么年代,军火都是最赚钱的生意。
或许可以怂恿杨广做军火生意,把淘汰下来的“二手”货通通卖给异族,这样既能废物利用,又能带动采矿业、冶炼术发展,而且能工巧匠多了,也可以加快武器装备技术更新换代。
“我和阿史那达曼这生意虽然赚钱,不过这东西想要瞒天过海的运过来,可不好办呐。”杨集手指轻点桌子,每当大战结束,丢了满地的战利品通常都会清点,上报兵部,武器装备是其中的重中之重,可以继续使用的只需打磨即可,这是属于四等武器中的丁等,意思是说可以封存备用,但更多是不能继续使用的,这一类要熔炼成新武器。
如果战争刚刚结束那会做这笔交易,倒是可以把丁等横刀、丁等弓少报一些,现在好像晚了一些。
郝瑗笑着说道:“我们正在与西突厥、高昌’打仗、对峙’,公子从甘州运来伊州备战合情合理。”
“哦?”杨集闻言看向郝瑗道:“你的意思是说,打一个时间差?”
郝瑗为之一怔,思索了一下“时间差”的含义,微笑着颔首道:“公子所言不差,现在全军上下都以为我们要与西突厥打仗,而不知西突厥向大隋俯首称臣,我们可以在信使和突厥使臣身上做文章,先派信使去瓜州、甘州,搬来一两万套武器装备,等突厥乞降的消息传开,武器已经到路上了,之后虽然不打突厥了,但是打马贼也有武器损耗啊。”
“有道理、有道理。立即传令,将甘州丁等武器全部搬来。”一听郝瑗这么说,杨集便有了主意,大隋有的是好的武器装备,丁等武器留着几乎是拿来吃灰,若是这东西多了、时间久了,一样可以上报熔炼。而自己有开矿权、冶炼权,以后可以把丁等也“熔”了,大不了以新铁铸造新武器即可。
只不过杨集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向公器伸出罪恶之手,心中多少有些紧张、多少有些草木皆兵。
“喏!”郝瑗应了一声,又建议道:“公子,西突厥对我大隋称臣,也意味行程短、便利安全的丝绸之路南道彻底贯通,以后无论做什么生意、无论哪家商队都绕不过这数里新获得之地,这边最好由自己人来坐镇。”
杨集点头道:“我准备奏明朝廷,将小半个高昌设立西州总管府,总管人选是甘州副总管张定和。”
时至今日,杨集在凉州破格提拔了王辩、王威、尧君素,也提升了麦铁杖、薛世雄的实权,但是这五人都是杨广的心腹之将;而阴世师是卫王系的中坚之力不假,可他本人是阴寿之子,今天的兵曹之位也是靠自己杀出来的,与杨集无关,杨集要是始终没有给卫王系一点希望,难免会寒了老一辈之心。
而张定和是老爹的老部下,不仅文武双全、能征善战,难得的是一直对“卫王府”这面招牌忠心耿耿;老娘得以独占居延道,张定和可谓是居功至伟,由他坐镇西州,不仅是公私兼顾,而他本人由副转正,也算是对这名卫王系大将的奖励。
商议完毕,郝瑗便在一旁草拟上呈朝廷的“西突厥畏战归降”的急报,而李大亮在另外一边书写调运丁等武器装备的命令。
至于杨集,则是打开了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匣,这是泥撅处罗可汗给自己的礼物,那家伙说要给自己一份厚礼,莫非这便是?
首先印入眼帘是两柄匕首,刀鞘、刀柄镶满五颜六色的宝石,抽出一看,只见匕首的刀身布满了美丽的花纹,充满魔性的纹路极尽人工雕琢的自然美,色泽深沉的纹理,使刀刃至反光,若是准备用来出其不意的伤人,显得更加隐密。
杨集知道这是波斯花纹钢锻造的匕首,虽然价格昂贵,却跟泥撅处罗可汗说的厚礼不搭边。
他放下匕首,取出压在匕首下的泛黄小册子,当他看清上面的内容,目光不禁一亮,一颗心也扑通扑通的狂跳了起来。
书册正文是有了年份的弯弯曲曲的文字,旁边有译有汉字,这上面记录的内容竟是波斯花纹钢的冶炼技术。
花纹钢独特的冶炼技术和锻造方式是波斯人特有技术,向来是秘而珍之,偶尔有钢锭传入大隋,也是十分昂贵的天价。
继续下翻,又是波斯另外一项独有技术,这是螺黛的制作方法。
螺黛是波斯传到大隋的画眉之物,深受贵族女性青睐,老娘在东市开的店铺就有这东西,一颗龙眼大小的螺黛,老娘就能卖一百多贯钱的零售价,折成黄金那就是一两多,可是在京城,却处于有市无价的地步。
老娘从中是赚了一些差价,不过赚得更多人,显然是把螺黛从波斯运到大隋的粟特人。
可是看了配方之后,杨集发现这东西的原料竟然是菘蓝、木蓝、蓼蓝,制作方法跟染布的染料一样,先在秋天把茎叶采摘回来,然后浸泡至叶子腐烂,等到叶落脱皮时,捞去渣子,加适量石灰充分搅拌,等茎叶由乌绿色转为深红色,捞取液面泡沫状物晒干,此时块壮染料称之为青黛,除了这个制作工艺,还可以通过浸泡、发酵、制靛、精致、水飞等步骤制作靛蓝色,这是十分古老的工艺,民间早已流传。
但是大隋除了用来染布、制墨条之外,就没有进一步研发利用了,而波斯那边却用来大赚女人钱,他们先把块青黛料磨成粉,再用植物油把粉末和成泥、搓成龙眼大小,于是一颗颗价比黄金的螺黛就这样诞生了。
这两项技术产出的产品,在大隋都能大赚特赚,就是无价之宝也毫不为过,然而泥撅处罗可汗竟然来了一手“授人以渔”,把这技术送给了自己,这已经不仅是“厚礼”二字那么简单。
大致扫了这两样技术一遍,杨集取出了泥撅处罗可汗写给他的信,打开一看时,却是哭笑不得了起来。
突厥虽然是以打铁起家的柔然炼奴,可是他们的冶炼的基本条件实在太差了,所以即便是早就有了冶炼花纹钢的技术,但是他们却败在炉子、火候之类的基本条件,怎么都炼不出花纹钢,于是索性给了自己,希望大隋这边炼出钢以后,再卖些给他。
螺黛技术是因为一直掌握在突厥王族之手,而王族女人,连粟特人上贡的螺黛都用不完,哪里用得着去生产这种小玩意?只不过这两项技术录在同一本书册之上,所以顺手译成了汉字,但是对杨集而言,最后那最简单的一步,却比十万两黄金还值钱。
“大总管!”这时,一名侍卫大步入内,躬身行礼道:“高昌马氏家主马念宗带到。”
“哦?”杨集点了点头,将书册贴身收好,说道:“有请。”
第163章:因势利导
高昌于460年正式建国,延续至今,国君已经换了四个姓,先是柔然所立的阚氏,后阚氏高昌内乱,被高车王所灭,高昌人于是推荐在此立足的敦煌人张孟明为王,是为张氏高昌,他只在位八年又被马儒所杀,于是高昌以马氏为尊,而马儒的王朝更短,在位仅仅只有五年就被麹嘉杀死。
这个马念宗便是马儒的后裔,马儒虽然在政变中死了,可他多少有些政治、军事力量,再加上麹嘉为了安定局势,这才使马家避遭灭族之灾,虽然马家在麹家王朝地位尴尬,但也借助高昌这个战略通道,挣了不少家业。
由于泥撅处罗可汗“仓皇而逃”,所以在临川立足的马家免得强迁,当杨集了解高昌国的恩怨,便让人把马念宗带了来。
“小民马念宗参见卫王。”马念宗年约五十,长得高大魁梧,目测有两米之多,比起薛举还要高出十厘米左右,虽然显得畏畏缩缩,但声音却是中气十足。
高昌是汉人政权,官制也是比照中原王朝而高,所以汉家文化在高昌占有统治地位,不管是汉人、胡化汉人、胡人都说汉话、写汉字。
当然了,高昌并非是个例,凡是汉朝安西都护府管辖的范围之内,都有胡化了的汉军后裔,西域各国高层都以说汉语、写汉字为荣。
可以说,早在汉朝时期,汉家文化就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影响着西域。
杨集看了他一眼,和颜悦色的说道:“马家主免礼,坐吧。”
“谢大王!”马念宗见状,心头暗自松了一口气。目前来说,他还属于大隋王朝的俘虏,也是见到杨集才稍稍捏了把汗,被隋军抓来的的路上,真心不好受,尤其是隋军每次看到他们家族上下瞬间就沉下来的脸色,都令他捏了一把冷汗。
“马家主,助桀为虐的麴伯雅已经败走高昌城,白力城城主马金文是你们马家人吧?他也跟着走了。”杨集淡淡的看了马念宗一眼,漫不经心的问道:“不知马家接下来有何打算?”
马念宗心头又悬了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汗水,他们马家是高昌四大家族之一,在大隋占领的这片土地颇有影响力,除了族弟马金文一家人之外,几乎一个不落的被隋军打包到来了横截城,他从被羁押而来那一刻开始,马念宗就知道马家面临这个抉择。
他小心翼翼的说道:“好教大王得知!小民先祖马儒公曾遣使到魏朝朝贡,请求高昌国举国迁住内地。魏孝文帝接受了先祖之请求,而麹嘉却鼓动各家族和高昌百姓,害死了先祖。虽然时隔百余载,然我马家内附之志始终存在。而今麴伯雅助桀为虐,与突厥人一起横征暴敛,我马家也是深受其害,若是可以成为大隋中的一员,实乃马家之福。当然了,若是大王有其他安排,马家上下莫敢不从。”
“你们的恩怨,我不想多问。你愿意成为大隋子民,我也相当欢迎。但是大隋王朝的政策,你们必须严格遵守。诸多政策之中,均田制乃是大隋立国之本,任何人都不能例外、任何人都不能兼并土地,你们手中的全部田地,我都要收回,然后按照规矩重新分配。除了这里,你们还可以带着家产到内地定居”
杨集看了汗水涔涔的马念宗一眼,继续说道:“你们成为大隋子民以后,也享有大隋子民的一切权力,比如说,如果你们族中有优秀人才,一样可以出任为官,真有本事的话,到内地富庶之州当刺史也不是不可能,管辖的范围和人口比小小的高昌国多得多。当然了,也可以去高昌城。”
“这……”马念宗惊疑不定的看着杨集,一时间不知如何抉择,以他对杨集的了解,这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若是选择错了,恐怕马家今天得玩完,想了想,又问道:“但不知大王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留下来。”杨集悠悠的说道:“泥撅处罗可汗畏我大隋军威,刚刚派人送来乞降信,向大隋俯首称臣,一旦圣人同意了,那么西突厥就是我大隋的附属国,丝绸之路也会因此畅通无阻,我大隋商人以后往西行商,突厥人也不敢拦截、盘剥。马家留在此处,未尝不是发展的契机。”
“果真?”马念宗又惊又喜。
杨集点了点头,说道:“我听说粟特人抱团取暖,他们并非是全程走完丝绸之路,而是分工明确、分段行走,有人往返于大隋和西域、有人往返于西域和西突厥……他们还会投附某一个势力,不仅利于商业开展,还能让其他商队寸步难行,最终独霸丝路贸易,利用东西双方的商品牟取了暴利。我打算组建一支走向大秦、大食、波斯商队,也在丝路之上建几个中转站,你们陈家有没有入伙的打算?”
华夏族被束缚在中原太久,已经没有了先秦时期先民的探索精神,只知道守着脚下一亩三分地过着小富即安的小日子,就连号称行商天下的商人,也止步于西域,不愿多进一步。而统治阶级更是盲目尊大,不仅以鄙夷的口吻将周边异族斥为蛮夷,就连异域先进的文化也抱着排斥的态度,长此以往,如何得了?
必须得将这种思维扭转,让大家抬起头、睁开眼,走出西域,去西方看看外面的天地有多广阔、有多精彩。
只有走出去的人多了,带回去的先进文化、先进技术也会与日俱增;谈论西方的精英多了,不仅令他们的言论在国内更加有说服力,也能带动更多精英走出去看世界。
为什么粟特人走到哪里,哪里都欢迎他们?商品是其一,但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们将前所未闻、光怪陆离的世界呈现在在大家眼前。
京城有些粟特人甚至成了权贵人家的坐上宾,由此也可见,代表大隋精英的权贵,对于未知的世界也是充满了好奇,但却没有人踏出第一步的魄力。
要想打破这个无形的囚笼,逐利的商人无疑是中坚之力,但现在的大隋哪怕是以外贸为主的王府商队,也只是止步于国门之外,其他人可想而知。
杨集和泥撅处罗可汗达成商贸协议,一方面希望西突厥掌控下的西域各国更加依赖大隋、依赖他杨集,另一方面也是借助泥撅处罗可汗之力,使王府商队在西突厥有一个稳定的中转站,为进一步探索西方提供商道上的便利、人身的安全,只要王府商队赚了大钱回来,其他家族的商人不用鼓励也会纷纷走出去。
尽管杨集希望自家商队活跃在丝绸之路上,尽管有了泥撅处罗可汗这个重要的人物提供帮助,可是他也知道没几年时间来探索,几乎是办不到这一点。
然而马家在失去高昌的王权以后,几代人都以行商为主,他们在西域各国、西突厥、波斯、大秦的人脉和路线,恰恰是杨集所急需的东西。
杨集相信以他领先时代的见识和执掌的凉州大权,加上老娘掌握的商品资源,如果再配合马家经营出来的路线和人脉,这个时间必将大大的减少。
“入伙?”马念宗差点被这个馅饼砸晕了。
马家是高昌大家族、大商贾,生意东西方都有,往来关中更是家常便饭,对于大隋稀少的皇族知之甚详,眼前这位卫王,可不仅仅最显赫的人物,最年轻的名帅,还有一个堪称是“女财神”的老娘。
马家这点生意,在高昌确实是家大业大,可是隋朝随便一个郡望都比他强,至于卫王府那庞大的家业,以及拥有匪夷所思敛财手段的女财神,他做梦都没有想过去比。
双方的财力还是地位,完全不对等,怎么比?
但是权势无双、财力雄厚的杨集,现在竟然邀请马家入伙,马念宗差点怀疑自己老糊涂了。
他激动得胡子都上下乱跳:“卫王当真要我马家入伙,一起组建商队?”
杨集笑着说道:“不假。”
“小民愿附大王之骥尾,不管是人、物、钱,只要大王一句话,小民莫敢不从!”
马念宗做了一辈子买卖,岂能看不出这其中所蕴含的巨大商机、天大利润?
若能与眼前这位搭上关系,结为利益同盟,哪怕亏惨了,马家也能够寻到一个长久的保障。
况且西突厥都因为怕这位卫王,不得不臣服于大隋,西突厥的附属国要是敢和粟特人勾结对付“大隋卫王”这个招牌的商队,恐怕最先出手不是大隋,而是西突厥。
如此畅通无阻的商队,又怎么可能会亏本?
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粟特自汉至今,一直往来活跃在丝绸之路上,已经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影响力,要想动摇他们丝路上的庞大势力,单靠我们还不够。”杨集看了深以为然点头的马念宗一眼,继续说道:“如果你还要其他熟悉人,也可以让他们加入进来,大家一起发大财。”
“焉耆、龟兹等国的人可以吗?”
“当然可以,如果你联络得上,让他们年后派出使者,一起商议合作事项。”杨集心中大喜,若是把西域各国的大家族以利益联盟的方式联合在一起,尝到甜头各国大家族,自然会对大隋保持亲近。
如此一来,大隋以后的西域战略也胜利得多。
“喏。”
第164章:宰相之才
隆冬时节,西州犹自绿意盎然,可关中却已冰天雪地,刚下一场鹅毛大雪的大兴城,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万春殿里,杨坚大马金刀的端坐于上,正捧着一本厚厚的奏章,正看得入神,只是两条花白的浓眉不时蹙起,显示他此时的心情并不平静。
监国太子杨广正襟危坐,全神凝思;形销骨立的尚书左仆射默不作声、捻须不语;白白胖胖的尚书右仆射苏威,目光盯着万春殿房梁,似乎在研究上面有没有浮尘颇有兴趣。
门下省纳言杨达、吏部尚书牛弘、刑部尚书李圆通、民部尚书韦冲、大理寺卿薛胄、内史侍郎薛道衡拈着白瓷茶杯,轻轻的呷着泛着清香的黄澄澄茶汤。
唯有兵部检校尚书萧玚、兵部侍郎段文振在下首,关注着杨坚的表情变化。
窗外寒风瑟瑟、雪花纷飞;壁炉燃烧着雄雄炭火的大殿之内温暖如春、静谧沉寂。
良久,杨坚放下手里奏章,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他环顾左右,指着案头上的几份奏疏,沉声说道:“这都是与凉州有关的奏疏,主题繁多、内容复杂,不宜一概而论的泛泛而谈,我们一份份的解决。现在先说说弹劾洮州刺史、行军总管张峻一事,诸位如何看?”
话音刚落,萧玚已然接口道:“张峻身为刺史,却监守自盗,先将官仓二十五万石储粮卖给敌国吐谷浑,在任职期间,每年春秋以低价从渭州、兰州民间购粮,再从洮州贩卖给紧缺粮食的吐谷浑,获得高出正常价格的数倍暴利,这等通敌卖国的行径罪不可恕,此其罪一也;张峻身为洮州行军总管,却纵容三千名嫡系之军掳掠党项羌,他们勒索抢夺、无恶不作,致军纪废驰、洮州大乱,此其罪二也!两罪名证据确凿、影响极为恶劣,臣以为当交由大理寺审理,以正视听。”
随着大隋王朝和吐谷浑军备竞赛的展开,朝廷关闭了通往吐谷浑的一切通道,不允许一两铁、一尺布、一两铁、一颗米进入吐谷浑。
与此同时,凉州总管府六部也展开了轰轰烈烈的行动,他们一方面没日没夜的在庭州、河湟地区安置百姓,均田到户、以工代赈,又积极响应朝廷政策,清查土地兼并案、整顿吏治。另一方面,凉州军方以兵曹为主,盘点各州军粮,这一盘点便扭出了洮州刺史、行军总管张峻这头大老虎。
张峻因为地理原因多与吐谷浑有生意往来,他利用职权之便,多年来一直把洮州官仓、军仓之储粮倒卖给了吐谷浑,以国家之粮获得私利。
其实以前若是倒卖给吐谷浑也算多大的事儿,毕竟这么干的人多了去,不过就是趁着粮价高的时候倒腾出去,到了收成时节,粮价会因为新粮上市大跌,这时候再如数购回补充,从中赚取差价。而朝廷对这种事,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对方将储粮如数补回,朝廷不仅没有损失,反而因为这些不法之徒,使储粮得以翻新。
但是张峻却没有及时补上,在关键时刻被逮了一个正着,他也知道军事对峙,少不了军粮,为了尽快补足这个巨大窟窿,动用了一切手段来收粮,弄得洮州怨声载道、鸡飞狗跳,罪上加罪。
“父亲!”杨广向杨坚躬身一礼,沉声道:“张峻之罪在于起藐视法制,他贪赃枉法、胡作非为,损害了大隋官员、将军在民间的形象,其罪,不可恕。可是在坐每的一人,其实都知道天下官仓、义仓都存在严重的倒卖情况,固然他们于事后补上新粮,但是朝廷对于他们的犯罪事实,却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这种默许、纵容的态度,也使更多官员倒卖粮食,故而朝廷也有责任。”
说到这里,杨广看了杨坚一眼,又继续说道:“律法相当于一个人、一名官员的道德底线、道德防线,它的存在可以让人们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好的律法、公正的司法官员,可以让恶人变成好人。但是在倒卖粮食这起恶劣事件之上,朝廷和律法、司法官员都向地方官员妥协了,从而使这条道德防线开了一个口子。当朝廷因为见到这种行为能够使官仓之粮永远是新粮,向第一个人妥协之时,周边的人都误以为只要及时补上新粮,就不是犯罪,于是也开始倒卖了;久而久之,会使律法成为一纸空文。而面对这样律法,就算是清官良吏,看到周围的人犯罪却不受律法严惩时,自然而然也会一步步走向罪恶深渊。”
“而张峻卖空洮州官粮、军粮,也是因为我大隋处于主动一方,若咄咄逼人的是吐谷浑,而我军将士却无粮可食,后果可想而知。”
万春殿再次沉寂下来,只有杨坚闭目凝思时,下意识的将手指在书案的桌面上轻敲声音传出,过了一会儿,他向杨素问道:“左仆射以为太子之言如何?”
“回圣人!”杨素行了一礼,缓缓的说道:“张峻虽然立过大功,可功是功、过是过,他倒卖官粮、军粮之举影响恶劣,臣赞同太子的意见,应由由大理专卖店审问,按律法严办,不过因为他以前的战功,便忽视其过。至于普遍存在的倒卖储粮之事,涉及到地方、地方官员极多,而此时的地方官本就天因为土地兼并之事形同惊弓之鸟,若是又查储粮,恐怕有人会铤而走险,导致一些地方大乱,臣以为给他们一次赎罪机会。”
杨坚皱眉问道:“怎么给机会?”
杨素迅速作答:“朝廷借张峻之案,放出彻查天下储粮的风声,等明年春粮上市再去查。若数目对得上,且粮食年份与储存时间完全吻合,加以褒奖;年份不合者虽不作出严惩,却要加以训斥,有升迁机会时,不考虑这一类人;而遇到数目不足者,自然是依法严惩,这样赏罚分明、三管齐下,定能达到以正视听、杀鸡儆猴的作用。”
“那就这么安排吧!”沉吟一下,杨坚又问道:“洮州处于战略要冲,关系到大隋与吐谷浑的军备竞赛之大计的同时,还有安置移民、开垦良田、以工代赈等等事情要做,如今之洮州上到刺史、行军总管,下到吏胥都要受到严惩,诸位可以合适人选推荐?”
苏威建议道:“圣人,微臣十分欣赏卫王提出的军备竞赛之策,这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战术,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弄垮吐谷浑,确实是十分高明!但正因为这个天才般的构想不仅事关当下时局,也能为其他地方、其他时间提供借鉴的经验,是以微臣认为应当派遣一个老成持重者,前往主持洮州任职,更能稳妥一些。”
杨坚沉吟不语。
军备竞赛这个无耻的阳谋是杨集提出来,期间的关键窍要之处没有太多史书可鉴,只有他自己明白个中玄机,甚至什么时候打、怎么打,也由他一言下定论,这种十分灵活自由的风格,向来是“老成持重者”所不喜之处。而洮州这个相当关键的环节,若是派去的人处处与他唱反调,是否能达到最理想的效果呢?
杨坚目光看向杨广和杨素,问道:“太子、左仆射意下如何?”
“正如父亲方才所言!当下的洮州显得尤为重要,但除了父亲所说诸多事项之外,还有反反复复的党项羌要安抚、监督,我以为单凭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兼顾纷纷扰扰的军、政、吏、民等事。”
杨广的心思与杨坚一致,他是全力支持军备竞赛的人,也怕有人坏了事,于是建议道:“最好的办法还是军政分离。派老成持重者担任洮州刺史、长史等职我没意见,但是需要另外派一名锐意进取的大将去担任州司马、行军总管之职。这样军政并行不悖、互不干扰,也影响不到军备竞赛。”
“臣复议!”
“臣复议!”
“……”
杨素、萧玚、段文振这个三代表大隋军方的人纷纷表态,支持杨广这个建议。
杨坚略做沉思,便说道:“既如此,便令房恭懿为洮州刺史。”
“圣人英明。”房恭懿字慎言,河南洛阳人。父亲房谟是北齐的吏部尚书。个性沉深,有局量,达于从政。开皇年间得到时为吏部尚书的苏威推举为新丰县令,政绩为三辅之最,杨坚赏赐了四百匹绢帛,房恭懿把所得的赏赐都分给贫困的人。不久,又赏赐了三百石米,恭懿再次用它来赈济穷人,自己甘守贫困。杨坚每月初一,召集雍州所属县令入宫问政,每次见到房恭懿时,都向他征询治理百姓的方略。
后来苏威又一次举荐,他被破格提拔为泽州司马,有卓越的政绩,又被赏赐百匹绢帛、一匹宝马。然而正当他冉冉上升之际,卷入了苏威和何妥之争。何妥说房恭懿是尉迟迥的余党,不该在朝为官,而苏威和卢恺二人相互勾结、故意隐瞒这一点。
房恭懿于是成了苏、何之争的牺牲品。
但是谁都知道他是冤枉的,如今见到杨坚又起用这名惨遭罢免多年的良吏,尽皆大表支持。
“至于洮州行军总管?”杨坚皱眉想了一会儿,笑着说道:“令独孤盛担任,这是卫王的亲舅,想必是支持他外甥的政策的。”
众人皆以为善。
皇帝定了调子,自然没人反驳。
众人虽然都是朝中大臣,但在订制制法方面也只有建议权而已,如何处置还是在于杨坚乾纲独断。
解决完张峻带来的一系列问题,杨坚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观看,神色也变得愉悦了起来,扬着手中的奏疏,笑着说道:“若是只看这本奏疏,卫王这小子有宰相之才。”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一直以来,杨坚虽然愿意重用年轻臣子,但是他始终秉持谨慎态度,在重用的同时亦不断敲打,唯恐年轻臣子太过顺风顺水,养成骄狂之心。便是在皇族这方面的任命之上,也会安排老诚稳定臣子去当佐官。
在大家心目中,杨集固然在军事上取得令人惊艳之功,可那也不过是能征善战的马上将军而已,这样的人在大隋王朝多的是,这类人之中,大多数人都是好玩好动不好学的人,对于政务向来不太上心,让他们听政治无疑是对牛弹琴;而治国比起治军,复杂了无数倍,也困难无数倍。
大隋王朝之中,虽然名将、名臣辈出,但上马治军、下马治国的宰辅之才却也极为稀少,善于用人的杨坚如此称赞一个未及弱冠少年,简直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众人顿时都把目光盯在杨坚手里的这本奏疏,除了死要钱之外,难道还有别的内容?
也不怪大家这么想。
这些大人物在这些日子,烦透了入京述职的凉州朝集使团,别人恨不得把自己管辖的州吹嘘得花团锦簇,彰显自己之功,然而以虞世南为首的凉州使团恰恰相反,一个二个都把凉州各州说得十分贫穷落后,尽情的渲染出一副凄惨的画面,给人的感觉就是凉州不是人呆的地方。
然后,话锋一转。
请朝廷减免税赋、请朝廷援助钱粮、请朝廷加派武器装备……更过分的是连铁钎、铁铲、铁锤、镰刀、犁头、耙钉、柴刀、菜刀都要。
但是朝廷还真没办法拒绝这帮“穷鬼”,只因凉州刚刚接纳二十多万户移民,这些人短时间内是没有产出的,一切都要官府供给,就算是用以工代赈的办法来修直道、筑城池、开荒田…从而节省了人力开支,但是近百万人每天的消耗,也是一个惊人的数目,你不给凉州钱粮,难道让这些人饿得造反不成?
肯定不成啊。
怎么办?
给钱粮呗!
满意了基本的生活物资,接下来就是工具,既然是以工代赈,那么官府就得提供工具给他们,如果没有工具,怎么做工?
这个要求也合理,可是朝廷又没有工具、农具,那只能出钱,让凉州自己买,这又是一大笔钱。
折腾完这些,又开始要武器装备和军粮了,毕竟凉州只有十一个州,其中有八个就与异族接壤,没有好的武器怎么打仗?
好不容易将虞世南代表的凉州总管府打发走了,各个州的朝集使又来了。
“父亲,年青人做事虽然要予以鼓励,以培养其信心,却也不能给予太多赞誉,免得他们浮夸骄傲!”杨广心说:金刚奴和关陇三大派结了解不开的死结,本来就惹人妒恨,您越夸奖就越有人嫉恨。
杨坚愣了一下,也明白了杨广的弦外之音,暗道自己确实得意忘形了,自己这么一夸,岂不是把咱家金刚奴放在火上烤?
简直是相当于捧杀啊
唉,都怪那小子太争气了。
他轻咳一声,将手中奏疏递给了杨素:“大家传阅一下,看看咱们这位喜欢惹事生非的卫王,又给大隋想出了什么馊主意。”
“……”杨广闻言苦笑,您这么假,还不如不说呢。
杨素上前,从杨坚手中接过奏疏细细看了起来。看完之后,将奏疏传过了苏威,自己细细思索奏疏上的内容。
万春殿内再次陷入寂静。
苏威看完,又将奏章递给杨达……
等到大家一一看完,回过神来的杨素轻轻一叹,不胜唏嘘的说道:“以前总认为年青人见识短、性子急,遇事不能冷静考虑全局,最终还需要我们这些老骨头把稳船舵,使其少走一些弯路、少犯一些错误。现在看了卫王这份奏章,才知道老夫真的老了,如此奇思妙想,足以令大隋四境安稳、国强民富,减少许多兵灾之祸!”
大理寺卿薛胄心里吃了一惊,十分诧异的看了杨素一眼,他承认杨集对付西域各国、薛延陀、契苾部、大湖区各部等异族的办法十分高明,可怎地就能让心高气傲的杨素说出这番话?
这可是天大的赞誉啊!
但是当他略一深思,不禁悚然动容!
杨集自军备竞赛之后,又在这份奏疏之上提出了经济战的概念,一方面把大隋的产品往西域倾销,以西域的钱来养活大隋王朝的工匠、手艺人;另一方面又鼓励商人进入西域,大量收购西域玉石、葡萄酒、皮毛等特产。
最终的目的让西域对大隋产生依赖,离不开大隋。
虽然不知杨集要如何去具体操作,但这件事若是做成了,便可以掐死西域各国的命脉,将其控制在手!
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战术,对四周异族都适用。
次策能成,大隋不出三十年便能不费一兵一卒的把四围异族吃得死死的!
此之以外,还建议大隋王朝把淘汰下来的武器卖给异族,理由很简单、却很有道理、有说服力。
杨集认为突厥等异族如果无法从境外得到武器,那他们自己会想办法发展采矿业、冶炼业,那里反而使其更加强大,要是大隋给他们开个口子,让他们有了获取武器的途径,反而可以绝了他们自立之心,始终对大隋怀有依赖之心。
这种奇思妙想,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真不知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第165章:不宣而战的战争
奏疏上的“经济战”之概念,以及大致的发展思路,令诸多朝中大臣耳目一新,大有一种豁然开朗、眼前一亮之感。杨集能策划这等闻所未闻、无从借鉴的新战术,已经不是能力的问题了,而是他的眼界已经跳出时代范畴,把流血牺牲的战争引向无形。
一旦赢了,便能不费一兵一卒的令一个国家整体崩溃,而不仅仅只是一支军队那么简单。杨集把这种完全可以执行的战争新概念放在了大隋王朝,的确当得起杨坚那句“宰相之才”。
杨坚站在皇帝高度上,他比杨广、比臣子更能领会到经济战的厉害之处,也更能理解它的价值所在。
大隋王朝建立至今,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南北分裂几百年造成的隔阂和创伤、胡人入主中原几百年留下的后遗症、门阀世家制度几百年的根深蒂固,又岂是二十多年时间可以彻底消泯、彻底融合的?
同根同源同文化俗的国内尚且这么难以弥合,更不要说是文化信仰与大隋不同的西域了。
西域存在环境恶劣、地势复杂、汉胡交错、信仰多样化等等问题,以大隋现在的国力,将之征服并不是难事,难就难在人心的统一难比登天。即便依靠强硬手段暂时统一,一旦局势有变,分崩离析只是旦夕之间而已。
要是按照杨集的经济战模式,步步将西域各国的经济命脉掌控在大隋之手,那么比实际上的占领更加实际一些、更加牢固一些,而且只要带动各国经济发展,尝到甜头的各国国民也对大隋有着天然的亲切之感,届时推广汉语、汉文化更容易让人接受,甚至不用刻意去做什么,他们自己都会主动向大隋学习,而若以武力征服,往往起反作用、往往令人产生逆反之心。
但治国如烹小鲜,杨坚在没有成熟例子、成熟理论、成熟方案可以借鉴前,也不敢贸然推广,以免打草惊蛇。
在他心里,杨集无疑是这个策略的最佳执行人,毕竟这是杨集提出来的战术战法,个中关键窍要恐怕也只有他能明白,若是贸然换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过去,便是磕磕碰碰的摸到一点点门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杨坚不知道的是,这其实便是杨集模棱两可提出经济战这个概念的用心所在;大隋在对付吐谷浑方面,由他带领凉州军民负责军备竞赛,但这东西是以势压人的阳谋,说开了不值一提,随便换个个名将,就能游刃有余的驾驭得了,但是经济战这种凭空出来的战术,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新生事物,这东西的出现,至少能让他在凉州多留几年时间。
这几年时间,已经够他未雨绸缪的在凉州做很多事了。
杨集还不知道杨坚在遥远京城评他为“宰相之才”之余,还决定由他对西域方面展开经济战、武器贸易。他已经离开了“西州”横截城,正在前往庭州的路上。
。。。。。。。
庭州位于天山北麓、金山西麓,东连瓜州、南接“西州”和高昌、西通西突厥、北接薛延陀,天山和金山冰雪融水形成的众多内流河相对而流,充足的水源、肥沃的土地,形成了富饶的庭州三角洲。
迁移至此的十多万户灾民尽皆成为庭州百姓,按一户五口算,总人口高达五十万。朝廷为了便于管理,在庭州三角洲置县有五,除了州治天山县,还有天池、轮台、金满、金蒲四县。
庭州的气温可比火焰山低得多,跨过天山,便给人一种从春天忽然进入冬天的感觉,好在大部队有所准备,倒也不至于受冻。
天山县城所在之地即是后世的乌鲁木齐,交通四通八达、十分便利,只是杨集的大军到了天山县时,这里却已经被冰雪覆盖了好几天。
呼啸着的凛冽呜咽声,仿佛野狼在山巅发出凄厉嚎叫一般,原本风是无形的,但由于裹挟着雪花,却叫人仿佛看出了它的形状。
好在庭州三角洲地势起伏悬殊,山地面积广大,南部和东北部高,中部和北部低,且外有天山、金山,内有诸多高低不一的山峦,这些大山发挥了遮拦风雪的作用,使暂住在帐篷之内的百姓可以免遭白灾的伤害。
只不过百姓们初来乍到,哪怕他们没日没夜的修建城墙,但也只是修好了西城墙和北城墙,东南两面只有当墙基的夯实了的沟壑,李靖为了帮助百姓们躲避风雪,干脆在以冰墙把四面城墙连接起来。
冰墙是早在汉代以前就有的避风雪之法,每当遇到严寒天气,北方游牧民族就把积雪堆成墙,浇上水就形成了可以挡风的冰墙,同时还能用来御寒、防敌、防狼。
石、冰城墙围城的城池之内布满了一顶顶毡帐,由于本来就是灰白色,这时再蒙了一层白雪,几乎与天地同色,如果不走近了,根本无法发现这是一顶顶帐篷,厚厚的积雪虽然有压塌帐篷的危险,但帐角和帐顶有一定量的积雪,同样可以封死一切缝隙,让帐中十分暖和。
百姓早已从山上砍伐大量木材,从早到晚从不停歇地生火,使帐内暖意融融,不受风雪侵害。牲口圈虽然也进行了紧急的保护,可还是冻死了些牲畜,不过微量的伤害,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药师,说说你和尧将军的打算吧!”中军大帐内,帐门大开着,蓬乱的雪花从门帘和头顶上,火塘里的火焰红通通的,杨集目光看向了加柴火的李靖一眼。
“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那我就先从民生说起吧!”李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在裤子上擦了一擦,点头道:“我们按照殿下吩咐,在天山县安三万两千户,其他四县各有两万户,每个县城的格局呈‘开’字形,百姓在‘开’字下方的帐篷之内居住,那也是他们未来的宅基。我和尧将军的意思是先把城墙、学舍修好,然后发动百姓去开荒田、挖水渠,官邸和百姓的房子留到最后来修。这么安排下来,明年还有一季收获,即便还不够吃,但是需要从内地运来的粮食也相应的减少一季之量。至于房子嘛,百姓们其实也不着急,他们认为有个遮风避雨的就够了。”
“有道理!”杨集深以为然的点头,示意李靖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要说的就是与江山社稷息息相关的军事了!”李靖沉吟半晌,说道:“庭州地势平坦,除了东部的伊州之外,可谓是三面皆敌,在防御上存在极大的麻烦,我们准备按照县乡里的区划方式来建立建立防御体系,那就是斥候、烽火台、戍堡、军镇、县城五级,而主战之军,则驻扎在两县之间的城镇结合部。殿下以为如何?”
“不错啊!”杨集笑了笑,说道:“老巢有五十多万人口,自身安全是重中之重。”
“那我就放心了!”李靖笑着说道:“实不相瞒,我和尧将军本来还担心殿下说久守必失,怪我们保守呢!”
“怎么可能呢?”杨集哑然失笑:“我又不是战争狂人,比你们还热爱和平。”
“……”李靖摇了摇头,他都不好意思拆穿杨集,想了想,采取了迂回的方式来说:“大湖区是步迦可汗在东/突厥的老巢,他为了缩小防御线,将许多部落都搬迁了过去,战前总人口足有两百多万人。可如今,我听说加起来不到一百三十万人了,而且剩下一大半是女人。”
“我滴娘唉!”蹲在火边煨酒的薛举瞪大了眼睛,惊骇的看着杨集,难以置信的说道:“公子,我怎不记得我们杀了这么多人?”
“是啊!”尧君素也说道:“除了一开始杀得多一点,到了后来想找落单部落都难,我们前前后后灭掉的人,加起来恐怕连二十万都勉强,如今药师你却说大湖区的人被灭了六七十万人,你这是怎么算的?”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杨集倒是看得很透:“我们虽然没有杀多少人,可是我们却把牲口杀光、粮食和过冬帐篷烧光,他们吃光牲口的尸体以后,就饿死了、冻死了,还有一部分是为了夺取过冬物资,自相残杀而死。不过说起来,这些人虽非我们所杀,但却是因我们而死。这就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正是如此。”李靖笑吟吟的点头。
薛举有些疑惑道:“这么说来,如果我们每年去杀几回,异族岂非绝种了?”
“理论上是这样。”杨集明白李靖是在迂回的反驳自己的“热爱和平”;念头一转,笑着问道:“我已经有很久没有关注大湖区了,那边情况如何?”
“三国纷争。”李靖笑着说道:“西北部是薛延陀、东北和东部是阿史那怀德,南部是慕容鲜卑为主的部落联盟,他们三足鼎立之势已成,但是大胡区之外又有东西突厥、契骨、大隋等等,使这三支力量各有顾虑。所以我以为可以与他们联系了,强化殿下所说的胡人向隋之心。”
杨集知道李靖是出征可为将帅、入朝可为宰相的人,他想听听李靖的意见,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根据殿下以前提出的经济战、金融战等理念,得出了几个想法。”李靖笑着说道:“首先是利用庭州、伊州、瓜州、甘州的地理优势,在边境开设集市,以加强大隋与周边胡人的商贸往来;但正如殿下所说,自发学习远比强迫容易一些,推广也会更快。所以我们在与胡人交易时,不管胡人的丈量、重量、钱币如何,但始终都用大隋的方式称斤论两、买卖货物,最终再以隋五铢支付,卖货时,也只收隋五铢。胡人不想被坑骗,就要去了解和明白大隋的度量、文字。”
李靖看了杨集一眼,有些犹豫的说道:“其次、可以吸纳一些优秀的胡人加入隋籍,如果胡女嫁入大隋,也会成为我大隋子民,但是我大隋的女子如果嫁给胡人,则不再享有我大隋子民的权利,只是这一点极有可能激化矛盾……”
“不管这些!”杨集挥手打断了李靖,说道:“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难处、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需求;要是考虑太多、顾虑太多,只会束缚了我们的手脚,于以后也不利。所以我们根据当前的形势作出相应对策,是合情合理之事。至于以后,以后再说吧。”
“喏!”李靖点了点头。
杨集淡淡的说道:“你的第二个想法很好,但是太过被动了,我们应该根据大湖区当前的局势,主动出击。”
众人听到“主动出击”四个字,都看向了杨集。
“我说的是贸易,不是打仗!”杨集无语的看了大家一眼,苦笑道:“我们将要建立的集市中,以后开设奴隶行,用来收购胡人奴隶,一个成年男子可以换到价值一匹马的粮食、一个女人可以换价值一只羊的粮食,具体多少,酌情来定。这么做的目的有三个:首先是向各部释放和善的讯号,大隋不仅不打他们,还愿意帮助他们度过寒冬,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粮食,所以他们需要用奴隶来换;其次、胡人信奉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战争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吃饭睡觉一样,当他们寒冬难过,又见到俘虏也很换钱,有利可图之下,定然向弱小部落开战,然后将俘虏拿来换钱、换粮;第三、在高利的蛊惑之下,他们自然天天打仗,长此以往,胡人虽然有了钱,但却越打越弱小,这对大隋而言,自然是好事。”
“买来的奴隶,男人用来当苦力,比如说修路、修城池、垦田、挖矿,饭食只需保证他们不死就行,这样就能为我们省出更多劳力去从事其他行业。而女人则作为奖励,送给有功将士。至于买奴隶所需钱财,我们先行支付,等他们开出矿、铸出钱,我们非但没有亏本,反而还能赚到钱,此之以外,还有平坦笔直的道路、高大坚固的城池、便于灌溉的水渠。”
众人看着神色平淡的杨集,听着平淡话语中的内容,却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以他们对胡人秉性的了解,当胡人见到有利可图之下,肯定照着杨集这套路自相残杀。最终就像杨集所说这般,如果胡人真的抢弱小部落的人卖给大隋,还真是不计酬劳、无须抚恤的优秀士兵。
他们突然之间对胡人生出一丝同情之心,这简直就是被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不对,杨集压根什么都没做,是他们自己把自己给卖了,然后还帮人数钱。
这种办法虽然没有屠胡令那么干脆,但论及长久伤害的话,却比屠胡令更有效。至少,大隋不用损失什么兵力。此消彼长之下,胡人最后还有多少人?
这方式、这手段,实在太狠了!
“表兄的设想虽好,可胡汉之仇不是那么好解决的,如果将女奴都许配给有功将士,她们会不会把将士们杀死在床上?”年少的独孤平云对于胡人的习性了解不多,他说完以后,补充道:“反正我是不敢要的。”
众人尽皆大笑起来。
杨集接过薛举递过来的酒杯,喝了一口温热的酒浆,笑着向独孤平云解释道:“女子在草原等同于货物、牲口,是可以当做奴隶来买卖的物品,她们对原有部族产生没有什么归属之心。要是嫁给大隋士兵、大隋光棍,便有了一个安稳的家。这对她们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是仇视大隋的成年男子,已经有了完整的思想,如果将成年的男**隶纳入大隋户籍,他们会将仇恨的种子一代代的传播下去,迟早会爆出巨大的威力。而我大隋不缺人口,但缺劳力,所以他们只能当劳力、苦工。当然了,在压榨男奴劳力之余,也可以适当挑些表现好的人加入大隋,他们看到了希望,更卖力为我们开矿、开路。”
“而何妥为首的‘直道署’在修直道时,于焉支山发现了好几个石炭矿、金矿;工曹在祁连山山脉中段、西段,也找到了几个金、铜、铁矿,从这些地方开采出来的矿石品相相当不错,但需要大量人力开采。如果雇佣凉州青壮开采,工钱加上粮食,将是一笔巨大开销,如果把那些俘虏拿去开矿,又会影响到直道的进度。所以比起雇佣大隋百姓挖矿,还不如直接从这边购买奴隶,这样一来,不但可以加剧胡人之间的冲突,也能减轻庭州、伊州的防御压力。”
李靖看着杨集笑道:“接下来的奴隶买卖将会接受以成年胡人为主?”
杨集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不过大湖区现在陷入了严重的粮食物资危机,且女人多于男人,我们这时去买女奴隶的话,定然不会花费多少钱粮。”
“其实手段也可以更加柔和一些。”李靖叹息道:“等四门学、县学、州学学堂开了,我们可以吸纳胡人的孩子来学习,从小灌输汉家理念,百年之后,这四周自然便是我大隋的牧场。”
杨集摇了摇头道:“柔和的教化手段,短时间内不但没有效果,反而促使胡人有了忠君爱国思想,这对大隋可不是什么好事。而我更担心的是,以后有人以此为据,说什么‘天朝上国当以仁为本,番邦小国需以教化为上’,如果这样的话,必将弱化我大隋的尚武之风、铁血之风。而一个国家如果没有尚武之风、铁血之风,再怎么繁荣昌盛,也只是别人眼中的肥肉。”
“我活不到你说的‘百年之后’,也无法保证这种理念以后还会执行下去,所以趁现在还年轻,先以激进的手段做出些成绩,效果好的话,支持这种政策的后人自然很多,支持的人多了,这种政策才能继续使用下去。当然了,如果我们买来的女奴隶带来了十岁以下的小孩子,我们也可以将之思想混沌的孩子收入学舍,与大隋的孩子一同接受汉家教育。”
李靖心悦诚服的行了一礼:“殿下目光长远,李靖佩服。”
“大家都是自己人,用不着说这些客套话。”杨集看了李靖一眼,笑着说道。其实李靖各方面的资历都不够;他之所以能够当上庭州刺史和总管,一方面是庭州为大隋新入手之地,四处皆敌、远离内地不说,而且又有几十万灾民拖累、一切都要从零开始,所以世家门阀、朝中大佬看不上这里,也担心自己的子侄把庭州搞砸了,这才没有人争刺史、总管等职。另一方面是杨集自己大力推荐。
而今,李靖算是卫王系的核心成员之一了,只要杨集自己顶得住政敌们的进攻,巍然不倒,那么李靖就跑不掉。
杨集沉吟半晌,又说道:“庭州自汉以来便是丝绸之路北道必经之地,如今西当突厥、北当薛延陀、南抵高昌,你们安顿好百姓以后,就在边境择地兴建贸易之城。至于奴隶贸易这方面,可以先行展开了。”
“卑职遵命!”李靖躬身应命,他听杨集详细的说了这么多,不仅明白奴隶贸易是经济战重要要的一个环节,而且也没有什么心理压力了。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来搞这奴隶贸易,远的不说,庭州北部的薛延陀、西部的西突厥、南部的高昌国,必将得被他洗刷一遍。
杨集吃过“军神”、“西秦霸王”的亏,心知李靖这家伙还不是“出将入相”的水平,现在还不能以军神、宰相的眼光来看待他,于是又不太放心的吩咐道:“奴隶贸易是可以做,只不过庭州周边各国各族相互征伐、相互牵制,这情况对我大隋、对庭州百利而无一害。你在吸食他们潜力之余,也不能逼得太紧,免得他们抱团取暖。所以你在需要的时候,可以适当的给他们一些甜头。”
“喏!”
第166章:当头棒喝
寒冬中的天山北麓冰天雪地,鹅毛大雪从灰蒙蒙天空飘落,原野和山峦仿佛覆盖一层雪白的地毯,一棵棵大树也仿佛披上了一袭白色的长袍,天地格外静谧。用来充当庭州官邸的中军大帐,杨集和李靖等人尤在商议庭州之事。
李靖笑着说道:“公子的奴隶贸易一旦执行起来,域外各族、各部必将乱上加乱。”
杨集喝了一口酒,笑着说道:“他们越乱,使我们的奴隶贸易越容易获得奴隶;他们打得越凶就需要越多的兵器、粮食、药材、布匹,为了壮大自身实力,他们会想一切办法掠夺资源,而各大势力之间的部落为了族人生存下去,彼此之间也会开战,也会掠夺周边部落的战马、人口来换取生存物资。对于我们来说,域外越乱,形同虚设的庭州受到的波及就越小,这也让庭州在未来很长一时间内有安宁的外部环境来发展,等庭州五城和你设想中的五级防御体系建立起来,就算有朝一日,我们都不在凉州了,庭州也自保有余。”
“这办法就是用胡人的血肉、血肉之躯,来滋养我大隋、建设大隋。”李靖目光一亮,他已经彻底领会到杨集的战略意图了。
杨集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说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薛举说道:“如今我强敌弱,我大隋为何不一鼓作气,将周边都占领了呢?”
“歼敌容易,治理难啊!”杨集叹息一声,说道:“以我当今的疆域而言,已经达到了人口、粮食、行军速度的极限了,比如说,要是交州有人造反,当消息传到关中时,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如果再从关中调兵过去,说不定反贼已经占领了整个交州了;而在西方,我大隋的影响力、威慑力也只能延伸到西域一带,再远,就存在鞭长莫及的危险了。”
“要是某个地方发生战乱,如果军队超过一百天还不能入场的话,基本上是极限了,我将这个极限称之为帝国极壁。超过了帝国极壁,要是再继续扩大统治范围,其结果也不过是军队撤走之后对方就反了。所以我们对于这些无法实际掌控的地盘,与其空泛的去占领、到处竖敌,倒不如留下广阔的空间给他们自己厮杀,我们只要从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去施加影响即可。”
史上也有突破帝国了极壁的王朝,不过那种突破,其实是被征服者给碾碎的次数多了,直接就放弃了挣扎,之后,这些突破了帝国极壁的帝国单凭以往的战功就能令其不敢反叛,哪怕军队入场时间是一两年时间都无所谓了。但是对于封建王朝来说,要做到这种程度,可不是一般的困难。
以大隋当前的实力、反应速度,要是盲目追求大地盘、大疆域,非但不是好事,反而成为巨大的负担和累赘。
而杨坚为了加强朝廷对各地的统治和控制,这些年一直不断修官道、完善驿站体系,一点点的缩短东西南北的行程,这其实也是向帝国极壁发起攻势,不过攻克的对象是内部极壁,而他准备兴建的“关中—瓜州”直道则是内外兼顾的攻势。
“卑职明白了。”众人默然点头,杨集说的话通俗易懂,十分透彻,大家都能理解。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阵吵嚷之声,众人同时皱起了眉头,李靖见杨集没有说什么什么,便知道他是让自己这个庭州刺史、总管来管,当即厉声问道:“何人在外喧哗?”
不一会儿,一名青年官员大步入内,躬身向杨集和李靖行礼,说道:“启禀大总管、李刺史。是天山县陈敏县丞抓了一个逗留在城内的粟特商队。”
“为何要抓捕粟特商队?究竟发生了何事,详细说来?”庭州位于丝绸之路北道,是粟特人前去东/突厥、契丹等地经商的要道,有人从这里南下伊州;也有人到了甘州大同城北部,沿着居延泽和弱水南下,进入大隋经商,当他们听说天山县将会成为庭州州治,一些对商业十分敏锐的粟特人便准备在此布设店铺、中转站。由于他们安分守己,并且带到了许多官员和百姓所需之物,所以李靖也没有多加理会;此时听说县丞把粟特人都抓了,心中大为惊讶。
青年官员说道:“听县吏说,是巡城军在巡逻途中,有百姓说今天来的粟特人把他们的女儿抢走了,于是巡城军封城搜索,将这支商队全部抓了过来。”
“有这等事?”杨集听到“他们的女儿”五个字,神色为之一冷,把酒杯放在桌子上,起身道:“走,出去看看。”
一行人步出‘州衙’大帐,向‘县衙’方向走去。
。。。。。。。。
粟特人生活在西突厥掌控的中亚地区,从汉朝至今,一直
沿丝绸之路往返东西,主要商业活动内容是从中原购买丝瓷纸药茶,而从西域运进体积小、价值高的珍宝,如瑟瑟、美玉、玛瑙、珍珠等。由之形成许多粟特城邦小国,他们以姓氏为国名,比较出名的有康、安、史、曹、石、米、何、罗、白九国,中原人习惯称这九国为“昭武九姓”。
天山城这支粟特商队来自遥远的康国,他们由一百余名商人、两百多名驼夫兼护卫组成,共有骆驼八百多头。他们满载着西方的宝石、香料,不远万里来到大隋换取了丝绸和瓷器、茶叶、纸张。
尽管遇到了大雪来袭的天气,可是以精通业务、善于筹算、吃苦耐劳、谙熟各国语言著称于世的粟特人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再加上他们的骆驼也不避风雪、风沙,所以在天山县补给饮用水之后,就匆匆忙忙的西行,准备去西边的天池城投宿。然而就在他们出发之际,却被大队隋军连人带骆驼的赶到了县衙之前。
“卑职见过大总管、李刺史。”当杨集、李靖等人赶到,县令袁辅、县丞陈敏带着几十名百姓上前行礼。
“嗯!”杨集面沉似水的看了他们一眼,向哭哭啼啼的百姓问道:“我是凉州大总管杨集,你们的女儿都被这些人抢走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回禀大总管,我被抢走的是孙女,不是女儿。”一名老汉哭着说道:“就是一个时辰前,有两个胡人到我家问哪里有泉水,我正好在编粪箕,便好心让小孙女带他们去找井,可是她一去就不再返回了,小老儿到处找也找不到人,这些今天才来的胡人也不见踪影,于是我只好求将士们帮忙。到了这里以后,才知道这些乡亲也和我一样,大家要么是丢了女儿,要么是丢了孙女,情况也和我遇到的相似,而这些胡人冒雪赶路,肯定是他们做贼心虚,企图逃逸!大总管务必为我们做主啊。”
“老丈尽管放心,我一定为你们做主。”杨集目光看向陈敏,问道:“今天就只有这支商队吗?”
陈敏连忙答道:“回大总管!今天正是只有这支粟特商队到来。”
杨集又问道:“有没有人逃走了?”
陈敏说道:“卑职接到消息,便令人关闭了城门,并且在城池中段抓住了这伙人,他们根本逃不掉。”
“干得漂亮!”杨集称赞一声,带着众人走向将士们团团包围的粟特商队,高声命令道:“统统把货物卸下,接受检查,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在雪亮的战刀、上弦的连弩面前,这帮粟特人不敢有丝毫怨言,乖乖的从骆驼上卸下货物。
冷眼旁观的杨集发现十几名胡人将十几头载着大箱子的骆驼牵到最边上,不待他说什么,旁边的薛举也发现了异常,他低声说道:“公子,被抢走的孩子恐怕就在这些箱子之内。”
杨集点了点头,沉声道:“你带十几兄弟上去,把这些人给我拿下。记住,动作要快,不能给他们挟持人质的机会。”
“喏。”薛举将十几名侍卫召集起来,交待清楚,便向那十几名胡人走了过去。
薛举踹了一名胡人一脚,大大咧咧的说道:“狗东西,箱子里头是什么?”
那名胡人连忙陪笑道:“里面都是精美的瓷器,请将军多多包涵。”
“什么瓷器?我看是武器才对。”薛举继续为侍卫们争取时间。
那名胡人掏出一把金币,塞给了薛举,陪笑道:“将军说笑了,我们是堂堂正正的粟特商人,常年往返东西方,对于大隋的规则十分了解,怎么敢私自贩卖武器呢?”
“是吗?”薛举佯装接钱,一拳重重的打在那胡人的肚子上。
“呕呕!”那胡人噗通的跪在地上,肚子痛得连苦胆水都吐了出来。
随行侍卫见到薛举动手,也瞬间出手,将这些明显有问题的胡人制住了。
另有十几名士兵一涌而上,将骆驼上的箱子卸下,用刀把锁斩下,这群胡商脸色顿时变得一片惨白。
一名士兵扯开上面羊毛毡,回头大喊:“大总管,找到了丢失的孩子了!”
杨集在一队侍卫的护卫下快步走了过来,他向箱子瞧了一眼,只见里面蜷缩着两个昏迷不醒的小女孩。
“大总管,这里也有!”
“大总管,这口箱子也有两个孩子。”
“……”
将士们纷纷有了发现,二十多只箱子都有被药晕的小女孩。
“怎么可能?”
“呸,真是道德沦丧的败类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使众多胡商目瞪口呆,发出一阵阵惊呼,一个个以流利的汉语谩骂,企图划分界限、置身事外。
“证据确凿,还装什么清白?”杨集被胡商们无辜的惊呼气得肺都差点炸开了,他现在连一个异族奴隶还没有弄到手,自己这边就被这帮粟特人贩子偷了几十个孩子,脸色铁青的怒吼道:“把所有胡狗都抓去中军大帐接受调查,所有箱子都要打开检查一遍,我倒要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
第167章:朱粲的正确用法
天空昏暗,风雪呜咽,鼓动的风和大雪几乎将天山县的一切都湮没下去,能见度不足数丈,寒风卷着细细的雪粒扑面而来,叫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但是在这暴风雪中,州治之前还夹杂着一阵阵喧哗,放眼望去,到处是激动的大隋百姓,纷纷嚷着要活剐偷小女孩的粟特奸商。
粟特商人有三种,一种在中原生活多年,不仅加入了隋朝籍,还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和隋朝普通商人一样娶妻生子、置办产业,但这些粟特人依然在大隋各地经商,开得最多的是珠宝宝、胡人酒肆、胡姬青楼。甚至有人还当了隋朝的官,比如说何稠、何妥,他们的先祖来自粟特何国,已在大隋定居几代了,除了相貌还有粟特人特征之外,其他方面与汉人毫无异处。
第二种粟特商人是两头开店,在大兴开间珠宝店,专门卖来自西方的商品,然后又在粟特商开间瓷器绸缎店,卖中原商品。这类人已经接近于被同化了,他们生活在战乱不乱的中亚,一旦风势不妙,就会跑到大隋定居。
最后一种粟特商人常年往来于丝绸之路,他们将粟特金银珠宝、波斯地毯、罗马金银器、大食香料运到大隋,又将丝绸、瓷器、纸张、药物运回西方,他们一般不会在大隋呆太长时间,一般是把货物直接卖给定居于大隋的粟特人,或是像独孤敏这种背景深的大商,前者是信仰相同,而后者能够在大隋给他们提供便利。
前两种因为身为大隋子民、半定居大隋,显得比较安分守己,能够很好的遵守大隋法度,而后者就没有那么讲规矩了,只要有钱赚,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偷女孩的粟特人便是属于后者,他们打算偷去粟特当歌妓养,等她们长大了,要么卖个好价钱,要么用来当结交西方权贵的礼物;要么是开间青楼,让这些女孩用才艺、身体给他们赚钱,这与他们带到大兴城的胡姬是一个道理。
“你叫什么名字?”大雪中,杨集冷漠的看着被带上来的商队首领,这人头戴卷檐虚帽,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回大总管,我、我叫康思顺,是这支商队的首领,我们是、是粟特康国人。”
康思顺的声音很小,语气也哆哆嗦嗦的,他跪在杨集面前哀求:“我们在大隋京城和康国都有店铺,经常往返于东西双方,向来遵守大隋律法,从来没有贩卖小娘和禁物。而这十七人,是新加入我商队中的人。只因我们粟特商人有互助之约定,所以将他们带来了,谁想到他们这么不讲规矩。那是他们背着我们三人所为,求大总管饶我们一命。”
杨集没有理会康思顺,而是向大步走来的李靖问道:“除了孩子,还检查出什么没有?”
李靖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了,虽然他们身上都有战刀、匕首,但人手一套,属于正常范畴。”
“我知道了!”杨集目光看向康思顺,冷冷的说道:“我不会杀你们!但是你身为商队之首,连自己的同伙都看不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些财富、骆驼都没收了。你有意见吗?”
“我、我、我不敢有意见。”康思顺心如刀割一般,心中恨透那些害了他们的奸商;他知道钱财以后还可以赚,但是命却只有一条,如果敢不同意,就算杨集没有杀死他们,也被同仇敌忾、神情激愤的天山百姓活活打死。
“你这些货物和骆驼值多少钱?”杨集又问。
康思顺心中迅速盘算了一下,说道:“回禀大总管,折成黄金的话,这些货物在中原的价钱是四千六百多两,如果到了粟特那边值一万三千多两,到了波斯那边,可以卖到三两多两。”
“暴利啊!”杨集目光看向康思顺,说道:“看来你在康国一大商贾,要是你弄来十多匹大食宝马卖给我,我可以将这些货物还给你。你能办到吗?”
“我可以办得到!”康思顺脸上闪过一抹喜欢之色,大食宝马在大隋物以稀为贵,经拥有大食宝马权贵的炫耀,其他人才将之视为宝物,最终成为权贵人家的门面之一,这也使粟特人卖出了天价,事实上,大食马在大食那边虽然也稀少昂贵,可稍作运作一下,康思顺百多匹都弄得过来。
而精明的粟特人善于投附一方政治势力,要么通过这方势力取得一定的政治地位,要么借这方势力行事,从而有利于商业活动的开展。而康思顺恰恰是这类人,他对大隋皇族、权贵知之甚详,不仅知道杨集在皇帝、太子心目中的地位,而且知道他独揽凉州大权,只要他没有愚蠢的造反,未来的几十年的地位,几乎无人能够撼动,如果可以和这种大权在握、且与丝绸之路息息相关的亲王搭上关系,休要说是卖给他十几匹大食宝马了,便是白送,康思顺也乐意。
“起来说话。”
“谢大总管。”康思顺顺势起身,他小心的看了杨集一眼,问道:“这些违规的人,能否交给我来处置?”
“按照我大隋的规矩,但凡异族,胆敢向我大隋百姓亮刀,只有死。这些人偷了百姓的孩子,等于是向我大隋开战。”杨集淡漠的扫了那些五花大绑的胡人:“我大隋讲究信义经商,只要你们在大隋境内遵纪守法,大隋的律法就会保护你们,但是这些人既然背弃信义、目无法纪,自然没资格存活于世。来人!”
“在!”薛举带着两名亲卫上前。
杨集吩咐道:“去把朱粲等人叫来。”
朱粲等十八名厨子,苦练公孙桓传授的九式刀法近一年,他们不仅要进行体能训练、与侍卫一起对打,而且还被死士带去山中剿匪,已经从厨艺精湛的厨子变成了合格的侍卫,朱粲这家伙头脑灵活,已经成了玄武卫的一名率领,手下有二十个兵。
杨集此次出巡,便把他们带在身边,有这伙人在,桌子上从来就不缺美味佳肴;只不过他们奉命保护萧颖等女,此时不在这儿。
“喏!”薛举疑惑的让亲卫去叫人。
不一会儿功夫,朱粲带着他的小队奔跑而来,行礼道:“参见公子。”
“胖子,你们的生意上门了。”杨集指着那十多个粟特人,脸上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这些人偷了几十个女孩,当施以剐刑,你们把这些奸商给我削成肉片。”
“遵命!”朱粲咧嘴一笑,他虽然变成了肌肉男,可听着“胖子”二字,却是倍感亲切。
他们也不用渔肉之类的刑具,上前就把那些奸商四技打断,解开绳索、剥去衣服,而后在康思顺等胡人终止的目光,取出小巧而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的将这些奸商身上的皮肉剜了下来。
地上的鲜血流了一地,一片片薄如蝉翼的肉片落到地上,瞬间冻成了“u”字形,煞是鲜嫩可人。
奸商和他们自己的随从的凄厉惨叫声从一开始是咒骂,到最后已经是虚弱呜咽求饶,整个施刑过程一直持续到天黑,在打着的火把下,这些粟特奸商找不到一块完好皮肉,这些人受刑一个时辰就咽了最后一口气,但朱粲等人还是严格遵照杨集的命令,将刑罚做完。
康思顺和他的随从也没散去,他们虽然在丝绸之路上也杀过不少人,但从来没有见过杀人还能这般残忍、这么充满暴力美感,一个二个都吐了,心中对隋军的恐惧,经过这场行刑几乎融到了骨子里。
行刑完毕,杨集深吸了一口气,向康思顺说道:“你们带胡姬、胡女入境,我绝不干涉,但是你们不能带大隋女子出境,这是不能碰触的原则,谁敢谁就得死。”
“呃……是!”康思顺有些神经质的跪了下来,经此一事,他对杨集的恐惧已经融入到骨子里了。
“放心吧,我大隋对于遵守律法的粟特商人十分欢迎,如果你们受到不公正待遇,律法也会保护你们。”杨集也没叫他起来,只是淡然道:“希望你回去以后,多多宣传大隋的法度,免得你的朋友自误。”
“会……会的。”康思顺结结巴巴的道,此刻就算借他千个胆子也不敢说不。
“我们走!”杨集挥了挥手,薛举和朱粲迅速带着侍卫跟着杨集而去。
李靖将此间事交给尧君素处理,也跟了过去。
“噗嗵”直到杨集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康思顺又颓然的跪倒在地,一股腥臭的味道在他四周弥漫。
。。。。。。
横行大隋天下的奴隶买卖,杨集没能力、没办法干涉;实际上,就算朝廷强行废除奴隶贸易,奴隶也未必感恩,只因每到颗粒无收的灾年,在籍百姓连口粥都吃不上,而奴隶却在主家资助下,活得相当安逸,而平时,奴隶背靠主家这棵大树,根本不用担心受到官员欺负,就拿杨集家里的奴隶来说,就算给他们放良,他们还未必愿意当朝廷的百姓。
对于国内的奴隶,杨集管不了,可是他却管得了这些胡人,只要管好关口,大隋女孩至少不用去西域、西突厥、波斯为奴为妓,而与有口饭吃、有人性得多的大隋主家相比,那些地方却是真正的野兽,他们对于奴隶一刀了之还算是好的,恐怖之处是让人生死两难。
杀鸡儆猴!
这十多名胡商和他们的随从显然是不够的,最重要的还是立规矩,唯有如此,方能彻底斩断他们的魔爪。
“表兄,粟特人积攒了巨额财富,并形成了以家族为主的成熟的商团,他们远离家乡,沿着贸易路线不断开辟自己的贸易节点,同时也透过他们的财力和军力来影响和联结当地政治势力,为自己谋取更长远的政治安全甚至商业垄断之权。如射匮可汗,便是依仗粟特人的军力和财力起家的,而他们得到的便是对领地的绝对的治理之权,并利用自身积攒下来的人脉优势垄断了对外贸易。若非如此,射匮可汗岂有今天之势啊!”
独孤平云说道:“这种人眼中只有真金白银,毫无廉耻之心,今天发生之事可见一斑。卑职建议永久拒绝这些胡商入境。”
“意气之见。”杨集摇了摇头:“他们的人脉、财力、物品是我大隋所需,他们运走了大量了丝绸、瓷器、纸张、药物,对于这些行业的繁荣发展起到了巨大作用,岂能因为一小撮败类把大多数良商拒之门外?做事,目光要看得长远一些。”
独孤平云担心道:“我担心会有更多商贩效仿。”
“商人图利惜命,粟特人从遥远的西方的而来,目的是赚钱,只要立了法规、并在边关严加检查,同时鼓励客栈、酒肆举报,在严法和重重监督之下,谅那粟特人不会继续干这样违法之事。”杨集说道:“而且他们带去的女孩,需要花费心血和财力栽培方能成才,十五六岁之前,是不能帮他们赚钱的,如果死在路上,那更是白忙活一趟。所以不管是从个人性命上说,还是眼前利益上说,当人贩子都不合算,而粟特人是聪明的商人,且都是有家业的人,自然会选择符合他们利益商品。”
“我明白了!”独孤平云点了点头,他知道粟特人“父子计利”,因之不存在大家族制度,而盛行父系小家庭制度。但是另一方面,男子成年后就就必须脱离家庭,独自去经商谋生,开始与父母、兄弟别离分居;父子、兄弟之间如发生利益纠纷,直接就去见官,粟特男人因此十分自私刻薄、人情味极淡、更没有什么忠君爱国之念,他们对于金钱的喜欢超过一切,父亲喜欢女儿多于争家业的儿子,如果不死,儿子休想知道父亲有多少家产。
一旦有了家业,也等于有了牵绊,然后惜命怕死,生怕自己打拼的家业来不及享受就死了;这些远道而来的粟特大商人,几乎都是“成功人士”,对生命的珍惜程度,远比普通粟特人高,让他们继续冒生命危险去做不法之事,几乎是很难的。
众人又商议了一番庭州的发展方向、以及关防问题,杨集一一解决之后,便纷纷散去。
第168章:夫妻夜话
天山县只修了两面墙,官员、军队、百姓都住在帐篷之内,杨集也别指望有房子可住,不过李靖、尧君素在修冰墙之际,也修了许多冰屋御寒,先修四面冰墙,然后架起帐篷,既能御寒,也不怕帐篷被大风卷走,还别有一番雅趣。
随着杨集回来,划来给他住宿的院子顿时热闹了起来,坐在门口雕冰雕的萧颖听到踏雪声,透过门帘向外面一看,顿时喜滋滋掀开帘子,迎了出来。她捧着一只冰兔子送到杨集眼前:“郎君,这是我雕的兔子,你看如何?”
杨集接过她手中的冰兔子,这只冰兔子雕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忍不住赞道:“雕得像真的一样,谁教你的?”
“是如眉姐,她雕出来的小马,像活了一般。”萧颖听得爱郎夸赞,脸上的笑容也更加欢欣。
杨集心中倒是不以为奇,柳如眉心灵手巧,能把一个人化妆成另外一个人,雕冰雕还不是手到擒来?将她脸上的凌乱鬓发整理好,笑着说道:“等会好好欣赏你们的作品,现在先吃饭。”
萧颖连忙说道:“饭菜都准备好了,就等郎君了!”
杨集牵着她冰凉的小手步入充当堂屋的冰室,堂屋分为里外两间,里间是吃饭的餐厅,而外间摆两排十分粗糙的书架,细细一看,顿时乐了,只见各种栩栩如生的冰雕动物放在空空荡荡的架上,一个个活灵活现、左顾右盼。
杨集把兔子放在架子上,步入里间,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给人的感觉仿佛是两个世界一般,外面寒意袭人,里面却是暖意融融。
宽敞的厅堂因为只有桌案、马扎、当衣架的半截树干,显得十分空旷,桌子中间有只下方上圆的陶锅,下面的方形小门塞着烧得旺旺的木炭,上边圆形陶锅沸水滚滚,热气腾腾,汤里已经雪豹脊骨,还下了姜、蒜等佐料。
配菜也很丰盛,素菜有干笋、干菇、鲜木耳、萝卜片、山药、冻豆腐、油菜、菘菜;荤菜就更多了,鹿舌、鸡脯、驼峰、豹肉、羊肉、雪鸡等等应有尽有。
然而菜肴都准备好了,但却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柳如眉也不在,杨集见里面太热,便脱下了外套,挂在树干的枝杈上,问道:“娘子,她们几个呢?”
“她们在厨房匆匆吃好,就兴高采烈的跑去挖鱼了。”萧颖也将厚厚的外套脱下,笑着说道。
“我只听说挖野菜、挖竹鼠,从未听说挖鱼。”杨集好奇的问道:“她们又不是猫,大晚上怎么挖鱼?”
萧颖笑着说道:“我们白天看到有人在冰冻的河面上挖个洞,鱼就自己跳出来了。她们觉得好玩,所以安顿下来以后,也去试了。”
“我听说辽东那边的人好像也是这样挖鱼,他们把鱼开膛破肚以后再用海水腌制,然后烘成鱼干!”杨集闻言失笑:“你怎么不去?不想去吗?”
萧颖睫毛的抖动,美眸有一抹温柔的笑意,轻声对杨集说道:“我是想去,可我更想陪郎君。”
杨集心神巨震,感觉这幸福来的沉甸甸的,突然张开双臂,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低头在她晶莹粉润的唇瓣上啜了一口。
“又占我便宜!”萧颖耸了下瑶鼻,可掩不住嘴角的开心,眉宇间漾着春意秋波,美艳不可方物,可随着原先揽在腰肢上的手不安分游走,连忙推拒爱郎,羞窘的说道:“郎君,快放开我,我们吃饭。”
虽然搂搂抱抱了无数次,可这妮子极度不堪挑逗,剪水双瞳朦胧似醉,娇娇弱弱的动人模样,反而愈发凸显出勾魂摄魄的妩媚之色。
杨集在她的额头上亲亲一吻,温柔地替她梳理了下额前发丝,这才松开手,入座吃饭。
挟着几片鲜嫩的肉片在沸水中滚上几滚,在茱萸汁里蘸一蘸,格外开胃。
杨集今天初来乍到,就商议庭州发展大计,之后又处理了粟特奸商,感到十分心累,如今和爱人温存了一会儿,又将一口鲜美的肉片下肚,心头舒服了许多。
萧颖夹一支油菜嫩苗在锅里烫着,迟疑片刻,忍不住柔声问道:“郎君,粟特奸商的情况怎么样了?”
迎着萧颖那关切的温柔目光,杨集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果汁般的葡萄酒,很是惬意的说道:“几个跳梁小丑罢了,已经被我送下地狱,这是小事。只不过我从担任凉州刺史、大总管至今,一直与敌人斗、与贺若弼斗、与贫困的民生斗、与交通不便的山川斗,几乎都没有安生过,忽然感到有些疲倦。只要好好睡一觉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萧颖挟起烫好的油菜在佐料碗里,迟疑片刻,忍不住轻声说道:“郎君,我觉得未来几年很复杂、很复杂;既然觉得辛苦,干脆休息几年就是了,反正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为国出力的日子。”
虽然萧颖没有介入政治场,可是她对眼下之局,却早已洞若观火。她哪能不清楚各方势力已经视凉州总管府上下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些政治势力集团,对郎君重新打通并且牢牢掌控地丝绸之路更有蠢蠢欲动的架势,天下大部分人察觉不到个中惊险,可萧颖的成长环境,以及陪同郎君一路走来,这不凡的经历注定她有着比百姓、比普通官员高出几个层次的政治洞察力,心知这场暗流涌动一旦明朗化,将直接或间接的决定朝堂今后的权力归属、若干个政治派系的走向和未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以预见的是,从凉州开始的博弈注定难以轻松收场,加上涉及政治势力集团太多、太高,作为主要角逐方的皇族,在不进则退的形势下,只能迎难而上。
这一场输不起的局,作为攻守同盟的萧家也明白这点,在家主萧琮的主持下,萧家立场坚定的站在了皇族这一方,并且试图拉拢一切可用的势力,来帮助皇族打这场攻坚战!
荣损与共,太子和郎君的崛起,已经给萧家复苏带来了极为有效的助益,加上未来政治方向大致相同,所以萧家虽然不可能成为这场博弈的主力,但也不会、不能、不敢置身度外。
而郎君锋芒毕露,在凉州执行的政策一项比一项激进。尤其是在土地兼并,被他弄死弄倒的贪官污吏都有雄厚的背景;而在河湟地区土地分配上,又得罪了对此垂涎三尺的关陇贵族,结下了无法解开的恩怨。
更令萧颖担心的是圣人杨坚自独孤皇后病逝以后,垂暮的他冒着严寒暴雨亲自奔波了数百里把独孤皇后送到泰陵陵园以后,大病不断,唯一支撑这位峥嵘了大半生的老人的信念,也就是看着太子能稳住阵脚,将大隋王朝的统治延续下去。但是圣人能以他巨大的威望压制住各派势力的不满,压制住所有矛盾,要是他不在了,被压制的各种矛盾肯定会迸发出来,而太子能够压制得住吗?
如果这场暗流涌动的博弈太子妥协而告终,第一个倒下的恐怕便是急先锋一般的郎君。
她说的“干脆休息几年就是了”,真心希望她心爱的男人避开风起云涌、杀人不见血的新旧交替,在各方势力博弈之时当个局外人,以后不管是太子稳定了江山,或是发生了其他变故,有大破步迦可汗、分裂突厥汗国之功的她郎君,便是得不到重用,也可一世无忧。
杨集从来没有怀疑媳妇的政治嗅觉,稍一思考,即已闻弦歌而知雅意,只是未免她担心什么,便轻松的笑道:“我要是休息几年,你养我啊?”
“我说正事呢!”萧颖娇嗔的瞪了他一眼,然然鼓起桃腮,不乐意地剜着他。
杨集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好担心的,太子被立为太子之后,大风大浪又不是没见识过,很多事情都心理有数。而且你别忘了,朝廷之中还有一位镇宅神兽,有他在,那些个跳梁小丑哪怕有再多军队、再多权力,也不敢搞出什么大动作。”
“越国公?”萧颖眼睛一亮,她自然清楚杨素在朝堂之中分量。
“不止越国公!”杨集呵呵一笑,说道:“还有凉州长史高颎,好像也变节了。”
萧颖忧心转淡,又不放心的叮嘱道:“阿娘让我看着郎君,让我不时提醒郎君,千万别像和贺若弼较劲那样与其他人较劲,可不是每次都有那么好运气,被你赢到最后的。”
“对你男人这么没有信心啊?”杨集对自己的女人没什么好隐瞒的,况且以萧颖机智不难看出自己的责任,说道:“总之呢,你大可放心,我不会打没有把握的战,况且是太子在前方打仗,而我不过是在凉州对关中施加压力、并恶心那些反对派罢了,就算弄不死他们,总能给他们找些晦气受。”
萧颖白了他一眼,好气又好笑的娇嗔道:“就你心高气傲,以前是和京城中的纨绔打,现在眼界高了、心也大了,瞧不上京城那些纨绔,竟然改成和纨绔子弟的长辈斗。你呀,无法无天起来,也不知除了阿娘以外,还有谁能算得住你。”
“不是还有你吗?”杨集笑着说道:“当初阿娘满京城找儿媳,最终拼了命的把你拐过来,不就是指望你管住我的吗?”
萧颖抿了一口葡萄酒,说道:“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也没见你顺过我一回。”
“这就是你见解浅了。”杨集敦敦教诲道:“对于男人而言,自古以来就是先成家后立业,成家以后就有了沉甸甸的责任,跳脱的心也会彻底定下来。”
“胡诌!就会欺负人。”瞧见这家伙不怀好意的笑意,萧颖双颊飞上一团动人心魄的晕酡,芳心一片惶惶无措,又羞又臊地别开了螓首。
她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摊上这样登徒子一般的爱郎,又有什么办法?
但是话又说回来,爱郎欺负她的样子,让她十分沉迷,忍不住想一直这么被他欺负下去!
便在这时,杨集又说道:“那我以后不欺负你了,像你七兄那样,当个正人君子好了。”
萧颖愣了一下,要是爱郎不欺负自己,与形同陌路有何区别,那怎么能行?下意识的说道:“偶尔欺负一下还是可以的……”
刚刚说完。
萧颖立马反应过来,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否则越描越黑。心里想着被爱郎欺负时的感觉,她脸颊潮红起来,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
杨集明白她的窘迫之处,便笑着叉开话题:“晚上也没什么事情了,我们吃好饭,也去看她们挖鱼吧。”
“那我们吃快点!”萧颖嫣然甜笑,刹那间流露出的风情,犹如冰川绝尘绽放的雪莲花。
第169章:人以群分
第二天的天山县,杨集等人从冰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只见各色帐篷都积满了厚厚的白雪,雪花从天下洒落下来,如梦似幻。街上行人不多,只有一些无忧无虑的孩子在雪地里笑闹追逐着,几队人马汇合之后,向城外一个工地策马奔去。
一路上,只见雪白的崇山峻岭静静地亘于天地之间,县城内外的小河流完全冰封了,平时奔腾流淌的河水早就冻成了一条条白色的长蛇,寒风呼啸不止,即是在雪停之后,也会把雪花刮得纷飞。
在离县城二十多里的乌鲁木齐河畔,密密麻麻的人群正冒着严寒,挥舞着手中的铁钎、铁铲、锄头,挖掘一条长长的沟壑。
这条河现在自然不叫乌鲁木齐河,而是被李靖命名为天水,这名字倒是恰如其分,只因这条河发源于天山,夏季冰雪融化,大量的水流从山上奔流而下,颇有一种“天山之水天上来”的感觉。
天水自南流向东北,出了天山山口,至轮台县折向正北方,流到准噶尔盆地南缘的尾闾湖,继续延伸向后世称为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大草原,全长六七百多里。
关于如何治理庭州,李靖提出了一个建议,就是将重心聚集在天水流域,全力发展庭州农业,以天水流域为中心,建立一个稳定的农业体系,以此稳定人心之后,再利用丝绸之路北道,建立一个以庭州三角洲为经济中心的繁荣地带,以丝绸之路来吸收国内外的资源,然后再用这些资源反哺伊州、瓜州、甘州等地,从而形成一个良性循环。只要把基础打牢,不出十年,庭州必将和伊州、瓜州一样,成为大隋的军事、经济重镇。
这个提议得到了杨集的认可,大力支持。杨集虽经对治理地方一窍不通,便是他见多识广,经历过许多事情,也知道很多事。比如说后世的深圳,最先只是一个比较落后的地方,但是后来,南巡老人决定以此为中心,以点带面的发展当地经济,以至于深圳为中心的珠三角日渐繁华,成为寸土寸金的黄金宝地。
在杨集看来,李靖的提议与珠三角的发展模式有异曲同工之妙。
庭州本就处于战争频发、远离中原的边陲,要是庭州百姓贫困潦倒,长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就算朝廷再怎么强制,他们也会纷纷回落,从而使杨坚移民固边的政策彻底失败,要是朝廷以农业来解决温饱,稳定人心,再以地理优势带动百姓致富,百姓的心自然就会安定下来,甚至还能吸引更多内地贫民过来定居,如此一来,杨坚的移民固边、影响西域的策略必将成功。
李靖干略不凡、军政俱全,得到杨集如此支持,在兴建城池的同时,第一步发展计划也随之展开。
庭州三角洲地势平坦,土地肥沃,可耕之地高达数万顷,但是地势落差也比较大,天水有的河段低于平地,固然可以利用水车来汲水,可引上来的流毕竟走不了多远、灌溉不了多少田地,再加上水车存在易损坏的特点,所以他准备在这种河段兴建水坝,提升水位,再以水渠把水流引向更远的地方。最终使天水形成引水、输水、蓄水、配水一整套完整水的利工程,给庭州百姓打开便利之门。
而这一条便是把天水之水引向二十多里外的天山县的水渠,不仅可以灌溉沿途两岸的田地、给护城河和百姓供水,还能在收获季节,使百姓利用这条水渠,把粮食运入城,以减轻人力、畜力。
在这条主干一般的水渠之前,李靖便耐心的给天山县百姓讲解,把开渠的用意目的、好处利处都详细的告之百姓,鼓励百姓做工,获取补贴。
庭州百姓本来是并州、豫州的灾民,个个家无余粮,生活资源全靠以工代赈,在青壮入山采石筑城之际,还能干活却无事可做的老人,以及妇女,面对官府的招工,一个个也表现的极为踊跃,纷纷参与到这种比较轻便一点的工程之中,以劳力给自己的家庭增收入,以减轻儿子、丈夫的负担。
“这条水渠的进度如何?要修多长?”看着在水渠中忙得热火朝天的百姓,杨集心中感到了些许宽慰。
虽然开渠是一件又苦又累的事情,忙碌的百姓在大冬天里也都累得大汗淋漓,更有一些男人赤着上身挥舞农具,可是杨集还是发现迁移路上的那种麻木、绝望、惶恐表情统统消失不见了,此时哪怕再苦再累,但是他们脸上充满了希望的情绪,每当有人不慎水渠边滚下来,都会惹来一阵阵欢声笑语,一些人还说着善意玩笑话。
“这条水渠以天水为中心,左右两边各开一条,这一条已经完成了八成进度,挖好以后,还要夯实三个面,左右两边夯实是防止坍塌、断流;河底夯实的目的,则是便于百姓以后清淤,到时候只要关上水闸,断流之后就可以施工了。”
杨集到来的第二天,就冒着大风雪巡视水渠这个农业工基,这让李靖心底十分振奋。他觉得杨集能来工地巡视,说明他重视民生,这也是身为凉州第一人应该做的事情。他十分热情介绍着这条河渠的情况:“这条贯通天水两岸的干渠只是一方面;下游还有人用条石、殿下发明的水泥筑水坝。”
杨集皱眉道:“同时做这么多事,到底行不行啊?别到最后什么事都做不好。”
“没办法。”李靖苦笑道:“百姓最喜欢斤斤计较了,谁都不肯吃半点亏,有时候他们为了灌溉水、为了田埂都能引发大规模械斗,所以我准备先把灌溉的主干水渠兴建起来,然后再均田,这样百姓才好垦田、修田埂,至于来不及修的支流水渠,也会划线预留出来。这样就不会争了。”
“嗯!”杨集点了点头,静待下文。
李靖继续说道:“冰雪融化形成的河流极多,我准备把一些小河也并入这项灌溉工程中来,从而可以灌溉整个庭州,使各个乡里都不缺饮用水;不过依照现在的情况,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了。毕竟庭州现在的重任还是以修城、开田、修房为主,只有先让百姓有田有宅、自给自足了,才能进行后续之事。如果有了战俘、奴隶之类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倒是意识到战俘、奴隶的好处了。”杨集呵呵一笑,说道:“可是朝廷之中,却有人要把我们抓到的战俘白白送给阿史那染干,真是可笑可极。”
李靖沉吟半晌,说道:“我们在甘州抓到的战俘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青壮,给了他们战马、战刀、弓箭,就是一名名强悍的战士,如果送给了染干,就能使他凭空多了近十万名战士,后果之严重、对我大隋之威胁不言而喻。我认为朝中那些人也不是不知道这个后果,而是他们收了染干的好处,所以将大隋利益抛在一边而不顾。”
“其实我也收了不少好处。”杨集笑着说道:“但是我拿了好处、反对依旧,然后再给他们送个大坑。”
北珠、矛隼、厮杀的效应,定然会随着史蜀胡悉的回归,在东/突厥上演。
关于这一点,杨集深信不疑。
“……”李靖闻言无语。
顺着河渠向西边的天水前行,行不过十里路,就到了水渠和天水连接这一段。
水渠左右各有数百多名兵卒迎风而立,在满是泥泞漕渠中干活的人,竟然全部是胡人,一个个长得魁梧健壮的青壮,他们卖力的舞动锄头挖掘,竟然全都干得兴致勃勃,此外还有胡人百姓,也显得格外卖命。
杨集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诧异的向李靖问道:“这些胡人哪来的?莫非你们开战了?”
“殿下之前不是让薛总管先来清剿胡人吗?这些就是了。”李靖苦笑道:“这些胡人共有一万两千多户,总人口七万余人,其中以以被我们从伊州杀来的处月人为主,另外还有原先生活在这里的薛延陀人、契苾人、乌孙人、突厥人、粟特人,甚至还有一百多户胡化汉人。”
“原来如此!”杨集最近忙昏了头,都忘了这茬,笑着说道:“这干得还相当相当卖命的嘛。”
旁边的薛世雄哈哈大笑道:“这些人就是一帮贱骨头,开始押解他们来干活时,还有人给我犟,非但没有安心干活,反而还准备拿农具反抗,我砍了那些人的脑袋之后,全都乖得跟绵羊一样。”
杨集听了也不以为意,作为一个俘虏,就要有俘虏的觉悟。想要翻天,那就是在厕所里打灯找死。
“只是因为死一伙人,就全部这么听话了?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杨集大感意外,当初偷袭处月人的时候,也抓到很多处月俘虏,本来是准备抓却说伊州当劳力,但是那些人没有丝毫恐惧之色,有的只是浓烈恨意,那一双双充满仇恨的目光,给人的感觉就是一群狂热的邪/教信徒,故而他当时全部坑杀了。
薛世雄解惑道:“大总管有所不知,这些王八蛋被我杀了一帮人以后,表面上是不敢闹事了,却在背地里偷懒。李刺史后来分段来给他们做事,如果规定时间内完成不了任务就没饭吃,更不许休息,这些人为了吃一口饭,为了早些休息,于是就变成这么听话了。”
杨集意外的看了李靖一眼,心底也不得不服,这家伙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十分有魅力的中年大叔,怎么看都是好个,可是事实上,他干起缺德事情来却面不改色,不过这办法倒是可以借鉴,充分运用到修直道的俘虏身上。
“殿下,这些人不是单纯的战俘,他们有家眷,可想过如何处理这些胡人?”李靖看向杨集,凉州大地不仅有汉人,还有反反复复的党项羌,也有许多古羌人、突厥人心甘情愿接受大隋安置,另外还有一些鲜卑人、柔然人、西域人、铁勒人、粟特人,种族众多,形势异常复杂,而身为边陲重地的庭州、伊州、瓜州就更加复杂了。
“是有一点想法。”杨集沉吟道:“圣人让我治理凉州,其中重要一项就是解决境内反反复复的异族,简单来说,就是如何根治种族问题,关于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我准备将凉州人口划分为四等:一等是汉人,以及无条件接受朝廷安排的异族人。二等是表面上接受我们统治,却高度自治的异族,比如说党项羌,虽然他们生活在大隋境内,但既不向朝廷缴纳税赋,也没有进行官员管理,族中大小事务全部由拓跋宁丛兼管,甚至连汉人进入他们领地还要受到恶意攻击,俨然就是国中之国,长此以往,如何得了?三等则是庭州这些干活的胡人家庭。四等则是战俘、异族奴隶。”
“处于二等人的异族人家,要是自愿离开部落,登记户籍,无条件接受朝廷安置,即可升为第一等;第三等人家的主要劳力,可以通过做事晋升;第四等人如果立大功、做出巨大贡献,则可直接获得第一等汉籍。当然了,这只是一个设想,至于具体的法度,需要六曹来拟订和完善。”
这个时代的大隋子民十分排外,瞧不起长相有异的异族人;同样的道理,党项羌哪怕内附大隋,生活在大隋境内,却也十分排斥汉人。可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思想和理念,不仅仅只是汉人的特权,其他各个民族也视汉人为“其心必异的非我族类”。
杨集是希望他们完全跟汉人一样,但是这实实在在社会现状,根本远未达到民族大同的时代大背景,这也是李靖提这个问题的重要原因,毕竟一起生活数百年、文化渊源相近的汉羌都没办法融合,后面加入进来的胡人,怎么可能彻底融入汉人社会?
既如此,杨集直接将层次直观的区分出来,将等级明朗化,先让处于绝对优势的大隋子民生出的优越感,令万众向往,只有这样才能吸引其他种族的人自愿投靠,并以此为荣。然后再给二等、三等、四等上升的通道,使那些向往汉人生活异族百姓,纷纷自愿离开本部,接受汉文化的教育,从而达到逐步分化、弱化、同化党项羌等部落的目的,最终实现民族大融合。
“此法倒是颇为可行。”李靖思索片刻之后,又说道:“只是这样一来,也会使许多人不满。”
“凭这些松散的小部落、人群,根本无法撼动有几千万人在册的大隋王朝。”杨集说道:“想成为汉民,就必须说汉语、穿汉服、写汉字、执家礼仪,要是连这个最基本的条件做不到,凭什么让汉家子民接纳他们?又有什么资格自称汉人?”
“恕我直言。”李靖皱眉道:“殿下的等级制度在短期内是可以见效,而且可以打击‘国中之国’的大小部落,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这个确实。”杨集点了点头,“这种制度不能长久,等内部的“国中之国”消失了,就该废除,否则明明已经是一等的人还要受人鄙夷,这样一来迟早会闹出大问题。”
李靖领会杨集的意思了:“重点是对付‘国中之国’,殿下是想对各族分化而教育?”
“正是!”杨集说道:“以王化观点来看,汉朝已经做到极致,汉朝建立各族聚集之地,让他们接受王化,可是他们因为集中在一起,使他们的服饰、语言、文化、信仰始终一代代的保持下去,只有极少数热爱汉学的人才主动去学、去接受。汉朝强大时,他们的确是毕恭毕敬、感恩戴德;可弱小了,立即露出了狰狞的爪牙。我认为继续采用集中教化的办法,不过又是一个轮回,所以最好的办法的分而教化。如果他们左邻右舍都说汉语,他们为了方便交流,自然也会学,就算没有主动去学,天天灌输而来的语言也会让他们学会,而他们的孩子,和汉家孩子玩,学得就更快了。”
“胡汉杂居的确会造成短暂的混乱,但从长远来看确实是最节省的一种方式,朝廷和地方官府要做的是‘公正’,只有‘公正’司法,方才能够让这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执行下去。”
“受教了。”李靖恭恭敬敬的向杨集行了一礼。
这番言论,并非是杨集比李靖聪明,而是利用多出来见识为李靖打开了一扇门,帮他跳出根深蒂固的思想,以一种全新角度去考虑问题,让他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李靖正要说话,一名骑士从远处疾驰而来,隔着老远便大声叫了起来:“大总管,高昌国遣使求见!”
“高昌?”杨集为之一愣。
“恭喜殿下!”李靖才思敏捷,一下子就想到了什么,笑着说道:“高昌国饱受西突厥盘剥,全国上下苦不堪言,民不聊生,此番见到泥撅处罗可汗畏我大隋之威,而对‘退避三舍’,定然是有了臣服大隋之心。”
“我看也是!”杨集也明白了过来,笑道:“看样子麴伯雅是觉得我们要的土地少了,特地又给我们送来了。来使在哪?”
“在州邸候着。”
“药师,一起去看看。”
第170章:引狼拒虎
“下国使臣麴文泰拜见卫王!”‘州邸’大堂之中,一名胡化汉人以汉礼恭恭敬敬的向杨集行礼。
卫王杨集之名,在中原或许不怎么受人待见,但是在草原、在西域,哪怕是敌对的势力此时提到杨集的名字,也要敬畏的叫一声卫王。
当然了,这里面还有杨爽的功劳,虽然杨爽扬威于域外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放到现在,还记得杨爽威名的人终究是不多了,但因为杨集打败了步迦可汗以后,也唤醒了人们对于杨爽的恐惧记忆,由此而来的凶威,又反馈于他的儿子杨集身上。
“免礼!”杨集示意麴文泰入座,目光审视这名身材魁梧的青年,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脑子有病的人!可是史上的他竟敢以一个不如中原州大的高昌去挑战李唐王朝,谁给他的勇气?
等他坐好,便一脸认真的说道:“你是高昌国王之子吧?我早就听说你的威名和胆魄了。对于你的勇气,我心中敬佩得很。”
“卫王过誉了。”望着英武不凡、仪表堂堂的杨集,麴文泰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他不过是一个小国王子而已,可是连名震西域的大隋卫王都知道他?
他拱手行礼道:“卫王,我高昌一直以汉人为荣,父王不留遗力的推广汉学、汉制,就是希望希望世世代代紧随大隋步伐,将我大汉文明推广到更远的地方。”
“如此甚好,但不知王子此来,所为何事?”杨集微笑点头,他知道麴氏夺得了高昌政权之后,生怕其他人效仿自己,以暴力的方式的推翻麴氏统治,所以全面采用了中原王朝制度,几乎处处以大隋王朝为楷模,如今国王以下,设有堪比尚书令的令尹,下设吏部、祠部、库部、仓部、主客、礼部、民部、兵部等多个部门,体制十分健全。
与此同时,麴氏也在努力的推广汉文化、忠君爱国思想。然而高昌因为长期处于胡汉杂居的状况,汉人胡化十分严重,越来越多的人信奉胡人强者为尊的信条,使高昌汉学推广运动十分困难。
杨集不管麴氏是为了自身统治,还是真心推广汉学,心中都抱以欢迎态度,但麴氏如果敢提出领土要求,他不介意让泥撅处罗可汗把整个高昌都割让过来。
虽然他昨天向李靖等人灌输了“帝国极壁”的概念,可是以大隋的实力而言,打下清朝中叶那么大的地盘还是比较合理的;要是超过这个范围,没有足够机动力的大隋王朝哪怕征服、占领了,也没有半点意义,说不定还给自己培养出几头猛虎一般的强敌。
至于高昌国,坐拥西域最富饶的吐鲁番盆地,占据了大隋走西方的战略通道,大隋如果不将之纳为已有,怎么拥有安全的出口商道?
“卫王,我高昌手中军政大权尽数被西突厥夺走,我此次前来,便是奉父王之命,希望大隋遣一支援军赶走残暴的突厥人。”提起突厥人,麴文泰眼中闪过一丝仇恨之色,他尽力使自己内心的愤怒平静下来,缓缓的说道:“恳请卫王出兵相助,帮我父王夺回大权,高昌必将世世代代向大隋称臣。”
“万万不可!”李靖皱眉看了麴文泰一眼,向杨集拱手道:“殿下,凉州四周皆敌,此时各国、各族正处于一处微妙的平衡之中,若贸然出兵援助高昌,先不说消耗甚巨,若是西突厥攻打庭州、吐谷浑攻打瓜州和甘州,我军如何抵敌?”
泥撅处罗可汗以阿史那婆实为使,入朝朝拜,此时怕是已经到了关中,不出意外的话,朝廷定然接受西突厥的称臣。
至于已经被大隋和西突厥一刀两断的高昌,于大隋而言,屁都不是,更谈不上“威胁”二字,就算大隋帮助高昌赶走了西突厥,那也是成全了麴氏,但是对于大隋而言,却没有一点实际用处,反而又与强大的西突厥成了敌人,到时不仅庭州、伊州有刀兵之灾,之后还要靡费无数去征服强大的西突厥,以维持边陲之安全、大隋之权威。赢的话,只会成全射匮可汗、薛延陀、契苾部;要是不幸吃了大败仗,大隋定然被拖进无休无止的战争泥淖之中。
杨集点了点头,向麴文泰说道:“此事关乎大隋万千黎民安危,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会将高昌的诉求上报朝廷,至于朝廷不是否出兵,我都会严加遵从。”
付出和收获不平等,杨集怎么可能傻乎乎的出兵?就算泥撅处罗可汗把高昌尽数割让出来,但大隋怎么办?把高昌尽数交给麴伯雅,不符合大隋利益,不交的话,高昌百姓也不答应。
反倒是现在,杨集觉得蛮好的。
情况与高昌极为类似的伊州,便是最好例子。之前也是被西突厥残酷的盘剥,百姓对“无能”的吐屯设充满了怨言,而大隋将伊州据为己有之后,所收税赋降到了大隋各地的水平,比以前少了九成之多,百姓对于解救他们于水火的大隋异常感激和拥护,使伊吾国波澜不惊的变成了大隋的伊州。
日后,大隋在高昌领土设立起来的‘西州’治理得越好、税赋越轻,被西突厥盘剥的另一边高昌百姓越向往大隋、越嫌弃“无能”的麴伯雅,等高昌百姓受不了的时候,自然会抛弃麴伯雅,纷纷跑到东部当大隋的子民,大隋到时再去摘另一半,完全是顺应人心的仁义之举,而变成孤家寡人的麴伯雅没有了百姓支持,也鼓动不起百姓的反隋情绪。
若是接受高昌称臣了,还去夺人家领土,自今以后,还能指望其他国家俯首贴耳?以后要是征伐某国,别指望人家不战而降,毕竟投降也被占领、不投降也被占领,何不死战到底还能获得一线生机?
“这……”麴文泰叹息一声,心情显得十分低落。他虽然听出杨集之言是托辞,但他自幼饱读汉家经典,心知杨集请示朝廷是正常、正确的路数,让他无从反驳。只好拱手一礼,无奈的说道:“万望卫王看到同为汉家一脉的份上,将高昌之忠诚告诉圣人。”
“一定一定。”杨集心说我告诉才有鬼了,以朝廷那伙人的德性,一旦听说有人愿意投诚,还不得眉开眼笑的答应?要是他们答应了,霸道占领西域的攻略以后还如何展开?
“一切拜托卫王了。”
“好说好说!”杨集微微一笑,目光看向失落的麴文泰,问道:“西突厥四分五裂,泥撅处罗可汗的处境也不算好,你们就不想与射匮可汗、薛延陀、契苾联手,将泥撅处罗可汗打败?”
麴文泰苦笑道:“怎么不想?只是高昌人口稀少,士兵疏于战阵,实力不济啊!”
实力不济?
杨集心中冷笑,高昌位于富饶的战略要冲,人口和财富历来冠绝西域,此前也有无数次一统西域的机会,如果当时抓住机会发展军事,六七万兵力唾手可得,一统西域不在话下。遗憾的是高昌立国至今,一直信奉左右逢源的生存之道,这固然是小国的无奈之处,但全国上下的脊梁、气节、国魂、反抗意志和魄力也因此被打断了。
“不过,我这里也不是没机会。”杨集目光看向麴文泰,说道:“不瞒王子,有件大事高昌完全可以参与进来。”
“哦?”麴文泰失落的情绪为之一缓,颇有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双眼发亮的看向杨集:“卫王请说。”
“在我大隋与步迦可汗作战之际,吐谷浑的可汗慕容伏允纵兵为匪,袭击和掠夺河西走廊上百姓和商旅,我大隋准备给他一个惨重的教训。当然了,这场战争的规模不会太大,但也不可能太小。”杨集瞥了麴文泰一眼,继续说道:“而高昌南部与吐谷浑控制的鄯善接壤,你们有没有兴趣进军?你们可以配合我军行动吗?”
“这……”麴文泰闻言不禁一窒,看着杨集的目光,不敢直接拒绝,只能苦笑道:“我高昌国,如今可战之士不过两万余众,而且还受到西突厥掌控,恐怕帮不可什么忙。”
杨集没有理会麴文泰语下隐含的拒绝之意,而是说道:“如果你们响应大隋的行动、如果你们配合得好,圣人定然看到你们的诚意,到时候我可以说服圣人,帮你们打跑西突厥,同时也说服圣人,全力支持你为高昌国下一任国王。你看如何?”
听着杨集提出的条件还有画出来的画饼,麴文泰眼睛慢慢亮了,他也知道大隋在阳关陈重兵,可见大隋教训吐谷浑之志甚坚,但是他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默默的权衡得失。
高昌自立国至今,一直孱弱,但是麴文泰也明白不破不立的道理,如果没有一个契机,高昌将继续孱弱下去,直至被吞并。
如果随着大隋去打吐谷浑,打赢了的话,有大隋为靠山的高昌必将迎来辉煌,再加上大隋愿意支持他为国君,所以这番话,对麴文泰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虽然吐谷浑在鄯善古国布兵两万余众,但由于隋军堵死了当金山口,使吐谷浑援军无法进入鄯善,如果高昌配合大隋灭了鄯善守军,一方面可以让大隋看到高昌的诚意,另一方面也能使高昌军在战争中成长起来,并借机扬威于西域,这对未来百利而无一害。
就算有所损失,但有了大隋帮助的话,高昌弃西突厥而自立,完全不是梦想。
杨集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并不急着要求答案,虽然高昌军的参与可以让大隋减少人员、物资的损失,但他心中对于高昌军并不怎么看得上眼,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可是对于高昌而言,即便损失巨大,但获得的无形之利将会更多。
至于麴文泰所说的被西突厥掌控,他相信;但他不信高昌除了这两万军队之外,就没有藏在暗处的死忠之军。
而高昌,如果不付出点什么,凭什么让大隋支持?不过即便付出了,杨集也不打算兑现;他这么干,无非是想让高昌死忠分子来帮大隋打仗,利用吐谷浑的力量将之歼灭,为大隋以后占领高昌全境扫平障碍。
“此事,还需家父决定。”麴文泰思索了半天,也采取了拖字诀。
“好,希望你们尽快给我答复,如果决定跟随大隋作战,可是派人去甘州找我。”杨集点了点头:“我军行动很快,错过了这一次。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我明白了!”麴文泰起身行礼道:“事关重大,我先告辞了。”
“不送。”杨集点了点头。
“殿下好一招‘驱狼吞虎’!”等麴文泰退走,李靖竖指而赞。
自古以来,中原王朝对异族宽厚、怀柔,但并没有多少效果,反而令他们觉得中原王朝软弱可欺,然后变本加厉的谋划和利用,只有铁血和实利才能令他们心服口服。
对于这些企图利用大隋的图谋不轨的家伙,就应该先以大隋之威震慑住他们,然后再借力打力,将他们一个个的削弱下去。而杨集不是普普通通、饱受掣肘的封疆大吏,他拥有极大的自主之权,这么临时决定,完全不需要有丝毫顾虑。
不过虽然心中这么想,但李靖还是提醒道:“殿下,最好还是将此事上报圣人和太子。”
“嗯。”杨集笑着点头。
“殿下!”一直默不作声的薛世雄拱手一礼,讪讪的说道:“末将这个伊州总管,在庭州也算是功德圆满了,是不是可以回伊州了……”
“然后呢?”杨集笑了起来。
“然后?”薛世雄愣了一下,赶紧接着说道:“殿下,末将想去南方打仗。”
“可以啊!”
“真的?”一见杨集这么好说话,又惊又喜的薛世雄反而不敢相信了。
“自然是真的。”杨集正色道:“正如你所言,你在这里确实没什么事了,你和军队留在这里也是浪费,而瓜州那边只有一个麦铁杖,他现在率领五万大军坐镇阳关。我现在担心的是吐谷浑军队从鄯善蒲昌海袭击伊州南部、瓜州西部。而你回去以后,立即择要地驻军,同时探清南下鄯善之路,如果高昌军入境参战,便由你一并兼管,至于什么时候打,听候命令。”
薛世雄闻言大喜,起身行礼道:“末将这就前去准备。”
“且慢!”杨集忽然想起一事,向薛世雄吩咐道:“你那几个儿子都是大将的料子,一并带去历练。别把他们耽搁了。”
“是是是!”薛世雄感激不胜,忙不迭的行礼道:“多谢殿下看重小儿,末将代替小儿谢过殿下提拔之恩。”
“你好好教他们,只要他们立下功劳,你只管放心上报,别压着不说。”薛世雄这个人,杨集十分了解,他在教育儿子方面不近人情,严苛至极,否则也不会把薛万均扔到王威身边当区区一个斥候了,但也正因此,才导致他五个儿子日后都各有所成。
“末将遵命。”薛世雄拱手告退。
杨集笑着向李靖说道:“药师,麦铁杖那个‘贼’,在阳关拥兵五万,但是他却做到自给自足,看来这家伙在南方很不安分啊。”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李靖会意的笑了起来。
“庭州有你和尧将军,我很放心,你们对庭州的规划也很好,我没有丝毫意见。”杨集沉吟半晌,说道:“我明天也回去了,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喏。”李靖也明白大隋与吐谷浑之局离不开杨集,要是他继续呆在庭州,那就是不务正业了。
第171章:鄯善起战端
吐谷浑原为人名,是鲜卑慕容氏单于慕容涉归之庶长子,慕容涉归死后,其嫡子慕容廆继为单于,与慕容吐谷浑不和,吐谷浑遂率所部西迁。吐谷浑死后,他的孙子慕容叶延建立了慕克川城,设置司马、长史等官。以祖父吐谷浑为其族名,从此,吐谷浑由人名转为族名、国名。
自吐谷浑至慕容伏允等首领多具才略,他们在中原大乱的几百年时间里,东征西战,打下了广袤领土,牢牢的控制了丝绸之路青海道。
南北朝时期,河西走廊被北魏控制,经济发达的南朝西域、柔然贸易来往只能由巴蜀进入青海,行至当金山口之后,再分道向西、或向北。
青海道的辉煌,受益最大的莫过于制制了青海道的吐谷浑,然而大隋的建立,大隋与北方、西域的贸易根本不用再走艰难的青海道,这也令吐谷浑繁荣起来的青海道走向没落。
眼看着河西走廊的日益繁华,再对比青海道辉煌的过去、没落的现在,三代可汗慕容夸吕、慕容世伏、慕容伏允尽皆妒恨在心,多次率军入侵隋朝陇西,甚至慕容夸吕时期还占据了西秦故地,直到大隋统一天下以后,才慢慢减少入侵。但只要大隋与突厥发生战争,吐谷浑就会兵袭洮州、鄯州、廓州、甘州、瓜州村庄城镇和过往商旅。
在杨集与步迦可汗作战之际,慕容伏允故技重施,兵袭凉州诸边州,但这一回却踢到了铁板上了。
杨集打赢了步迦可汗,也意味着突厥汗国正式一分为二,而东西突厥又各自陷入四分五裂之状,再也无法对大隋形成威胁。
北方的安稳,也使凉州大军放心南下,在大隋和吐谷浑边境集结主战之军十余万,另有州兵和辅兵八万余众;与此同时,大批粮食从关中、巴蜀调入河湟地区、河西走廊。官道上的牛车马马络绎不绝、延绵百里,满载粮食、干草、军器、帐篷等物资赶赴前沿阵地。
就在隋军大举集结时,吐谷浑也在举国备战,年方十八的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惊惶失措,一方面以天柱王慕容邕为使,命他代表吐谷浑向大隋求和。另一方面紧急调集大非川、良非川、乌海等地吐谷浑兵力十万,以及家属、桂庸等附属奴隶三十万人、羊马一五十万头,一齐赶赴王都伏俟城参与备战;连同伏俟城、故都伏罗川、丘尼川、覆袁川五万驻军,青海北、东、西三个方向计有十五万大军、数十万随军家属。
集结兵力之后,慕容伏允任命大宝王尼洛周为吐谷浑全国兵马大元帅,又命天壁王慕容兆鄯善大元帅,率三万大军驰援鄯善,命仙头王慕容铁刃为山南大元帅,各率三万驻扎于当金山口南谷。
从慕容伏允布兵情况来看,他重点防御对象的易攻难守的西部地区,在易守难攻的东部地区,只是用同等兵力与隋朝甘州、鄯州、廓州、洮州几路大军对峙。
鄯善地域辽阔,紧靠西域、河西走廊,其北是伊州、东是瓜州。境内的东北部是连绵不断的三沙大碛,从大碛往东是隋朝军事要塞阳关城;大碛往西是一碧万顷、水波荡漾的蒲昌海(罗布泊),从蒲昌海沿着鄯善水南下数百里,方才到达鄯善城,继续沿河南下,则是直抵吐谷浑的且末。
自蒲昌海到且末的东南部,分布着一望无际的草原、长满森林的山丘,以及吐谷浑人开辟出来的农田,这也是吐谷浑目前产粮重地之一。
慕容伏允为了守住这个战略要地,在鄯善原有的两万大军基础之上,追加三万大军,之后又在当金山口部署三万兵力,这已经用去吐谷浑一半兵力。
鄯善、且末对于吐谷浑的重要,由此可见一斑。
三沙碛并非全是人迹罕至的沙漠、戈壁滩,在大碛之内分布着大大小小湖泊数百个,有的是淡水湖,有的是咸水湖,还有一些湖泊虽是咸水湖,但是每到夏天,东部的阿尔金山的冰雪隔水会形成泉眼,从地上、湖中喷涌出淡水。
一般来说,只要荒漠之中有淡水湖、淡水泉,也意味着有许多适宜牧民游牧的绿洲、草原。
在三沙大碛中,便有许多部落依附湖泊和周围的草原、丛林生活。在诸多部落之中,乌沙部落就是其中一个。
黄昏时分的三沙碛彤云密布,寒风呼啸,雪花被狂风席卷着,迷得行人难以睁眼,大地之上仿佛盖上一层厚厚白叠子,农耕之民心里乐开了花,今年冬天大雪降临注定来年是个丰收年。
而牧人却不免要开始向上苍祈求,祈求上天歇上一歇,他们没有雪不成,可是这雪要是下得太大了,很容易演变成白灾,要是最后把他们牛羊马匹全都冻死,那就是他们的噩梦了。
如今正是滴水成冰的隆冬季节,大碛之内一片空旷,人和动物都开始猫冬了。
大雪塞途,行人绝迹,塞外陇上冰天雪地之中本应绝无人迹的,但是就在这样的鬼天气里,有一支队伍沿着沙丘悄然向乌沙部落潜来。
乌沙部落傍湖而居,背后是座两百丈多高的大沙丘,队伍在沙丘背后休息了半个时辰左右,然后有人一声令下,这些手持战刀的人纷纷冲上沙丘,再借助快速冲下的速度,飞快的向沙丘下乌沙部落冲去。
“轰隆隆……”这座沙山是鸣沙,近两千人引起的巨大轰鸣声,就像有千军万马从部落上空一掠而过,又似沉闷的雷声,响声之大在这空旷静寂的黄昏可以远传十多里。在帐篷之中躲避风雪的鸟沙人被惊醒了,纷纷提着武器出门观看,但他们此时已经来不及应变了。
喊杀声骤然响起,寂静湖畔人声鼎沸,男人的惨叫声、妇人和孩子的哭喊声、猎狗的吠叫声、牛马的嘶鸣声、刀剑的撞击声、厮杀声交织在一起,把这寂静的湖畔吵成一锅粥。
第172章:搅局高手
黎明第一缕曙光洒向大地的时候,乌沙部落中已经安静下来,地上躺满了僵硬的尸体,流淌得到处都是鲜血,冻结成了紫黑色的坚冰。
一些人在清点财物粮食,把易携走的通通携走,一些人在沙坡下掩埋死去的伙伴,一些人在用豆子、干草等搜罗来的精饲料喂抢来的骆驼和战马,另外还有人甄别俘虏。
乌沙部落这些俘虏不全是乌沙部落的子民,其中一部分是掠夺来的奴隶。这些奴隶有汉人、羌人、西域人、粟特人;甚至还有同属一族的鲜卑人,因为他们在兼并战斗中失败而沦为奴隶。
这些袭击了乌沙部落的马贼把奴隶都释放了,赠给他们粮食、武器、女人;奴隶们领到粮食和武器、睡了女主人之后,也陡然有了反抗的勇气,他们原先不是不敢反抗,只不过以前势单力薄,不敢反抗,现在有了这帮凶残的马贼做靠山,所以比马贼更残忍地对待自己的旧主。
这些奴隶很快就弄清了这些人的来历,这是由两支远近驰名的马贼组成的队伍:一支是历史悠久的鄯善人,据说首领鄯善王的后裔,这个鄯善王并非是真达也,而是北魏指派鄯善王韩拔,北魏被一分为二之后,吐谷浑趁着北朝内战,占领了孤立无援的鄯善,从那时起,韩拔后裔便带着忠诚于他们的鄯善人当起了马贼,继续与吐谷浑作战,由于他们来去如风,吐谷浑至今也无法彻底将之歼灭。
另外一支马贼是新近崛起的势力,这支是以汉人为主,械备精良,能征善战。他们表面马贼,实际却是瓜州总管麦铁杖派出来的瓜州军。
当初麦铁杖觉得瓜州五千士兵无法应对西域复杂的形势,在杨集抵达敦煌之时,并请求扩军,杨集问他如何养军,他的回答是一方面屯田,另一方面扮马贼去抢吐谷浑、西域各国,扩军以后,他让敦煌六大家族交出来的六成奴隶耕种六大家族“捐献”的六成良田,所得粮食一律囤积起来,然后带兵进入鄯善,开启了马贼的生涯。
由于瓜州刺史王辩军政双全,麦铁杖索性把瓜州一切事务甩给了王辩,自己一心一意的当起了马贼,不仅实现了以战养战、以战养军的目的,还在连续不断战斗淬炼出了一支精锐之师。或许是当贼当上瘾了,所以他哪怕与吐谷浑对峙于阳关,也继续亲自带兵当马贼,至于阳关防务则交给了副总管钱世雄兼管。
至于如何给吐谷浑创造更多的麻烦,麦铁杖现在还没想好,他打算见到杨集以后再做决定,毕竟大隋的目的只是和吐谷浑搞军备竞赛,以长期对峙的方式弄垮吐谷浑的民生,若他提前暴露了,必将使大隋与味觉的争斗走向明朗,于国于己都没有半点好处。但是如果找到韩拔后裔,并以他的名义搞破坏,那就没有半点担心了。
吐谷浑和突厥一样是部落式国家,内部也存在极大的纷争;吐谷浑原先的主人是生活在这里的古羌人,他们被吐谷浑征服以后,长期处于被统治地位,但是在人口方面,却远比当初只有几千户的鲜卑人多,正因如此,鲜卑人始终对羌人怀有偏见、警惕,如此区别对待,自然使主部落和附庸部落之间、部落和部落之间存在矛盾。
如果能利用韩拔后裔这个身份扩大破坏范围,让更多吐谷浑部落为了一己之私,对其他部落见死不救,说不定可以点燃吐谷浑诸部之间纷争,造成巨大的动荡;在这种内部不稳的情况下,吐谷浑势必不能放手与大隋作战,这不仅利于军备竞赛的进行,还可以借助内乱削弱吐谷浑的战争潜力、削弱年少可汗本就不多的威望。
如此一来,在吐谷浑解决内部争端之前,凉州军方就能从容应变、对峙压力大减。如果乐观去想的话,内外交困、压力巨大的吐谷浑将会爆发大内战,崩溃于自我灭亡之中。
麦铁杖本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狠角色,杨集又给他极大的权限,定下决心,便与王辩、钱世雄仔细计议,最后决定继续以熟门熟路的麦铁杖为马贼之首,并效仿杨集释放大湖区奴隶的办法来壮大马贼队伍,同时以这些来源混杂的胡人掩饰真实身份。
但饶是如此,麦铁杖等人因为此次任务不同以往的掠夺资源,所以为了隐瞒吐谷浑探子,还是做了周密的保密工作,他先派儿子麦孟才与总管府司马阴世师密商此事,征得同意之后,重新从军中挑选最骁勇、最忠诚的两千五千名战士,对外说是增援“西州”,直到伊州南部才公开此行任务。
军队翻过险峻墨山(库鲁克塔格山)余脉,从吐谷浑人想不到的地方,杀入了三沙大漠正北方。
麦铁杖如当初的杨集一般,一边歼灭零零散散的部落,一边向各部奴隶打探到了韩拔后裔的驻地,经过闲聊才知道这个名叫韩流的首领,确实是韩拔的后裔,麦铁杖本来只是想从他这里买些战马、骆驼,顺便用打劫到的妇人换个“冠名权”,谁知韩流听说麦铁杖要在鄯善干几笔大买卖,登时也来了兴致,他非但半卖半送了战马,还要合伙干,抢到的财物和妇人二一添作五。
麦铁杖此番潜入鄯善,恨不得搅他一个天翻地覆,有韩流这个地头蛇加入,就相当多了无数双眼睛和耳朵,使成功率变得更高,哪有不答应之理?
他同意了韩流的要求,并且十分大度的表示钱粮、奴隶二一添作五,抢来的牛羊马匹、妇人则统统归韩流所有,喜得韩流拍着麦铁杖肩膀直呼“好兄弟”。
于是真马贼与假马贼齐头并进,联手对鄯善境内的吐谷浑诸部展开了血腥大扫荡。
“哈哈哈、哇哈哈……”一脸是毛的韩流扛着一把陌刀,看着从乌沙部落缴获到的成群牛羊,放声大笑,一转眼又瞧见从酋长、首领家里搜出来的财宝和那些颇有姿色的女人,忍不住又是开怀大笑。
麦铁杖和次子麦仲才、王辩之子王均、钱世雄之子钱杰站在不远处低声耳语。
“阿叔,我们总是三沙大碛里清扫一些小部落,对吐谷浑的破坏实在少得可怜,我们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战马、骆驼,还有不少的奴隶,小侄认为可以南下了。”文质彬彬的王均向麦铁杖建议道。
“你们怎么看?”这三个小家伙跟着麦铁杖,是三个父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战争中成长起来,所以麦铁杖没有直接说什么,反而询问晚辈们的意见,准备听听他们的意见,好建议则采纳、不足之处则加以指点。
其实这种以老带新的办法,也是大隋多名将的原因之一,首先是大隋立国不久,大隋之前更是南北混战、兵戈不休的几百年乱世,所以军武世家的子弟打小就练习骑射,年纪轻轻就上战阵,然后百战余生、百炼成钢。只要没死,随便就能拎出几个百战之将。
比如说杨素,他就是将门子弟,十几岁就开始打仗,然后一生打了无数场仗,最终成为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一代军神。还有高颎、韩擒虎、达奚长儒、贺娄子干、史万岁、长孙晟、吐万绪、鱼俱罗、宇文述等人,也是“擅长骑射、好读兵书,十几岁随父从军”,他们打了几十年下来,在战争中侥幸未死,一个个都成了名将、名帅。
麦仲才看了看正在不远处哈哈傻笑的韩流,问道:“那他怎么办?甩掉他吗?”
“现在还不是甩开他的时候,只因他的人手不少,并且对鄯善熟门熟路;有他在,不仅可以帮助我们迷惑吐谷浑人,还是实实在在的臂助。我的意思是先带着他们干,等到他感觉有危险时,恐怕不用咱们说散伙,他自己就会带人跑掉了,到那时我们自己干也不迟。”王昭说到这里,目光看向沉吟不语的麦铁杖,问道:“阿叔以为如何?”
麦铁杖笑着说道:“他这人虽然蠢了一点,可他和他的士兵打仗很聪明,我全都瞧上了。”
“阿叔,我看此人虽然鲁莽了一点,可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傻子,他愿意和吐谷浑为敌吗?”王昭皱眉道。
“怎么可能不愿意?”麦铁杖目光闪闪发光,摸着下巴嘿嘿的笑道:“只要我们接下来好好的打几场仗,那巨大的收益绝对会让他们迷失了双眼,等到引起吐谷浑大军注意的时候,他只能跟着我们一路黑到底,想退也退不出来了,否则必将面临吐谷浑大军剿灭的下场。而且鄯善迟早是我大隋的,怎么可能容许这么一支马贼存在呢?咱们有同甘共苦之谊,我们有责任把他们从泥淖之中解救出来。”
麦铁杖一边说,一边向韩流走去。
过了一会儿,韩流令一些伤兵押着牛羊马匹和妇人,带着新加入进来的奴隶们,把财货卷走一半,然后向他们的老巢赶去。至于他本人则带领其他马匪向麦铁杖这边走来,沿着三少大碛边缘地带向深处潜进,两队人马就像是两条冲进沙丁鱼群中的鲶鱼,开始了他们的搅局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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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重大军情
野辞悉部落是麦铁杖进入鄯善遇到的第一个大部落,他们的首领是大名王野辞悉。
吐谷浑也是一个部落制国家,在吕夸以前,除了本人称王以外,其官制只有中枢的长史、司马、将军等佐官,自从吕夸自号可汗后,王族子弟和有功贵族等被称为王者开始出现,在地方官制方面,根据诸部规模大小册封其酋长为大名王、小王、名王、公等,其中大名王所统部落大体万户左右、小王所部约有三四千户、名王约有千户,每个部落酋长集军政大权于一身。
实际上,各部并没有达到既定规模,比如说野辞悉部,只有八千户左右,但是在吐谷浑已经算是大部落了,而历代可汗在意的是他们忠诚与否,只要诸部规模户数没有差得离谱,一般都会往大里封。
麦铁杖歼灭了几个小部落之后,就奔着大名王野辞悉的部落来了。
韩流虽然是生活在鄯善的胡化汉人,但是他的马匪队伍却比隋军还要狠。原因是他的势力本来远比现在大,后来惨遭吐谷浑军队的围剿,时至今日,可战之士不足三千人。如今有了麦铁杖这支强悍的军队帮助,可算是给他报仇雪恨机会了。只不过像野辞悉这种大部落,控弦之士少说也有七八千人,即便有了麦铁杖的军队协助,他也不敢发起进攻。
但是他派出的探子禀报说,野辞悉部落的青壮勇士大部分都离开了,这个消息立即引起了麦铁杖的警觉。
此时正是隆冬季节,自然没有游牧迁徙的事情,野辞悉战士除了去隋朝和吐谷浑边境之外,还能到哪里去?野辞悉部落此时内部空虚,不正是天赐良机吗?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韩流本来有些忐忑,但是一听麦铁杖如是说,又确信野辞悉部落的主要战力被召集去阳关一带之后,顿时动心了,心也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今日,他将再也没有机会打这样的大部落了。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悄悄的摸向野辞悉部落。
野辞悉部落是鄯善中北部最大的部落,他们驻扎在蒲昌海东北部,周围还有一些长满树木的山丘。由于这里已是鄯善腹心,不怕外敌入侵,而流窜在境内马匪也从不敢打这种大部落的主意,所以防范比较松懈。
麦铁杖派出的斥候和韩流的勇士,悄悄向野辞悉部落摸去,一路上没有遇到一处游哨,直到距野辞悉部落的毡包聚居区两里之外,才发现十个带着猎犬的巡弋哨兵。
众人分配好下手对象,伏在草丛中观察目标,同时开弓射箭,先射人后射狗,一箭毙命,然后再往前摸去,压根没有见到一个哨塔。
麦铁杖等人牵马步行靠近,虽然对方没有什么防范,但是他们这点兵力吃不下这么多的部落,一旦骑马靠近,那动静必然被牲畜和猎犬发现,要是部落中的人发觉得早,反抗起来就不易对付了,毕竟草原老弱妇孺也有提弓一战的能力。
得到回报以后,他们才加快速度,当他们踏着雪色赶到部落前面时,天色已经蒙蒙发亮,浓厚低沉云层中透出的一线光明,将眼前一切照得朦朦胧胧、模糊不清。
韩流看着那一座座毡包,双眼闪闪发亮,他仿佛看到了无数牛羊、财宝和女人,而麦铁杖却在估摸着如何吃下这个大部落。
思索良久,麦铁杖挪到韩流跟前,往前指了指,道:“韩首领,这个部落虽然毫无防范,可它实在太大了,单凭我们不足五千的战士,根本没办法将它一网打尽。如果让他们牧民逃向南方,必然引起鄯善城守军警觉,不利于下一步行动。我想知道这里距离鄯善城还有多久?”
韩流认真的想了一下,说道:“这里是蒲昌海,如果沿着鄯善水南下,平时也要三天时间,这种鬼天气需要的时间就更多了。”
“蒲昌海以南还有部落吗?”麦铁杖又问道。
“有是有,不过都是一些耕种的小部落。”韩流思索道:“每年冬天,他们会跑去鄯善城躲避风雪,以城墙抵御寒冷,同时也是避免被野狼、马贼和其他部落攻击。”
“那就好办了!”麦铁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道:“如果我们从南方攻击,牧民就会往北方跑,即便有人南逃,也不会太多。而现在,他们正在睡觉,衣服十分单薄,仓促之间又找不到马匹逃跑,步行四五天时间的话,就算没被饿死,也会冻死,甚至有可能被野猪吃掉。这样一来,也使我们的行踪不被鄯善守军发现,利于我们下一步行动。”
“有道理。”韩流猛点头。
麦铁杖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直接冲向他们的主帐,抓住他们的首领,那些普通牧民没有人指挥,定然一哄而散的溃逃,我们也不用理会他们,只管把有权有势家里有钱的人家留下来。你以为如何?”
“我没问题。”麦铁杖这番话正合韩流心意,两下计议停当,两支人马一分为二,划着弧线绕到部落以南的中间部位,战士们纷纷纵身上马,掣出兵刃静候作战命令。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骤然响起,蹄声如同沉闷的雷声,四千多名铁骑猛冲出去,杀入了野辞悉部落的大营,直往纵深赶去。
“杀!杀!杀!”
突如其来的喊杀声,把野辞悉部落的人惊醒了,牛羊马匹在圈里不安地叫着。仿佛只是刹那之间,无数营帐被踏翻,而隋军和马贼们也纷纷点燃了敌营帐篷,火光冲天,营内—片混乱,牧民纷纷从酣梦中惊醒,连衣服和靴子也来不及穿上,就光着脚踩在冰冷的雪地上四散奔逃,哭喊声—求饶声,响彻大营。
一些惊醒过来的青壮牧民匆匆提起刀枪就冲出毡帐,无数骑士从他们帐前驰过,挥下锋利战刀,将把他们劈得身首异处。
有些牧民刚刚爬上光着脊背的马匹,一杆长矛就把他狠狠捅了个对穿,持矛者甚至来不及抽回长矛,便抽出佩刀斩下了他们的首级,取回长矛,继续向前方杀去,那斩下首级的尸体这才缓缓地松开抓紧的马鬃,一头摔倒在地,被后面冲过来的无数马蹄踏得稀烂。
至于不在冲锋路线上的那些帐篷也没有得以幸免,有的人刚掀开帐帘跑出来观看,就被箭矢射中了他的胸口,也有少数人有机会反射几箭,但却惹得其他人凶性大发,提马过来,把他全家杀个精光。
“降者免死,不许出帐!降者免死,不许出帐!”
韩流为首的马贼们深诣掠夺的套路,一边往前冲杀,一边用吐谷浑通用的汉语、鲜卑语大声呼喊着。
只要牧民缩在自家帐篷之中,彼此不作联系,自然无法形成具有威胁的作战团队,余者根本不足惧,之后再一一抓捕即可。凶残的杀戮果然使得牧民纷纷禁足,惊悚的透过帐篷缝隙向外面观看。
两支人马从普通牧民区呼啸而过,片刻不停的杀向富人区,这很容易辨认,只要从帐篷大小和华丽的程度就能看得出来。
眼见最后一波马贼也呼啸着冲过去了,胆大的牧民确信后面再无敌人之后,立即喊出家人,匆匆拽起几件衣服,朝着荒野狼狈而逃。
只要有人带头,就有人效仿,一见有人安然逃走,并未受到截杀。其他牧民纷纷疯狂逃窜。
他们的行动其实正合麦铁杖和韩流的心意,他们的人数相对于拥有八千多户人家的野辞悉部,实在太少了。如果把这么多牧民集中起来,一旦他们暴起发难,还真弹压不住,这些胆大不安分的人逃逸了,余下胆小之辈就好控制了。
游牧民族为了满足放牧需要,部落与部落之间的距离极远,尤其是像野辞悉这样的大部落,要相当大范围的草场才能满足他们的放牧需求,而其他的小部落担心被野辞悉吞并,根本不敢进入他们的势力范围放牧,所以麦铁杖和韩流根本不担心这些逃掉的牧民能找来援兵。
常年在恶劣环境中生存的吐谷浑人的确十分善战,即便两支人马以最快速度杀向了核心地带,但是当他们赶到时,还是遭到了匆匆集结起来护族青壮顽强抵抗。
他们即便是遭到了突然袭击,在经过最初的忙乱之后,依旧表现出卓越的战斗素质,一群衣甲不整的青壮奋勇冲杀,疯狂反击,为其他族人的集结争取时间。
麦铁杖和韩流知道绝对不能让他们组成有力的反击,否则他们将会陷入无休无止的战斗之中,即便最后赢了,那也将是一场惨胜。
他们两个领着悍勇的人马与与这些自发形成的作战团队亡命厮杀,这些吐谷浑人毕竟仓促之间迎战,人数、武器、士气意志都不如有备而来的敌人,很快就被杀得崩溃了。
“杀!”
麦铁杖催马前行,一矛刺入一个吐谷浑大汉的胸膛,双膀运力,把他整个人都抡了起来,好象风车似的在空中一旋,奋力砸向迎面扑来的几名吐谷浑骑士的身上,将他们砸下马去。
为首的将领“砰”地砸落在地,头晕眼花的刚刚抬起头来,就看到一匹高头大马出现在头顶,两只碗口大的马蹄扬在半空,一支锋利的长矛疾刺而来。
矛尖上的鲜血在他眼中放大,他下意识地闭上双眼,然后胸口就一阵巨痛,那支长矛刺穿了他的胸膛,把他整个人都钉在了地上。
麦铁杖一手持矛、一手持缰,纵目四望,只见营中形势已经被他们控制住了,外围的野辞悉部落的牧人正纷纷逃窜,而富人区域已经被他们团团包围,虽然还有一些负隅顽抗,但是已经不成气候了。
“大名王,你快走!”
“大名王,你快走!”
吐谷浑汉语、鲜卑语并用,其中又夹杂着西域等语,但贵族一般说汉语,这些人说的便是汉语,麦铁杖闻言望去,正好看到一队吐谷浑把一个衣衫不整的大汉推上马背。
麦铁杖心说这些侍卫这时候没想着事藏到人群之中,反而大声高喊“大名王”,这不是刻意提醒敌人吗?他们得有多恨自己的大名王啊?
心中虽是如此想着,可手中的长矛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气势汹汹的杀了上去,奋力将这些侍卫屠杀净。
骑在马背上大汉一拨马头,就欲远遁,麦铁杖一挥手臂,手中长矛被他当成投枪狠狠地掷了出去,长矛带起一道凄厉长啸,“噗”地一声洞穿马屁股,战马哀鸣一声,猛地一跃,把那汉子从背上掀了下来。
。。。。。。。。。
麦铁杖和韩流已经形成了默契,双方人马各司其职做着善后之事,有人押着妇人去弄吃的,有人负责清理部落中的奴隶,给他们发放武器和财物,煽动他们起来造反,还有人负责清点牛羊财物、兵器财宝。
到了中午的时候,慢慢的平静了下来,双方人马鸠占鹊巢,占据了野辞悉部落最好帐篷,享用着最好的食物,等有了精神便兴致勃勃的分割战利品。
然而清点完毕,韩流却笑不出来了,不是没有收获,而是收获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由于吐谷浑制度草创,赋税方面奉行“国无常税,用度不给,辄敛富室商人,以取足而止”。这种无定制的“取足而止”税制,比有定制的税收还要苛重,赋税经由大小部落酋长转手,使全体被统治者的劳动所得全部落到了酋长、王族之手。
现在把野辞悉部落大小首领的财富集中起来,哪怕一分为二了,双方都带不走多不胜数的牛羊和财物,韩流眼看着许多财货必须得舍弃,他的心疼得都快碎了。
大名王野辞悉的王帐已经换了主人,韩流正在外面一路走、一路琢磨着如何把财物统统带走。而麦铁杖此时则在帐中审讯着原本的主人野辞悉。
“野辞悉大名王,据我所知,你们的部落至少得有七八千名控弦之士吧,但是我们遇到的不足两千。你老实告诉我,其他人哪怕去了?”
野辞悉用怨毒的目光瞪着麦铁杖,一言不发,麦铁杖嘿嘿一笑,看了看被羁押而来的野辞悉一家人,满不在乎的指着恐惧得发抖四个男孩,向侍立一旁的亲兵吩咐道:“把这几个狼崽子拖出去砍了!”
“且慢!”野辞悉忍下怒气,低声下气地道:“大可汗令各部勇士集结于当金山口、三沙城,防御阳关的隋军。”
麦铁杖身子微微前探,继续问道:“你们真有胆量,连雄霸天下的隋朝也敢惹。”
“不是我们想惹,而是大可汗惹了隋朝。”野辞悉冷冷的说道:“据说是大可汗为了立威,在隋朝和突厥作战之时,掠夺大隋王朝的村庄、掳夺他们的财帛妇人,这一次是大隋王朝对吐谷浑发动了全面的报复,所以各部落都要派人去和隋军作战。”
“哦?”麦铁杖直起腰来,佯作不在意地问道:“慕容伏允小儿掠夺大隋的财富,只是为了立威?”
“是的!”野辞悉忍气吞声地说道:“我们大可汗挑起内乱,杀死前可汗慕容世伏,自己当了大可汗,但是反对他的人极多。如果不尽快立威,他没办法统治人心失散的吐谷浑各部,唯有战功和财富才能迅速凝聚威望,所以怂恿大家纵兵掠夺大隋村庄和商旅,掳获多少均归本部所有,勿需上缴。大家因为他的命令,得到了财富,自然从反对变成拥护。”
“这么说来,你们也去了?”麦铁杖心中涌出浓浓的杀意。
“我们过不了三沙碛、阳关,去不了。”野辞悉说道:“但是大隋现在报复了,我们却不得不去作战,若非如此,部落之中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点勇士?”
“其实部落的勇士也被带走了?”麦铁杖听出了他语气中浓浓的抱怨之意,明白他是抱怨慕容伏允,不然,他们的控弦之士就不会离开、部落就不会被他们端掉。
“正是。”野辞悉答道。
麦铁杖继续审问:“鄯善城现在有多少人马?”
“以前有两万人,现在有一万五千人被天壁王慕容兆带去了阳关以西的三沙城了。”野辞悉是这一带的土霸王,对鄯善的情况知之甚详说道:“现在只有五千人了。”
“三沙有多少兵力?”
“四万左右!如果加上各部勇士,少说也有七万人。”
麦铁杖点了点头,继续套问消息,野辞悉是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头,但是他不是带兵的人,对于吐谷浑军队的部署情况、作战任务所知有限。麦铁杖连续追问几个重要问题,已经问不出什么有用消息了,向旁边的钱杰递个眼色,说道:“行了,把他们押下去,好生看管。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大家尽快把财货装好。”
“是!”钱杰答应一声,带了几个人押着野辞悉一家人往外走。
“麦兄弟,我们现在怎么办?”这时,旁边的韩流询问道。
麦铁杖思索片刻,说道:“野辞悉的话,你也听到了,南部正处于空虚之状。我们干脆奔着鄯善杀去。”
韩流吃惊的说道:“吐谷浑是个大国,咱们这点人与一个大国为敌,岂非是找死?”
“谁说要和吐谷浑全国为敌了?”麦铁杖嘿嘿的笑着说道:“他不是说从这里到鄯善已经没有什么青壮了吗?咱们依旧一路抢过去,而他们的军队已经被隋军牵制了,我们根本不担心什么,就算军队退回来,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而咱们行当终究见不得人,根本不是一个国家军队的对手,若是久居一处,肯定被吐谷浑歼灭干净,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大赚一笔,然后逃得远远的。你的势力是怎么弱小的?你忘了吗?”
韩流闻言,竟然无言以对,他父亲遗留下来的势力其实蛮强大的,巅峰时期有六千多名可战之士,但因为他把居无定所变成定居一处,所以饱受吐谷浑军队攻击,势力一天天的衰弱下去。
他想了一想,又问道:“那你们准备去哪里?”
“据我所知,沙山一带是吐谷浑、高昌、焉耆交界,属于三不管的地带,那里也有一些小势力。”麦铁杖说道:“等我们干了鄯善城,可以沿着北河去西方的沙山立足,我们把那些小势吞并干净、壮大势力;如果混不下去,就去投降大隋王朝,说不定还能捞个大将军当当。”
韩流问道:“这就是你们的后路?”
“是啊!”麦铁杖说道:“就算我们可以毫无顾虑的为贼,但是兄弟们的父母妻儿怎么办?如果我们败了,他们必死无疑。就算躲过一时,但以后呢?总不能世世代代为贼吧?”
麦铁杖这一番话,让韩流深有感触,他从小就与长辈们过着东奔西走的日子;在东躲西藏途中,母亲和体弱的老弱病残都死了,正因如此,他才带领大家安居于三沙碛绿洲之中,可是这么定居下来,却一次次被吐谷浑军队找到他们的老巢,战士们也在一次次的断后中变少。
麦铁杖见韩流深有感触的样子,心知自己这一番话,已经引起了他的共鸣,不过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并没有直接表明身份,而是希望一步步的感化、一步步的把他引向南方,如果杀到了鄯善城,他以后不想离开鄯善都不成。
于是起身伸了一个懒腰,笑着说道:“这是我们这一方的决定,韩首领不用放在心上。我们已经折腾了一宿,先在这里休整一番,再以饱满的精力、战力南下。”
“对对对,这一路打打杀杀的,是应该好好休整休整了。”韩流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南下?”
“下午吧!”麦铁杖沉吟半晌,笑着说道:“我得派些人去南方打探消息,也得派人给‘家人’送去好消息。哈哈,想想鄯善城中数之不尽的财富,就心动不已啊。”
野辞悉透露出来的军情,以及对慕容伏允的不满,绝非是他一人、一部之事,或许整个鄯善大地都是这么想的,这个好消息要是传回甘州,必将起到巨大作用。
第174章:天工署
返回甘州途中,一场暴风雪袭击了河西走廊,暴风雪狂暴地肆虐,沉重的大概纷纷倾斜、折断,一切都弯曲、蜷缩、颤抖、凄厉地呼啸着。
巡视归来的杨集一行人因为暴风雪耽误了两天时间,在清晨阳光重新普照人间,他们终于回到变成冰雪之城的张掖城,士兵都回城外的军营休息。
由于张掖城在杨集担任凉州刺史之前,又破又旧,被他纳入了重新规划之中,此时全城面貌焕然一新,杨集带着亲兵从西门进入了张掖城后,能够感到洋溢着一股以往所没有的勃勃生机,一队队士兵在清扫道路上的积雪,帮助被大雪覆盖的人家清理屋顶积雪,一群群孩子快乐的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追逐嬉戏,一阵阵欢乐的笑声回荡在城内。
到了城中心,越显繁华。
离开前正在拆除的低矮泥坯房尽数被一排排崭新的新楼替代,虽然天气异常寒冷,可是主街上的喧哗声、叫卖声不断,显得热闹异常;到处可以三五成群的中原商人、突厥人、铁勒人、西域胡人、粟特人。
这是因为张掖自古以来就是丝绸之路商贾重镇和咽喉要道,往北可沿居延泽商道进入突厥草原、往西可达瓜州,但由于战乱不断的缘故,使这条沟通东西的交通要道中断了数百年。随着伊州、庭州、西州的入手,以及西突厥的臣服,使丝绸之路重启再无障碍,于是这些善于捕捉商机的商人涌向张掖这个交通枢纽,商谈店铺买卖、仓库租赁事宜。
大街之上,也出现一些金碧辉煌、颇具异域风情的建筑,这是丝绸之路的重新开启,使许多塞外商人前来寻找商机,他们买下店铺,使按照自己的风俗文化加以装饰。
对于这些,杨集倒是没有什么排斥之心,无论是本土各家学说也好,还是外来文化也罢,只有在竞争中才能实现升华,儒学虽然地位尊崇,却因为北方经历几百年的战乱,文明传承差点断层,使得北方人注重实用之学,凡是有用的东西大家就认同、凡是不实用的就抛弃,思想十分开明,隋朝统一天下以后,从南方引回来的儒学也比较接近正统,不像后世那么故步自封。
杨集作为华夏子孙,对本族文明有着特殊的感情,但他并不希望回到儒家独大的局面,否则的话,走向腐朽是必然的结果。
况且孟子早就说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所以杨集也觉得任何一门学术、一个行业、一个人,一旦失去了危机感,就会走向落后,唯有危机感和竞争,才能向积极的方向发展。
而且儒学为首的华夏文明就像是武侠小说中的《北冥神功》一样,有强大的兼容性、包容性,能够吸纳异域学说中的优点为己用,并反作用于异域学说,“小众”的异域文明不被同化得尸骨无存就不错了,怎么同化得了人口基数庞大、充满人性的华夏文明?
随着杨集回归的消息传开,笼罩在张掖上空的躁动不安气息,逐渐归于平静。
以前杨集在张掖的时候,通常不怎么管事,大多数事务都是由总管府六曹、十一署协同管理,而杨集的作用是以强大的威慑力,令各州各县按照总管府的规划做事,大家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大家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他出面扛、出面解决;但是当杨集不在张掖,大家心中仿佛少了主心骨一般,做事也没有以往的底气,许多刚刚形成的政令在执行力上,出现了后劲不足的窘境。
尤其是凉州兵力源源不断的调往边境,致使狭长的北方出现兵力空虚之时,这些政策虽然继续执行下去,但却因为大量军队离开,大家又没有杨集的震慑力,还没有得到规划的羌人开始有些不受控制了,那些俘虏也出现了不安之兆。
如今杨集回来了,桀骜不驯的羌人部落一瞬间变得比兔子都乖,各地秩序也重新恢复稳定,俘虏们也乖乖的在大冬天修起了直道,这让阴世师、杨善会、韦云起等人齐齐的松了一口气。
回到张掖,杨集每天都忙到深夜。
战后这几个月,凉州治下不仅有移民、匠户、军户、清理土地兼并、治吏、筑城等民生之事要安排,又有学堂、作坊、直道、矿场要修,还有另开工场铸钱、冶炼,此外还要调动军队、钱粮物资去边境与吐谷浑对峙,……千头万绪的事情一起涌来,整个凉州上下的官员都忙得脚不沾地。
隋朝地方政务本来比较简单,官员关注的方向无非就是春耕秋收冬寒等琐碎小事,几十年都没有变过,新官老吏几乎习惯了慢悠悠的生活节奏,但凉州被杨集争取成大隋官制、军制、学制的“试验田”以后,就开始出现了大变化,不仅仅朝廷安排事情要做,还有许多新举措是总管府遵照杨集之令弄出来的,几乎每件事都要在年前做完,由此带来的又是许多问题要解决。
万千琐事几乎将凉州官员的腰板压断,但好在经过近一年的锤炼,官员们已经渐渐适应了杨集和总管府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
这几天,总管府上下都在忙碌一件大事情,那就是又有三千匠户到来。
隋朝匠人分官匠和私匠两种,朝廷从民间匠人挑选技艺高超的工匠,成立军户一般的特殊户籍,所以官匠水平普遍高于民间私匠,工部、将作监、少府监、军器监、都水监名下的能工巧匠就有十几万人,由此而来的就是十多万户匠户。
奉命入京哭穷的虞世南连镰刀、柴刀、锄头等农具也要,朝廷给不了他,只要以钱代替,这家伙从民部领到钱以后,一律在京城花光了,把西市的农具扫荡一空,由此带来的轰动问题是全城就在说凉州落后得连农具都没有,监国太子杨广、尚书省感到大没面子,于是又从“四监”特批三千优秀官匠过来,意思是说“你们弄得朝廷都跟着没面子,朝廷现在给你们顶级工匠,你们自己造去吧,别在京城丢人现眼了。”
这些顶级工匠堪称是隋朝的技术工程师,加上杨坚之前批准过来的五千匠户,凉州现在计有匠户八千户,有这些人在,也意味凉州制作能力大为提高,很多东西不再依赖朝廷供应,官方的军械帐篷可以自己造、庭州的城池可以自己设计、直道可以自己规划、矿山可以自己找来开……丝绸、布匹、瓷器、酒、农具等等与民生息息相关的物品,也不再依赖于往返于关中和凉州的商人,百姓以后可以用低廉的价格就能从各州县的集市上买到本土产品。总管府官员都深知这个道理,因此十分重视这些匠户。
为了解决工匠们的后顾之忧,不仅把收缴回来的上等田分给了他们,还在杨集的要求下,专门把张掖城一片新区划给工匠居住,使他们家家户户住进了美轮美奂的小院落。
至于工匠们作业的作坊区,则是集中在弱水北岸、甘峻山南麓。当初决定把作坊迁过去,一来是各种作坊如果设在城内,近万名工匠和众多学徒叮叮当当的敲打之声十分扰民,二来建在城内,隐秘性也存在巨大的隐患,三来集中建立弱水边,原料都可以通过水运运过去,取水也十分方便。
如今已经建造出了规模堪比下县的作坊城,每个区域都划分得条理分明,虽然现在还有许多地方是空的,但工匠们的好待遇,迟早会吸引更多民间工匠投奔。
官署之内,杨集正对着一张纸发愣,上面线条纤细、有规有矩、层次分明的勾勒出一个立体图形,旁边又勾勒出曲折迂回的内部,旁边还标注出了炕面、烟道、烟囱等名称。
“张重,你画的是坑吧?”杨集目光看向站在自己向前的年轻工匠:“这是你的手笔?”
炕这种东西早在商朝末年的东北出现,最早的炕是地炕,后来游牧民族加入了床,于是东北人便把地炕改成高炕,关中就有很多炕,不过此时的火炕与后世的火炕相差极大,通风状况不是太好,一个不慎搞得满屋子烟,而且柴火燃烧率也不行,光冒烟不热炕,于是人们晚上在房间里用火盆取暖,而皇宫和富贵人家则使用同样发明于商朝的可以导烟、炭毒的壁炉。
“回大总管!”名叫张重的青年工匠拱手道:“草民看到作坊中省柴灶,便想到家里的炕,之后与数名前辈一起造出了这种炕,不敢独领此功。”
站在一旁的工曹王琮却摇头道:“大总管,张重提供了想法,另外那几人只是根据他的想法打造出来而已,若是没有他,其他人也没办法弄出这种灶台一般的炕。”
“试了吗?效果如何?”
“试了,而且用的燃料还是有毒的石炭,效果相当好。”王琮激动的说道:“大总管,每年这个时候,北方都会冰天地雪,每年总会有不少老弱病残冻死,如果将这种可以燃烧石炭的新炕推广到整个北方,以后的情况,必将大大改观。”
“王工曹所言极是。”杨集点了点头,向张重说道:“我大隋王朝素来是有功必赏,不知你可愿出仕?”
“出仕?”张重和王琮同时大吃一惊,不可思议的看向杨集,大隋王朝虽然重视工匠,并且设立了专管锻造、营造的工部、太府寺和四监,但官员都是选拔上来的文人,而不是工匠,杨集这么说,岂不是代表工匠也可以当官了?
“别太激动了,虽然说是出仕,但权利可没多少。”杨集笑着说道:“我准备在作坊城设立一个天工署,专门研发军备和利民技术,凡是研究出利于军事民生的物品、凡是改进现有技术的人,都会获得相应奖励,但是这个天工署接隶属于总管府,政治上没有任何权利。张重头脑灵活、认识文字,还会画图纸,暂任署正一职,俸禄比照上县县令,一年两百石。”
尽管没有什么实际权利,两百石的俸禄在朝廷大员面前也不算什么,可杨集对工匠认可的态度,却令张重激动不已,躬身行礼道:“多谢大总管,草民一定努力研究更多物品出来。”
“独木不成林,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哪怕穷尽一生也未必造出一件像样的好物品。你的使命主要是凝聚大家之智慧,若是遇到有想法的工匠,都可以招募进天工署,并鼓励大家改进现有技术,令各项技术变得更好、更精湛、更省时、更省力。”杨集想了想,又吩咐道:“至于开天署,就在作坊城之内设立。”
“草民明白了。”虽然天工署署正不是朝廷的官,甚至有些私兵的性质,但就算这样,也足以让张重激动不已,死心塌地的为杨集卖命了。
“好好干!”杨集拍了拍张重的肩膀,向王琮说道:“既然你说这新炕效果好,先组织一批匠人帮助需要御寒的百姓修建起来。”
王琮微笑道:“不瞒大总管,卑职已经这么做了,至今已经修了三百多床新炕,颇受好评。”
“那就好!”杨集点了点头,沉吟了半晌,又说道:“光靠官方力量还是太慢了;下去以后,立即募集民间匠人参与进来,让他们在帮忙期间,学习新炕技术,只要懂新炕技术的匠人多了,才能普及得更快,今年多造一床,就能令一户人家免受寒冷之苦。”
“遵命!”两人一脸严肃的向杨集一拱手,便告辞而去。
“大总管打算启用墨家?”已经归来的虞世南默不作声的坐在下首,当两人离开,才出声询问。
“只要有人就有各种各样的纷争,而墨家讲究兼爱非攻、无君犯禁等主张,实在是过于理想化了,这世道缺乏他们的生存土壤。”
墨家的主张用现代话来说,就是提倡真善美,与儒家的主旨有很多重合的地方,但人性自私,岂能个个都成为道德圣人?所以墨家、儒家推崇的德治虽好,但还是需要律法还约束人们的行径。
虽然当初“墨工”名扬天下,但要是把所有工匠都划入墨家就扯淡了,毕竟这时代的工艺大多是源于生活,是匠人们以口手相授的方式代代传承下来的东西,他们连大字认不了几个,还能指望他们传承墨家学说?
“况且现在哪有什么真正的儒家、墨家、法家、兵家?”杨集笑了笑,向虞世南说道:“就拿我来说吧,我不仅识字知法,还懂些兵法武艺、纵横之道,工艺、音乐也会一点点,你说我是什么家?还有你自己,你说你是什么家?”
“细细一想,确实难分区分。”虞世南莞尔一笑。
“对了,伯施!”杨集又对虞世南说道:“吐谷浑很快就会意识到长期对峙的危害,肯定不会按照咱们的套路来走,说不定还有大战发生,在对峙的战略要地多备些物资,以备不时之须。”
高颎老儿挂着长史之职,但他主要职务是西域使,根本没有做凉州长史应该做的事,于是六曹之首的虞世南理所当然的肩负长史之责,凡是与政务、军事后勤有关的事情,他都得管,至于司马阴世师,只管带兵、练兵、打仗等事。不过杨集这话一说,却把虞世南给惹毛了。
“大总管,你这是在开玩笑。我们凉州上半年打仗,下半年安置移民,朝廷援助的粮食和帐篷都拉去庭州、伊州、河湟等地的移民安置点了,没有一两年时间,根本收不上来;还有近十万名俘虏,每天也消耗无数,我现在没有一颗米是多余的。哪有粮食物资可用?”
“又没粮了?”杨集有些恼火的挠头,貌似自己接掌凉州刺史、大总管以来,粮草就一直不够用,问道:“朝廷援助的粮食物资还没有用完吧?”
“现在是没用完,但我们必须预留下来,若是把这批物资挪用在军事之上,几十万移民、近十万俘虏就没饭吃了,没饭吃就会暴动。”虞世南一脸悲壮的看着杨集,想他虞世南,素来就有君子之名,因为奉命去哭穷一次,如今在京城成了大名鼎鼎、人见人厌的“乞索儿”,一世英名就这样被杨集毁灭了,现在再要物资,那他只有卖身了。
杨集说道:“朝廷援助的两百万石,只是今年的应急之物,等开春了,咱们再去广通仓、太仓搬。”
对于虞世南的难处,杨集也能理解,朝廷援助的两百万石粮食看似很多,可是按照二十多万户、百万移民来算,也就是人均一石而已;一石是隋朝的一百二十斤、是后世的一百六十斤,如果再一一细算到日消耗量,那么凉州民生方面的压力,可谓是重如泰山。这也是杨坚答应“不够再搬”的原因所在。
凉州大小官员令各个安置之地不出大乱子,已经是让朝廷上下为之惊叹的了不起的政绩了,杨集岂能要求更多?奢望更多?
但杨坚移民四五十户的设想,要是全部在近年完成,恐怕凉州还得当几年的穷鬼。
“所以呢?”虞世南心中松了一口气。
“再穷也不能穷军队,再饿也不能令军队饿,你先拿出一些粮食给边境的军队当储备粮。”杨集说到这里,不怀好意的向虞世南说道:“年后你再带队去京城哭穷,然后再从关中搬粮。”
虞世南脸黑如墨,没好气的拱手道:“喏!”
第175章:奴隶大军
其实凉州的难题不仅是粮草,兵马也是一个大问题,凉州能打的的兵,几乎都铺在凉州南部和伊州、庭州一带,凉州北部不说是真空,但守卫力量相当薄弱,这还是杨集死皮赖脸的把杨广五千铁骑原封不动从大兴带回来,缓解了不少压力,不然情况更糟糕。
现在已经展开了军备竞赛,部署在凉州南部的兵马也已陷进去了,这肯定是不能动的,如果眉灰土脸的撤回来了,不仅仅军备竞赛计划破产,甚至还有被慕容伏允顺势拿下来的危险。
至于庭州和伊州的三万大军也不能轻动,不仅要震慑西域各国、东西突厥、铁勒各部,更重要的是要保证庭州十多万户百姓的安全。
现在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搞死吐谷浑,这样就能把南方的军队撤回来,但不管是战争也好,对峙也罢,囤积在边境储备军粮都不能少,只是看着虞世南一脸随时罢工的表情,杨集也知道有点难为他了,但是他杨集也没有办法啊。
杨集苦思良久,忽然对着阴世师说道:“阴将军,你下去以后,给我弄出一万名奴隶军。要是我们和吐谷浑发生战事,就让奴隶军上阵。”
“奴隶军?”阴世师不解的看向杨集:“大总管,何来的奴隶军?”
杨集解释说道:“就是把平时表现好的一万名俘虏挑选出来,将这些人单独分配在一处,然后按照军制组建十个营,每营一千人,其下设立两百人团、百人旅、五十人队、十人什,各级主官由我军担任,每一营另配两百名精兵。这些士兵除了负责监督俘虏,还向俘虏说大隋繁荣昌盛、成为大隋子民的好处、忠诚大隋的好处。并且告诉这些俘虏:如果以后发生战事,他们也可以参战,只要在战场中杀两人,即可免除劳役,杀五人赐三等自由民、杀十人赐二等。若能继续立功便赐予一等民身份,不但与其他士兵一样获得赏赐及官爵,还享有均田、娶妻生子的权利,他们的子女也能和汉家孩子一起读书。”
众人闻言,尽皆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却不禁对着杨集竖起了拇指,要是这么来搞的话,无疑令俘虏看到了脱离深渊的希望,很大程度上可以瓦解他们反抗之心,而且强壮和优秀的人都被挑走了,剩下的人就算不满也掀不起大风浪,日后什么时候缺少替死鬼,又来挑走一批。反正奴隶贸易一旦开启,凉州就不缺奴隶、不缺替死鬼。
至于所谓的“娶妻生子、获得田地”等等奖励措施看似美好,实际是遥不可及的梦想。毕竟你可以在战场上杀人,别人也杀你,杀两人或许可能,但杀十五人还能活下来的人,那可真是勇士了,大隋将之接纳为二等民也不亏,更何况这些人还给俘虏们树立了好榜样,让更多人看到希望、生活也有了盼头,或许不能完全化解暴动,但这一招却能分化那些同根同源的俘虏,就算有人发生暴动,官方压制起来也容易得多,更重要的是在这股希望的促使下,这支奴隶军会在战场上变得十分凶悍。
“大总管之策,我看可行。”旁边的杨善会嘿嘿的笑道:“奴隶兵不仅不用调动我大隋的人口,而且不用刻意去养,因为他们的军粮就在平时的吃食里面。更重要的是不用发军饷、战死以后也不用抚恤……”
虞世南皱眉思索了片刻,目光发亮的向杨集点了点头,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他现在举双手赞同了。
“大总管,末将这就去安排。”阴世师坐不住了,起身请命,他现在越想越兴奋不说,还十分有愧,亏他姓“阴”,竟然连一点阴谋都想不出来,真是给“阴”字丢脸了。
“好,去准备吧。”杨集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这算是又打发一个了。
阴世师走了几步,忽然又问道:“大总管,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杨集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你怎么看着办,总之别怕出事,若是有人胆敢暴动,杀无赦。”
他现在要做的是掌控全局,而不是事无巨细的去管。以前没人的时候自己上是逼不得已,如今这些人变得越来越厉害了,也就没必要事无巨细去管了。凡事将就效应、略懂略懂就够了,如果上位者太过精明,会使麾下将官没面子、很没存在感,也没有晋升之机。
“末将绝不负大总管期望。”阴世师肃然一礼,躬身告退。
接下来又将堆积之事一一解决,众人纷纷告辞而去。
。。。。。
“二位刘先生等等,正有一事要与二位商议。”杨集将刘焯、刘炫留下来,准备询问教育之事。
开皇二十年,杨坚受制与世家门阀、天下士族,不得不废除国子、四门及州县学,唯置太学。自那时起,大隋王朝的教育就名存实亡了。
至于剩下的所谓太学,其实是为世家门阀开设的贵族学院,可以理解为求学之地,但更多是世家子镀金的场所,朝廷用人,一般首先考虑太学学子,如果太学实在没有合适之人,才会由各地举荐上来的预备官员以考试的方式竞争上岗。
杨坚把教育转移到凉州,看起来似乎是“教化蛮夷”,但实际上与他的教学理念并不冲突。而杨集借助土地兼并一案,把凉州官场都整顿了一遍,虽然也顺应杨坚、杨广的心意,提拔不少寒门子弟,但实际上州级官职大多是由背景雄厚的人来担任。
没办法,毕竟这个时代九成以上的人才都出自世家门阀,但是他们对大隋忠诚远远低于家族、远远低于家族所在利益集团,这一点是杨坚万万不能接受的,可偏偏不能不用。
休要说是朝廷了,任何一个行业想要正常运转,实际都不可能撇开世家门阀。
为后世计,杨坚便以迂加的战术,以“教化凉州蛮夷子弟”的方式,将知识的垄断权逐步从世家门阀手中夺来。
而杨集在京城之时,也和杨坚、杨广详细探讨过四门学、县学、州学。四门学堪称是幼儿园和小学结合体,学制是六年,教育内容以识字和最基本的加减乘除法为主。
在杨坚的设想之中,学制为三年的县学是培养管理人才的地方,从县学出来的人才,虽然很难出现智谋出众、王佐天下之才,但却可以完美的把朝廷颁发下来的政令做好。个人能力或许并不出众,但却构成朝廷管理天下的基石。主要学得知识是儒学、史学、算学、法学,而每个月写一次的《策论》则是考核他们学习成果的方式之一。
更往上的州学学制也是三年,教学内容是在县学的基础进一步担任,深入的研究各学领域,虽然同样不大可能出现妖孽之才,却能培养出某个领域的顶尖人才,比如算术一学,县学中教的是基本运算和运用,但到了郡学,就是更深奥的知识,这里主要是专业人才地方,也是日后推动大隋前进的根本力量。
至于最终,就是把三学融入到太学之中,使太学成为州学升迁之地,只要有资格进入太学的学子,就会在军中或官场挂个名誉头衔,专门为国家各行各业制定前进方向。
当然这些东西实现起来的难度不小,目前杨集要做的还是地方三学。
“大总管有何吩咐?”
“我想知道四门学的教材是什么。”二刘不是什么谋士,但他们二人精通诸子百家,绝对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经学大师、教育家;县学、州学教材的选取,他们绝对比杨集懂,但启蒙读物却是要关心关心了
“《千字文》、《初算》和《论语》。”刘炫笑着说道:“《千字文》用来启蒙;《初算》是简单的加减乘除,而有了大总管提供的新数,算术题目也将变得十分简洁明了;至于《论语》是第一步的推广教材,一是知道《论语》的人多,就算乡野村夫也大多知道部书,比较容易让人接受,二是简单易懂,通篇没有生僻、深奥的东西,只要是认字的人都能教授学子,甚至不识字有阅历的人,也能根据稚子的背诵之句,说出似是而非的讲解。”
杨集说道:“《千字文》、《初算》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论语》看似简单,但却博大精深,蕴含着众多为世处事的道理,对于稚子而言还是晦涩了一些,更重要的是无趣。”
“无趣?”刘炫看了刘焯一眼,苦笑道:“对于稚子来说,《论语》确实比较无趣。”
“正是!”刘焯点了点头,向杨集问道:“大总管既然提出这个问题,想必是有一定的想法了。”
杨集说道:“我的意思是增加成语故事,就是以简单直白、有趣的短文形式,来诠释一些成语由来,最终告诉孩子们个中道理。比如说邯郸学步、夸夸其谈、纸上谈兵、南辕北辙、负荆请罪等成语以其来历,就很适合编写成有趣、有哲理、有开拓思维的小故事。”
“我大概明白大总管的意思,咱们就拿纸上谈兵这个成语来说吧!”刘焯抚须笑道:“故事先说赵括少时学兵法、善于谈兵,其父赵奢也难不倒他。后来照搬兵书,不知变通,结果在长平之战中被秦兵打败,然后告诉孩子们空发议论,不能解决实际问题,最终劝导孩子做人要脚踏实地。是不是这意思?”
“正是如此。”杨集笑着说道:“孩子们听故事久了,慢慢会懂得一些常识。但我也只能说说而已,具体怎么编写,还需两位先生来做。”
“大总管放心,此事不难。”刘炫笑着说道。
刘焯深表赞同的补充:“每个成语都有来历,一个成语就是一个故事、一个道理,这种童趣小文确实不难编。”
第176章:有难你们当、有福我独享
仁寿三年对大隋和周边异族都是风云变幻的一年,凉州之战,对于大隋及至周边各族来说,都是意料之外的变故。那场突如其来的大战、以及出人意表的结果,让大隋王朝少了三十多万强敌,这场实实在在的战争和战绩,也令大隋威名和雄风更胜以往;而对于东西突厥来说,则是损失三十多万有生之力,双方都继承不到步迦可汗“遗产”,实力自然也都远比史上的东西突厥弱小。
不过真正令吐谷浑、高句丽这些与大隋关系不好的异族担忧的不是大隋完成了北方战略,如果大隋此时穷兵黩武、积极备战,吐谷浑和高句丽不会太担心,过刚易折,若大隋继续征战,一来会引来四周异族联手,二来对大隋内部也是一个巨大的压力。
如果大隋此刻继续积极备战,准备来年再打一场大战,妄想征服四塞,拥有地利优势的吐谷浑和高句丽都会很高兴,因为那样不但是将自己摆在了四周各族的对立面,甚至从内部就能自己毁灭,如果大隋完了,那最大的得益者自然就是他们这些实力强大的国家,以高句丽的实力,完全可以轻易将辽东收入囊中,同理,吐谷浑也能以当前的实力占据河西走廊。
然而事与愿违,大隋在打赢了步迦可汗以后,只是命杨集在边境与吐谷浑对峙,这种上不下、下不下的局势,令吐谷浑之十分恼火、被动。
而凉州,在经过一年的动荡和波折,也慢慢归于平静,年关将过之际,除了瓜州总管麦铁杖频频出击鄯善之外;腹心之地,随着隋军占据有利制高点,大隋和吐谷浑默契对峙在前沿阵地,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友好的举动。
但灾民、难民、失去百姓的大量涌入,却使凉州享受不了什么战争红利,反而使穷得连柴刀、镰刀都没有的凉州变得更加严峻,不过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这些灾民对于凉州只是一时之忧,只要艰苦几年时间,必将释放出巨大的生产力。
更让杨集兴奋的是,在交州坐镇的刘方应他要求,以高价从南方的林邑国买到十石占城稻稻种,前不久一并送到了甘州。
占城稻又叫早禾或占禾,属于早籼稻,具有高产、早熟、耐旱的特点,不仅适应性极强、不择地而生,而且生长周期短,在炎热地区甚至可以一年三熟,在玉米、土豆、红薯等高产粮食作物还没有被发现之前,占城稻绝对是世上最高产的粮食作物,没有之一。
大隋要发展、军队要扩建、地盘要实控,要靠什么?
自然人口!
而人口依靠什么发展和养活?
是粮食!
所以历朝历代以来,人口是衡量国势强弱的重要指标之一,而人口和粮食则是朝廷考核政绩的重中之重。
现在还不具备跨越太平洋前往美洲的条件,所以占城稻就是提升粮食产量的唯一杀器。
只要河湟地区、河西走廊、庭州等地都种上占城稻,杨集有信心让凉州百姓在三年之内自给自足,并使衣食无忧的凉州之后出现人口猛涨的趋势。等到东北、华北、黄淮、江淮、汉江、成都等等土地肥沃、灌溉方便的平原都开发出来,种上占城稻,大隋的粮食基本无忧。
须知道此时的江南并未完全开发,尤其是两湖、岭南一带更是烟瘴肆虐、野兽横行的原始地带。而云梦泽也在一年年缩小,湖水退去之后露出的土地异常肥沃。
要是把江南、两湖和岭南再开发出来,只要不是太糟糕的年景,基本不会出现缺粮之忧。
杨集这段时间又有些无所事事了,他见多识广,而官员们受到思想上的束缚,眼界比较狭窄,他们认为的难题到了杨集这里,几句话就能解决干净。他除了每天两个时辰待在军营,大多数时间就是新建的凉州大学和府中的的印书院跑。
凉州大学是杨集和总管府属官根据凉州实情,搞出来的学堂,本来在教育的设想之中,凉州将门兴办四门学、县学、州学三学,但凉州大地不但师资力量不足,便是学子也不多,四门学和县学还好说,但各州的州学如果开设了,恐怕每个州的学生恐怕没有几十个人,面对这等实情,如果每个州都开州学,纯粹是对资源的浪费,于是经过大家商议,在第一批县学学子尚未毕业之前,州学暂时不用办,把具备入读州学的学子统一到甘州的州学来读,如此一来,凉州大学应运而生,而如今杨集执掌凉州大学的,便是名满海内的大儒刘炫、刘焯。
当然,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凉州大学开门当天,凉州总管府属官代表推崇法治的人群与代表儒学的刘炫、刘焯,就以法治国还是以德治国展开一场声势浩大的辩论。
那是年后二月初二发生的事情,由于朝廷事先配合在大兴城各坊公告墙张贴这场辩论的简报,使不少名士、文士冲着二刘名头,纷纷从关中奔赴甘州,参加了这场大辩论。
以往杨坚虽然也召集天下大儒召开大辩论,不过辩论的内容都是儒家经典义疏,为“万法归一”做准备,而这一次却是上升到了法治、德治的层面,不仅与儒法两派有关,而且与治国方针有关。故而这一场辩论举世瞩目,堪称百年来最精彩的一场辩论。
二刘这一方执德治主张,引入了董仲舒“独尊儒家”的思想和观点,并旁征博引的将儒学对历朝历代的贡献阐述了出来;而执法治的总管府属官这一方,却是以先秦之时商鞅变法为例,说明了法治给秦国带来的好处,同时又以推崇法治的大隋王朝为例,阐述法治给盛世大隋带来的好处。
其实以德治国和以法治国之争由来以久,谁也说服不了谁。学术界的大师其实都知道谁也离不离谁,但很多时候出于个人、家族、得利势力考虑,往往为了反对而反对,最终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认同谁。哪怕我辩不过你,可我就是不服你,你谁如何?
但是凉州大学广场上的辩论却很理性,虽然谁也赢不了赢,可最终却辩出了以德治心、以法治行的结果。
大家认为德治思路偏执于对个人道德的教育,使天下人变得自律,以劝导力、道德观、个人荣辱观、名利观来影响和提高百姓的道德觉悟,以左邻右里的舆论来约束百姓的行为,增强道德责任感,使百姓意识到,自己如果不能履行道德义务、违反道德要求,就会受到舆论谴责和天下人批评唾弃。从而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人的性情和行为,改善风气,最终形成良好的社会风气,但是太过理想化,毕竟没有那么多道德圣人,如果没有约束天下人的规则,如何得了?
而法治是以行当的方式,给所有人树立一条警戒线,让人们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只要不过界,那么律法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但是法治的前的提是有律可依,其次是要保证官员队伍廉洁、保证监督机构公正,比起德治,法治投入惊人,但同样,取得的成绩也会同样惊人。
德治是内在约束,法治是外在控制;德治是高度行为倡导之治,法治是低度行为规范之治;德治教化之治,法治是国家强制之治……
德治令人们多了廉耻心,减少犯罪案件的发生,而法治是以暴力的方式,强行把想要罪犯的人拖回来,只有德法结合、德法互济,方能令人们从内心、从行为上,不去想要犯罪。
这样一个不是结果的结果,无非就是把“内儒外法”明朗化而已,对于大隋王朝没有实际意义,但是却把凉州大学、拥有数量众多书籍的大学图书馆的名声打响了,令不少名士涌向甘州,在大学之中教书育人的夫子。
同时因为有二刘大儒坐镇,也使许多求学困难的寒士纷纷涌来甘州求学、阅读书籍。
寒门可不是真的穷人,寒门是家有资产的地方豪强、地主老才,要么就是新崛起的暴发户,最不济也是富农、富商,这些人不是没钱,而是没书。
寒门士子求学之路可谓是坎坷之极,他们为了能够求学,不得不承受世家子弟、所谓名士不屑的目光。但是寒士却又只能乞求高高在上的世家门阀才有书可读、有师解惑,而这些人未来出人头地之后,往往会想着融入世家门阀这个圈子,利用世家门阀的力量来升迁,而非站在世家门阀的对立面。如此一来,世家门阀便发展了巨大的利益集团,强大到了可以灭一朝兴一朝、干掉一个皇帝再扶持一个皇帝的地步。
对于身为皇族子弟的杨集来说,这种掌控了社会资源、教育资源、出仕资源、升迁资源的利益集团,不仅是大隋最不稳定的因素,同时也是阻碍社会进步的绊脚石,正因为他们把控了教育,使许多本该可以通过学习,而推动社会前进人才与草木同朽。
活字印刷术,以及研制出来的新纸,不但减少学习成本,也能让许多寒士闻所未闻的书籍廉价的出现在大众面前,寒士有了内容丰富的廉价的书籍读,终有一日能把世家门阀对书籍的垄断生生打破。
世家门阀不可能看不到这点,一旦这种书籍出现,推广者必将遭到无情打击,皇帝也护不住!这也是杨坚当初再三叮嘱杨集,让他即便研制出廉价新纸也不能居此盖世奇功的原因所在。
时至今日,杨集还不敢推广出去,只能印刷一些普通的书籍放在凉州大学的图书馆,提供求学寒士阅读,毕竟这是官办学校,能够拿出这么书籍也正常,世家门阀也会把这些书籍的来历归咎到杨坚头上,而不会想到杨集已经解决了纸张昂贵、书籍昂贵的问题。
等到图书馆的名声传得更响、更远,拥有两大名儒坐镇的凉州大学,必将成为寒士求学的圣地,使大量人才向凉州聚集。
“你们以为活字印刷术如何?”杨府之中,杨集微笑着看向宋正本、郝瑗、薛举、李大亮这四大心腹。
“若是将此物公告天下,可收天下寒门之心。”宋正本叹息一声,苦笑道:“寒士求学之路坎坷,我是深有体会的,有时候不是寒士天赋不好,而是求学无门。运气好的人,会遇到像二刘先生这种品德高尚、有教无类的大儒,只要有人愿学,他们都肯教。但这样的大儒又有多少?又能教多少人?更多大儒名士多是沽名钓誉之辈,这种从世家门阀出来的大儒,可这一类大儒对寒士深怀戒心,根本不会传授高深的知识。”
“不过对于学了基本知识的寒士来说,难的不是夫子,而是书籍。蔡伦造纸已经有很多年了,但这么多年,书籍依然少之又少。为何?一是没有活字印刷术这样方便印刷术,二是书籍都掌握在世家门阀手中。就算是世家愿意借书给寒士抄,但一本论语就得抄几天,若是其他典籍、注疏也抄,一辈子就过去了,所以纸虽然让寒士多了起来,但也有限。如今这活字印刷术一出,天下向学之人还不趋之若鹜?但是这贪天之功,我认为公子不能要,否则便成为全天下的世家门阀之敌。”
杨集点了点头,皱眉道:“我知道我不能贪这功夫,但如果秘而独享,对天下没有半点好处啊。”
“活字印刷术说白了,就是用一个个印章组建成文章、句子,然后印出书籍。说开了,并没有出奇之处。”宋正本笑着说道:“公子可以将这方法广而告之,让天下人共同承受世家门阀的压力。当这法子传遍天下,我就不信世家门阀敢与天下人为敌。”
“宋主薄此法不错。”郝瑗笑着说道:“这活字印刷术公布了出去,有利可图的大商贾必将纷纷印书贩卖,此举看似便宜这些大商,但公子掌控了价格低廉的新式造纸术,一样在价格方面占据上风,使那些书商的书籍卖不出多少。而有了这些书商掩护,公子可以放心大胆的把大量廉价书籍投入到集市之中,只要差价不要太过离谱,世家门阀根本察觉不到公子身上,如此三年五载之后,将会使无数寒士成为有用之才。”
“好办法,就这么办。”杨集大赞。若是他迫于世家门阀的压力,不将活字印刷术推行的话,那等于是把寒门乃至大量求学之心之人摒弃在学习的大门之外,但如果公布出去了,杨集大量印书也不是另类之人。
虽然书籍多了,会使许多人可以买书在家读,而不来甘州学习;但是皇宫秘书省有藏书三十多万卷、七万多类的图书,如果把这些书籍印出副本,并搬一套来凉州大学图书馆,一样可以凭借丰富的藏书量吸引人才。
第177章:心累
公开活字印刷术,确实可以缓解寒门子弟求学难的问题,但是对于广大的贫寒子弟来说,依旧没卵用,所以在这方面还得依靠官学。普通老百姓连温饱都难解决,怎么可能花钱给孩子读书?所以在方面,杨集奉行的政策是只要愿意学,四门学、县学、凉州大学敞开大门教,学子只须承受书本、笔墨纸砚、吃住的费用即可。
但这三学,可不仅是钱的问题,几乎不用想也知道世家门阀从中作梗,他们作梗不仅是在朝堂上反对,而且还给三学设置障碍,乡里之中的乡里还好说,毕竟民间对于这种事然是欢迎的,真正难题在于县学。
首先的难题是愿意教书的老师,凉州不算西州的话,已有的十一个州,计有三十个县,而依照杨集的办学理念来说,乡学只是教简单的算术、成语故事、论语。而县学的学科包含了儒学、史学、算学、法学、地理、书画等科目,分门别类下来,一个县的县学至少需要配十五名夫子,三十座县城所需要的夫子,保守估计都要四百五十多人;世家门阀要不予配合的话,以凉州如今的底蕴,四五百名这样的人才都难以找到。
而寒士的涌入,倒是很好的解决了这个问题,一些家境不好的寒士可以一边学习、一边在各县育人赚钱养自己,遇到不解之惑,可以写信到凉州大学,二刘等大儒名士会及时回信给他们。
为了留住这批人,杨集大开便利之门,只要他们愿意在凉州定居,不仅会解决他们户籍问题,还在分田地之时,优先给他们好田。
与几名心腹商议好这些问题之后,杨集便回了后宅。
老娘和苏芸娘已经回大兴操办他的婚礼了,作为新娘子的萧颖也带着她的侍女回去了。如今的张掖杨府,就只有杨集和柳如眉两个主人了。
用罢晚膳,杨集和柳如眉在花园散步,说了一阵家长里短的话,杨集便又一头钻进了书房,挑亮灯烛,打开一本夹了书签的《开皇历》灯下细细地看起来。
杨集有两本笔记本,上边密密麻麻的写满蝇头小楷,一本记载记载的是世家门阀,凡是与他有旧怨的家族都罗列在上面,这个主要写的是每个家族大致的发家史,之后是一代代人的名字、职务,堪称是某个家族的世系表,如果想起与之关联姻、师生、上下级关系的人,他也会列上去,若是以后遇到某个官员,才能第一时间想到此人是哪个派系的人,又是什么时候加入这个派系的,如果太近则要小心一二,如果太远,那就考虑是否值得拉拢的问题了。
另外一本是和他职务有关的内容,每当遇到这方面的内容,他都会反复品读,将原文和理解详细地写下来,如今已经了了厚厚一本。
杨集一手执笔,一手拿着书卷细细品读,忽然读到一处,若有所得的正要提笔记下,身后忽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杨集还未及扭头,双眼已被一双温润如玉小手掩住。
杨集放下笔和书籍,轻轻捉住那双手掌,扭头一看果然是柳如眉笑盈盈地站在身后,柳如眉一头沐浴未干的长发披肩而下,黑亮黑亮的光可鉴人,藏在那黑亮的秀发中间的秀美脸蛋,被灯光一照,分外动人。
杨集伸手一拉,便把她抱坐在怀里。
柳如眉只穿着轻软的睡袍,湿润的秀发拂在杨集鼻端,阵阵清幽体香沁入心脾,杨集揽住她柔软的腰肢,享受的深吸一口香气,说道:“春寒初峭愁煞人,你也不多穿一些,要是受了风寒怎么办?”
“公子只顾说我,你这些天每日都睡得那么晚,还要早起练武,你虽然年轻,可也禁不起这样折腾啊。”柳如眉把双臂软软地搭在他的脖子上,一双明亮的目光,温柔如水的注视自己的男人。
一直以来,这个男人都充满阳光和自信,但柳如眉这一刻却从杨集的表情之中,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不同于在大湖区的疲惫,而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疲劳。
柳如眉心知有太多人仇恨和排斥他,但是他身上同样寄托许多人的希望,她全程参与了杨集的步步的崛起,故而能够体会到杨集此刻的心情,想到他面临几十万敌军都色不变的镇定,以及推广利国利民三学而展现出来的,她温柔的将身体靠在那令人安心的怀抱里,良久才悠悠道:“公子,是不是因为世家门阀之事?”
“嗯。”杨集默默地点了点头,如今他已经踏入了天下最大的是非圈,自然不可能像以前那么粗心大意,搂着柳如眉的手不觉紧了一些,轻嗅着幽幽的体香:“今时不比往日,以前我只是一个纨绔子弟,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现在我是凉州刺史、大总管,每个决定都与几百万百姓息息相关、每个决定都与十多万将士息息相关,不努力进步,如何当好这个凉州之首?”
杨集想起无忧无虑的纨绔子弟的生涯,再想到现在这么忙碌,心中有些怅然若失,叹息道:“其实我只是想在京城当个无忧无虑的火长,但是我大伯非要给我封了一个大官,我本来以为自己干得稀里糊涂,孰料我竟然打赢了一场大仗之后,把这个凉州运转得井井有条。看来大伯在识人用人方面很有一套,这份慧眼识英才的本事,我不得不服。”
柳如眉妩媚一笑,抿了抿娇艳的樱唇:“公子是在夸圣人,还是自己呢?”
“当然是圣人了!”杨集眼珠一动,笑着说道:“我都这么辛苦了,咱们亲个嘴儿吧!”
虽然做了时间不短的真正夫妻,柳如眉还是红了俏脸,娇嗔道:“不要!”
杨集把大腿颠了几颠,坐在他腿上的柳如眉被颠了起来,柳如眉揽紧了他的脖子,说道:“早知道就不来理你了。”
“小娘子,如今你已是大爷砧板上的美肉,还能由得你么?乖乖的让大爷香一个,否则后果自负!”杨集说完便把脑袋凑了上去。
柳如眉左右闪避,笑着道:“这样子好恶心,跟个真的纨绔子弟一般无二。”
“我本来就是啊!”
“那我伺候大爷吧!”柳如眉妩媚一笑,绝美的脸蛋露出惊心动魄的魅惑之色。
第178章:大势之争
时间到了仁寿四年四月,正处于仲春时节的关中莺飞草长、绿意盎然,一片片绿油油的庄稼覆盖在这片辽阔而又肥沃的原野上。就在天下人各自关注农事的时候,一则与读书人有关的活字印刷从大兴城流传出来,引起差距轰动,并像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向中原大地传播。
活字印刷术的道理其实很简单,一点即透。现在用的印刷术俗称雕版印刷,这种雕版印刷是用刻刀在一块块木板上雕刻成凸出来反字,再上墨印到纸上。想要印另外一本新书,木板就要从头雕刻。如果刻出差错,又要重新刻,人力成本之高可想而知。而活字印刷就是把一块雕分成百无数个单独存在的木字、石字、陶字、铅字、铁字,需要使用的时候,再把这些单字用模块组合起来印书,印刷完成可以分开到下次用,没必要费时、费力、费财去印一次又一次的雕模板,即便在印刷过程中有字模坏了,只需单个的补充即可。如此不但节省时间,还可以省下金钱,只要按照部首检字法摆放好,取字十分方便。
所谓外行看热闹,活字印刷术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就是人云亦云,并不知道这东西对自己子孙带来多大的变化,也不知对天下的影响。
但内行却是看出了门道,其实自蔡伦造纸至今,纸张已经出现了无数种优劣不一的品种,昂贵的纸张是宣纸,其次是硬黄纸,之后是毛糙的竹纸、单薄的草纸,竹纸和草纸有色泽不佳、透水等缺点,但造价便宜、卖价便宜,书写虽然不行,但如果用泥油来印却是没问题的,之所以没有用这两种纸来印,主要是因为人工成本昂贵的雕板也有使作的寿命,人们舍不得用在不易保存的竹纸和草纸身上,但现在活字一出,自然不存在昂贵的雕板成本了,如果以活字印刷的方式用竹纸和草纸印书,书籍的价格必将进一步下降。这代表不止寒门、便是普通老百姓也支付得起书本费,大隋王朝的一个五口之家,供一个学子去不收费的官学读书,根本就没有半点问题。
所以休要看这个“小小”的改进,但若论及影响力的深远,却比杨集打败步迦可汗几十万大军还要厉害,因为这件事,对大隋几千万人都有着巨大的影响。
同时也代表从这技术传遍天下的同时,学问、文化不再是世家门阀的专利,代表普通老百姓也有了成为他们眼中高不可攀的士人的机会,有些人对这消息还在浑浑噩噩,但不少精明的商人察觉到其中的机遇,开始大量购买廉价的竹纸和草纸、制作字模,想要在第一时间把书籍印刷出来,从中大赚一笔。
“实难想象印刷术还能这样来做。”皇宫之中,杨坚拿着几枚印章在一张纸上印了一遍,然后打乱顺序又胡乱的印了一遍,苦笑着向杨广说道:“活字印刷术大概就是这样了,虽然前期制作活字的工程大一些,但一个字模却能反复使用,一旦印刷工匠熟悉字模的顺序,印刷的速度将会比以往提升百倍、千倍。然而我们天天使用印章,却偏偏想不到。”
杨坚是世家出身的人,而且又有皇帝的身份,自然知道活字印刷术对天下、对朝廷、对皇帝的好处,但是对于世家门阀的打击,却是毁灭性的。
“是啊!”杨广颇为激动的说道:“此法已经全城皆知,世家门阀想拦都拦不住,短时间内或许不会出现什么大儒名士,但识字的百姓子弟却是猛涨,等这些人成长起来,朝廷对于世家门阀的依赖必将在为降低。哎,也不知是何人想出来的法子,若我知道是谁,定然要重重有赏,哪怕赏金十万两都嫌低。”
“此人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承受不了这份赏金,担心自己成为第二个商殃,这才选择公诸于众,而不是大张旗鼓的请赏。”
杨坚其实不仅知道活字印刷术是杨集搞出来的东西,还知道他已经造出品质堪比宣张、价格堪比竹纸的新纸,不过他不准备说出来。只因这两样东西触动的利益群集实在太庞大了,就算可以打破世家门阀对知识的垄断,可是如果人们知道是杨集之手笔,恐怕皇帝也未必保得住,所以杨坚为了杨集着想,连杨广都不说。
杨广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问道:“但不知阿耶打算怎么处理此事?”
杨坚缓缓的说道:“世家主宰了大隋官场,虽然各个派系为了利益争斗不休,可是活字印刷术已经触动了世家的整体利益,若是顺势推广,天下世家门阀都会跳出去反对,与我们离心离德。”
杨广皱眉道:“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正面不能推广,可我们却可以以行商的方式来推。”杨坚说道:“以印刷秘书省书籍为名,让工匠多多制作字模,印完藏书以后,再派可信之人带着一些副本和字模去各地印刷销售,一来可以越过官场这一环节,二来也可为皇族增添一些财富。”
“此举确实可以撬动世家门阀的根基!”杨广惊叹道:“阿耶这一招……”
毒!
杨广最终没将那个字说出来,但意思十分明显了,杨坚这一招并不只是撬动世家根基,更重要的是他始终没有出现在台前,而是作为幕后推手的将这些东西在天下各地推广。
表面上看来显得有些窝囊,然而这举动,却是将商人跟世家门阀彻底对立起来,让商人来承受世家门阀的反噬,而杨坚却在其中获得实利。
最重要的是,活字印刷术出现之初,世家门阀在明知无法禁止的情况下,恐怕都会纷纷印书卖钱,企图大赚一笔再说,人皆此心,只会令廉价的书籍推广更快。
世家门阀若是要求禁商、惩商、对商人征收重税,那就更好了!
只因世家门阀本来就是天下最大的商人,如果能够征收他们的税赋,比起地租只高不低。
。。。。。。。。。。。。
齐国公高颎的府邸,一身宝蓝色常服的高颎正端坐在花园的凉亭之中,与到访的挚友宇文弼相对而坐。
高颎昔日在易储的立场上,站在杨勇那边,最终被杨坚以奉行“耻辱外交”的理由罢得只剩一个齐国公的爵位,而宇文弼却在朝中冉冉上升,现如今,高颎又被启用成凉州总管府长史,而宇文弼却被贺若弼拉来垫背,被一撸到底,哪怕个虚职都没有,真可谓是人生无常。
凉亭内有一张木桌,桌上放着几样精致糕点、几碟小菜,木桌下的小火炉正咕嘟咕嘟的温着一壶酒,侍女仆从都被远远赶走,高颎看好时间,将碟子中的姜丝丢到壶里,这才重新盖好酒壶。
“对于这活字印刷术,高公有何看法?”两人是挚友,宇文弼也就开门见山,不去绕那些弯子了。
高颎抬了抬眼皮,淡淡的说道:“此乃有利于天下的好事!我没什么看法。”
这是高颎的真心话,他这个人虽然出自渤海高氏,可一直以来就很重视寒门人才、维护皇权;在他心中,大隋利益高于一切,正因知道世家之患,所以他搞出了“大索貌阅”和“输籍定样”法,不过这两种清查人口的法子固然是让隋朝财政大增,但是大量户籍的增长必然伴随着荫庇在世家门阀佃户的减少,从而削弱世家门阀的利益。也因此,在高颎执政期间,大臣们中伤他、攻击他的言论从未停止过。
宇文弼张了张口,苦涩的说道:“此术或许利于天下、利于寒士和百姓,却于世家门阀无益,高公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个道理吗?”
“当然知道了!但世家子衣食无忧,生活、学习条件优越,若这样还争不过贫困潦倒、为生活担忧的寒士、百姓子弟,那这种人于国何益?即使出仕了,又如何能够在残酷的政斗中生存下来?况且此术已经天下皆知,便是我反对,那又有何用?除了与天下寒士、百姓子弟对立之外,没有半点好处。”
当年稷下学宫号称揽遍天下人才,然而燕昭王黄金台拜将,招揽了无数寒士,最终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强极一时的齐国打得差点灭国,。
如今这活字印刷术虽然不是什么黄金台拜将,但却被天下寒士、天下百姓视为改变命运的希望,此术比什么黄金台、千金买马骨更狠。
谁要是小看寒士的反对力量、谁敢与广大寒士和百姓为敌,谁就死无全尸。
高颎看了宇文弼一眼,将语气放缓一些:“宇文公,你我二人相交多年,不知可否听我一言?”
宇文弼今天本来就是求解来的,一听高颎此文,连忙说道:“请高公教我。”
高颎将温好的黄酒给两人各自满了一碗,说道:“此事于国有利,圣人是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的,而我们这些当臣民的,自己争倒是无所谓,但怎么能跟皇权斗呢?再者说了。宇文公难道没有发现时势已然不同了么?”
宇文弼愕然问道:“不知高公此乃何意?”
“从古至今,教育和官场一直把持在世家门阀的手中,寒士和百姓不过是供养世家门阀的蝼蚁,世家门阀要其生则生、要其死则死,岂有一丝半点的反抗余地?”高颎叹息道:“然而现在不一样了。活字印刷术必然使廉价的竹纸书、草纸书遍布天下,天下人人读得起书的结果是什么?是人人都识文字、人人都懂得治理国家之术,一旦秀才科与明经科考试顺此大势扩大到整个天下,将会使寒士入仕门槛无限降低,而世家门阀固然统治着天下,可哪个家族生出来就是世家门阀?当入仕寒士历经艰辛、一代代经营下去,自然催生出无数个世家门阀,当世家门阀多了,那么世家门阀也就不值钱了。可这就是无可违逆的大势,在这股大势面前,顺者昌逆者亡!高氏如此、宇文氏如此,皇族亦不例外。”
仔细斟酌高颎的话语,宇文弼蹙着眉毛,不确定的问道:“高公的意思,是要我与各大势力划清界限吗?”
“我是建议你脱离出去,安安心心的教育族中子弟。以后的大隋的官职肯定是有能者居之,世家门阀的优势将会越来越少、直至微乎其微。要是子弟们本身没什么大能耐,谁都扶不起来的。”
高颎远见卓识,心知权力的格局,迟早会因为活字印刷术上演一次彻底的洗牌,世家门阀想要继续高高在上,就必须接受这个大势,利用自身的优势提前布局,哪个家族敢与九成以上的人口为敌、敢触犯九成以上人口的利益,唯一的下场就是灰飞烟灭。
第179章:回京前
杨师道非常后悔跟着杨集回来了,甘州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
以前当镇远县令和县丞的时候,他是军政一把手,由于镇远县的人口不多,民生问题自然不多,别说还有佐官帮助了,就算没有,杨师道一个人也能处理得过来。
但是甘州就不同了,仅仅只是休息一天时间,就被杨集抓了壮丁,别说眼下凉州之繁忙与昔日不可同日而语,光是南来北往的商队,就比得镇远县的总人口多了,凉州百万移民产生民生就不说了,如今凉州摊子铺得大了,要处理的事情不止是凉州,还有吐谷浑、高昌、西域各国、东西突厥、大湖区等等异族情报、军情也都在这里汇总。
他和总管府属官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虞世南也很少见他闲一刻,活活累成一个又黑又瘦的小老头,此外阴世师、杨善会、韦云起等人也是过着苦力一般的生活,更可悲的是甘州刺史刘权,也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被总管府征用了。
看着兢兢业业、乐在其中的刘权,杨师道觉得他比自己似乎更合格,还是不给俸禄那种。毕竟自己除了有两个正职之外,还被杨集临时任命为从九品弼马温,管理删丹马场几十万匹马,也算是分内之事。
倒是杨集这个大总管,每天闲得要命,只会带他的小妾、武婢去种植占城稳的水田闲逛。
“大总管应该募集一些吏胥,凭什么兵曹、工曹的事情也要我这个弼马温来过问?这个不合情理!”杨师道看了一眼虞世南,小声对杨善会抱怨道:“大总管不是讲各司其职、各不相干吗?我们这些劳工到底算什么玩意儿?”
“眼下我们人少事多,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杨善会翻了翻白眼:“大总管还说那套要在人力充沛的情况下才能施行,现在基层官员够了,但中上层人才实在太少,只好让我们来受累一段时间了。你要是有本事,就把你阿兄杨恭仁骗来啊,那家伙一个人可以干完六曹所有事,他要是来了,咱们在一边喝喝茶就行了。”
“他已经是宗正少卿了,怎么可能下调?”杨师道笑着摇头:“我说的是在凉州大学学习的士子。”
“那你向大总管建议好了!”杨善会微微一笑,自从凉州开办三学、以及活字印刷术的消息传到凉州这边之后,当州级佐官、县级官员的世家子弟纷纷辞职,全都撂担子不干了,以眼下杨集现在推行各种试验性质的政策来看,这些世家子恐怕巴不得杨集倒霉,就算他们意愿来,总管府上下都要小心提防;至于寒士倒是无所谓,但如果私自任命,又不符合官制要求。
“我们的长史高颎一个顶百个,等他回来了,当能分担我们压力;说起来,高颎当总管府长史,的确有些大材小用了,也是他愿意接受,若是我的话……”杨师道有些兴奋的说着,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的杨善会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
“若是你,你又如何?是辞职不干,还是拒不受命?”杨集的声音突然出现,将杨师道给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却见杨集面沉似水的走了进来。
“杨师道挺起腰杆,一脸惺惺的说道:“我会加倍努力,回报大总管的提携之恩。”
“你明白就好!”杨集冷冷的威胁:“以后再敢妖言惑众、叽叽歪歪,休怪我上报宗正寺。”
“喏。”杨师道屁都不敢放一个,心里连抱怨都不敢,这年头若是被主管皇族家法的收拾宗正寺,结果比律法严惩还惨,而且有冤无处申。
“……”杨善会向杨师道报以同情的目光。
“伯施,作坊城改进出一种新式水车,可以提高农田灌溉效率,但造价不菲;还根据西域的技术,弄出了高温的冶炼高炉、耐高温的坩埚。”
杨集这些天主要是在作坊城、试验田、奴隶军军营里晃悠,至于三学等事几乎甩手不管。
虞世南闻言,痛苦的拍了拍脑门:“又要钱啊?”
“对。”杨集点了点头:“天工署署正不敢来,只能由我来了。”
作坊城分门别类,除了天工署,还有专门研究农作物产量的农科院,但这些东西都需要时间来检验,需要投入的资金并不多,眼下的天工署和直道署才是真正的吞金巨兽,铸出来的钱都不够花。
“这次又要多少?”虞世南一脸警惕的看向杨集。
“大概需要……”杨集想了想道:“十万贯吧。”
“十万贯?”虞世南几乎是吼出来的,别说虞世南,就算是杨师道和杨善会等人听到这个数字也是暗暗咋舌,十万贯能装备一支械备精良的万人军了,难怪天工署的人不敢来,他们这还真敢开口啊。
“大总管,光是军饷、官员俸禄这些基本开支就有点入不敷出了,此外还有睡袋、白叠布、行军毯等等物资都要买,这也是不小的开支啊!”虞世南痛心疾首道:“现在花钱如流水一般,天天铸钱都不够大总管你花。”
“高投资才有高回报嘛,而且我们这一次投入,绝对是稳赚不亏。”杨集讪讪一笑,向虞世南说道:“伯施根本不必担心钱的问题,只要冶炼高炉、耐高温坩埚造出来,就能源源不绝的产出高品质花纹钢、镔铁、钢材,这些东西的价格你应该知道,到时候还怕没钱?”
“大总管,你不会是又骗我吧?”虞世南虽然听得动心了,但有点不敢相信杨集。
“骗你的是狗。”
“当真?”
“当然是真的了,我骗你做什么?”杨集赶紧转过话题,说道:“我也不是要你一次性付清十万贯,你可以分十次给天工署。”
“那好吧。”虞世南微微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一次性拿十万贯,什么都好说。
“就这么说定了!”杨集微笑道:“我明天回京,也没什么交待,凉州的大小事务就交给你们了。”
“恭喜大总管。”众人明白杨集是入京成亲,纷纷起身道贺。
“哈哈,多谢多谢。”杨集哈哈大笑道:“回来再请你们喝酒。”
第180章:巧遇卫二代
时至五月下旬,天气异常炎热,火辣辣的烈日炙烤着关中大地。而渭水边的官道虽然由于河风比较凉爽,可由于炽热的空气里混合中大量水汽,一样使人感到闷热难耐。
这天午后,大地仿佛着了火一般,就连送货的苦力也尽量在清晨黄昏奔跑送货,炎热的时段也都寻找阴凉处乘凉。而在大兴以东的官道上走来一队骑兵,为者之人正是刚刚从凉州归来的杨集。
按照正常的计划和安排,他有三个月的婚假,可关中这鬼天气实在太热了,准备走完回门这首程序,就带老婆往凉爽的甘州跑,这一点倒是不用担心什么。
只因大隋王朝现在既没有监军之制,也没有留家眷在京为质之说;前者是因为杨坚也是将军出身的人,他知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若是派遣不懂军事的监军加以掣肘,那么军中事务无论大小皆须承禀监军之意,实为兵败的弊政,是以杨坚派兵遣将,从来不设监军。
至于大将家眷在京之说,其实是大隋王朝的镇边将军出于安全考虑之所为,毕竟边境不同内地,敌军什么时候打进城都都不好说,若是把家眷带去,又恰恰遇到大战,岂不是把家眷拱手送人吗?所以如果将官把妻儿带去赴任,杨坚和朝廷也不会多说半句话。只不过有些将官善于拍马屁,喜欢在一些公众场合说什么留妻儿在京、以示忠诚之类的话,使人们误以为留妻儿为质是定制、是惯例。
杨集这一次从甘州带来了百多车书籍、纸张,所以千多名私军全程护送,但是他的军队太多,不能进京城,只能让李大辩带着军队去城郊的王府农庄驻扎。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大群战马,每匹强健有力、毛色光滑,这些都来自大湖区和东/突厥的好马,这种好马贩到京城至少有五倍的利润,于是急红眼的虞世南就拿四千匹给他们来卖钱,用以补充凉州的财政收入。他们在渭州卖了一百匹给陇西李氏,又在路上各卖三百匹给渭州、秦州、岐州司马,现在还有三千匹。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后,远处出现一个供行人歇脚的酒肆、客栈发展起来小村庄,虽然从这里已经看到了巍峨雄的京城,但是这里的吃住远比城内便宜,所以前来京城的商旅如果见到天色不早,都愿意在这里住一晚,到第二天再进京城。
“公子,我以前也贩过马,对于行情比较熟悉。”负责看马的薛举策马上前,向杨集拱手一礼,建议道:“我们的马都是好马,根本不愁买家。只要进入西市马行,肯定被守在那里的各家家丁哄抢一空,只是我们长途奔来,又在太阳底下暴晒了一个上午,这些马都显得比较萎靡,容易被人杀价,我建议公子先回府,我和郝参军在这里休息两个时辰,然后再赶买去西市卖。”
“也好!”杨集知道京城中的军武世家极多,这些权贵人家十分喜爱好马,他们这些高大神骏的好马确实不愁卖,但如果仅仅只是薛举和郝瑗,难保会有人仗势欺人的拼命杀价。未免出现这些麻烦,便取出一面令牌递给薛举,吩咐道:“这是王府的令牌,可以帮你们解决许多麻烦;如果解决不了,再去府里找我。”
“喏。”薛举接过令牌,回去安排侍卫和马夫喂马。
杨集等人押运装满书籍和纸张的车队继续前进,约行十里路,就到了那个小村,路边有个由竹木和油布搭建而成酒肆,占地面积极广,杨集此时也口渴之极,便让车队停下休息。
他和柳如眉步入酒肆,李大亮、独孤平云、张出尘等人识趣的没有跟上,而是到路边树荫下休息。但是两人到了里面,发现酒肆之内坐满了人,正要调头回去,伙计却已经热情迎了上来,行礼道:“客人,里面还有两个座位,进来喝碗凉水、吃水果再走吧。”
“如眉,咱们歇歇吧!”杨集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他,“用精料喂马。”
“客人放心。”等柳如眉也把缰绳递来,伙计把两人坐骑牵走。
杨集一手提着透甲乌金槊,一手拎着麒麟剑走了进去,柳如眉提着宝剑和马袋亦步亦趋的跟上,两人打量一眼,发现在西北角确实还有两个空位,一伙老少男女分别坐了两张坐榻,看样子是某户人家的佣人、侍卫,旁边紧靠着一辆马车,显然是车上主人见到酒棚内人生喧哗、鱼龙混杂,不肯下来同坐。
“小郎君、小娘子,这边请坐!”一名青衣老人见到杨集和柳如眉目光看向自己这边,便起身招呼。几名随从向旁边挤了挤,让出空位。
“那就打扰诸位了。”杨集见到见此老眉目慈祥,应该是管家之类的人,也便走了过去,把马袋放下,笑着向老人及周围随从拱了拱手。
“小郎客气了,大家出门在外的,谁没个难处?”青衣老人笑了笑。
其实他也是看人说话,大隋王朝依然保持着士庶不同席的习惯,老人只是管家,而旁边几人也是地位低下的随从、侍女。如果杨集和柳如眉身着锦袍头戴珠玉,老人是绝对不会请两人和他们同桌,只因这是对于身份高贵的无礼,就算两人不计较,但也会有损他们自身的家教、家风。
但杨集和柳如眉见天气炎热,身穿不吸汗的绸衣实在难受,而且行动也不方便,于是两人都穿上了透气吸汗的白叠布衣。老人见两人身穿布衣,衣带上也没有挂一件标识身份的装饰品,他便本能的认为两人也只是平民,和他们同坐自然是无妨的。
杨集和柳如眉坐了下来,此时已是午后,他也有点饥饿了,便向侍立的伙计吩咐道:“你刚才到看到那支商队是我的人,你给他们送去三百斤炖羊肉、两百张胡饼、两百碗绿豆汁、一百壶果酒。我们这里只须十斤酱羊肉、四张胡饼、两碗豆汗、一壶果酒,如果有瓜果,也来一点。”
众人听到后面的话,尽皆吓了一跳,这世上哪有这么能吃的人?而且大热天的,这双璧人还有这么好的胃口?
“我们还要赶路,弄快一点,知道吗?”杨集又向伙计吩咐道。
“好咧,客人稍坐!”伙计欢天喜地而去。
老人端起酒壶给两人倒了一杯酒,笑问道:“小郎君口音,好像是京城这边的!贵姓啊?”
“我正是京城人,免贵姓杨。”杨集连忙拱手感谢,他也笑着问道:“听老丈口音,应该是并州那边的,对不对?”
“正是!”老人也笑了:“我们祖籍绛州闻喜,现在在京城居住,我们前天护送我家小娘子去枯竹寺进香,今天刚刚归来。”
杨集听了此话,第一个反应就是闻喜裴氏、裴矩,说不定这些人便是裴矩的家眷,不过也不好去打探人家隐私,便婉转的说说道:“我虽然没有去过闻喜,可也知道千年士族裴氏就是在闻喜。闻喜裴氏出现了很多了不起的人物,他们在政治、文化、律学、外交等方面做出了杰出贡献,远的且不说,比如我大隋故襄州总管裴政,他生前参与了《开皇律》的编撰,在《开皇律》完善过程中,他博采魏晋南北朝时各朝刑典,取其可用之处,为我大隋律法的完善,作出了巨大贡献;还有吏部侍郎裴矩,那更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马车里传来了“刷”的一声响,车窗已经打开,一名少女好奇的打量了过来,当他看到杨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蓦然一亮,露出浓浓的惊喜之色,脸颊上的小酒窝,使她白玉也似的脸多了俏丽和可爱之色。
杨集的视线正好对着马车,车窗的动静使他的目光自然而然的看了过去,一见车中少女的容颜,不由得笑了起来,原来是裴矩的女儿裴淑英,自从在芙蓉园被虬髯客行刺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想不到真是巧了,笑着打了声称呼:“巧啊,淑英娘子。”
“真是好巧,我还以为听差了呢!”裴淑英惊喜的从马车的走了下来,亭亭玉立的身子又高了一点,嫣嫣婷婷的如同一朵含苞欲放的水莲花。
她娉娉袅袅的走向杨集,迅速瞥了目光古怪的管家一眼,俏脸飞过一丝晕红,连忙低声解释:“这是卫王,他在芙蓉园救过我一命。”
管家等人听她这么说,脸色全都变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卫王竟然穿着这样子,不过想到杨集以前是名满京城的纨绔之王,也便释怀了。只是怎么也不敢与之同席了,众人起身深深一礼,便纷纷走到了马车旁。
杨集鸠占鹊巢,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不过世道如此,他也不好说什么,如果他挽留这些裴家下人,反而是失礼于裴淑英、乃至于失礼于裴矩了。
“卫王,我听说凉州要打仗了,您怎么在这儿?”裴淑英坐下之后,激动的问道。当初芙蓉园遇刺之时,若非杨集将她扑倒在地,并冒险引走箭矢,她早就死了,自那之后,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个救命恩人;至于被杨集拖累之事,却是没有考虑的。
“有点家事需要回来处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你。”杨集找了一个干净的杯子,反客为主的为她倒了一杯果酒,笑着打趣道:“大兴城寺庙众多,而你却远去什么枯竹寺进香,莫非枯竹寺的佛在姻缘方面很灵?”
“卫王误会了。”裴淑英羞得满脸通红,心中怦怦直跳,虽然杨集没有明说她去求姻缘,可意思已经点出来了,要命的是她不仅顺便求了姻缘,还请菩萨保佑她这个救命恩人。
她咬着嘴唇,矢口否认道:“我是去给家父许愿。”
杨集看了她一眼,心知说中了,忍着笑意,顺着她的话题问道:“令尊还好吧?”
“多谢卫王关心。”裴淑英见杨集没有再提那羞人的问题,稍微从容了一些,叹息道:“家父以前在南方打仗的时候受过伤,近来天气时冷时热,受了些风寒,并引发旧创;大家都很担心。今早有家人给我送来消息,说家父昨天已经如常上朝,显然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杨集点了点头,裴矩其实也是一个相当能打的帅才,他在开皇十年奉命去安抚岭南,正好遇到高智慧、汪文进在南方反叛大隋,裴矩仅凭手中几千杂兵,愣是从衡州追杀到广州,把剩余的叛军通通赶下海,裴矩为了鼓舞杂兵的士气,自始至终都亲自带兵作战,若是在那种敌强我弱的艰苦环境下,都没有受点伤,那才有鬼了。
裴淑英嫣然巧笑道:“卫王的《三字经》我已拜读过了,这篇启蒙文章朗朗上口,文辞顺口易记,通篇充满了积极向上的励志精神,的确十分适合幼童来学,只要认字的人就通教会,小孩儿只需听几遍就能背诵全篇。而且里边的内容排列顺序极有章法、通俗易懂,就算是不认字的成年人,只要有生活经历也能解读。家父不久前还说这篇《三字经》比卫王所作的《从军行》、《塞下曲》有用万万倍,已在大兴、关中一带传开了,并且迅速向中原一带扩散,单凭这篇启蒙雄文,即可将卫王归于‘大儒’之列,说句不夸张的话,就是可以永垂不朽!”
杨集汗颜的笑着说道:“给孩子们增加负担了,实在抱歉之极。”
他见到儿童读物只有一篇《千字文》,于是便把《三字经》弄了出来,史实方面删除到隋朝、隋朝之后的人物故事则相似的前人替代。这两篇启蒙读物都蕴含了民族深厚的文化底蕴,对育人做事有着极高的道德标准,其价值和影响力自然不用怀疑;唯一的缺点,或许就是加大了学生的背诵量。
裴淑英愣了一下,随即省悟了起来,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这倒是事实,不过顺口好记,想必多数孩子都喜欢。”
“但愿吧!”杨集苦笑,这年代或许不会有人骂娘,但是以后就不好说了。
“好一杆马槊!”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赞叹之色,打断了杨集和裴淑英的对话,杨集随声看去,却是三名孔武有力的大汉走了进来,坐到刚刚空出来的位子之上,而且每个人都带了长兵器。
虽然杨坚下达禁武令,不准民间制作和保存长兵器,但是大隋王朝尚武之风极重,北方的军武世家、士族豪强,练武的子弟比比皆是,便是大兴城内的商铺,即便不敢光明正大的售卖,可内间也有长兵器,只要出得起钱,就能轻易在大兴城买到。这也使这道禁武令在颂布之时就名存实亡了。
说话这名汉子是脸膛黝黑的青年,长得十分健壮,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一手拿上一把马槊,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杨集的透甲乌金槊,露出惊叹之色。
杨集的透甲乌金槊用皮袋套了槊头,只露出槊杆,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这名汉子一眼即能判断出是马槊,而不是相似的拍刃,可见眼力非凡。
他见杨集看来,拱手握住马槊行礼道:“在下尉迟恭,朔州善阳县人,自幼酷爱骑射、舞马槊,敢问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在下杨文会,京城人士……”杨集也起身还了一礼,忍不住又仔细地看了他一眼,这名自称是尉迟恭的大汉身着黑布短衫,后背—条单鞭,果真长得相貌堂堂、身材魁梧,俊朗的脸庞黑是黑了一点,但是跟黑炭头并不搭边,而且和他咽喉部位的肤色差别极大,显然不是天生黑,而是晒出来的。
“杨兄弟,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尉迟恭有些讪然说道:“在下素来爱槊,能否一窥全豹?”
“这有何难?”杨集笑着摘下槊刃上的皮套,将透甲乌金槊的槊头露了出来。
尉迟恭仔细的看了看,又看了杨集一眼,迟疑的问道:“杨兄弟,您这是透甲乌金槊?”
杨集怔了一怔,透甲乌金槊是老爹遗传下来的“史诗级”兵器,已经尘封近十多年,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尉迟恭竟然从样式上就能叫出正确的名字,着实是怪异之极,但他还是说道:“这确实是先父传下来的透甲乌金槊,莫非尉迟兄弟也认识?”
“小人尉迟恭参见少主。”尉迟恭恭恭敬敬的再次行礼道:“先父名叫尉迟伽,乃是老主人的记室参军。”
“……”杨集顿时愣住了,尉迟恭的父亲尉迟伽生前是大隋仪同三司、卫王府记室参军,战死在杨爽主导的白道川之战,朝廷事后追赠他为汾州刺史、幽州都督、常宁公,谥号“安”。
照这么一一算下来,尉迟恭确确实实是卫王系二代了。
等他回过神来,连忙说道:“原来是常宁安公之子,请坐!”
“这……”尉迟恭见这里有女眷,面色有些为难起来。
“客人!”接待的伙计鼻青脸肿冲了起来,冲着杨集大呼小叫:“外面有人要偷走你和娘子的马,我拦不住。”
第181章:灭口
杨集等人来到供客人放马的马棚,正看到三名青衣大汉拼命的拽着一匹枣红马,这正是杨集赠予柳如眉的红色大食宝马,它异常凶煞的来回冲撞,将拖曳它的三人撞得东倒西歪;而凶煞的奔驰也仿佛发疯了一般,横冲直撞的咬人。
地上已经倒了七名大汉,拼命的躲避着奔驰的撕咬践踏,还有一名彪形大汉用拳头猛砸枣红马,旁边有一名青衣文士好整以暇的观看,哪怕见到杨集等人出来,也仍旧不慌不忙、从容不迫的命令大汉们尽快把马牵走,仿佛光明正的大偷盗是合理合法的行为一般。
青衣文士名叫刘虔安,乃是豫章王杨暕的心腹幕僚,也是杨暕的得力干将。
杨暕是杨广次子,在杨广入京当太子之际,杨坚任命杨暕为扬州大总管、都督淮河以东军事;数月前,因为准席卷天下的土地兼并事件暴发,杨坚担心杨暕无法胜任清查的重任,便让蔡王杨智积取代了杨暕,彻查扬州土地兼并案件;至于杨暕则被调回大兴,担任检校内史令。
杨暕虽然容貌俊美、精擅骑射,但品行相当不好,他有两大爱好,首先是美人、其次是宝马,在扬州任职期间,没了杨广和萧婉的管束,便时常倚仗容貌和权势勾引诱奸女子。
他好色与一般男子大有不同,黄花少女哪怕再美他也没有兴趣,只对容貌姣好、体态丰腴的人妻美少妇痴迷,是一个足以媲美“人妻曹”的人物,一旦看中谁的娇妻美妾,便会想尽办法的巧取豪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弄到手,恣意淫乐几天,然后弃之如敝屐。
刘虔安等心腹非但没有劝导杨暕,反而投其所好,整天挖空心思的为杨暕寻找漂亮的人妻和神骏的宝马,哪怕到了大兴也没有收敛。刘虔安这几天见杨暕似乎对权贵人家娇妻美妾腻味了,便琢磨着找些充满野性的民间美少妇供杨暕享用,不料今天一进酒棚,就看到马棚有一匹通体乌黑、一匹通体赤红的骏马。
他为了更好的讨好杨暕,对相马之道进行了努力研究,十分了解各种名马的特征,故而一眼就认出这两匹宝马皆是价值连城的大食宝马。
只是他来到大兴城不久,对于关中权贵圈了解不多,颇有点无知者无畏的感觉,只是本能以为杨暕是太子之子、或许会成为未来太子,于是便想着“牵”这两匹宝马献给杨暕,博得厚赐与信重,至于宝马之主是谁,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刘虔安为认识杨集,杨集也不认识刘虔安,他见这帮人当强盗都当得这么光明正大,心中怒极,手中马槊猝然刺向那名猛砸枣红马的大汉,三个拽马的大汉大声提醒,但已差了一步。
砸马的汉子听到提醒,不禁扭头来看,只见一道乌光化作一道闪电般袭来,陡觉背后突然一阵巨痛,他闷哼一声,惊愕地低下头,在他胸口透出一截乌黑的槊刃,一缕鲜血正轻轻滑向冰冷的槊峰,寒意直透他的心腑,便艰难地扭过头,想要看清到底是谁在他背后下的毒手,但是马槊还牢牢握在杨集手里,他根本动弹不得。
杨集迅速抽出透甲乌金槊,又凶悍的刺向一名弃马迎战的大汉,那人双手还在刀柄马鞘之上,又被马槊穿胸而入,槊刃余势不减,后面的另一名汉子措手不及,又被当胸刺穿,两人串成一线。至于另外一人弃马的汉子,也已被闪身而上的柳如眉刺了个透心凉。
“你,好大的胆子……”刘虔安倒退数步,脸色苍白如纸。
已经抽出马槊的杨集横槊一扫,狠狠地打断了他的双腿,冷冷的笑道:“连我的马也敢偷,真是活腻了!”
刘虔安惨叫着倒在地上,那痛彻骨髓的疼痛令他脸庞扭曲得狰狞无比,但是他却相当硬气,愣是一声不吭,稍微缓了一缓,坐起来恶狠狠的说道:“小子,你死定了。”
“是吗?”杨集漫不经心的一槊拍在他脸上,将他打倒在地,冷冷的问道:“你是何来路?靠山是哪路神仙?”
刘虔安这次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痛得他如杀猪般嚎叫。旁边一名被马踹倒的大汉大叫道:“我们是豫章王府的人,小子你死定了。”
“豫章王?”杨集心里咯噔一跳,脸色也为之一变。
刘虔安见杨集脸色大变,狂笑不止的说道:“没错,小子你死定了。我是……”
“噗”的一声响,冰冷的槊头狠狠地捅进了他的胸膛,他惊愕地的看着没胸而入的马槊,傻得仿佛连疼痛都忘了。
“胆敢冒豫章王之名行盗窃之事,败坏皇族之名,杀无赦。”杨集拔出马槊,毫不留情的一槊一个,将另外几名大汉一律凶残捅死。
杨集结合他对杨暕的了解,心知这帮人百分之百是杨暕的人,别人根本不敢在“严打”期间光明正大强抢战马。而杨暕身为大隋郡王,却在背地里干着偷鸡摸狗之事,若是闹到杨坚、杨广那里,杨坚和杨广是顾念祖孙、父子亲情,还是要正国法家规?
以杨坚的为人,肯定是以正国法家规,甚至杨广也会加以支持,但杨广会开心吗?而且这事若是闹大,不仅让杨坚和杨广左右为难,还导致皇族遗笑大方、颜面尽失,
事情真要闹到那一步,他杨集不仅与杨暕结怨,还背一个优柔寡断、处事不当之罪责。
这便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冒豫章王之名行盗窃之事”为由,来他个杀人灭口,然后暗中向杨广道明此事,让他对杨暕严加管束。
而杨广,对他杨集只有感激而无怨言,只因这种处理方式不仅保全了杨暕、皇族的名声,也令杨广的太子之位不至于出现变故。
杨集取下刘虔安纯金腰牌,上面刻着“豫章王府”四个字后面是他的名字。另外十名大汉的腰牌是铁制,正面也是“豫章王府”,背后则是他们的名字和编号。
除此之外,他们身上再无其他物品,这时,旁边柳如眉凝视着那个砸她坐骑的汉子半晌,说道:“公子,我似乎见过此人。”
“哦?”杨集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你见过?”
“但我记不起来了。”柳如眉仿佛想起了什么,她蹲下身子将这个尸体扳正,用宝剑划开他肩上衣服,只见他的肩头烙了一朵莲花。
她站起身来,将杨集拉到一边,低声耳语:“公子,这是弥勒教的人。”
杨集问道:“弥勒教是什么东西?佛门?”
“算是佛门中的异端,他们与正常的佛门不同,在做法事之时都头戴白帽、身穿白衣、点香拿花。”柳如眉放低声音道:“这些人良莠不齐,犯下累累案件。越公专门让我们调查过这些异端佛徒,此人与我交过手。”
杨集听了柳如眉的介绍,心知这什么弥勒教定然打着佛门幌子作恶的邪/教,他将另外几具尸体的衣服划开,竟然一个个都烙着一朵莲花,反倒是拥有豫章王府金牌的刘虔安毫无异状,他也不好确定杨暕是不是教中人,皱眉沉吟半晌,向柳如眉吩咐道:“你记在心上即可。”
柳如眉点了点头,眼见胆大围观者极多,问道:“公子,现在怎么办?”
杨集看到东主和伙计手拿木棒的死盯自己,心知他们怕自己杀人逃逸,便向柳如眉说道:“你去把宋正本给我叫来。”
“喏!”柳如眉匆匆忙忙而去。
杨集也知道东主的为难之处,便说道:“我是卫王杨集,你们别盯我了,我不会逃的。”
此言一出,响起一片哗然。
东主许是发觉自己的武器对杨集没有威慑力,犹豫了一下,便丢弃在地,上前行礼道:“客人有何为证?”
“这是我的紫金鱼符。”杨集从马袋中取出一条栩栩如生的紫金鱼。
紫金鱼符是一种与服色制度相匹配的物件,三品以上紫袍,佩金鱼符;从三品以下、五品以上绯袍,佩银鱼;六品以下绿袍,无鱼袋。至于紫金鱼符,只有爵位、官职替是正一品的人物才有,而这种人只能是亲王。因为三公三师虽然也是正一品,可那只是荣誉性的虚职,有条金鱼就不错了。
而此间东主在京城周边讨生活,对这些基本官制还是了解的,更没有怀疑这条鱼的真实性,他拱手行礼道:“小人何彬拜见卫王,卫王之名,小人久仰矣。”
何彬确实是久仰杨集之名,他这店开在大兴城正西门金光门外,每天接待的客人大多是从凉州那边过来的商旅,每天都听说杨集给凉州带来的变化。
“不敢当!”杨集说道:“我有件事请何东主相助。”
“卫王请吩咐,只要是小人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一定帮忙。”何彬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他当然不轻易答应些什么,故而这话说得很活,给自己留下了余地。
“没别的吩咐,我只希望你们到了县衙以后,据实相告即可。”杨集之前屠宰这帮强盗的时候,只有柳如眉、尉迟恭跟在身边,也只是他们两人听到自己和刘虔安等人的对话,至于其他人都是后来者,这就让他有了操作空间。
“义不容辞。”何彬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作为一个正常人,没人愿意为几个强盗,与大名鼎鼎的卫王杨集作对,更何况,杨集只是让他据实相告而已,这有什么好为难的?
杨集又回头向食客们说道:“大家只管敞开了吃喝,所有费用我杨集承担,只希望官府询问时,大家据实相告。”
“多谢卫王!”
“卫王豪气!”
食客们感谢完毕,又纷纷返回位子,大家见惯了打打杀杀、生离死别,根本没有人把地上的尸体当回事,酒棚内很快又恢复了热闹,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卫王,需要我作证么?”这时,裴淑英走上前来询问。
“多谢淑英娘子,不过不必了。”杨集仿佛想到了什么,笑着对裴淑英说道:“我觉得咱们凑到一处,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是这样让人猝不及防,每次都有一些人要倒霉。我都不知道咱们到底是凑成灾星还是一对幸运星。”
听到最后一句话,裴淑英差点喷笑出来。她在心里仔细一想,确实如杨集说的一样,他们凑到一处,这么一回事。
两人初次见面是在芙蓉桥,那一回是贺若怀亮倒霉;第二次见面是在芙蓉园,倒霉的人则是刺杀他们的虬髯客;现在是第三次,结果又死了十一个人。
关键是前两次演变到最后,会有许许多多人、有许许多多大势力倒霉,这一回,也不知又该是怎么一个结局?
“我觉得是幸运星,不过对于恶人和坏人而言,一定是灾星。”裴淑英终于娇笑出声,可能是觉得这么笑,有失风度,便又硬生生的忍住了,小脸憋起一抹潮红,可她眉梢眼角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她努力平息了一下喷涌欲出的笑意,很是仗义的说道:“那我们先走了,如果有需要相助之处,尽管让人到寒舍报信。”
“一言为定。”
“告辞。”裴淑英行了一礼,与老管家和侍卫们离开了马棚。
杨集目送他们离开,这才有空向紧紧跟在身边的尉迟恭询问。
经尉迟恭自我介绍,杨集便知道现在的尉迟恭和他所知的差别不大。
尉迟恭是尉迟伽的独子,他的父亲虽被追赠为汾州刺史、幽州都督、常宁公,可那都是他父亲为国尽忠的荣誉,尉迟恭这个儿子却是继承不了的,不过他却因父亲之功,得以在朔州骠骑将军府(府兵)当名低级的车骑将军。
车骑将军在大隋王朝只是地方上的杂牌将军,而且上头还有一个骠骑将军。尉迟恭虽然军职的品级不高,但他不仅没有沦落到打铁为生的地步,反而是家资巨富,否则的话,哪有价值连城的上品马槊?
不过演义上说他武艺高强确实是事实,但他不仅不是被程咬金耍得团团转的莽夫,反而因为家资丰厚、天资过人,再加上自己又一直勤学苦练,故而是个熟读兵法、文武双全、军政兼备的全才。
他的事迹正应了那句“真金为怕火炼”,在开皇十九年那年,杨义臣为行军总管,率领朔州、云州步骑三万出兵白道川,大破突厥军,次年又率军杀到了大青山,尉迟恭在这两场战役就有令杨义臣惊艳的表现,后来杨义臣因功晋为朔州总管,麾下的尉迟恭便被杨义臣重视了起来,并叮嘱他多练精兵,为击破突厥汗国做准备,孰料步迦可汗进军的方向改成了凉州,使他们这一边当了看客。
杨义臣眼见朔州无战事,心中又着实爱惜尉迟恭,不忍见他把大好年华荒废在朔州骠骑将军府,当他听说尉迟恭和杨集父辈有关系、又见凉州战云密布,于是征得尉迟恭本人同意之后,便划掉他的朔州车骑将军之职,令他手持推荐信改投凉州。
尉迟恭带着两名家兵到了大兴城,也不去王府问一声,就直奔甘州而去,若不是他喜爱马槊,又知道透甲乌金槊一些与众不同的特征,两人肯定在此擦肩而过了。当然啦,就算他去到甘州也无所谓,只不过见面的时间被延后,而且免不了要被阴世师抓去当免费壮丁。
听完尉迟恭的介绍,又看了一遍推荐信,杨集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还没结婚,大侄子兼师父的杨义臣就送给自己这么一个大惊喜,竟然把尉迟恭给打包来了。他向尉迟恭说道:“敬德,我说说做事喜欢直来直去,有些话就直说了。”
尉迟恭面色一肃,拱手道。“少主但说无妨,小人洗耳恭听。”
“杨总管说你文武双全、兼通军政,这点我相信,以他的为人和脾气,没本事的人是不会推荐的。而敬德你既然肯弃职而来,想必除了杨总管的推荐、你我父辈之谊,本身对我、乃至我在凉州的作为,也有一定的认同。不知我说的可对?”
“少主所言不差。”尉迟恭点头道:“不知边州,不知胡患,而小人身为边州人,从小就知道胡人可恨之处,十分赞成少主以杀止杀的铁血之风。”
杨集见到柳如眉、宋正本、李大亮已经带着一队侍卫到来,便向尉迟恭说道:“他们一直叫我为公子,以后你也这称呼好了。也别自称什么小人、小人的,大家私底随意一点,我、吾、某都行。”
“是的少主,小人记住了。”
“……”
“公子!”宋正本见到杨集不慌不忙、旁若无人的和一个大汉闲聊,浑然没有将一地尸体放在心上,这番违和的情景,让他俊朗的脸都无语得扭曲了。
“如眉都告诉你们了?”
“是的公子。”
杨集让侍卫们分布四周,低声说道:“我也不好判断是豫章王派人指使,还是属下欺上瞒下,但无论如何,这事若是传得人尽皆知,对于太子和皇族的声誉都是沉重打击,搞不好连我也会身陷囹圄;所以我认为此事不宜大张旗鼓,最好还是让太子来私下了结。你们以为如何?”
“公子英明!”宋正本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来的路上,他就担心杨集意气用事,要是把事情闹得无法收拾,说不定杨广为了维护自身的颜面和地位,采取见不得光的手段对付所有人,对杨集也绝对没有半点好处;但杨集为了维护大隋皇族颜面,不与杨暕直接对抗,而是迂回找杨广,让杨广私底下惩罚他,这绝对比公诸于众强过千百倍。
“我也没有意见。”李大亮建设道:“趁事态还没有严重起来,公子尽快入宫为宜。”
杨集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吩咐道:“正本和如眉在这里等候衙役,绝对不能让人破坏这些大盗的尸体;大亮你和敬德先带着车队回府,顺便把敬德他们主仆安顿下来。”
“遵命。”众人应了下来。
第182章:谋主乔令则出策
门下省内省位于宫城之内,杨集在这里找到了杨广,杨广正在官房之内批阅奏疏,见杨集到来,惊喜的从案几之后跑了出来,上前重重的给杨集来了一拳,直接将杨集打退了好几步,哈哈大笑道:“你来了怎么也不通知一声,我也好让世明去迎接你这个大功臣?”
“我又不是新娘子,用得着去接吗?”杨集幽怨的看了杨广一眼,杨广这家伙武艺惊人,激动之下没轻没重的,这一拳疼得他眼泪都快流了下来。
“你马上就是新郎了啊!”杨广拉着杨集就座,嘿嘿的笑道:“对了,要不要为兄教你一点洞房的常识?”
杨集没好气的说道:“这种常识天生就会,还用得着教吗?”
“谁说的,世明以前就不知道。”杨广想到长子杨昭的糗事,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那小子成亲了几个月,还以为睡在一起就能生娃,笑死我了。”
“希望阿兄等会还笑得出来。”杨集摇头长叹。
“怎么了?”杨广见杨集兴致不高,好奇的出声询问。
杨集将刘虔安等人的腰牌一一摆在案几之上,然后把刘虔安等人明抢好马,以至于引发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杨广,甚至连自己杀人灭口的用意也毫不隐瞒。
杨广的脸都变了,当他听完杨集,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手掌重重的拍在桌案上,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倒了一地,笔架震掉落在地上,恨铁不成钢的大怒道:“这个孽障,真是该死。”
外面办公的佐官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冲了起来,杨广一挥手让他们退下。
一旁的杨集见杨广铁青着脸,那张俊朗的脸庞都为此变形了,整个人如同一头暴怒的老虎,如果杨暕此时站在杨广面前,他怀疑杨广立即把他生吞活剥了。在他的记忆中,还从来没有见到杨广发这么大的火,但他知道只要过了一段时间,杨广的怒火就会慢慢消退。
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擅自作主是否会得到杨广的赞成,但是身为皇族子弟却又不能不这么做,否则若是任由刘虔安等人叫嚣着将所有事情公之于众,对包括杨暕在内的皇族都不好,搞不好那个村子,以及商旅恐怕也会被灭口。
良久,杨广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如杨杨集所料,他的怒气终于慢慢平息了。
其实杨广如此愤怒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如果只是私人品德问题,他也许能够容忍,但是杨暕的所作所为已经不是他一个人事,而是危害到百姓的利益了。
杨暕的手下明明知道拥有大食宝马的人,尽皆都非富即贵,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当主人之面从容不迫的抢,如果被抢的对象换成普通百姓,刘虔安等人又将是何等嚣张霸道?
堂堂大隋郡王、未来的皇子当土匪强盗之事若是传出,杨家又如何面对天下百姓的鄙夷和耻笑?
关键是父亲杨坚年老体衰、小病不断,以父亲如此之体魄,恐怕也令新旧交替在不远的几年内发生;而新旧交替的时间段,自古以来就是天下最不平稳的时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自己此时之力量本就薄弱,哪怕父亲倾尽全力的帮他拉拢中间势力,可仍旧没有得到实力最雄厚的关陇贵族认可,如果此时有人将杨暕的恶劣行径无限放大,受损的非但只是杨暕的名声,而且还会影响他杨广的名声和威望、大隋国基。
后果如此严重,杨广如何不怒如雄狮?
杨集安慰道:“阿兄,此事或许并非是阿孩所为,而是有人欺上瞒下。”
“阿孩也会这么说,你信不?”杨广努力的平复心中的怒火,长叹一口气:“就算像你这说的这般,但御奴不严,难道不是主人的罪过?”
杨广看了杨集一眼,又有些酸溜溜的说道:“我就奇了怪了,你俩明明同一年出生,做人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我其实也蛮不会做人的。”
“但是你现在就很好,而且以前哪怕再恶劣,也没有干这种事。”
“望子成龙是每个父亲的期盼,如果我阿耶还在,想必也是百般看我不顺眼,总是觉得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杨集此刻也不知说些什么。
杨广强笑道:“这倒也是,其实我阿耶也是如此,小时候对我们兄弟几个动辄打骂,但是我们兄弟五人也因为阿耶、阿娘的严厉成才了。而阿孩自小跟我和你嫂嫂在江都,享受了太多的溺爱,可见我们也是负责的,这两相对比,正好应了你那句‘养不教,父之教;教不严,师之惰’。”杨广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以后是没时间教他了,得给他找一个严厉的好夫子,”
“谁比较严厉啊?”见杨广谈起了育儿经,杨集顺口就问了一句。
杨广说道:“尚书右丞李纲为人刚直不阿、风骨凛然、学识渊博,是个德高望重的大儒,我打算让他兼任豫章王府司马。”
杨集心中一乐,心说杨暕这回是彻底的完了。
“你笑什么?”杨广问道。
“没笑什么,我只是想到高兴的事。”杨集忍住笑,连连摇头道:“我要成亲了,我高兴。”
杨广抬起双眸,注视傻笑的杨集,感觉自己的心情竟然好了不少,说道:“你干脆果断的处决了刘虔安等人,避免事情进一步闹大,否则就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了。下一回,如果遇到皇族子弟纵奴行凶,只管给我杀了。”
“是!”
“此事我会严重处理,至于那东主,你代我给他些赏赐以做安抚,另外吩咐他们不可乱说!虽然是阿孩的过错,只是他一人之错,与我大隋皇族,但这种错法,实在有伤皇族颜面。”杨广十分赞同杨集的做法,甚至还庆幸他们抢到杨集身上,如果换成是杨集之外的第三人,肯定都不敢这么灭了那几个混蛋。
杨集说道:“我爱马心切,处理得很及时,没人第三人知道刘虔安他们的来路,所以我认为没必要安抚什么,以免画蛇添足。”
“也罢!”杨广点了点头,说道:“明天早朝恐怕会很热闹,你明天记得参朝。”
“何事?”杨集奇怪的问。
“活字印刷术在大隋王朝各地掀起了一场风暴,许多良莠不齐的书籍应运而生。”杨广冷笑一声,道:“这壮观的现象,已经引起一些人不安了。”
“我在甘州也听过此事,这项技术确实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但有人说活字印刷术成本比雕板还高。”杨集故作为不解的说道。
“活字字模制作成本高、少量印刷的人力高,但如果排好版式,印上几万、几十万本,那就不同了。至于雕板的缺点十分明显,首先是雕刻容易出错,将成之际,如果错了一笔,又要重新雕;其次是容易坏,只因文字笔划大小不一,而木板又不坚固,不用力按则字迹不清,若使力又使雕板上的某些笔划坏掉,这又得重新刻。而活字如果坏了,只要换一个即可,不用像雕板那样整块换。”
杨广介绍至此,继续说道:“太府寺工匠针对墨汁散得区域广的缺点,于是加了在墨汁之中加油、树脂,配成一种专门用来印刷的粘稠墨汁,这种墨汁收束了墨水的无度扩散,哪怕是竹纸、草纸也能清晰显字,还不担心墨汁散得整张纸都是。如果字模能够进一步变小,那么一本书所耗纸张更少”
“这种墨汁很不错,可以和活字印刷术、草纸结合成廉价的书籍,理当公布啊。”
杨集听得大为惊讶,他穿越之前,家里就有一套传了三代的草纸《封神演义》,印制商家针对草纸薄、易损坏的问题,想出来的解决办法是把两张纸对折成一张。如果大隋解决了墨汁扩散厉害的问题,草纸书定然大行其道。
那套《封神演义》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被村寨里的人借来借去,自始至终都完好无损,而书籍在大隋是传家之宝,以文人对书籍的珍惜,草纸书的寿命肯定更长。
杨广狡黠一笑:“这种墨汁已经被工匠‘泄密’了,现在几乎全城都知道做法。”
“……”杨集心中好笑,他忽然想到了一事,问道:“阿兄是不是准备印刷宫中藏书?”
杨广说道:“已经印了不少;到时候,你带些副本去凉州大学图书馆,供学子们借阅。”
“这是好事,我自无不允。”杨集沉吟半晌,说道:“不过我建议别印冶炼之类的工技,若是此类书籍大量流传,异族定能从中学到先进的冶炼术,使异族军队的铠甲更为坚固、武器更为锋利,这对我大隋百害而无一利。既然没有益处,冶炼术自然要秘而珍之,使我大隋在武器装备方面世世代代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与此同时,农书、医书、兵法等等利国之实学,也尽量不会流传,异族永远吃不饱、医不起、不会带兵,岂不美哉?”
杨广听得双眼发亮,猛的一拍大腿道:“说个‘人无我有,人有我优’,我大隋各行各业都应该这样,你提醒得相当及时。”
一听杨广这么说,杨集顿时放下心来。宫中藏书代表了大隋王朝最先进的知识,如果工技传了出去,恐怕异族只用十几年时间就能和大隋媲美了。
别的不好说,但高句丽却是行业俱全的农耕之国,如果他们获得大隋先进工技,其国力定在短时间内实现质的飞跃,这对大隋王朝绝对没有半点好处。
“去吧!”杨广挥了挥手,道:“去后面见见阿耶。”
“喏!”杨集行礼告退。
望着杨集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杨广召来一名侍卫,恶狠狠的说道:“将阿孩那孽障给我叫去东宫。”
“喏。”
。。。。。。。。。。。。。
同一时间的豫章王府,打听到消息的属下正在向杨暕汇报。
杨暕身穿麒麟紫袍、腰束金玉带,长得相貌英俊、身材挺拔,俨如玉树临风一般,单从相貌上说,杨暕丰神如玉,确实是一个罕见的美男子,再加上他身世高贵、文武双全,很容易就给人美好感观。
对于官宦世家和权贵重臣来说,他们对于杨暕的恶行尽管有所耳闻,但若没有亲身体验,是不会知其恶的,这也是杨暕为什么劣迹斑斑,却没有人弹劾他的缘故。
杨广只有两个儿子,一旦成功登基,册立的太子就只能在杨昭和杨暕之间选择,但是晋王杨昭太过肥胖,而豫章王杨暕却是仪表堂堂、英气逼人,从人人都有的爱美之心这点来看,杨暕明显占优。
毕竟选官尚要看仪表,更何况是选君主?
也正因此,在江南长大的杨暕,始终把长在大兴城的兄长杨昭视为头号敌人,更无丝毫兄弟情分。但听完属下的汇报,他心中的头号敌人,在此刻变成了杨集。
他的心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各种滋味在他心头翻腾不休,愤怒、恐惧、担忧、懊悔等等情绪充满心头。
愤怒杨集之狠毒顶多只占两成,恐惧和担忧却占了八成,他的恐惧来源于一个细节,杨集竟然可以在宫城任何一个地方畅通无阻,哪怕在东宫也是如此,这可是他和杨昭都没有的权力,而他对于此事竟丝毫不知情。
身为凉州刺史、大总管的杨集,究竟还隐藏着多少秘密?杨集究竟做了什么事,让祖父和父亲都如此恩宠。
杨暕发现自己在江南待得太久,导致对权力场的消息了解不多,很多大事、很多人情关系他都一无所知,比如说这一次,杨集都从门下内省去了宫城,又从皇城回家了,自己才知道。豫章王府消息如此闭塞,如何得以成事?
而现在更让杨暕后悔的是,他不该在没有了解朝廷权力圈子之前,就像在江南那般为所欲为。如今他的属下不仅错误的抢到了杨集的头上,还导致杨集愤怒杀人,他肯定已经一五一十的向父亲汇报了。
而以父亲的严厉,岂能善罢甘休?岂能容忍自己违法乱纪?
此时杨暕唯一的期望就是此事没有把他其他恶行由此暴露,如果仅此一事,还可辩解为自己是武人,素来喜好宝马,所以属下们是为了投己所好,擅自去抢马,最终顶多只是落下一个御奴不严之责。
但父亲若是彻查下去,导致他的其他恶行一一暴露,最后就算不死,恐怕世子、未来储君都将离他而去。
杨暕知道事态紧急,自己不能坐以待毙,连忙吩咐道:“来人,去把几位先生给我请来。”
杨暕在江南任职之时有六大心腹,分别是乔令则、刘虔安、裴该、皇甫谌、库狄仲锜、陈智伟,这几人要么是世家子弟、要么是豪强出身,有文有武。此外,杨暕在大兴城开府建制、广召幕僚之时,又有地方大豪刘霸道、刘武周、张金称、梁师都先后来投,这四人主动投靠杨暕,是想谋个好出身,他们个个武艺高强、精通骑射,深得杨暕信重。
以上十人,构成了杨暕的核心幕僚团队,也是他倚为铁臂一般的心腹,如今刘虔安已被杨集处死,剩余九人都在府中待命。
片刻,九人纷纷走了进来,比起乔令则、裴该、皇甫谌等人,后面四人显得格外耀眼。
前面一人膀大腰圆,一张方脸异常威武,此人是德州平原县豪强,名叫刘霸道,刀法上极有造诣。
第二人双臂尤其长,仿佛有千斤之力一般,此人是瀛州景城人,姓刘名武周,年少时随父迁到朔州,依靠商贸获得巨万家资,为朔州一代豪强。
第三人名叫张金称,乃是贝州鄃县人,相貌虽丑,但他武艺骁武绝伦,尤其精于箭法。
第四人名叫梁师都,长得浓眉虎眼、相貌不凡,他是夏州朔方人士,梁家自汉武帝时期就定居于朔方,不仅家底丰厚,更因为家族积攒下来的底蕴,使他自幼得到文化熏陶,比起高霸道和张金称的勇而无谋、刘武周的干略平庸,梁师都算是智勇兼备的人物了。
杨暕不待众人行礼,便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最后焦急的问道:“事已至此,大家认为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诚如大王所料,一料责罚是避免不了了,当务之急是把之前做过的事情处理干净。”说话的是杨暕首席谋士乔令则,此人长得英俊潇洒,斜飞入鬓的剑眉使其多了几分干练之气,美中不足的就是面色有些不寻常的苍白。而杨暕的许多见不得人的恶行,都是出自这个相貌俊美、正气凛然的人。
“怎么处理?”杨暕惶然的问道。
乔令则淡淡一笑:“大兴城中的权贵子弟,为非作歹者极多,却都没有受到严惩,就算是卫王,当初也是如此,可他照样受到圣人、太子的信重;所以大王若只是抢马,但若推到刘虔安身上,大王顶多受些皮肉之苦,并不影响日后的地位。关键是大王对美妇人喜好以及种种作为,若是传出,定使皇族颜面尽失。”
说起这个,乔令则心中也是蛮无奈的,你说你喜欢美妇也没错,若是把相中某个权贵侍妾的风声透点出去,人家肯定乐不可支的送给你,讨好你,可你偏偏喜欢抢来的贞洁烈妇、喜欢暴戾摧毁贞洁烈妇的身心,这爱好就很过分、很不正常了。
“大王你要知道,这天下之主还不是太子,而是圣人。”乔令则实际上也不想助纣为虐,可主上有如此异于常人的喜好,他们这些家臣又能如何?他希望自己效忠的主上经此一事有所改变、有所收敛,于是继续说道:“圣人是什么脾性?是铁面无私、刚正无私。秦王杨俊当初挪用官府的钱,造个私人府邸,并没有做出谋财害命的罪过,可哪怕他上书谢罪、杨素和苏威等重臣求情,圣人都没有原谅他,甚至秦王被王妃毒死以后,圣人连碑都不让立,而大王你只是圣人之孙,大王觉得圣人知道以后,会宽恕于你吗?一旦圣否定了大王,恐怕连王爵都难保,更别说要与晋王争世子之位了。”
此言一出,杨暕眼中的尴尬变成了惊恐,脸色刷地变得惨白无比,汗珠从他额头上滚滚渗出,急问道:“乔先生,这下该如何是好?灭口吗?”
乔令则暗暗叹息一声,摇头道:“灭口肯定不行,这可不是一家一户,若是把这些人都灭口,那就是震惊全城的大案了,而他们共同的特点是女人被大王强占过,刑部只需顺此线索一查,大王就暴露了出来。为今之计只有恩威并施,一方面以权势逼其闭嘴,另一方面给予丰厚补偿,那些小民本就不敢与大王为敌,如今得了好处,自然也就默认了,之所只需再勒令他们离开大兴城便可圆满解决。”
“就依先生之法去办。”杨暕六神无主,连连点头的又问道:“还有呢?”
乔令则缓缓的说道:“派人备上厚礼,向卫王赔罪和感谢,感谢他帮大王教训不法家奴、感谢他维护大王之清名。”
“什么?要我向卫王赔罪?说什么笑话呢?”杨暕像是被触踩了尾巴一般,惊叫着说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卫王,若非是他,我何至如此被动?”
“卑职不是在说笑。”乔令则沉声道:“因为现在的大王还不是储君、更不是一国之君。而大王要想成为储君、国君,就不能没有容人之量、不能没有用人之能、不能没有化敌为友之胸襟。卫王虽然年少,但他功勋卓著、文武双全,美名传遍了天下,此外还受到圣人、太子、太子妃喜爱和信赖,受杨素、苏威、高颎、史万岁等等名臣大将的赞赏,大王与他不和、与他为敌,不亚于把他彻底推向晋王。”
“多谢先生教诲,本王差点犯下大错了。”杨暕幡然省悟,他本身是次子,在继承权方面有着天然的劣势,杨集日后要是在立储方面偏向杨昭,那他将会减少一分胜算,自己即便拉拢不到他,但如果让他在立储立面保持中立,自己也算是攻克至关紧要的关键一城了。
“启禀大王,太子请您前去东宫。”这时,一名侍从在门口禀报。
杨暕闻言,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起身向乔令则说道:“家里的事,就拜托先生了。”
“此乃卑职应尽之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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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书友“夜亂天”大赏舵主一个!感谢书友“覃本无情、谁不爱睡觉呢”大赏。
此后情节,定不令大家失望,恳请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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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也请大家别叫“作者君”;“xx君”这种鬼东西,个人感觉十分恶心。
第183章:面授机宜
杨暕令手下强抢杨集宝马之事让杨广知道后,直接让杨广气得火冒三丈,不但把杨暕叫去东宫重重的叱喝了一顿,而且亲自重打杨暕五十杖。
便是太子妃萧婉求情也没用,如此重责之下,杨广依旧怒火难消。他将杨暕亲信抓去一一严审,又问出了杨暕更多破事,涉及之人竟有百余名豫章王府侍卫,杨广大发雷霆之火,把这些直接参与的侍卫杖杀干净,其家眷一律贬为官奴。至于被重打一顿的杨暕,不但把检校内史令弄丢了,还被杨广关闭在王府之内,不得征兆,不许离开王府半步。
此事震动朝野,但家丑不外扬,杨广也没向外界透露半点消息,以至于群臣不明所以。直到处理后续之事的长安县县衙传出消息,大家才知道杨暕御下不严,他的属官打着豫章王府的名义在民间为非作歹,抢马竟然抢到卫王杨集的头上了。
不过大家认为刘虔安等罪人被杨集当场斩杀了,杨广事后又把一帮“欺上瞒下”的恶奴杖毙了,此事已经了结,大不了训斥杨暕一番即可,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但杨广给出的理由是皇家无小事,若是小过不惩,终会酿成大错,并且以“养不教,父之过”为由,自罚俸禄三年。
朝野上下纷纷称赞太子贤明无私、严于律己、家教严格,有圣人之风。大隋有此储君,实乃天下百姓之福。如是一来,导致杨广声望不减反增,暴涨到一个惊人高度。
从宫城出来的杨集得此消息,心头也不由得打了一阵鼓,杨广杖毙了杨暕百余名侍卫,可真是下了狠手了。不过恶奴只要有作恶的空子,他们比恶主更加可恶,会背着主人干出凶残千百倍的恶事来,而豫章王府这些恶奴为非作歹、祸害百姓,有此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根本不存在无辜之说,更不值得怜悯和同情。
回到家中,步入后来之秀,迎面就闯到了面寒似水的老娘,正恶狠狠的看着自己,杨集顿时心中一突、头皮瞬间一炸,隐隐约约有一种想要拔腿就逃的感觉,但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独孤敏揪住了耳朵:“你还不给我进来。”
旁边的柳如眉、张出尘等侍女看得捂嘴偷笑,而威风八面的卫王殿下就这么被老娘揪着耳朵拽进了后堂大门,他一边垫着脚尖,踩着小碎步缓解疼痛,一边叫道:“嗳嗳嗳,您轻些……”
“说!你这混蛋又闯了什么祸?”独孤敏把儿子揪进大厅,便松开了手,坐在主位之上虎着脸审问。
“阿娘,这又是一个出人意表的意外,我是无辜的。”杨集义正词严,满腔悲愤的说道。
独孤敏不为所动,一双眼神都有点空洞,表情也是一成不变,但是她的脑仁却在隐隐生疼。
她已经从柳如眉那里了解了全部过程,这事确实怪不了儿子。可是她的儿子就像是祸根一般,无论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各种意外发生,然而每一次都是那么的无辜,让人无法从道义上谴责他,可这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一次次都能有惊无险的避开?这根本就不可能。
若是招惹他人也就罢了,可这回闯到的却是太子杨广的嫡次子杨暕,那个破玩意是有可能成为储君、有可能成为皇帝的人,与他为敌,以后会有好日子过?
诚然,儿子是和太子、太子妃关系好。
可再好,怎么可能好得过人家父子、母子吗?
然而话又说回来了,儿子都被人欺负了,难道还要他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吧?
这不合道理、也不合她独孤敏处世原则。
儿子若是真的变成那种窝囊废,她绝对打暴了儿子的脑袋,省得给她丢人。
独孤敏纵有万千智谋,但面对这个祸根一般的儿子,也是十分无解、无奈,她生了老半天的闷气,最终只能恨恨地瞪了儿子一眼、闷鼓鼓的说道:“下不为例,若有再犯,家法伺候。”
“阿娘,您不怪我了?”杨集疑惑的看着老娘。
独孤敏沉默了半晌,缓缓的答道:“错又不在你,我能怎么怪?”
是的,一定是这样子,自己之所以没办法,就是因为儿子没错。
想到这里,独孤敏呼出一口气,心情也是一阵莫名的轻松。再看像儿子的时候,眼神中充满了一丝自豪:不愧是我独孤敏的儿子,果真是“威武不能屈”的男子汉大丈夫
杨集知道老娘的脾性,心知这一关是闯过了,赶紧问计道:“阿娘,那我现在咋办?”
杨集前世不是官场中人,重生之后又以堂堂正正之学为主,对于官场上的弯弯道道,他自问不如为他操碎了心的老娘。而且他也从来没有觉得老娘烦,只因这世间,除了老娘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人可以这么真心、无私、坦诚了。
虽然萧颖也是亲人了,但她终究会顾及自家男人颜面,说话总是留下几分余地;至于柳如眉,她始终把自己摆在小妾、侍妾、奴婢的位置上,还能指望她大胆说话?她们以后或许慢慢变成老娘这样,但绝对不是现在。
所以对于杨集来说,现阶段只有他老娘没那么多顾虑,也只有她能够在谈论大事时直击问题的核心,并且大胆的合盘托出。
而这一个阶段,恰恰是他杨集成长的关键,也是他最需要的关键常识。
独孤敏想了一会儿,皱眉道:“能够同时得到皇帝和太子的重用,这是你的幸运。可是这个幸运不仅因为你是皇家子弟,还是因为你愿意当类似于商殃的人物,而‘商殃们’所做之事却是专门得罪人的差使,自古以来就很少有人得以善终。因为这个人是与百官为敌的角色,就算皇帝不想卸磨杀驴,可是满朝文武一旦有了机会,必将施展报复。当人人喊杀,皇帝想保也保不住,毕竟皇帝不可能为了一个人而放弃整个天下。”
杨集点头道:“话是如此,不过官当到我这份上,也只能迎难而上了,身在这个职位,却也未必就一定要走贺若弼那样的老路。那个薛道衡专门跟大隋君臣唱反调,但是他不仅强硬,而且反对得有道理,所以他长期稳如泰山。而贺若弼虽然在平陈之战立下功勋,可他之后处处争先、处处无理取闹,并且纵容家族上下害人。是以薛道衡依旧活蹦乱跳的,而贺若弼却落下身残族灭的下场。所以当孤臣未必就是死亡,关键是要保持公正之心,让人无从攻讦。”
“嗯!”独孤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正如你所说这般,圣人和太子既然要重用你,你若是无所作为,那肯定是不行的。可是要做与百官为敌的孤臣,就不要那等丧尽天良之事,就算你肯做,也终有身败名裂的一天。如今朝堂之上,也只有薛道衡不管对方是谁、背景如何、身份如何,凡事都要据理力争,不肯让出半步,他这个贤名保得一时,却未必保得一世。你看高颎今日贬官为凉州长史,他日一旦机会,还是会风云再起的。而薛道衡要么不倒,一旦倒了,便没有出头之日了。”
杨集不由点了点头,老娘所言不仅是作人道理,更是当官智慧,想想那些能够东山再起的罗锅官员,再想想那些一蹶不振的,心中大表赞同。
今天的薛道衡与人镜魏征极为类似,史上的貌似是薛道衡被杨广弄死,而魏征是死后不得安宁、家族衰败,但不管是谁,下场都不算好。
独孤敏想了一想,又睿智的分析道:“你处理的那些贪官污吏,不仅是他们本人,还涉及他们身后的各方势力,这其中有些人能动,有些人是动不得的;从太子目前信重的人来看,南方人多过于北方、山东士人多过于关陇贵族,这就是明朗的政治倾向,一旦他登基了,这个倾向就会变得模糊不清,让人琢磨不透,但你只要谨记他当前所用之人,并由此推及到南方士人、山东士人,就能省去许多麻烦,以后你法办的官员如果是这两大区域,那你就要慎之又慎了。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把甩给萧瑀、虞世南这种纯臣,让他们南方人自己斗,而你这样分化南方士人,其实也符合皇帝利益。”
“……”杨集默默点头,没有说话。
独孤敏又继续说道:“从圣人支持你研究新纸、推广三学,我就明白圣人将来会允许寒门子弟参与秀才科、明经科考试,而从太子近日表现来看,他是立场坚定的支持者,所以这就是圣意。而当官第一要务,不是能力有多大,而是要明白皇帝的心思,你才能对症下药,不会犯错。儿子,你能明白吗?”
“孩儿明白!”杨集点头。
“你要是明白了圣意,接下来应该做什么?”独孤敏自问自答道:“接下来就要找垫脚石,你只要把于国于民无益,却又触犯圣意的人狠狠踩下去,皇帝就会欣赏你、提拔你、重用你。这是官场的铁律,从古到今,概莫例外。”
杨集问道:“阿娘说的垫脚石,是不是反对活字印刷术、油墨、廉价书籍的人?”
“你说的这些人,主要还是以诗书传家的山东士族、南方士族,这类人也就嘴上叫嚣得厉害,只会在背后耍阴谋诡计,实际上他们是没有直面皇权的胆魄,当然了,这个没有胆魄,并不是说他们真的没有。而是传承几百年的簪缨士族,是靠清誉高高在上,如果失去清誉,必将面临朝野上下的打击,被国人厌恶抛弃,这样一个代价,他们是不愿意去背负的,所以我才说只要有背后耍阴谋诡计。”
独孤敏继续说道:“名声令他们世世代代高高在上,却也令他们世世代代受到名声的约束,即便他们反对活字印刷术、油墨、廉价书籍,那也只是吵吵嚷嚷一阵子而已。若是坚持反对,那么寒士、百姓就会看穿他们的真面目,并唾弃抛弃他们,这个道理,圣人和太子懂、士族本身也懂,所以他们只是小小的垫脚石而已。关键还是执掌军队的关陇贵族,这些大家伙,具有改朝换代的实力,这才是圣人、太子,以及我们杨家的心腹之患,你与这帮人为敌,不会吃亏的。”
“现在你给大家的印象是个战场上的猛将、官场上的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傻子。圣人和太子也认为你还稚嫩、意气用事,他们想真真正正的重用你,也要等几年以后,这时间太久了,等过了这十分关键的几年时间,朝堂上的实权之位已被他人占据,新的势力格局已经密不透风,那时你再想挤进去,你就是大家的公敌,所以你必须要让圣人和太子明白,你杨集不仅会打仗,你的智谋其实也不差,只要他们改变固有的印象,他们就会给你额外的机会。这也是你从地方步入朝堂的机会。”独孤敏说到这里,十分凶煞的说道:“儿子,咱们母子被独孤家狠狠地黑了一把,虽然最好死了一个独孤陀,可他只是独孤家的弃子而已,这个仇他们不会忘,你也不能忘。否则的话,他们迟早会将我们孤儿寡母连皮带骨的吃个干净。”
“阿娘,你当初不是说独孤家势大如天,让我适可而止吗?”杨集不解道:“怎么如今又……?”
“此一时彼一时。”独孤敏微微眯起双眼睛,仿佛一只狡黠的狐狸:“第二条官场铁律就是有仇必报,但不能以事对事,独孤家在后面害我们母子,我们表现得越坦荡、越大度,越能衬托出独孤家的面目可憎、卑鄙无耻,越能让圣人觉得你是为大局考虑,从而对你怀有愧疚之心。我让你适可而止,是静观事态,并非是就此罢手,但是你当初若是咄咄逼人,只会惹人生厌。所以得换个时机报这一箭之仇,当大家都‘忘却’了,再瞅准时机,冲上去狠狠地咬他一口。由于圣人本能的觉得独孤家面目可憎,并且对你心怀愧疚,所以哪怕你把一说成十,圣人也会相信你,对独孤家的观感更差。如此一天天的蚕食,圣人对他们的印象也会一天天下降,到你把一说成一百、一千,圣人也信时,甚至不用你出面,别人都会推波助澜、落井下石,独孤家也就完蛋了。”
“莫非让我再出去当好人?”杨集皱眉询问,政敌去当这种烂好人,他当然抱以欢迎态度,但若让他去当,却是万万不能的。
“都他娘的不死不休了,你还他娘的当什么烂好人?我独孤敏聪明一世,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蠢儿子呢?”独孤敏恨铁不成钢的怒瞪杨集,拍着桌子怒吼:“你要是那么做了,独孤家不领情,别人也觉得你虚伪,子孙后代还要被独孤家后人报复,真是何苦来哉?我的意思是顺势斩草除根、永除后患,如此岂不美哉?”
说到这里,独孤敏已经气急败坏了,她怒不可抑的说道:“政斗无对错、无正邪、无是非黑白,只有笑到最后的赢家;你不弄死政敌,你的政敌就弄死你全家。当什么烂好人?给老娘滚。”
“阿娘的意思我明白了,也记住了阿娘的教诲。”见老娘执同一态度,杨集终于放心的准备溜之大吉。
“等一等!”独孤敏起身道:“还有第三条官场法则没有教你,这也是最难的一条,取个好听点的名字就是舍近求远。”
杨集连忙停了下来,全神贯注的聆听教导。
独孤敏微微一叹,她希望自己的儿子不仅在战场上有勇有谋,而且在官场上也能游刃有余,她恨不得把观察多年的心得倾囊相授,同时也因为儿子与杨暕冲突这起事件,迫切希望儿子成长起来,只要成为杨广离不开的人,那么杨暕日后纵然进无数谗言,也动摇不了儿子的地位,更威胁不到儿子的生命安全。
至于十几二十年后,谁知道杨暕是生是死、是人是鬼?
“所谓舍近求远,就是不仅要伤敌眼前、更要伤敌长远,独孤家之前自作聪明,他们以为自己有拥立之功,圣人对他们圣眷有加,居然引敌入寇大隋、纵敌袭击长孙晟,圣人虽然只是吃掉独孤陀这一脉,对独孤家草草作罢、不予深究,但实际上,他们已经失去了圣人和太子至关重要的信任。在他们心中留下极其恶劣的印象,说得严重一点,独孤家已经成为普普通通的一员了。所以儿子,独孤派,及至关陇贵族的人要是坚决反对书籍推广,你要狠抓机会。”
杨集恍然大悟,还是老娘高明,今天一席话,使他获益非浅,他连忙道:“阿娘,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不急,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明天你先表现表现。”
第184章:危言耸听
“当、当、当……咚、咚、咚……”五更天,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大兴宫正门广阳门城楼金鼓齐鸣,开始向全城百姓报晓了。
广阳门上的钟鼓一响,全城各条大街上的鼓楼依次响起,钟鼓声分为五波,总共要敲足八百下,在一波波钟鼓声中,皇宫大门、皇城大门、里门、坊门、城门次第开启。
大兴城内的大大小小的寺庙每天也都凑热闹,僧侣纷纷撞响晨钟,激昂跳动的鼓声与深沉悠远的钟声交织在一起,唤醒了帝都大兴,几十万百姓一齐迎接从东方天际喷薄而出的旭日朝阳。
这一刻,也预示全城几十万百姓即将开始新的一天。与或是贪懒床、或是辛勤摆摊的普通老百姓不同,官员们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千篇一律的准备上朝了。
大隋朝会有三种,一是最隆重的元日朝会,除了在京九品文武之外,各地主官、或是次官也要参加;第二种是初一、十五各办一次的朔望朝参,凡是九品以上的文武京官都要参与,这一天大兴殿上要高香案、摆香炉,文武百官在监察御史的带领下先按品级入殿就位,皇帝始出场。第三种是每天必有的朝参,五品京官皆要参与,但由于都是以政务为主,武官可以不去。
今天是六月初一,属于朝会中的朔望朝参,人数也尤为的多。
当杨集来到大兴殿时,官员已经到了七七八八,随着时间的推移,赶来参加朝会的官员越来越多,赶到的官员们三五成群的在门前窃窃私语,气氛较之以往,多了几抹凝重。
脱鞋进入大殿,各级官员找准位置入座,等了约莫一刻左右,杨坚这才冠冕齐全、腰悬天子剑入座。
杨集坐在宗亲的那一级平台上,离杨坚也比较近,再加上视力好,能够感觉到杨坚的精神状态比昨天还要差,整个人也越见虚弱,据说御医都不敢拿太补的药物给杨坚服用。
实际上杨集知道杨坚并非是在独孤皇后去世之后,开始尽情的纵情酒色,而是杨坚有一种类似曹操的头疾,这种病已经折腾了他几十年,一旦发起病来,是彻夜难眠、抱头打滚,也是因为这个病,性情变得越来越暴躁。
独孤皇后以前陪他一起上朝,主要是在一旁纠正错误,免得杨坚发病之时误杀良臣,她本人其实并没有在朝堂之上公开发表过主张和政见,这些年来,有很多大臣在杨坚饱受病痛折磨时,执反对意见,都差点被疼痛、暴躁的杨坚暴打,要不是独孤皇后及时提点和制止,不知要有多少良臣挨杨坚的打。
独孤皇后死了以后,杨坚的雄心壮志仿佛化成灰烬,至此深居简出,长居于独孤皇后生前永安宫,似乎只有在那里,他的心灵才得到丝丝安宁,但他毕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身体机能一天天在下降,而头痛之疾反馈出来的病症也越发严重。
去年他还参与早朝,据说今年除了声势浩大的元日大朝会,之后什么朝会都不参与了,处于一种百事不管的隐退状态,所有事务都甩给了杨广。
而今天他出现在朔望朝会之上,实则是被百官请出来的,有了杨广提醒的杨集知道活字印刷术、油墨、廉价书籍的大行其道,已经损害到了满朝公卿的利益,此事影响之大,大到监国太子杨广也镇不住。
杨坚看了下方的满朝文武一眼,故作不解的询问道:“朕有言在先,凡事都交给太子处理。不知诸公请朕临朝,所为何事?”
太学博士郑善愿出列,上前几步,向杨坚躬身一礼:“启禀圣人,近来活字印刷术、油墨传于坊间,由此带来的问题是不良商贩印制圣贤书卖给百姓,从中牟取暴利。据微臣所知,百姓对此趋之若鹜。”
这个郑善愿出自荥阳郑氏,乃是莘达公郑译次子,凭借父功,拜归昌县公、太学博士,刘炫、刘焯被挤出京城,在儒林无法立足,此人当居首功。
“这是好事啊,如果天下百姓都能读书,十几二十年后,我大隋会有更多贤才,岂不妙哉?”杨坚心中冷笑,他听了杨集之策,将活字印刷术、油墨之技广而告之,任其自然酝酿,然后静观事态发展,看来这些人之前也是低估了商人逐利之心,两个月以来影响力显然是令他们恐慌了。
“圣人此言差矣!”说话的是民部侍郎崔仲方,他是博陵崔氏子弟,出列道:“这些印制书籍的商贩为了牟取暴利,不仅擅自改动圣贤书,而且错字漏字到处都是。这根本就是玷污圣贤之言、误导天下求学文士,另外圣人可曾想过,这天下人如果都去读书了,哪还有何人耕种?若这天下人都一心钻营仕途,朝廷从何收取税赋?”
“这……”杨坚一时语塞,他和杨广、杨集只想到将两大工技广而告之,令书籍迅速从民间蔓延起来,却没想到商人在印制书籍之时,会出现错字漏字等问题。至于没有人耕种那就是扯谈了,毕竟天下职务有限,怎么可能有五千多万个职务?
他看出来了,今日朝会是以山东士族为主力,不过这也能理解。毕竟山东士族之所以能够高高在上,靠的就是垄断了教育资源,家中藏书不仅使他们培养出众多人才,世世代代的掌控了地方官场,而且也为他们培养出忠于他们的寒士,要是原本可以当作传家宝的书籍被卖成烂大街了,他们的优势至少被消弱六七成以上。
能不火急火燎的反对吗?
“崔侍郎此言差矣!”就在此时,杨集从席位上站了起来。
郑善愿皱眉行礼道:“卫王,我等商议国家大事,却是与您无关。”
他以卫王称呼杨集,可不是什么尊敬,而是变相否决杨集身上的其他官职,隐讳的提醒杨集“你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只是一个出生于皇家的幸运儿而已,有何资格参与国家大事?”
“卫王?”杨集笑了:“本王不得不提醒一下郑博士,本王除了亲王爵位之外,还是身兼凉州刺史、大总管的右卫上将军。如果从二品上的右卫上将军都没有资格商议国事,你一个从七品下太学博士有何资格与满朝公卿议事?”
大殿上笑声一片。
杨集继续说道:“如今满朝公卿不先开口,你个小小的芝麻绿豆小官,却在这里叽叽歪歪,你尊卑不分、目无满朝公卿,我都怀疑错字漏字的书籍是你印制出来的,一方面牟取暴利,一方面败坏良好书商的口碑,可谓是一举两得啊。”
大殿上的哄笑声骤然一顿,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看着杨集。
书籍在这年代是宝物,一些寒门如果有一两卷大儒批注的手抄本,其庶子连碰都不能碰,是以人们都没有往故意印制出错这方面去想。但如今一经杨集提醒,王公大臣都觉得满肚子坏水山东士族干得出这种事,也有能力、财力令错字漏字的书籍在短短两个月内遍布天下。
然后他们钱赚到了、书商也打压了,最终还能因此实现禁书的目的。
厉害啊!
郑善愿眼皮一跳,连忙拱手道:“卫王辩才无双,下官敬佩。可公道自在人心,在下虽然辩不过你、也无法证明自己没有做出这等卑劣之事,可错字漏字确是事实。”
杨集微微一笑:“山东士族以诗书传家,连奴仆都能作出一首好诗,本王相信你们印制的书籍不会出错,以后只需在封底注上郑氏印制、崔氏印制、占氏印制;到时候,读书人自然买到完整无缺的好书,自然人人称赞,道上一声高义。而你们的书籍一旦成了读书人哄抢的对象,自然是名利双收。”
郑善愿为之哑然,在他们眼里,只要能守住门阀世家的特权,不被一点一点的摧毁殆尽,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反之,若是千年传承的家族在他们手中没落崩溃到泯然众人,他们就成为整个家族的千古罪人。况且他们又不差名利,岂能因一时之利而放弃长长久久的大好特权?
但是活字印刷术、油墨现在风行天下,如果说不印制,郑氏必将形象大跌,如果说印制,那肯定又是不行的。
一时间,左右为难。
怫然道:“我郑氏诗书传家,岂能操此贱业?卫王将我郑氏比作商贾,过分了。”
这小狗,简直就是在骂人啊!
杨集嗤的一笑:“郑氏自古以来就以经营南方丝绸为主,每年所获之利,高于关中商贾总和之数倍!郑氏不是商贾,谁是商贾?你们郑氏其实就是大隋大商贾!如今却反过来贬低商贾,将自己划入高高在、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典范……本王活了这么久,不要脸的人见过太多,但是如此厚颜无耻之辈,实乃生平仅见!”
杨坚心中大快,果然不愧是我家金刚奴,这骂人的能耐天下难及!
差点为杨集的话鼓掌叫好了!
他虽然不得不重用士族,可是对士族阶层这种“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无耻行径十分厌恶!他们在标榜纯粹士族血脉并以此为傲的同时,哪有真正“耕读传家”的士族?
一个个口口声声贬低商贾,可是哪个士族都靠经商积累大量家业,过着钟鸣鼎食的奢靡生活的同时,还能用大量金钱去结交同盟、拉拢各方势力。
金刚奴就是金刚奴,这脸打的“啪啪啪”的响啊!
郑善愿勃然大怒,道:“卫王,焉能如此辱我?”
杨集面对暴怒的郑善愿,八风不动,只是冷笑着说道:“理越辩越明,道越论越清。没有激烈的思想交锋,就没有办法对自身进行深层认知。郑博士你且听听,本王哪句话辱了你?说得有理,本王当朝给你跪地磕头赔罪。”
“你……”郑善愿气得满脸赤红,狠狠瞪着着杨集那张挂满了讥笑的脸,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死这小子!
实际上从南北朝至今,商业就已经成为不比农业差多少的庞大产业,只是其中庞大利润都统统世家门阀的库房,世家门阀之所以努力在政策上推崇“士农工商”,无非就是为了继续垄断商业、吃独食。
而比起恼火的山东士族大臣,关陇贵族大臣却是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他们的根本是军队,泛滥的书籍虽然也令他们深受影响,但受损的利益远不如山东士族,也知道山东士族比他们着急万分,是以这些精明的老狐狸都躲在背后,等着山东士族跳出来反对。
关陇贵族自然也是家家户户的经商,但他们却没没有到处宣扬商贾贱之类的话,也不以经商为耻。但世代经商的山东士族一边努力的以“士农工商”的社会架构为由,保持他们高高在上的地位;一边以“士农工商”的社会构架、涛天权势垄断商业;另一边又在大骂“商人低贱”、“商人重利”。毕竟大家利益相同,所以关陇贵族有时候也会跟着叫嚣几句。
然而山东士族在北方双雄的斗争中投错了北齐,从而被成功夺权的关陇贵族狠狠地压制到地方之上,可他们对关陇贵族羡慕妒忌恨之余,又在鄙视关陇贵族,说关陇贵族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爆发户。
彼此之间打嘴仗已经不是一两次了,但论及口舌之争,关陇贵族确实不是他们的对手,吃了不少的亏,如果见到七宗五姓中的郑氏代表给杨集骂得哑口无言,关陇大臣心头尽皆一片畅快。
“之前卫王说老臣所言有差,不知卫王有何指教?”崔仲方虽然不想跟杨集交锋,但郑善愿此刻被带歪了,若是不将方向扶正,今天想要逼杨坚下禁书令就成了空谈。
“崔侍郎乃是名满天下的名士,本王不过是后学末进,怎敢言‘指教’二字?只是崔侍郎方才说‘错字漏字到处都是’;又说‘天下人都去读书了,将无人耕作、朝廷无从收税’。这话就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杨集微笑对着崔仲方行了一礼。
“哦?”崔仲方还礼道:“愿闻其详。”
“活字印刷术、油墨风行天下,书籍蔓延天下的现象,是民意,也是无法禁止的大势。而势是什么?势其实就是人心,大势就是大多数人的人心。当某件事能让大多数人获益,这些人就会拥护这种做法,当某件事令大多数人失去利益,大家自然会群体反抗,谁令大家利益受损、谁就失去人心、谁就受到大家抛弃。我认为朝廷面对当前的大势,要做的事情是将之扶正,而不是粗暴的禁书。”
杨集侃侃而谈道:“所谓的扶正,就是官方印制没有错字漏字的精确书籍,只要冠上‘朝廷’、‘官府’等等字样,并以同等价格出售,那么劣书自然遭到读书人的抛弃。商人、商户印制书籍也可以,但必须冠上自家作坊、家主的名字,这样以便朝廷监督、追责。之后再把这种政令公告天下,读书人知道以后,也就不会再买‘漏字错字’的书籍;不法商贩无利可占,甚至亏了本钱,如果想要从此获利,也只能照着精准书籍来印制,否则卖不出去;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之策?”
“至于崔侍郎的第二个担忧,那完全就是杞人忧天了。”杨集继续说道:“对于老百姓而言,吃穿住行、上收税赋才是重中之重,他们在温饱都没有解决的情况下,哪有时间和精力去读书?如果读书荒废耕作,他们又如何维持生计?即便是全民读书,但他们难道不要吃饭、不要穿衣了吗?本王不知崔侍郎怎么想的,但本王相信百姓饥寒交迫、饿得头昏眼花时,是绝对没有读书心思的。”
“卫王之言不无道理。”杨坚咳嗽了两声,微笑着看向群臣,说道:“诸位以为如何?”
崔仲方一时间也是无言以对,他也想不到抛出来的危言耸听的两个观点,竟然被杨集三言两话就解析透了,导致两个观点都站不住脚了,他要是继续固执己见的争执下去,那纯粹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了。
另一名太学博士王隆见状,连忙出列道:“就算卫王所言无虚,然而商贩为牟暴利,不仅令书中错漏百出,而且擅自曲解圣贤之言,玷污圣贤之书,这又作何解释?”
“曲解圣贤之言、玷污圣贤之书”这个命题,别说是在大隋王朝了,哪怕推后千年都是不容小觑的大问题。
王隆这个要命之题,与现代人争辩李世民功过十分类似,只要支持方摆出“自古能军无出李世民之右者”、只要支持方说出“本朝高祖能认同,难道你认为高祖有错?”往往就能令反方无从反驳、不敢反驳。
而杨集现在显然就是面临着反方的窘境。哪怕他素来伶牙俐齿,一时之间也无法作答、无法破解
第185章:士族贵族联合逼宫
“本王认为圣贤之言、圣贤之书只是承载圣贤之意的媒介,王博士以为如何?”杨集沉默半晌,目光看向了一派儒雅气度的王隆,此人是未来大儒王通之父,本身也是大名鼎鼎的名儒,但是再出名、再厉害的大儒,也做不到一心为公,在根本利益上,他们始终偏向自家、始终做不到“有教无类”。
实际上寒门庶士要求的并不多,只要士族们不那么贪婪,稍微有一点公德心、稍微敞开一条门缝,已是天下之幸了;可是这些所谓的大儒、所谓的士族,连条门缝都不愿让给寒门庶士,这就相当过分了。
“然也。”这是文人的共识,王隆也不怕中杨集的诡计。
杨集点了点头,又说道:“请王博士告诉本王:是‘圣贤之言、圣贤之书’重要,还是圣贤之意重要?圣贤之意又是什么?圣贤之意又该以何为准?”
“自然是圣贤之意重要。但我等饱读之士,总比平民百姓强吧?”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的王隆,却答不上第二个问题了,别说是他了,便是蔡邕、卢植、郑玄等经学大师复生,恐怕也不敢说自己表达的内容,便是圣贤之意。
“王博士欲与平民百姓试比高,这等志向,本王自愧不如啊。”杨集看着王隆,揶揄的说道。
缓过气来的崔仲方看向杨集,沉声道:“王博士在表达上是有错漏,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道理没错。若是让平民百姓妄自揣度圣贤之意,难免会错漏百出,若是这般一代代的传下去,岂非南辕北辙、越走越偏?”
“崔侍郎所言又错了!”杨集笑道:“你这说法,才是真正的曲解了圣贤之意。”
“哦?”崔仲方顿时气乐了,拱手行礼道:“请卫王坦言告之,老夫在此洗耳恭听。”
杨集还了一礼,说道:“‘洗耳恭听’实不敢当!只不过今天饱学之士众多,咱们不妨探讨一二,或许能够找出正确的道路,为天下文人正圣贤之意作出一点点贡献,这对谁都有好处。崔侍郎以为如何?”
“请讲!”崔仲方面色稍缓。
杨集说道:“崔侍郎,请问先贤为何要著书立言?”
“自然是教化世人,然这教化也并非盲教。故而孟子曰‘尽信书,则不知无书’”崔仲方沉声道。
“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是要求学子们在读书的同时,不能人云亦云,即便是再怎么尊崇“《尚书》”,也要勇于提出怀疑的意见。可以说,孟子这个主张是极好、极英明的思想主张,也是古今中外尽皆推崇和追求的至高境界。
然而纸张昂贵、雕版不易,导致书籍的价格骇人听闻,等闲人家顶多求爷爷告奶奶的借来一两本抄抄。这便导致了书籍稀少、传播受限,进而使普通人获得知识的途径变得十分狭窄,普通人连书都没有看过、读过几本,岂能体会得了“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这等超凡脱俗的境界?而世家门阀在标榜“有教无类”、“诲人不倦”这等高尚情操之余,却始终牢牢控制着书籍的流通,进而控制知识传播、始终控制官场。
如是一来,也导致“有教无类”的宏愿成为空谈,导致达不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这个境界的寒门庶士,始终被排斥、讽刺、始终进不了权力的圈子。
“崔侍郎此言,本王不敢苟同。本王认为先贤著书立言,并非是教化,而是后人开路。”杨集说道:“这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就拿《论语》来说,其实是先贤对于人生感悟,同时也在期望世人达到那种高度,文字虽然通俗易懂,但承载的道理却博大精深,要是以求学之心去学,我们一辈子都没有达到先贤之高度。究其原因,其实也很浅显,因为那是先贤要走的路,而不是我们等闲之辈的路。本王认为时代不同、天下不同、时势不同、面对的问题也不同,如果我们继续以几百年前的圣贤之意来解决当前问题,与刻舟求剑、守株待兔、缘木求鱼何异?”
“照卫王这么说,那圣贤之言、圣贤之书、圣贤之意,不是通通无用了吗?”薛道衡也忍不住皱眉的问道。
“并非无用!先贤之意,可以辅助我等少走弯路、更快的看清问题、解决问题。先贤之学、先贤之意是在险峻的求学路上凿开一条坦途,辅助后人轻松的登上一个巅峰,而我们的使命是继往开来,在先贤的开辟出来的基础之上,为我们的后人开路。如此方能使子子孙孙青出于蓝而青于蓝。”
杨集向薛道衡拱手一礼,继续说道:“然天地之间有许多先贤也无法解答的现象,如果我们遇到问题就寻找先贤之言、先贤之意,这于我辈而言,不过是再走一次先贤之路、终其一生都没有达到先贤境界,对后人更没有半点贡献。”
“秦汉至今的饱学之士,自小就学习先辈之学问。先辈批注的义疏深入每个人的骨髓和灵魂之中,致使大家始终脱离不了先辈影子。而摆脱不了先辈的思想牢笼,就不能开创一门举世瞩目的学说,这也是先秦之后再无圣贤的关键所在。与诸位相比,老百姓没有受过先辈思想的封锁,思维也更加活跃,所以他们反而更容易走出新道路。”
杨集一转身,向杨坚拱手道:“这些书籍的推广,虽会衍生大批糟粕之作,但定然有很多经得起岁月考验的精华,而这些精华,恰好是饱学之士著书立言过程中不可或缺的宝贵经验。故而臣以为在百姓理解先贤之学方面,朝廷只需善加引导即可,而非简单粗暴的遏制、扼杀。”
“卫王所言甚是!”吏部尚书牛弘叹了一口气,站出来说道:“老夫一生钻研经学,世人皆尊老夫为经学大师,然而越是精研,越能感觉先贤之学与当下世态颇有出入,老夫一直以为是自身所学未精,今天卫王一番话却令老夫豁然开朗。方知并非是先贤之学不对,也非老夫悟性不足,实乃时势、时事不同以往了。以几百年前之学来治理当今之世、解决当今之惑,自然是谬以千里了。”
说完,牛弘向杨坚抱拳一礼:“圣人,臣以为卫王所言有理,朝廷是该疏导民间书籍、也该顺势印制精准书籍,若是凶残镇压,我朝必将落下酷似焚书坑儒的千古恶名。”
“老臣亦附议!”杨素对着杨坚拱手笑道:“原以为卫王专精兵事,擅长赋诗作文,今日方知卫王在学问之上,也有我等未有之眼光。老臣佩服万分。”
崔仲方、郑善愿、王隆等人面色变得十分难看,牛弘也就了,他不仅与杨坚、杨广交厚,而且更是维护皇权的帝党,此时为杨集说话也不难理解,但杨素站队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杨素虽是用兵宗师,而非大儒,不过他却是一个精通百家的全才,在士林中的声望并不低,他身后还有大批生人自命清高、桀骜不驯的诗人,这些人在政事上是没什么建树,但是他们在士林之中影响力极高,若是都跳出来支持杨集,日后他们就算反应过来,也无力扭改局势。
郑善愿有些不忿的向杨集说道:“卫王,照你这么来说,岂不是说明贩夫走卒也能和我们争辩?如此我等尊严何在?”
“本王之前说过‘理越辩越明,道越论越清’,孔圣人也在推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推崇‘不耻下问’,怎么到你这就不行了呢?”
杨集气极而笑:“难道就因为怕别人超越你,便要以暴力方式将之镇压?你这种思想与焚书坑儒之举有何区别?朝廷真若逆大势而禁书,岂非令圣人和满朝公卿担上阻碍时代进步的千古恶名?岂非令子孙以我等为耻?你于九泉之下,又如何面对后世子孙?”
从来只有说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杨集“如何面对后世子孙”之说,大家还是第一次听到,然而好像真有那么一点道理。
“能在此处议政的满朝公卿,皆是大隋最杰出之人,何惧他人超越?而满朝公卿的子弟,自小就能享受到最好的教育,何惧平民子弟?要是子弟们还争不过平民子弟,那么满朝公卿不能指望这种子弟兴旺家族、朝廷也不能指望这种人能够好好的治理天下。”
杨集继续向郑善愿说道:“莘达公(郑译)‘生于忧患’,在忧患中学到了一身才学,而你们众多兄弟‘生于安乐’之中,却没有一人达到莘达公的高度。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若是没有面对竞争、面对忧患的勇气,会一代不如一代,最终会走向孟子说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之路。所以本王建议郑博士:你与其在这里担心书籍流通、与其在这里怂恿朝廷干出禁书焚书这种恶行,还不如想着如何教好自家子弟。”
郑善愿无言以对,只好无奈退下。
杨集向杨坚一礼,躬身道:“圣人臣以为活字印刷术、油墨、书籍的出现,对于世家子弟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影响,只是一种压力而已,促使他们在危机中努力学习,争取做一个于家于国都有用的栋梁之才,这种竞争精神如果代代相传,国、家才能一代强过一代、而不是一代不如一代。面临这种席卷天下的大势,朝廷要做的,顶多只是扶正而非压制。”
“卫王所言甚善。”杨坚点了点头,向诸臣说道:“朕也不愿留下千古骂名,不知诸卿以为如何?”
崔仲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扭头对张瑾使了一个眼色。
张瑾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出列道:“圣人,臣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臣担心百姓有了学问,就会不加收敛。近日各州各县频频传来小股贼寇集中作乱的消息,若长此以往,不加镇压,臣担心我大隋天下再生波折。”
杨坚闻言,心头顿时剧烈狂跳,头颅也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
张瑾所说的小股贼寇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如果真有,他怎么可能没有听到半点风声?完全就是张瑾眼见到山东士族辩不过杨集,索性图穷匕见,直接对他进行赤/裸/裸的威胁。
但他言下之意十分明显,如果朝廷不禁书的话,那么“小股贼寇”就会集中、就会出现在各州各县。
第186章:朕等着
张瑾所谓的“小股贼寇”现在没有,不代表明天、后天没有,看来这书籍的出现,确实是深深的刺激到了天下世家门阀的底线了,若真是把他们彻底惹怒,恐怕事态真如张瑾所说这般,“小股贼寇”会在大隋各州各县上演,并且会愈演愈烈。
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南方士族是天底下最顶尖的世家门阀,相互之间联姻不断,共同的利益促使他们同气连枝,一旦这些庞大的政治势力集团达成共识,天下就会烽烟四起、尸横遍野。
皇帝又能如何?又敢怎样?
什么帝王一怒血流漂杵、伏尸百万,纯粹就是鬼扯蛋。
就算隋杨能够扫平叛乱,可后果是大隋王朝辛辛苦苦打造出来的富足盛世,全部毁于一旦。即便再一次平定天下,杨氏统治这个帝国的根基亦将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这是杨坚不愿面对的后果。
而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南方士族亦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肆无忌惮的屡次对杨坚发难!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哪怕是身为帝王的杨坚,也不得不一次次的低下“高贵”头颅。
但是杨坚已经背负废学的恶名、骂名了,如果再一次下旨禁书焚书,“大隋”和杨家必将失去所有文人之心。已经反目了的世家门阀自不必说;便是寒门庶士也会将罪责推到颂旨的杨坚身上,至于皇帝在朝堂上的努力争斗,寒士根本不知道、不在乎、不管不顾,更不会理解杨坚的一片苦心。
此时此刻,杨坚可谓是进亦忧,退亦忧。
“圣人!”就在杨集苦苦思索对策之际,杨广和内侍省左高官杨安在帮杨坚按压太阳穴,然而收效甚微,杨集从两人缝隙之间,隐约看到杨坚血红的脸色一片扭曲,杨坚死死捂住嘴巴的指缝间,甚至隐约有血迹溢出,也不知是呕血还是忍痛咬破了唇舌。
当即上前数步,躬身道:“圣人身体欠安,不如将此事押后,等圣人身体好转之后再议也不迟!”
崔仲方大步上前,皱眉道:“此事关乎国本,不可有一刻怠慢,岂能半途而废?”
杨集拦住了崔仲方身前,森然的盯着他道:“崔侍郎定要圣人在痛苦中挣扎才甘心么?”
崔仲方毫不畏惧的瞪着杨集,慷慨正气的说道:“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此事关乎天下安宁,老臣此乃是为江山社稷、天下黎民着想,若是因这圣人身体欠安,便置国事于不顾……”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为江山社稷、天下黎民着想’。”杨集怒极而笑,满腔怒火如熔岩一般喷涌而出,一忍再忍的杨集不打算再忍了,语若寒冰的说道:“若是尔等士族子弟都能遵行孔孟之道,天下何至于贪官污吏横行?何至于土地兼并?一帮这些满肚子男盗女娼的东西,竟然在这里谈什么孔孟之道,真是无耻之尤。”
崔仲方瞪着杨集,厉声大喝:“卫王,你此言何意?未免太狂妄了吧?”
“我在凉州抓捕的贪官污吏,有哪个不是你们士族中人?你们博陵崔氏有十五人、荥阳郑氏有十七人、太原王氏二十四人,对了张瑾将军,你家子弟和家臣也不少,不过却是在军中……这还只是凉州九个州,若是扩大到整个天下,真不知有多少贪赃枉法的贪官污吏是你们士族子弟?”杨集寸步不让的看着崔仲方,怒声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诗书传家,我看是硕鼠传家还差不多。你们三个硕鼠给本王等着,本王散朝以后就去吏部收集盗取官粮、土地兼并的贪官的名单,届时本王一定会将这些人的出身来历,所犯罪行集中公布天下,也让五千多万百姓看看你们博陵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的真面目。”
群臣一片哗然!
博陵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往常的套路,一般都是把族中败类带回家族处罚一番,然后对外宣称是逐出家族;而那么无知的寒门庶士、百姓还傻不拉叽的为他们歌功颂德,到处说他们大公无私、家规严厉。
但实际呢?
这些被逮回去的犯官,要么在家族中担任要职,要么是换一个名字,继续通过家族人脉关系,大摇大摆的当官。
世家门阀家大业大,人们以为出一两个败类是正常,但若杨集把一年内的各家犯事官员都统计出来,然后统一公布,产生的轰动效果,可不仅仅只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了,如果再狠一点,把沾亲带故的犯官也算上,这就足以令这些簪缨士族从云端打下尘埃,被国人一致厌恶抛弃,有隋一朝,再也别想恢复元气。
崔仲方等人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再也保持不了之前的风度了,气急败坏的指着杨集道:“你敢?”
杨集冷然一笑:“我只是把一些贪官污吏公诸于众而已,又不是杀人犯法、欺男霸女,我有何不敢?”
这年头可没有罪犯戴头套、证人露面却被报复的规则,罪犯更没有什么名字保护权,他怕个屁啊?
他现在仇敌满天下,处于一种“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的境界,多几个仇敌又何妨?
要是想下黑手报复?大家尽管互相伤害好了!看谁在意的东西多、看谁在意的人多、看谁先支撑不住下跪求饶。
反正让他冷眼坐看亲爹一般的大伯痛苦难耐,他杨集做不到。
“你……!”崔仲方气得血压飙升,满脸赤红,狠狠瞪着杨集挂满了讥笑的笑脸,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死这个混蛋。
“你什么你?本王连几十万突厥大军尚且不怕,难道还怕专门养败类、养硕鼠的博陵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关中张氏?”杨集哈哈一笑:“你们给本王走着瞧,本王今天就能令你们名扬大兴城。”
既然知道这些人的软肋在于家族、在于名声,杨集也能加以反击了。
“够了!朕不会焚书、禁书,就这么决定了。”杨坚终于平静下来,他一拍桌案站了起来,目光森然的注视着张瑾:“朕当初只有半个天下,仅用三年时间就杀得不可一世的突厥汗国俯首称臣,莫非尔等真以为现在就不敢率领麾下虎贲之师,将这锦绣河山清洗一遍?真是天大笑话。”
杨坚话一出口,杀机四溢,满朝公卿都被杨坚这杀气四溢的语气给吓了一跳。
目光不自由主的望向了杨坚,他的脸颊如干枯树皮一般,充满了沟壑锋利。但虎虽老迈、余威犹存,一双黑亮眼睛慑人心魄,望之令人胆寒。不过最让人心神震撼还是绝代的霸气、睥睨天下的雄姿,令他看起来如俯视众生的魔神一般。
看着眼前的杨坚,许多人心中涌起一股不妙的感觉,这一次,杨坚显然是要杀人了。
“杨雄。”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杨坚身上的冲天杀气,一股冷森森地光芒如抵在脊背一般,让许多人都忍不住颤栗。
“末将在!”安德王也是—名骁勇善战、文武双全的统帅级人物,虽然六十有三,但却宝办未老。杨坚的鼓动令他似乎又回到峥嵘岁月。
看向杨坚眼神有一种狂热的色彩,逝去已久的铁血气度,也再度回到了他的身上!
“朕任命你为雍州牧、雍州大总管、督十八州诸军事;赐你斩杀五品以下军官之权,明天立即整顿雍州军事,若是罪大恶极之徒,不管对方是出自何方、父祖是谁、是谁家的狗,杀无赦。”杨坚注视着杨雄,继续说道:
“窃人财物、以为己利者,斩!”
“扬声笑语、蔑视军规者,斩!”
“主掌钱粮、赏罚不分者,斩!”
“欺压百姓、奸/**女者,斩!”
“……斩!”
“………”
一连串“斩”字,被杨坚说得煞气冲天,大殿之内的气氛,也被渲染得杀气凛然!杨集也被这一连串的“斩”字说得热血沸腾,不由自主的将身子挺得笔直。
“末将遵命!”杨雄大声应命。
杨坚又淡淡的叫道:“杨广。”
“末将在!”父亲身上那股舍我其谁的皇者霸气,令杨广激动得声音都微微颤抖了起来,他在这一刻,感觉率领百战雄师纵横北齐无敌手的父亲又回来了!
这种睥睨天下的风采,在父亲登基为帝之后,杨广就很难从父亲身上看到过了!这久违的盖世雄风终于又重现了,使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如小时候一般崇拜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杨坚说道:“即日起,你兼掌关中军事。”
“末将遵命。”杨广躬身行礼之际,偷偷擦去眼角的激动热泪。
“杨素、高颎。”
“臣在!”
“还能战否?”
“臣能战,圣人但有所命,臣在所不惜。”
“养好身子,随时待命。”
“喏。”杨素、高颎相继挺起了身子,这一刻,他们两人似乎也放下了往日成见,一起轰然应命。
“杨集!”杨坚看向杨集的目光稍微缓和了一些,侄子的努力争取、以及恼怒,他都在看眼里、记在心中。
“末将在。”杨集心中中的杨坚是一个有些阴谋、有些贱的长辈,哪怕他被独孤皇后收拾得凄凄惨惨戚戚,也始终保持着乐呵呵的、贱兮兮的,毫无帝王风度,而眼前这霸气绝伦的一幕,是杨集首次从杨坚身上看到过,着实令他震撼之极。
杨坚沉吟片刻,缓缓的说道:“你成婚的日子本来定在八月中旬,朕有意改在本月,你意下如何?”
杨集拱手道:“国事为重,末将没有丝毫意见。”
杨坚微笑点头:“那就好,等你完婚以后,立即回凉州坐镇。”
“喏。”杨集大声应命。
“萧玚!”杨坚又唤起了检校兵部尚书萧玚的名字。
“臣在!”
杨坚冷冷的吩咐道:“令并州大总管杨谅、扬州大总管杨智积、兖州大总管杨纶、豫州大总管杨昭、益州总管独孤楷、幽州总管窦抗积极练兵、做好战争准备。另外,册封卢国公刘方为交州总管,亦是积极练兵、做好战争准备。”
萧玚凛然道:“臣遵命!”
颁布一连串任命、作战任务的杨坚,勉力的平复一下心情,本已有些佝偻的身躯挺得笔直,双目锐利如箭的盯着张瑾,冷冷的说道:“张瑾,你尽管把各州各县的‘小股贼寇’如数报出来,朕等着。”
一忍再忍的杨坚,也终于不打算忍了!
这帮自视高人一等的王八蛋,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底线,他也忍无可忍了!
“末将,末将不敢!”张瑾感觉一阵阵仿佛有形的杀气向他袭来,使他脸色一阵苍白,他的长发已被汗水浸透,一绺一绺的粘在一起、一滴一滴自他耳鬓滚滚而落,汗水打湿了他的衣衫。直到杨坚如刀子一般的目光越过了他,才仿佛小丑一般无力软倒在地。
“是不敢,而不是不想,对吧?”
其实杨坚心中也知道此时的大隋王朝人心所向,就算有人敢反,他也不信生活富足、安居乐业的大隋百姓会支持造反。
这一番布置,既是为印刷术和书籍的推广保驾护航,同时也是向关陇贵族、山东士族亮剑,表明了他不怕再战一次天下的态度,如此强硬的态度,定能摆脱关陇贵族、山东士族的战争讹诈,若是一再避让,只会令这种讹诈会没完没了的进行下去。
就你们会讹诈?
我杨坚也会,还比你们更会玩。
你们不是总是喜欢在新旧交替之际搅乱天下吗?
我杨坚奉陪到底。
如今我有了这么一番部署,定能清洗一批害群之马,如果你们关陇贵族、山东士族还敢造反,那正好一劳永逸的解决你们这些不安分的政治势力。
以一个断垣残壁的关中换取长盛不衰的大隋王朝。
值了!
“退朝!”杨坚说完,也不管满殿大臣有何反应,径直在杨安的搀扶下离开龙椅,从侧门走向后殿。
“恭送圣人!”群臣躬身施礼,也相继离开。
“卫王才思敏锐、处事恢弘,确实令老夫大开眼界呐!”崔仲方追上杨集,冷冷的说道:“只是世事如棋,未必事事随心,卫王年纪尚轻,难免热血冲动,这养气功夫还需好好磨砺一番。”
杨集温文尔雅一笑,从容道:“本王是否需要磨砻砥砺,不劳崔侍郎操心,崔侍郎若是闲不住,还是回去好生管教博陵崔氏的犯官吧。”
“卫王!”崔仲方大喝一声,令周边官员纷纷驻足旁观,他却不管不顾的怒视杨集:“这些官员究竟与你有和仇恨?竟要如此坑害他们?”
杨集慷慨激昂的说道:“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只有将犯官之名一一公布了,才有惩前毖后、警示后人之效,又岂能半途而废?本王此乃是为江山社稷、天下黎民着想,本王若是因为犯官出身便不公布天下,如何面对天下人?”
“噗!”
跟上来的牛弘见到杨集把崔仲方刚才的语句、口吻、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忍不住喷笑出声。
“你……”崔仲方气得差点吐血,双眼喷火的问道:“你究竟要如何?”
“本王要公布。”杨集冷冷一笑。明明是想求人,却还如此的狂妄自大、高高在上,真以为是自己很了不起吗?老子偏偏就不吃你们这套。
反正如此都已经是敌人了,如果不借机痛打落水狗,把这些道貌岸然的东西拆下一层皮,如何对得起老娘苦口婆心的教诲?难道非要等着你们以完好的实力、完美的口碑来对付自己不成?
“老夫倒要看看卫王有没有这个胆。”崔仲方老脸涨得通红,两只血红的眼珠子恶狠狠瞪着杨集,仿佛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
“步迦可汗也不相信,所以他死了。”杨集摇了摇头,跟着牛弘走向尚书省。
又被吃了,真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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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士子云集国士楼
今天的天色阴沉沉的,乌云弥漫始终了整个天空。时不时会刮起的风带着潮湿、沉闷、泥土味,叫人心烦意乱,整个乌沉沉的天空满是蜻蜓,还有许多飞鸟不是掠地而过、又飞快地滑向天空,看来一场大雨是不可避免了。
临近正午,杨集提着一个大大的油纸袋从吏部的官署出来,这里面都是他从牛弘那里拿到的犯官名单,由于要抄录,花费了不少时间,当他走出尚书省,来到安上门街时,天空之中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
他下意识的朝天空一看,只见一道耀眼亮光划破云层,枝形闪电震撼着大兴城,远方有滚滚雷声传来,似乎很快就有一场大雨袭来。当即往宫城方向跑,待他跑到长安门附近,豆大的雨点“噼啪”而下,打得他头皮都“哒哒”响。
远远的,就看到英姿飒爽的柳如眉撑着雨伞,站在马车前焦急的等候,她看着杨集跑来,顿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两人逃难一般的先后登上了马车前厢,倾盆大雨终于来临了,白茫茫的大雨笼罩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雨点打得车顶啪啪直响。
“还好,差点就被淋成落汤鸡了。”车内,杨集十分庆幸的说了一声,目光看向柳如眉,笑着说道:“今日早朝时间长了点,让你久等了。”
柳如眉取出一方丝帕,温柔的拭去杨集脸上的雨水,柔声说道:“公子无需向我解释什么的,我只是公子的侍妾而已。”
杨集轻轻牵起她的柔荑,说道:“话不能这么说,侍妾又怎么了?不也是我的女人?”
“公子对我真好。”柳如眉已是少妇之身,她褪去了往日的青涩,增添了几分成熟风韵,可是脸蛋却依然有着少女一般的清纯,两只美眸宛如一泓秋水,里面的柔情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既然是我女人,那自然是一家人。一家人理应相亲相爱。”杨集脱下身上的朝服,换上轻薄透气的白叠衣,感觉舒服了很多,就势在榻上躺下。
他昨晚和老娘聊了很晚,今天又起了一个大早,虽然没有什么睡意,可是这一躺下,竟尔有了几分倦意,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柳如眉心疼的说道:“公子既然倦了,且歇一歇吧!”
“嗯!”杨集十分惬意的伸了一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我们今天中午在外面吃饭。”
柳如眉问道:“去哪里吃?”
“我听说国子学旁边的国士楼不错,我们去那里吃,顺便听听朝堂上的争议传出来了没有。”散朝至今,已有一个多时辰,朝会上的争议肯定已经传遍京城,而今天所议内容与学子息息相关,杨集想就近听听学子们的声音。
“好的!”柳如眉看着假寐的杨集,温柔与怜惜的感觉充溢了她的身心,她向车夫交待清楚,便侧身坐在榻上,将杨集的脑袋移到自己的大腿之上。
车轮辘辘,马车缓缓驶向西边的延喜门,杨集竟真的睡着了。
国子学位于大兴宫东南角,是一座占地四百亩的的学府,号称大隋最高学府太学在就在其中,太学人数最多之时,曾有三千多名学子在里面读书。
由于太学的学子是各州推荐上来的学子,寒门子弟最多的时候也不过百多人而已,里面的学子大多是官员和世家门阀的子弟,只不过略略为寒门子弟开启了一条门缝。
可就是这条门缝也遭遇世家门阀的强烈反对。杨坚不得不以废四门、州县学、国子学平息所谓的“民怨”,但是他在妥协之余,也对堪称是贵族学校的太学狠下毒手。
之前的在太学读书的学子是可以以推荐的方式直接当官的,得到推荐后,便成为吏部的备选官员,只要有空缺,便会首先录取这些备选官员。但是杨坚为了回敬世家门阀的逼迫,首先斩了太学学子数额,将三千名学子缩减为七十二人,其次是太学学子也要考进士科、明经科,不合格者,一律当不了备选官员,使以前拥有特权的太学学子便毫无优势可言太学学子的名额也因此不再受人争抢。
也在此时,杨坚又迂回的敞开国子学大门,凡是愿意学习的人,都能作为旁听生入内学习。
世家门阀都有家学、族学、有大儒名士教导,教育条件比太学有过之而无不及,以前在意的是太学推荐为官的特权,而今没有了,自然也不愿意让子弟来条件差的太学读书;但是“条件差”的太学对于寒门子弟来说,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学府,里面的书籍、名儒对他们有着天大的吸引力。
杨坚如今把师资力量雄厚、书籍众多的国子学面向全国敞开,使国子学变成有夫子解惑的开放式图书馆,自然使大量生活条件优越的寒门士子涌向京城,纷纷以“旁听生”的身份在国子学学习,致使里面的学子数量暴涨、不减反增。
但是国子学与东南角的平康坊隔街相望,而平康坊是天下最繁华风月场所,里头的青楼集中了最优秀的美女,或风情各异、或美丽大方,素来是文人雅士、官员商贾们最喜欢逗留的地方。
寒门子弟怀揣巨资、带着父母和家族殷切希望来到大兴城求学,初时都能保持本分和初心,可不久便有一些人按捺不住,在狐朋狗友的教唆、蛊惑下,一头闷进了青楼之中。
由此又衍生了一批专门骗吃骗喝的人,这些人要么是某些不受家族待见的世家门阀旁支子弟、庶子,要么直接就是骗子一般的游侠。而被骗了的寒士自以为融入了世家门阀子弟的圈子了,沾沾自喜的向其他寒士炫耀,说自己认识某某公子,自觉高人一等似的。
当然也有很多寒士是真心向学的人,他们每天都与志同道合的好友苦研学问之道,沉浸在浩渺的学海之中,如“海绵吸水”一般吸收书中知识,丰富自己的学识和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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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到了国子学附近的国士楼,得到车夫提醒的柳如眉轻轻摇醒怀中的杨集:“公子,国士楼到了。”
杨集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双臂刚刚伸开,突然又停了下来。从他角度向上看去,根本看不到柳如眉的脸,他不由自主地环住她的纤腰,身子抬起,把脸颊埋进她的“伟大”胸怀,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气:“真香。”
柳如眉娇羞不安地说道:“公子,已经到了。”
“到就到了呗,咱们又不着急!”杨集非但没有放弃对柳如眉的骚扰,反而有些变本加厉的动手动脚了。
“公子,求你了…”柳如眉俏脸已是娇艳欲滴,胜过天边云彩,心中更是又羞又怕。
虽然说大隋风气开放,可柳如眉却长在规矩森严的越国公府和王府,骨子里是一个十分传统的小女人,她根本接受不了当街亲热之举,哪怕有马车也不行。
但恰恰又因为她是传统女子,所以一旦心有所属,那种深入骨髓的顺从,又变成了她的一种本能,根本没有反对杨勇的勇气。
也正是她这种毫无理由的过分顺从,一天天的助长了杨集嚣张气焰。不过杨集也考虑她的感受,以一种不怀好意的口吻威胁道:“那晚上……?”
“我是公子的人了,晚上随公子便!”柳如眉现在只想着让杨集下车,因此红着脸只管点头。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杨集哈哈一笑,便松开了乖巧的猎物。他见马车停在雨水涟涟的檐下,便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国士楼在大兴城久负盛名,是读书人喜欢去吃饭喝酒之地,一是图它名头,其次可以从这里得到一些消息,因此每天顾客盈门、生意兴隆。
杨集也是久闻国士楼之名,但是他以前还不曾来过这里,如今一看这白墙黛瓦、飞檐斗拱、十分大气的国士楼,也不由欣然赞叹。
柳如眉担心脸上的嫣红会被人看出异样,又担心发髻衣着会凌乱,躲在车里认真整理了一番,才从车里走了下来。见到行人都脚步匆匆,没人特别关注自己,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时近中午,主楼一楼挤满了吃饭喝酒的读书人,有遍身罗绮者,也有身穿布衣、头戴葛巾寒士;前者占据了好位子、食物也是招牌菜,而后者则是在角落之内,所点酒菜也是普通之物,他们躲在角落里一边喝酒、一边竖起耳朵听富贵士子高谈阔论,聆听有用的消息。
伙计见杨集和柳如眉气质不凡,打算将他们迎到三楼包间。杨集却是摇头拒绝了。
楼上的包间虽然十分清静,但宽敞开放的一、二楼才有他需要的有用信息。
他们找了一圈,才终于在二楼一个角落找到一个空位,这里带女伴的吃饭人不止杨集一个,所以他们两人倒也没有惹人注目。
杨集坐下以后,随便的点了一壶好酒、几样好菜,便打量起四周来。
酒楼内格外热闹,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高声喧哗,而身穿太学学子服饰的读书人表现得最为活跃。
太学学子虽然已经没有什么特权了,可是太学学子的烙印对他们以后的仕途仍旧大有好处。再加上这些学子出身好、正式学子又只有七十二人,也使他们比普通士子多了几分心理优势,说起话来,仿佛别人听不到一般。
“世家门阀之所以高贵,一是世家门阀拥有丰富的藏书,子弟们可以从中学到学问,二是世家门前上面有人,入仕门径便捷,若是没有世家门阀的支持,朝廷根本没有足够人才治理天下,而寒士有学习的机会已是万幸。但随时活字印刷术、油墨的出现,可以令纸书风行天下,代表文化和学问不再是世家门阀特有的权力、代表普通百姓也有机会成为士农工商中的‘士’。”
大隋政治清明、风气开明,百姓商讨国事,也不论罪,故而学子们也不害怕什么。而说话这名士子的声音格外的大,又因为这个话题太敏感的缘故,二楼顿时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世家门阀都知道这个道理,但是谁敢私下禁书、焚书,寒士和普通百姓为了自己的将来,定然将他撕成碎片。所以当今能够禁书焚书也只有朝廷的政令,于是便有了今日朝堂之争。可圣人何尝不知此理?若是朝廷强硬禁书,将会受到寒士和普通百姓排斥、唾弃,留下千古骂名。只是圣人不愿禁书之举,无疑又冲击诗书传家的世家门阀,如果人人都读书识字了,诗书传家的士人又该何去何从?出路又在何方?”
这时,坐在窗前一名士子说道:“何去何从?自然是强者为尊了,而能上庸下也将是未来不可逆转之势。大浪淘沙,留下的都是真金。这些‘真金’才能令大隋蒸蒸日上。若是仅靠出身窃居高位,自身才学不足,迟早被汹涌大势卷走。这是利国利民之事,圣人自然乐观其成了,怎么可能会反对?”
方才说话的士子见有人接话,起身向那接话的士子拱手道:“在下相州杜正伦,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酒肆内此时听到他自报家门,顿时引起一片惊呼。杜正伦在前年和他的兄长杜正玄、杜正藏一同考中秀才,被授予羽骑尉之职,当年朝廷只取秀才十人,而杜家三兄弟全中,瞬息之间便名扬天下,在场的士子自己知道杜氏兄弟之名。
听到此言,那名坐在角落的青年士子也站了起来,微笑还礼道:“不敢当,在下乃是齐州房乔,字玄龄。”
杨集听到两人对话,忍不住看了他们一眼,两人尽皆温文尔雅、相貌俊秀,举止文质彬彬,颇有一番君子气度,不过比起淡如止水的房乔,年少的杜正伦多了几分锋芒。
杜、房两家皆是北魏、东魏、北齐时期的官宦之家,北齐灭国之后,这些官宦之家饱受关陇贵族打压,沦落为地方豪强。
但杨集知道两人都是考上来的秀才、羽骑尉。而这年头的考试,根本就没有公平可言,说到底,名次高低最终还是以杨坚的意志来定,他想用哪方势力,那么这方势力的士子就是秀才、排名高,否则杜氏三杰岂能同届考中秀才?从这里也能看出杨坚是借用明经科、秀才科拉拢齐地士族,向齐地士族释放善意,为齐地的稳定做出政治上的偏向。
“原来是房兄!”杜正伦目光看向房玄龄,沉声道:“杜某认为朝廷的不作为,几乎摧毁了世家门阀的优越和优势,要说大家心中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若是天下世家揪着此事不放,大隋国基都不好稳固,房兄以为然否?”
房玄龄闻言笑了笑,对于杜正伦这个问题避而不谈,而是笑着说道:“我也参与了早朝的朝会,整个朝会,其实都是代表寒士利益的卫王与世家门阀争论。圣人的态度其实很明显,那就是既不支持、也不反对,默认了此事的发生。只不过是有人企图拥匪兵谏,挟持天下万民逼宫,这才引起了圣人的震怒。”
“不错。毕竟这件事终究是士林之事,圣人和朝廷如果禁书则及大量寒庶寒心;一旦明确表态不禁,则又引起世家门阀不满。”杜正伦也参与了今天的早朝,自然明白早朝发生了什么,只不过他们品阶太低,都站到大兴殿门口了,自然认不出与崔仲方、郑善愿、王隆争辩的杨集。
“若抛开士庶之别不谈,杜贤弟认为卫王的观点有错吗?”房玄龄虽然在朝堂没有看到杜正伦,但两人都是羽骑尉,既然自己参与了,那么杜正伦自然也不会不再,是以才这么说。
“错肯定是没错,不但没错,而且卫王的坚持和主张都是大公无私、大利天下的诤言。只是世家门阀为了维护自身利益,反对书籍流通正常。类似的事情历史上并不少,每一次都引起天下发生巨大的变革。杜某不知未来如何,但是代表寒士、支持书籍流通的卫王,已经站在天下世家敌对一方,此番朝议内容一旦传出,天下世家怕是会恨之入骨。”
“然而早朝内容一旦传遍天下,知道的可不只是天下世家,届时天下世家有多恨卫王,寒士就有多感激卫王。”房玄龄微笑道:“杜贤弟以为如何?”
“不错。”杜正伦沉默片刻,叹息道:“卫王能否在天下世家压制下坚持到底,实在难以预计。”
“确实是如此。”房玄龄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了。他清楚杨集可不仅仅只是代表寒士、普通百姓,而且从目前来看,说不定就是皇族内部推出去与天下世家争斗的人物。
但是对于与天下世家为敌的杨集来说,今后的处境肯定不太美妙;如果皇权衰弱、世家门阀现进一步,杨集定然会沦为商殃、主父偃一般的悲剧人物。
第188章:猝不及防
从国士楼出来,倾盆大雨渐渐小了,尽管大雨持续的时间不久,但酷暑时节来这么一场降温之雨,还是令处于炎热中的大兴城一片欢腾,磅礴的雨水就像是生命之甘露,使奄奄一息的树叶又郁郁葱葱,增添了几分勃勃生机。
听那雨水噼里啪啦的敲打在车顶之上,凌乱如柳如眉的心,她皱着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她容颜一缓,轻轻抬头凝睇着杨集,犹豫了半晌,终是壮着胆子问道:“公子,世家门阀家财丰厚,族中子弟衣食无忧,可以潜心向学,更有名师解惑;而寒士和平民百姓既要为生计奔波劳碌,又没有名师引导,便是书籍满天下,也争不过世家子弟。世家门阀为什么还要敌视寒士、敌视为寒士坚持的公子?”
国士楼的读书人,谈了很多很多她以前闻所未闻的东西,也谈了杨集的处境,她不知道“寒士代表”有何用处,可她知道每个根深蒂固的世家门阀都很强大,整个天下加起来,足以令天下改朝换代,杨集与这种力量为敌,着实令柳如眉有些心惊。
杨集迎着柳如眉一双求解的大眼睛,笑着说道:“眼下是争不过世家子,可十几二十年后,从几千万人中脱颖而出而出的、数量庞大的寒士和农家子,在才学方面未必不如世家子;一比一,或许不如世家子,可如果一万个比一个,总有几个比他强吧?而随着大量寒士和农家子涌入官场,他们便要打破现有的官员任免之制,创建利于寒士、利于更多踏入仕途的制度。所以世家门阀眼下若不及时遏制,他们越往后,处境越不妙。”
“可是,他们都说公子是商殃。”柳如眉咬了咬嘴唇,担心道:“我知道商殃是怎么死的。”
杨集听出柳如眉证据中的担忧,笑问:“怕了?”
柳如眉摇了摇头:“我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魂。我有什么好怕的?而且只要公子平安无恙,我自然也安然无恙。我只是担心公子。”
“你倒是蛮会精打细算的嘛!”杨集闻言失笑,向她解释道:“活字印刷术、油墨又不是我弄出来的,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我和世家出身的官员的争执,也只是政见之争,最终的结果还是由圣人定夺,与我没有半点关系。如果书籍以后被禁止了,执支持态度的我顶多被挤出朝堂、挤出卖官。所以世家门阀恨我是很正常,但没有士子们说的那么夸张。”
“说来,我这个什么寒士代表、寒士领袖不过蹭了大势的光而已。事实上,只要圣人不答应禁书,天下世家就没辙,如果天下世家动手反对的话,不用官府和军队出面,那些为了改变命运而辛辛苦苦求学的寒士、有见识的农家子,把他们撕成碎片。”
“对哦,我把活字印刷术给忘了,这东西又不是公子弄出来的,确实不是什么商殃。”柳如眉双眸露出一丝笑意。
“忘了好!忘了好!”杨集嘿嘿一笑。
柳如眉悬着的心松了下来,认真的想了一会儿,不无鄙夷的说道:“公子,那个房玄龄和杜正伦连这个都看不穿,却被那些读书人夸得天花乱坠,我看他们能当县令就顶天了。”
“……”杨集听了柳如眉大言不惭的话,大有啼笑皆非之感。房玄龄、杜正伦这种顶尖智者心思缜密,哪怕他们再年轻,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某些敏感的话题说透、说死,以免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们虽然说了很多,可内容都是一些人云亦云的话题。
对于这类人,杨集也没有主动拉拢之心,只因他们都有很强的主观判断,绝不会因为三言两语就会效忠某个人、某个势力。况且自己现在就是一个“万年天坑”,他们躲避尤怕来不及,怎么可能主动靠近呢?
至于斩敌膀臂、永绝后患什么的,暂时也没有考虑;毕竟这天下已经充满了连他都不知道了的变化,未来没有大乱也说不准;若是贸然杀了,岂非是暴殄天物?
还是且看且行、且行且看吧。
来到家门口,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忙碌景象,门前广场人潮滚滚,一辆辆载满居家物品的马车从西街口驶向这王府,几百人冒雨各物品搬进府内,被搬空的马车又从东街口离开。
一架架搭在门楼上、围墙上的梯子挂满了人,这些人就仿佛是在攻城一般,不过他们“攻打”的对象却是墙上斑驳墙粉,用铲刀把墙粉铲下,露出里面的青石,然后再用竹扫把就着雨水冲洗。
这热火朝天的一幕,让杨集和柳如眉都愣住了,这到底是搞什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丧尸攻城呢。
“公子!”门口的薛举上前行礼,笑着说道:“这是圣人从宫中送来的物品,样样都是上品之物,其中还有很多独一无二的珍品。”
“干嘛呢,这是?”杨集还弄不清楚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公子不是要成亲了呢?圣人交待下来,一定要风风光光的操办,不要有丝毫寒酸相,丢了皇家的脸皮。”薛举笑容满面的指着那些工匠,说道:“这些人匠都是匠作监、少府监的工匠都派来了,他们要把王府重新刷一层红粉。”
杨集心头轰然巨响,继而又是一阵无语,杨坚早上才说把他婚期提前,这么快就对王府“下手”了?
“见过王叔!恭喜王叔!”这时,一名官员笑着上前行礼,此人便安德王杨雄的长子——杨温、字恭仁,如今官拜宗正寺少卿,专管皇族内部之事。
杨温三旬出头,生得面如冠玉、眸如朗星,气质儒雅,当真是一表人才。可是他的一举一动,却有武人的风度,充满了一种难言的英武气。
“恭仁免礼!”杨集打了声招呼,问了一个极度荒谬的问题:“我什么时候完婚?”
杨温拱手道:“回王叔,您的婚期是六初六。”
“六六大顺啊?”杨集哭笑不得的说道。
“不止呢,当天也宜嫁娶。”杨温笑着说道:“其实今天也不错,百事皆宜。”
“所以你们来装饰了?”杨集无语了,今天不就是“六一儿童节”吗?怎么觉得自己结婚有那么一点点猝不及防、有那么一点点儿戏呢?
“正是。”
“我明白了!”杨集摇了摇头,绕过影壁,步入府中,里面更是鸡飞狗跳,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杨集正一脸茫然的走进玄武殿,老娘喜气洋洋的领着一班女子忽啦啦地围了上来,一见杨集晕晕乎乎的模样,笑道:“你这呆子,还傻站在这儿干吗?”
杨集迷迷糊糊地问道:“那我现在该干嘛?”
“大王,要给您做几套礼服,您站着别动,把双手伸平即可。”两名从宫里来的女官上前行了一礼,便提出了要求。
杨集依言摆成一个“十”字,任由她们尺子测量,等她们摆布完毕,母子二人才坐了下来。
独孤敏取出一个玉匣,里面都是杨集的订婚之物,她说道:“六礼中的纳采、问名、纳吉和纳征在订婚之时便已经完成,现在只剩请期、迎亲之礼了。所以虽然仓促了一些,不过时间上来得及……”
听着老娘娴熟的说了一大堆,杨集忍不住问道:“那我要做什么?”
“初六迎亲即可!”
“就这?别的不都不用我了?”
“对啊!”
第189章:水深火热小登科
六月初六天刚亮,平康坊的家家户户,也都收到一个扎着红绸的竹蓝,里面装着十个鸡蛋、三斤糕点、两贯铜钱。与此同时,王府也不断传来了阵阵爆竹声,于是坊中所有人都知道卫王杨集今天要迎亲娶妻了。
这是一种传统的习俗,一方面是同喜共庆,另一方面也是含蓄地提醒左邻右舍,请大家给个面子,不要选在这一天闹事。
王府经过几天紧张准备,已经彻底变了样儿,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内外披红挂彩、喜气的灯笼、彩花点缀在绿树草地之上、一根根爆竹在门前炸响,烧青竹的香味儿在空气中弥漫。府内的前院搭起了一座巨大的青庐,里面摆下喜蜡、张灯结彩,三大殿中的玄武殿、英武殿以及中庭,也都整整齐齐的摆满桌案。
前来帮忙的人也不少,府中亲兵、家丁负责安排客人车马、维持秩序,婢女为客人端茶送水、上菜斟酒。身为一家之主的杨坚担心王府人手不够,另外从宫里调来了两千名男女侍者、三百多名厨子,食材自然也是顶级的食材。
王府虽然不差这些钱,可杨集是大隋亲王、皇族人丁稀少,再加上是独孤皇后辞世之后第一场红喜,因此导致他这场婚礼由个人之事变成了整个皇族头等大事,为了使这场婚礼有声有色,宗正寺可谓是下了不小的功夫。
迎宾则以河间王杨弘世子杨庆、安德王杨雄次子杨綝、纳言杨达长子杨缄为主。
重要的客人,由太子杨广来招呼;这一般是新郎的父亲所做之事,然杨爽早就不在了,要是杨坚出面的话,又会令喜气的气氛减少几分,而其他人又不是皇族嫡系,于是便由杨广和道王杨静负责。
至于在英武殿和中庭就餐的女眷,则由独孤敏、太子妃、蔡王妃、滕王妃、晋王妃等人带着“下嫁”的公主、郡主负责。
王府上下一片忙碌,而作为婚礼主角的杨集,反倒是成了最清闲的人,每当面对着别人嘻笑的眼色,感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受此氛围影响,一颗心也变得异常古怪,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好像什么滋味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格外不是滋味的杨集无奈之下,只好从主院跑到中庭透气。
才出现不久,一身大红礼服的南阳郡主杨飞絮领着一帮女官追了出来,她远远瞧着杨集走来走去,一副急不可耐、坐立不安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王叔,你怎么还到处闲逛?”
“飞絮,你说我能做什么?”终于有个人愿意和自己说话了,杨集感觉自己的心情好一点。
杨飞絮是过来人,虽然她是女的,但也明白杨集此时的心情,笑着说道:“当然是换礼服了,难道王叔要穿常服去迎娶小姨不成?”
杨集结结巴巴的说道:“时间还早呢,现在就换吗?”
“客人一会儿陆续登门了,当然要换礼服。”杨飞絮仿佛怕他跑丢了一般,拽着他就往主院走,一边走一边叹息:“王叔,你大将军的风采、胆魄哪儿去了?局促不安什么啊?”
“根本就不一样啊。”杨集苦笑道:“老实告诉你,我现在的心情,比面对突厥大军还要紧张百倍,讲不出是什么感觉,我都不知道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宇文士及正在院门口指挥王府亲卫扶正红绸拉花,他是半个皇家人,也被拎来帮忙了,此时听到杨集和媳妇的对话,笑着说道:“王叔今天是新郎倌,现在什么事都不用做,只管养精蓄锐,把一身力气都留到晚上。哈哈哈哈……”
在梯子上挂着绸花的薛举和李大亮也哈哈大笑起来,震得竹梯一颤一颤的,扶梯的人紧张地道:“小心些,小心些,不要掉下来了。”
杨飞絮没好气的瞪了宇文士及一眼,红着俏脸嗔怒道:“你可是晚辈,瞧你说的什么混帐话?”
他们两口子感情极好,宇文士及听了这话,也不以怪,哈哈大笑道:“嗨!这不是王叔的大喜日子么,今天不论大小、不论高低!”
杨飞絮不管宇文士及,而是把杨集拽到了主卧外面,她并没有进去,而是和皇族未嫁女孩、晚辈都候在了外面。
杨集步入其中,只见嫂嫂们一个不少的站在里面,全都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眼光盯着他,杨集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小心翼翼的问道:“我有什么不对么?”
“脱衣服!”这些嫂嫂可没那么多顾忌,嬉笑着一哄而上,七手八脚的扒下他的外衣,给他把礼服换上了。
大红礼服、黑色梁冠穿戴整齐之后,几名嫂子又把他摁在凳上,以如何化妆为由在他脸上掐了一阵,然后又涂涂抹抹,然后又嫌妆容不够好,清洗一遍,觉得换另一人来,如此闹了一阵,才认认真真的化妆。
杨集如木偶般任由她们摆布,好不容易打扮停当,太子妃搬来铜镜,杨集仔细一瞧,发现镜中的自己唇红齿白、眉目清朗,比平时还要俊俏几分。
他在凉州风吹日晒,的肤色本来比较黑,但此刻竟也十分白晰,看来几位嫂子是敷了什么上好的脂粉,只是她们十分细心,敷得十分均匀,没有丝毫不自然的感觉。一双浓密的眉毛也修剪了一番,还用眉笔稍微描了边,使一双剑眉更显英气。
几位嫂子瞧着自己成果,喜笑颜开,七手八脚的把他推出门去,候在门外的晚辈们忽啦一声就围了上来。
一般来说,男人多的地方,平时再张扬的女子都会文静下来,可是在女人多的地方,她们就有些肆无忌惮了;反过来也是如此,杨集一个人面对一大帮嫂嫂、姐妹、侄女、女官,被她们如此品头论足,但又不能拿她们如何,顿时感到手足无措,臊得连汗水都差点流了下来。
杨集正觉尴尬,张出尘喊道:“公子,越国公、苏相登门了,太子请你去一下!”
“呃……我去迎客!”杨集顿时如蒙大赦,赶紧借机溜走。
到了午后,贺客渐多。收到请柬的朝堂大官纷纷到来;没有收到请柬的京城小官、地方官员家属、找机会的备选官员都送上厚礼,争取在这个大佬遍布大喜之日露个脸,与直系上司见个见、说句话。京中商贾也纷纷送上贺礼,虽然他们进不了关键地带,可也能够与见到一些同行大佬,借机洽谈合作事宜。
身穿喜服的王府奴仆里里外外地跑,一个二个都累得汗流夹背,不过每个人却是眉开眼笑,十分欢喜。自家之主这般有面子,大喜之日有这么多有身份有地位的贺客登门,他们自然是与有荣焉。
新娘子未到,酒宴未开,遍布两大殿和前院、中庭的席位只摆了蜜饯干果、奶酪饮水等物,大家坐而攀谈,倒也热闹非凡。
大隋的迎亲之礼要在夜间进行,双方先祭祖,天黑后再去迎亲。
男方家在平康坊、女方家在正北方的永兴坊,中间只隔一个崇仁坊,平时只须沿着大兴宫东墙走就可以了,直线距离只有几里路而已。但杨集的娶亲路线却不是这样,他的娶亲队伍出了平康坊西门,先要沿着启夏门大街向南走,一直走到崇济寺所在昭国坊、慈恩寺所在的晋昌坊,接受两寺高僧祝福,再从两坊夹街向东走到城墙边的立政坊,然后一路往北,接受升道坊龙华寺、新昌坊青龙寺高僧祝福,到了东上门的通化门之后,折道向西,过了永嘉坊、安业坊,再从永兴坊北门进入,这几乎就是大兴城的六分之一了。
正因路线漫长,所以宗正寺事先已经安排人预先走了几遍,把时间都捏拿准了,由此再把出门的吉时请好,一时一刻都不能耽误。
当正午一过,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在杨集的带领下,于吉时出发,前去萧府所在的永兴坊娶亲。
一路上行人夹道围观,都来观看这场罕见的奢华婚礼,见到娶亲队伍过来,纷纷鼓掌喝彩,“卫王,恭喜了!”
杨集骑在大马上,满面笑容抱拳行礼,不停的向观礼的人群致谢。娶亲队伍中的随从给人群派发礼物,将包着糕点、水果、铜钱的彩包像雨点一般的派送出去,引起人群一片欢呼雀跃。大人尚能谨守秩序,孩童们可乐翻了天,早就摆脱自家大人看管,撒开脚丫子在人群里穿梭,哄抢地上的礼包。顿时将人群搅得乱成一团,气氛十分热烈。
气氛是够了,但杨集的一帮亲卫却紧张坏了,虽然他们知道街道两边都有身穿常服的左右武侯卫盯着,不过武艺高强的薛举、尉迟恭还是带一群身穿礼服的侍卫把杨集夹在中间,警惕地四处张望,还好一路顺利,快到黄昏时,迎亲队伍终于进了永兴坊。
永兴坊内顿时爆竹声大作,几乎所有的居民都出门来看热闹了,大群孩子蹦跳着跟在迎亲队伍后面,浩浩荡荡向萧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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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家因为西梁皇族身份,家主萧琮原先还是皇族,所以萧府素来宁静低调,但今天也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萧家后宅之内,许多莺莺燕燕聚在一起,都在为新妇忙碌着。
萧颖与之前的杨集一般无二,也被一帮嫂嫂折腾着,负责为她打扮的是六名年纪很大的老太,她们原先是西梁国的女官,据说萧岿、萧琮出席重大场合之时,冠戴打扮都是她们负责,昔日太子妃萧婉出嫁,也是由她们打扮。在这样德高望重的人物面前,萧颖除了任其摆布还能如何?
萧颖其实一个晚上都睡不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一会儿,就被叫了起来,早膳没过多久,就被这这六个老女人指挥着的一队彩衣婢女扒了个精光,然后丢进热气腾腾的浴桶。
搓洗干净了,婢女们把她从浴桶里捞出来,又光溜溜的被丢进一个蒸笼里蒸,蒸笼下面的大铁锅里煮着各种香料,受热之下产生的香气往蒸笼里钻,弄得她浑身香汗淋漓。等那两个老女人觉得火候足了,又指挥婢女们把她抬出来,重新丢进浴桶里洗。洗完又蒸。
从三更天开始,一直洗、一蒸到到正午,热水都换了几十次,各种秘制沐浴药物也换了几十种,等她终于被允许从桶里爬出来的时候,浑身红通通的像是一只煮熟了的大虾,全身香气缭绕。
可怜的萧颖饶是萧颖身子强健,平时步行十几里都不成问题,可是今天却是累得眼冒金星,在蒸煮、搓洗过程中,迷迷糊糊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最后累得连抬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好不容易熬到中午,终于被灌了两碗补充气血的药粥,紧接着又开始了新一轮折磨。
她被安排着坐在锦墩上,整整一个下午就没离开过片刻,在那六个老女人轮番指挥之下,她的头发一次次盘起、又一次次被拆散,直到发式令六人都满意为止。
萧颖觉得自己的眉梢眼皮都因为头皮绷得太紧而微微向上吊起来,脸皮子也绷得紧紧的,想笑一下都难。但是还来不及松口气、说句话,紧跟着她那吹弹得破的俏脸又遭殃了。
萧颖丽质天生,年纪又小,平时很少涂脂抹粉,妆台上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她听都没说过,更不知道有什么用。等挑剔六个老女人都满意了,又挑剔的一遍遍的更换钗钿礼衣。
一套足有十二层的大红色的花钗大袖襦裙层层叠叠,如果不是有婢女帮忙,萧颖一个人根本穿不了,等婢女们帮她穿好,又在套上一件裙裾曳地的锦绣宫装,系上红色合欢丝带,这才把她扶到六名老女人面前。
六人并肩坐在榻上品头论足一番,很不满意地一起摇头叹息,不约而同说道:“不够高贵华美,从头开始!”
“……”萧颖听了这话,眼泪都差点流下来了,心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思念杨集,真希望杨集立刻出现在她眼前、立即把她救走。
第190章:凹凸不平,取长补短
六名老妇哪怕轮番上阵,可是折腾一天下来,也都累坏了。直到萧颖的妆容达到她们的要求,这六名一丝不苟的老妇人才轻了一口气,由婢女扶去后厢休息。
萧颖身穿一袭绣着金凤的大红礼服,外披一件锦绣霞披,如云柔发盘成高高的发髻,头戴满是珠翠凤钗的璀璨凤冠,指环、手镯、臂钏、玉佩、香囊一应俱全。往昔清丽出尘的脸颊画着浓淡的妆容,更是显得说不出的美丽,尤其是娇靥上所带的那一分温柔微笑,更是令人目眩神迷。
房间之内虽全部是女子,但面对这艳绝人寰的美人儿,也不禁失魂落魄了。
萧颖却没有这么多感觉,她被整治了一天,下午更是一动不动的摁在锦凳之上,此时如蒙大赦一般,可怜兮兮的向生母央求道:“阿娘,您让我到院中走走吧。”
萧颖比萧琮、萧婉等人小了很多岁,和他们自然不是同一个母亲,她的母亲只是萧岿的婢女,被萧岿临幸而有孕,生了萧颖被提为妾室,等萧颖和杨集有了婚约之后,萧家顾及皇族顾面,在萧岿灵前将她纳入嫡系,虽然这手段与高颎的女儿高灵如出一辙,可萧颖毕竟是帝王之女,其地位自然远非庶女变嫡女的高灵可比。
萧夫人“母以女为贵”,虽然别有没什么实际变化,可名义上已经成为萧岿平妻,她也知道不能让女儿乱走,免得坏了妆容,但又心疼女儿,不禁为难道:“可是你才刚刚打扮妥当啊,万一乱了妆容,岂非又要重新梳妆?关键是娶亲的队伍快到了,时间上来不及了。不如再等等吧?”
萧颖苦着脸道:“可是我都坐麻了,如果不活动活动,我怎么走路啊?”
萧夫人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万一麻木了的女儿不幸摔倒,可不仅仅只是丢人现眼这么简单了,还是十分不吉利的表现,当即跑去询问那六名老女人,大家经过商量,终于勉强做出了妥协,允许萧颖走动,但只能在房间之内。
萧颖立即欢喜的站了起来,慌得大家赶紧提醒:“娘子慢一些,可别乱了装束。”
于是萧颖按照昂首挺胸,目不斜视,顶着满头珠翠,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缓缓地在房间之内活动。
不久,远方的鼓乐之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府外,声声催人急。
“夫人,来了!迎亲队伍进府了。”几名婢女跑来通知。
“阿娘!”萧颖身子一顿,一种莫名的酸涩之感自心底涌起,望着母亲的一双明媚大眼睛充满了泪意。
“孩子,今天是你出嫁的大好日子,应该高兴才是。”萧夫人的声音也哽咽了,她别过头去,不让女儿看见自己涌出的泪水。
萧颖盈盈拜倒,语气有些哽咽:“阿娘,从今天开始,女儿不能在你身边孝顺,阿娘自己保重。”
裴夫人将女儿扶了起来,紧紧的搂着自己的女儿,颤声道:“只要你过得好,阿娘就高兴了。嫁过去之后,切莫肆意妄为,要好好孝敬长辈、伺候夫君、恪守妇道,纵然成了王妃,也要知书达理、温柔娴淑,为天下女子表率,休要丢了杨两家的颜面。”
“女儿明白。”萧颖长长睫毛微微颤动,一颗颗豆大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顺着光滑白皙脸蛋滑落下来。
萧夫人用手绢小心的沾去女儿脸上的泪水,强笑了一下,又拉过秋水秋月,向她们姐妹吩咐道:“阿颖心地善良,不会亏待你们姐妹,你们也要好好待她,希望你们能像姐妹一样互相照顾、互相扶持。”
秋水秋月下跪行礼:“请夫人放心。”
这时,又有婢女来通报,叫道:“夫人、娘子,新郎的车队到前堂了!”
六名老妇赶紧上前,紧张的说道:“夫人,让娘子坐下,我们检查一下装束。”
“好好好!”萧夫人连忙把女儿扶到位子,由六名给萧颖补妆。
一名老妇把一柄五彩缤纷的羽扇塞到萧颖手里,吩咐道:“娘子,一旦行完祭雁礼,你要以扇遮面,卫王不曾吟诵‘却扇诗’前,万勿撤下羽扇以面示人,切记,切记!”
“多谢阿婆提醒,我知道的!”萧颖紧紧的将这柄羽扇持在手中,一颗芳心七上八下、局促不安。
这时,鼓乐声在府内吹响,府内外的爆竹‘噼噼啪啪’震天响起,一众送亲的萧家女眷熙熙攘攘的涌进房中,喜气洋洋的气氛愈发浓厚起来。
萧夫人悄悄的擦干眼泪,勉强撑着笑脸,将千言万语压了下去。
女儿出嫁,父母亲最是伤感。
虽然女儿觅得佳婿,但萧夫人眼见一手拉扯大的心头肉就这样成了杨家人,心中又悲又喜,感伤不胜的跟着送亲队伍走向中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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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郎到女方娶亲有很多习俗,比如射箭开门、比如咏诗、比如设障红包等等,不过这些风俗都只是图一个热闹和吉利罢了,一般都会适可而止;女方家也不允许亲眷做出过分要求、恶俗举动,以免误了吉时,给新郎新娘留下什么不好的心理疙瘩。
人皆此心,所以大家保持一定的底线、默认一些不成文的良好规则,而像粗鄙不堪、无休无止纠缠这种恶劣行径,也只有道德沦丧、文明丧尽的野蛮人才做。
这些热闹性质的风俗可做可不做,但有一件事必须要做,那就是祭雁之礼。所谓祭雁之礼就是由新郎把一只红绸包裹、五色绵缚羿红的活雁扔给新娘。回门当天,再由新郎家赎回这只大雁,由新婚夫妇一起放生。
这个祭雁之礼隐含美好祝愿,暗示夫妻双方以后有事分开时,哪怕相距千万里也要鸿信传书、也要始终如一的思念彼此。
行完祭雁之礼,新娘就可以出门了,最后女方家会把一盆盆清水泼出去,一方面代表男女双方的婚姻走到这一步已是覆水难收的事实、祝愿双方百年好合;另一方面也是表示嫁出去的女,如泼出去的水,你出了大门,就是男方家的人,一切当以夫家为主,在娘家这边,你以后只是一个亲戚、一个外人。
杨集没有被萧家太过为难,“娶亲总管”杨达塞出去两百多个包着金珠银珠各一枚的红绸包后,萧家人便欢天喜地的让出道路,把杨集簇拥到中堂。
萧府中堂上已经布置好祭雁仪式,正中垂下一块红色纱幔,里面放着一只缠满红线凤形马鞍,秋月和秋水扶着萧颖小心翼翼的跨骑在马鞍之上。
兰陵公主杨阿五从里面走了出来,她是“下嫁”萧家,名义上还是杨家人,甚至连她的丈夫萧玚也成了杨家了,但她考虑丈夫感受,便留在了萧家这一边,她在一旁娇笑道:“新郎倌,新娘子准备好了。”
外面也备了一个龙形马鞍,等杨集坐好,傧相杨静和独孤平云从竹篮内小心翼翼的捧出那只包好的大雁,递给了杨集。
杨集透过红纱可以看到萧颖坐在里面,见她准备妥当,便轻轻的把大雁扔过纱幔,他力道控制很好,不快不慢,萧颖一下子便接住了投进来的大雁,祭雁之礼圆满成功,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吉兆,顿时满堂响起了一片如雷的喝彩之声。
礼乐声、爆竹声再次轰响。
萧夫人和兰陵公主把萧颖扶起,萧颖向母亲下拜,含泪道:“女儿去了,望母亲多多保重,女儿会时常回来探望您。”
萧夫人轻轻搂了女儿一下,也含泪道:“到了夫家,千万要尊敬丈夫、孝顺长辈、勤俭持家、善待下人,尤其要礼遇姐妹,万万不可骄纵。”
“女儿记住了!”萧颖给母亲磕了三个头,站了起来,以羽扇遮面,缓缓走出。
萧家几十名未嫁女孩早已等在门口,她们簇拥着新娘向大门走去,一时间彩衣翩翩、环佩声声、香气缭绕。中间是陪嫁丫鬟秋水秋月,她们—左—右搀扶着新娘,四周各有两名丫鬟用团扇遮挡。
等萧颖这边准备好了,杨集按照杨达的提醒,起步走在前面,萧颖被娘家人簇拥走在后面,后面的萧家长辈不断用铜盆泼水,喻示泼水出门,萧颖从此以后便是杨家之人。
当萧颖被扶上等在正门的七香车,只有伴娘和陪嫁丫鬟跟随,杨集骑马绕车三圈,高声道:“礼毕,启程!”
迎亲队伍簇拥马车缓缓而行,萧家老少在大门前目送他们远去,家主萧琮叹息—声,说道:“出了这扇门,小妹就是杨家妇了,大家都进去吧!三天后他们回门,大家早点休息,明天开始准备。”
众人依言进门,走在最后的萧夫人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看着远去的队伍,等她泪流满面的走了进去,萧家大门缓缓关闭。
迎亲队伍沿着原路返回,到了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的王府之时,已是戌时。道贺宾客吃完宴席便相继散去,留下来的都是至亲、至交。
众人听说迎新队伍回来了,都纷纷涌向前院的青庐等候,张出尘、慕容弦月、柳絮、吕司棋、鲜于芳等八名武婢抬着两张毡毯等在大门之前。
七香车停下,她们立刻上前把毡毯放在车前,她们手中的毡毯叫‘转毡”,这是因为新娘脚不能碰地,所以由这两块毡毯轮流交换,—直交替着进到主院的百子帐;如果是普通人家成亲,随便几个女子就能完成,可是对于规模宏伟的王府而言,执毯却是一个体力活,这也是挑选张出尘等武婢的原因所在。
萧颖缓缓走下七香车,在秋水秋月扶持下,手持羽扇遮住颜面,绣鞋轻轻踏上毡毯,迈过火盆、跨过马鞍、跨过米袋,然后在杨集身边站定,由一对粉妆玉琢的“金童玉女”把颗粒饱满的五谷撒在他们两人身上,米泣沿着他们的衣袍轻轻溅落在红毡地毯上。
两人在青庐前站定,拥来观看的亲朋好友、府中下人,把青庐挤得满满当当。
大隋王朝没有拜堂的习俗,却要吟诵“却扇诗”,在众目睽睽、万籁俱寂之中,杨集望着以羽扇遮面的萧颖,抑扬顿挫的念出事先准备好的诗:“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彩!”
“彩!”
“却扇!”
“却扇!”
“却扇诗”吟罢,青庐前彩声如雷,叫“却扇”之声连续不断。
萧颖把遮住俏脸的羽扇缓缓移开,露出明丽不可方物的俏脸,饶是杨集早就熟悉了她的相貌,可是此刻也看得呆了,虽然脑海之中有诸如眉如春山、眼若秋水、清丽明媚、美若天仙等等词汇,但他也觉得不足以可形容萧颖的美丽。
被杨集灼灼的目光看着,萧颖颊上不禁浮起两抹娇羞的晕红,轻轻地垂下了螓首。
之后在一片笑声、祝福声中,娇羞不胜的萧颖沿着铺着红毯,在秋水秋月的扶持下,踏着“转毡”径自走向设在主院主卧的百子帐。
杨集刚想跟去,却被杨广逮了个正着,拽进了玄武殿之内,就等杨集的小宴正式开始。
此时高坐上首的是一身大红袍的杨坚,杨素、苏威、高颎、史万岁等老臣也身穿喜服在下首作陪,好在还有后续礼仪需要在洞房之中完成,大家未免误过吉时,也都只是适可而止,并没有杨集撂倒。
不过留下来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仍然数量众多,而且上桌的都是高数极高的烧刀子,所以还没走到一半,傧相杨静和独孤平云就阵亡了。
好在还有薛举、尉迟恭、李大亮、宋正本、郝瑗坚持,可是一圈烧刀子下来,也倒下了四个,只剩下踉踉跄跄的尉迟恭勉力维持,杨集自己也是喝得双眼昏花、迷迷糊糊。半醉半醒的被张出尘、慕容弦月搀扶着回后宅新房,进行剩下的几项仪式。
……
当作新房的主卧二楼分为里外两间,中间隔着四帘玉屏,此时布置一新,皆布置得锦绣喜庆,贴满了囍字和百子图,在内室,有一对大红烛突突闪亮。
中间是一张造型古朴、精雕细琢的大床,上面有一顶绣着肥乎乎孩童的桃红色的百子帐,将整张床铺都笼住了。
房内还有许多女眷、婢女在等杨集前来完成未尽之礼,至于独孤敏、柳如眉却是始终没有露面,她们要到明天才能与萧颖相见,好像是新娘进门当天,本宅的直系亲属不能与她见面,好像是避讳什么,免得日后婆媳不合、妻妾不合。
新娘萧颖此时坐在一张锦凳上,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忐忑,欢喜的是终于嫁给了自己爱郎,忐忑的是昨天夜里,已经有人给她讲了今晚将要发生的事情。
当杨集脚步虚浮的进入卧室,便见到萧颖两只素白纤手猛地搅在一起,两片薄薄的红唇亦用力抿起,明亮的眸子只是扫了他一眼,便迅速垂下,两排长长睫毛如蝴蝶翅膀一般急促扇动。
见杨集到来,众人将他安排到萧颖对面的空凳上,一对新人男西女东对坐、膝盖相触,意以阴阳交会有新,等两人坐好,纷纷嘻笑着退下,百子帐内顿时只剩下新郎新娘、司仪的萧婉和—名小童。
杨集这才认真的端详着新娘模样,萧颖容颜绝美、颀长苗条,晶莹的肌肤在烛光散射下熠熠生辉,她低垂臻首,那一对流盼含情的眼波朦胧如烟,她看了爱郎一眼,目光羞涩的垂下,宛如—朵含苞花蕾幽香绽放。
这个粉妆玉琢的小童是杨集的表弟、独孤平云的弟弟独孤卿云,他端着一个装半盆水的铜盆走到新人之前,里面是两块红色的帕子,他以稚嫩的声音一本正经的说道:“请新人行沃盥礼。”
两人伸手入盆净手,各持一张帕子洁面,擦干手,再把帕子放入盆中,由独孤卿云端走,这个礼节是是让两位新人能够在圣水的盥洗下,能够以纯洁、庄重的身心迎接后续之礼。
“请新人行同‘老’合卺(jin)礼。”被请来当苦力的独孤卿云又小心翼翼的端上一个托盘,上面有两个各放一块肉食的碟子、两双筷子;另有一对用红线系好的匏瓢卡在模子一般的凹槽内,里面盛满了葡萄酒。
当独孤卿云走到新人面前,酒浆竟然只是微微晃动,没有一滴流失,真是亏了这孩子。
萧颖虽是娇羞无限,可独孤卿云的话却是听在卫中,伸出纤纤玉指,拿起一双筷子,夹起一块肉食,关到唇边咬下一半,眼波如水的看了—眼爱郎,见他业已吃了一半,正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她顿时脸色为发烫的将筷子递到他嘴边。杨集也将剩下的半块肉块送了过去,吃下之后,把筷子放在原处。
然后各自拾起—只匏瓜酒盏,缓缓地饮完一半,然后交换给对方饮完,再将匏瓜放在托盘凹槽内。
匏瓜是苦不可食之物,用来盛酒必是苦酒。虽然里面盛着的葡萄酒,但是在匏瓜中浸过,透着略微苦涩之味,不过两人此时饮来,却是尤胜甘霖。
独孤卿云仿佛是完成了一个天大任务般,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又将托盘送到萧婉面前,萧婉用一张帕子把碟子擦干净,倒扣在一起,微微一用力,只听“咔”的一声响,两只碟子便牢牢的合在一起,之后又把筷子、匏瓢擦干净,合二为一以红绳系牢,相继收入一个精美的玉匣。
独孤卿云又从外间端来一个托盘,这一次他显得从容多了,因为上面只是一把系了红绸的剪刀,一丝不苟的指挥道:“请新人行结发之礼。”
杨集理出一缕头发,“嚓”地一剪,将那缕剪下的头发和剪刀一起放到红绸托盘上,独孤卿云又把托盘送到萧颖面前,又是“嚓”地清脆一声,萧颖一绺青丝应声而落。
人们常说婚姻于女人而言,等同于一次新生。而结发之礼,大概就是新生儿剪断脐带的感觉了,萧颖凝睇盘中那绺青丝,好像自己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也被剪断了,心中忽然有些空空的。
可是当她看到姐姐把她和杨集的头发灵巧地用红线扎在一起,放入一个绣着“百年好合”锦囊时,心头又忽然涌起安全的归属之感。
独孤卿云看到萧婉把锦囊牢牢扎好,重新放入托盘,又稚嫩的说道:“请新人行执手之礼。”
杨集双手手心朝上,缓缓伸向萧颖,萧颖将自己双手放到杨集的手心之上,她的手在杨集手中显得那么秀美娇小,掌背肌肤白嫩有如若透明的美玉一般。杨集轻轻用力,将这一双柔嫩的小手紧紧握住。
虽然两人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了无数次,可是这一次,意义和以前截然不同,当杨集双手合拢之时,萧颖娇躯微微一颤,她感觉两人的血脉和灵魂似乎如同心结、四只手一般,都紧紧的联系在一起了,让她忽然有一种难言的感悟,蓦然涌起一种想哭的冲动。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共箸。
执子之手,与子同眠。
执子之手,与子相悦。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夫复何求!”
一对新人异口同声地背起了执手诗,一开始,杨集的声音不够庄严和厚重、萧颖的声音有些颤抖怯意,但是在独孤卿云抑扬顿挫、纯真空灵的声音引导下,两人的声音到后来竟然产生奇异共鸣,变得郑重而庄严了起来。虽然萧颖的声音始终比杨集慢了半拍,但是却有一种夫唱妇随的和谐美感。
宣誓一般的诵读完毕,一双新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这一回,萧颖没有回避爱郎的目光,彼此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对方,有一种坚定不移的痴意。
“从现在起,她就是我的妻子了!”
“从现在起,他就是我的丈夫了!”
独孤卿云把托盘带走,得到外间大人教导以后,又跑进来稚嫩的喊道:“吉时已到,请新人坐榻!”
杨集起来将萧颖扶起,萧颖此时矫怯无力、软若无骨,半依半偎在丈夫胸前,—对新人相拥着走进内帐,在床沿坐下,但是到了此时,他们的婚礼尚未结束。
独孤卿云替他们将内帐子帘放下,退出了百子帐,高声叫嚷:“新人已坐榻!新人已坐榻!”
萧婉锁好放着一切物品的玉匣,带着所有杨家女眷步入内定,她们绕着大床,一边把提篮中的花果金钱撒到百子帐上,一边郑重的念着愿文:“今夜吉辰,萧氏女与杨氏儿喜结良缘,伏愿成纳之后,千秋万岁,保守吉昌,五男二女,奴婢成行。男愿……从兹祝愿以后,夫妇白头偕老、寿命延长!”
念罢,萧婉—摆手,除了陪嫁丫鬟秋月秋水,所有人都退出了内室,离开了这栋新房。
本来还有闹洞房这一节,可是今天比较晚了,若是过了子时,新人还不行房,那就是代表明天的初七了,而初七显然不如今天好,未免误了时间,于是闹洞房也免了。
秋月秋水在外间也搭了—顶小帐,她们作为萧颖陪嫁过来的贴身婢女,自然要成为杨集小妾(注),姐妹俩花容月貌,长得一模一样,身穿绛红色宫装,愈发显得身姿如柳、肌肤胜雪。
姐妹二们把外间的门反锁好,回到内室说道:“宾客已退,请新人安歇。”
萧颖闻言,身子都绷紧了,脸上露出惶恐之色。
秋水看得有些好笑,和秋月对视一眼,后者来到萧颖身边,轻声说道:“奴婢侍候娘子卸妆吧。”
“哦,好吧!”萧颖抬眸看了丈夫一眼,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而秋水则是走到杨集身边,俏脸通微红的行礼道:“奴婢服侍大王沐浴。”
这栋楼有三间,二楼除了分前后两进的主卧,左边是休闲的花厅,右边也分为内外两间,外间其实才是通房丫头的房间,而内室则是一个洗浴间,要板铺了几层熟牛皮,又以糯米浆牢牢的粘合了一层青石板,倒也没有漏水之虞,用过的污水都可以从管道中排走,这个洗浴间有一道侧门与主卧相连。
杨集和秋水走进洗浴间,木质浴缸早已放好热水,当杨集走到浴缸前,迅速除去长衫的秋水已经关上门,上前替他宽衣解带。
一般来说,大户人家之主哪怕在行房,也不避讳贴身婢女,这类丫环侍婢要在一旁捧茶递水、侍候湿巾,有的人甚至她们做些助兴节目和服务,主人也都习惯把她们当成一件东西,而不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了。
对于秋月秋水来说,她们是一万个愿意随萧颖嫁到王府的,不仅仅只是王府高贵,关键是她们与杨集有过很久的接触,知道这个大王很好相处,只要不犯什么天大的过失,绝对不会受到虐待。
杨集也知道若是不让秋水服侍,等于是变相把秋水逐出门户,不亚于将她推入绝境,也便听之任之了。
沐浴一番,醉意顿时烟消云散,整个人变得精神奕奕,通体舒泰。当杨集穿着一身白叠长衫回到卧室,轮到萧颖和秋月进去了。而秋水则麻利的从梳妆台上的一个锦盒中取出一方洁白锦帕,方方正正的铺在床榻中央。
等了许久,穿着一袭睡袍的萧颖终于姗姗归来。
“请新人共寝,有事请唤奴婢。”姐妹两人说完,便退出了内室,钻进了自己的小帐,将被子盖上头脸,连耳朵也堵住了。
百子帐中,萧颖小鸟依人的依偎在丈夫怀中,固然还有丝丝羞涩和紧张,可是经过方才稚嫩纯真、却又庄严神圣的古老之礼洗礼,她的心扉已经彻底打开,各种杂念仿佛也被驱逐一空。她宝石一般明亮的双眸羞涩又饱含期待的望着丈夫,娇声说道:“奴为君妇,望君永不负奴。”
杨集轻轻吻了爱妻一下,柔声说道:“我为卿夫,此生永不负卿!”
“奴尚未经人事,请君怜惜。”萧颖娇羞的坐正身子,取下头上凤钗,任一头黑瀑般的秀发披散在肩头,双眸也微微闭上,晕乎乎的任由丈夫摆布。
直到两人在榻上拥吻良久,鼻息咻咻的萧颖被“阿婆”们说的那个灼热东西顶得心慌慌,忍不住张开了水波盈盈的双眸,一脸好奇的询问:“郎君,你那个是什么?好生古怪。”
“嘿嘿,你我凹凸不平,我这个长处正好弥补你的短处,这样才能成就完美的夫妻一体!”
“莫非‘夫妻一体’这个词儿,就是这么来的?”
“我觉得是。时间不早了,咱们还是取长补短,成就美好的夫妻一体吧。”
“嗯。”
刹那之间,百子帐中春意盎然。
——————————
(注:许多朋友以为媵妾等于小妾、妾,实际上媵与妾是两个意思,虽然都是庶妻,但是媵和妾在地位上有着先天上、后天上的巨大区别。古代陪嫁的女子如果是正妻的同族姐妹、表姐妹,那么此女就是媵;如果陪嫁的只是卑微的婢女,顶天就是一个小妾。所以出身高贵的媵的地位虽然低于正妻,但远远超过婢女出身的妾,其地位相当于耳熟能详的平妻。要是正妻不幸早亡、丈夫又没有续弦,媵也能继承‘正妻’之权,而小妾却没有此等权利。)
第191章:皇家一朵奇葩
清晨,萧颖被报晓的钟鼓声吵醒,慵懒地张开双眸,这才发现自己还一丝不挂的偎依在她郎君的怀抱里,她一时间还难以适应枕边多出的这一个人,感到一阵惊惶失措,香肩本能地颤动了起来,可当心境平复,忆起昨晚的只影片段,又忍不住嫣然甜笑,这瞬间流露出的羞意媚态,焕发出摄人心魄的神采。
听着悠扬钟鼓、鸟雀脆鸣,萧颖稍稍活动一下身子,想强撑起来拾起落在地上的睡袍,却发觉通体酥软,使不上半分力气,加上身子仍然被她郎君揽得结实,担心惊扰他的睡眠,只好老老实实的将螓首落回枕畔。
伴随着昨天的婚礼,她从一个女孩变成了名符其实的女人、从萧家女变成了杨家妇。可即便她期待这一天已久,但是经验上的缺失还是令她有点不太适应,她只能让自己尽快适应这样的转变。去经营厮守到老、和睦到老的锦瑟良缘,把这些幸福牢牢地抓在手里。
萧颖默默的想了片刻,思绪转到眼前时,不仅感触到了背后传来的惊人热量,也发现了自己此时的处境,郎君上面那只手从自己身子下转上来,牢牢的扣着了自己的胸部,自己凸出的胸恰好令那只手不曾滑下,下面那只手则是从跨部垂下,落在了她的腿心。
手臂手心传来的热量不仅令她汗水都流了出来,甚至身子也有了羞于启齿的反应,只好将他的双手一一拿开,身子也向后挪了挪。然后轻轻的翻过身子,与郎君面对着面。
那双明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郎君那英俊的面容,忽然间发现,郎君酣然睡相挺耐看的,没有了平时的洒脱不羁,沉入梦乡的平静,让她觉得恬逸和舒怀。
这样平静的表情,她还是首次见过,而且以后也能经常瞧见了。
想到这里,萧颖顿时甜腻透心,满眼爱恋的探出青葱玉指,隔着小小的缝隙细心临摹郎君五官轮廓,似乎想通过近乎幼稚的举动,将郎君此时的模样深深铭刻在心房上。
刚临摹完成,杨集张开双眼,双臂将她紧紧拥了过来,朝着晶莹玉润的垂耳呵气道:“一大早就调皮作怪,看来昨晚保留不少体力嘛。”
热气熏入耳中,萧颖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抽尽了一般,咬唇啐道:“你还好意思说,疼死人了……”
说到这里,不期然地想起自己昨夜的婉转娇吟、羞人姿态,顿时恨不得埋头钻进被子里去。
杨集定眼看去,只见萧颖艳霞染腮,呈现出明媚绝伦的美态,一头乌黑云发随意散落,有几绺落到圆润香肩,衬托那锁骨鹅颈宛若品质非凡的羊脂洁玉一般。笑着将她的脑袋捧了出来,脸上泛起一抹柔情,低下头在她滚烫的脸颊上细细亲吻。
晨光透过窗纸缝隙倾泻进来,柔情悱恻的画面,如痴如醉的亲昵,令萧颖的心弦也被撩拨而动,心魂飘荡之际,抬起一双粉滑藕臂,反勾住郎君的脖子。
直到秋水秋月在外门催促两人起床敬茶,这才难解难分地分开了。
萧颖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红润和光鲜的美靥,剪水双瞳朦胧似醉,咬着唇瓣道:“郎君,我沐浴了再出去……”
杨集见她抓着被子挡住酥胸,以防止春光外泄,促狭的说道:“咱们一起好了,这样节省时间。”
萧颖垂下眼帘,半响不语。
杨集心知她即便承受了一切,但一时间难以接受过分之事,笑着亲了她的粉腮一口,起身穿上睡袍,先去沐浴室洗漱。
萧颖在两个丫头伺候下,也认真的洗漱了一番。
两人穿戴整齐,便一起去玄武殿。
正殿之内,皇族嫡系悉数到齐,济济一堂。
杨坚身为一家之主,而且还是皇帝,理所当然的坐了主位,左侧是独孤敏、蔡王太妃、滕王太妃、道王太妃,之后的杨广夫妇、久未露面的杨秀夫妇,之后是蔡王妃、滕王妃、道王杨静、杨昭夫妇。右侧则是乐平公主杨丽华、襄国公主和丈夫李长雅、广平公主和丈夫宇文静礼、兰陵公主杨阿五和丈夫萧玚、南阳郡主杨飞絮和丈夫宇文士及……
杨集和萧颖来到堂上,侍女奉上香茗,二人各自接过一杯茶,上前来到杨坚面前下跪敬茶:“请大伯用茶。”
本来应该是一对夫妇各接一杯,但独孤皇后已经不在了,杨坚又没有重新立后,他们妃嫔自然也没有资格出席这个仪式,于是杨坚笑呵呵的浅尝一口,连带独孤皇后那份也喝了。他从侍立在旁边的内侍手中接过两个朱漆托盘,分别递过了一对新人。
给杨集的是当作贺礼的奇珍、地契;给萧颖的则是正式的诰命诏书、朝服、玉冠、鱼符和皇族户籍。
一旁的蔡王妃、滕王妃看着露出真面目的朝服、玉冠、鱼符,心中艳羡不已。
女人的诰命一般是看丈夫的爵位,如果没有爵位则是看散官,但也不完全是这样,比如继承父亲爵位男子,因为他的母亲已经得到诰命,所以他虽然世袭了爵位,但本人要是没有官职,或许突出的功绩,妻子甚至连诰命都没有,也就是说,妻子要想获得诰命、诰命高低,一切要看丈夫功绩。
虽然获得诰命的方式有两种,但只有皇族、老资格官员、开国之臣的正妻,朝廷才会按照丈夫的爵位授予诰命,其他人则是按照远低于爵位、甚至没有爵位的散官之职来授予,这也意味着女人的诰命比男人更难获得。
正所谓物以稀为贵,也导致诰命成了每个权贵女眷期盼的册封,谁家夫人得了几品诰命,都要被无聊的女人们关心,一旦有圣旨上门,立刻就有千万双眼睛盯着,若比自己高则嫉妒、若比自己低则暗暗得意;要是哪个权贵夫人没有诰命,不仅权贵圈幸灾乐祸、冷嘲热讽,甚至连下层百姓也会津津乐道的当谈资来谈。
而大隋王朝的爵位有亲王、嗣王/郡王、国公、郡公、县公、侯、伯、子、男九品。杨集本身是遂安郡王,杨爽死了以后,他变成了卫王,名义上还是卫王,但是品级上却比杨爽生前的卫王低一阶,这便是卫嗣王,杨智积的蔡王、杨纶的滕王、杨静的道王也是如此。只是杨忠这一脉人丁太少,杨坚也就特例特办,将四个侄子都提成正一品亲王。但是在蔡王妃和滕王妃依旧是从一品的嗣王妃。
然而从服饰上看,萧颖的卫王妃却是比照亲王的正一品,这绝对又是一个特例,不过蔡王妃和滕王妃羡慕也没办法,毕竟人家的丈夫的功绩实在是太耀眼了。
一对新人又向母亲敬茶,独孤敏喝了茶,便将新媳妇扶了起来,虽然熟悉已极,可这个明珠仙露般的女孩正式成了杨家人,感觉又是不同。
她从玉匣里取出一对温润的玉镯,牵过萧颖素白纤秀的小手,给她套在手腕上。镯子如手一般的细润之色,无一丝瑕疵,里面竟有一簇簇仿佛流动的火焰,火焰随着手臂晃动越燃越大、光芒璀璨,与欺霜赛雪皓腕相得益彰、美不胜收。
更令萧颖震惊的是玉镯触及肌肤,左手只有一种温润之感传入体内、右手这一只则是清清凉凉的。她知道分别是寒玉玉髓、暖玉玉髓,一只尤且有市无价,同色的寒温玉更为难得。手上这一对说是举世无双的稀世珍宝也不为过。但是她也知道这是婆母的见面礼,不能拒绝,连忙行礼道谢。
之后又向另外三名太妃下跪敬茶,至于兄嫂、姐姐和姐夫自然不用下跪。
两人敬了长辈、兄嫂、姐姐和姐夫,这才进入自己的席位,又接受年纪小的同辈、晚辈敬茶,走完了这个流程,萧颖算是正式成了杨家妇。
一族在堂上用罢早膳,杨坚向杨集嘱咐道:“金刚奴,你已成婚,以后就是大人了,我以后会把你当成一个大人看待,不会再把你当孩子娇惯。未来的路你得自己走,千万不要丢了皇族的脸。”
杨集郑重的说道:“大伯放心,我会永葆初心、一如既往的为大伯、为皇族、为大隋五千多万子民保卫边疆,方不负大伯看重以及‘卫王’之爵。”
“好好好!”杨坚满意的点头,又向萧颖说道:“阿颖,我也知道你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阿敏以后也会把这个家交给你,而金刚奴平日要处理国家大事,没多少时间管家。所以你要帮金刚奴管好家事。”
萧颖欠身道:“大伯教诲,侄媳铭记在心。”
“那王府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我回宫了。”杨坚满意的点了点头,洒脱的丢下一干人,带着依仗队回宫去了。
其他人也一一告辞,将时间留给这一家三口,但是乐平公主杨丽华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个不带脑子、不识趣的长公主以前可没少鄙视独孤敏和杨集,母子俩也不喜欢这个自命清高的公主,此时见她不走,但也不好轰人,只好将闲谈的地方换到中庭花苑。
四人在一个凉亭坐下,杨丽华喝了一口茶,打量了容光焕发、娇艳欲滴的萧颖,神情似乎极为钟意,颔首道:“既然入了杨家门,那就好好的过日子。杨家固然比不得兰陵萧氏那般门庭高贵、显赫荣耀,却也知书达礼、文武传家的书香门第,嫁入杨家,断然不会委屈你。”
独孤敏、杨集心头腻歪之极,虽然你是公主,但这里还有一个长辈,而且这话该是你已经出嫁了的人说么?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杨集的老娘、萧颖的婆婆呢。
萧颖初入杨家门,不知丈夫婆婆和乐平公主的关系,闻言欠身道:“萧颖有幸嫁入皇族,往后定然孝顺长辈、服侍郎君,此生此世,甘之如饴。”
杨丽华放下茶杯,又向萧颖叮嘱道:“你是这个王府的唯一女主人,往后要服侍好郎君、多多生诞、管好王府下人,那便是杨家功臣!”
萧颖弄了个大红脸,若是没有“唯一女主人”,她会表示感谢,但现在有了这句,她要是接话的话,便是对婆婆最大的不尊重,只得紧紧抿着嘴,不敢说一个字。心里却是十分不乐,暗忖道:‘这个长公主素有贤名、清名,真是徒有其名,一点不如兰陵公主会做人,这话应该是你说的么?你能说么?’
独孤敏心中恼火之极,你再怎么瞧不起我,我独孤敏终究是你长辈,在大好日子里,我半句话都没说,哪轮到你一个外人在这里叽叽歪歪?你说这些含沙射影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你以前瞧不起我们母子,我们母子是懒得与你计较;可你这般为难我儿媳、挑拨我们婆娘关系,却是万万不行。
见到萧颖吓得惶恐不安、泪意盈盈,而儿子又不便什么,独孤敏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拍桌子骂娘的冲动,唉声叹气的说道:“乐平家教森严,女儿娥英知书达礼、为人孝顺,女婿李敏出类拔萃、人中英杰,真是让人羡慕。我就差远了,书没读几本,只会一味宠溺金刚奴。导致他无法无天、胡作非为,先是狂妄自大的与伊吾国、处月部作对,接着又目中一切的和突厥作对,之后又去没轻没重的招惹高昌和西突厥,现在又与吐谷浑怼上了……唉,都怪我这个当母亲的不会教子,现在想管也管不了了,现在说了都是泪啊!”
杨集和萧颖听了最后这一句,差点笑死。
独孤敏看了萧颖一眼,温煦慈祥的说道:“阿颖这孩子嫁到王府来,我日后自然当亲生骨内一般爱护。所幸这孩子聪慧贤惠、知书达礼,深诣尊卑之别、长幼之序;往后有她在,金刚奴以后自然不会做出什么逾制的举动,我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杨丽华听了这番话,差点被茶水给呛死……
什么叫“女儿娥英知书达礼、为人孝顺,女婿李敏出类拔萃、人中英杰”?
宇文娥英除了倚仗杨坚对她的宽容而坐享荣华富贵,哪有什么真才实学?所“人中英杰”的李敏,如今更是“无法无天、胡作非为”的杨集毫不干起眼的手下。至于什么“狂妄自大的与伊吾国、处月部作对……”是骂人还是炫耀儿子呢?
尤其是称赞萧颖“深诣尊卑之别、长幼之序”这句,分明就是讽刺她杨丽华不懂“尊卑之别、长幼之序”。而“逾制”不正是宇文娥英、李敏所干之事么?
这番夹枪带棒的话,明显是公然袒护儿媳妇啊。
而独孤敏说她“书没读几本”更是字字诛心。
独孤敏或许真没读几本书,可她就是能够纵横商场无敌手、就是能够打下一份令人眼红的家业。反观她杨丽华读万卷书,又有什么用?又有什么成就?
早在北周时期,宇文赟要杀她无数次,若非母亲独孤皇后放下岳母身份、国公夫人之尊,一次又一次屈辱的向宇文赟下跪求情、一次又一次屈辱的磕破了头;她杨丽华哪怕有百个脑袋,也不够宇文赟砍。
萧颖心底暖暖的,她自幼丧父,母亲之前在萧府的地位也就是一个小妾而已,哪有什么权力?而兄嫂对她固然很好,可始终没人像婆婆这般毫无道理的维护和偏袒。
讲真的,她之前十分害怕这个凶名在外的婆婆,但是此时,感动得直想哭。
杨丽华黑着脸,不乐意的‘啧’了一声,皱眉道:“阿婶,我好心好意帮您把关。您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多谢阿姊关心,不过阿颖是阿娘和大伯、太子、宗正寺共同认可的卫王妃,品貌才学自然没问题。这是我们卫王府的家事,用不着您操心。”
杨集对这个没有一点自知之明的堂姐也是醉了,她连自己都管不好,还把才貌双全、名满关中的李敏管教成了个废物,要是让她来把关那才叫倒霉了呢。
然而话又说回来了,杨丽华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坏心眼,而这,也是最最让人崩溃的地方。
对面这样一个没啥坏心肠、无知得可悲的巨婴,杨集本来也不想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可是杨丽华偏偏又在贵妇圈中拥有极高的声望、良好的声誉,要是这大傻子在贵妇聚会之时,说什么不利于萧颖的话,那些长舌妇定然千百的放大。
人云亦云之下,萧颖立即陷入流言蜚语缠身的窘境,以后皇族上下怎么看她?她又如何见人?
这时候,你要是再让杨丽华出来辟谣,她不仅不会辟谣,反而会冷峭的说句“公道自在人心”。
至于别人如何,她根本就不管。
正是出于此虑,杨集才说“用不着您操心”这种话,反正他不要脸。
“金刚奴被我教坏了,乐平要怪就怪我好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是信佛的吗?问那么多干嘛?”
独孤敏也不乐意继续叽叽歪歪,况且自己这个当娘的还在这儿呢,哪用得着你这无知的堂姐把关?
“唉,现在……”
杨丽华张口又想说话,就被杨集打断了,“你管好娥英就行了。”
“……”杨丽华被噎了一下,“我就是提醒你们……”
“用不着提醒。”杨集不爱听她讲话了,频频打断。
杨丽华一口气憋嗓子眼里,不禁摇头长叹,她这个堂弟一点都不懂事,都是被婶婶惯坏了,若非如此,文采斐然的金刚奴定然可以写出更多更好的诗词文章,真是浪费了金刚奴的天赋。
杨集怕这个招人烦的堂姐再说什么,便说道:“阿姊,你还是替娥英教管李敏吧。”
“李敏他怎么了?”杨丽华皱眉询问,
“李敏现在好像迷恋胡姬,伊州刺史府就有十几个。”杨集说道。
杨丽华脸都变了:“果真?”
“不假。”杨集点了点头,他这话确实不假,但李敏那十几个胡姬是当相扑手、当挡箭牌用的,但万一李敏有特殊爱好呢?
听杨集这么说,杨丽华坐不住了,也顾不上帮王府“把关”了,起身便告辞而去,宇文娥英是她唯一的孩子,若是李敏胆敢做出什么对不起女儿的事,她非要好生收拾不可。
少了这个招人烦的家伙。
独孤敏、杨集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萧颖看到这里、听到这里,哪还不知丈夫婆婆都与乐平公主不对头?暗自将乐平公主拉入不能深交的危险人物。
“阿颖,乐平这个人其实并没什么坏心眼,就是……”独孤敏指了指自己的脑门,说道:“她就是傻了一点,总爱自以为是、我行我素,还喜欢多管闲事,她被人当刀子使用尤自不知自己错有何处。你以后在她面前说话要小心点,哪怕她说我和金刚奴什么不好之处,你也当没看见、没听见,也别去理会她,只管‘哦哦哦’的就够了。”
“……”
第192章:本将记住你了
午后,杨集见老娘有了儿媳忘了儿,只顾着和萧颖说话,他木头一般的坐在一边,着实是无趣之极,而且有他坐在一旁,婆媳二人说话也是遮遮掩掩、避避讳讳,十分不爽利。索性让柳如眉帮他乔妆一番,然后带着薛举、尉迟恭两大猛男来到专门贩卖笔墨纸砚的东市笔行,后面另有二十名侍卫暗中跟随,他们警惕的注视着四周情况。
尽管杨坚强势的拒绝了山东士族、关陇贵族的禁书要求,而世家门阀也似乎安分了,可是杨坚和杨广、杨集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否则的话,杨坚岂能为了“小股贼冠”大动干戈的颁布一连串军事任命?
王府在东市笔行也有两个店铺,来自凉州的书籍和新纸也在昨天上市,就是不知行情如何。
当一行人到了店铺附近,就看到一大批人在门口排成几条长蛇。但如果仔细看的话,却是呈现出了泾渭分明的队列,衣着华贵的读书人是一排、青衣小厮是一排、衣着朴素的寒士则是分了两排。除了这些人,还能看到贩夫走卒、农夫工匠夹杂在寒士的队列之中,而衣着华贵那一排,却是没人敢杂进去。
杨集穿的是白叠布衣,看到队列呈现出“小厮—世家子——寒士—寒士”格局,便站在靠近世家子那排寒士后面,等了一会儿,只见旁边那排的一名寒士扭对身前寒士说道:“文瀚轩昨天卖《大学》、《论语》、《蒙学》。今天是《中庸》、《孟子》和《成语故事》了。”
此人虽然相貌平平,可他始终保持着儒士的气度,不像其他人畏畏缩缩,不仅如此,腰间还配着一柄横刀。
“那倒是可惜了。”杨集前面那人主场中流露出失望之情,他们是希望买些比较深奥的书籍回去研读,至于《中庸》、《孟子》虽然不像《论语》那么普通,但寒士对四书其实并不陌生,甚至不少人家里有手抄本,而收藏千字文、三字经的《蒙学》,以及《成语故事》都是儿童读物,对这些青年的吸引力并不大,听到今日售卖的竟然是《中庸》、《孟子》和《成语故事》,顿时都有些失望了。
“徐兄有所不知。”先前说话的人微笑道:“据我所知,今日所售卖的《中庸》、《孟子》可有所不同。”
“哦?”他的话顿时引起不少人注意,急忙问道:“有何不同?”
“昨天傍晚我和店家闲聊,这才得知今日售卖的《中庸》、《孟子》除了原文,还有‘二刘’所正义疏,其价值岂能用金钱衡量?”那人微笑着说道:“也是卫王据理力争、仁德仁义,致使不道德的禁书要求被圣人摒弃,否则,休说我们这些寒士,便是世家门阀的子弟,恐怕也未必能够一览二位刘先生之义疏,然而偏偏有人三番五次要求圣人做出焚书坑儒之举,甚至还不惜以暴动来要挟,当真滑天下之大稽!”
他显然有意让旁边那些世家子听到,所以说话的声音极大。
世家子那一排纷纷转头,对他怒目而视,但寒士却傲然而立,对于这些人的怒视不屑一顾。
一名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高冠青年转过头来,冷冷的向那名颇有几分气度的青年说道:“仁兄有话不妨直说,如此藏头露尾,恐非君子所为!”
那名平平无奇的青年拱了拱手,看到青年有着王氏特有的“酒渣鼻”,怡然不惧的说道:“在下邢州钜鹿魏征,想必阁下是王氏子弟吧?敢问在下方才所言,有何不妥之处?”
“在下是蒲州龙门王通!”高冠青年还了一礼,皱眉向魏征说道:“这天下自汉以来,便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我们士族这么做,也是为了维护天下稳定。况且学问乃是高洁、高雅之事,岂能让兵农工商、贩夫走卒玷污之?”
王通今天出来本是散心,自他父亲王隆和崔仲方、郑善愿提出禁书令、张瑾以兵事威胁杨坚之事传出来以后,这几人是彻底臭名远扬了,虽不至于人人喊打,但也被骂成了“崔亡真赃”(崔王郑张)。
王通虽然没有受到直接牵连,可是王隆在京城的府邸天天遭人从墙外扔进装着粪便的罐子,罐子砸进府中、粪水四溅,弄得他们全家上下不宁、臭气熏天,王通心知是愤慨的寒士、贩夫走卒所为,此刻再听到魏征冷言冷语,心中更加不舒服、不满了。
“当真可笑之极。”魏征冷笑道:“数百年前,你们的先祖也不是什么显赫之辈,同样是贩夫走卒、杀鸡屠狗之辈,你们现在有何资格轻贱他人?”
王通目光一冷,沉声说道:“然我等先辈经过重重考验、不懈努力,方有今日地位,尔等不过是仰仗我等鼻息的投机取巧之辈,却妄想以一代之力,颠覆士族数百年之积蓄,简直是荒谬之极。”
“不懈努力?”魏征仰天打了个哈哈,冷笑道:“不错,正是经过你们士族数百年的努力,方使大汉天下分崩离析;这天下,也正是经过你们士族龟缩在南方努力数百年,方使汉家差点灭种。若非圣人雄才伟略、才华横溢、统一天下,想必尔等又要恬不知耻的迎奉新主,然后再不懈努力数百年,又将新朝毁了。”
“放肆!”王通尚未说话,排队的世家子已经纷纷瞠目厉喝,只因魏征这番言论不仅仅只是诛心之言,还逮住士族最不堪、最无耻的一面,几乎没有一个在场的士族子弟受得了,不少人甚至指挥人群中的随从将魏征和他几个朋友围了起来。
魏征凌然无畏,冷笑道:“言语说不过,便想动手吗?来啊!我魏征要是怕你们,我改姓。”
王通面色阴沉得仿佛要滴下水来一般,他冷冷的看着魏征,语若寒冰的说道:“你现在若是道歉,并收回之前的谬论,我可既往不咎,否则……”
“我不道歉你又如何?”魏征神色中带着几分桀骜之气,傲然道:“你们所做的龌龊之事人尽皆知,难道我说的有假?”
杨集听得侧目不已,这个魏征长得并不帅,属于扔进人堆里找不着那一种,但他身材魁梧,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文人,此刻激情飞扬、气势磅礴,颇有中二青年无畏无惧的感觉。这倒真是大出他的意料。
其实杨集想不到的还有很多,这个魏征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仁义道德、食古不化更是与他不搭边,史上的魏征在李靖等人灭了东/突厥之后,就说了一大通道理,最后强烈要求对东/突厥进行斩尽杀绝、斩草除根、永除后患。
这份杀伐果敢、暴戾凶残,就连能征善战的满朝武将都被他吓坏了。
王通狠狠地吸了口气,森然的说道:“给我将这煽动民众的桀骜之徒拿下!”
“铮”的一声响,魏征霍然拔刀在手,顾盼之间自有几分凌厉气势,令周围的世家子弟和家丁心生怯意。魏征面对大众,仍旧侃侃而谈:“我魏征虽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然为人处世,所行之事却尽文人之法;文人之法便是口诛笔伐、著书立论、传诸后世;你们今天弄不死我,我魏征定然用手中笔,将你们焚书坑儒之举详细记录,永传后世,如今书籍通行天下,我就不信你们可以尽数毁灭。”
“( ̄︶ ̄)”听了这话,杨集百分之百的肯定魏征就是那个“人镜”,而不是同名同姓的人。
可是身材这么魁梧、脾气这么暴躁,连刀子都亮出来了,却自称什么“手无缚鸡之力”,这就很鬼扯了。
欺身上前的薛举轻声说道:“公子,看他这份煞气,我敢断定他宰过人,而且还不少。”
“不错。”杨集也看出来了,都是上过战场的人,对这种煞气十分敏感。
“这家伙蛮有种的,咱们要不要帮他一把?”
“等一等,看他怎么收场。”
“喏。”
“我看谁敢在此闹事?”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怒吼,一名身穿便衣的大汉带着几名又高又壮的随从大步而来,一看便是武艺高强之人。
杨集一眼就认出来了,为首这名大汉是他在朝中的直系属下、右卫将军史祥,
史祥字世休,甘州人士。乃是北周司徒史宁之子,亦是一个骁勇善战、文武双全的人物。历任交州刺史、蕲州总管,在地方上颇有惠政,不仅参与了杨广主导的隋灭陈之战,还在开皇十九年跟随杨广击破突厥大军,迁右卫将军,这也是太子党的核心人物之一。
他凌厉的眸子在包围魏征的一众青衣仆役身上扫过,瞬间让这些青衣仆役噤若寒蝉。
这些世家门阀的家丁仆役,近来可没少吃右卫的苦头,自大杨广受命掌管关中军事以后,史祥便成了杨广维护大兴城治安的一把利刃,只要有世家子弟、恶奴敢在大兴城作恶,史祥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将之扣押,虽然小打小闹不至于坐牢,但进了右卫或者雍州府官衙,想要轻松出来可不是那么容易之事,怎么也得在床榻上养上十几天。
“原来是史将军!在下……”王通看到史祥,心中为之一凛,这可是不讲情面的人物,就目前来说,也只能杨广派得动他。
“本将不认识你,休要给我扯这些,”史祥挥手打断了王通的话,冷冷的问道:“你在官职在身?”
“这……”王通面红耳赤,尴尬的说道:“在下名叫王通,受封蜀郡司户书佐,只因家中出了点事,奉家父之命,辞官归来。”
“既然辞了官,那你就与普通人一般无二,根本没有什么执法之权。而且就算你还是蜀郡司户书佐,也没有资格管大兴城的秩序。”史祥扫了那些缩头缩脑的青衣小厮一眼,又冷冷的向王通说道:“滥用私刑,你应该知道是什么罪。”
“史将军,是这个名叫魏征的人,口出狂言在先,你该抓他!”一名世家子弟指着魏征,不忿的说道。
史祥问道:“此人辱及圣人了,还是煽动民众造反?”
“这倒没有,只是他辱及士族……”
“我大隋不以言罪,只要不是辱及圣人或是煽动百姓造反,一律无罪。尔等想要买书便老实在这里等着,否则,休怪史某无情!”史阿带着手下走了几步,又回头对王通说道:“王通是吧?本将记住你了,这里若是有人闹事,唯你是问。”
史祥根本就不给王通说话的机会,说完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
“……”王通惊得目瞪口呆,这里人流如织,也容易出事,要是有人闹事,难道也算到他头上?
实在太黑暗了!
第193章:恰同学年少
东市文瀚轩外,一名寒士买到了《中庸》、《孟子》、《成语故事》、一刀纸,当他拿给好友观看时,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
印制《中庸》、《孟子》和《成语故事》的纸张居然不是昨天贩卖的竹纸书,而是一种洁白、细腻、柔软的纸张,他买的那一刀纸也是纸纸莹白如玉、薄如蝉翼。
这其实是竹纸和硬黄纸技术的结合物,竹纸这种纸以嫩竹为原料,由于技术不过关,纸张的缝隙间还存有细小的毛竹屑,而且还有质地轻脆、写字洇纸等问题,所以这种纸的销量不是很好,朝廷的油墨固然解决了洇纸的问题,可质地轻脆仍然是大问题。
硬黄纸表面光莹润泽,韧度好,透明性强,但表面一层明显涂了蜡,只要一折叠,蜡就会脱落起皱,纸面也不再工整。
杨坚给杨集安排纸匠凑在一起,造两种纸的纸匠取长补短,于是发生了化学反应,新纸几乎拥有了宣纸韧而能润、光而不滑、洁白稠密、纹理纯净、搓折无损、润墨性强的特点,虽然每一项都比宣纸差一点,可是造价远远低于宣纸千百倍。
此外,宣纸工艺复杂,费时一年方能制成,而新纸只要有材料、发酵的温度足够,顶多半个月就能制成,所以双方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新纸若是用在市面上大量贩卖,定能风靡天下,能够短时间里取代宣纸、硬黄纸、竹纸。
“这纸竟然比宣纸还要白……”魏征上前摸了摸,取出一张扯了扯,大为惊叹的说道:“不仅更白、更柔软,而且更坚韧!一刀多少钱?”
买到书籍和纸张的寒士兴奋的说道:“一刀只要五串钱!”
周围陡然一静,继而“轰”然炸开!
“什么?”
“多少钱?”
“你说多少钱?”
“一刀纸才五串钱?岂不是说一张只要五钱?”
“这等上好的纸张比之宣纸亦是不妨多让,一刀卖十贯钱也不为过,竟然只要五串钱?”
“……”
魏征试着折叠了几下,打开后扯了扯,仍旧坚韧不断,他看着这张莹白如玉的纸张,心中大为震惊。
谁都知道读书不仅可以明理,更可以当官……然而书,不是谁都能读得起的。
市面上渐渐有价格极低的草纸书、竹纸书售卖,往往一上市便被抢购一空,只可惜数量还是太少,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纸张价格居高不下,导致印书成本降不下来。
若是文瀚轩一直把这种纸的价格压得如此便宜、而且大量贩卖,那么印制书籍的成本必然步步降低,岂非人人都读得起书?
纵然是商贾、奴隶等下等人不能为官,可谁会嫌弃书读得少?
然而这样的好纸,售价竟然只是一刀五串钱、一张五钱,若是有人转手拿去卖,轻轻松松就能卖个一张二十多钱,简直就是暴利啊。
文瀚轩傻了,还是不懂这种纸的价值?
显然不是。
“韩兄,可知文瀚轩东主是谁?”魏征忍不住抓住一名京城好友,大声询问道。
“东主是卫王府。”
“原来如此!”魏征肃然起敬,他是知道杨集维护活字印刷术、油墨、书籍畅通的人,为此,不惜和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在朝堂之上唇枪舌剑的争论,也是因为他,圣人才没有下达禁书令。
这样一个一心为民、为寒士谋福祉的大人物,着实令人仰慕啊。
王通也在与友人分享和观看,他目光闪烁,看得出心情并不平静。
确实不平静。
曾经效忠北齐的山东士族为了自身利益着想,在北齐将要败亡之际,选择了北周,之后还是为了自身利益出发,又选择效忠大隋王朝。但他们效忠的前提是朝廷不能做出有损山东士族利益之事、必须将他们提高到关陇贵族高度,但是杨坚固然步步削弱关陇贵族的权力,可他也不会为了一帮文人与军权在握关陇贵族决裂。
如今的做法虽然冲击了天下世家的利益,可是首当其冲的无疑是山东士族、南方士族,与之相比,根基在军队的关陇关陇贵族受损的并不大。如果这般发展下去,那天下日后会是何等情况,士族又该何去何从?出路又在何方?
王通答不上来。
他只知道能上庸下必将成为不可逆的潮流,如果士族自身不上进,定然“死于安乐”,但问题是士族现在生于安乐,谁愿意生于忧患?所以王通的父亲王隆和崔仲方、郑善愿、张瑾等人为了家族的利益,弃天下万民利益不顾,要求杨坚下达禁书令。
“你这老者,还不给我让开。”物美价廉的书籍、纸张令人群出现了骚动,一些心情急切的人开始不讲规矩了,一名士子向一名年过五旬、浑身散发着一股汗臭的老者咆哮。
“不可能,我已经在此等了两天,凭什么每日都要给你们让位,我又不是不付钱。”老汉面色涨得通红,但就是不肯让出位子。
“你……”那名士子上下打量了老汉一眼,鄙夷的说道:“你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良家老汉,莫非也想学这圣贤之学、附庸风雅?圣贤之书落在你手中简直就是明珠蒙尘,你好意思与我们相争?”
周围世家子闻言,不禁哈哈大笑。
“我不偷不抢的,我……”老汉老老实实的活了一辈子,平日也少与他人相争,遇上这些世家子,气势本来就弱了几分,此刻被这么多高贵的世家子大笑嘲笑,说话也变得磕磕绊绊了起来。
“老丈所言极是!”魏征见到老汉窘迫的模样,十分仗义的大声说道:“人的出身或许有高低之分,但是向学之心何来高低贵贱、年龄大小之别?同为大隋子民,凭什么只允许你们买书?凭什么要老丈让你们?”
魏征一番话,顿时引起众人的共鸣。
“没错,文瀚轩开门做生意,又不是单为你们所开,凭什么要别人让你们先买?你们不是诗书传家、推崇的尊老爱幼么?难道都被狗吃了不成?”
“一个个自持身份,是不是表示没有了这层身份,你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些青衣小厮分明这些世家子的人,他们不想让我们买书、不想让我们读书,所以令这些狗专门来抢。嘿,以前还觉得这些人温文尔雅,如今看来,简直就是恬不知耻。”
“老丈都等了两天了,还要给你们让位,难不成圣贤之学,就是教你们以势压人不成?”
“圣贤之学教不会这些,是这帮人曲解了圣贤之意。”
“我看他们本身就没念过什么书,不然的话,何必拿身份来压人,要我说,这些人才真是辱没圣贤之学。”
“……”
人类的从众效应就是如此,之前寒士慑于世家子的身份,加上为了求学而养成的忍气吞声的习惯,寒士都不会轻易招惹世家子,对于他们理所当然、堂而皇之的插队行为敢怒不敢言,可在这炎热的烈日下,有人开了先例之后,便点燃众人积压已久的怒火。
此时话匣子打开了,什么难听的话都冒了出来,这里不仅有寒士,还有贩夫走卒、农夫士兵、工匠商,学问或许不如世家子、寒士,但要说骂人,可不是上层人士所能比的。更让人难受的是他们不是对着世家子说,而是声音贼大的相互谈论。
一时间,王通为首的世家子面红耳赤。他们习惯了与这些人分开,处处占据了优势,在他们看来,这些下等人让他们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此刻拿到台面上说,才发现根本没有站住脚的道理。
魏征见世家子安分了下来,扶着因为情绪激动而身体颤颤巍巍的老汉直接走向最前方。
“你想干什么?”正要买书的士子恼怒的看着魏征,今天的事情基本都跟这家伙有关。
世家子对他甚是不爽。
“这位老丈已经在此等了两天,敢问兄台是什么时候来的?”魏征冷冷的说道:“贵家族还有没有一点尊老爱幼的美德传下来?”
“这……”那名世家子无言以对,虽然他们这些人的身上都有天然的优越感,但道理已经被魏征摆开了,根本没办法反驳,只能十分不痛快的让步。然而这一让,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让王通等人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干什么呢,想买书到后面排队去,是某家先来的!”一名五大三粗的汉子挥手将一名青衣小厮拨到一边,世家子弟虽然让步了,可普通老百姓还是不敢招惹,但是面对这些狗仗人势、连“人”都不是的青衣小厮,就不客气了。
魏征见状,在那老汉千恩万谢当中,跟同伴一同离去。
看着魏征和几名寒士的背影,王通皱眉不语,世家门阀和寒士的圈子说大是大、说不大也不大,如果魏征是出名的名士,他一定会有印象,但是此人之名,却是未曾听过。
“无名小辈!”王通身边的一名世家子看着魏征离开的方向,不屑的说道。
“无名小辈?”王通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此人言辞锋利、气度傲然,就算是无名小辈又如何?在这之前,刘焯、刘炫不是无名之辈吗?可如今又如何?”
世家门阀习惯用名声来判断一个人的能力,然而王通却不这么看,名声或许很重要,但绝非衡量一个人才能的关键。刘焯、刘炫名扬天下之前,谁又知道他们是才华横溢的经学大师?谁又知道他们拥有冠绝天下的才学?
就算世家门阀出身的“大儒”想方设法打压“二刘”、想方设法搞臭他们,可他们批注的《中庸》《孟子》、撰写的《成语故事》今天一上市,世家子弟还不是趋之若鹜?还不是争着抢着买?
这说明什么?
说明世家门阀虽然嘴硬不承认,可心里其实都认可“二刘”的才学、认可“二刘”对圣贤经典的批注、正义。
众人闻言,为之哑然。
。。。。。。。。
“玄成,我们从河北远来关中游学,你又何必与世家子为难呢?”魏征等人离开了人群,他的同伴凌敬苦笑着说道:“那个王通是罕见奇才,被王氏视作崛起的希望,你这般作难于他,恐怕王氏不会让你好过。”
“那又如何?”魏征摇了摇头,目光看向远方的大兴殿,说道:“我等作为大隋子民,既然遇到不平之事,理应出手相助。况且这等事情就算没有我们干涉,难道就不会爆发吗?”
凌敬苦笑道:“既然你也知道早晚会爆发,又何必招惹那些世家子呢?一不小心,或许还会卷入皇权和世家争斗的漩涡之中,难不成你想留在长安?”
魏征耸了耸肩膀:“我等学业未成,留下来又有什么用?”
凌敬翻了翻白眼:“玄成有话还是明说吧,休要故作玄虚。”
“不是我故作玄虚。而是圣人怎么想,我也摸不准。”魏征沉吟片刻,分析道:“不过依我看来,圣人在活字印刷术、油墨、廉价书籍与士族的争执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凉州三学作掩饰,以减轻卫王的压力。一旦书籍遍布天下,使读书不再是世家门阀独有的权力时,便是重启天下各地三学之日,届时所受阻力必然比现在少了无数倍。只是我们地位卑微、才学平平,现在也做不了什么,为今之计,还是先把未尽学业学好。”
“玄成是不是有了什么决定?”凌敬皱眉问道。
大兴城是他们游学的最后一站,但是看魏征这架势,似乎又有了什么新的决定。
魏征看了众人一眼,说道:“实不相瞒,我准备去凉州大学求学,那里有二位刘先生坐镇,定能使许多不解之处豁然开朗。如果卫王愿意坚持到底,在凉州当名幕僚又何妨?”
凌敬等人闻言,都不作声了。
他们都是北周、北齐斗争的牺牲品,当北齐灭亡之后,在北齐出仕的祖辈、父辈惨遭关陇贵族打压几十年,家族沦落到了地方豪强的地步,影响力出不了一县,但他们固然辉煌不再了,可每个人都清楚世家门阀的实力。
魏征、凌敬等人虽然感情不错,虽然也都佩服、感激杨集,但是他们知道杨集处境实在太过凶险,所以他们在杨广登基之前、学政明朗之前,根本不会考虑着去当杨集幕僚。
只因杨集的坚持虽然利在万民、功在千秋,但眼下却与全天下世家门阀为敌,如果失去杨坚的支持、如果继承国祚的杨广禁书,那么主张书籍流通的杨集必将处于一个十分危险处境,他的幕僚就算没有受到牵连,这辈子恐怕也没有什么仕途可言了。
不过心中虽然都这么想,但这里已经涉及到皇权与世家争斗、皇帝与亲王信任的层面,没有人敢明着说出来。
凌敬稍一沉吟,转移话题道:“玄成方才说书籍遍布天下之后,就是在全天下重启三学,这话我比较认同。却不知下一步又是什么?”
“改举才之制!”魏征断然道:“四门学、县学、州学、太学为大隋培育人才,然而官员的任免权,仍然被世家门阀出身的大臣牢牢把控,圣人若想彻底瓦解世家门阀根基、若想把培育出来的人才化作大隋实力,就必须给寒士一条入仕坦途。”
“真要如此,那真要改天换地了。”凌敬虽然十分佩服代表皇权的杨集,也很欣赏杨集在凉州做法,可是他同样世家门阀的反噬之力休要说是区区一个亲王了,便是大隋王朝也未必承担得起。但是皇帝为首的大隋皇族要是做魏征所说的这一步,那就不亚于改天换地了。
这里的“改天换地”并非是指改朝换代,而是旧有规则、现有世家势力被彻底打破,以后发展起来的世家门阀想像要现在这么强盛,却是万万不能了。
也是直到此刻,凌敬才明白世家门阀为何激烈反对书籍流通了,显然那些人也是看到魏征所说这一点,虽然杨坚、杨广未必这么做,但不代表世家门阀没有危机意识。
“是啊,这个‘天’早就应该变了!”魏征看了看天空,冷峻的说道:“天时、地利、人和、人心都在圣人这边,如果世家门阀只有眼前这点手段,圣人就赢定了!”
凌敬等人默然不语,大家是河北士子,与赵郡李、清河崔、博陵崔、渤海高、范阳卢或多或少有点关系,魏征是赵郡李氏族学的旁听声、凌敬是渤海高氏族学的旁听生,其他人也是是如此,说起来,大家都是士族的外围成员。
沉默许久,凌敬问道:“玄成早就知道这些了吧?”
魏征没有说话,可也没有否认,在凌敬看来,自然是默认了,当即摇了摇头,苦笑道:“玄成这是何意?”
“大世之争,敬之不想拼搏一把?”魏征不太看好其他人,但他了解凌敬,就如凌敬了解他一般。
“不是我不愿,怎奈前途凶险?”凌敬知道山东士族没有兵权,财力上也掣肘不住杨坚,所以只能以不是理由的理由提议禁书;但是兵权在手、财力雄厚的关陇贵族,在这方面的利益与山东士族是一致的,他们坐视不管吗?
魏征说道:“大隋人才济济,圣人又不是无人可用,我们不拼搏一把,哪来前途二字?”
“我说不过你。”凌敬摇了摇头。
“事实就是如此。”魏征深深的看了大家一眼,最终将目光定在凌敬身上,认真的说道:“能够遇到这种改天换地的千古盛事,是我辈之幸,若不参与,反而要维持腐朽的旧规则,他日即便名留青史,那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那种名声,不要也罢。”
魏征淡然一笑,径直向前走去,凌敬等人呆呆的看着魏征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语。
等到魏征走了老远,凌敬才回过神来,追上去询问道:“玄成,你这是、这是准备去凉州么?”
“准确的说,应该说是去卫王府。”魏征微笑着看向凌敬,问道:“你敢去吗?”
凌敬一咬牙,说道:“有何不敢的?难道我凌敬还怕你不成?”
魏征洒脱的说道:“那就走吧!”
“走就走。”凌敬有了决定,反而没什么顾虑了,走了几步,仿佛想到了什么,问道:“卫王昨日成亲,我们是不是应该准备一点贺仪?”
“我们就是心意。”魏征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们两个活生生的人,比什么贺仪都强。”
凌敬苦笑道:“就怕小鬼难缠啊。”
魏征刚要说话,却听旁边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二位高贤,需不需要引荐之人?”
两人随声望去,只见旁边站着三名年轻少女,居中一人年约十五六岁,她长得亭亭玉立、清丽脱俗,一眼望去便有一种淡淡书香扑面而来,站在那里,如一朵清新隽永、白皙俏美的莲花,另外两名少女显然是她的丫头。
“……”魏征、凌敬相顾一眼,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谈得起劲,根本不知这三名少女哪来的?也不知她们听了多少话?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了看四周,却发现十几个人或明或暗的跟着他们,一个双双目光都充满了不怀好意之色。
坏事了!
两人心头为之一震。
魏征飞快的转了转心神,向那名少女拱手道:“在下邢州钜鹿魏征,敢问小娘子是何方人士?”
少女脸色红了红,还礼道:“小女子是闻喜裴淑英,无意间听到二位高贤言论,还请恕罪。”
“无妨无妨!”魏征见周边那些人五大三粗的,便故意将声音放得极大:“不知吏部侍郎裴矩是娘子什么人?”
“那是家父!”裴淑英脸色红了红,脆声道:“我与卫、卫王妃是至交好友,我可以带为你们引荐。”
“多谢裴娘子。”魏征松了一口气,又看了看那几个明目张胆跟踪他们的人,问道:“这是娘子的随从?”
“不是!”裴淑英看了一眼,一双明眸忽然瞪得大大的,满是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
第194章:裴淑英的礼物
逛街是少女共同的爱好,古今亦然。裴淑英见今天天气不错,就来到东市笔行买些书籍,听说文瀚轩卖“二刘”批注的《大学》、《孟子》,便想买一套送给父亲,不料文瀚轩人潮涌动,她也不好跟着一帮男人挤,只好让随从去买,自己带着两名婢女在外面远远等候,书还没有买到,魏征这个最靓的仔却往她们等候的方向来了,而且旁若无人的说了一大通。
本来她也不在意什么,更懒得管。可是当魏征说要去卫王府拜访杨集,而凌敬却说王府“小鬼难缠”时,裴淑英心中涌起一种极不舒服的滋味,觉得凌敬玷污了她心目中的英雄,忍不住说要当他们引荐人。
可是魏征指着一名大汉问是不是她的随从时,裴淑英发现此人是在城外酒肆称呼杨集为少主的尉迟恭,而尉迟恭身边的男子,她觉得有点眼熟,待她仔细打量时,便认出此人就是乔装了的杨集。
她和杨集只有三面之缘,但却当着他的面,大言不惭的说什么“我与卫王是至交好友”,又见杨集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顿时羞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淑英,咱们又见面了。”杨集的声音,打破了裴淑英的侥幸之心,她的心怦怦乱跳,但又避无可避,只能羞不可抑的上前行礼:“见过公子,让您见笑了。”
杨集上辈子有过背后乱说人坏话,却被当事人逮个正着的尴尬经历,眼见这姑娘羞得脸如红纸,便肃然道:“我们本来就是患难之交、生死之交,你这么见外就不对了。”
“是!”裴淑英见杨集这么说,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波光潋滟的瞟了杨集一眼,悄悄地指了指身后的魏征、凌敬,低声说道:“他们是找你的。”
“我就是为了他们而来,我们等会再说。”杨集忍不住笑了起来,魏征这么拉风,他岂有不关注之理?
关键是魏征和他的朋友明明知道自己是个大坑,但是还要往火坑里跳,这就难能可贵了。
裴淑英行了一礼,退得远远的。
“您是卫王?”由于杨集说话的时候没有刻意避讳什么,而魏征和凌敬又是聪明人,瞬间便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了一些内容,尽皆愕然的注视着这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
“正是!”杨集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二位无须多虑,这不是我本来面貌。”
魏征和凌敬连忙上前施礼:“邢州钜鹿魏征/贝州漳南凌敬参见卫王。”
“免礼!”杨集看了看魏征,又看了看自称是凌敬的青年,他怎么也想不到魏征不仅自己送上门来,竟然把窦建德的谋主也拐了来,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啊。
他凝视了魏征半晌,说道:“你在文瀚轩的作为我看到了,你们的对话我之前也听到了;二位的选择,我十分欣慰、也十分欢迎。”
“……”魏征、凌敬闻言大窘,他们的对话先被一个小姑娘听了,如今杨集也说听到了,这实在是有点无地自容啊。
杨集好笑的看着两人,继续说道:“听二位介绍,应该是河北名门,为何要与我这个士族之敌为伍?”
魏征苦笑道:“我们只是县内的没落寒门罢了,哪是什么名门啊?正是因为求学不易,所以也想跟着大王,为天下寒士出一份力。如今我大隋国强民富,大势和人心皆在朝廷这边,天下世家纵然暴力反抗,也不过是飞蛾投焰、自取灭亡罢了,无损大隋根基。”
魏征看了杨集一眼,继续说道:“但是朝廷大臣、地方官员,多数是出自世家门阀,他们在天下和家族利益之间,会毫无不犹豫的以家族为重。如今只有大王能够为民争利,也只有大王有实力与天下世家博弈。然而世家门阀都在等着大王出错,一旦大王做出什么过激举动,或是犯了点小错,恐怕口诛笔伐立刻就来了。我等虽然能力平平,却也有着与天下世家争的胆魄、壮志,故而仿效先贤、毛遂自荐。”
杨集听得暗自称赞,他其实是在出题考魏征,魏征虽然还是一个书生意气重的书生,但他都说到要害之处了,而且也说得十分坦然,便说道:“我现在正好缺少志同道合的人才,不过你毕竟没有什么功绩,我也不好破格录用、或是推荐给朝廷,这样吧,你先担任王府记室参军事,你看可好?”
魏征神色激动,想不到他一来竟然直接就让杨集提拔任用了。王府记室参军事有两个,虽然只是从六品上的官阶,但职位异常重要,以杨集如今的地位,不知有多少人削类了脑袋想往这个位子上钻,因为这个位子不仅仅离杨集最近,能够更好的向杨集展示自己的才华,而且还代表是心腹之士。
凌敬眼中也有些欣羡,更多却是自己的好友感到高兴。
“多谢大王信重!卑职决不辜负大王厚爱!”魏征想着自己被如此器重,顿时又惊又喜又激动,他欣喜之余也不忘推荐自己的好友,躬身道:“大王,卑职之长在于内政,而凌敬才干远在卑职之上,尤其擅长军事和谋略……”
面对送上门来的人才,杨集欣然道:“如果凌兄不嫌弃,就暂为王府兵曹参军事,我们齐心合力,为大隋在西部打开一个新局面。”
兵曹参军事原本是薛举担任之职,但是李靖担任庭州刺史以后,薛举便替代李靖。成为王府司马,于是兵曹参军事便空了出来。
这个职务与魏征的记室参军事一样,官阶不高,却都是杨集身旁的重要职位。
凌敬心中感动之极,肃然行礼道:“凌敬愿为大王效力!”
杨集看向远远旁观的几个寒士,笑着说道:“你们的友人若是也愿过来,我一律录用。”
“恐怕很难。”魏征苦笑道。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杨集想到后天还要带萧颖回门,走完婚礼的最后一项,便吩咐道:“你们回去准备吧!两天后再来王府报到。”
“喏,卑职告退。”魏征和凌敬行了一礼,告辞而去。
杨集望着两人的背影,不禁笑了起来,魏征和凌敬的投奔算是一件意外新婚“贺礼”;以他火坑一般的处境,有两名智者主动来投,的确算是一件天大的惊喜,这类人比起强求而来的部属更加可靠。
虽然什么“寒士领袖”根本就靠不住,但是世家门阀和杨广恐怕都是这么认为的,日后想回头都难了,只因世家门阀知道他是什么货色。至于杨广,不仅需要他来当作捅向世家门阀心脏的利刃,恐怕还会认为他已经有着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力量。
这是人之常情,更不要说是心思多变的帝王了。
若是“拥有”了天下寒士的杨集,再与世家门阀和解,杨广估计要睡不觉了。所以杨集只能在与世家门阀作对的路上披荆斩棘的前行,他与世家门阀斗得越厉害越安全。
然而纵观麾下所属,不少人是世家门阀子弟。比如说萧瑀、虞世南,他们是萧氏和虞氏的嫡系子弟;还有韦云起、杨善会、王琮,分别杜陵韦氏、弘农杨氏、太原王氏的旁系子弟。
要是杨集日后将屠刀一刀刀的斩向世家门阀,这些人在朝廷和家族之间,会作何选择?
实难预料。
就算他们没有反目,但是在与世家门阀作对之际,又能出多少力?
而这些人一旦冷眼旁观,势单力孤的杨集休想斗得过世家门阀,所以需要出身更低的智者充实他的私人幕僚团。
本来是打算用王府私学培养亲兵、家奴后人,如果养个十年时间,总该有几个不错的人,但是杨集入仕太快,事态也不按照预想发展,所以在树苗们尚未成才之前,也只能从外面求才了。
。。。。。。
杨集向不远处的裴淑英主仆走去,笑着问道:“你逛街,怎么双手空空的?”
“我来文瀚轩买书,可是人太多了,我们挤不进去。只好让随从去排队。”裴淑英眼中露出无奈之色,叹息道:“我们等了一个多时辰了,还没买到。”
杨集不解的问道:“文瀚轩卖的是最基本的四书五经,你家肯定都有,用得着买吗?”
裴淑英说道:“有是有,不过没有二位刘先生批注的义疏,家父对他们二人的义疏十分推崇,我想买一套给阿耶。”
杨集点了点头,向旁薛举说道:“派两个人去文瀚轩取两套书籍、十刀纸过来。”
“喏。”薛举闻声而去。
“我们去那边坐着等。”杨集见小河边有不少亭子,便向一个空亭走去,裴淑英连忙带着婢女跟了过去,杨集和裴淑英在长凳上坐下。
尉迟恭带着十名亲兵站在门口,如凶神恶煞一般,他们目光冷厉的盯着四周,防止他人进入。
裴淑英犹豫半晌,也让婢女出去了,她望着杨集,脆声说道:“谢谢卫王帮忙,我会给钱的。”
“这就不必了!”杨集失笑:“是我送给你的小小礼物,谈什么钱啊?”
裴淑英摇了摇头,固执的说道:“我不能拿礼物转送他人,那我付一套书的钱好了!另外一套书和纸,我自己用。”
“真是败给你了。”杨集笑着说道:“若是我不收你钱的话,反而是坏了你的原则。”
裴淑英莞尔一笑,说道:“人有原则不好么?”
“好是好,可是现实的世道,很难让人始终如一。”杨集说道:“有人宁死不食嗟来之食,可为了父母妻儿一口活命之食,却不得不放弃原则;有些痛恨贪官污吏的人,当了官以后,为了仕途,也放下了最初的原则和操守。”
裴淑英仰起她清丽出尘的小脸,问道:“那你呢?会始终如一吗?”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杨集笑着说道:“说不定某一天,我和你爹都变成奸臣。”
“……”裴淑英不乐意的瞪了杨集半晌,换了一个话题:“你昨天成亲了,我也有件礼物送你。”
杨集笑问:“什么礼物?”
裴淑英说道:“一点浅见,卫王或许用得着。”
“小王洗耳恭听。”杨集拱了拱手,心中却是更加好奇了。
裴淑英嫣然一笑:“你和‘崔亡真脏’在朝堂上的争论,已经传遍大兴,你的坚持是没错,不过却把天下世家得罪了,如今最恨你人是七宗五姓为首的山东士族,以及南方士族,只因你打消了他们禁书的意图,使他们诗书传家的优势荡然无存。不过南方士族在朝堂上、地方上都争不过山东士族,所以受损最大是又属于山东士族,我认为这也是你当前最大的劲敌。”
“言之有理。”裴淑英这番不是什么秘密,也没有什么新意,不过是老调重弹罢了,但杨集还是点了点头。
“关陇世家固然是因军事而兴,但是他们过重的军权,已经成了天下最不稳定的存在,所以他们的军权迟早要被天子收回。若是关陇贵族不作改变,不向文道方面努力,迟早会走向衰弱。这是因为天下稳定,军权必集中于天子,治天下者唯有文臣。”
“可山东士族不然,他们之所以千年不衰,是因为他们掌握了文化传承,圣人未免山东士族日后一家独大,的确是通过明经科、秀才科提拔了一批寒士,但这根本不足以撼动山东士族。他们开始只是不屑也不愿以科考的方式入仕罢了,后来他们发觉不可逆之时,凭着深厚的家风和文化传统,占尽了优势,近几年中举的士子,就没有一人是寒士。这是天然的差距,短时间内没有办法改变。等到寒士借助这些书籍成才、拥有与山东士族分庭相抗的才华时,官场尽是山东士族的人了,届时,还有没有明经科、秀才科还是两说。”
“况且寒门出身的臣子,一开始确实因为自身的经历仇视世家门阀,但这种仇视只不过是羡慕、妒忌而已。等他们也富了,就会和当初对立的世家门阀当盟友,这是因为骤然暴发的人,往往也想变成世家、得到世家的认同。最典型的人物莫过于汉末的大将军何进了,他原先只是一个屠夫,在争取权力之时,确实是与汉灵帝对抗袁氏为首的士族,可当他成了大将军时,部属和幕僚尽是士族子弟,心甘情愿的充当士族的利刃。”
“山东高门人才辈出,难道他们看不到这一点?只要他们肯放低姿态,那些寒门出身的官员,定然会抢破了头的去做山东高门的赘婿、门生、假子,籍以抬高自身的身份地位,最终成为士族的外部势力。所以我认为寒士可以通过书籍成才,但是他们当了大官之后,为了维持自身利益,定然会和士族一起维持现有的录用制度。当然了,也有人想着去打破旧规则,但这种斗士少之又少,根本动摇不了大势的。”
杨集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让我支持禁书令?”
“不是!”裴淑英轻轻摇了摇头,“你虽得罪了天下世家,可却得到了圣人、太子的赏识和重用。你现在想退都退不了。”
“你这不是白说了吗?”杨集听得越来越糊涂了,也有点不太理解这个小姑娘的意思。
“不是白说。”裴淑英眨动那双慧黠灵动的眼睛,提示道:“我这话里,有两个关键所在。”
杨集稍微一回忆,恍然道:“山东士族牢牢的抢占了官场上的先机,所以书籍、科考、寒士对于他们造成的实际影响不大,之所以提倡禁书令,固然是未雨绸缪、绞杀后患,但是他们的反对也不会过于坚决。是不是这样?”
“正是。”裴淑英淡淡一笑:“如今的士族经过多年的适应和准备,已经开始反击了。一方面努力适应、响应举士二科。另一方面积极吸纳寒门庶族的杰出人才引为己用,朝廷每考出一名杰出的寒门士子,他们便以美色、金钱、权力、前途等方式将之招揽,而寒士为了自身的利益、家族前程,往往会倒向士族,比如说齐州寒士房乔,他中举之后,就被范阳卢氏招为女婿,与卢氏女订下三生盟约。类似房乔的人还有很多很多,以后的朝廷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是士族的人,他们怎么可能做出魏征说的‘改举才之制’?如果朝廷不‘改举才之制’,那么书籍和科考其实都是为士族大开便利之门,如果他们的子弟考中自然好,如果考中的是寒士,结果也会变成他们的人。”
裴淑英的眸子熠熠放光,总结道:“综而言之,书籍和科考并非是制士神器,除非出现一场罕见大动荡、大浩劫,除非天下世家在动荡中死绝了,否则休想改天换地、休想令所有人处于齐头并进之势。”
“……”杨集彻底无语了,史上的隋末,不就是这一场罕见的大动荡、大浩劫么?可是李氏不仅没有加以利用,李二逼反而把长孙无忌推上了关陇贵族的领袖的席位,从而令支离破碎的关陇贵族上下一心、团结一致。
也是长孙无忌野心不够大,若是换成杨坚这类狠人,哪有后来的唐、周?
第195章:第四次意外?
裴淑英认为世家门阀之所以视书籍为洪水猛兽,是因为书籍来得太过猛烈,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一旦世家门阀冷静下来,就会发现影响不大,哪怕是公平公正考试,世家门阀仍旧占据着绝对优势,就算世家子弟考不中,也可以把考中的寒士变成自己人,然后大家一起维护现有的举才制、任免制。
这一客观的事实,杨集也没办法。毕竟制度再好,也要人来执行才行,即便是千年世家没有了,可是政治世家、军事世家、经济世家也会应运而生,它们也许没有千年之久,可是影响几代还有可以的,只要家庭、宗族的社会架构不变、只要人类还有情感,就不可能做到绝对公平。
要是他有了子女,也会把资源投注在子女身上,也会全心全意栽培、扶持他们,也会利用自己的人脉关系令他们走得更远、飞得更高。
不过令士族高高在上的主要原因还是丰富的藏书量、庞大的人才库,若是没有士族的支持,朝廷根本没有足够的人才治理天下,而书籍要是普及天下、不值钱了,寒门子弟、农家子弟将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也使士族最大优势不复存在,朝廷对士族的依赖也从必不可少变成可有可无、从必须拉拢变成可杀可不杀。
杨集想到这里,说道:“书籍普及得如火如荼,天下世家都将此事视若洪水猛兽,便是朝堂上下,也没几人像你看得这般透彻。受此影响最大的山东族,终究还是把我当作生死之敌。”
“卫王这么想就错了。”裴淑英轻轻的摇了摇头,轻声解释道:“山东士族名义是同气连枝、荣辱与共,但他们其实并非是铁板一块,对外是一个整体,对内同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昔日魏孝文帝以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为天下士族之冠。时至今日,四姓高门变成了崔、卢、李、郑。势衰的太原王氏已经剔除四大高门,李氏不但进入四大高门,而且排名第三,排第一的卢氏降为第二、排第二的崔氏晋为第一,高门之间暗斗之激烈,由此可见一般。”
“由四姓高门衍化出来的七宗五姓,竟争得更加激烈,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陇西李氏和赵郡李氏为了排名和地位,更是明争暗斗不休,同姓尚且如此,与其他几姓的关系可想而知。”
“七宗五姓内的每一宗又分为几房,各房在争夺家主继承人、争夺族老席位时,比皇储之争还要惨烈三分。”
“多谢淑英提点,我轻松多了。”杨集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肩头上的压力也减轻了许多。
说白了,七宗五姓为首的山东士族其实和“五岳剑派”一个样,他们虽然彼此联姻,对外宣称同进同退,并且在明争暗斗之余,也有相互照拂的义务和情谊,但是杨集在朝堂之上与崔仲方、郑善愿、王隆的争辩,谁会解读是对七宗五姓的威胁和挑战?
恰恰相反,博陵崔氏臭了崔仲方这个尚书级别的人物,荥阳郑氏和太原王氏要是臭了“天下士子之师”的太学博士郑善愿、王隆,三宗的影响力、名声也因此大跌;其他山东士族就有更多利益可分、有更多操作空间,甚至排名在崔氏之下的卢氏、李氏有望利用这个机会追上、超过崔氏,所以他们或者不会感激把三人搞臭的杨集,但至少不会因为此事对他心生敌意。
也就是说,他杨集单挑不过七宗五姓,但是五姓、七宗、各宗各房的矛盾和竞争却是他可以利用之处,只要瞅准关键的利益点,就能令他们自相残杀;关陇贵族、南方士族也不例外。
想通了这一节,杨集感觉肩膀上的压力轻了不少。
“你不是士族中人,对士族内部或许了解不多,我还有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想告诉你。”裴淑英轻声说道。
杨集问道:“何事?”
杨家以前是关陇贵族,但现在是皇族了,皇族的生存规则岂能与贵族、士族一样?以前又没有人专门教过,杨集自然不清楚。但现在猝不及防的当了天下世家之敌,他对世家内部之事,也多了几分好奇。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嘛!
“对于大隋朝廷来说,决定每个官职的关键人物是圣人和三省主官,可是对于世家门阀来说,决定某个官职的关键人物却是家主和族老。比如说朝廷某个刺史空出来了,而我和我阿兄都想当这个刺史,就必须针得家主和族老的同意,他们选我或阿兄之后,家主再去和其他家族协商、沟通、谈判、妥协。大家同意了,再由身在朝廷的各族族人一起推荐,于是这个刺史就是我或是阿兄的了。下一个刺史出现时,大家又是这么走一圈,然后让给第二家。”裴淑英笑了一下,又说道:“总之呢,出现在圣人案头之上的名册,就是那几个名字,谁去当这个刺史都一样。”
“这么一来,你和你兄长就有矛盾了?”裴淑英这话,令杨集深有感触,不管是今生,还是前世,在选官方面都是一个样,总之出现在你面前的预选者,永远只是那几个鸟人。
你除了勾出那个稍微像点人的鸟人之外,还能如何?
唯一的区别之处,在于选择者的层次不同。
不过从裴淑英这一席话中,杨集察觉到世家门阀内部竞争异常激烈,他们奉行的“不把鸡蛋同放一个篮子”的生存哲学,不仅仅只是给家族留下一条后路,同时也是家族内部的剧烈竞争;他们投注的某个势力赢了,那么被当赌注者,事后就是家族中的“话事人”,失败者理所当然被狠狠踩下去。
裴淑英点头道:“被家族放弃那人,肯定对家族、家族选定的人有怨气。不过正常来讲,家族都会予以适当的补偿,以平息他的怨气。”
杨集望着眼前这个明眸皓齿、花容月貌的少女,终究还是问道:“这个礼物可不简单,这里头可不仅仅只是七宗五姓,也与闻喜裴氏有关,淑英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我还以为你不问呢。”裴淑英轻轻收拢鬓角的散发,一双清亮的眸光瞬也不瞬地凝视着杨集,忽尔嫣然一笑:“你救过我的命,只要对你有帮助的事,我都愿意做。”
杨集摇头苦笑:“那是我连累了你。”
“原因和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但没有将我推出去当挡箭牌,还冒生命危险引走了弩箭和刺客。”裴淑英说至此处,清丽的脸孔红了,她脉脉地低下头去,用手拉扯一下自己的衣襟。
然后又瞟了杨集一眼,见他正用一种似乎含有深意的眼光望着她,立刻又很快地收回目光,她的头垂得更低了,脸色也涨得更红了。
有人说“少女害羞的神情最美”!此话是不错。只见裴淑英赛雪欺霜的小脸上,染朝霞一般鲜艳的红晕,明如春水的眼波绽放出灿烂的光彩,如若一朵红睡莲,在晨曦中迎着初升朝阳盛开!
其实杨集此刻只是觉得这姑娘的理由憨得可爱,并没有其他想法,更不知道裴淑英为什么无缘无故就脸红了。但是世上又有几人能测出青春少女的心呢?
原来裴淑英从自己前后两段话里,品味出了“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论调,也难怪她要脸红了,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闻喜裴氏的处境十分尴尬,除了追随圣人之外,没有更好的选择。”
“也不能说是尴尬!”杨集意味深长的说道:“说不定你父亲会成了大隋宰相。”
裴淑英竟然点了点头,以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表情说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阿耶的能力、功绩、资历都足了,再加上闻喜裴氏和各大势力都有一点关系,但与它们又不是什么深交,所以阿耶为朝廷荐才之时,也会比某个势力出来的宰相公正一些。”
“你这么优秀,你爹知道吗?”杨集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小美人有点妖孽。
地缘决定政治这条政治哲学,用在闻喜裴氏身上再合适不过了,闻喜裴氏位于并州南部,它正好处于山东士族、河南弘农杨氏、关陇贵族、关陇韦杜四大势力的交汇之处。
闻喜裴氏属于传统的山东士族,有别于以鲜卑血脉为主体的关陇贵族、关陇士族,但是和北方的山东士族隔着巍巍太行山,致使闻喜裴氏和北方的山东士族之间的关系不是那么紧密;而在南方,又是涛涛东流的黄河,这又令闻喜裴氏和南方的山东士族关系不紧密。
正是特殊地缘位置,决定了闻喜裴氏在政治上的立场,他们既不偏袒关陇贵族,也不亲近山东士族,和传统的关陇士族又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
闻喜裴氏也正是得益于长期保持的中间立场,得到了杨坚的青睐,而且日后的杨广似乎也需要闻喜裴氏来平衡、缓和关陇贵族、山东士族之间的矛盾。所以闻喜裴氏才能在大隋王朝混得风生水起,在杨广时期出现了一族两相的罕见局面。
杨广让裴矩负责选官、让裴蕴主管监督的御史台,不就是裴淑英说的“比某个势力出来的宰相公正一些”吗?
裴淑英摇了摇头,赧然道:“我不敢说这些。”
“那我替你爹考考你。”杨集凝视着这个小美女,微笑道:“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
裴淑英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狠狠地瞪着杨集,她明白杨集这是在询问他,也是在考较她,但是这话说的实在是、实在是太占人便宜了。
她瞪了好半晌,最终还是说道:“他们已经焦头烂额了,你不能过度刺激他们,接下来你应该稳一稳,等到他们冷静下来、等到他们意识书籍威胁没有那么大的时候,再利用他们自己的矛盾挑问题。不过这个时间恐怕比较漫长。”
“我倒不这么认为!”杨集微微一笑:“世家门阀之主都是一些老狐狸,人的年纪大了就会缺乏闯劲,做事之时更倾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先虑败后虑胜’的稳健之道,判断对手之时,也总会往‘必有阴谋’这方面去想。血气之勇是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所以我认为趁胜追击,容易取得大战果。”
裴淑英问道:“怎么趁胜追击?”
“我有博陵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一年内的犯官名单,数量之多骇人听闻,一旦公布出去,必将引起轩然大波。”这是杨集在朝堂上与崔仲方、郑善愿、王隆争辩后的决定之一,如今不能说是天下皆知,但关中官场肯定全知道了,甚至许多人都在期盼这份名单的出炉,借以打击三宗名望。
杨集本来是准备全部公布的,但是裴淑英说了山东士族这么多的内部竞争,所以杨集决定只公布博陵崔氏一家,给予卢氏、李氏、郑氏争夺第一高门的机会。
这样既促使他们狗咬狗,又减轻了自己的负担,还留下了与郑氏、王氏谈判的余地,而博陵崔氏有多大的创伤,郑氏和王氏就多么在意这份犯官名单、多么想与自己和谈。所谓伤敌十指不如断敌一指、一力降十会,便是这个道理。
裴淑英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想着杨集说的话,毕竟她的年纪摆在这里,再聪明也有年龄上、经验上的缺失。过了一会儿,小巧的鼻子忽然动了一下,疑惑的张望:“哪里来的烧焦味?”
杨集还没说话,尉迟恭已经大嚷大叫的说道:“公子,那边失火了。”
杨集和裴淑英出去一看,只见一道黑烟滚滚而起,随着上升渐渐弥漫开来。
“不是吧?”
“不会吧?”
杨集和裴淑英惊骇相顾,如果这火灾也跟杨集有关,那么就是两人凑到一起所发生的第四次意外了。
第196章:当掀棋盘的人
东市笔行人群出现了一阵骚动,好几家店铺被熊熊大火吞没,火势冲天、浓烟滚,迅猛的火舌卷向天空。突发的大火使排队买书的民众你推我攘的向外奔跑,大家互相践踏,哭喊声、惨叫声,哀求救命声响成一片。
火焰腾空而起,汹涌的热力炙人口鼻,民众只能一退再退。负责管理东市南部的平准署市官员、役丁纷纷闻讯赶到,就近从放生池、水渠里汲水灭火,可是那笔行的建筑物全以木制,一旦燃烧起来便不可遏制。
大火燃烧极其迅猛,火场周围数十丈内都无法站人,有几个胆大的官吏强行靠近一些,头发立即被烘的焦糊蜷曲起来,火势令人灼痛得双眼都无法睁开,哪里谈得上救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把笔行内的木楼一座接着一座的吞噬干净。
“轰!”规模宏伟的文瀚轩有巨大梁柱倒坍下来,溅起火星无数火焰先是一沉,继而燃烧的更加猛烈,整栋楼房摇摇欲坠,终于也在大火中轰然倒坍,扑面而来的烈焰逼得人群连连后退,一直退出百丈外这才站定身子。
巍峨壮观楼宇被烧成了一片残垣断壁,其他的楼宇也是如此,一栋接着一栋的在大火之中倒下,火场中的大火虽然还在燃烧,但是直冲云宵的火光却是渐渐的萎缩下来。
杨集和裴淑英在尉迟恭等人退到大街时,到处是出来观看的人群,火势虽然还很大,但已经被控制住了,并没有向北部的药行、南部的占卜行蔓延,无数衙役和左武侯卫士兵冒着滚滚热浪担水扑火,其中店铺佣人的身影,刚刚赶来的市署署正急得直跳脚,便有一人却镇定自若,指挥着衙役和士兵们救火。
此人正是大兴县县令窦庆。
窦庆是陈懿国公窦荣定、安成长公主次子,有个永富郡公的爵位,他这个大兴县县令官阶堪比上州刺史,上任时间还不到半年时间,是杨坚对窦氏的安抚手段之一。
他此时官服整齐,表现得十分英勇,远远的听到他放声大喊:“人命第一,无如如何也不能让大火烧了商铺,伤及人命。”
旁边还有十几名商人感激零涕的拱手道谢。
两名衙役飞奔而来,向观看的百姓大喊道:“窦县令奋勇救火,火热已经被控制,没有伤及一人。”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抱以热烈的掌声,纷纷说着感激之言。
杨集看着兴高采烈的人,发现这些人衣着质地极好,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老百姓,而是某些权贵人家的家丁,倒是让他有些怀疑是窦庆请来的“托儿”。
目光搜寻了一遍,只见薛举带着两名侍卫提着两大捆书籍焦急张望,连忙上前喊道:“薛举,我们在这里。”
薛举随声望来,见杨集平安无事,松了一口气,大步上前行礼:“公子。”
“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你知道吗?”杨集对于这场大火充满了怀疑。
这场大火来得太突然、火势太迅猛、窦庆表现得太英勇、“托儿”太多,这一切一切都仿佛事先安排一般,再加上笔行各个商铺都有大量书籍,容不得人不多想。
薛举见旁边除了裴淑英主仆三人,皆是王府侍卫,便上前说道:“公子,这场火来得十分蹊跷。”
“蹊跷?怎么个蹊跷法?”
“火是从文瀚轩烧起来的。”薛举迅速说道:“我从文瀚轩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一名搬书的伙计,他看到南方飞来一两盏祈福灯,这两盏灯应该就是从附近飞来的,飞得很低,撞到库房的墙壁便打翻了里面的油,然后就烧了起来。大白天放祈福灯,这是疑点之一。第二个疑点是除了文瀚轩之外,这也是大火一烧便不可收拾的原因之一。第三个疑点是大火燃起不久,窦庆就率领大群衙役赶来了,按理说,他此时应该在宜阳坊县署办公才对,从时间、从距离上说,他都不应该来得这么快,就算是他本人在附近闲逛,但也不应该带这么多衙役。”
“看来这一回,我们又凑成了一对‘灾星’。”杨集听薛举这么一说,已经确信这场火是有人故意纵火,而不是意外失火。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窦庆嫌疑最大,有可能是他在玩一出“纵火自救”的戏码,目的是表现自己,从中捞取政绩;也有可能是世家门阀火攻笔行书籍,对书商予以警告,让书商知道与世家门阀为敌的下场,同时也是警告支持书籍流通的杨坚。
“这一次还是坏人的‘灾星’。你明后天若是公布犯官名单,可谓是正当其时。”裴淑英咬着薄薄的红唇瞅着杨集,说道:“人们都觉得你公布犯官名单,是对纵火犯的回敬,而不是政斗;到时候,崔、郑、王、张怎么都解释不清了。”
其实杨集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不是把三家全部公布,而是只公布博陵崔氏的犯官名单,给予卢、李、郑打击崔氏的机会,促使他们狗咬狗,使自己压力减轻一些。说道:“这里太乱了,你们主仆先回府吧。”
裴淑英浅浅一笑,点头道:“好!”
杨集向薛举吩咐道:“我入宫一趟,你带几人送淑英娘子主仆回裴府。”
“遵命。”
“大家分头行事。”杨集说完,便带着尉迟恭等人向皇城离开东市。
到了皇城和宫城之交的延喜门附近,取出柳如眉特制的“卸妆水”,洗去脸上的乔装,胡乱擦了几下,便向宫内跑去。
过了长乐门,与准备去现场观看的杨广撞了一个正着,远远的叫道:“阿兄,请留步。”
侍卫们都认识杨集,便停下了马车,听到声音的杨广拉开车门,看着花脸猫一般的杨集,好奇的问道:“金刚奴,你不是府中陪伴你的新婚娇妻么?怎么弄成了这般模样?”
杨集跑到了马车之前,说道:“阿兄,我亲眼看到东市火灾的发生。正要向你禀报情况。”
杨广闻言,连忙问道:“哦?火情如何了?”
杨集淡淡的说道:“在窦庆县令英明指挥下、合理安排下,大兴县官吏、衙役奋不顾身、前仆后继,将火情控制在笔行之内,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东市商家感激零涕、万民歌颂。”
“窦庆?看来他这个县令当得相当不错嘛!”
杨集冷笑道:“自生自灭、贼喊捉贼。”
“什么?”饶是杨广冷静,但还是被杨集这两个成语弄得变了脸色:“上车来说。”
“喏!”杨集登上了马车,坐在杨广对面,将薛举打听到的消息,自己猜测的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如果是窦庆为了政绩,而放这把火,罪责在他一人;如果是往深处想,那就是张瑾说的‘小股贼寇’了。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他放的火,而是世家门阀‘送’给他的政绩。”
“这又有什么区别呢?”杨广冷着脸思索了半晌,苦涩的说道:“是不是窦庆放的火都不重要,反正他都不会受到严惩,恐怕还会因为挽救东市之功,进入朝堂。此事,你不用管了。”
杨集皱眉问道:“在这场大火中,窦庆绝对脱不干系,怎么不问责、反而提拔他呢?”
“金刚奴,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杨广摇了摇头,对杨集说道:“听你这么说,我也认为这把火和窦庆有直接关系。但就算这把火是他放的,我们也不能拿他如何,更不能去查他。”
杨集不解的问:“为什么不能查他?”
“在贺若弼刺杀你的那起案件中,贺若弼供出了关陇贵族许多事、供出了许多人,他不是人们所想的破罐子破摔,而是想把事态扩大到整个关陇贵族,以关陇贵族整体力量向阿耶施压,从而达到保全自己的目的,他机关算尽、弄巧成拙,不仅保不了自己,反而遭到关陇贵族的一致抛弃。但是于关陇贵族而言,他的目的确实现实了。只因那一案涉及到了三大派系的大小家族,阿耶也只能追究罪魁祸首,将此案草草了结。”
杨广说到这里,犹豫不决的沉思起来,有些事关大隋国运的机密,也不知道该不该说给杨集听,但是一想到杨集是对付关陇贵族的主力,便低声说道:“我在亲自审问贺若弼之时,他又供出了许多毛骨悚然的秘密,归结起来,就是关陇贵族与我皇族的矛盾已经不可化解了。阿耶事后任命窦抗为幽州刺史和总管、任命窦庆为大兴县令,其用意有二,首先是安抚窦氏,放松其戒备和敌视。其次、窦氏兄弟有皇族血脉,阿耶认为他们比窦威可靠一些,这么抬高他们兄弟在窦氏家族里的地位和威望,目的是促使他们对新家主窦威发起挑战,若是窦抗成为家主最好,若是当不了,也能使窦氏家族、窦派慢慢分裂;如果这个目的得以实现,不仅使窦氏、窦派在内耗中衰弱,我们在收拾独孤派、或是元派时,而少了一派的压力。在独孤家方面,也将以同样的法子重用独孤纂兄弟五人。”
杨集忍不住说道:“和长孙晟对付突厥汗国的手段蛮像的。”
“此法本来就是从长孙晟身上借鉴来的。”杨广笑了笑,虽然他知道这办法在宗族至上的大隋王朝很难奏效,不过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至少可以在独孤氏、窦氏之内,播洒一颗相互猜忌的种子,一旦这颗种子生根发芽,终将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他叮嘱道:“为今后计,你不用理会这个窦庆,好在他有点小聪明,否则的话,我还要为他掩饰呢。”
杨集说道:“幸好我没有冲动,若不然,就坏了大计了。日后当自省。”
“不不不!你现在这样蛮好的。”杨广摆了摆手,认真的说道:“我也是当过并州总管、扬州总管的人,对于地方上的事情心知肚明,但是我现在得到的真实的消息,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我很担心有一天看不到、听不到半点真实的消息。你要永远记住:我先是杨广、你阿兄,之后才是太子什么的。斌籀他们,我也是这般交待,所以你们以后都要像现在这样无拘无束、畅所欲言、敢于直言。”
“我记住了。”杨集听得心头一热,想了一下,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这场大火发生的地方、时间,与崔仲方等人提倡的禁书令、张瑾的‘小股贼寇’比较接近,一旦把犯官名单公布出来,人们定然将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对‘崔亡真脏’口诛笔伐。”
“你真干啊?”杨广听得大吃一惊,虽然听说杨集去吏部那里搜集了犯官的名单,可他始终以为杨集只是用来威胁崔仲方等人的话,想不到这家伙竟然是玩真的。
“当然是真干。”杨集反问道:“难道还有假不成?”
“你这家伙……”杨广挠了挠头,有些无奈、有些烦躁、有些担忧的看着杨集,语重心长、苦口婆心的劝道:“金刚奴啊!山东士族一向以华夏正统自居,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确代表了汉家正宗传承,虽不如南方士族纯粹,却也远远超过胡化严重的关陇贵族,他们十分在意脸面,哪怕是满肚子男盗女娼,可表面上也始终慷慨激昂的呼吁正义。”
“名声对于士族子弟来说,重如泰山,要是搞臭了他们的名声,那就是犹如杀人父母一般,是不死不休的死仇;坏名声在这年头说是寸步难行有点夸张,但是仕途几乎就彻底完了。民间尚有‘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的俗语,要是断人仕途,那是持续几代人之久的世仇了。你在朝会上的铮铮之言,使崔仲方、郑善愿、王隆名声彻底臭了,他们一个个将把视作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你、你若是把这名单公布出去,博陵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经营数百年的名声就完了,到时候,想弄死你的人多得……多得你无法想象。这后果之严重,你知不知道、你明不明白?”
“我知道、我明白!但是公布出去以后,对于大隋的好处、对于皇权的好处,阿兄你知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杨集问道。
杨广微微一愣,瞪着杨集说道:“我当然知道、我当然明白!但是……”
“这就够了!”杨集打断了杨广的话,笑着说道:“有些事情必须有人去做、有些腐朽的规则必须有人去打破,否则谈何一代胜过一代、一代强过一代?况且,我有阿兄为后盾,有什么好怕的?”
杨广听得眼圈都红了,他赶紧控制心情:“滚吧!回去好生想想。”
“喏!”杨集走出马车,调头便走。
大隋或许二世而亡、杨广或许会成为大名鼎鼎的隋炀帝,但一切只是或许而已。
现在的大隋王朝固然暗流涌动、云谲波诡,世家门阀尽都蠢蠢欲动,但天时地利人和尽在大隋皇族这一边;而现在的杨广不但不是刚愎自用、凶残暴戾的暴君,反而是一个十分重感情的人,他政治路线实际上已经注定了,以后只能照着杨坚划定的路去走,根本就回不了头,要是他软弱下去,大隋恐怕立即风云变幻、刀兵四起。
而他杨集既然来到大隋、成为大隋皇族中的一员,又岂能冷漠的坐视大隋走上原来的轨迹?如果大隋轨迹不变,他杨集照样灰飞烟灭。
既然人人都以棋手自居,那他这个不会下棋的人,干脆以最原始的方式,粗暴野蛮的棋盘将掀翻。看谁狠得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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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自绝于天下
眼下的大兴城,以山东士族为首的士族、贵族闹腾得十分厉害,但是对于民生却没有任命影响。而这一切,是得益于开皇年间开通的广通渠。
广通渠使中原、河北、南方粮食堆满了广通仓、太仓、常平仓等关中大仓,每到欠收年景、或是人为的粮荒之年,这些官仓都发挥出了巨大了作用;每到关键时刻,都能将节节攀升的粮价压制下去,若非如此,此刻的杨坚恐怕又要因为粮荒当一次“乞食皇帝”了。
再加上杨坚因为张瑾的威胁,颁布了一连串军事任命,将雍州、关中等地的军队牢牢掌控在手,所以大兴城百姓生活没有受到困扰,至于士人们的争相呼吁、闹腾,跟他们没有屁的关系。
只是生活在大兴城的老百姓都知道读书好,他们知道读书不仅仅可以明智、知礼,还可以当官、还可以以书中知识赚钱,然而书籍贵得让他们问都不敢问,所以没的朝读书方面去想。
普通老百姓不懂大道理,可是他们知道市面上渐渐有了价格低的书籍售卖,往往一上市就被抢购一空,这就说明读书人都需要书、说明书籍明明满足不了读书人的需求,但是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士人们偏偏要圣人下令禁书,这些士人到底是吃饱了没事干,还是读书读傻了?
普通老百姓不懂,但是寒门士子懂。
寒士知道读书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事,所以他们历来是最渴望书籍、渴望掌握知识的群体,只要寒士求学不易,为了求学受尽世家门阀的冷眼不说,还要卑躬屈膝、欠下老大人情,而且学成之后,也有九成九以上的寒士没有入仕之门。
不过尽管如此,当大量“廉价”书籍出售,寒士这个群体还是欣喜若狂,就算这辈子当不了官,但可以学来教育子孙后代,让子孙后代走得更顺畅一些,子孙若是学有所成,以后未必当不了官啊。
然而受到毁灭性冲击士族的却利用官场上的人脉关系,威胁圣人下禁书令,好在卫王坚持、圣人反对,使士族阴谋落空;但就在寒士松了一口气之际,东市笔行忽然被一把大火烧成废墟,不仅书商损失惨重,也使寒士梦断。
寒士们想到张瑾在朝堂说的“若不禁书、贼寇将起于各州县”之论,尽皆认为这场大火就是所谓的“贼寇”所为,一方面是警示书商,让他们知道与世家门阀作对的下场,另一方面则是警告圣人,强硬的向他展示世家门阀的力量;最重要的目的,则要毁灭寒士求学之路、入仕之路、改变命运之路。使寒士世世代代低人数等。
世家门阀的强盗行为,把大兴城的寒士彻底激怒了。当天下午,数百名在大兴求学的寒士自发组织,凑钱买来布匹,制作巨大的横幅,之后展开了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
数百名寒士高喊口号从国子学出发,其他寒士受到感染,也纷纷加入游行队伍,队伍从几百人变成了上千人、从上千人变成了上万人……整条朱雀横街都是一望无际的示威寒士。
“有教无类,天下大同”。
“公平求学、反对学霸”。
“誓死捍卫圣学”。
“处死‘崔亡真脏’四贼党羽”
“……”
寒士们群情激愤、放声怒吼,闷雷般的咆哮声响彻天空。
大兴震动!
回到府中的杨集听说寒士游行,心知机会难得。果断的令家丁行动起来,把早已印制就绪犯官名单派发到寒士之手。
两万份与博陵崔氏、张瑾家族有关的名单洒到抗议队伍之中,人群顿时炸开了。
正如杨集所料,崔氏、关陇张氏家大业大,如若出现那么一两个“家庭败类”,示威寒士们还可以理解,甚至会认为杨集小题大做。但是在土地兼并、盗取官仓官粮、贪污腐败、官商勾结、克扣军饷等案件中,严厉治家、享誉数百年博陵崔氏竟然出现两百二十七名犯官,关陇张氏也有一百二十五名子弟、假子犯罪。
最为关键的是这不仅只是一年之内抓到的犯官,而且还有一些犯官改了好几次名字,他们受到朝廷惩处之后,被家族带回家族“严惩”,可是过了不久,这两个家族又通过家族的人脉关系欺上瞒下,令这些犯官以另外一个名字出现在官场之上,然后这些犯官继续违法乱纪、败坏官场秩序,甚至比之前更为恶劣。
古人淳朴,在这个讲究诚信的年代里,若是“失信于人,失信于天下”的恶名一旦坐实,比之举族衰弱也强不了多少。故而再刻薄贪婪的家族也要经营出一幅伪善面目。便是被贬斥得一文不值的商人也讲究诚信经营;以次充好、偷工减料之事固然有,但大家都知道口碑的重要性,稍微有点远见的商人都不会这么做。
博陵崔氏这种传承数百年的家族,在人们的印象中,“博陵崔氏”四个字就是响当当招牌,他们为了家庭的名望长盛不衰,不仅不容许外人玷污,更不允许自己人给家族抹黑,但是这一次的犯官名单、以及屡屡犯法的人,彻底颠覆了寒士的认知,又因为崔仲方是禁书令的提倡者之一,寒士们对于博陵崔氏恶感更胜一筹。
两者一结合,使博陵崔氏的高雅、高贵等美好“人设”轰然坍塌,寒士们纷纷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受到了羞辱,他们以前有多么崇拜、现在就有多恨。
至于关陇张氏,因为崛起时间不长,又是军武之家,走的路线与诗书传家的博陵崔氏不同,虽然家族名望也受到了犯官名单的冲击,但受损的程度远不如崔氏。
崔仲方府门外,大批寒士堵在了大门口,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层层围得水泄不通,寒士们大喊口号。
“崔氏治家不严,何以治天下?”
“崔氏容许犯官,罪恶深重。”
“崔仲方包庇族人、罪不可赦,岂能为大隋官?”
守在门口的侍卫、家丁紧张的咽着口水,很想将他们驱散,但这么多寒士和百姓,他们岂敢动手?
不久后,大批军队出现,史祥神色严肃的出现在了示威寒士面前。
军队的到来,令喧哗的场面肃然一静,自发的让出一条路,史祥策马来到崔家大门之前,拱手道:“各位学子、各位乡亲,圣人和朝廷已知此事,你们先散了吧,休要继续在此扰民了。若是崔侍郎包庇罪犯之名属实,朝廷绝不姑息,请大家放心。”
“圣人万岁!”
“大隋万岁!”
寒士大声欢呼,他们十分相信朝廷的执法力度,不仅是名单上把犯官屡屡上任定义为崔氏利用人脉关系欺上瞒下、瞒天过海,还因为朝廷确实把犯官依法罢职、依法惩处了,所以人们认为核心问题是崔氏治家不严、包庇犯罪。
史祥步入崔府,只见崔仲方脸色苍白的坐在大厅主位之上,众多崔氏子弟神色恐慌的站在两旁。
史祥向崔仲方拱手一礼,说道:“崔侍郎,末将奉命而来,请您跟我们入宫一趟。”
“好,好,好!”崔仲方颤颤身躯的站了起来,脸色都扭曲了,他宁可被当场斩杀,也不希望在无数寒士和百姓辱骂声中被逮捕。这不仅是对他本人的污辱,也令博陵崔氏包庇犯罪之名坐实,日后哪怕无罪释放,人们也只相信眼前这一幕。
人们日后只会认为崔仲方要是没罪,朝廷也不会会动用军队将他带走,之所以平安无事,不过是博陵崔氏再一次动用关系网络、再一次欺上瞒下。
但知道是一回事,可是崔仲方却不能不配合、不敢不配合,于是在无数寒士、百姓的注视下,坐着马车去了皇城。
与此同时,太学博士郑善愿、太学博士王隆的府门前,也是乱糟糟一片;他们二人是执掌太学的人,理应一视同仁、有教无类,但讽刺的是,圣人杨坚明明向全国读书人敞开国子学了,可他们二人不但禁止旁听寒士进入国子学藏书馆、逐日削减旁听名额,还把刘焯、刘炫等有教无类的大儒排挤干净,到了如今,更是强烈要求圣人下令禁书。
这种品德败坏的人,有什么资格掌管一国之教育、有什么资格为天下师?
寒士们以前敢怒不敢言,但如今有了由头,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喷涌而出。
当两人也被从府中带走,寒士们大声欢呼,当着两人的面,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两人见到曾经对自己尊敬不已寒士如此痛恨、如此疯狂,也终于意识到寒士、百姓对于知识的渴望,也终于见识到了寒士怒火喷发的威力,经过今天一事,他们定然从高高的神坛跌落尘埃,被寒士批得体无完肤,将会沦为禁锢思想、毁灭圣贤书籍的千古罪人。
。。。。。。。。。
黄昏时分,高颎站在齐国公府一处高楼之上,他负手而立,目光闪闪的远眺沸沸扬扬的朱雀大街。
“阿耶,孩儿来了。”高颎的第三子高表仁来了父亲身前,恭恭敬敬的将手中的犯官名单递给了父亲。
高颎看了一下名单,忍不住低声说道:“这家伙真是一个狠人啊!”
这种公布政敌家族犯官名单的办法,不是没有人想过,但是身在官场上,自有一套适用于官场上的规矩,任何人想要破坏规矩,都会受到众人一致的抵触。他这种做法是取得了成效,但是却十分让人恐惧,大家和这种没有底限的狠人同殿为臣,根本没有任何安全感。
高表仁冷哼哼的说道:“忠于王事当行王道,这种诡诈之道实在不是臣子所为。这样的人若是入了朝堂,这朝堂之上,群臣还有活路吗?”
高颎也以为杨集只是说说而已,谁想这小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狠、更要坚决,笑着说道:“圣人和太子高兴就够了,我们这些人又能做什么?此事过后,博陵崔氏就惨了。”他嘿嘿一笑,又向儿子问道:“朱雀大街上的寒士们怎么样了?”
“太子已经出面安抚,并表示将会追究犯官之责,朝廷将会代表寒士、代表天下万民向博陵崔氏、关陇张氏问责,并且再次强调朝廷不会下禁书令。寒士们得到承诺,已经陆陆续续散去了。”高表仁看了父亲一眼,继续说道:“崔仲方、王隆、郑善愿、张瑾等倡议禁书的官员一一被朝廷带走。”
“他们活该。”高颎沉默片刻,抬了抬眼皮道:“此乃是天大的好事,圣人有心传播圣学,乃有利于天下的好事。”
高表仁不解的问道:“阿耶,此事大利于天下,却无士族无益,圣人不怕士族寒心吗?”
“寒心?当初尉迟迥造反,山东士族纷纷支持的时候,可有想过圣人是否会寒心?”高颎哂笑一声:“这天下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当官的人。这天下没有了士族,照样可以风平浪静的运行下去。如果世家门阀、士族胆敢让子弟们辞职,圣人就会让次官、预备官员、寒士一层一层的顶上去,这些人凭空获得高位,能不对圣人感恩戴德?至于辞职的人,日后想要重新回归官场,恐怕就难了。”
“寒士如此有恃无恐、扰知全城秩序,难道他们就不怕圣人问责?”
“哈!问责?”高颎摇头失笑:“圣人巴不得天下寒士再这么来几次,一旦七宗五姓等名门高姓从高高的云端跌入尘埃,那么他们日后屁都不是。朝廷以后想做怎么收拾他们都行。”
“阿耶,那我们渤海高氏应该怎么办?”听了这话,高表仁有些着急了起来。
“我们早就在北周时期,就被渤海高氏踢出族籍了,我们早就和渤海高氏没有瓜葛了,他们之所以又要将我们纳入族谱,无非是看中我这把老骨人的权力、声望而已,可是我被罢官之时,有人出来吱过一声吗?并没有。”高颎叹息一声,又说道:“我们今天的一切,是我用命、用头脑挣来的,与渤海没有半点关系。你们兄弟千万别把两者混为一谈了,要是强行与他们搭上关系,要是他们搞出什么事来,最先倒霉是我们父子。若是涉及到什么大事,咱们吃不完兜着走。”
“另外,我上呈的输籍法、貌检法诚然让大朝财政大大增加,但是大量户籍的增长,是以世家门阀佃户和利益为代价的。也因此,我们家早就自绝于世家门阀了,你现在若是眼巴巴的求上门去,人家也不认。若是我们倒霉,他们只会狠狠的踩上几脚。所以我只能跟着朝廷走、只能跟着圣人的国策走。你们要把我们定义为新兴的贵族,日后交友,尽量与寒士中的人杰为主。”
“喏。”
“你立刻去找弘德(高颎次子),让他把我们八成田地按照朝廷均田方式,分给家丁、家奴,之后造册送给太子。”
“阿耶这是要把家奴放良?”高表仁震惊道。
“不错,正是放良。”高颎肃然点头,向儿子说道:“这股风潮是一个时代来临,绝对不会这么简单,而且谁也阻挡不了。我这么做,是再一次自绝于天下世家。”
高表仁皱眉道:“阿耶,如果我们这么做了,岂不是与杨集一样了么?”
“正是一样!”高颎笑着说道:“你试想一下,若是自绝于天下世家的高家人在京城过得不好,天下世家会怎么看圣人?普天下臣民怎么看圣人?总之呢,圣人需要我们做表率,决不会亏待我们父子,官职比之现在只高不低、赏赐俸禄比之现在只多不少,关键是高家有了皇族庇护,以后的日子更安全。”
“孩儿明白了。”高表仁肃然行礼,步履匆匆的转身离开。
第198章:萧家立场
一万八千多名寒士的游行请愿,在大兴城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人喜欢、的人反感,有人赞同、有人反对,但更多的人只是当做谈资来谈。
寒士的游行很快就得到朝廷回应,朝廷为了平息寒士的怨气,将主张禁书的“四贼”及其党羽尽数罢黜为民,免去众人一切职务。与此同时,受寒士“挟制”的杨坚未免事态进一步扩大,“被迫”扩编太学学子数量,从七十二人名学子,扩大到了五千人;并承诺从示威学子群中招生。此外,杨坚又紧急任命大儒薛道衡为国子学祭酒,任命卢楚、韦津为国子学司业,主管国子学及招生事宜。
薛道衡、卢楚、韦津虽然尽皆出自名门望族,但是他们是纯粹的大儒,一直与刘炫、刘焯等大儒请求杨坚恢复学政,在寒门士子之中拥有极大的名望;他们三人任职,令寒士们倍受鼓舞。
虽然全城仍热议此事,但是已经和杨集无关了。实际上,世家门阀、文武百官也知道杨坚是这起事件的幕后推手、支持者,而杨集不过是文教的先锋官罢了。只不过皇帝素来是各大政治势力的利益分配者、平衡者,是以有什么事,世家门阀、文武百官都不会去找皇帝什么麻烦,而是将目标对准某项制度的先锋官、支持者。也就是说,利益受损的群体,会把这笔账算到杨集的头上。
他杨集现在直接跟天下世家对着干,挖掉了人家的根骨基业、斩断掉人家的立世之本,还以公布犯官名单的方式狠狠的黑了博陵崔氏一把。
崔氏日后不管怎么补救、怎么处置那些犯事子弟,都挽回不了损失掉的名誉。毕竟犯官屡屡更名上任、屡屡犯事的作为实在太恶劣、太卑鄙了,他们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以后谁还相信?谁能保证他们日后不会故伎重施?
杨集也知道自己跟崔氏的恩怨,不可化解了,但是在仇人满天下的情况下,如果出现一个格外突出的仇人,其他仇人未免自身利益受损,想必很乐意两者斗得两败俱伤,若是其他仇人纷纷选择坐山观虎斗,杨集反而压力大减。
杨集始终把自己定义为一名武将、地方官,对于朝堂上的纷纷扰扰、风云起伏,他向来是懒得管的,若非杨坚、杨广派人来让他上朝,连早朝都不上。不过因为他处于新婚时期,杨坚和杨广也没有派人前来打扰。
点了一把大火的杨集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躲在了家里、足不出户;白天与新婚娇妻携手漫步于宅第之间,到了晚上自然是恩爱缠绵。
婚后第三天,杨集和萧颖这对新人起了一个大早,洗漱完毕,便准备回门。
杨集和萧颖的婚礼本来是安排在八月份,但是杨坚被张瑾激怒之下,不仅颁布了一连串军事任命,还把杨集的逼视提前了,目的是让杨集早点回凉州坐镇。鉴于时间的急迫,便把回门定在了婚后第三天。
回门是婚礼的最后一步,一般是婚后第三天、第五天、或是一个月。一方面是新娘对含辛茹苦养的父母、兄嫂表示感恩、感谢,另一方面也是夫家对女方家的尊重,感激女方帮助男方养出一名优秀的媳妇。
准备就绪,杨集和独孤敏、萧颖、萧婉,以及代表杨家家主的宗正寺少卿杨温的便带着长长的车队来到萧府。
按照习俗,娘家在回门当天必须设宴请客,以示庆贺,同时是让新郎和父母认识新亲戚。今天萧府也是大摆筵席,不仅在京的族人都要上门,而且他们的亲家也都登门来庆贺、朝中官员也纷纷派人来送礼,以示对萧家得佳婿的庆贺。由此也可见兰陵萧氏对杨集这个女婿重视、对杨家这门亲戚和尊重。
兰陵萧氏自从梁武帝萧衍在“侯景之乱”中饿死之后,先后当了侯景、王僧辩和陈霸先的傀儡,当南梁正式被陈霸先建立的南陈取代之后,便被诛杀一空,只有远在江陵的萧绎等人逃过了一劫,于是萧绎在江陵建立了后梁政权,建国之后,立即率军攻打梁武帝萧衍之孙、昭明太子萧统之子萧詧,当时的萧詧岌岌可危,只好向当时的西魏称藩、请求西魏出兵,令西魏政权令大将军杨忠出兵,杨忠攻破江陵,杀光了梁元帝萧绎一脉,得到西魏帮助的萧詧建立了西梁政权。
至此以后,以萧詧为首的萧统这一脉,正式与杨家建立了友好关系。当杨坚建立了大隋王朝,梁末帝萧琮顺应大势、去除国号,迁入大兴定居,并受到杨坚的厚待和重用。
然而以萧琮为首的萧家在大隋官场的地位十分尴尬,为了家族命运着想,他们十分克制安分,不敢有多大的政治诉求,若非萧玚是帝婿,恐怕萧琮也不让他当这个检校兵部尚书,正因如此萧家总体实力在逐步衰落。这其中固然有萧氏克制的原因,但寻根究底,还是萧氏后继无人。
这一代除了家主萧琮、萧玚、萧瑀三人,余者皆是碌碌无为之辈,而后一辈的年长者除了知道吟风弄月、舞文弄墨,什么本事都没有。
倒是萧琮的姐妹都觅得了佳婿,除了长姐早年所嫁的王衮比较不行之外,一人嫁给了窦氏新主窦威、一人嫁给了杨广、一人嫁给了北周八柱国之一的侯莫陈崇之孙侯莫陈毅;如今连萧岿最小的女儿萧颖也庶升嫡,嫁给了大隋卫王杨集。
萧府一大早便打开了正门和两个侧门,家主萧琮听说新人将至,便带着族人在广场之前等候。当杨家人下了马车,他带着族人迎了上来,领着杨集和萧颖向萧夫人这个长辈下跪行礼。
萧夫人将女儿、女婿一一扶起,见女儿萧颖素面朝天的脸蛋粉润透红、鲜嫩娇艳,犹如抹了一层粉似的,比出嫁之前更美几分;她也是过来人,焉能不知此乃受到滋润之后的娇态?
气色如此之好、眉眼又荡漾着水润妩媚,这显然就是备受恩宠的结果,萧夫人身为母亲,自然是欣喜安慰。
萧夫人伸手将女儿拉到身边,附耳低声问了一句。
萧颖应了一声,便垂下了头去,精致的下颌差点埋进挺拔的胸膛里,脸上更是云蒸霞蔚一片艳红,羞不可抑的微微颔首。
萧夫人笑嗔道:“都为人妇了,怎么还这般腼腆呢?”
说着,便欣喜的看着俊美潇洒、英武不凡的女婿;和声说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只要你们夫妻和睦美满,就是我们这些长辈的最大安慰。”
萧夫人对杨集这个女婿满意到了极点,不仅是因为女儿觅得佳婿,而且两家这一次联姻,使她在萧氏地位从一个小妾提升为萧岿的媵妾,固然没有什么权力,但是生活条件却翻了无数倍,如果女儿所嫁之人不是杨集这个亲王,她是绝对不会有这个荣耀的。
等他们见礼完毕,萧琮从一名侍女手中的托盘内取出一只玉盒,由萧夫人递给了杨集:“这是我给你的小小礼物,里面宣笔、徽墨、宣纸、歙砚各一,希望你不仅以武安邦、也能以文定国。”
兰陵萧氏诗书传家、知书达礼,萧夫人送给新婿之礼看似寒酸,但谁都知道这套笔墨纸砚意义重大,饱含了长辈的美好祝愿。
杨集郑重行了一礼,然后接过玉盒,恭恭敬敬的说道:“多谢岳母大人之礼,小婿铭记在心。”
萧颖又带着杨集向兄嫂们一一躬身行礼,这意味着杨集正式成为萧家女婿了。等他们夫妇行完感恩之礼,双方长辈又一一见面行礼。
“进门礼毕,大家请!”萧琮团团行礼,带着一行人进入萧府,过了影壁和前院,萧夫人和萧家女眷带着独孤敏、萧颖、萧婉等杨家女眷去后院叙话。
杨集和杨温则是跟着萧琮等人进入正堂,与萧家亲戚一一相见,好在萧家除了萧夫人这个岳母,也没有什么长辈了,所以杨集这个萧家新婿倒也不用下跪行礼,
在正堂聊了一下家长里短,萧琮便将杨温和其他客人弟弟萧璟和子侄们,他和萧玚则将杨集带进了自己书房。
婢女上了茶,便关门退下。
萧琮捧着茶盏,示意杨集也喝,然后抿了一口,笑着说道:“此茶是太子妃从宫中带入了萧家,据说是文会所创。这茶汤清新隽永,较之以往的煮茶的确倍增雅致,茶叶产自巴蜀,文会不妨尝尝看。”
杨集颔首谢过,捧起茶盏饮了一口,味道倒是不错,但是他比较喜欢喝浓茶,此茶与他的品味比起来,却是清淡了一些。
他将茶盏轻轻放到几案之上,便静听下文。
萧府今天宾客盈门,而萧琮和萧玚却把自己带来了书房,显然是有什么要事相商。
萧琮和萧玚也放下了茶盏,萧琮开口道:“文会,既然已经是一家人了,我们有些话想开诚布公的与你谈谈。”
杨集笑着说道:“我这个人也比较喜欢直来直去,如此最好不过了。”
“嗯!”萧琮点了点头,说道:“萧氏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其实我本人不太主张我们这代步入大隋官场。同文(萧玚字)能够当上检校兵部尚书,完全是圣人的意思,他尚兰陵公主,算是半个皇家人,当这个官倒也无妨。可老七时文当官,问题就大了。”
杨集笑着问道:“时文兄才华横溢、刚正不阿,我觉得他挺好的。兄长怎么觉得他就有问题了呢?”
萧琮头疼道:“他有才学、有能力不假,却有着又硬又臭的脾气,这种人做学问尚可,要是踏入官场,迟早会吃大亏。。他在你麾下任职这么久,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杨集说道:“时文兄确实是一个十分较真的人,他的眼里根本容不下半点沙子;实不相瞒,我有时候也蛮受不了他的。”
“既然文会也这么想,那就好办了。”萧琮向杨集说道:“时文才气高,但是他到底欠缺了一些规矩、心气也傲了一些,若是我们没有现在一层关系,留在继续凉州倒也无碍,但是你和他现在成了一家人,情况就不一样了。你去了凉州以后,立即找个由头把他贬了,省得他未免给你、给萧家闯下天大祸事。”
杨集说道:“时文兄确实有些不通情理、不讲情面,不过正因如此,显得尤其的难得。太子有朝一日,定然会重用于他。兄长过虑了。”
旁边的萧玚蹙着眉头道:“文会你重担在身,如果他得罪同僚,与同僚起了嫌隙,那你当真是里外不是人了。关键是我们担心他坏了大隋的西域大计。”
“我麾下的人,其实都是这一类,个个都是认理不认人的货色。”杨集担心萧瑀这面盾牌搞丢,便说道:“时文兄桀骜不驯、缺少圆滑,也确实很在官场上立足。但是他如果进了京城,太子肯定将他升为京官,到时候得罪的大人物就更多了。”
萧琮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十分头疼的问道:“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我认为继续在凉州任职比较好。”杨集说道:“我大隋是一个尚武的王朝,没有足够的军功,连相国都当不了。同文兄这个检校兵部尚书管的都是物质、战后抚恤等杂务,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实权。只要军功素著、文武双全的段文振熟悉军务,兵部尚书非他莫属,而同文兄这个检校尚书自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到时候恐怕就会转向闲职一般的九寺卿,这对萧氏并没有多大帮助。另外是萧家后辈过于偏向文道,吟诗作对或许是一等一的好手,但却没有什么实干之才,这对于大隋、对于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
“文会所言极是。”萧琮和萧玚相顾一眼,点头赞同。
“凉州总管府现在军政兼备,但名义上还是以军事为主,时文兄法曹虽然亦是文官,但是他也比较倾向军法这一块,他在清除不法军官之时,一样深受底层士兵爱戴,军队这份拥戴可不是每个文官都能获得的,若他做得好了,相当于拥有一股不可小觑的无形力量,且与同文兄文武相和、彼此呼应,好处良多。”杨集继续说道:“关键是凉州士兵桀骜不驯、凉州民风彪悍,军民都只服从强者能者。我觉得这便是磨平时文兄傲气的天选之地。”
像萧瑀那么好的挡箭牌,杨集怎么舍得抛弃?
萧琮想多了。
“兄长,小弟认为文会说得不错。”萧玚向萧琮说道:“时文在京城只会七不服八不忿、怼天怼地。这种桀骜难驯的家伙就应该丢到边疆好生打磨一番,而不是将他领回京城给家里惹麻烦。”
“也罢。”萧琮略作沉思,又向杨集问道:“寒士这两天闹得厉害,许多支持禁书令的官员都被寒门士子堵住了家门。莫非圣人真要对世家门阀斩尽杀绝不成?”
“其实并非如此。”杨集摇了摇头,昧着良心说道:“活字印刷术、油墨、书籍大行其道,圣人不过是借势给寒士打开一条求学坦途而已。但就算寒士学有所成,又有什么用呢?你们看朝堂内外、文武大臣,哪个不是世家门阀中人?这些人又怎么可能给予寒士入仕坦途?世家门阀当局者迷,才走了‘禁书令’这步臭棋。所以现在的一切,完全是那些人紧张过度、咎由自取。”
时下政策算得上是相当温和了,如果杨广上位,以他之刚烈霸气,一旦让他感觉到朝局不在控制之内,一旦世家门阀敢联合起来发起抵制,真以为杨广不敢杀个血流漂杵、横尸枕籍?
这货连借敌人之手消灭关陇贵族中坚之力的办法都想得出来,这天底下哪有他不敢干的事?一旦杨广发起疯来,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杨集不认为世家门阀看不清杨坚、杨广的为人。这些门阀世家的自私与皇帝有得一比,只要他们觉察了屠刀降临,让他们跪着吃屎都行,忍辱负重算个屁呀!
到了事不可为之时,士族这个“文明”的政治势力虽然不会明着对抗皇权,但是喜欢在暗地里搞一些阴谋诡计,要么是毒死皇帝另立新君;要么联手扶持一个代表他们利益的傀儡皇子为帝,将强硬皇帝立下的政策一律废除;要么就像史上那般,扶持卢明月、高士达、张金称祸乱天下。
至于关陇贵族这种军权在手的政治势力,就直接多了;要么像宇文氏、高氏、杨氏这般改朝换代,自己当皇帝;要么干脆像李渊父子那样,直接勾结突厥血洗中原,将敌对势力拥有的一切砸烂。
总之一句话:世家门阀什么都可以指望,但是别指望他们有底线。
对于杨集的回答,萧琮叹息一声,直言不讳的说道:“话是这么说,但是文武百官、地方官员多是出自世家门阀;寒门士子、寒门武官太过微薄,尚未撑不了一片天空。故而,我认为大隋王朝陷入了相当危险的‘青黄不接’的阶段,一旦所有人联手起来反对,定会动摇大隋根基。我兰陵萧氏和皇族是荣辱与共、不可分割的关系,自然不希望大隋走到那一步。希望文会好生劝劝圣人、太子,未来最好温和一些,若是太过霸道、急切,恐怕适得其反。”
“我尽量吧。”杨集为之苦笑。
诚然,世家门阀掌握了大隋王朝的绝大多数资源,就连杨坚这头老猛虎很多时候都要对他们卑躬屈膝,不敢采取霸道的手段予以清除,却不代表世上离开他们就不转了。
未来的大隋如何,杨集现在也说不清楚了。关键要看杨广以后的施政方针,如果他顺着杨坚铺好的路去走,或许会出现一定的动荡,但有寒门、百姓为盾的大隋王朝,绝对不会走到二世而亡的惨景;如果杨广像史上那般急功近利、好高骛远,结果就难说了。
第199章:杨广急功近利的病情犯了
从萧府回到王府,已是傍晚时分,杨集送走了萧婉、杨温等人,正准备回后宅洗个澡,杨昭却拖着胖硕的身躯前来拜访了。
现在的杨昭是兼任内史令的豫州刺史、大总管,他这次是从洛阳赶回来参加杨集婚礼,杨集本以为他是来告辞的,杨昭却开口说道:“王叔,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感觉我们大隋王朝不久的将来会天下大乱。”
“何出此言?”杨集震惊的看着杨昭,这个胖侄子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感觉?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大概是缘自阿耶吧。”杨昭摇了摇头,苦笑道:“我除了在洛阳当豫州刺史、大总管,还有一个职责,那就是和宇文恺勘察地址,为建新都做准备。这个宇文恺是阿耶秘密派过去的人,他的使命是勘探定址,设计完善的图纸。”
杨集自然知道宇文恺,他是西魏大将军宇文贵之子,虽然出现武将世家,但是宇文恺却喜欢研究建筑方面的学问,大兴城便是由他一手设计出来的作品。开皇四年,宇文恺又奉命设计和工凿自大兴城东至潼关三百余里的广通渠,使物资运转畅通便利,关中的富庶皆来自于此。
宇文恺号称大隋第一匠,在建筑上、官道上、水渠上成就斐然,对于大隋的贡献可谓是功高至伟。
这个事情杨集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想到杨广已经着手准备了,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大隋立国太短,各地人心不附,作为天下之心的洛阳最符合当大隋国翥,若是我们将都城迁到那里,既能西制关中,又东顾青徐、北望齐地、南镇陈地;当然洛阳也有交通便利带来的弊端,强则四面出击,弱则群雄从四方来犯,而不像关中可以关门坐看关东纷争。但是我大隋内部不乱的话,也没有什么防御需求啊?”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有些事不是这么简单。”杨昭随着携带着洛河平原图卷,他摊开在小桌子之上,起身向杨集介绍道:“洛阳城自古就有,但是阿耶要造一座类似大兴城的全新大城,而不是在旧址上扩建。宇文恺首选风水上佳之地、其次是考虑运输之便利、再次考虑灾害防御。”
杨昭指着一片开阔地带,说道:“这带南抵伊阙、北据邙山、洛水横贯而过,土壤平实,地基稳固,宇文恺查阅地方志,说是几百年以来都没有大灾喜,在这里建设都城,可以流传万世。”
“但正如王叔所言,洛阳虽然是天下之心,但洛阳四周空旷、地势平坦,虽然北方有黄河,但冬天结冰以后,又会变成坦途;一旦北方异族突厥南下,将是一马平川。永嘉之乱时,匈奴人便是如此长驱直入的击破洛阳城,从而拉开五胡霍乱中原的序幕,另外北齐故地杂胡众多不说,还有许许多多遗老遗少,若是朝廷有大事发生,此地很容易起兵造反,所以阿耶除了要考虑并州北部的异族,还要防御北齐余孽。”
杨集问道:“宇文恺是怎么想的?”
杨昭指着洛阳周围一圈,说道:“宇文恺认为洛阳四周虽然是一马平川之地,但可以建立人工防御,他的想法是挖掘一条长堑抵御骑兵,始自龙门,延伸向东方的泽州、卫州,最后抵临清关,向南渡河至管州、汝州,最后抵达商州,可以凭此为洛阳关防。”
杨集按照杨昭所说,仔细的看了一遍,这条长堑果然是将洛阳团团包围住了,对于防御骑兵来说,挖掘长堑确实是个好办法。
杨集注视着杨昭,问道:“也就是说,新都城、长堑要一起修了?但是以我大隋的国力而言,若是用以工代赈、招工等方式再造一座新城,根本是绰绰有余之事啊。你怎么就说天下大乱了呢?”
杨昭忧心忡忡的说道:“但若要求一两年内完成,问题就大了。”
杨集皱眉道:“阿兄这么说的?”
“阿耶倒是未曾说过这话,但我觉得他会这么做。”杨昭将图纸收好,说道:“其实以中原的人口而言,一两年内也可修成洛阳新城、长堑,我担心的是这两个浩荡的工程费用,最后全部落入贪官污吏的口袋之中,这是其一;其二、我担心监工为了赶进度,讨好阿耶,没日没夜的折腾民夫,这样不仅品质得不到保障,而且惹来涛天民怨。当然了,我这两个担心也能以加强监督的方式来解决,但是阿耶的想法很危险。”
杨集问道:“什么问题?”
杨昭苦涩一笑,说道:“他监国期间,饱受关陇贵族掣肘,早已有了一肚子的火气,多次对我说过,要想扭转皇权弱于关陇贵族的局面,最好、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关陇贵族杀光,把关陇贵族控制的军队全部赶去送死。”
“他想怎么做?”杨集心中一惊,这不正是他当初隐讳的提点杨广的内容么?他的用意可不是让杨广真的这么干,而是他知道史上的杨杨广这么干,所以提前无数提了出来,目的是使杨广有个漫长的时间来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若是想到这么做的严重后果,自然就不会那么去做了。而且当时杨坚和杨广都觉得这法子根本不可取,最后杨广还对自己提出的“以齐制周”赞不绝口,怎么现在又变了呢?
“说是发动一场战争,然后把关陇贵族控制的府兵赶去送死,再把北齐杂胡也一并赶去,让他们统统死在战场之上,然后迁移江南百姓到北方来居住,这样就能南北平衡了。”杨昭叹了口气道:“希望他只是随便说说、发发牢骚而已。如果他真的这般做了,北齐遗老遗少和六镇子孙岂能束手就擒?关陇贵族岂能甘心丧失老本?一旦北方乱了,陈梁后裔肯定也是蠢蠢欲动,届时大隋王朝必将陷入刀兵四起、天下大乱。”
“但愿只是说说而已。”杨集默然长叹,历史上的杨广其实就是这么干的,以至于隋失其鹿、天下大乱。
如今不说他杨集了,就连杨昭这个土生土长的人,也看出这种做法的严重后果,但是他们两人都无能为力,恐怕除了杨广自己看透这个后果,根本没有人能拦住大隋王朝的车轮。
杨昭沉思良久,缓缓的说道:“当今世上,能让阿耶改变主意的人,除了祖父以外,恐怕也只有王叔了。如果事态真到那一步,万望王叔多加劝说。”
“到了那一步再说吧。”杨集心中苦笑,如果杨广肯听劝,大隋王朝也不会沦落到史上那步田地了。
他和杨广关系好,是因为一直以来就是一条路上的人,所以杨广信任他、倚重他,哪怕他以后贪污受贿、蔑视法度,杨广或许也会借此机会展示胸襟;但杨集若是胆敢反对他的决定,不服从他的命令,却是十分严重的原则问题了。
再是性情中人、关系再好,杨广也是太子、未来的君王,他有着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威严,这种威严不容任何人去践踏,尤其是容忍不了自己最为信重之人。如果杨集去挑战这个底限,杨广定然慢慢远之。
在杨集看来,杨广实在是太完美了,几乎什么困难都他手中都不是困难,长大至今几乎全部是一帆风顺,而且他的骨子里有着文人的浪漫情怀、对人对事有着挑剔一般的完美追求。像这种有才能、又走得太顺的人,一旦遭遇挫折,极易陷入自我怀疑的崩溃之中。当然了,只要掌握其性格特征,与之相处其实并不是一件难事。
“那侄儿就告辞了。”得到杨集承诺的杨昭行了一礼,满意的告辞而去。
“不送。”杨集心烦意乱的说了一句。
第200章:杨集害羞
“郎君为何如此烦恼?”就在杨集思绪万千之际,萧颖已经沐浴归来,她那纤侬合度的娇躯穿着一袭湖水绿宫装长裙,满头青丝一丝不苟的盘成一个发髻,螓首鹅颈、聘婷秀雅。
这位新娘子近日饱受滋润,秀美的脸颊白里透红,一双水盈盈的美眸艳光流转,就连纤细青涩的娇躯仿佛都丰盈了不少,一股轻熟的风韵在她身上静静流泻。
杨集回过神来,向娇妻说道:“我感觉大隋王朝正在走秦朝的老路,一统天下的秦朝有六国余孽。而我大隋不仅有齐朝后人、周朝后人、陈朝后人,还有数目众多、实力庞大的世家门阀。然而大隋王朝现在的每一项政令,都在触犯这些似友似敌、敌友不分的世家门阀的利益,这些人岂能束手待毙?我担心这些人有一天会反了大隋。”
“郎君何须如此苦恼呢?”萧颖还以为杨集在为书籍之事担心,她跪坐在郎君身边,柔声说道:“北方士族和南方士族不同;永嘉之乱之时,南方士族的南渡之举虽有骨力不足之嫌,但也说明这些人不愿和异族为伍,而北方士族固然有些人与异族作战,但更多人吃里扒外、勾结异族、从中谋利。到了南北对峙、周齐为敌之时,北方士族纷纷左右逢缘,当起了不光彩的人。这些人素来以家族为重,与皇族、与万民是走不到一块儿的。我认为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郎君若是任凭他们闹事,这才有负职责、亦是辜负了圣人和太子对郎君的的信重。郎君不必介怀。”
杨集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时至今日,河北官场依旧以北方士族为主,这种政治格局,令杨坚和杨广顾虑忡忡,杨坚当初本来是想让杨集去当冀州大总管的,而目的是让杨集去打破这种不“健康”的政治格局,只不过杨集太小,又没有什么经验。杨坚未免打草惊蛇,这才让杨集先去凉州历练。如今让杨纶担任兖州大总管,实则也是从外围开始,一步步打破北方士族垄断河北官场的格局。
而史上的反隋起义,也是最先从齐州、贝州、德州等地开始,这些地区是北齐的核心地带,北齐遗臣、遗臣后人极多。这些人先在周齐之争中失败、接着又在大隋王朝中败给了关陇贵族,在关陇贵族的联合绞杀之下,普遍都失去了权力,他们不认同隋朝的统治很正常,史上的王薄、孟让、卢明月、高士达、高开道、张金称、窦建德等各路反王,几乎都和北方士族、北齐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所谓的农民起义,农民不过是北齐后裔、北方士族用来充当反隋的炮灰罢了。在大事已定、天下归唐的情况下,刘黑闼之所以得以迅猛发展,又何尝不是北方士族所进行的最后挣扎?
萧颖见丈夫若有所思,又说道:“再说了,大隋与秦朝也是不同的,大隋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只要皇族一直让百姓如此生活。那么皇族就有几千万百姓为盾,大隋江山自然也就稳如泰山了。”
夫妻之间,生死与共、荣辱一体。虽然两人成为正式夫妻不久,可是相处的时间却已经很长了,萧颖深知丈夫是什么脾性,所以说起这些政治之事,也显得十分自然。
“你说得很对。但有些事、有些人,不像你认为的这样。”杨集伸手将她纤细的腰肢揽在怀里,叹气道:“人的野心和欲望受到道德、律法限制。若是某个人不能坚守内心的底线,任野心恣意增长,终有一天不可控制的变成乖戾残暴之徒,被天下人唾弃。”
野心和欲望需要克制,需要道德、律法等等予以约束,然而人间帝王掌握天下至尊之权,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限制他了。要是皇帝坏事越是做得多,日后便越是不将其当回事,等到将来有一天视人命如草芥,那么一个王朝也走到尽头了。
所以早在汉朝的时候,极有远见的董仲舒为了约束皇帝行为,绞尽脑汁的炮制出了“天人感应”学说,他的本意并非是愚民,而是以人人敬畏的神仙鬼怪来约束皇帝,让皇帝始终谨守底限。
就算皇帝不相信神仙鬼怪,但蒙昧的百姓相信啊!只要天下百姓相信,那么百姓凝聚起来的庞大力量,便能促使皇帝放弃一些荒唐的行为。
杨广前期也是一个风采非凡、英明神武、勤政爱民的伟大帝王,后期却因为事事顺遂,便开始恣无忌惮的把大隋江山、天下万民视作手中玩物,结果便生生把诺大帝国折腾得内忧外患、满目苍夷,终至身死国灭、遗憾万年。
萧颖任由丈夫宽厚的手掌在腰肢间婆娑,跪坐在案几前,素手斟茶,有些惊骇的问道:“郎君说的人,莫非是太子不成?”
“世明方才说了一些话,着实令我担心。”杨集摇了摇头,叹息道:“但愿是我们杞人忧天。”
“我虽不太懂得的这些,可是以眼下之局势,太子日后肯定能登基为帝了。”萧颖虽然不理解丈夫何以这般忧心,但大体明白他的思路与顾虑,她想了一会儿,又柔声说道:“我阿兄曾说过九五至尊、皇权在握。天下亿兆生灵任其生杀予夺,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但是这么一来,又要得到更多,这便是‘欲壑难填’。所以皇帝也好、普通人也罢,凡事都要克制自我,做人要贵在知足才行。否则的话,便会在一次次‘得到’迷失自我。若是太子真有一天迷失自我,郎君和世明劝谏便是了。”
杨集喝了一口茶,摇头道:“太子的确信任且倚重我,也纵容我的恣意妄为,我以后越折腾他越高兴,但这与我反对他的决定是不同的。不过现在讲这些,还早得很;如果真到那一步,我会加以劝谏。”
其实仔细想来,杨广的前后对比是有脉络可寻的。前期他稳定执政,是因为杨昭没死、杨暕没废,而当杨暕废掉之后,杨广便将继承人人选放在了杨昭三个儿子身上,之后的一切行动,都开始暴戾、急切起来了。
他好像是担心自己死了后以,年少的孙儿掌控不了这天下,所以准备在余生之年将威胁皇权的势力清除干净,于是就有了简单粗暴的三征高句丽。这与老朱帮助建文帝铺路的手段如出一辙。
要是贤明有才的杨昭没死,并展现出了可以驾驭天下的能力,或许杨广就不是这样了。但是一想到杨昭那个大胖子的健康问题,杨集又有点头疼了。
为今之计,最好是让太子妃勾引杨广上床,让他们夫妻多生几个嫡子备用。
“既如此,郎君就不必担心了,否则便是杞人忧天了,这又何必呢?”萧颖欺霜赛雪的手臂揽住丈夫的脖颈,娇躯贴在丈夫身上,声音柔得仿佛滴出水来:“郎君,今天忙碌了一天,妾身已经让秋月秋月备好浴汤,你先沐浴更衣吧。”
湿热的气息喷吐在脖颈上,令杨集心中一荡,起身笑道:“小妖精,等等为夫。”
当杨集洗漱回来,却没有看到萧颖了,客厅那边却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疑惑的走了过去,却见到萧颖和柳如眉对坐在一张案几之前,两人面前各有几本账册,纤纤玉指灵魂的拨打着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声音便是缘自于此。
“郎君先等一下,我和如眉核算一下这几本账册。明早还得送给阿娘。”萧颖头也不抬,纤纤玉指“啪啪”地打着算盘珠子。
杨集好奇的问道:“这是哪里来的账目?”
“阿娘给的啊。”萧颖仰起头,向丈夫说道:“阿娘以后专管商铺、商队,我、我和如眉姐专管府内收支,这些账本便是近来的收支,还有文瀚轩在大火之中的损失。这些都要统计好。”
杨集无语道:“你们交给公孙夫子、苏管事他们不就行了?何必如此事事上心?”
“那怎么能行呢?”萧颖不乐意的看着丈夫:“公孙夫子和苏管事等人的忠诚,不容置疑。可是店铺管事和其他人就不好说了。我和如眉姐就是要尽快点清府库的财物,然后再跟账房对好账,看看账房账目跟府库里钱财有没有出入、有多大出入。”
杨集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萧颖见此,不满的说道:“郎君你摇什么头啊?我跟你说的可是正事呢。”
杨集笑道:“没什么,你们盘点吧!”
“那你多等一会儿。”两人手里挟着一支炭笔,打起算盘依旧灵活的很,另一只手则翻着帐簿。
杨集就坐在侧面观看娇妻美妾,两人的脸蛋跟鸭蛋清儿似的莹白如玉,长而整齐的美丽眼睫毛、点漆也似的美眸、小瑶鼻儿、樱桃嘴儿,总之一句话,两人都是美丽绝伦、清丽出尘,区别的是萧颖脸上的肌肤十分白嫩,而柳如眉小麦色的脸色也是别有韵味。
在内涵方面,他这双美若天仙的妻妾也是大有不同,前者一出生就高高在上、贵不可言,她的身份天生就与出身于底层的柳如眉不同,作为西梁的公主,萧颖的想法和柳如眉永远不在一个层面之上;同样的道理,柳如眉虽然是杨集的小妾了,但她的思维始终跟不上杨集的节奏。
这种观念上的差距,是因为生活环境、自幼的地位造成的,当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形成以后,就很难因为其他人、其他环境发生改变。所以灰姑娘和王子、穷小子和公主从此过上幸福生活的论调却是美好的童话故事了。
这两种天差地别的人如果生活在一起,开始或许还好,但长久相处下来,两人的理念、观念、涵养必将出现分岐,夫妻间的隔阂也将越来越多。
而杨集和萧颖则是典型的王子和公主,这种对等的身份、观念,会使他们在日后的相处过程中有更多的话题。夫妻两人商谈事情之时,萧颖也能追得上杨集、也能迅速理解杨集,所以在先天条件之上,她比柳如眉强得太多。
杨集随手拿起一本账册观看,却是他和萧颖结婚的礼薄,上面详细的记载着送礼人名、礼物,一些奇珍异宝甚至编了号数,看那娟秀字迹,也是出自萧颖的手笔,他煞是无语的说道:“你编这号数有必要吗?你这纯粹是自添麻烦。”
思被打断的萧颖有些不满的瞪了丈夫一眼,娇嗔道:“郎君这就不懂了,官场讲究礼尚往来,如果以后还的礼轻了、或是把人家送的礼转送回去,人家都会说嫌话。男人还好一些,而深闺大院里的女人无事可做,最是喜欢拿这些小失误来嚼舌根。郎君休要小看这种不经意小失误,这东西若是犯了,往往容易得罪人,一旦扩大了起来,对我们的名声很不好。若是因这种小失误坏了名声,多不值得啊。”
原来是为了自己着想,所以萧颖才这般费尽心力、细心编号…但杨集心中有些不以为然。
只因他和老娘在大隋权贵圈子里,根本就没有名声,即便有,那也是恶名、臭名。而且他都决定把恶人、孤臣进行到底了,要这好名声做什么?
不过娇妻美妾如此用心、细心,也不是坏事,若是打击她们的积极性就不好了。
“啪”的一声脆响,就像是车把式抡起大鞭在半空中炸了一个鞭花,只见柳如眉尾指一勾,一颗算盘珠子撞在竹制的横档上,发出了极其响亮的一声,她喜孜孜地道:“好啦!总算把这两本帐册对出来了,与大娘子算出来的一模一样。”
“你们这是在对账?”杨集明白了,笑着问道。
萧颖说道:“一个人容易出错,所以我认如眉姐对一遍,如果吻合,那就没有问题了。对了,有件事我要与郎君商议一下。”
杨集问道:“何事?”
萧颖说道:“早在婚礼之前,阿娘就让我学着当家了。我在清点府库了,发现许多钱都发霉了,上面长了一层绿色的毛。还有一些金银砖头,也变成了真砖头一般,可见府库在防潮方面存在巨大的问题。他日盘点之际,正好要将这些东西搬出来清点。我打算借此机会把咱们府库修整一下,把防潮、防火做好。郎君以为如何?”
杨集说道:“你和阿娘商议即可,你问我做什么啊?”
“可是阿娘放手不管了啊!她让我别拿府内的小事去烦她,凡事都让我自己看着办。”萧颖尚未入门之时,独孤敏只是手把手的教她怎么管账,而婚礼过后的第二天,独孤敏就把所有账册扔到了她这里。萧颖心里对她这个干脆果断的婆婆,是又感激又无语。
感激婆婆不像别人那般处处挑刺、处处与儿媳妇作对,无语的是婆婆没有给她丝毫适应的时间,眨眼之间就把庞大家业甩给了她这新妇,这让她如何管得过来嘛?
“既然如此,那你自己看着办。”杨集说道。
萧颖“哦”了一声,却又说道:“还有一些价值连城的名人字画也有受潮的痕迹,需要好生保养一番。还有许多铜钱大小不一,重量也不尽相同,价值自然也就不同了,这种钱如果花在外面倒也无妨,若是用来给下人发俸禄,那些得到坏钱的人,心中难免有些疙瘩。所以我认为最好是把这些钱财花出去,要么就熔成铜锭收藏。郎君怎么看?”
“你……。”
“对了!咱们家在东西二市有好几条街的店铺。收上来的钱财放在家里自然是无妨的。可是文瀚轩失火也提醒了我,店铺光有库房也不行,最好是找个比较居中的店铺当货物中转的主店,然后挖一个防火防潮的密室,再请些知根知底的人坐镇。”萧颖生怕忘记了什么似的,一口气合说了出来,说完之后见杨集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又问道:“郎君觉得好吗?”
杨集头都大了,苦笑着说道:“家里还有这么多事需要安排么?我看着一切都挺好的,呃……还是娘子想得周全。其实这些事我也不大懂,你觉得该怎样就怎样好了,如果自己决定不了,就和如眉一起商议。”
萧颖白了他一眼,嗔道:“话是这么说,可是阿娘又不管我们了,而这些事情都要大兴土木,你不点头,我们怎么好自作主张?你是一家之主,我不问你还能问谁?我想啊,最好是……”
萧颖絮絮叨叨的动听之声很快变成了催眠曲,一大堆话愣是把杨集说得睡着了。最后还是在萧颖和柳如眉不满的呼唤声中,才幽幽转醒过来。
眼见娇妻美妾撅着嘴,一脸埋怨的瞪着自己,杨集赶忙道:“我只是闭目养神罢了!其实你们说的一切,我都记在心中了,我觉得你的想法非常好,就按你说的办。还有……你是卫王妃、是后宅之主,很多事情你都可以自行决定的。”
“可是我害怕出错。”萧颖忧心忡忡的说道。
杨集鼓励道:“我当刺史、大总管之初,也是错误百出,久而久之,便熟能生巧了。你现在虽然也是一个新手,但你也不必担心什么,你心中有什么好想法,大可放手手脚去做,就算不合理,大不了改进便是,因为不对而带来的小损失,就当是走向成熟的教训。”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萧颖嫣然一笑,柔声道:“我和如眉姐还要再忙一会儿,你自己去休息吧。”
“好吧。”杨集无奈的点了点头,往主卧走去。
萧颖见他一个人,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本想让柳如眉去陪,可是她看了看了柳如眉旁边账册,又想到自己离不开她,便向杨集说道:“郎君若是觉得无趣,我叫秋月秋水陪你好了。”
杨集淡淡的道:“不必了,这大热天的,一个人蛮好的。”
“郎君是害羞吗?”
“我没有、你胡说。”
“那你为何不让秋月和秋水陪?”
“不太习惯。”
“她们是我的陪嫁丫头,也是你房里的人,她们姐妹迟早是你的人,何必如此害羞?”
杨集丢下了一句“我睡了”,便不再跟萧颖说话了。他怕再跟说下去,萧颖真会把秋月和秋水塞进床里来。
他觉得在自己的妻子面前跟另外一个女子躺在一起,还是比较别扭的。
第201章:杨暕在行动
豫章王杨暕的府邸位于大兴宫南部的务本坊,此坊与东边的平康坊隔街相望,亦是寸土寸金之地,规格虽然稍逊于杨昭的晋王府、四大亲王的王府,但是他和杨昭最大的区别是他自小在杨广、萧婉身边长大,论起和父母的亲情关系,他远比杨昭强。除了府邸规格不如杨昭之外,里面的的楼宇极尽奢华之能事,府库中的财富、随从婢女也远远超过杨昭。
杨暕长得十分俊美、一身才学不弱他人,但是他的品行异常不好、野心极大。他知道身体肥胖的兄长素来不为父母所喜,便早早滋生了夺嫡之念,尤其是父亲的太子之位牢不可破之后,野心进一步壮大。
杨暕除了野心大之外,还有玩烈妇、骑烈马的爱好,虽然他也知道玩烈女这个喜好相当的不妥,但是他已经沉迷其中不可自拔了。
戌时初刻,杨暕几大心腹来到了杨暕专门用来淫/乐的院子。
小院的正堂酒气弥漫,杯盘狼藉,显然是刚刚宴饮过,还有几名世家子弟人事不省的趴在案之上,再往里面一点,地下还有一地撕扯得破碎的衣裳残片,屏风之后传来一声声摇魂荡魄的呻吟声,此时谁还不明白杨暕在干些什么?
乔令则嫌恶地皱了皱眉头,强忍心中的失望之情,朝着屏风拱手作揖:“卑职乔令则(裴该、皇甫谌、库狄仲锜、陈智伟、刘霸道、刘武周、张金称、梁师都)参见大王。”
然而屏风之后的动静并未立即停下来,九人足足等了一盏茶功夫,杨暕才心满意足地推开了那个女人,只披着一件外套,大大咧咧地走出来,坐在主位之后,给自己满满的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之后,方才问道:“诸位有何事要禀报于我?”
坐姿、语调、语气都懒洋洋的,浑然没有把九大心腹的不满神色当回事,裴该、皇甫谌、库狄仲锜、陈智伟、刘霸道、刘武周、张金称、梁师都尽皆默然无语,乔令则的太阳穴狠狠地跳了几跳,深深的吸一口气,这才拱手行礼道:“大王伤势尚未痊愈,还请爱惜身子为好。”
“挨嗳……”杨暕拖着长长的声音,漫不在乎的一挥手,眉飞色舞的说出一番令人瞠目结舌的话来:“区区小伤算不了什么;若非阿耶打我这一顿,我还不知道怀伤行乐别有一番滋味呢!那种又是疼痛、又是爽快的滋味……”杨暕意尤未尽的闭目回味许久,摇头晃脑的说道:“那种滋味着实是快美非凡,纵是本王也只能用妙不可言来描述。说起来啊,还得感谢我那卫王叔。否则的话,我哪能领略这种妙不可言的滋味?”
乔令则等人闻言,尽皆目瞪口呆。他们从记事至今,还是首次听到这么贱的理论。他杨暕这种没有底限的贱,着实是颠覆了他们对于“贱”字的认知。
杨暕在众人怪异的目光下,毫不廉耻的说道:“你们若是也想品味个中妙趣,本王打你们一顿如何?”
“算了、算了!还是大王独自品味吧,卑职无福享受。”众人逊谢不已,纷纷摇头。
杨暕鄙夷的瞪了众人一眼,叹息道:“你们呐,也是俗人一群。”
乔令则干巴巴的说道:“我们确实是不懂得享受的俗人,不过这样正好可以显示出大王的与众不同来。”
杨暕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说道:“先生这话,倒也不假。”
“……”众人听得彻底无语了。
杨暕正坐身子,语重心长的叮嘱道:“美色嘛,只是小道罢了,大家玩一玩、乐一乐也就罢了,千万不能因此误了大事。”
“喏。”除了应喏之外,众人还能说什么?还敢说什么?
杨暕随便之极的绑了下腰带,趿着木履噼里啪啦的带着九人走向旁边的一个小房间,落坐之后,开口道:“你们连袂而来,显然是有要事相商。说吧,又发生了什么事?”
乔令则拱手道:“大王,圣人和太子任命的王府司马李纲明天就来上任了,他还肩负教导大王的重任。大王想过如何与他相处吗?”
“李纲啊……”杨暕皱着眉头思索了起来。
杨暕早就知道李纲是父亲安排来当王府司马的人,心知拒绝不了,于是便专门派人去收集李纲的相关资料,企图从中弄清他是什么来头、什么品性。
李纲这个人的才学自不必说,人家是赵郡李氏的支系,妥妥的书香世家子弟。而且他曾经是废太子杨勇的师父、官任太子洗马,在杨勇遭到罢免之后,其属官一律遭到清洗,最惨的是教唆杨勇放纵自我的云定兴,他们一家子被愤怒的杨坚贬为官奴。本来李纲这个太子洗马也应该罪责难辞的,可是杨坚和杨广十分看重他的才能、十分敬重他为杨勇鸣冤的品质,所以杨坚象征性的免去了他的太子洗马之职,不久之后提拔他为尚书右丞。
但是李纲这个人有一个让杨暕比较受不了的毛病,就是性子比较刚烈、比较迂腐,说话做事直来直去,从来不会委婉转圜,能把人气死!
据杨暕打探到的消息称,当初杨勇无论做什么事,这个李纲都看不上眼。
看不上看就上呗,谁稀罕他啊?可是李纲老是跑到杨坚面前告黑状,这就让杨勇十分忍受不了了。于是老奸巨滑的云定兴干脆教唆杨勇指派刺客,准备把李纲神不知鬼不觉的做掉。
好在云定兴还没有执行刺杀任务之时,杨勇就倒了,否则李纲早就变成一堆黄土。
“大王,李纲不是一路人,他的到来定然会给大王造成巨大的麻烦,不如派几个人把他干掉?”库狄仲锜见杨暕犹豫不绝,便出声建议道。
“行刺乃是最不入流的下下之策,也只有贺若弼那种蠢货才做。”杨暕冷哼一声,目光冷厉的盯着库狄仲锜,冷冷的警告道:“暗杀这种事见效快、效果好,的的确确是剪除异己、打击敌人的极好之法。正是因为这种方法简单容易、效果斐然,故而极其容易让人产生依赖之心。日后一旦遇到斗争,大家不会想着壮大自己、充实自己、完善自己,而是只会利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杀人。要是这种方法成为剪除异己的常态,则意味着我们的政敌也会这么干,政敌若是逃过一劫,他的血腥报复你未必应对得过去。”
库狄仲锜想出风头不成,反而被杨暕狠狠的训斥了一番,只好灰溜溜的行了一礼:“卑职受教了。”
杨暕环顾众人一圈,郑重的说道:“日后面对政敌之时,我们阴谋阳谋、栽赃嫁祸只管上,赢不了就努力总结失败的教训,争取下一次将政敌搞下台来。但是刺杀政敌这种恶劣的行径,我们不能开;这条最起码的政斗底线,我们必须遵守。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想去干这种蠢事,都知道了吗?”
在任何一个王朝,人才都是远胜一切的重要资源。
无论忠奸敌我,不论世家门阀亦或是寒门,但凡能够居于朝堂之上的人,皆是罕见的人人才。这些人或许会因为阵营不同、利益不同而产生矛盾和冲突,可是每当某件大事尘埃落定之后,都要这些人尽心竭力的治理国家、抗御外敌。
若有这些人才一个个都死于刺杀之中,即便杨暕日后如愿登上了九五至尊之位,都是难以挽回之损失,于他本人、于大隋王朝都没有半点益处。
这个道理,杨坚、杨广懂,杨暕也懂。所以他才说出这么一番极有道理的话来,并严厉的警告库狄仲锜。
“大王英明。”乔令则等人心悦诚服的躬身行礼。杨暕固然有诸多令人难以接受的毛病,但是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表现出来的坚决,令他们满心振奋,若是杨暕真的听从库狄仲锜之议,他们肯定会无比的心寒、害怕。
如果豫章王府上下都倚重刺杀,既容易让人抓到把柄,也让整个团体的能力、实力得不到丝毫提升,若是让人窥得破绽,一击即破。最重要的是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既能伤敌、也能伤己,搞不好连自己人也相互刺杀起来,这对谁都没好处。
杨暕点了点头,又说道:“李纲虽然令人生厌,但是用好好了,却是一把无坚不摧、睥睨天下的利刃。废太子就是没有发现他的价值、就是没有好生利用,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们要充分汲取废太子的教训,好生利用这把刃来完成一些事情。”
乔令则听得双眼一亮,他已经明白杨暕的意思了,但他还是故作茫然的说道:“不知大王打算如何利用这把利刃?卑职愚昧,还请大王不吝指教。”
“无非就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罢了。”杨暕哈哈一笑,得意洋洋的说道:“李纲这种老货最喜欢倚老卖老、好为人师了,而且那老家伙在阿耶面前的一句话,比我千句话还顶用。所以我们以后面对他的时候,只要表现得比兔子还乖,比凿壁偷光的匡衡、闻鸡起舞的祖逖和刘琨还好学,他自然会对向阿耶据实相告。等他一离开,嘿嘿,这府中事,还不是我说了算?”
众人听得叹为观止,大家不得不承认,杨暕这种“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办法,确实是对付李纲这种迂腐之辈的利器,固然每天需要恭敬的敷衍几个时辰,但是收益却是无穷大。
身为谋主更是乔令则听得暗自点头,刹那之间,对于杨暕又多了几分信心、自己也多了几分昂扬斗志。
杨暕能有这番见识,足见他并非是一个扶不起的大傻子,只要他以后没有在大是大非方面犯错,那么骑烈马、玩烈妇的爱好,都不过只是失了小节而已;昔日的曹操也好人妻,可结果,曹操不也成为盖世枭雄了吗?
而且杨暕今年只有十八岁,日后未必不能改掉这些坏毛病。就算他改不了,但只要把强抢民间烈妇的毛病、改成睡敌人之妻,那就没有半点毛病了。
想到这里,乔令则决定以后多向杨暕灌输一些关于曹操睡敌人之妻的雄壮故事。可是当他不经意间看到库狄仲锜、陈智伟时,心头生起了一阵阵恶心之念,这两个家伙和刘虔安一样,都是助纣为虐、无底限媚上的人,若是这种货色长期呆在大王身边,定然会坏了自己的大好谋划。
说不得,真要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将他们也除掉。
他却不知,库狄仲锜、陈智伟一直就是这么想的,不过两人不像乔令则这么为杨暕考虑,而是想着如何将乔令则取而代之,如何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谋主。正是因为如此,才一次又一次的投杨暕之所好。
乔令则还有正事要说,刺杀库狄仲锜、陈智伟的念头只是一闪即过的念头罢了,他向杨暕拱手道:“大王,卑职有另外一件事要向您禀报。”
“先生但说无妨。”杨暕固然有诸多毛病,但才华和心胸却不差,对于自己人素来大方、大气。
乔令则沉吟半晌,沉声问道:“卫王智勇双全,大有乃父之风。所谓千金易午一将难求,若是大王得他相助,大王如虎添翼。”
“我这个卫王叔不仅仅有才华,而且还与阿耶、阿娘关系好得不得了。他比我们兄弟俩,更像是我父母的亲生儿子一般。”杨暕眉头微微一皱,又说道:“对于他的影响力、作用,我又何尝不知呢?但是这个能够干掉步迦可汗的家伙,绝对不像人们所想的那般鲁莽,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功绩、威望,根本就没必要掺合到我和阿兄的争斗中来,换成是我,我也不干。”
乔令则自若道:“那就不要他掺合进来好了,大王对他应当以拉拢为上。便是拉不拢又何妨?大王日后若是能够成为大隋储君、帝王,卫王仍旧是大隋王朝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难道大王半点容人之量都没有?难道卫王害大王挨了一顿毒打,日后就容不得他了?”
“那肯定不会!”杨暕一言而决,毫不犹豫的说道:“对于卫王叔取得的功绩,我心中只有佩服和艳羡。他虽然害我挨了一顿毒打,但是也点醒了我,我心头的火气到现在已经也全消了。莫说我和他没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即便他日后支持阿兄与我为敌,我也不会傻乎乎的自毁长城,而是以实在的能力折服他,让他继续为我大隋效力。”
乔令则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大王这么想就对了。身为上位者必需要拥有海纳百川之胸襟,卫王这类人才,百年难得一见,大王想要成就伟业,不论是敌是友都要拉拢才好。”
“你不是吧?”杨暕顿时炸毛了,他没好气的白了乔令则一眼,愤愤不平的说道:“难道在你心中,我杨暕就是那种心胸狭隘之辈?”
“大王胸襟广阔,卑职等人心知肚明,也深感大王的知遇之恩。”乔令则笑了起来,继续说道:“卑职只是想问清楚大王对卫王印象,唯有如何,日后才好根据大王的心意来对待卫王。”
“这还差不多。”杨暕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道:“你既然问到卫王叔,你要说的事情肯定与他有关,是也不是?”
“大王英明。”乔令则沉声道:“据我们的人回报,晋王今天傍晚忧心忡忡的进入了卫王府,之后满面春风的离开了王府,卑职猜测两人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是吗?”杨暕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阴沉着脸问道:“他们从小玩到大,哪怕卫王叔支持阿兄也正常,而这,也是我最大的劣势,你告诉我这些不是给我不痛快吗?”
乔令则苦笑道:“卑职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打算给卫王找一个强大的敌人,这样一来,他就无暇参与到大王和晋王之争了。”
杨暕神色稍微缓了一些,盯着乔令则道:“依你之见,如何给卫王叔找敌人?”
乔令则沉思片刻,便说道:“若是普通人,根本无法帮助大王牵制卫王,但好在卫王仇人满天下,所以想要给他找强敌并不难。”
杨暕沉声问道:“你说的人是谁?”
“吐谷浑!”乔令则阴阴一笑,“难道大王忘了吐谷浑吗?这个国家,如今对卫王可是十分的忌惮和痛恨呢。”
“老乔啊,你这个主意、你这个主意让我很想一刀捅死你。你知道吗?”杨暕冷冷的注视着乔令则好大一会儿功夫,忽然拍着大腿咆哮道:“你他娘的给我听好了,老子哪怕斗不过阿兄,也不会干这种令祖宗蒙羞之事。”
“卑职的意思是让卫王去的吐谷浑,而不是出卖大隋军情。”
“去你娘的……”杨暕身子微微后仰,无语的看着乔令则道:“我最讨厌人家说话的时候,说半句、留半句。要是有一天你不得好死,肯定是被这张嘴巴给害的。”
“……”乔令则郁闷了半天,才又说道:“令卫王去打吐谷浑是其一,其二、是令元家与卫王斗起来。”
杨暕恍然大悟,这法不错,比起同样受损严重的独孤家、窦家,元家之主元胄为人比较鲁莽且记仇心极重,他确实是一把不错的利刃。
“这个计策高明,很不错。”杨暕十分赞许的点了点头,这种借刀杀人的策略才是最为高明的手段,吩咐道:“这件事我交给你来办,所需钱财,可以自去账房支取,务必把此事给我办妥咯。”
“卑职遵命!”
“另外……”杨暕又说道:“虞世基和宇文述,目前深受我阿耶信重,日后说不定都会得到重用,你们给我找些证据出来,就算他们两人没有,但是他们的子弟肯定不干净。尤其是宇文化及、宇文智及,这兄弟二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没有宇文述那份心机。”
“卑职遵命。”众人行礼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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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难以拒绝的宴会
清晨时分,晨风温柔的飘过天际,朝阳懒散的冒出了头来。透窗而入的光线悄然洒落于房中,让房间内的陈设逐渐清晰起来,一缕缕光晕照在地上,使散乱的衣服显得尤为醒目。
报晓的钟鼓声传来,萧颖从甜梦中悠悠转醒,这才发现自己小白羊一般的偎依在丈夫怀里,她那双修长丰盈的大腿兀自亲昵地缠绕在丈夫腰间,看着丈夫英俊的面庞,贴着他结实健壮胸膛,回味起昨夜的风情,萧颖不禁嫣然甜笑。
萧颖摇了摇头,初经雨露不久的她,婚后虽然和丈夫恩爱无限,可是于闺房之乐的承受力,终究不如自幼习武的柳如眉这那等成熟少妇,虽然已经品尝到了个中美妙滋味,可还是承受不住丈夫的伐挞,而丈夫也怜惜于她,没有过分索取,所以直到昨晚多了一个柳如眉助阵,方始让她感觉到了不同以往的狂野滋味。
在她起来之时,杨集也醒了。
见状,萧颖撒娇的说道:“郎君,我要穿衣了,你不许偷看。”
杨集很是无法理解的看着萧颖,说道:“嘿,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我不管。”萧颖不乐意的盯着杨集。
“听你的!”杨集无法理解这个娇妻的想法,但还是赶紧把双眼闭上。
萧颖慢慢坐起,飞快的抓起了散落在床头的衣服,匆匆穿戴起来,杨集哪会那般听放,在萧颖背对自己之时,便张开了双眼,只见无边春色、美不胜收。以前他真没有这么好整以暇地观女子穿衣服,此时看来,只觉萧颖的一举一动,莫不风情万种,充满了优雅的美感。
等她起来了,杨集也赤条条的起来了,一旁的柳如眉在昨晚战斗中吃尽了苦头,此时还是酣睡未醒,酡红的美丽脸颊透着一抹动人的风情,或许是两人的惊扰了她,她转了一个身子,如章鱼一般的抱住了一条被子,一条玉腿不客气的缠了上去,脑袋动了动,找到了舒服的姿势,继续呼呼大睡。
杨集窃笑一声,找到另外一条被子帮她盖好,便去洗漱间和萧颖一起洗漱。
跟杨集相比,萧颖却要麻烦得多,她洗漱完毕,也不要秋月和秋水帮忙,自己坐在梳妆台前认真打扮,待那容颜呈现在镜中时,连她自己都看呆了。
说起来,她这辈子最细致的打扮,无疑是成亲之日,当时由萧府六名老妇为她装扮了足足一整天,那种打扮出来的惊艳只是浮于表面,缺了如今这种发自骨子里的灵动、鲜活、妩媚。
那眉眼、那五官还是以前那样,可是不同以往的是,嫩白秀美的脸颊白里透红,一双水盈盈的眸子艳光流转,从骨子里透出来妩媚气息,却是胭脂水粉不能涂描的。
萧颖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一时竟也痴痴的说不出话来。
发了一阵呆,才把发髻也从少女时的双环髻梳成了坠马髻,服饰也由少女时代双臂缠帛换成肩帔长裙。
当她来到一楼小餐厅,丈夫已经坐在桌前吃早膳,而桌边还有一份精美的请柬。
她坐了下来,随手翻看了一下,好奇的向杨集问道:“郎君,裴侍郎竟然宴请郎君?你和他关系很好么?”
婚后这几天,皇族各府都在根据古礼,专门为新妇摆认门宴、认亲宴,告诉新妇这也是自家人、告诉新妇还有哪些亲人。
面对这种宴会,新婚夫妇一般是不能推辞的,若是换成其他皇族办了红喜,王府也得宴请新人。所以杨集和萧颖这几天,是中午吃一家、晚上又吃一家,而萧颖这个新妇收到的礼物,几乎都收到手软了。
但裴矩既不是皇族,也不是外戚,却在他们两口子走亲戚的关键之际,给杨集送来了一份请柬,这就让萧颖感到不可思议了。
杨集舀了一碗粥,放在萧颖面前,无奈的说道:“我和裴矩的关系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真不知道他为何要宴请我们。”
“我还以为郎君和裴侍郎关系极好呢。”萧颖看了丈夫一眼,见他万般不愿的样子,便说道:“若是郎君当真不愿去,那就不去好了。”
杨集喝了一勺子粥,愁眉苦脸的说道:“今天是不去不行了。”
“这却为何?”萧颖奇怪的问道。
“我是亲王,又是大权在握的封疆大吏,故而把自己定位成地方官员,不想跟京中大臣有什么亲密的关系,而且我也十分厌烦官场这种应酬。但是这一两年来,每当我回京,裴矩都会让人送来请柬,这已经不知是第十几份了,若是今天再不去的话,说不定就恨上我了。但是去了吧,又怕惹来嫌话杂语。”
杨集叹息一声,继续说道:“这个裴矩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强大政治势力的首领,与他交往过密,百害无一利。”
萧颖也知道丈夫的难处了,但是她细细的想了一会儿,便说道:“左右不过是个宴会罢了,这在京城之中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郎君刻意避开,反而显得虚伪虚假。若是今天去了裴府,改天定有其他人宴请,到时候只管一一去了便是,如是一来,也就坦坦荡荡,无异于他人了。”
“娘子说得也是。”杨集放下勺子,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萧颖所说的话,他何尝不知?
然而权力素来是一把双刃剑,它能让皇帝掌握无数人的生死,亦能将将皇帝推至灭情绝性之深渊。
这就是权力的天性、权力的魅力。
若是身为亲王的杨集,与文武百姓过过密切,就别指望杨广在乎亲情。
所以不与京官结交,素来是杨集谨守的一个原则,同为太子党的杨素、苏威、宇文述等人虽然与他关系比较好,可是他们却从未专门宴请过杨集,始终谨守着不与亲王、不与封疆大吏过密的底线。
而裴矩在杨集心目中,向来是一个老奸巨滑的人,按理说,这种人也知道与亲王拉距离才对,可他却反其道而行之,这就让人十分不解了。
第203章:老谋深算
如杨集和裴淑英当日所谈,裴氏因为地缘政治的缘故,他们在几大政治势力的争斗之中,始终保持着中立的态度,正是裴氏的中间立场,使裴氏家主裴矩得到了杨坚青睐,并委以重用。
由于长期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所以裴矩对于时局看得十分透彻。他知道关陇贵族的实力要远远强于山东士族、南方士族等政治势力的总和,他们在军事上的实力恐怖之极,再加上关陇贵族有改朝换代的恶习,这样的强大存在是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允许的,迟早遭到杨坚一一清算。
而杨坚在削弱关陇贵族实力之余,单凭皇家之力显然是不够的,他定然会扶持第二方、第三方、第四方势力与关陇贵族抗衡,只有让几大势力的实力消弱到对等了,皇帝才好居中调度。不过由于廉价书籍的出现,以及杨坚在禁书方面展现出现的强硬态势,使杨坚和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南方士族的权力之争,变成了寒门与世家门阀争斗。
这种全新的政治格局的萌芽,终于让坐山观虎斗的裴矩坐不住了。他知道任由事态发展下去的话,裴氏不出二十年时间就会失去平衡关陇贵族和山东士族的价值;而失去了利用价值的裴氏要是没有皇权的支持,必将惨遭两大势力的东西夹攻,那时候的处境可想而知。
裴矩在与族弟裴蕴紧急商议之后,两人迅速达成了共识,都认为裴氏继续这样冷眼旁观下去,迟早朝着不好的情况发展,要是等到大势已成时出头,已经全晚了。所以当务之急是尽早搭上皇族这艘大船。
只不过官场之上,在情况没有明确之下贸然站队,一直是最愚蠢的行为,万一要跟错了人,裴氏一口羊肉没吃到,反而还要弄得一身臊。可是不站队的话,日后同样要吃大亏。
裴氏本来也是可以直接紧跟杨广不放的,然而他们在杨广夺嫡之时,由于地位太低,在朝堂上根本没有发言权;现在再向杨广身边表明态度的话,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永远享受不到杨素、苏威、宇文述、史万岁等人的待遇。
但要是支持杨昭或杨暕争下一任太子,还未登基的杨广会怎么想?
杨广肯定会想“我杨广连皇帝都没当上、我杨广只有三十多岁,你们就急着站队了,是不是觉得我早死、是不是要搞死我?”
有鉴于此,皇族这边可供裴氏选择的人,只有杨集这个煞星了。这不是说他们裴氏效忠于杨集,而是借杨集之势,向杨坚和杨广表明态度。
杨集现在迅速崛起、羽翼渐丰,只要杨广登基,那他在大隋王朝就会自成一派,届时不仅成为杨广制约杨素、关陇贵族等军武势力的中坚之力,也是抗衡高颎、苏威等老臣的宰铺之才。最重要的是杨集已经沦为孤臣了,而皇帝对于孤臣,先天就信任七分。
裴氏要是和这种愣头青交往,恐怕皇帝求之不得,因为这样能够壮大帝党的实力,使皇帝手中的屠刀更加锋利。
只要杨集一直这般混蛋下去,那他始终是皇帝手中的利刃,他的一举一动,始终代表着皇帝施政的风向标。若是真的到了势不可为之时,裴氏再把势力撤回也不迟,到了那一步,裴氏需要的名望,以及皇帝的信任都有了。
书房之内,裴矩正和长子裴宣机闲聊当下时势,裴宣机见父亲有些心神不属,识趣的将话题转到今天的“家宴”,笑着问道:“阿耶是担心卫王不来吗?”
“有那么一点点!”裴矩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贺若弼刺杀案、禁书令、寒士示威等等大事的发生,使朝堂上下、朝野内外把卫王当成了寒士领袖;这个名头是很好听,可世家和寒门之争暗流汹涌、险恶异常,若无皇帝保驾护航、全力支持,若是皇帝向世家门阀妥协,第一个粉身碎骨的人便是所谓的‘寒士领袖’。如果他继续找借口不来,那我就可以确定他是愚蠢的愚忠之辈,有小聪明、却无远见,也就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可他如果欣然前来,那就说明他也意识到孤臣难当,意识到需要盟友。”
“可是,他明白来不来的重要性吗?”裴宣机皱眉询问。
稍有一点官场的经验的人都知道,杨集跳出来与世家门阀博弈,使皇权和世家门阀的一切矛盾冲突都集中在他身上了。等事情圆满结束了,皇帝要么把杨集处理掉,籍以平息秋个层面的怨愤和矛盾,这就是所谓的‘狡兔死走狗烹’;要么弃而不用。如果事情不圆满,皇帝最后以妥协收场,倒霉的仍旧是杨集。
杨坚其实一直就是这么做的,当初推出‘四贵’,是让世家门阀把目光瞄在‘四贵’身上,后来圣人除掉了虞则庆,不仅是因为他德高望重,更是因为他已经隐隐成了关陇贵族之首,而这样的首领,素来是皇帝所忌惮的,在除掉虞则庆之时,剪除了一批关陇贵族中坚之力,可谓是一举多得。再之后,又除掉了王世积,这也是一个信号,王世积是什么人?是高颎和杨勇的心腹大将,杀了王世积果然是高颎和杨勇,若非高颎早已自绝于世家门阀,岂能活到现在?
还有苏威也是起起落落,他每次倒台,就会倒下一批人。之所以很快又爬上来,而不是彻底倒下,一方面是有真本事,另一方面是苏威栽培桃李无数,在官场的人脉十分深厚。
现在的杨集,何尝不是杨坚铲除世家门阀的利刃?如果他不会和文官结盟,而是始终在军方保持影响力,极有可能是第二个虞则庆,而不是苏威。
裴矩点了点头,说道:“他一定很清楚。”
当初他在芙蓉园目睹杨集和贺若弼争执时,只是觉得杨集冲动有余、干练不足、有点小聪明却无远见,对他挑衅贺若弼的行为有些不为以然;等到杨集和贺若弼对薄朝堂、据理力争的辩倒了贺若弼、薛胄、柳述、薛道衡等人时,裴矩对杨集便多了几分钦佩之意。
但是钦佩归钦佩,裴矩依旧不觉得杨集有什么了不起,相对于精明干练、城府颇深的朝廷大员,杨集在他眼中,依旧是一个初出茅庐、善于诡辩的后生小子。
后来取得了辉煌战功归来时,裴矩对杨集的印象仍旧没有变化,一个人再怎么会打仗,可如今不懂得权谋之斗,迟早会身败名裂、命归黄泉。远的不说,就拿北齐的斛律光和高长恭、北周的宇文宪来说,这三人哪个不是当世战神、哪个不是纵横无敌的人物,可结果还不是无声无息的倒在了政斗之中?
如今的杨集能够看到书籍对于皇权的价值,不但坚决的反对禁书令,而且在寒士示威之际,果断把犯官名单公布出去,借寒士之力扳倒了不死不休的崔仲方、王隆、郑善愿、张瑾,并且弄臭了博陵崔氏、关陇张氏,这才使裴矩正视起了杨集,将他视为同一个等级的人物。而杨集只公布两家犯官名单的举动,更是令他感到惊艳、赞叹。
可是正如裴矩最后说的那两个“如果”一般,杨集要是依然不来,裴氏真没必要浪费时间了。
“阿耶,孩儿有点不太明白。”裴宣机犹豫了一下,又问道:“圣人重视重用卫王,诚然是把皇帝和世家的矛盾冲突转给卫王。可他手中之权实在太大了,难道圣人就不担心这把刀被太子弄死吗?难道就不担心卫王日后不遵太子之令吗?”
裴宣机的话代表了绝大多数官员的困惑,大隋王朝的储君位置固然牢不可破了,可是谁都知道杨勇势力未衰、杨谅蠢蠢欲动,然而杨坚对杨勇、杨谅置若罔闻不说,还弄出了一个实力雄厚的卫王杨集。难道嫌事情不够大、嫌杨广不够麻烦?
“如果在易储前,谁说卫王有今天的实力,我第一个不相信,但现在我不会了。”裴矩瞥了儿子一眼,淡淡的说道:“难道你看不出大隋王朝稍微不慎,便会支离破碎了吗?”
裴宣机骇然道:“这,这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裴矩叹息一声,说道:“大隋王朝现在的处境和周武帝末期十分类似。说到底,还是圣人大刀阔斧的改革,得罪了太多人、太多势力。”
裴宣机恍然大悟:“所以圣人才重用皇族,毕竟自家人要可靠一些,是不是这样?”
“你说的只是一方面。”裴矩慢悠悠的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另一方面是为新旧交替做准备,而张瑾用来威胁圣人‘小股贼寇’,正好给了圣人布局的借口,只要雍州、凉州、益州、幽州、兖州、扬州等地的兵权始终在太子系之手,那么并州的汉王即便闹事,也处于四面楚歌的困境,成不了什么气候。在政务方面,亲王们要做的事情是治吏,这一治下来,皇帝名利双收,而得罪世家门阀的却是亲王们。”
“孩儿明白了。”裴宣机也悟了,他说道:“自古以降,无论是教育还是政治,都把持在世家门阀之手,而那些寒门庶子,不过世家门阀用来供给自己的农夫罢了,世家门阀要其生则生、要其死则死,岂有半点反抗余地?而没有了世家门阀的支持,那些得罪了天下世家的亲王们能成什么气候?”
这话说得固然是狂妄一些、难听一些,但却是不容反驳的至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类话固然提气,但实际上却是糊弄百姓的口号而已。
自古以来的皇族王侯,有哪一个是庶民?就算是天时地利人和促使某个妖孽一般的寒士风光无限,但他们始终缺乏雄厚底蕴和实力,最终也要湮灭在乱世之中。
即便是汉高祖刘邦被记载为“出身农户”,但实际也是胡扯。典籍中的“性格豪爽,不喜读书”,便暴露了刘邦的家底。
休要是秦末那个时代,便是如今的锦绣大隋,想要读书都是难上加难之事,“农户”哪有喜不喜欢读书资格?就算你喜欢读,你读得起、读得上书么?
故而世家门阀,就是人上人!
余者皆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这就是实实在在的现实。
就算活字印刷术的普及,使读书的成本渐渐下降,但是可以作为造反底蕴的寒士人才,岂是几年时间就能出现的?亲王们没有这个人才基础,即便日后造反,也打不过代表正统的杨广。
裴矩欣慰一笑,“吾儿总算明白过来了。”
单纯想震慑世家门阀的杨坚、自恋无比的杨广,若是听到裴氏父子这番过度解读,恐怕也是目瞪口呆、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时,房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门房管事门口禀报道:“阿郎,卫王府管事回讯,说是卫王和卫王妃已经出门了。”
裴矩听说杨集把他的王妃也带来了,先是为之一愣,紧接着便是大喜过望:“卫王果然是聪明过人、深有远见。”
裴宣机疑惑的说道:“何以见得?”
“亲王与外臣交往,终是容易惹人注意,对他和我们都没有太多益处。”裴矩有些欣喜的说道:“谁都知道卫王是淑英的救命恩人,然而我们始终没有表示过感激之恩,若是卫王单独前来,感恩宴之说终归有些牵强,如今他们夫妇来了,可信力自然大为增强。”
说到这里,裴矩连忙向儿子吩咐道:“你去通知你阿娘、你夫人、淑英,让她们盛装以待,然后一家人都去正门迎接卫王夫妇,光明正大的表明这次宴会是为感恩而设。”
“孩儿遵命。”裴宣机起身快步离去。
裴矩这才站了起来,连忙叫人把礼服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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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众多书友的小赏、月票、推荐票!
希望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
小弟感激不胜。
第204章:登门拜访
卫王夫妇即将到来的消息,裴家已经得知,而杨集也事先派人通知了他们,以免裴家人等得太久;这是正式往来的必备流程,与两国使臣互访前投递国书比较类似。繁琐是繁琐了一些,但是在大隋王朝却是对主人家、对自己最基本的尊重。要是换成熟悉的亲友,或是裴矩没有投递正式的请柬,这一套自然大可不必。
裴府位于永兴坊东北部,当裴矩得知杨集车驾进了坊门,便带领一家人和族中子弟出门等候。
“阿郎,卫王到了。”管家从远处向大门奔来,远远就向裴矩大声禀报。
众人迎声望去,只见二十名侍卫护卫一辆马车驶来,不久便停在广场中间,两名裴府家丁连忙抬起一架下车梯放到车门前。
一名侍卫翻身下马,上前扣门,车门顿时从里打开了。杨集走下马车,等到秋水和秋月将一身盛装的萧颖扶下,夫妻俩才并肩向台阶缓缓走去。
杨集身穿紫色袍子、头戴紫金冠,显得衣冠楚楚、俊美无双;萧颖身穿鹅黄色窄袖短襦、系一条水绿罗裙,发髻上的玉步摇吊坠晶莹璀璨,随着走动轻轻晃动,令端庄娴慧、娇艳妩媚增加了几分灵秀气质;两人走一起,如若一副美好的画卷。
裴矩和裴夫人带着家人迎上,夫妻二人当先深施一礼:“欢迎卫王、王妃光临寒舍。”
“晚辈夫妇失礼,让裴公、裴夫人久等了!”杨集和萧颖也还了一礼。
在行礼之余,杨集也借机打量了一下裴矩夫妇。裴矩的相貌气度自不必说,裴夫人亦是出自名门望族,她虽然已到中年,却一点都不显老,反而有一种成熟优雅的风韵,夫妻二人站在一处、亦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年轻之时,显然也是一双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
“贤伉俪的到来,是裴家无上的荣幸,别说没有久等,就算是久等也值啊。”裴矩笑着说道,他见杨集夫妻只是身穿华贵的常服,而不是王袍,心知他们是以普通人的身份到访,这倒是与裴府举办的“家宴”吻合,说话也开始随意了许多。
这时,杨集把目光看了裴矩身后的十多名裴家年轻子弟,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文质彬彬之辈,只有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异常英武,他注视着自己的双眼有着一股慑人的光芒。
“这些都是我裴家子弟,有的与我是同辈、有的是我子侄。”裴矩笑着给杨集介绍:“这位是我族弟裴世清,现任文林郎,供职秘书省。”
裴世清是个二十岁上下的文官,长得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给人一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之感,他上前深施一礼:“欢迎卫王、王妃前来裴家做客。”
“打扰了。”杨集抱拳还礼,萧颖也盈盈施了一礼。
裴矩指着那名英武少年,笑着说道:“他叫裴行俨,今年只有十四岁,乃是我们裴家罕见的少年武士,他父亲裴仁基以仪同身份兼任汉王府骑曹参军事。”
原来是“万人敌”裴行俨啊,这不仅仅只是裴家罕见的少年武士,而是百年难得一见少年武士、悍将,演义中到处是关于他的传说。
裴行俨上前行礼,崇敬的说道:“素闻卫王除了军功之外,骑射和武器也是天下无双,乃是年轻辈第一人。卫王若是有空,能否指点小子一二?”
杨集摇头道:“大隋人杰地灵、藏龙卧虎,我这点微末之技又算了什么?所谓的天下无双,不过人们以讹传讹罢了,千万别信这个。我之所长,其实就是运气好,投了一个好胎。”
众人尽皆大笑,裴矩边笑边说:“卫王过谦了,不过为将者,确实更应该多学学卫王这份运筹帷幄的本事,而不是匹夫之勇。”
裴矩说完,又一一介绍下去,见到杨集夫妇侍卫、婢女俱全,连忙命管家把他们从侧门领进府去。
他们一家人,则是带着杨集夫妇从大开的正门进了府邸。
杨集和萧颖跟随裴矩夫妇走在前头,当他们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前院之内亭台楼阁、假山荷池、名贵绿树俱全,尽管是盛夏时节,也不觉得酷热,步入其中,令人暑气顿消。
裴矩半真半假的笑着说道:“卫王若是再不来,我都打算去抢人了。”
说完,还佯怒地注视着杨集,甚至还已经挽起袖子,似乎杨集再上来,他就要强行去王府拖人了。
杨集拱手陪礼:“我与裴公当初会见史蜀胡悉之时,相谈甚欢,心中早就想登门请益了。怎奈人在官场身不由己,还请裴公多多包涵、多多见谅。”
“好一个‘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早闻卫王出口成章,今天总算是见识了。”裴矩细品一下,觉得这个“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既指为官之后事务繁忙,又可解释为官场之上的争斗令人无法摆脱,实乃是意味深长啊。
“裴公应该说出口成脏才对,我也就假正经而已。”杨集呵呵一笑,道:“莫非您忘了我是如何坑史蜀胡悉的么?”
裴矩哈哈大笑,竖指称赞:“多坑那些祸害一次,我大隋有多享一分福气,何乐而不为呢?可惜我没这个机会,否则也会如此。”
“裴公会有机会的。”杨集笑着说道。
“承谢贵言!”裴矩拱了拱手,言归正传的说道:“我知道卫王不想张扬,但是你救我女儿一命,不管怎么说,这个宴会你得来,所以我今天打算先敬你三杯、再罚三杯酒。”
“这罚我认,敬酒就没有必要了,毕竟是我连累了令爱。”杨集下意识的看了裴淑英一眼,正好她也在偷偷的看着自己,一双美眸中满是欢喜之色,当她目光和杨集—触,就像—只受惊的小鹿慌乱将目光躲开,不敢和他对视。
含羞带怯的小模样,哪有几天前侃侃而谈的自若神态?让杨集异常好笑,以为她是在家里的缘故,所以收敛了本性。
裴矩摇头道:“起因不重要,重要是你救我女儿一命。该敬还得敬。”
“那行!”杨集想不到裴矩也这么认为的,看来这对父女都是一个脾气。
一行人走正堂之前,裴夫人便热情邀请萧颖到中堂叙话,而杨集则是跟着裴矩和裴家子弟进入了正堂。
裴矩为了宴请杨集,可谓是煞费苦心,杨集不来吧,他觉得头疼,来了也头疼。
因为杨集出身好、地位高,而且是第一次来作客,理论上是应该在前堂用餐,可是稀稀拉拉几十人,若是在巨大的正堂用餐,何其空旷、何其冷清?还好是“家宴”,所以改在了正堂旁边的小贵客堂。
解决了这个问题,但是新的问题又来了,原因是以杨集所取得的功绩,足以和朝中重臣相提并论,没有人好意思在他面前倚老卖老、排资论辈,从这方面上说,裴府应该是把重要人物全部叫来陪他,但他年纪小啊,如果面对的是一帮老家伙,肯定感到很不自在、很别扭。因此裴矩全部选裴家出色少年郎、少年夫妇来相陪,再由他们两口子亲自坐镇,给足了杨集夫妇面子。
贵客堂布置得十分非简约,雪白的墙壁正面挂着一幅苍松遒劲、仙鹤振翅的苍松飞鹤图,两边各有字画。
堂内已经摆了十九张双人坐榻,侧面和背影墙各有一扇屏风遮掩的小门,整体布置显得简洁雅致。
裴矩是主人,理所当然坐在首位的横席,而左边第一个席位无疑是给杨集夫妇的。只不过现在离用膳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左右,裴矩也没有直接邀请杨集入席,而是和裴世清请他从后门去后厅叙话。
杨集也知道这个时间段才是重点,客随主便的跟着这对兄弟走了进去。
抱歉了,今天请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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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杨坚避暑仁寿宫
裴府贵客室“后堂”不是杨集意想中的房子,而是一个别有洞天的精致的院子,亭台楼宇、假山荷池、曲桥回廓应有尽有。火红、金黄、翠绿的花木如飞溅的流光随风飘洒,飘于阁上、洒于栏上、浮于水上,美不胜收。
掩映于树影丛中的一个楼阁,前有镂花汉白玉石栏、石栏下方是碧水清清的小湖,湖中又有小桥连接孤岛小屋,极是幽静雅致。
阁中石桌上放着一壶散发着氤氲水汽的热茶,淡淡的茶香嗅入鼻中,沁人心脾。
桌案旁边,杨集和裴矩、裴世清手拈着一个茶杯,细品香茗。
沉默良久,裴矩放下手中茶杯,笑着向杨集问道:“卫王,我裴家不知能否在甘州购买店铺、裴家商队能否畅行于丝绸之路之间?”
狡兔须有三窟,尤其是天下太平之时,裴家要有多处财富来源,方能防止家族因为收入降低而衰败的威胁,如今的裴氏有一支庞大的商队,而且在并州占有广袤的土地,在大兴、洛阳和扬州等地也有几百间店铺。
但是从去年以开始,朝廷加大了整顿官场的力度,使没有灰色收入的官员缩紧开支,而有消费能力的官员,也不敢再像以往大手大脚的花钱,免得御史台从此查到自家身上,由此带来的问题是商业出现了大萎靡,这种情况对于面向普通百姓的小商人没有丝毫影响,可是对于从事奢侈品行业的世家门阀却是致命的打击。
与其他家族相比,裴氏有三成店铺是经营笔墨纸砚,加上裴氏基础雄厚,雕版工匠众多而且手艺好,兼之裴氏造纸坊密布并州南部,使裴氏书籍价格相对关中书商低廉得多,故此,裴家的笔墨纸砚供不应求,并为他们带来了巨大的财富。但是随着活字印刷术、油墨的推广,连竹纸草纸也能印制书籍,这些廉价书籍的出现,给裴家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所以裴家决定在关中置办产业,但关中是关陇贵族的地盘,所有赚钱行当几乎都被关陇贵族垄断,裴家想在这里立足,谈何容易?无奈之下,裴家又将目光瞄准了外贸这块肥肉。
大隋的外贸主要有两大方向,首先是面向奚族、契丹、高句丽、新罗、百济的东北方向,可是这一块向来是河北士族的天下,再加上幽州几任总管都是关陇贵族的人,所以裴氏几乎无法立足。
其次是正北方的突厥,然而大隋朝廷对突厥采取了严格的物资禁止,便是绫罗、绸缎、绢、丝、布匹、铁器、书籍等物都不能向突厥出售;钱帛固然动人心,但家族命运无疑更重要一些,所以即便是家大业大的世家门阀,也不敢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的与突厥交易。
至于第三个方向的外贸,自然就是丝绸之路了,这条黄金通道重新打通,让每个世家门阀都蠢蠢欲动、都想从此分到一块肥肉,裴氏自然也不例外,然而这条商道处于杨集的统治之下,要是没有得到他的同意,没有哪家商队出得了国门。
裴矩现在向杨集提了出来,有两个意思,“蝇头小利”只是次要原因;关键是向杨集提出试探,如果杨集同意,则表示他有合作意向、默认了裴氏向他靠拢的事实,若是不同意,那么也就没有深谈下去的必要了。
杨集自然知道购买店铺和商队畅行丝路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购买店铺是裴氏势力将进入凉州大地,而商队畅行丝路只是为了获利。虽然他不太明白裴矩的意思,可是如果比照关中的话,那就裴矩的态度就比较明朗了。
关中是关陇贵族的的势力范围,向来不允许山东士族、南方士族势力进入,他们对进入关中的外来势力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解释,一种是入侵,另一种是投靠。而裴家,本来是可以光明正大在甘州购买店铺的,但裴矩却当自己的面提此要求,这就足以说明裴氏用意是跟后一种有关,就算他们不是投靠,但也表明了和自己交好的态度。
这也是因为老娘和公孙桓教过官场上的弯弯道道,说过势力范围的划分方式方法,否则的话,杨集还真看不透裴矩的深层用意。
裴矩未来的地位、影响力,杨集比他本人还要清楚,若是日后朝中有这么一个强大盟友,对他的好处不容置疑。
对面送上门来的盟友,杨集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他放下手中茶杯,向裴矩说道:“自我上任以后,便对张掖城进行全面改造,城中心是凉州最繁华、最大的商业集市,城西则是以库房为主,而伊州、庭州、西州州治也是这样的格局,若是裴家感兴趣,裴公不妨派人前去购置。另外,我正准备建立一个商家联盟,将我大隋商品、大隋文明输向西域、输向波斯,若是这个商业网络布局成功,那就不需要粟特人了,一旦少了这些奸诈粟特商人,我大隋获得的更出无数倍。”
说到这里,杨集向裴矩发出了邀请:“这个商业联盟光靠王府之力是不够的,所以我打算找些志同道合的一人合作,将零零散散的力量凝为一个强大的整体,裴公要是感兴趣,不妨投上一笔钱,到时候咱们一起分润。”
裴矩听了这番话,顿时大喜过望,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多谢卫王美意了。但不知我裴氏可投几成?”
杨集笑了笑:“这个商业体系目前除了我之外,晋王、蔡王、滕王、道王各占百分之五;另外还有一些‘地方世家’也投了点钱,比重是百分之十。余者都在我的手中,我可以匀出百分之五给裴氏,裴公以为如何?”
“多谢卫王。”裴矩和裴世清听了这些话,暗自心惊不已,其实他们对于比重并不是很在意,因为百分之五虽然很少,但却和亲王们相等,这样的比重,足以见得杨集对裴氏的重视了。而令裴氏兄弟感到震惊的是杨集透露出来的“晋王杨昭”,这很耐人寻味。
因为杨广只有杨昭和杨暕这两个嫡子,一旦杨广登基之后,豫章王杨暕也会晋升为亲王,到时候的太子也只能在杨昭和杨暕之间选择,所以现在就已经有很多人开始站队了,有的人支持嫡长子杨昭、有的人支持嫡次子杨暕,虽然大家没有明确表态,可也都派遣子弟进入二王麾下,以此向他们释放善意。
杨昭是嫡长子,占有先天优势,可是选官尚要看仪表,何况是选一国之君?如是一来,太过肥胖的杨昭失了几分优势。而豫章王杨暕仪表堂堂,酷似其父杨广不说,单纯从人人皆有的爱美之心这一点来看,偏向于杨暕的人不比杨昭差多少,再加上杨暕深得太子夫妇欢心,这又一些人更加看中杨暕,如此对照下来,杨昭和杨暕是五五开。裴氏的心思也着重放在了杨暕身上,他的心腹谋士裴该便是裴氏安排过去的嫡子之一。
但是杨集不仅仅只是亲王,而且是杨广最重视的人,所以他在未来储君的选择问题上,天然就比大家猜测的精准得多。如今他组建“商业联盟”之中,却没有杨暕的存在。这就说明杨集、杨智积、杨纶、杨静等人都在支持杨昭,而不是杨暕。
面对这样的重要信息,裴矩有些坐不住了,忍不住低声问杨集问道。“我听说圣人和太子都决定立晋王为未来储君,卫王知道吗?”
他这一问,不仅仅只是试探这个“立储消息”的真假,还视探杨集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以及立场,同时也在看杨集是否信任裴家。若是杨集遮遮掩掩、不能开诚布公的谈话,那么商业联盟上的合作,也只是利益之交,而不是政治上的结盟。
当然了,大家有了利益关系以后,也能慢慢晋升为政治同盟,但是这个漫长的过程,终究不如干脆利落的回答圆满。
身在官场,如果不果断,怎么能行?
杨集自也听出裴矩的试探之意,他笑着说道:“我虽然是亲王,可是一直把自己定位成地方官员,朝廷中枢大事以及太子家事,我都不怎么关注。不过我觉得立嫡长子为太子是正确的选择。”
“我也认为晋王谦和谨重、温文尔雅,有君人之雅量。”裴矩心中十分满意、十分欣喜,杨集这个回答,足以说明杨集已经开始信任他了,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良好开端。
他笑呵呵的将话锋一转,说道:“卫王这个朋友,我裴家交定了。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裴公但说无妨。”杨集笑着说道。
“世家门阀和寒门因为禁书令闹得十分僵硬,而卫王的坚持也是不可逆的大势,我也十分认同那番‘生于忧虑死于安乐’的见解。”裴矩客气和表态完毕,笑吟吟的向杨集说道:“卫王只抛出博陵崔氏、关陇张氏的犯官名单,确实相当高明,如今许多士族都想踩着博陵崔氏的臭名成为天下第一士族,而张氏在关陇贵族里的处境也是如此。接下来的时间内,山东士族、关陇贵族处于蚕食崔氏、郑氏的内战之中,卫王也因此轻松了许多。我主要想说的还是凉州……”
“凉州官场先是被卫王清洗了一番,之后世家门阀子弟又以辞职的方式抗议书籍、抗议凉州三学,从而出现了大量的空缺。这些空缺是肥美的肉食,人人都垂涎三尺,分给谁都不好。如果容易做,圣人也不会将推荐权交给卫王,并如愿的任命了。卫王虽忠于朝廷、敢于任事,可是终究是太过激烈了一些,这难免又得罪了一大批人。”
杨集问道:“得罪了谁?世家门阀么?”
“不止。”裴矩摇头道:“世家子也罢,寒士也罢,大家都是打熬半生才有一个备选官员的身份,若是没有空缺,根本没有上任的机会。至于勋戚功臣、朝中权贵、五品官员以后的直系后人,倒是可以借助门荫上位。可是你也知道门荫上来的人,九成以上是只领一份俸禄了事的闲官、散官!所以备选官官和闲散官员,做梦都想获得一份实权在握的职务,哪怕是县令、县佐这些小官,也是他们梦寐以求的职务,只要当了,就能通过才华、政绩来证明自己,然后再通过家族、师生、故旧、派系关系来提升。”
“凉州好不容易出现这么多空缺和机会,这些人都在求亲靠友,力争一个实职实权的前程。勋戚功臣、朱紫权贵也是竭尽所能地为族中子弟争一个位子。众多世家门阀更是气势汹汹的盯着这些肥肉。就算是寒士也会因为能否上任、职务高低等等问题盯着你。若能满足他们胃口还好,若是不能,这些人都要迁怒于你!仇敌满天下,毫不为过。”
裴矩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到那时,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也以难以应付得了多方面的轧压、打击。”
“裴公所言极是,我也知道得罪这么多势力,以后很难在朝堂之上立足。可是空缺就那么多,每个势力都想多争一席、每个人都想得到更高的职务,所以不管我如何安排、如何推荐,都注定得罪一大批人。”杨集苦笑道:“既然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我也只有大公无私、秉公而断,将所有职位按照资历、名望、地位、才干来推荐,根本不管他们属于哪个派系、哪个阵营。”
“你现在的作为的确不会有人做文章,可是从此以后,你将寸步难行!只要大家逮着把柄和机会,明枪暗箭便会蜂拥而至。”裴矩摇了摇头,沉声道:“你是大隋罕有的亲王,若是你把一切事情办得妥妥当当,那你就不再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了,这才是最要命的问题。”
裴矩说得有些含蓄,却已经把潜在的“狡兔死走狗烹”说得淋漓尽致,如果杨集连这么明显的暗示都听不懂,这个官还当个屁啊!
杨集沉吟片刻,拱手而问:“那依裴公之意,我现在该怎么办?”
裴矩很高兴杨集能够问他,这说明杨集已经信任自己了,这无疑是巨大的进步。
裴矩目光长远、深有远见,他知道大隋王朝是皇族和关陇贵族的天下,余者都是不入流的“小角色”。关陇贵族是辅佐北周灭齐、铺佐大隋建国的主力,在周灭齐、隋代周、隋灭陈等等大事件前后,都取得了极为丰厚的战争红利,时至今日,关陇贵族的势力已经遍布天下,并且深入到方方面面。正因如此,杨坚才对关陇贵族十分忌惮,但是他的一系列改革也给大隋王朝留下巨大的隐患,搞不好的话,天下再次分裂都有可能。
眼看着重新洗牌的势头、大战极有可能上演,裴矩怎能不为自己和家族担忧?
而裴家最大的问题是文有余而武不足,未免裴家在极有可能发生的大战中损失惨重,裴家必须选择一名威震天下的大将为靠山和盟友,这名大将既不能是关陇贵族,也不能是胡人和山东士族,否则便会引起皇帝的警惕,从而令裴氏失去平衡东西的优势。
于是裴矩便将目光锁定了孤身奋战的杨集,一方面是借杨集这把针对世家门阀的利刃向皇帝表明态度;另一方面是借杨集在军事上的“势”来震慑政敌、震慑极有可能存在的反贼。
杨集今天的表现和态度,让裴矩暗自庆幸自己走眼,但是杨集刚刚说的那句“‘地方世家’也投了点钱,比重是百分之十”,又让裴矩有一种浓烈的危机感,他认为所谓的“地方世家”九成是兰陵萧氏和杨集的两个舅舅;若真是如此,裴家在杨集心目中的地位始终是可有可无的外人,随时都有可能被杨集抛弃。
最好的办法是联姻,将关系提升到亲戚层面,但是裴矩感到沮丧的是,当初他听说什么“八字不合”之后,便再也没有把独孤敏提亲之事放在心上了,导致卫王妃的位子白白便宜了萧氏。让他比较欣慰的是女儿似乎与杨集有缘,不过虽然有了这个明悟,但是他并不想鲁莽行事。
“实力!”裴矩此时见杨集向自己虚心求教,便不厌其烦的谆谆教诲:“如果这件事是圣人自己来办,固然也让大家不满,也会给圣人造成一些困扰,但是圣人掌握着世上最强大的力量,所以那些让你寸步难行的力量,在圣人眼中顶多是小麻烦而已。而你要做的就是团结一切可以利用的势力来壮大自己。另一方面,你要学苏威。”
杨集皱眉问道:“学苏威?”
“正是。”裴矩点了点头,十分佩服的说道:“苏威最厉害的不是他的治国能力,而是他的官场权术,此老长青不倒也和他左右逢源、见风使舵有关,他从来没有激烈反对圣人之意,也没有和杨素等人发生巨大冲突。当然了,他也有自己的政治见解和主张、也会不平而鸣,但他从来都不会固执己见的坚持到底,一旦圣人不满就会怯懦退让。此外,他每当位极人臣之时,就把刀柄给递圣人,让圣人把他打压下去之余,还能弄死大堆不法之徒。但是他有高明的治国方略,在朝堂上有崇高威望、在地方又有代表实力的无数桃李,所以‘沉寂’不久之后,又被他的‘桃李’推荐上来,苏威‘无权无势’,带着无数人的毁谤‘从零开始’,圣人自然对他信任有加。卫王,你认为这其中的诀窍是什么?”
杨集说道:“我认为是依托能力、实力,适时的投圣人之所好。”
“不错!”裴矩捋须笑道:“苏威比高颎聪明的地方,就是不做清官谏官、不做圣贤、不要脸,他总是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糟蹋自己名声,让圣人有把柄可抓,但是他又能够把每个时机、每个度把握得无比精准,每次犯事都不足以令他送命、不足以令他永远沉寂下去,所以他虽然起起落落,却一直圣眷不衰。”
杨集赶紧起身,深施一礼,郑重的说道:“裴公今日之教诲,晚辈谨记在心。”
裴矩所说内容,都是官场生存之道,每一个要点都让杨集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悟。而且裴矩日后之所为,活脱脱就是第二个苏威。
大隋王朝的文武百官自污者不少,可是都没有控制好力度,不是用力过猛,就是显得刻意虚假,而像苏威、裴矩做得这么行云流水、自然而然的人,却是异常罕见。
“卫王多礼了。”裴矩欣然一笑,连忙起身还礼。
这时,裴矩之子裴宣机从月洞门快步而来,先向杨集行了一礼,然后对裴矩拱手请示:“阿耶,午时已到,可否开席?”
“可!”裴矩点了点头,笑着向杨集拱手道:“卫王请!”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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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宫!
杨坚走进千秋殿,见到杨广正在闷头批阅奏疏,当杨广埋头写字的时候,如山一般的奏疏几乎都把他淹没了,他在卷耳高脚案几后面的锦墩上坐下,大袖一拂,幸灾乐祸的笑着问道:“阿?,你这里有什么要紧奏疏需要处理么?若是没有什么要事,我想早点歇歇。”
杨广这一上午都在批阅奏疏,案头上的奏疏流水一般撤换下去,又流水一般的送了上来,这一个上午忙得连水都顾不得喝上几口,午膳都是在批奏疏的时候吃的,忙到现在,处理奏疏的速度明显开始慢了起来。
其实以前也没有这么多奏疏,主要是杨坚前不久命令各州总管整顿军队、积极练兵,之后的奏疏一下子就暴涨无数倍。雍州大总管杨雄、并州大总管杨谅、扬州大总管杨智积、兖州大总管杨纶、豫州大总管杨昭、益州总管独孤楷、幽州总管窦抗、交州总管刘方等人奏疏如流水一般往大兴城送来。
军队之中存在的问题以贪赃枉法、以上欺下、贪墨军饷、倒卖物资等问题为主。
证据确凿的倒是可以直接判刑,令人恼火的是那些证据不足的嫌疑犯,以及犯法军官、嫌疑犯背后的政治势力;要是他们出自某个政治势力、世家门阀,杨广不但要从政治、军事、影响等方面斟酌、量刑,还要思索每起案件背后的深层意义,批阅起来既耗时、又耗精力。
杨坚这么一问,杨广脸上微微一热,便起身行礼道:“重要的奏疏并不多,孩儿这里只有三份奏疏需要阿耶定夺。”
“哦?”杨坚浓眉一轩,絮絮叨叨的说道:“唉,我今日处理了昨天的两份奏疏,身子实在有些乏了,不过国事为重,既然你这里还有三份,那我也只好先把它看完。没办法,谁让我是皇帝呢?”
“……”杨广听了这番话,顿时额头见汗,他老子现在大有返老还童之兆,变得越来越跳脱了,总是说出、做出令人哭笑不得的幼稚之举。
案上奏疏分成三大块,左边是杨广是尚未拆阅的奏疏,中间是杨广可以代为处理的,而右边那三份,则是需要杨坚亲自批示。杨广替他处理奏疏己非一日,杨坚自然知道杨广的摆放习惯,只是他的位置离那三份比较远,也懒得伸手过去拿,随手就拿起左边尚未好理好的第一份观看。
杨坚是六十多岁的老人,视力远不如年轻人,他眯着双眼,字斟句酌地看到一半,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杨广刚捧起一碗米粥准备吃,见父亲一副乐不可支的情状,讶然的抬头询问:“阿耶因何发笑?”
杨坚大笑道:“你自己拿去看吧,哈哈哈,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杨广往下碗,接过那份奏疏一看,却是洮州刺史房恭懿所进的一份弹劾奏章,这位房刺史嫌弃杨集在凉州执行的“四等人”政策过于仁义,他觉得这种手段对于高度自治的二等党项羌来说,见效实力太慢了,必须辅以暴力手段才行,之后提出一个十分凶残的办法,说是党项羌族群若不愿意配合打散定居的政策,则把他们男人全部阉割掉,一方面是威胁他们,另一方面是确保这种不听话的种族没有后代,三代人下来,就不存在什么国中之国了。
杨广看到这里,也不禁笑了起来,这位房刺史还真是个比武将还要凶残的文官,竟然连这样的建议也提得出来。然而这种办法,就不怕党项羌直接造反么?
杨广扬了扬那份奏章,向杨坚问道:“阿耶,这份奏疏该如何回复?”
杨坚大笑道:“理他做什么?你把这份奏疏丢给金刚奴好了,我倒要看看这个凉州刺史、大总管怎么答复,”
“喏!”杨广点了点头,他也想看看杨集怎么说,看他能否从中汲取到炮制党项羌的歪点子。
杨坚来到桌案右边,拿起要他批复的第一份奏疏,刚刚翻开,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杨广说道:“对了!大兴城近来热得让人受不了,滚滚热浪让我气得喘不过来;而岐州仁寿宫山清水秀、十分凉爽,最适合避暑了。我准备去那里小住些时日。避暑期间,你在大兴处理一应事务,若是遇到难以决断的奏疏,你派人送去仁寿宫给我批复即可,反正两边距离也不远!”
“孩儿遵命。”杨广向杨坚建议道:“金刚奴请了婚假,他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他负责阿耶的防卫问题?”
“没有这个必要。”杨坚摇了摇头,说道:“金刚奴从担任凉州刺史至今,就一直在忙碌之中度过。他用不了多久又要忙碌了,就让他好生休息几天。而且岐州就在京城旁边,能有什么事?”
杨广本想说让东宫八率的军队去当护卫之军,但是一想到皇帝和太子的微妙关系,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第206章:关陇合创武川盟
午后,杨集、萧颖从裴府前院出来的时候,天上烈日炎炎、晴空万里,大地上热浪滚滚,俨如蒸笼架火一般,连走一步也觉难以忍受。
裴矩夫妇带着一家人依依送别,裴矩跟在杨集身边,自然而然的落后两三步的距离,边走边说道:“卫王,右卫上将军在我大隋王朝虽然是实权在握的职务,但你毕竟是凉州刺史、大总管,最好还是当这个职务是虚职,能不碰尽量不碰,若是有朝一日卸了地方职务,再行驶这个职务也不晚。”
杨集听了,深以为然的笑着说道:“实不相瞒,我对右卫的了解不从,除了右卫大将军宇文述、右卫将军史祥,余者一概不知,甚至连另外一个右卫将军是谁都不知道。”
“如此甚好。”裴矩笑着说道:“前任右卫大将军是你大舅独孤楷,他出任地方官之后,这个职务都落到宇文述头上;至于另外一右卫将军是柳述,几个月前才被圣人任命的。这个人……”裴矩摇了摇头,叹息道:“杨述这个人吧,才能是有的,但是他不识大体、狂放不羁,对上司不敬、对下属凶暴,当上右卫将军以后,开始恃恩宠骄,变得异常傲慢豪横。大家都知道宇文大将军不仅是太子亲家,还是一名功勋卓著的名将,可柳述却多次当面凌辱宇文大将军不说,还多次在同僚面前嘲笑宇文将军的出身,称宇文大将军不配与他同名,所以他时常叫宇文大将军为‘破野头竖’,意思是说头破了,竖着倒在地上。”
“勇气可嘉,宇文大将军迟早弄死他。”杨集知道宇文述绝非可以一笑泯恩仇的人,柳述如此羞辱他,他岂能放过柳述?
柳述早晚要为现在的一时之勇、狂妄自大付出惨重代价;搞不好,整个蒲州柳氏都为要柳述的愚蠢买单。
“同感、同感!”裴矩停顿了一下,言归正传的说道:“既然卫王意识到右卫上将军只是一个‘闲职’,那就应该将重心放在凉州那边,早点去行使凉州大总管之职。兵者,国之大事,一丝一毫亦不能马虎松懈,你如今是凉州军政之首,一旦凉州防务出现任何疏漏、不管事态是否由卫王处置决断,卫王都是第一责任人。况且凉州剑拔弩张、边疆不靖,东西突厥、吐谷浑、薛延陀、慕容鲜卑尽皆蠢蠢欲动、极不安分,若是吐谷浑破釜沉舟、先发制人、长驱直入,再一次上演开皇二年的惨剧。圣人颜面何在?大隋威严何存?又有多少百姓遭受异族屠刀杀戮、有多少良田遭受蛮夷铁蹄践踏?届时圣人若是问责,你又如何辩解开脱?便是圣人想庇护卫王,又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
经过半天相处、交流,裴矩是真的把杨集当成盟友了,杨集的能力、才学,以及交流过程中展现出来睿智、谦虚、真诚、坦率、远见等等特质,都令裴矩十分欣赏,未免他少年心性,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这才以长辈口吻加以提点。
而在不知不觉之间,裴矩的称呼也在一步步改变,先是称呼杨集为“卫王”,紧接着称他为“你”,而每说一句话,他的口吻、语气、语态、神色也跟着变化。
这便裴矩的厉害之处,他会在无声无息中和人套近乎、搞好关系,让人始终感觉他真诚可靠,哪怕刚才板着脸训起人来,也会让杨集听得心悦诚服,觉得他是在为杨坚、为大隋、为自己考虑。
杨集衷心敬服,正色的拱手道:“裴公教训得是,准备妥当,我便返回凉州,防范四塞之敌。”
裴矩欣慰颔首,捊须而笑,语重心长的说道:“汉之冠军侯封狼居胥,固然是他天资绝顶,但也是建立在长平烈侯龙城大捷、奇袭高阙等大胜仗之后,若非汉朝有尚武之风、若非长平烈侯打下赫赫战功和声威、若非举国上下不忘白登之耻,冠军侯焉能创下冠绝千古的丰功伟业?令尊卫昭王破袭龙城、火烧燕然山,亦是建立在我大隋一系列大胜之下。故而一饮一啄、因果早定。军国大事也最忌急功近利,即便是利国利民之政,最好也要缓缓图之,若无长远规划、温和举措,必然伤及国本,最终导致民怨沸腾、朝局动荡。切记、切记!”
“晚辈定不忘裴公今日之教诲,也不会因一时之功利,伤及国本。”
杨集明白此乃老成谋国之言。
裴矩以后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但眼下这番谏言,无疑是一个合格宰辅必备的品质。
历史之上无数次变法都是利国利民,却因为执政者急功近利而功亏一篑。不仅自己仕途尽毁、身死政熄、身败名裂,更导致政局动荡,最终受苦受罪的依旧是百姓。史上杨广、隋末,不就是最为典型的案例么?
作为一个思想健全的人,杨集从来没有以为自己是穿越户就有救世的能力,这不是不自信,而是认清自我、有自知之明,要是他真以为自己比杨坚、杨广还强,那他就完蛋了。
要知道“天下大势”之所以要在前面冠上“天下”二字,并非是为了博人眼球,而是说明随着时间发展而不断变化的“大势”,对整个“天下”产生难人估计的影响,这种“势”也许会因为一件小事,使历史的车轮偏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比如说南北朝,自从司马氏式微、五胡荼毒中原,天下经过几百年的更迭,最终变成了北周、北齐、南陈鼎立之势,南陈虽然富足,可军力远不如北方二朝,所以自保有余,却无力争夺天下,因此,最终的天下由北周和北齐分出胜负。
那么问题又来了,北周的军力、国力最初是远远不如北齐的,而短短几十年时间,情况却变成了北周压着北齐打。虽然北周成“势”时间短,可也足够对付北齐了,这种“势”的差距不是北齐打赢几场胜仗、多杀一些奸臣就能挽回的,北齐要想重新颠覆过来,就一定要在北齐内部进行一场脱胎换骨的大变革。
到了大隋王朝,北周、北齐、南陈的矛盾,演化成皇帝为首的皇族与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南方士族之争。这既是全新的矛盾,也是新的政治格局和“天下大势”。现在还好,毕竟皇帝代表着天下正统,又有几千万人为后盾,只要皇帝的“势”积累够了,那么历史的未来格局未必就不能改变。
而杨坚和杨广支持杨集在凉州的所作所为,实际上也是意识到新的天下矛盾、新的“天下大势”极有可能演化成天下大战,所以支持杨集为皇族夺取民心、夯实根基,简而言之,就是支持杨集在凉州为皇族“蓄势”。
就目前而言,有百姓为后盾的皇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要是在大刀阔斧改革期间,继续保持吏治清明、国强民富的态势,并且能够抢占民间舆论,那么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南方士族等等世家门阀都会受制于“大势”,被掌握“大势”的皇族步步吞食,即便是他们暴起反抗,也会湮灭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怕就怕杨广视天下百姓如草芥,并以凶残的方式将百姓、民心逼向敌方势力;要是杨广把杨坚打造出来的民心基础摧毁干净,那么变成了孤家寡人的皇帝、皇族被天下百姓斗争的势态,又是一个新的“天下大势”,终将被代表军方的关陇贵族、代表文臣山东士族等敌对势力推翻取代。
一行人到了门口,裴矩一家人站以台阶上目送杨集夫妇登车离开。
裴矩久久凝视远去的马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一代人杰,不外如是。”
“阿耶何以如此推崇卫王?”裴宣机忍不住问道。
“这是我见过年轻人中的佼佼者,没有之一,关陇贵族和山东士族子弟没有一人能够和他相比。”裴矩目光看了了长子,继续说道:“就算没有皇族的身份,他也可以凭借自身能力本事翱翔九天、位极人臣。”
听到父亲毫不吝啬赞美之词,裴宣机心中酸溜溜的,他长这么大,父亲可从来没有这么说过自己,自己在父亲心口又算什么东西?有些赌气的说道:“既然阿耶如此看好卫王,当初为什么不让小妹嫁给他?”
杨集早期还是纨绔之王的时候,独孤敏为了儿子的婚事愁坏了,听说哪家女儿出色就去打探,就在贵女聚会上询问,弄得大家都怕了她,找了几年下来,最后仅有萧家、裴家、郑家等七家愿意与卫王府结亲,但相人却说杨集与这七名大家闺秀都是八字不合,而独孤敏找不到儿媳妇的举动,当时在权贵圈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然而当杨集从纨绔之王华丽的转变为新一代“战神”以后,人们对他的印象是一片大好,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世家门阀关注,曾经找不到媳妇的糗事理所当然的被贵族圈爬了出来。但是他与“八字不合”的萧颖订婚却令人们好奇不已,曾经婉拒独孤敏提亲的人家除了后悔之外,就没别的了,而曾经的“八字不合”的人家则是开始深究了,当他们好奇的重新找相人对照之后,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别人怎么做,裴矩不知道,但他确实是重新找相人对照杨集和裴淑英的八字了,得到的结果根本就不是什么八字不合,但说什么都晚了。
谁让他当初不重视呢?
裴宣机哪壶不开提哪壶,一下子就命中了裴矩的痛处,若非还在大门之外,万分恼火的裴矩真想一巴掌呼过去,扇死这玩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仔细回味着儿子的话,心中又是一动,现在固然是晚了一步,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啊!裴淑英是裴氏嫡女,自然不能当权贵子弟的平妻,可如果换成异常金贵、前途无量的大隋亲王则不同了。
关键是裴家已经和杨集达成了同盟关系,这层关系对于权势涛天的杨集而言是可有可无,可是对裴家来说,却是必不可少的存在,若是不能将关系升华与萧氏、独孤氏(独孤敏娘家)相提并论的高度,裴家始终不能成为杨集必不可少的盟友、始终进不了卫王系的核心之中,如此的话,在消息上永远慢人一等、有关系上永远低萧氏和独孤氏一等。
如果只为“商业联盟”的百分之五的利润,自己又何必大费周章、一次又一次的邀请杨集过府?而且单纯的商业向来就不是什么牢靠的关系,双方的合作一旦终止,那就是谁也不欠谁的结果了,曾经合作的双方终至渐行渐远、形同陌路。
裴家即便是在合作期间赚到了钜财,但是裴家在政治的收获却没有一点。如果没有杨集的帮助,处于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包抄的裴家,又如何借皇族之势壮大?又如何在极有可能发生的大世之争到来之前抢占大势?
念及于此,裴矩也顾不上收拾裴宣机了,他向裴淑英招了招手:“淑英,你跟我来。”
“喏。”裴淑英小跑着跟上父亲,好奇的问道:“阿耶,找我有何事?”
裴矩边走边问:“你觉得王妃为人如何?”
裴淑英由衷赞美道:“王妃气质风度、举止谈吐不凡,
秀外慧中,堪称是人中之凤,女儿心中仰慕之极。”
“是吗?”裴矩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不置可否,说道:“我觉得你才是人中之凤。”
裴淑英脸色微红,忸怩道:“阿耶过誉了。”
“事实就是如此。”裴矩哈哈大笑,遗憾的摇了摇头:“你聪明伶俐,比你那没出息的阿兄强多了,唉,可惜吾儿是女孩,日后终究成为他家人。”
说着说着,裴矩的语气变得酸溜溜了,差点化成酸水冒了出来。
。。。。。。。
大兴城东南角的芙蓉池一半在城内,一半在城外,芙蓉楼占据了大兴的最高地势,立于其上凭高远眺,远山近水、尽收眼前,棋盘也似的大兴城也都一览无余。
芙蓉楼顶楼之上,苍老了许多的独孤顺和元家家主元胄、窦氏新主窦威对坐在卷拱的门洞之下,三人向前有一方小几,几上摆着酒壶、酒杯和几盘水果、果脯。
自从一年之前达成关陇三派合一的协定,独孤氏、元氏、窦氏便积极沟通,经过一年多时间的秘密筹划和沟通,除了几个有限门阀被排除在外,绝大多数关陇贵族都被他们说服,大家都意识到杨坚和杨广针对关陇贵族之势已经不可更改了。杨坚和杨广对关陇贵族的敌视,就好像是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悬在他们的头顶,不管是斩向谁,都能让谁利刃穿心、一败涂地。
杨坚心心念念都是摆脱关陇贵族对对朝堂和军方的渗透、钳制、操纵,一心想把军权尽数收拢,达成皇权的绝对集中,使政令下达天下通行。
若是让他步步紧逼,乌合之众一般的关陇门阀定然被他一个个的拔除干净,各个门阀心中都有强烈的危机感,固然都明白三派合一的倡议意味着关陇贵族正式和隋朝决裂,但是大家为了自家利益着想,一致同意放下旧怨,然后以一个整体之势来与皇帝博弈。
独孤顺从塔外收回目光,又环顾了元胄、窦威一眼,语气苍凉的说道:“杨坚不但剥夺了我们的军权,还废除了我们选定的杨勇,他完全忘记了我们关陇贵族立隋之功。我们默认的首任领袖虞则庆死了,之后陆陆续续又死了一些中坚之力,前不久,独孤陀、窦谊、元岩、贺若弼等人也都死了,若是我们再不反抗、再不团结,关陇贵族将不复存在。大家都意识到了危机的存在,是以尽皆同意成立‘武川盟’,我们三家作为大家推举出来的主事之人,理应同舟共济、生死与共,不能因为一些小节,而罔顾大义。然而俗话说‘天不可一日无日、国不可一日无君’,同理,我们武川盟也不可没有盟主。”
说到这里,独孤顺将目光看了元胄,说道:“元氏想当盟主也不是不行,但必须拿出让大家心服的功绩。”
按照独孤顺和窦威的反复磋商,两家最终决定推举李渊为武川盟盟主,只因李渊母亲是独孤氏之女、李渊的妻子又是窦氏之女,两家在他身上都有共同利益。更重要的是杨坚建隋之前,已经掌控北周军政大权,关陇贵族的帮助于杨坚而言,只是锦上添花,哪怕没有关陇贵族帮助,他照样可以建立大隋,建立大隋之后,他有足够强势的实力向关陇贵族说“不”,而李渊不仅碌碌无为,而且盛极一时的李氏也没落成了小角色,李渊日后想要有所作为,就只能依赖关陇贵族的支持,而不能像杨坚这么不可掌控。
但元氏和只想站在幕后的独孤氏、窦氏不同,他们元氏对于大魏的辉煌念念不忘,始终怀有复国之志,以前是没有这个实力,如今关陇贵族合创的武川盟,拥有着颠覆大隋政权的实力,元氏便准备借关陇贵族整体力量来复国,当他们见到独孤氏和窦氏对盟主没兴趣时,便全力争夺盟主之职。
独孤氏和窦氏既担心势大的元氏成为第二个杨坚,但又不愿武川盟胎死腹中,这才向元氏作出了妥协,条件便是独孤顺说的“大家心服的功绩”。
元胄听到独孤顺这么说,眼中的喜色一闪而没,沉声说道:“我希望独孤家主、窦家在元氏行事时鼎力相助,毕竟如今的大隋,实非元氏一家之力可以匹敌。”
独孤顺点了点头,郑重承诺道:“我独孤氏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情报也可以提供。”
“窦氏亦然。”窦威也点头附合。
“如此便好。”元胄起身拱手道:“杨坚说不定派人在暗中盯着我们,既然已经商议完毕,我们还是先散了吧!”
“元兄所言极是。”独孤顺、窦威深以为然。
“元某先行一步。”元胄抱拳一礼,率先离开。
等元胄走后,窦威有些不解问道:“独孤兄为什么没有说李渊也将竞争盟主?如果说了,岂不是可以让元氏更加努力?”
独孤顺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你也看到元胄的态度了,如果我们过早将李渊暴露出来,不仅激起元氏的强烈反对,也会造成武川盟内部不合,现在元氏对于我们关陇贵族很重要,不能过于刺激他们。”
“独孤兄言之极是。”窦威是在前任窦谊死了以后,临危上任的家主,他缺乏窦谊的魄力和资历、经验,既然独孤顺这么说了,他也没有再坚持什么。
而且大隋王朝鼎盛无比,没有一丝一毫的衰败迹象,元氏愿意当这个出头鸟,窦威也乐意让元氏当这先锋官,同时也能借机看清元氏家族的实力、统筹力。
关键是李渊的实力太过弱小,若是过早的将他暴露出来,搞不好害他被强大的元氏弄死,如果李渊死了,独孤氏和窦氏即便是重新找出一人,又岂能像现在这么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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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最是无情世家
元胄走了,独孤顺和窦威也不敢久留,一前一后的离开了芙蓉楼。在回府路上,窦威心事重重,一如翻翻滚滚的车轮。
窦氏和独孤氏因为有李渊这个利益平衡点,故而向元胄妥协了,原则上同意给予元胄盟主之位,而条件是元氏必须在近期做出一番成绩。
没有宣布李渊也将争取盟主之位,看似吻合是保护他,不想过早把李渊暴露出来,但是窦氏对于独孤氏并不放心,只因他们不仅和李渊有关系,同时也和元氏有姻亲关系。而以独孤氏两面下注的传统,窦威十分怀疑独孤氏并不打算把所有赌注都押在李渊身上,当年的独孤信不就是这样么?
窦威暗自长长的叹一口气,自从兄长窦谊被勒令自缢以后,窦派里的于仲文、李仲文转向了独孤氏,窦派实力为之大减,如果独孤氏和元氏日后联手蚕食,窦派根本无力还击。
马车进了崇仁坊,在窦府门前缓缓的停了下来,在门房等候的长子窦恽跑了出来,低声道:“阿耶,建成来了,他在偏厅内等候!”
“嗯!”窦威下了马车,就向府内走去。当他们父子快步来到偏厅,默默等候的李建成连忙上前行礼。
窦威在主位上坐下,问道:“建成来多久了?”
“回叔祖,我刚到没多久!”李建成虽然是窦威侄女生的儿子,但两家是世交关系,李建成称呼窦威为叔祖自也无不妥。
窦威一摆手:“你也坐下吧!”
两名侍女给他们上好茶,便默默的退了回去,窦威喝了一口茶,向李建成问道:“你父亲在岐州吗?”
“回叔祖,家父前天回京了。”李建成恭恭敬敬的答道。
“前天回京?”窦氏为之一愣,李渊既然前天回京了,为何没有参与昨天晚上的窦派秘议,这么重要的聚会,李渊为什么避开了?
李建成明白窦威的疑惑,替父亲解释道:“家父并非是对叔祖和大家不敬,而是他担心关陇贵族之内有圣人的内应。家父毕竟有职务在身,如果圣人知道他撤离职守,恐怕对家父很不利。”
“叔德做得不错,确实有慎重的必要。”窦威也料到了这一点,刚才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像他们这类闲人聚在一起“吟风弄月”,杨坚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但李渊是岐州刺史,与普通闲官不同,一旦杨坚知道他擅离职守,必然会罢免了他,以后想起来就难了。
李建成拱手问道:“叔祖,家父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当上盟主?不知您和独孤氏家主、元氏家主商议得如何了?”
他的父亲十分关心自己能否成为武川盟盟主,不然也不会从岐州偷跑回来静候消息了。虽然盟主的明朗化会给他带来十分严重的隐患,可是这个巨大的利益着实是难以让人拒绝。
“我和独孤家主并没有把叔德说出去,暂时决定由元氏来争取这个盟主。”窦威沉吟半晌,语重心长的说道:“武川盟是圣人打压关陇贵族的产物,它的使命是对抗皇权、对抗圣人,为关陇贵族争取更多的权势。而圣人,是不会允许关陇贵族再出一个‘随国公’、再出一个虞则庆的,一旦他知道武川盟的存在,定然以残酷的手段镇压,首当其冲的定然是盟主、长老,这也是各家只派闲散嫡系子弟出面的原因所在。说难听一此,这些子弟都是各家的棋子、死士,就算圣人有所察觉并打压,顶多也只能惩处这些人,而不是整个关陇贵族、某个派系、某个家族。”
说到这里,窦威冷冷一笑:“既然元氏需要这种虚名,就让给他们好了。你让叔德尽管在背后闷声发财便是,笑到最后的,定然是叔德。还有就是你们李氏的实力太弱了,千万不能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最好是默默的壮大自己。”
李建成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定然将叔祖良言如数回禀家父。”
窦威笑了起来:“你能这么想就好。”
李建成看了窦威一眼,又小心翼翼的说道:“叔祖,独孤氏与元氏有嫡亲关系,您说他们会不会全力支持元氏,而不是家父呢?”
窦威想不到李建成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是未免李氏父子多想,还是摇头道:“独孤氏虽然和元氏有嫡亲关系,可你父亲也是独孤氏的外甥,关系并不比元氏差。”
李建成暗自松了一口气,点头道:“我明白了。”
窦威看了李建成一眼,继续说道:“叔德现在在岐州任职,这里固然离京城很近,容易进入圣人视线,但是岐州不仅是没办法做出政绩的富足之地,而且还是重点严防死守之地,叔德要是继续在关中任职,必须限制他的日后发展。最好是申请调去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努力把实力、名声、民心经营出来。”
“是!”李建成又与窦威、窦恽闲聊了一会儿,便告辞而去。
窦威坐在主位之上沉思不语,坐在下首的窦恽对父亲说道:“阿耶,我觉得独孤氏私心太重,恐怕他们不会全力相助叔德。”
窦威淡淡的说道:“话不能这么说,大家都是为了自身利益着想,谁家没有私心?老实说,我巴不得独孤氏全力支持元氏。”
窦恽好奇的问:“却是为何?”
窦威说道:“关陇贵族是宇文秦对抗北齐、推翻元氏政权的产物;元氏心中对大家是有怨气的、大家也不希望元氏卷土重来。要是独孤氏固执己见,全力支持元氏,独孤派其他门阀也不答应,独孤顺不至于冒着众叛亲离的风险去支持元氏。你们之所以觉得独孤氏不尽心,一方面不是他们不愿意过早的表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持他们高高在上的地位,而故作姿态,至少在我们窦氏面前,他们不想过早表露什么。”
窦恽点头道:“我明白了。”
窦威沉吟半晌,问道:“近来可有窦抗的消息?”
“据说窦抗一直在整顿军队,逮捕了不少不法军官。”窦恽看了父亲一眼,小心的问道:“不知阿耶有什么决定?难道坐观窦抗兄弟崛起不成?”
“汉王杨谅的野心路人皆知,杨广一旦上位,定然不容许杨谅继续担任并州大总管,杨谅为了自保,恐怕只有铤而走险一途了,而窦抗素来与杨谅交好,这就是我们将窦抗打压下去的机会。”
窦威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窦恽:“你让人火速赶去幽州,将此信交给罗艺,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孩儿遵命。”窦恽接过信,行礼退下。
“希望你们兄弟没有背弃窦氏!”窦威望着儿子远去的背景,喃喃自语的说了一句,语气之中也充满了凌厉的戾气。
权力之争,不光只发生在皇子之间,世家门阀同样不弱于人。
窦抗是幽州总管,他的弟弟窦庆是大兴县令,他们兄弟不仅大权在握,还是杨坚的亲外甥。而窦威这个当叔父的,是仓促上位的新家主,威望、功绩都不足以威慑家族子弟。所以窦威十分担心这对兄弟对他的家主之位造成致命冲击,一直派心腹在暗中关注着窦抗、窦庆的举动,如果他们有什么不敬之处,他不介意将这两人除掉。
。。。。。。。。
赴宴归来的杨集夫妻浑身大汗淋漓。两口子回到后宅,便准备冲凉去了。
杨集不耐烦等,更不想泡在小小的浴缸里,与萧颖分别之后,就带着衣服来到清澈见底的湖边。
湖中心水深约有三米,正适合会玩水的人嬉戏,他的水性便是在这湖中一年年练出来的,每年夏天都能玩个尽兴。他跑到曲桥中心的亭子里,脱下衣服,“噗通”一声就跳了下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头就扎进水中。
杨集的身体素质实在强悍,水中阻力有等于无,肺活量也大得惊人,足足坚持了六七分钟的样子才钻出水面,开始进行蛙泳、仰泳,游了个尽兴,这才游到桥墩边休息,如此戏耍了半个多时辰,将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才沿着钉在桥墩上的铁桩爬了上来。
擦干身上的水滴,到亭中小房子换好四角裤,穿上七分裤,再套上一件t恤、汲着一双“人”字拖草鞋,除了一头长发,整个人和21世纪的青年毫无区别。
到了主楼前的凉亭,只见湍急的溪水催动溪边的三辆水车,一个个竹筒循环往复的把溪水浇在凌空高架木槽上,泉水浇灌在伞形的亭子顶上,之后如幕布一般从雨檐上垂落,形成了一道晶莹水帘。
杨集拿起亭外雨伞,便走了进去,只见萧颖拿着一本书坐在湘妃竹榻上,只是脑袋一点一点,处于昏昏欲睡的模样,再一看她的装束,杨集心头一跳,喉头顿时有些发干。
如今正处于六月天,天气异常炎热,萧颖冲了个凉,便换了一身比较清凉的中衣,她久候杨集不到,便犯了困,不知不觉的打起盹来。
身上的中衣虽然没有露出太多肌肤,可萧颖的中衣如烟罗一般薄透,又怎掩得住她那妖娆体态?尽管她在东倒西歪的打盹,可那张时不时抬起来的美丽的娇靥依旧美得动人心魄。
许是“雨”打流油伞的声响惊扰了美人儿的好梦,萧颖强撑着生涩的眼皮看了过来,见是丈夫归来,便迷迷糊糊的娇声道:“郎君回来了?”
她伸了个懒腰,这一伸,衣服绷得紧紧的,那婀娜有致的曲线、修长的双腿、盈盈一握的小蛮腰……都有一种让人痴迷的魔力。
杨集忍不住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他这老婆实在太美了,哪怕是“老夫老妻”了,可杨集看到她这美态,仍旧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觉得一股热气奔腾入脑,下面都有了反应,幸亏袍服宽大容易遮掩,否则早就当面出丑了。
萧颖笑着说道:“郎君,我让人备了冰镇葡萄酒,喝杯解渴消暑。”
“好!”杨集赶紧答应一声,跑到她近前坐下,这一靠近只觉幽香扑鼻,萧颖身上那薄而透明的罗衫,非但不能产生遮掩作用,反而更增无限诱惑力。也是杨灵台还有一线清明、没有打野战的习惯,否则早就扑上去将娇妻就地正法了。
萧颖为丈夫倒了一杯透着凉气的葡萄酒,手中的清凉之感,终于让她彻底清醒了,她转过身子,正好看到丈夫痴迷的眼神,霎时间也发觉自己的窘境,白嫩的娇靥腾地一红,忙把酒杯放下,拿起竹榻上的外衣就飞快的穿了起来。不再去看这老对自己不怀好意的丈夫,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着,斑驳的阳光从雨帘折射到她纤秀的身子上,透露出动人的风姿。
杨集的眼神恋恋不舍从这具娇美动人的身体移开,无奈的摸了摸鼻子,说道:“都老夫老妻了,你身上哪个地方我没见过?还这么害羞?”
“……”萧颖脸儿红扑扑的,一双纤纤素手死死的捏着衣襟,手背上青筋贲起,可见用了不小的力气,这也证明了她心中的紧张。
杨集好笑的看了她一眼,便拿着了酒杯,将冰镇葡萄酒一饮而尽,接着又倒了一杯饮尽,两杯冰酒入腹,火气也减弱了不少,拍了拍身边的竹榻:“坐下来吧!”
“哦!”萧颖咬了咬嘴唇,不太放心的坐了下来,红通通的脸蛋紧张兮兮的,尤其那双眼睛,像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奶狗一般,让人生出一种想欺负的冲动。
杨集躺在竹榻之上,往里让了让,向娇妻说道:“夏日炎炎正好眠,一起睡个懒觉!”
“嗯!”萧颖又乖乖的解下外衣,规规矩矩的平躺了下来,将一双美眸缓缓闭上,过了一会儿,悄悄的将脑袋向杨集这边偏去,偷偷的张了双眼,正好与杨集似笑非笑的眼神对了个正着,她顿时大羞,仿佛破罐子破摔一般的往里靠了靠了,拉平丈夫的手臂就枕了上去,娇靥嫣红说道:“郎君,抱我!”
杨集笑着说道:“不害羞了?”
萧颖缩在丈夫怀里,瓮声瓮气的撤娇:“我没有害羞!”
“是是是,是我害羞行了吧!”杨集好笑的并没有多少睡意,将香喷喷的娇妻抱在怀里,便闭上双眼,默默的回忆着裴矩说过的话,想起他在裴府门口说的“第一责任人”,心中产生了紧迫之感,对萧颖说道:“娘子,眼下的凉州战云密布,数十万大军陈兵在大隋与味觉边境,形势不容忽视。虽说吐谷浑没有硬撼大隋的实力,但是慕容伏允新上任不久,他也需要一场大胜来立威,搞不好会主动进攻大隋王朝。我不能再把时间浪费在关中了,必须先行一步。你安排好家中之事、与岳母道别之后,再去张掖与我汇合。”
慕容夸吕、慕容世伏、慕容伏允父子都是目光精准的英主,每次大隋与突厥等异族暴发战争,他们就要来趁火打劫,一则掠夺财富物物资补充自己,再则,便是以军功震慑吐谷浑内部的反对势力,以巩固大可汗之地位、声望。
胡人畏威不怀德,仁义道德这种东西在他们脑子里根本不存在,远远不如锋利的刀子、铁血的杀戮管用。
慕容伏允是通过阴谋政变上位的人,固然把前任可汗慕容世伏斩杀在政变之中,但他毕竟采取了见不得人的手段,他迟迟没有拿得出手的军功,内部是不会稳固的。反之,如果偷袭大隋得手,踩着大隋的威名的他,谁敢心怀异志?
萧颖的身子一下绷得僵硬,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听郎君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杨集笑着安慰道:“这场战争未必打得起来,而且就算打起来了,我也不会输。你大把放心好了。”
战争意味死人、意味消耗庞大的军资,但那是朝廷中枢要考虑的事情。杨集作为凉州的军政之首,他的任务是为大隋夺取青海这个战略要地,将河西走廊的战略纵深向南推移数百里,就算搞不死慕容伏允,但也要把他轰向南方,最好是让他去和那个尚未崛起的吐蕃争夺孙波、彭工、附国等地,让他们碰撞出赤野千里的惨烈屠宰场。不过在对吐谷浑正式开战之前,杨集的首要任务是收拾在洮州圈地自立的古羌人。
古羌人自古以来,就占据着青海海周边草原和青海湖以南,黄河、大通河、湟水源头附近的山地草原。他们以部落为划分、以姓氏作为部落名称,逐渐形成了著名党项八部,其中以来拓跋氏最强。他们在与吐谷浑战争之中,连连战败,最终失去了祖地。
在开皇四年的时候,有千多户党项羌人归属大隋。到了第二年,党项羌首领拓跋宁丛打不过和吐谷浑勾结的侄子拓跋赤辞,率部逃到大隋境内,并请求内附,杨坚授予拓跋宁丛为大将军之虚职。从而使党项羌一分为二。
只不过拓跋宁丛也不什么好东西,他壮大了以后,反过去和吐谷浑眉来眼去、反反复复的背叛大隋,如果杨集不先把拓跋宁丛为首的党项羌制服,这个不稳定的因素迟早会在大隋和吐谷浑之战中,变成不利于大隋的大变数。
“那我去给郎君准备行李吧!”萧颖依依不舍的说道。
杨集没有放手,散慢的说道:“我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急什么呢?睡醒了再说。”
就在萧颖准备说话之际,秋月在外面脆声禀报:“公子,前府传来消息,称是齐国公求见?”
“高颎?”杨集有些不爽的问道。
秋月应道:“正是。”
“我知道了!”杨集万分不爽的松开了萧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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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高颎之远见
王府前厅,正在等候杨集的高颎见他到来,连忙上前拱手行礼:“卑职高颎参见卫王。”
“高公免礼,请坐!”杨集对于这个虽然已经不是宰相,功绩和威望早已胜过宰相的人,杨集实在没资格摆出上司、亲王的架子。只是让他无奈的是:高颎当上凉州总管府长史之后,就没一天干过正事,若非为了掩护他“西域使”之职,杨集早就请示杨坚,卸了他的职务。
高颎暗自苦笑,他既知道杨集不爽自己,也知道杨集不爽他的原因是他威逼利诱城中相人说谎。毕竟这件事,他高颎的确做得有点不地道了,害得独孤敏成了全城笑柄、害得杨集差点找不到媳妇。
之后自己又让夫人主动上门提亲,如果杨集现在还不知道是自己在作怪,那他就没有今天的地位了。所以杨集看他不顺眼是正常的事情,当然了,他心中也不在乎了。
高颎干咳了一声,很不要脸的说道:“卫王,你也别怪老夫当初的作为,要怪就怪您太优秀了,像您这么优秀的人,谁不惦记啊?你往好的方面去想想。要不是老夫当初帮您掩饰,您娶得到王妃这般优秀的女子么?感激就不必了,但你最起码不能怪老夫,是不是?”
杨集听了这话,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他瞪着高颎好一会儿功夫,才摆了摆手:“罢了,这事翻篇了,往后休要再提。”
“卫王这么说,老夫这就放心了。”高颎听到杨集这么一说,心中松了一口气,他高家的处境比谁都恶劣;往上,是在争储中交恶了杨坚和杨广,往下则是自绝于天下世家,如果杨广以后不闻不问、或是事后清算,高家的处境将会岌岌可危。正是有鉴于此,高颎才在大势不可逆的情况下,慢慢向杨坚和杨广靠拢,但是杨集在这其中又是一个相当关键的人物,若是杨集继续不爽他、上进谗言,高家一样不好过,如今听到杨集这么说,高颎总管是放下心来。
他将一本厚厚的名册递给了杨集,说道:“卫王,这是我高家八成良田,如今已经按照朝廷均田之制,分给了八成家奴,希望你能代替老夫转交给太子,也算是高家为天下尽一份绵薄之力……”
“等会儿,等会儿……”杨集皱着眉头打断了高颎的话语:“你的意思是说,不仅把八成良田献给朝廷,还是打算将这八成奴仆尽数放良了?”
奴隶是大隋王朝最下贱的群体,他们的命运、前程都在家主之手。他们的命是主家的、子孙后代的命还是主家的,按照《开皇律》,家主有处死家中奴仆的权力,只需付出丧葬费用即可,事后完全不用承担法律责任。
换言之,家仆奴役与牲口并无二致,等于是家主财产。
一个奴隶就是一笔财产。
试想,若是你有几千个强壮的奴隶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一代复一代的免费做事,这将创造多少财富?而今,高颎这个家伙,居然想要八成奴隶全部放良?
高颎理所当然的说道:“高家有家财万贯、有店铺和商队,每年从商业中获得的钱财远远超过土地收益;每到灾年之时,高家还要从商业所得去补给土地之损失、赈济奴隶,拿十年时间收益平扯细算下来,高家在土地和奴隶方面,实际是亏了老本的。只好高家日后政治正确,仅凭现在的店铺和商队,就足以保证数代人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何用那么多奴隶?以奴仆多寡来显示一个家族是否兴盛,实在是显得过于低级了,高家放良一个奴隶之家,便使大隋多一户良人,便为大隋多一户税收、多一个征兵名额。”
杨集肃然起敬。
世家门阀是如何兴盛起来的?藏匿人口便是最重要的一个手段,他们将本应属于国家的税收、徭役侵吞为己有,从而渐渐发达起来。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世家门阀每到乱世,都会藏匿人口、侵占无主之地,以此壮大自身的实力,待到天下太平之时,新的王朝未免动摇根基,便默认了这个既成的事实。
史上的隋末乱世结束以后,唐初之所以出现了人口锐减的社会现状,固然是有一部分人死在了战乱之中,可更多人口被世家门阀藏匿起来了,而李渊和李世民又不敢像杨坚杨广这般清黑户、不敢触犯世家门阀的利益,所以唐初时期只有850万人左右。
可高颎现在却反其道而行之,若是世家门阀皆如高颎这般,大隋王朝将会多出多少户籍、多少人口?
朝廷每年又会再多出多少税收、多少徭役?
“高公为国为民,堪称楷模!”杨集由衷的说道,老实说,卫王府其实也有许多良田和奴隶,但正如高颎所言,王府在土地上的收益远远不如商业之所得。
但是王府这边的奴隶沦为了与牲畜一般的存在,看似是尊严全无,可他们也躲避了赋税、徭役、兵役等负担,只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敷衍过去,便能过上温饱的生活。在大灾之年,王府的奴隶日子过得比小地方还要好。正是这个道理,所以王府哪怕放良了一部分奴隶,可人家最后还是意愿当了王府的佃户,如是一来,大家都丧失了责任心、丧失了自力更生的勇气和能力。
这些奴隶给杨集的感觉就是骨头软了、脊梁断了,好像是奴隶当久了,一个二个就忘了自己还是一个人,再想让他们站起来,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而高颎的作为,明显是以一种强硬的手段,逼迫高家奴隶自己站立起来,一旦失去高家庇护,这些奴隶想不强硬都难。
“坦白说,这其实也是老夫为了高家未来而做出的决定。”高颎看了杨集一眼,继续说道:“奴隶的存在,使世家门阀才能随心所欲的藏匿人口,才能使世家门阀有着足以改朝换代的强横实力。高家放良的八成奴隶,虽然于整个天下而言,不算什么。但最起码起了一个表率作用、最起码让大家知道随心所欲藏丁是违法的,接下来,老夫会向圣人、太子、朝廷提议,对藏匿人口的世家门阀予以重惩。”
杨集听得为之一愣,向高颎说道:“高公,你真要是这么做了,天下世家都恨死了你。”
“这我当然知道了。”高颎挑了挑眉毛:“老夫当年献出的输籍法、貌检法的时候,实际上已经被世家门阀恨透了,再多恨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我明白了!”杨集笑着说道:“高公这是想当孤臣啊?”
高颎笑着说道:“老夫本来就是孤臣,再当一次又何妨?”
杨集看了手中的名册一眼,向高颎说道:“高公大智,有舍才有得,我一定交给太子,让这些名册落户于所在的州县。”
“多谢了。”高颎行了一礼,继续说道:“老夫寒士示威的这段日子里,已经深刻的感受到了寒士的力量,若是一位帝王能够把寒士、底层百姓整合起来,必将形成一股改天换地的可怕力量,在这种力量面前,天下世家形势堪忧!”
“所以高公把这些奴隶放良了?”杨集笑问。
“正是如此!”高颎十分坦率的说道:“老夫担心高家成为下一个倒霉的家族,所以先行一步。”
“照你这么说来,现在已经有家族倒霉了。”杨集沉吟半晌,又问道:“现在有哪些世家门阀倒霉了?”
“自然是博陵崔氏了。”高颎看了杨集一眼,说道:“当你把犯官名单公布以后,博陵崔氏祖宅都被寒士包围了,惨遭口诛笔伐,在士林的口碑、地位大跌。他们在官场方面上的势力也遭到了洗清,除了崔仲方和那些犯官以外,另外还有一半以上的子弟被罢免,博陵崔氏势衰之势已经无法避免。”
杨集并不关注凉州之外的地方官场,所以并不知朝廷已经对博陵崔氏下手了,又问道:“在这场对博陵崔氏的大清洗中,你是不是代表渤海高氏出手了?”
“老夫早就与渤海高氏没有什么关系了,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往来,所以他们是不是出手了,我不也不知道,反正我是当起了看客。”高颎解释和强调完毕,才将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如今的博陵崔氏,处于墙倒众人推的惨景,所以出力的世家门阀不在少数,谁从中得到好处、谁就是出力的人。现如今,博陵崔氏恐怕恨透你了。”
“我无所谓的!”杨集笑了起来,说道:“谁获利最大?”
“清河崔氏!”高颎幸灾乐祸的说道:“五姓七宗之中,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虽然分割太久,但毕竟是同一家人,所以他们在竞争第一士族之余,也有同气连枝、同进同退之谊。可即便如此,两者亦是有所区别的。”
杨集微微点头,对于二崔的区别他还是知道的。博陵崔氏与清河崔氏分割之后,博陵崔氏处于范阳卢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渤海高氏的包围之中,往哪边发展都受制重重,他们进军的主向方向是西边的并州,与衰弱的太原王氏竞争并州北部,但却遭到了与王氏关系好的卢氏狙击了固有的地盘,于是博陵崔氏跳过了河北,改向青州、兖州方向发展,而这里,恰恰又是清河崔氏的固有地盘,所以两者在利益述求方向出现了巨大的纷争。所以清河崔氏在博陵崔氏名望大减之时,吞食博陵崔氏地盘的举动无可厚非。
虽然最终还是落入了崔氏之手,但博陵崔氏毕竟是另外一宗了,他们岂能原谅清河崔氏的落井下石之举?而二崔本就存在的矛盾和裂痕,极有可能因为这场利益之争进一步扩大。
或许,这就是杨坚给予清河崔氏大蛋糕的原因所在。
“不过接下来的角逐,不在关中、不在大兴,而在天下了。”高颎又补充了一句。
“天下?”杨集不解的看向了高颎。
“嗯!”高颎点了点头,说道:“书籍流通于关中,只是一步障眼法罢了。”
“高公这话是何意思?”杨集作为书籍流通的罪魁恶首,也不知道到什么障眼法,对高颎这番话更是听得一头雾水。
“书籍流通于大兴城,是让世人知道活字印刷术、油墨的存在以及功效,接下来,才圣人下真正的杀招,到时候,就算他们将东市西市、乃至大兴城一把大火烧了,也回天无力了。”高颎冷笑着看向门外。
杨集不满的看着高颎,皱眉道:“高公这话,说得越来越玄乎了,你能不能一次讲完?”
“大兴印制书籍的状况,只是圣人的一个幌子。我认为圣人的真正用意是通过这番风浪将印刷术和油墨的工艺流向民间,只要有手艺的工匠们有个了这个理论,又见到竹纸和草纸书籍大行其道,便都可以做得出来。而当初派往各地的商队,可是带了不少范本离开的。”高颎很满意的看着杨集脸上渐渐惊愕起来的表情,继续说道:“这书籍的价值已经无需我来多说,大兴书店的盛况卫王你当看到了,当这些东西连小作坊都能做的时候,卫王觉得世家门阀还在推崇的禁书令有何意义?”
“这书籍供不应求,价格方面并没有减少多少,世家子是可以买,但是大多数普通寒门弟子可没这个财力,而商人逐利乃是本能,各地又因为缺乏足够监管力度,定能使大量的书籍进入集市,当市场之上的书籍出现供大于求的时候,只会让更多寒门士子、怀有向学之心的贫民子弟读得起书。而有了这些前提铺垫,日后于各地重启三学,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了,这是一招算准了人性的釜底抽薪之计,圣人玩这釜底抽薪玩儿的是越来越溜了。”
“高公所言极是!”杨集感觉高颎把事情想得太多了,貌似是自己和杨坚都没有想得这么多,只好说道:“书籍这块儿如果放开了,短时间内确实是产生暴利,但等到书籍泛滥的时候,这暴利自然就没了,毕竟物以稀为贵,什么东西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确实如此。”高颎点头道:“大兴城的书商、店铺、商业都有浓厚的政治色彩。简单来说,就是大兴城的商界成了十分明显的特权阶层,而朝廷、官员从原本的财富分配者,变成了创造财富者,这本来就比较不合理,不过经济命脉都掌控在世家门阀手中,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好在书籍冲击了一次之后,以后也可以用其他东西来冲击天下的商业。如此一来,世家门阀的作用就更加降低下来了。但是这样又会造成强大的商业联盟,这些人一旦合力,又是一个个强大的政治势力。”
这个,杨集是认同的。
在他认知中,明朝好像就是这样。
第209章:借兵
在书籍方面,杨集和杨坚的共识是朝廷和王府虽然有熟练的工匠,但活字印刷术、油墨的技术含量并不高,与其把大量的力气、大量的时间浪费在这方面,倒不如将技术流传出去,让更多逐利的商人加入进来,到了那个时候,就有更多人为了自身利益,跳出来与世家门阀对抗,而不是皇帝和皇族在孤军奋战了。这样不仅仅只是压力大降,而且让更多寒士在短时间内买得书、读得起书。
据杨集所知,洛阳、太原等地的集市上也出现了大量书商、书籍,其他地方恐怕也差不到哪里去,当这种态势遍布天下以后,世家门阀也没有必要把时间、精力耗在大兴、耗在朝廷这里了,哪怕他们以后再嚣张,也改变不了任何问题了。
在书籍、知识方面与世家门阀对抗,只是一个开始罢了。单凭代表皇族站出来的杨集,肯定是斗不过实力雄厚、势力强大的世家门阀阶层,但是天下除了人数不多的皇族和世家门阀以外,还有人口庞大的寒门、普通老百姓。底层人士的个体力量确实是很弱小,可是一旦聚集起来,就形成摧枯拉朽、改天换地的力量。所以如何将这些力量调动起来、聚集起来,一直都是杨集重点考虑的重中之重。
正如伟人所说,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除了世家门阀这个阶层,还有广大的农、军、工、商可以团结在皇权周围,关键就看如何团结和调用了。
对于这个人口众多的群集,光靠减税、舆论还不够,还得给底层人士看到希望的曙光,要在他们和世家门阀之间创造更多的矛盾和冲突,唯有如此,方能利于下一步的运作。
就目前而言,凉州的四门学、县州、凉州大学是一个手段;凉州全境推行禁止土地买卖政策是第二个手段;在庭州试行的摊丁入亩税制是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手段,只要日后的征税对象从人头改成土地,那么谁的土地多、谁就要交更多赋税,这多少能够抵制藏丁的陋习。
至于纯粹的底层商人,力量渺小,高颎所说的“商人政治”也太过遥远。
“卫王,你知道关陇贵族和山东士族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高颎喝了一口茶,笑着问道。
“关陇贵族以军武起家、山东士族以文章传承,前者是打天下、后者是治天下。关陇贵族的今天、就是山东士族的当初,山东士族早已完成了最原始最血腥的资本积累,是以从台前转向幕后,而关陇贵族也正试图向山东士族转变。”
杨集沉吟半晌,又补充道:“不管是关陇贵族也好、山东士族和南方士族也罢,他们考虑问题从来都不以月、以年计算,他们传承久远、考虑问题也久远,一些重大举措,甚至考虑到几十上百年之后,如果有了长远的考虑,他们宁愿在短期利益中让步。”
“是这样,没错!”高颎点了点头,说道:“那你明白山东士族的实力吗?”
高颎现在明显一个话唠,而且谈兴正浓,杨集也不好意思把他轰走,只好耐着性子道:“请高公指教!”
“与关陇贵族相比,山东士族掌握的是一种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是让沧海化为桑田力量!他们独立于朝堂之外,却又和朝廷息息相关;独立于天下,却又深深融入了天下。其他人以为传承久远的五姓七宗高高在上,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般,但是他们其实比任何人更入世,功利之心比任何人更高、更强。”
高颎看了杨集一眼,继续说道:“千年士族积蓄了巨大的财富,这个财富不是我们看到的真金白银,财而是与民生民智怎么样的东西。”
“人才吗?”高颎别开生面的开场白,一下子就吸引了杨集的注意力,他也不再是敷衍了事,而是开始认真倾听了起来。
“不仅仅是治理天下的人才,还有许多普通人。”高颎说道:“普通人包括种田的人、种桑养蚕的人、织布制衣的人、放牧的人……每个人都是天下最卑微、最不足道的存在,可如果他们的力量集中起来就是足以改朝换代的力量了。千年世家虽然无法动用政令国法和军队左右天下,但是可以用自上而下的无形丝线遥遥地控制着、掌握着他们。你开绸缎店,就掌握了植桑、养蚕、织布的人;你想买马卖马,就掌握牧马人;你收购、运输、贩卖粮食,你就掌握了种庄稼农夫,这种掌握很轻很轻,只要他们轻轻一挣就断了。千年世家就是通过这种隐晦的手段、就是通过商业手段来掌控百姓,然后通过天下黎民的民生来影响朝廷,再通过朝廷反作用于天下!”
“一个人的声音朝廷听不见!千年世家却可以把很多人的声音拢在一起。要是皇帝发布不利于天下农人政令,等这道政令的恶果自己显现出来的时候,天下早已饥民暴动、不可收拾了。而千年世家则是利用他们所培植的官员和诤臣,在朝堂上提出反对意见!如果皇帝还不肯改,再通过粮价浮动、粮食短缺等方式向朝廷发起抗争。”
杨集眼中闪过一抹讥诮笑意,冷冷的补充:“还有养匪自重;还有让官场上的子弟败坏法纪、坏朝廷名声,让百姓对朝廷失望、痛恨朝廷、造朝廷的反;还有让一项项利国利民之政令胎死腹中。”
“没错,千年世家是有很强的私心,这了满足自己的私心,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高颎目光炯炯的看着杨集,说道:“这是因为他们有过衰败、有过鼎盛,传承越久得到的教训就越多;既然他们不能像朝廷这样以暴力、律法等手段来驾驭天下黎民,那么只好通过民生来掌控苍生了,正因为他们要借助天下万民之力来对抗朝廷,所以他们比朝廷更了解民生、更知道什么对天下有益。这种强大的力量摸不着看不到,却实实在在的发生着巨大的作用。”
“他们为了更好生存,不断地给朝廷提供力量,同时又从朝廷汲取他们所需财富、权力。当朝廷不遵守这个共生共存法则、当朝廷满足不了他们所需、当朝廷一次次触犯他们的利益,那么他们便会毫不犹豫的抛弃这个朝廷,重新寻找、扶持一个新的朝廷,然后继续共生共存下去。”
杨集皱眉问道:“高公最终的用意是什么?”
“适可而止!”高颎摸了摸胡须,认真的向杨集说道:“就算重新换了一穷二白的人来当官,他照样要建立自己的势力,建立势力就需要积蓄大量来养势、养士,这些穷鬼比起已经吃饱了的世家门阀还要吃相难看。比如说你这个卫王,你的子孙后代也会成为一个大家大族,只要你还活着,你也会殚精竭虑为你的子孙谋求好职务、好的生存条件。故而我认为世家门阀这种势力现在有、以后也会有,而且没有了世家门阀,天下不见得会变得更好。”
杨集无言以对。
中國的士族政治于东汉萌牙、于两晋南北朝辉煌、大隋王朝是巅峰,经过李治和武则天的打压之后,唐朝中后期再度辉煌。直到五代十国的各方势力杀戮了长达百年时间,才正式宣告结束。
可也正如高颎所言,后来建立起来的没有士族的一个个王朝,既没有变得更好、也没有变得更坏。士族政治盛行的魏晋南北朝、隋唐辉煌过;没有士族政治的宋元明清也辉煌过;东汉—隋唐屈辱过、宋元明清一样也屈辱过。
这种绕不出的历史怪圈、解不开的更迭死结,主要还是根本的体制没有变,所以天下也就不会出现翻天覆地大变化。而宋元明清虽然没有强大世家门阀,却也还有其它大大小小、林林总总的利益圈子。
这天下,说到底就是一个争斗不休的名利场,只要有人,名利和权力之争就不会终止。
但是对于大隋王朝而言,主要矛盾还是集中在皇权和世家门阀之间,这才是急须解决的燃眉之急。
适可而止说得倒是轻松,但事实上怎么适可而止得了?
如今的世家门阀对大隋皇帝充满了严重的警惕之心,就算皇帝想和解,人家也不答应了、也不领情了;就算废除一切激进政策,他们也只会在妥协中争取更多权力、利益,而不是什么适可而止。
况且杨坚当初向山东士族妥协废学,已经大失寒士之心一次了,若是听信世家门阀之言,朝令夕改的执行什么禁书令,必然令渐渐靠拢过来的寒士、好学的底层百姓,对大隋皇族彻底失望,及至于彻底绝望。隋朝要是失去了这么多人的拥戴,结果可想而知。
所以皇族与世家门阀斗争是不进则退的逆水行舟,哪怕再难也要咬着牙、坚持走下去。
事情说到这里,杨集已经没有兴趣再谈这个问题了,他摇了摇头道:“我们现在都是凉州的官员,说这些事关大战略的事情没有半点意义!”
高颎长叹一声,自言自语的苦笑道:“老夫何尝不知不进则退的道理?只是大隋王朝耗尽了老夫毕生心血,老夫对这个天下怀有极深的感情,真的不想看到世家门阀在激进政策的步步紧逼之下起兵造反,使这繁华盛世毁灭于旦夕之间。”
“高公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有些事情避免不了,在进行途中有些阵痛在所难免。”杨集转过话题,说道:“我们还是说一说我们分内之事吧。”
高颎打起精神,苦笑道:“我这个凉州长史百事不管,你要我说些什么?”
“那你究竟还当不当这个长史呢?”杨集十分的直白的说道:“你占了长史之职却又不办事,纯粹是上了茅坑不拉屎的典范,依我之见,你还是别干了,对谁都有好处。”
“你这么说,我还真就不让了呢!”高颎气得脸都黑了。心说我高颎虽说人老了、相位也没有了,可我好歹还有一身治国才学、治国经验、治军本事,别说是区区一个总管府长史,就算是你的大总管之职让给我,我也干得比你小子好。我都这样屈尊了,你小子非但不知老夫好,反而还挑三拣四、嫌弃上了?
这到底是何意?
“不是我嫌弃你,而是你老人家不但阻挡了其他人的晋升之路,还影响到凉州总管府的办事效率,许多事情,都绕不过这个长史啊!”杨集向高颎退让了一步,继续说道:“既然你不打算让出来,那我让圣人设立一个检校凉州长史好了。”
高颎神色稍缓,点头道:“这才像句人话。”
杨集讪讪一笑,问道:“高公觉得我那帮属下之中,哪个比较适合当检校长史?”
高颎毫不犹豫的说道:“杨善会、韦云起都行。”
杨集好奇道:“为何不是虞世南?”
“虞世南字写得相当不错,可是政务水平却不行,他这个人吧,说好听点是耿直,难听点就是迂腐不化,另外一个萧瑀,也是一模一样的脾气,这类人负责律法倒是不错,但绝对办不好政务,只因总管府长史相当是一个宰相,需要兼顾十几个州的政务、官场关系,他们这脾气做不好面面俱到。”高颎沉吟半晌,继续说道:“我倒是虞世南的胎兄虞世基十分厉害,此人未来的成就,绝对比虞世南高出无数倍。”
“我明白了!”杨集微微点头,萧瑀自不必说,虞世南也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交待给他的事情,他能帮你办得妥妥当当,但是如此一来,也没有多少属于自己的主张和观点,岂能与可以左右朝堂的虞世基相比?
“与韦云起相比,杨善会又更合适一些。”高颎不待杨集询问,便解释了起来:“我不是韦云起比杨善会差劲,而是韦云起属于关中韦氏旁支子弟。韦家虽然是关中士族,可实际上与关陇贵族有着千丝万缕,就算将韦家划入关陇贵族也不为过,如今圣人正在打压关陇贵族,你贸然将他推荐上去,对你这个世家门阀之首敌没有半点好处。此外,晋王妃、豫章王妃尽皆出自韦家,如果你推荐韦云起,政治倾向太过浓重,过早在这方面摆立场,百害无益,老夫便是最好的例子。而杨善会是弘农杨氏的旁支子弟,多少与你们皇族有那么一点关系,你推举上去没什么问题。”
杨集心想姜还是老的辣、酒还是陈的香,这番认识、见解,比自己之所想要深刻得多,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高公对党项羌首领拓跋宁丛了解吗?”
“拓跋宁丛是个野心极大的老枭。”高颎沉声道:“此人败入大隋之境后,借我大隋之力吞并了洮州境内的羌人部落,实力比他之前壮大了无数倍,为了进一步吞并拓跋赤辞那一部,又与吐谷浑眉来眼去,叛我大隋无数次,若是让他整合了党项羌,恐怕下一步又要吞并白兰羌、青羌、嘉良等等羌人部落了。不过他以壮大自己为主、怀有深远的雄心,所以在实力足够之前,是绝对不敢公然挑衅大隋雄风的,顶多也就是搞一搞小动作罢了,要想收拾他,其实易如反掌。”
“不错。”杨集想了想拓跋宁丛反反复复的性情,深以为然的说道:“以拓跋宁丛的性情,确实不可能在这时候与我大隋发生冲突,尤其是在局势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下,搞不好还会在大隋与吐谷浑的冲突‘出人出力’,从中牟取好处。”
“但是卫王不准备给他这个机会,不是吗?”高颎笑着说道。
“自然!”杨集说道:“我准备明天、或许后天就去洮州,彻底解决这个心头之患。”
“大隋和吐谷浑边境的兵力,我方没有占据什么优势,若是卫王从中调兵,对峙前沿恐怕出现大漏洞。不知卫王考虑过这个问题没有?”高颎蹙眉道。
“我考虑过!”杨集说道:“我准备从大兴城这边借一万精兵过去。”
“这是不错的主意,只是一万人马的话,实在是少了一点。”高颎缓缓的说道:“据我所知,拓跋宁丛约有十万人口,如果把我们所不知道的力量也算上,那就更多了。而且他们生活条件恶劣,几乎没有老弱病残的存在,他们青壮和军队少说也有四五万人,甚至连女人也能作战,这么细算下来,拿得出来的军队就更多了。”
“我认为一万足矣!”杨集笑着说道:“拓跋宁丛的部落生活在洮州西倾山东北麓,我带去的军队要是多了,他们只须往山里一钻,就找不到人了。未免打草惊蛇,故而我认为一万名以一挡十的精兵就足够了,再加上精良的武器装备,我们的胜算更多三分。如果他与我硬撼、或是战事不顺,再就近调兵也不晚。反正洮州离关中、益州北部都不远。”
高颎稍微犹豫了一下,缓缓的说道:“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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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钓鱼执法
河湟地区除了西南山区被吐谷浑占领之外,其他地方尽紧大隋所有,这些疆土包括了凉州总管府治下的鄯州、廓州、河州、兰州、洮州五州。其中洮州在河湟地区的地位历来是重中之重,不管是北魏、西魏、北周也好,还是大隋王朝也罢,都是防御吐谷浑杀入关中、益州北部的重要防线之一。
自从隋朝对吐谷浑采取军备竞赛的流氓战术以后,杨集便在西倾山洮水河谷部署了一万大军;后来因为朝廷从其他大州迁移大量百姓定居河湟地区,所以杨集为了确保百姓生命安全不受侵害、增强百姓的安全感,于是他又对对峙防线进行了一番调整,将洮州驻军增加为两万人。
前任洮州刺史、行军总管张峻倒卖官粮、军粮给吐谷浑被萧瑀挖出来之后,朝廷对洮州彻查一番;结果发现洮州官场上下尽皆参与;这种塌方式的贪污、资敌之举,令杨坚大发雷霆之火,将包括张峻在内的贪官污吏一律处死。并任命以廉洁、善政出名的房恭懿为洮州刺史、任命杨集的二舅独孤盛为洮州行军总管。
独孤盛率军坐镇于洮水之源的洮源县,他奉杨集之命,利用对峙、训练的空闲时间在洮源草原草甸区养马,争取自给自足。
另外由于这里处于对峙前沿,使土地肥沃、灌溉便利的河湟谷地出现了地广人稀、无人耕种的景象,于是独孤盛和房恭懿上任之后,开始在属于洮州二县的河湟谷地屯田,今天春粮收获后,彻底扭转了洮州军粮不足、需要关中补给的窘境。
军屯的粮田主要公布在洮源东部和洮阳县境,而马场则位于洮源西部的草原草甸,自古以来,就以出产耐力好、体格强健的河曲马出名。
洮源县位于洮水西北岸,县城周长二十里,只是城池占地面积虽大,但由于吐谷浑时不时骚扰边境、党项羌时不时造反,导致大量人口向洮州东部迁移,时至今日,全县人口只有五万余众。这还是陆陆续续从其他地方移民过来的结果,之前的人口就更少了。
独孤盛的军衙就设立在县城之内,下午时分,从军营归来的独孤盛正在大堂内观看幅河湟地区的地图,时不时的拿笔记录着什么。
对于身为外甥直系下属的任命,独孤盛非但没有不舒服之感,反而充满了振奋之情,毕竟外甥小小年纪就取得了那么大的功绩,自古以来也只有寥寥几人可以相提并论。而独孤盛作为杨集的亲舅舅,不仅面子里子都有,而且还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只是独孤盛有些遗憾的是自己远在洮州,身负重任,无法亲自参与外甥的婚礼。
外面忽然传来的一阵急促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扭头看去,只见一名英气勃勃的青年武将带着五名风尘仆仆的士兵大步而来。
这名武将名叫独孤武都,乃是独孤罗次子,有个姑臧县公的爵位,由于他的父亲独孤罗饱受后母郭氏所生的儿子们排斥、凌辱,所以独孤武都兄弟五人与独孤顺为主的独孤家关系十分不好,当父亲辞世、家主之职被叔父独孤顺夺走之后,他们兄弟在独孤家倍受排挤,长兄独孤纂一怒之下,响应了朝廷的分家政策,带着四个弟弟搬出独孤府自立。他们与独孤家嫡系的关系僵硬,但与原姓“李”的独孤楷、独孤盛十分要好。
独孤武都没有朝廷安排的实职,他的身份只是独孤盛的亲兵统领而已,不过军武世家向来是这样以老带新,只要他在战场之上立足军功,独孤盛迟早会向朝廷举荐。
他带着五名士兵步入房间,向独孤盛遥遥行礼道:“将军,这是卫王的传令兵,他们有紧急军令在身。”
“军令在哪里?给我看看。”独孤盛放下手中笔,起身询问道。
“请独孤总管过目!”一名士兵将一封密封的军令呈给独孤盛。
独孤盛见印泥完整,便拆开军令观看了一遍,杨集先是说他带领一万精兵前来洮州,并说瓜州道行军总管麦铁杖将有一番大动作,要求洮州军对吐谷浑军营进行战略威慑,与此同时,又要求收集党项羌的情报。
看完了军令,独孤盛心中大为惊讶,杨集从京中带了一支强军过来,莫非是打算向吐谷浑开战不成?
想了一会儿,便问道:“卫王还在大兴城吗?”
火长连忙拱手作答:“回独孤总管,卑职从大兴前来之际,卫王正在接管军队,正打算向洮州进军。”
独孤盛沉吟半晌,又问道。“可知卫王行军路线?”
“回独孤总管,卫王的军队是沿着渭水西进,除了军队之外,还有载满粮食、军械的船队。”传令兵火长默默的想了一会儿,又说道:“依照准备流程、正常行军速度,卫王的大军现在应该过了岐州中部,进入岐州和泰州交界。至于别的,请恕卑职不知。”
独孤盛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们立刻回去禀报卫王,就说我已经收到军令,并遵照军令行事。”
“卑职遵命。”火长行了一礼,率队告辞离开。
“立即返回军营。”独孤盛向独孤武都喝令道。
“喏。”
……
隋军大营在县城西方的河谷之内,离县城只有三十多里路,设立在西倾山分水岭上的三个“品”字形军堡,才是战争前沿。独孤盛未免过度刺激吐谷浑,平时只是在军堡内驻军五千,至于一万五千主力则是集中大营内休整、训练、屯田。而军堡上的守军,他是每个月换防一次,既能确保守军不懈怠,同时能够让全军上下熟悉高山地形、适应恶劣的高山气候。
当独孤盛回到军营中军大帐,便急令道:“击鼓聚将。”
轰隆隆战鼓声骤然敲响,三十多名将校纷纷赶到大帐候命,独孤盛对众人说道:“刚收到大总管紧急军令,他要求我们加强对吐谷浑的威慑力度,司马将军和令狐将军,你们二人率本部将士支援军堡,严密监视吐谷浑军营的一举一动。赵将军你带一千精骑,负责军营和军堡之间的联络,确保每两个时辰都有军情往来。”
被点名的三将一起躬身道:“末将遵令!”
独孤盛在三个军堡内部署了五千名士兵,这次他再增加一万大军,总兵力就是一万五千人了,平均下来,每个军堡都有五千人。隋军占据抽调之地不说,还对吐谷浑军营所在的高原草甸有着任意攻击的优势,吐谷浑要想防御隋军的入侵,就得用几倍于隋军的兵力来防御。
等众将纷纷回去准备,独孤盛将杨集的军令递给了行军长史皇甫绾,皇甫缩绾看了一遍,忍不住问道:“将军,大总管是不是要攻打吐谷浑了?”
苦笑道:“大总管只是说麦铁杖将有大动作,我们这边的作用恐怕是帮麦铁杖打掩护。”
皇甫绾也是一名文武双全的沙场宿将,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他知道长期对峙的时间内,彼此双方都有些麻木、懈怠了,而这种懈怠之心正好是隋军致胜的关键所在,这时候猛然增兵于军堡之中,必然引起吐谷浑驻军的警惕,从而令奇兵致胜的机会荡然无存。他默默地沉思了一会儿,又说道:“如果只是帮助麦将军打掩护还好。如果大总管准备发动全面战争,那么将军此番部署就打草惊蛇了。”
独孤盛说道:“皇甫将军所虑极是!不过我认为大总管的目的就是打草惊蛇。”
皇甫绾奇道:“何以见得?”
独孤盛见帐内已经没有人了,便低声说道:“我俩都知道麦铁杖将军是以马贼的身份潜入鄯善作战。虽然他至今都没有暴露出真实身份,却也付出了兵力不多、装备不好、得不到阳关大军援助的代价,他要是硬撼鄯善吐谷浑的军队,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我认为大总管让我们行动,目的是吸引吐谷浑上下的注意力、为麦将军减轻压力。麦将军若是以己之力打开一番局面,那是再好不过了,若是打不开或战败,那也是与大隋无关的‘马贼’,大隋也就没有彻底和吐谷浑撕开颜面了。这是其一。其二、大总管带了一万精兵过来,还让我们打探党项人的情报,皇甫将军难道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么?”
“将军是说大总管准备解决党项羌这个国中之国了?”皇甫绾刚刚看到军令,视野和思维还不明朗,而独孤盛经过一路思索,却已经大致猜到了杨集用意。
“不错!”独孤盛点头道:“我们骤然加重军堡驻军,给让慕容伏允以为大隋即将进攻吐谷浑,等到他们注意力放到边境,那么麦将军就有机会了。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廓州、鄯州、甘州、瓜州、伊州等地也收到了这样的军令。和其他五个州相比,我们洮州军则多了一项使命,那就是误导拓跋宁丛,让他误以为大隋即将与吐谷浑即将开战,他要是真以为这样、又见我军大举出动,那么一些见不得人手段便会使用出来了,这也给了我们出兵的借口和机会。”
皇甫绾结合拓跋宁丛对于“四等人”政策的反感,以及党项羌近来的频频出山示威,心中已经认可了独孤盛的推论,并说道:“如果是这样,卑职建议将军亲自去军堡,出发之前,最好大张旗鼓,知道的人越多越好,而卑职主要负责收集党项羌情报,以及他们与吐谷浑勾结的罪证。将军以为如何?”
“就依皇甫将军之言!”独孤盛想想也对,自己一个行军总管若是没有亲自到达前线,拓跋宁丛如何相信大战将至?若是他们在自己离开以后进攻村庄,一切好说;如果党项羌没有进攻,那么拓跋宁丛因为“大战”而表现出来的行为,则是最有利的罪证。
独孤盛当即下令,命令驻守各县的州兵分别向州治临洮县、洮源县集结,让皇甫绾守大营,并写信让刺史房恭懿予以配合,自己又率两千士兵赶往军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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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秦州刺史示警
秦州秦岭县位于群山环绕之中,这里是陇山山脉末端和秦岭交汇之处,自西向东的渭水北岸是秦州通往岐州、雍州的战略通道。北魏孝明帝为了扼守这条战略通道,在东边设立南由县,故而得名南由道,之后又在南由道西入口的秦州建立了秦岭县。
这条路的存在,使过往行人成功的避开异常难行的渭水峡谷和汧河峡谷,经过北魏、东魏、北周、大隋四朝的修缮,已经变得十分平坦便捷,是关中进入凉州南部的通道,无论是对西域动兵、还是对吐谷浑动兵,都能够起到巨大作用,其战略价值完全不亚于北部丝绸之路。
不过南由路这一段的渭水两侧山势陡峭,如果修建长空栈道的话,高得吓人的人力财力成本实在让人承受不起,于是这一段道路北移百余里,从岐州南由县向西,途经中间凹陷的陇山草原穿过陇山,最后到达秦州秦岭县。
六月的陇山草原进入了盛夏时节,草原也到最为明媚动人、牧草丰美的时刻;微风轻拂,到处是成群牛羊、马匹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奔驰,一条条冰雪融水汇成的河流如玉带一般伸向草原深处。
这天上午,在距离秦岭县三十余里陇山草原有一支军队浩浩荡荡的从东边的岐州驶来,军队之中还有连绵十余里的车队。
他们便是前往洮州的杨集一行。
由于凉州局势不算紧张,所以杨集除了带来一万精兵、五百亲兵之外,还带了二十万石粮食和无数军用物资,一部分物资走水路,一部分随大军走陆路,仅仅用来驮运物资的马车骡车就有三千多辆;另外还有三千多名愿意前去河湟地区定居的士兵,也把他们的家眷一并带走,从而形成了一支声势浩大的队伍。
一万多名精兵个个骑着高头骏马、身穿黑色明光铠、腰挎横刀,手握战槊、背背战弓和圆盾,显得威风凛凛、煞气腾腾。
杨集也恢复了军人的装束,马鞍桥上挂着一张黑色骑弓,这是一张以百年柘木与犀牛角叠压而成的骑弓,弓体缠绕暗金色金属丝线,整体光亮鉴人、弧线流畅,无论是视觉还是触手感觉都十分舒服,因射击之时隐隐有雷鸣之声,故而得名风雷弓。
这是开皇年间,杨坚让匠作监大匠为杨爽打造的风雷弓,耗时足有三四年时间,由于它是五石强弓,杨集以前无法自如使用,故而一直松弦收藏在王府武库之中,以免坏了弓体、有损力量。
松弦收藏的目的与乐器同理,需要使用之时,再来驯弓;而所谓的驯弓,就是调节弓弦松紧、空弦拉放,使松弦太久的弓重新适应拉力,避免因骤松骤紧,损伤弓体。这张风雪弓在没有上弦的时候,长约五尺,如今上了弦,弓体缩短为三尺多长,正是最标准的骑弓长度。杨集的力量虽然还没有达到男人的巅峰时期,但也可以一口气拉满二十次左右,固然没有一直开弓的力量,但用来远程狙击敌方大将,却也足够了。
除了风雷弓,杨集的透甲乌金槊也是父亲遗传之物,至于槊头般的麒麟剑,才是量身定做的利器。
名槊、名弓、宝刀、宝马、明光甲加到一起,也让杨集的心境、气质从懒懒散散的亲王恢复成一名合格的大隋军人。
其实杨集心里还是相当怀念当初的纨绔生活,以前哪怕把权贵子弟打断手脚也不用负责任,每当面对出现这种事件,他非但不用赔钱,甚至权贵子弟的家长还要低三下四的送礼道歉。可如今,他的级别已经晋升到了和权贵们相提并论的地步,京城之只泛滥成灾的纨绔子弟都不陪他玩了。在等待兵部配送物资那几天,杨集每天带着薛举、尉迟恭去平康坊红灯区瞎逛,希望打几个纨绔子弟过过瘾,万万没想到那些纨绔子弟如同老鼠见到猫一般,变得仿佛比道德圣人还像圣人,纷纷抢着请他吃最好的佳肴、喝最好的美酒;抢着请他听最动听的音乐、看最美的妞跳最优美和最火辣的舞姿。
人家一个个都这么客气、这么乖巧懂事,换成是谁,谁都不好意思出手伤人。
美好的纨绔生活,一去不复返。
“公子!那边好像有一座高山。”问杨集的是魏征,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腰间那把廉价的佩剑也已换成一把横刀,这是杨集给他的礼物,由花纹钢(乌兹钢)打造。
泥撅处罗可汗当初把花纹钢技术当礼物送给了杨集,王府的能工巧匠根据书上记载,成功把花纹钢研制了出来,而花纹钢锻造出来的横刀刀身呈暗黑色,刀面有细细的明亮条纹,刀刃寒气森森、锋利异常,端是杀人放火之必备神器。
杨集顺着魏征所指望去,可以清晰看到黑黝黝的山脉,便说道:“那是南陇山最高峰,我们走到它正前方,南由道便开始平缓向下,到了平地便是秦州所在的陇中平原!你没问题吧?”
“我能有什么问题?”魏征呵呵笑道:“相比士族为王的冀州大地,我更喜欢有教无类的凉州,等我稳定下来,就写信回家,让家小也从老家搬来凉州定居。”
“敬之你呢?有什么决定?”杨集将目光看向了旁边的凌敬,笑着问道。
凌敬答道:“我和玄成相交多年,都认识双方父母,到时候让两家家小一起过来好了,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如此也好!”杨集点了点头:“依我之见,也不用等什么安顿了,你俩现在就写封信,并留下地址。我让人送回大兴,由王府商队把你们家小接到大兴王府,休整好了,再来甘州。这样也能确保你们的家眷一路无忧,你们以为如何?”
魏征和凌敬闻言大喜,连忙拱手道:“多谢公子。”
“公子,我也打算把家小接来凉州定居。”旁边的尉迟恭也说道。
杨集笑道:“你家大业大,可以吗?”
尉迟恭说道:“我让他们把家业变卖即可。”
杨集稍微想了一下,向他们三人说道:“我这个凉州大总管也不知能当多久,要是你们贸然把家小搬到甘州,以后还得搬,不如先在大兴城落籍,日后看势来行。当然了,我在甘州的府邸占地极广,你们家小若是前来团聚,完全容纳得下。”
“还是公子考虑周全,卑职等人草率了。”魏征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他知道薛举、宋正本的家小也在大兴城,家小不但得到王府庇护,他们的子女还在王府私学接受教育,学习条件的不比世家门阀私学差。要是他也可以通过杨集的关系落籍大兴城,那么就是京城人士了,不仅利于后人扩展视野、利于后人成才,而且日后探视亲人、或是亲人前来甘州团聚都很方便。
杨集这个凉州之首,不也是这样两头跑的吗?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立刻去二号车写信,然后交给张出尘,她会安排‘人手’送回大兴。”杨集这时也开来了两辆豪华大马车,倒不是为了享受,而是当作移动办公室,里面堆了很多公文、书籍。至于所谓的“人手”,自然是柳如眉和张出尘、慕容弦月掌管的信鹰。
“卑职遵命!”魏征和凌敬、尉迟恭行了一礼,策马奔向打着红色旗帜的二号马车。
杨集策马奔向队伍前方,发现薛举和李大亮正在争论着什么,两人见杨集过来,一齐躬身施礼道:“参见公子!”
“你们这回又在争什么?官渡之战、还是赤壁之战?”杨集笑着问道,这两个男人饱读兵书、熟知种种经典战例,在学习兵法之时,各有自己的见解和心得,只要他们有空闲时间,就会凑到一起开辩论会。
“公子这回猜错了。”李大亮笑着说道:“我俩探讨的问题是‘大隋最大之敌是谁’。”
“这是好事啊!”杨集笑着问道:“你们觉得谁的威胁最大?”
李大亮比杨集还小一岁,远不如薛举稳重,还有一些年轻气盛,他抢先说道:“薛兄认为高句丽对大隋威胁最大,可我却觉得是东/突厥。”
杨集十分喜欢部下们时不时搞出来的辩论会,这种氛围既能使大家成长,也能为杨集提供许多制订制度的论点论据。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长期听着一帮商智商的人辩论,杨集自己也变得聪明了一些。所以每当大家没有好议题的时候,他主动找些课题给他们争论,并且让正反双方在事后写出辩论心得,权当是秀才科的“策论”,大家各有所得,人人乐在其中、乐此不疲。
他笑着问道:“你们是从哪些方面得出的结论?论据和理由又是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尽皆说不出话来,其实他俩也只是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这里,并没有进行周详的事前准备。
薛举愣了好半晌,才尴尬的说道:“我是因为开皇十八年的大隋与高句丽之战,那一战是我大隋王朝立国以来,唯一的一次惨败,心中极为不忿。另外一个原因是我听说高句丽人反复无常。”
“我大致给你们说一说高句丽吧!”杨集说道:“首先、高句丽与突厥、吐谷浑等游牧民族有很大的不同,他们有稳定的农业根基,游牧的生存条件容易受到天灾人祸影响,而有稳定农业的高句丽,政治和经济也就相对稳定,再加上他们的制度无限接近大隋王朝,政权十分稳定,军队战斗力充足,对大隋来说自然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威胁。其次、汉朝以来的中原大地长期处于内战之中,而没有一个统一、强有力的政权对高句丽施压,正好给他们提供了蚕食辽东的机会,从北魏至今,他们一直没有停止过领土扩张,在侵略中原这件事上,非常有决心。”
“第三、高句丽在辽东的地位,就如我大隋在天下的地位,高元在辽东的地位,就如同是圣人的‘圣人可汗’一般,契丹、奚族、粟末靺鞨多次响应他的号召,多次攻击大隋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他们将来合力进攻,足以动摇大隋北方安全。所以当年对高句丽的出击,绝非是一场简单的战争,而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业,是维护大隋统一、领土完整、东北方长治久安的重大战略之一。”
杨集见薛举和李大亮听得入神,继续说道:“只是高句丽有着得天独厚的天时、地利优势,他们在易守难攻之处建立大量军事要塞,这些军事要塞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只要极少兵力就能阻止我们的大军。而我军远道征伐、异地作战,处于后继乏力的劣势,耗不过他们。另外,高句丽怀有极深的忠君爱国观念,每当遇到外敌之时,能够上下一心抵抗外敌。所以那场战争,天时、地利、人和都在高句丽那一方。”
当时高句丽王高元率高句丽和粟末靺鞨联军进扰辽西,被时为营州总管的韦冲击退。杨坚随后令杨谅、王世积为行军元帅,周罗喉为水军总管,率领水陆大军三十万进攻高句丽。
但是周罗喉的水军在海上遇到大风暴,战船大多数都沉没了,劫后余生、惊慌失措的水军残兵刚刚抛锚休整,就被以逸待劳的高句丽水军袭击了。而杨谅、王世积和高颎为首的陆军,同样遭遇大雨水患,使后勤无以为继,缺少食物的陆军还没有开战,一场席卷全军的瘟疫不期而至。到了九月,水陆两路隋军不利而归,三十万大军死了十之八九。
这场无限接近于全军覆没的惨重伤亡数目,远远的超出了大隋与突厥汗国博弈至今的总和,也难怪薛举说是惨败。
当然了,隋军这场惨败除了遇上不利的地形、不利的天气之外,关键还在于自身轻敌大意,从高元入侵到大隋不利而还,所用时间还不到一年,这里面就存在战前准备不足、仓促出兵、轻敌大意、知己不知彼等等问题。
而当时,刚好是步迦可汗和都蓝可汗一决草原霸主的关键时刻,大隋王朝正在和突厥汗国进行着一场声势浩大的争霸战争,所以杨坚为了避免两线作战的不利局面,只好同意了高句丽的求和,将全部力量放在突厥这一边。
杨集向李大亮问道:“那你呢?你认为东/突厥是大隋最大威胁的理由是什么?”
“公子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李大亮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分析道:“我的看法主要是来自大隋与东/突厥的边界线太长,东/突厥全民皆骑、来去如风,我们可以对付集结在一起突厥大军,却无法解决他们多不胜数的小股游骑,没日没夜的骚扰就像是疲军之计一般,让我们防不胜防、攻无可攻,实在太可恶了。不过相对于可以缩到乌龟壳里的高句丽,东/突厥确实容易对付一些。”
“话不能这么说!”杨集摇头道:“任何事情都不是一成不变,敌人也不是一成一变的,比如说突厥汗国一直与我大隋打,可是今天的东/突厥、西突厥却争相称臣;而我大隋出于战略需要,也认下了这个‘臣子’,并怂恿他们打仗,但是他们强大以后,照样成为大隋强敌。所以在看待问题、看待强敌的时候,要结合周边异族的制度、军力、财富、人口等因素来审时定势,不能片面的一概而论。”
他话音刚落,远方忽然传来一阵阵雄浑的号角声,只见一队骑兵从前飞驰而来,杨集一眼就认出了旗帜上了“秦州刺史元”五个字。
这支军队停在一箭之外,为首校尉单骑上前,拱手施礼道:“请问卫王何在?”
杨集道:“我就是!”
校尉连忙下马行礼,“启禀卫王,卑职乃是秦州校尉元尚武,奉刺史元善之命前来通报,元刺史已在十里外恭候多时,如今正往这边奔来。”
杨集向远方眺望,果然看到几百名骑兵正向这边滚滚而来,他回头下令:“全军暂停!”
队伍停在前方两里之遥缓缓停下,十多名士兵簇拥着一名年约五旬的文官继续向前。此人头发灰白、眼角上布满了细微的皱纹,那个活像是矛隼硬嘴一般的鹰钩鼻令人印象深刻,给人一种十分奸诈的感觉。
此人便是秦州刺史元善,乃是元氏的中坚分子,与元胄、元寿是同辈,他跳下马背便向杨集快步奔来,十分热情、十分激动行礼道:“卫王,卑职等你多时了!”
这热情劲儿在旁边的人看来,仿佛他和杨集有了几十年的交情,正处于“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之中,可杨集实际上只是在开皇年间的几次元日朝会上见过元善几面,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句。再加上元家在贺若弼刺杀案中受到牵连,惨遭重创,所以元善的表演不但没有感动杨集,反而让他心中有一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感觉。
“我从秦州过境,还要麻烦元刺史多多关照了。”杨集假惺惺的说道。
“那是必须的!”元善拍着胸脯说道:“要是少粒米、少文钱,我元善都赔给卫王,不过卫王好不容易过境一次,可得在上邽城住上三五天。”
杨集拱了拱手,冠冕堂皇的说道:“我也想白吃白喝几天,只可惜公务紧急、刻不容缓,以后有的是麻烦元刺史的机会。”
“卫王着实是我辈楷模。”元善竖指而赞,指着远处搭起的帐篷,笑着邀请:“要不,咱们去喝一两杯。”
“恭敬不如从命了。”杨集无奈,只得跟他走向刚搭起的大帐里,元善的士兵准备得十分充分,不仅搭起了帐篷,里面还铺了地毯,中间那小桌子摆满酒菜。
“卫王请坐!”元善热情地邀请杨集坐下,又给他满了一杯葡萄酒:“请!”
“请!”
两人连喝三两杯,元善郑重的说道:“卫王带这么粮食钱物,又有众多士兵家眷拖累,定要当心马匪啊!”
“马贼?”杨集皱眉问道:“这里离京城只隔着一个岐州,哪里来的马贼?”
元善叹了一口气,苦笑道:“秦州四周山势耸立、丛林密布,自前年起,便出现了一支数千人的马贼,他们以抢劫商旅为生,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我几次镇压,可是他们很快便逃之夭夭、隐入山林,着实令人头痛无比。”
“是吗?”杨集十分惊讶的问道:“这些马贼是何来路?”
“其实就是生活在这一带的羌人,当他们放下武器,就是普通的老百姓,让我查无可查。”元善看了杨集一眼,欲言又止的犹豫了一会儿,又补充道:“由于凉州那边执行‘四等人’的政策,他们不敢与卫王为敌,于是纷纷从洮州、成州、渭州跑到了这边,如今具体有多少人,着实是说上不来。”
杨集点了点头,起身拱手道:“多谢元刺史提醒,今天时辰还早,我就不多留了,以后有机会再聚。”
杨集刚才把话说死,元善也不好再勉强,也起身说道:“也罢,祝卫王一路顺风,我会派遣一支军队护送你们到渭州边境,若是过境,我也没办法了。”
“多谢元刺史!”杨集也不推辞。
。。。。。。。。
不到半个时辰,杨集的队伍便过了秦岭城,之后又绕开不远处的秦州州治上邽城,继续向西边行军。
第212章:主动出击
连续行军两天,杨集为首的队伍来到了秦州冀城县境,只要再走一天时间,就会进入泗州陇西县。尉迟恭看着一直在前方带路秦州军,终于压抑心中的疑惑了。
他策马来到杨集身边,拱手一礼,然后说出了心中的怀疑:“公子,请恕我直言,我感到渭州刺史元善不安好心。”
“何以见得?”杨集笑眯眯的问道。说起这个尉迟恭,绝非是演义中大老粗的形象,这家伙文武双全、有勇有谋,史上力劝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的人是他、射死李元吉的人是他,逼李渊交出政权的人还是他,他是玄武门之变的真正策划人和实施者,从这方面上说,演义中的程咬金称他尉迟恭为“黑炭头”也没错。
尉迟恭说道:“在贺若弼一案中,元家不仅损失了许多武器装备,还死了个黄门侍郎元岩,此人乃是元家职务最高的人,元家失去了他,等于塌了半壁江山,对元家现在、未来影响极大。虽说是给贺若弼牵连进去的,可此事毕竟与公子有关,我不信元家没有怨恨公子。然而元善却对公子的热情超乎想像,公子和他的关系,难道超过了他对元家的忠诚了不成?”
杨集笑着说道:“我和他只有几面之缘,与普普通通的路人差不多,谈不上熟悉。”
“这就是疑点之一。”尉迟恭指着在前方护卫他们的秦州军,继续说道:“疑点二、元善派来的三千名骑兵看似忠于职守,但行走路线、什么时候休息、在哪里落脚都由他们说了算,与其说是护卫咱们,倒不如监视更为合适。疑点三、吃喝确实是他们准备的,可是过了上邽城以后,却没有人邀请公子进入其他城池休息,虽然说公子管不了秦州,但再怎么说,你也是大隋卫王,他们这样就很不合理了。综合这三个疑点来看,我认为元善的热情是试探、是不想让公子看到上邽城之后的各个城池,只要客客气气的把我们礼送出境,就能掩饰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杨集微微点头,他认为元善想掩饰的东西就是所谓的“马贼”。
他虽然是第一次走这条路,可正如他和元善时说的那样,这里隔着京城只有一个岐州,小股马贼或许有,可是几千人的马贼杨集确实不会相信,如果有几千马贼,朝廷绝不会稳如泰山、不动于衷,元善也不敢隐瞒两到三年的时间。
但是如此明显的谎言,元善为何还要说?真以为杨集连真假都听不出来吗?
旁边的郝瑗接口道:“秦州不是边州,怎么可能有几千人的马贼团伙?就算是凉州的几个边州也没有这么多马贼,这简直是让人无法相信的不可思议之事。除非是他自己纵兵为匪,并以马贼的名义袭击我们。”
“不至于吧?”尉迟恭大吃一惊,说道:“他不会以为几千名马贼干得一万多名堂堂正正的百战之师吧?一旦被朝廷知道,他这个刺史还当不当了?他元家承受得了这个代价吗?我觉得他不应该这么鲁莽、愚蠢。”
宋正本笑了笑,说道:“敬德所言极是,元善不会那么傻,元家也承受不了纵兵为匪的后果。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另有所图。”
杨集问道:“宋主薄认为元善图的是什么?”
“羌人!”宋正本说道:“我认为他是挑拨公子和羌人的关系,期待公子与羌人斗下去。”
杨集沉吟片刻,又问道:“目的何在?理由又是什么?”
“羌人主要生活在河湟地区的山区之中,虽然我们用以工代赈、雇佣人力的方式令许多羌人部落卸下心防,并融入各个州县之中,但还有包括党项羌在内的许多顽固不化部落。如果公子与羌人兵戎相见,斗得不可开交,那么河湟地区便安定不下来,这样不仅不利于河湟地区的民生、也不利于大隋与吐谷浑的对峙。到时候,公子就要背负逼反羌人、河湟大乱的后果”
说到这里,宋正本目光看向杨集,一字一顿的说道:“而且关陇贵族把土地肥沃、牧草丰美的河湟地区视为发展的大方向,若非公子反对土地买卖,并强势的把河湟地区土地分配给灾民,那里早已被关陇贵族圈占了。一旦强硬的公子办事不力,黯然离开凉州,河湟地区的未来就由别人说了算。这是其一!”
宋正本停顿了一下,等大家消化好“其一”,才继续说道:“其二、关陇贵族、元家要想进军河湟地区,就迈不开渭州陇西李氏,而渭州刺史崔师不但是清河崔氏子弟,还是陇西李氏之婿,若是渭州出现几千人的马贼、若是公子在渭州遇袭,并州把渭州打烂,那么崔师无疑是第一责任人,要是李氏祖宅、李氏子弟在匪患中伤亡惨重,元家为首的元派势力进军渭州、河湟地区将减少一半以上的障碍。”
“元善的高明之处,就是没有推卸责任,而是把‘马贼’的大本营揽在秦州,但如果没有凉州执行‘四等人’政策,洮州、渭州、成州等地的羌人也不会逃向秦州,他也有能力将之剿灭干净。如此一来,公子的政策就成为马贼出现、壮大的直接原因了;渭州刺史崔师‘放马贼’进入秦州,则是第二责任人;而他元善反倒成了受害人,哪怕到朝廷那里争论,他也可以说是马贼太强大,秦州剿灭不了,最后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主薄一语中的!”郝瑗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总结一般的说道:“元善的短期目的是挤走公子和崔师,顺便借剿匪为名,剪除陇西李氏的一些势力;长远的考虑,无疑是进军河湟地区。”
杨集皱眉道:“这么说来,马贼袭击我们的战场将会渭州出现了?”
“正是如此。”宋正本点头道:“只要我们在渭州遇袭,不管最后有没有损失,崔师这个渭州刺史也当不成了,而元善的目的也达到了。总之一句话:凉州治下的河湟地区、渭州越乱,越符合元家、元派,以及关陇贵族的利益,至于死多少人、大隋西北是否大乱,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
尉迟恭、魏征、凌敬也沉默了,他们之前只是为了生活、为了学习而奔波的普通老百姓,固然知道官场上充满了阴谋诡计、尔虞我诈,但听了杨集和宋正本、郝瑗的对话,才意识到官场斗争的险恶、歹毒之处,竟然如此不计后果、如此没有底线。
“公子,那我们该怎么办?”尉迟恭沉声问道:“如果有人来袭击我们,我们该如何准备?”
杨集看了前方的秦州兵一眼,淡淡的说道:“敬德不必担心,这种袭击不过是夜间活跃的野鬼罢了,只要太阳出来,他们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我想会会这帮小鬼。”
“公子所言极是!”宋正本微微一笑,缓缓的说道:“阴谋的特点在于暗处、在于隐蔽,在力量上的表现方式就是以见不得人的手段让对手陷入泥淖,但若是被对手察觉、并加以利用,那么倒霉的人便是施展阴谋那一方了。我们如今已经猜到‘马贼’与元善有关,也大致猜到他的用心,但他本人到现在尤自不知,这便是我们可以利用之处。”
“公子和主薄打算怎么做?”一直默不作声的魏征问道。
杨集悠然道:“我这个凉州刺史、大总管没有管理渭州的权力,如果贸然插手渭州军政,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处于吃力不讨好的窘境。正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所以我决定把这些事情告诉崔师,让他来处理即可。”
众人深以为然。
“公子、主薄!”魏征拱手道:“我记得敬德方才所说的一番话,不容忽视。”
杨集看了看尉迟恭一眼,又向魏征问道:“什么话?”
魏征道:“敬德说‘元善不想让公子看到邽城之后的各个城池,只要客客气气的把我们礼送出境,就能掩饰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而我们所谈内容都是马贼、渭州之类的,却忽略了秦州本身。”
杨集为之一怔,继而目光一亮:“玄成是说,秦州本身也有问题?”
“正是如此。”魏征侃侃而谈道:“我们如果只将消息透露给崔师刺史,最终也伤不到元善一分一毫,所以我认为主动出击为妙。虽然公子没有兼管秦州的权力,但公子要是发现秦州有什么异常,并‘无意’发现一些罪证,那么完全可以上报朝廷、上报雍州总管府,然后由朝廷、由雍州大总管杨雄来彻查。”
“玄成言之有理。”杨集笑着点头,向李大亮吩咐道:“大亮,你带一百名精明侍卫留在秦州,负责调查此事。”
“喏!”李大亮点了点头,又问道:“公子,但不知从何开始?”
杨集沉吟半晌,说道:“秦州有六个县,你在每个县安排十名侍卫,让他们从民间开始,一步步的搜罗元善罪证,务必拿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遵命!”李大亮行了一礼,前去安排人手。
第213章:元家在行动
秦州在执行郡县制时,名叫天水郡,辖上邽、冀城、清水、秦岭、陇城、成纪六县,从秦州中部贯穿而过的渭水将全州一分为二,使渭水两岸形成宽谷与峡谷相间的盆地与河谷阶地,远离渭水流域的南北部,地势开始向上抬升,层层梯田仿佛一道道跳跃的音符,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村庄散布于山峦沟壑之间,便是州治上邽城也受这种地势的影响。
上邽城位于渭水南岸开阔地带,而后逐渐向南部山区逐渐抬升,城内建筑以高大厚实的土砖房子为主,一扇扇方格木窗贴着剪纸窗花,与窑洞有很多相似之处,处处彰显出黄土高原特有的乡土气息。不过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赶着牛羊牵着骆驼的商贾、小商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还是令上邽城充满了蓬勃生机的活力。
秦州是元氏固有的势力范围之一,刺史府的建筑风格自然与城中建筑迥然不同,元善先在秦州当了三年长史,接着又去北方的泾州当了三年长史,然后通过元派的强大影响力将前任刺史挤走,使元善如愿的调回秦州当刺史,他做满一届刺史以后,又主动降为长史,再干满了三年,又升为刺史,如此反反复复的操作,使他始终得以在秦州履职。在这漫长的时间之内,刺史府也被他扩建成城堡一般,虽然前宅保留了刺史府的风貌,可是后宅却不断向北方扩建。
刺史府后宅大院连房洞户、柱壁雕镂、窗牖雅致,美女男童充斥其间,整天歌舞不断、昼夜无歇,简直就是一处人间天堂。可是身在前院的人根本想像不到一道高大厚重的围墙之后、茂密丛林之中别有洞天。
此刻的后宅东跨院内,一株株色彩斑斓的翠绿、火红、金黄名贵花木的叶子、花瓣随风飘于阁上、洒于栏上、浮于水上。
一个有着青黑色飞檐的楼阁之内,一座镶玉瑗落地紫檀插屏座落在主人座位之后,温润古朴、沁色天然,显见是极为昂贵之物。坐于屏前几后那位中年男子就是本宅之主、秦州刺史元善了。
主位下方两侧摆放了案几,坐席上都是姿色殊丽的美貌佳人。元善身边两侧各有一名美女服侍着,左边那名花容月貌的侍女酥胸半露,充满了妩媚明丽的媚惑之气,此女名叫文竹,乃是元善众多姬妾中最受宠的人。
右边的美人儿名叫萧剑,她的着装十分含蓄、淡雅,冰肌雪肤未露半分,眉心点了一朵嫣红的梅花,乌黑亮泽发髻除了一根翠绿凤头簪头,再无其他装饰,白嫩的俏脸虽然脂粉未施,却显得晶莹嫩白、清丽绝俗。然而颌下凸起的喉结,证明这个“美女”实为身穿女装的男子,此乃元善畜养多年的男宠。
元善穿着一袭月白交领罗衫,多年的养尊处优生活使他充满了上位者的贵气,遗憾的是那个鹰钩鼻令他多了几分奸诈之气。
说起来,秦州上下对于元善并没有什么恶感,这位反反复复在长史、刺史之间转换的元使君,虽然没有什么过人的政绩,但是他一直按步就班的做事,倒也能让秦州缓慢的发展,这么多年以来,他也在农闲之时修了许多利民便民的道路、水渠,难得的是他除了该收的赋税以外,从来没有巧立名目的祸害地方,也没有立过一条苛捐杂税的规定。
不是他爱惜百姓和体恤民力、也不是他清正廉洁,而是他知道老百姓身上没有什么油水可榨、瞧不上那点蝇头小利,他的胆大比其他的贪官污吏还要大,只因他贪的是朝廷之财。
这位一直在秦州当官的元使君在第一任刺史的头一年,正好赶上秦州大旱。那年的旱情其实并不严重,但是秦州薄弱的底子还是让大部分百姓饥寒交迫。
于是作为一方刺史的元善理所当然的上表请求朝廷赈济灾民,他的奏疏文采斐然,将秦州并不严重的旱灾渲染成赤地千里、易子相食的凄惨景象。
其实这也是很多地方官员惯用的伎俩,一些在远离朝堂中枢、穷山恶水之地当官的官员,在地方没有什么油水可捞,只要有机会向朝廷索要钱粮的机会,便无灾报有灾、小灾报大灾,最后有一半落到实处,已经算是相当清廉了。
另外,地方官员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向朝廷申报工程建设,一旦朝廷批准下来,他们在建设之时只供民夫吃喝即可,其余钱财尽皆收入囊中;当朝廷派官员前来验收工程时,只要看到工程如期完成、质量也不错,而且又没有闹出什么人命,于是理所当然的通过了;就算验收官员认真详查,但他们面对的“民夫”,永远是地方官员安排好的托儿,如此一来,朝廷哪里知道施工的过程?
元善也是这么做的,他在旱灾那年写的奏疏到了朝廷之后,杨坚二话不说便拨付大笔钱粮赈济灾民。当时杨坚正忙着对付突厥汗国、急着治理南陈大地,哪有精力关注秦州灾情?况且秦州离关中那么近,他做梦也想不到元善胆敢在眼皮底下搞鬼。
结果元善只是象征性地发了一点赈米,大部分赈灾物资都被他贪墨了。
元善尝到甜头以后,第二年没有灾害也照报不误,不知朝廷已经免去他们赋税的百姓继续上交赋税,这样一来,百姓缴纳给朝廷的赋被元善截留了、朝廷拨下的赈灾钱粮也被他截留了。
他上贪朝廷、下贪地方,一时间肥得流油。
秦州本来就是元家固有的势力范围,地方官员原本慑于国法,不敢贪墨什么。可是一见刺史带头贪墨、胆子比天狗还大,他们又还怕什么?
固然有些官员想保持廉洁,但谁家没有三灾五难、谁家没有贪财之辈?只要他们有个亲人收了一点好处,那便元善最有利的把柄,使官员们想回头都难了。
元善也知道要维持这种局面,必须使手下都同流合污,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吃独食。一时间,整个秦州地方的官员全都成了贪污大网中的一分子,即便有些有良知的官员想要洁身自好,最终也不得不向贪官屈服。
旁人都贪你不贪,谁与你共事?谁与你当朋友?而且升迁提拔全凭上司的考语和推荐,皇帝哪认得你一个基层官员?谁想独善其身,就会遭到从上到下的排挤与非难。最终,秦州官员相互庇护,处于无官不贪的局面,要是没有强有力的外来力量,根本就戳穿不了这个巨大的黑幕。
御史们倒是依照规矩每年巡视秦州,可秦州上下串通一气,再加上这元善以前把杨勇、现在把元派推出来做挡箭牌,因此这骇人听闻的贪腐大案,竟然近十年都没有人发现。
此之以外,元善还与元家、秦州官员把秦州官粮倒卖给了吐谷浑;这一点,则是通过同样盗卖官粮、军粮的前任洮州刺史张峻;只不过元善比较幸运的是,他有强大家族、有强大的势力网络为后盾,所以当朝廷彻查全国官仓之时,元氏借助独孤家的粮食、粮船,及时帮他把这个巨大的窟窿填补干净,而张峻远在洮州,又没有大势力帮助,于是就轰然坍塌了。
“哈哈哈哈……”元善欣赏着曼妙的歌舞,忽然放声大笑。
他以为风声已过,半个月又把今年收上来的十万石赋税,交给了元家商队处理,其中三万石粮款落入了他的腰包、三万石粮款由元家获得,剩下四成由秦州官员瓜分了。今天的秦州又是个好年景,等到秋粮送来,那又是一笔巨资,怎么不令元善欣喜若狂?
然而杨集那个煞星、灾星从秦州过境,着实是令元善坐立不安、寝食难安了几天,好在那灾星过城而不入、被他礼送出境了,若是他真的在上邽城逗留几天,恐怕真要露出蛛丝马迹。
元善忧心已去,此时又喝得兴起,他兴冲冲的站起身来,文竹和箫剑见他摇摇晃晃的,连忙起身搀扶。元善揽着两个小美人的纤纤小蛮腰,神采飞扬的说道:“老夫这几天公务繁忙,冷落了两位美人儿,如今好不容易闲下来,今天咱们就以天为被、以地作床,好好快活一番。”
文竹和箫剑相顾一眼,娇颜泛红。这个元善既好美女又喜男风,有时候玩到极处,还要让他的男宠与宠妾当面淫/乐、鬼混,以助他的“兴致”和“雅兴”;更甚之时,他服食大量五石散后,然后夹在男宠和宠妾中间,既当男人、又当女人,并且美其名曰:“此乃名士风骨、狂士风采,不能让先贤独享美名。”
陪坐于下面两侧的男女美人儿纷纷起身,正要铺下地毯供元善大玩特玩之时,一名徐娘半老、风韵尤存女管事顶着两个半露的肉球快步而来,她对元善附耳低语了几句,元善顿时为之一怔。
女管事以媚如骨髓的声音,娇嗲的说道:“阿郎,元敏公子来了,他正在内书房等候,您看……”
元善松开两个美人儿,毫不犹豫的说道:“你们自己玩,我去看看就来!”
元敏是元寿的儿子、元善的族侄,年纪小、辈分低,可是元胄和元寿不仅当家主继承人来陪养他,还准备将他们推上武川盟盟主之位,元善岂能、岂敢怠慢?
更何况元善之所以有惊无险的度过难关,全靠元敏奔走活动,故而元敏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于公于私,元善在他面前都要低人一等。
元善匆匆喝了碗冰镇醒酒汤,又漱了口、擦了一把脸,自后院秘密通道走向了内书房。
默默等候的元敏见他来了,立即起身,抱拳行礼:“小侄见过叔父。”
“贤侄免礼。”元善想到元敏毫无征兆的到来,也没有多做寒暄,坐下以后便直接就问道:“贤侄忽然来秦州,莫非家族有什么大事需要我来做?”
“有!”元敏点了点头,神采飞扬的说道:“好教叔父得知,独孤顺、窦威已经决定将盟主之位让与我元氏。”
元善大喜过望,双掌重重一击,激动的说道:“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确实是好事。”元敏点了点头,沉声道:“不过他们也开出了一个我们无法拒绝的条件。”
“什么条件?”元善虽然贪婪,可却异常精明,他几乎不用猜就知道这个条件与自己有关,否则元敏也不会忽然到来。
“就是让我元氏在近期,做出一件令关陇贵族各大豪门信服的大事。”元敏深深的注视着元善,缓缓的说道:“叔父几天前不是要在渭州给杨集、给崔师、给李氏一个深刻教训么?家主决定动用秦州一切力量做好这件事。”
“……”元善听得目瞪口呆,他听说杨集从秦州经过的消息以后,确实是准备在渭州给杨集一个教训,只不过他的目的不是杨集,而是陷害渭州刺史崔师。只要渭州出现了空缺,那么家族也可以争取这个刺史之职,到时候,就能把生意做到党项羌那边,以普普通通的粮食换取党项羌手中价值极高的药材、兽皮、兽骨、美玉、金银。万万想不到自己的计划到了家主手中以后,竟然变成了对付杨集。不过作为视家族利益高于一切的元家子弟,元善还是决定听从家主的安排,凝声问道:“但不知家主和贤侄准备做?我这里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粮给粮。”
元敏听了元善的表态,顿时满意一笑,阴森森的说道:“其实也没有叔父所想的这么严重,家主只不过是准备把‘马贼’数目扩大到极致而已。不管结果如何,都要留下一些与党项羌联系得上的蛛丝马迹,这样就能把朝廷的注意力引到党项羌身上,从而加深朝廷和党项羌之间的矛盾、仇恨,只要两边杀红了眼,河湟地区必然乱成一锅粥。洮州、河州、兰州、廓州、鄯州等州官员为国为民、忠于职守,在大乱中宁死不屈、因公殉职很合理,草芥一般的刁民死在羌人屠刀之下也很合理;关陇贵族各大豪门皆是军武之家,以军武世家子弟坐镇战火连天的河湟地区,一样很合理,叔父觉得呢?”
“一切都很合理!”元善哈哈大笑,他明白元敏的意思了,就是用党项羌的名义搅乱河湟地区,以凶残的杀戮吓跑迁移过来的普通百姓、以暗杀的方式清除河湟地区的官员,制造大量空缺职务给关陇贵族分配、制造大量无主之地给关陇贵族侵占,这样一来,元家就为关陇贵族立下巨大的功劳了,获得权力、利益的各大豪门都要承元家的人情。
元敏笑道:“既然叔父也觉得合理,那我们抓紧时间准备吧。”
“好、好、好!”元善笑容可掬的点着头,问道:“贤侄准备亲自指挥这次行动吗?”
“不不不!”元敏摇了摇头,冷漠的说道:“我们元家承受不起失败和暴露的后果,所以我们叔侄都不能出面。最好还是让‘马贼’们出面。”
元善恍然大悟,翘起大拇指道:“还是贤侄考虑周全。”
元敏沉吟半晌,问道:“叔父,我想去会一会党项首领拓跋宁丛,您这里有没有认识他的心腹死士?”
元善迟疑道:“我儿元朗负责与党项羌交易事宜,与拓跋宁丛最宠爱的幼子拓跋伏虎结拜为兄弟,两人是刎颈之交。”
关陇门阀崛起于北魏六镇的武川镇,事实上在此之前,各家便各领风骚一时,彼此之间攻伐协作、状况不一。诸如独孤部、贺兰部皆是匈奴一部,代表了漠北势力与利益,而关陇之核心拓跋部却是辽东鲜卑人,大家根基不同、血脉不同、利益自然也不同,只不过时势造英雄,大家一起崛起于北魏六镇,之后利益一致,故而联结至今。
但是作为北魏和西魏皇族,并更姓为“元”的元氏,自然继承了拓跋氏利益和使命,一旦他们以大明其白的复国为己任,自身利益难免和其它关陇门阀相悖。元家为了壮大自身实力、也为了平衡关陇贵族各大门阀,便努力在关陇贵族之外寻找盟友。
党项族两部分别以拓跋宁丛、拓跋赤辞为首,元善便让次子元朗与拓跋宁丛之子拓跋伏虎扯起了“同为北魏拓跋氏皇族,同为一家人”之类的关系,然后与拓跋伏虎结拜,其目不仅仅只是为了生意,而且还是为元氏拉拢一个强大的外部力量。
“朗弟立了大功矣!”元敏喜不自胜,眉开眼笑的说道:“叔父,您让朗弟陪我去党项羌走一遭。”
“这……”元善看了元敏一眼,犹豫不绝的说道:“党项羌不是什么善类,而贤侄是我元家未来之主,岂能冒这危险?”
“叔父多虑了!”元敏笑了笑,毫不在意的说道:“古人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元家大业,小侄走这一趟又有何妨?如果连党项羌都不敢去,日后又如何带领元家走向辉煌?再说了,有朗弟的关系在,又哪有什么危险?”
元善想了一会儿,点头道:“也罢!我给你们兄弟备上一份厚礼,这样也好面见拓跋宁丛。”
“有劳叔父了。”
“无妨。”
第214章:分兵取证
上邽县本来还有些泛青的春小麦,经过连续烈日的连续暴晒,开始慢慢变黄了,大风一吹,层层叠叠的麦浪哗啦啦作响,一棵果沉重的麦穗不断随风弯腰点头。
麦子虽然还没有完全熟透,可是农夫不会等麦子完全成熟才收割,只因收了这一茬之后,他们还要抓紧时间再种一回庄稼,以保田地可以再收一次。
在一片片麦田之上,到处可以见到冒着烈日抢收的百姓,麦田中的男女老少都弯着腰,用手锋利的镰刀沿着前方的麦浪一路收割过去。
还有一些半大的孩子跟在大人的后面,他们用备后的绳索把大人割好的麦子捆扎得整整齐齐、结结实实,然后大汗淋漓的搬到停在田边的平板车上,这些孩子生怕熟透的麦粒掉落在地,在搬动之时,都小心翼翼的。
当田边的一辆辆牛车、马车装满麦子垛子,便嘎吱嘎吱地行走在辙印深深的黄泥路上,驶向了远处的村庄,而赶车的汉子拿着鞭子跟着车走,他们一边走、一边还以高亢的声音唱着欢快的民歌。
村前宽阔的晒谷坪,经过百姓们长年累月的夯打,早就平整如镜,收割好的庄稼垛子都摆在坪子之上,麦穗和豆荚都被烈日晒得焦脆,十几名手执梿枷的汉子分成两排,面对面地拍打、纵横移动;双方将梿枷举落整齐一致、你上我下、彼起此落,噼噼啪啪的节奏仿佛是一曲最动听的音乐。
还有人赶着牛马,拖动着圆溜溜的大石棒在满地庄稼上来回地碾压,麦粒和豆子就在梿枷拍打、石棒碾压中纷纷脱落,等把这些踩烂的粟秸豆杆拣开,地面上便是人们辛辛苦苦得来的粮食。
晒谷坪旁边的树荫下歇着十几衣衣色各异的汉子,正有说有笑的看着打谷子、簸箕除尘,从衣饰上看,他们显然这都不是本村之人。
为首的青年正是奉命调查元善的李大亮,他准备从民间开始,决心不与任何一名地方官员打交道,先暗中打擦一番,以免秦州上下包庇、相互遮掩,因此带着十名王府侍卫,以关中商人身份回到了上邽县。
他虽然仍旧只是卫王府的私人幕僚,可毕竟是和杨集一起长大的人,接触到的都是中枢之事,他的起步点、眼界眼光、所知之事远远超过白丁一般的尉迟恭、魏征、凌敬,况且他已经跟着杨集在凉州混了一两年时间,是以他虽不在官场,却深知官场的许多门道。
当然最重要的是杨坚为了让杨集尽快成熟起来、尽快成为一名合格的封疆大吏,不间断的把一些重大的案件的副本送给杨集学习,让他知道地方贪官的惯用伎俩,李大亮等人有了这些案例参考,不仅对贪官污吏五花八门的作案方式知之甚详,而且学到不少对付贪官污吏的本事。
李大亮知道贪官在地方的惯用伎俩是巧立名目增加苛捐杂税,夺百姓财富为己用,这一点,很容易从民间查到,如果怨声载道,那么地方官员绝对有问题;高级一点的贪官要聪明得多,他们一般不会压榨苦哈哈的老百姓,而是以不法手段挪用朝廷下拨的救济钱粮、贪污工程钱粮、盗取官家之财。
他曾经看过一个案件,就是上一任兰州刺史、长史、司马因为在粮食上做手脚,从而锒铛入狱的。他们不仅高抬粮、削弱官钱购买力,还在谷米之中加入大量糠麸,用温水搅拌泡胀之后,再以上等好米出售。
这等大案实非一两个人可以操作,一般都是相关官吏和牙侩、粮商共同完成,简而言之就是官商勾结。
而萧瑀等人在凉州惩的贪官污吏,多是盗取朝廷之财、贪救济钱粮,更恶劣的是朝廷明明减免百姓赋税了,可是有些地方官员照收不误,而这些收上来的赋税,理所当然为贪官所得。
手中有这么多案件为依据,李大亮相信秦州如果真有问题,他一样可以抓到真凭实据。
李大亮此时正和一名老者站在树下对话,此老名叫张路,是本村村正,他笑吟吟的对张路说道:“张村正,你们今年算不算是丰收之年呢?”
“自然是丰年了!”张路呲着一口黄牙,眉开眼笑的说道:“这些年风调雨顺,收成是一年比一年好,日子越过越有滋味了。”
李大亮笑着问道:“你们今年的租子,是从这批粮食上交吗?”
“不是的!”张路摇了摇头,说道:“上缴官府的租子是小米和黍子、稻子,麦子和豆子是不收的。麦子是我们自己吃的食物,豆子是用来卖钱。”
这时节的北方主要种植小米、黍子、麦子,有些水源充足的地方也种植了水稻,而麦子虽然是干旱作物,但灌溉条件却比小米、黍子高,再加上面粉加工落后,所有普通人家是把麦子煮熟后食用,口感虽然不佳,却也能够填饱肚子。
富贵人家的子女在守孝期间吃粗糙麦饭,是对先人最虔诚的哀悼;如果有人自己吃米饭,而把麦饭给长辈吃,则是遭人唾弃的不孝之举。因为这麦饭难吃,所以官府的赋税仍以小米黍子、稻子为主,麦子只能是农民百姓自己吃。
李大亮问道:“你们每年都要交租子吗?有没有遇到减免租子之年?”
“租子自然每年都交。”张路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又回答了李大亮的第二个问题:“我今年五十六岁了,从小到大都没有遇到减免租子之年。”
李大亮顿时笑了起来,随口又问道:“哦,你们有多少亩地,一年要缴纳租子是多少啊?”
张路为人纯朴,没有什么心机,又见这个外乡人十分客气、有礼,自然是有问必答。
李大亮从这个村庄了解了历年以来的收成和交租情况,就带着属下离开了,之后又访问了另外三个村子,得到的信息毫无二致。
他和杨集分开之后,也是兵分六路,另外五路也是如此调查,当他连续问了这四个村子,便已确信秦州存在巨大的黑幕。
别的不说,秦州上下吃朝廷免税钱粮是在所难免的了,只因大隋建国以来,杨坚对全天下免税过几回:一次是代周建隋那年,他将整个北方赋税都免了;第二次是杨坚听说杨爽火烧突厥圣山之后,大喜之下,免除了开皇七年的赋税;第三次大规模免税是开皇十年,由于杨广在开皇九年灭了南陈,成功的结束纷乱近四百年的魏晋南北朝时期,使大隋王朝正式一统,所以等杨广班师回朝时,杨坚在朱雀门完成献俘仪式之后,当众宣布免除第二年,也就是开皇十年的赋税,这次大规模免税,是面向全天下。
最近的一次,就是今年。
杨集灭了步迦可汗以后,使盛极一时的突厥汗国分崩离析,当凯旋之师在朱雀门结束了献俘仪式之后,杨坚龙颜大悦,又在城楼上宣布免除今年赋税,而面对的群体,仍旧也是全国百姓。
然而秦州这四个村子的百姓,竟然异口同声的说:官府从来没有免税,他们每年都要如期上交租子,这么一说,问题就出现了。
路上,被杨集打发过来当副手的朱粲兴冲冲地说道:“李参军,这四个村子连年丰收、百姓年年如数纳税,哪怕全国减免的今年也要交;这批赋税明显要被贪官污吏如数吃掉,咱们可是挖到大蛀虫了啊!要不要立即向公子汇报?”
“还不是时候!”李大亮心中也是十分激动,不过他考虑问题远比朱粲全面,他说道:“这四个村子都是上邽县,如果调查下来,元善完全可以将责任推卸给了州治佐官、县官,自然却能置身事外,哪怕朝廷问责下来,顶多也只是渎职之罪,所以我们还要等到另外五个县的消息。”
朱粲不解的说道:“上邽县就是秦州州治所在,这是发生在元善眼皮底下之事,难道我们收集到的信息还不能弄死他?”
“如果元善小户人家出身,确实是足够了,但他不但是关陇贵族中的元家子弟,背后还有一个强大的元派。”李大亮目光之中闪过一抹冷厉之色,沉声道:“仅凭我们这一点罪证,这个庞大群体,完全有办法可以帮元善开脱,顶多挪个地方,或许沉寂几年,之后又通过人脉关系上来,到那时,元善必将是公子一大强敌。所以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搜罗更多让他下地狱的罪证。”
在几千年来形成的重集体、轻个人的政治背景下,哪怕再了不起的人物、哪怕这个人权倾一时,也早晚要被恶狠一般的群集啃成一具白骨,如果以为自己抱紧皇帝大腿就能无敌于天下,那么早晚要玩完。
李大亮的父亲李充就是这典型的例子,李充以前带兵在河北、马邑击溃突厥军,又多次跟随卫昭王杨爽北伐突厥,重挫沙钵略可汗,位至上柱国、朔州总管,册封武阳郡公,他在朔州坐镇期间,突厥不敢靠近并州百里;可是当杨爽病逝以后,李充也失去了最强大的靠山,立即有人诬陷他谋反,李充返京自辩未果,惨遭罢免,最终在忧恨中去世。还有刘方,当初也是在北方坐镇,可他也是因为杨爽的病逝而黯然谢幕,要不是杨素怜惜他的才华,推荐他去交州坐镇,恐怕这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
不管是李充、刘方,还是张定和,都是因为跟着杨爽立下盖世奇功;然而北方素来是关陇贵族的天下,他们盖世功绩、赫赫威名,全都取代了关陇贵族将领;当他们失去了杨爽庇护之后,关陇贵族立即动用强大的人脉关系,联合绞杀身在北方的卫王系、分食卫王系打下的“江山”,抢占卫王系的职位,并利用权力之便,占领了北方、东北方的贸易。
得益于父亲、卫王系的惨痛教训,李大亮对关陇贵族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再加上杨集这个卫王系新一代首领已经与关陇贵族决裂到底了,作为下属的李大亮目标自然也会跟着杨集一干到底。如今好不容易拿到了元善罪证,自然不想打草惊蛇、草草了事,而是准备搜集到更多足以让元善死亡的罪证。
如果元派死了一个刺史级别的人物、如果失去了长期掌控的秦州,固然算不上是伤筋动骨,却也是一个沉重打击。
朱粲受限于出身、受限于眼界和阅历,自然不如李大亮想得这么多、看得这么远。这也是普通人家子弟和官宦子弟,最大的区别之处。
“李参军,那我们现在去哪?去城内等候其他分队吗?”朱粲问道。
“上邽城是元善的地盘,恐怕全城都在他的监视之下。你派一名兄弟去通知城内小分队,并提醒他们:他们的使命是居中联络,而不是打探消息,千万不要傻乎乎的到处打听消息,只须在客栈中静候其他分队便是。”李大亮抬头看了看天色,微微一笑道:“我们立刻动身去天水镇。只因渭水和籍水在天水镇交汇,那也是秦州境内最大商贸码头,如果元善打算把这些收上来的不法税粮贩卖,就离不开这个码头。”
“喏!”朱粲唤来一名侍卫,交待他几句,那名侍卫便脱离队伍,向上邽城奔去。
“走吧!”李大亮笑了笑,说道:“但愿城内的朱雀卫也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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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张出尘、柳如眉、慕容弦月和七个大头兵也已乔装进入上邽城。
朱雀卫是以她们这些来自杨素府中的十名武婢为主,虽然她们自己培养的武婢尚未成才,可是王府死士之中本来就有女死士,独孤敏暗中观察她们至今,确定她们可信可靠,再加上她们的家人都在王府的势力范围之内,于是把一百名女死士分到朱雀卫之内,终于使朱雀卫告别了只有首领的尴尬。
柳如眉虽然已经是杨集的小妾了,可是她在朱雀卫的地位还是一个副统领,杨集不是没考虑过将她脱离出来,可她认为自己一旦脱离了朱雀卫,就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废物了,除了陪杨集睡觉之外,什么价值都没有了,所以她决定继续当这个副统领。
杨集也不想自己的女人因为他而失去自我、失去个性,况且她那一手精湛的化妆术,能够使朱雀卫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于是便同意了她的坚持。
她们这一次的任务是辅助李大亮为首的玄武卫,也算是朱雀卫成立以来的第一次正式行动,三大首领十分重视这个机会,她们商议一番,便决定一起过来,以免遇到什么突发变故之时,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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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浮出水面
张出尘、柳如眉、慕容弦月等人以前在杨素府的时候,只是最底层的杀人工具,每当上级有命令下来,她们照做即可,完成有赏、完不成则被处罚;她们为了避免受罚、避免死在做任务途中,所以在没有任务之际,多半是努力学好各种本事。至于每个任务的深层用意、所杀之人是否就该死,她们既不知道、也不在她们考虑的范围之内。
当她们到了王府、并且被杨集任命为朱雀卫首领之后,不仅适应了新角色,也慢慢具备了独立的灵魂和思想;每当她们遇到事情之时,终于学会用脑子去思考问题、用办法去解决问题。
将近的两年的时间内,她们与一大堆精英人才接触,这些杰出俊才所说的话,令她们深受启发,每个人的思想和观念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时至今日,已经成为王府幕僚团队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除了近身侍卫这一重身份,还负责接收王府各地分支发给杨集的情报,然后再利用飞禽把杨集的命令发往其他地方。
她们的目标十分明确,那就是秦州官仓。
到了晚上之时,就悄悄的潜到了官仓附近,等乌云遮挡了高悬的明月,飞也似的冲到高墙之下,然后借助飞爪、绳索等攀登工具,如狸猫一般越过高高的围墙,轻盈无声进入了仓城之内。
秦州仓有粮仓两百座、粮窑三十口,也是陇西地区一个大型粮储所在。
粮窑是口大底小的圆缸形,口径十丈、深三丈。粮仓夯土为墙的的圆锥形,仓顶建有连接粮仓的通风楼,而人字型屋脊上铺了十分密集的绿瓦,内部是十分牢靠的四梁八柱,大梁和立柱连接处没有一钉一铆,柱子和方条全是用阴阳卯连接起来,只要没有遇到大水、大火,几乎没有坍塌腐朽的可能。
飞爪稳稳的勾住屋脊,这只小队便如便灵猴般攀附到楼顶之上,只是下面黑漆漆的,谁也不知情况如何,先由胆大心细、武艺高强的慕容弦月坠绳而下,她慢慢的下行一丈有余,便踩到了粮堆,她心中一宽,低声说道:“下来吧,只有一丈左右的高度。”
张出尘和柳如眉等人听到她这么一说,稍微判断了一下高矮方位,便纷纷纵身而下,一名朱雀卫取出火折子吹燃,又从背囊里取出一支牛油大蜡点燃,另一人打开白缣制成的灯罩,将大蜡罩于其下,黑漆漆的粮仓顿时变得明亮了起来。慕容弦月四下看了一看,低声道:“粮食漫过规定的线条,看样子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柳如眉捧起一把小米,任其从指缝中撒落开来,也说道:“这里的谷物粒粒饱满,既没有糠麸、瘪谷,也没掺杂杂草和沙砾。”
张出尘看着满满当当的粮食,沉吟道:“秦州仓去年是被公子搬空了的,时至今日,也不过半年而已,如果只有这个粮仓储满粮食,那么就没有什么问题;如果每个粮仓都储满粮食,那问题就出来了。毕竟秦州只有六个县的人口,他们上缴的租子不可能在不到一年时间填满秦州仓。”
柳如眉听了这番话,说道:“或许是这一幢没问题,我们查查其他粮仓好了。”
张出尘点了点头,说道:“大家分头行事,每个人就近查看五幢,再来这里汇合。”
说完便一拉绳索,灵活之极的攀援而上,一闪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其他人也纷纷行动。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从人纷纷返回,得出的结果是几乎都是满的,只有两名朱雀卫遇到了空仓,但是这又合情合理,击破了张出尘“每仓都满就有问题”的推论
慕容弦月疑惑的问道:“莫非元善是个清官?”
“我看他不像什么忠贞之士。”柳如眉晒然道:“别人是拼命往京城爬,他倒好。为了留在秦州,竟然反复反复当长史、刺史。”
慕容弦月皱眉道:“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秦州有着让他舍不得离开的大利益。”柳如眉缓缓的分析道:“秦州只是一个下州,本身并不富庶,若是他贪墨,也只能贪官家钱粮。”
“经如眉姐这么一说,我也认为必有蹊跷。”张出尘思量片刻,说道:“每年都有司农寺和御史台的官员查验各地粮仓,如果让人一眼就看出储粮不足,元善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安然无恙了,我们就人这幢粮仓查起。”
柳如眉苦笑道:“这么多粮食,我们怎么查?”
张出尘指着插在粮堆上的铲子,说道:“用最笨的办法,就是往下翻。”
柳如眉眼睛一亮,欣然道:“这个法子不错,贪官污吏都很聪明,有时候用最笨的办法来对付聪明人,反而一击即中。我们不是怀疑元善在粮食上做手脚吗?那就一仓仓的翻看,总能叫他无所遁形。”
众人说干就干,拿起铲子就把粮食往四周刨去,也是粮仓够大,不然松散的粮食颗粒随时会滑落回原处,让她们做无用功。
众人掘了近一丈深时,张出尘大感失望,正想让大家罢子时,慕容弦月狠狠一铲子朝下捅去,只听“咚”的一声响,似乎是碰到了楼板的声音。
众人动作为之一顿,相互看了一眼,毫不犹豫的加快了动作,片刻功夫便让她们清理出了楼板一般的地面,继续往四周扒开时,发现粮食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木桶”,木桶四周都有粮食,张出尘调转铲子,用手柄往下敲击,只听到“咚咚”作响,她沉声道:“下面是空的。”
柳如眉叹服道:“这些贪官为了盗取朝廷官粮,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啊!这种办法竟然都让他们想出来了。”
张出尘说道:“能够在官仓中做出这样的手脚、做出这么大的工程,足以说明他们贪墨官粮已非一日两日,参与的人也不是一两人,否则他们如何能在仓中大兴土木,而不被其他人发现?如今看来,秦州州官、上邽县县官和仓官都参与了!”
慕容弦月疑惑道:“他们可以在粮仓内、帐目上做手脚,但是司农寺和御史台官员户每年也查不出什么名堂,难道都被元善收买了不成?”
柳如眉看了看四周的高度,说道:“当初全国清查官粮时,公子问萧刑曹是怎么查的,萧刑曹说查粮时,用几尺长的凹凸不平的杉木棒插进粮堆之中,如此过了一刻左右,再取出来看。杉木质软、吸水强,着色之后不易脱落,抽出来时,如果那杉木棒颜色变黄,说明粮食有水;如果变绿,说明粮食已经发霉;如果槽子里带上来的粮食有杂物、沙子,则说明粮食以次充好。而这空心‘木桶’距离顶部、仓壁至少有六七尺,上面有粮、四周也有粮,短短的杉木棒子又如何验得出来?”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慕容弦月问道:“其他粮仓应该也是如此,我们还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张出尘笑着说道:“有此一仓,足以成为扳倒元善的铁证!咱们只要把秦州仓所存在的问题、元善所做的手脚上报给公子即可。如果翻动过多,被人察觉反而不美。”
众人办了一件大事,心中异常兴奋,将粮食盖回大木桶,便又趁着夜色悄悄离开,奔向玄武卫的集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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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的渭州州治襄武城晚风习习、凉意袭人。襄武城位于渭水南岸,城池南部又是并驾齐驱、于陇西县汇入渭水的障水,两条河水夹着的襄武县近半是丘陵,丘陵处处浓荫如盖、河流遍布,使襄武县即便在最热时节也不会酷热难耐,故而渭州刺史崔师哪怕放下挡蚊虫的纱窗,房内也不会闷热。
崔师是清河崔氏子弟,长得眉清目秀、气度不凡,他发挽道髻、束以布带,发带被微风徐徐吹起、复又落下,显得异常飘逸。
然而这个出自书香门第的崔刺史,此时看的书籍却是曹操注释的《孙子兵法》,在桌案之上还摆着一套《太公六韬》、一套《吴子》、一套《尉缭子》,关键是他还看得津津有味、沉浸其中,完全不是过囫囵吞枣、草草了事。
其实崔师也不算是书香门第中的异类,原因是大隋王朝重武轻文,世人对保家卫国、立下赫赫功勋的武将推崇备至,出将入相的武将比比皆是,而以纯粹文臣身份入相者,只有苏威一个人,但是苏威在北周时期,也是上过战场的车骑大将军,大隋建国以后,他也出了许多炮制突厥的馊主意,所以他在大隋虽未带过兵,可是谁也不敢忽略他在军事上的成就。
大隋国势、国情如此,促使在北朝统一之战中吃过大亏的山东士族痛定思痛,战后纷纷挖掘有学武天赋的子弟,请最好的武师教子弟武艺、兵法和战阵之术,一个个努力向关陇贵族学习、努力朝文武相济之道发展。而崔师便是清河崔氏培养出来文武全才。
他不仅仅熟读兵法、精通用兵之道,还带过兵、杀过敌,并在杨素远征突厥时当过骑兵主将,在战争中取得不小的战绩。
朝廷将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人物任命为渭州刺史,也有把他当作防御吐谷浑第二道铁壁之意。
崔师正要起身回房休息,就听到“笃”的一声响,一柄带着红缨的飞刀透窗而入,牢牢的钉在书架上,崔师一惊过后,立即拔也宝剑冲出门外,小心谨慎的细细搜索起来,然而室内室外、堂前屋后,哪还有什么人?
他心神稍定,大步返回书房,见那飞刀给缨上绑着一封信柬,心中为之一动,急忙取下信柬观看,信上的内容令崔师大吃一惊。
传信之人并未留下名号,只是在信上说秦州刺史元善勾结数千名羌人,意图在渭州袭击过境的杨集,嫁祸给渭州官员,希望他有所准备。
拈着这封信,崔师心中暗想:“这封信中所言,究竟是真还是假呢?如果大动干戈的调动渭州府兵、州兵,最后却扑了一场空,岂非惹人笑话?可元善要是真的袭击了卫王的队伍,万一卫王在渭州有个闪失,渭州上下官员恐怕都要为他陪葬……”
崔师沉吟半晌,终于有了决定。他觉也不打算睡了,对闻讯赶来侍卫们喝道:“速速把长史、司马等人叫来议事,我有万分火急之事需要与他们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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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马贼显形
第三天下午,杨集的队伍进入渭州陇西县,他并不打算沿着渭水向西北方向的州治襄武城进军,而是准备沿着陇西县境的鄣水向正西方挺进,只要过了障县,就正式进入洮州,比起去襄武城,至少节省两天行程。
斥候已经带来了马贼的情报,杨集坐在车内打开一幅地图观看,一边听取斥候汇报、一边在地图上确定方位。
斥候说道:“大总管!在我们西面五十多里处便是陇西县和鄣县之交,那里不仅有便利的水运,还有一条走向南面的成州,那里山丘遍布、丛林密集,我们在那里发现了大片草地被抚平在地,还有许多包干粮的粽叶,而马贼的人数大约四五千人左右。今早我们又分别向西面、南面打探,再也没有发贼的踪迹了,由此可推断,马贼主要集中在那片丘陵之中。”
“嗯!”杨集的目光仔细在地图上观看,斥候所说的地方是秦岭北麓,那里的丛林一片连着一片,极利于步兵作战,也是打伏击战的天选之地,自己虽然有精兵万余众,可这支军队是从北方退回来的百战雄师,让他们在平原之上作战不在话下,但如果进山打丛林战,恐怕不是羌人对手。更何况自己这支队伍并非是单纯的军队,还有士兵的家眷、粮车,这些都会成为军队的大累赘。
他沉思了一会儿,目光盯在一个地势比较开阔的城镇之上,问道:“前方的武山镇是什么情况?”
斥候答道:“武山镇在我们西面二十多里外,城周十二三里,以前是一个军堡,如今发展成了城镇。里面有四五百户人家定居,另有州兵三百人,其中有一半驻扎在镇上,一半驻扎在武山镇西南十里外的鄣川戍。”
“在我们后面有什么发现吗?”杨集补充道:“我是说秦州军。”
“他们到秦州冀城石鼓崖就退回去了。”
“哦!”杨集目光掠过石鼓崖时,目光为之一凝,石鼓崖西麓是自南向北汇入渭水的府谷山,其上游恰好和之前所说的官道交汇在一起,两者夹着的武山镇正好形成一个大大的“v”字形。
“传我命令,队伍进驻武山镇。”
“喏!”
命令传达,大部队继续前行。
黄昏时分,浩浩荡荡的开进了武山镇,将小小的城池挤得水泄不通,两条交叉而成十字大街挤满了粮车,几百户人家每家都腾出空屋,给随军家属居住。
杨集安排两千士兵入城,接管了武山镇今晚的防务,主力大军在城南的空地上搭建起了一座巨大的军营。
他进入主帐后帐卸下铠甲,正准备去冲个凉,独孤平云便带了一名军官前来求见。
此人名叫张川,是管理武山镇州兵的校尉,忐忑不安的上前行礼:“武山镇校尉张川参见卫王。”
“张校尉请起。你来得正好,我也有些重要的事情想了解了解。”杨集将他带向了前帐。
前帐在后帐百步之外,刚刚搭建好,士兵们还在敲打木桩,让营帐更加牢固。宋正本、郝瑗、魏征、凌敬正在忙碌着收拾各种文书。
一般来说,州长史、司马以上的文武官员高都有一些幕僚,一部分人是代替主公处理公务,或行驶部分权力,这种幕僚一般都挂着一个虚职;另一部分则是纯粹的谋士参谋了。
宋正本是朝廷安排过来当亲王主薄的人,他在朝廷官僚体系中是正六品上,郝瑗是正七品上的卫王府参军事,两人属于前者,而魏征和凌敬、尉迟恭则是后者。
杨集走进大帐,便让十几名帮忙的亲兵暂时退下,他坐下便向张川问道:“张校尉,陇西县、鄣县可有马贼?”
张川连忙说道:“回禀卫王,境内有好几股马贼呢。大多是羌胡,最多一股约有三四百人、最少的也有几十个人。”
杨集皱眉道:“渭州军为什么不把马贼给歼灭了?”
“歼灭?谈何容易啊!”张川见杨集没有摆出亲王的架子,更没有咄咄逼人,说话也慢慢的顺畅了,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苦笑道:“这些所谓的马贼白天是老实马交的农夫和牧民,还有人是来自羌人部落,这些人到了晚上摇身一变,化作祸害地方的马贼,于四处袭击往来客商。”
“渭州军干什么吃的?”杨集怒道:“难道朝廷每年给出的军饷,都是在喂猪吗?”
张川摇了摇头,叹息道:“渭州军有五千人,其中有一半以上是羌胡,要他们打自己人基本是不可能的。另外很多很多马贼是几代传承,老大在军队当兵、老二老三则是打劫商旅,一般而言,只要他们做得不过分,上面都不会会过问。”
“什么叫不过分?”杨集冷冷的问道:“不过分的底线又是什么?”
“首先就是没有对商旅赶尽杀绝,其次是不准碰某些世家的商队,只要满足这两个条件,上面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张川苦涩的说道:“对于那些大官来说,他们只是外乡人而已,做满一届就被朝廷调往他处,岂肯做吃力不讨好之事?与其如此,倒不如好生将这些马贼约束在规则之内,只要这般混过几年时间就无所谓了,至于百姓的死活与他们何干?而且百姓、士兵也怕这些马贼报复自己的亲人,是以大家都敢怒不敢言。”
“原来是这样。”杨集和宋正本交换了一个眼色,又问道:“境内有四五千人的马贼呢?”
“这倒没有。”张川摇了摇头:“如果有这么多的马贼,朝廷定然调重兵来歼灭了。”
“如果是党项羌呢?他们会大规模过境吗?”
“党项羌倒有可能,他们去年在鄣水上游和渭州的羌胡打了一场血战,死了几百人呢。”张川叹了口气道:“羌人都是过着半牧半农的生活,而党项羌畏惧卫王之威,不敢在洮州放牧,便调过来头来争夺鄣县的草场,如果没什么矛盾,大家都比较克制,可是牛羊马匹丢失等事情一旦发生,十有八九会酿出打架斗殴事件。”
。。。。
张川回答了杨集一些问题之后就走了,杨集皱眉不语,事情远比他想象中复杂得多了。
首先是渭州官员竟然都占着茅坑不拉屎、竟然放任马贼在境内为恶乡里,这与纵容地方恶霸有何区别?而且表面是上不作为、是为地方安宁所作出的妥协,但谁知道他们暗中有没有见不得人的交易?而这样的一个渭州,刺史崔师收到“飞刀传书”以后会出兵吗?
其次、斥候发现的几千名“马贼”有可能是渭州百姓和牧民、有可能是本地羌胡或党项羌、有可能是元善派来袭击他们的“马贼”,甚至有可能是兼而有之。现在的问题是马贼会在哪里袭击他们?今晚的武山镇、明晚的障县都可能性不大,如果他是马贼的话,更愿意在没有城池防护的旷野里袭击。这也就是说,未来几天要走的丘陵地带都有可能是马贼袭击点。
过了半响,杨集苦笑道:“诸位,看来这个元善并没有像我们想的那么愚蠢。渭州实在是太适合搞伏击了。”
“元善把持了秦州这么多年,这种借刀杀人、栽赃嫁祸之事自然要策划周详了。或许正是知道渭州西南部草场会发生乱局,所以他才要借乱生事,让我们不知袭击者是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斥候发现的几千人应该就是党项羌,而‘马贼’依然在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说到这,宋正本建议道:“公子,我们如果没有了粮车、军属,倒是不怕他们。但我们现在就是臃肿前行的大肥羊,而他们是一群轻装上阵的恶狼,我们实在是太被动了。我建议立刻派人去洮州,请房刺史、独孤总管出兵增援,从而打乱元善的部署。”
第217章:人心不足蛇吞象
拓跋宁丛为首的党项羌,他们内附大隋之后依然野性未改、好吃懒做,以掠夺百姓的劳动果实为生,当他们将本地羌人凝聚成一股势力之时,竟然胆大包天的在开皇十六年进攻会州,由于此事已经瞒无可瞒,终于惹来了朝廷大军的报复,经过一番血腥镇压,兵败的党项羌纷纷降附,并遣子弟入朝谢罪,然后老老实实的接受朝廷安排,迁徙到了边州洮州,但是这些人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了不久,又开始为祸地方。
本来,他们为祸的是洮州,与渭州百姓关系不大,可是杨集取得辉煌的战果之后,对治下羌人采取了十分强硬的态度,党项羌不敢在洮州作恶,但又不愿接受凉州执行打散分居政策,于是慢慢向渭州这边迁移,再加上凉州的“四等人”政策,直接把党项羌划为二等人,致使拓跋宁丛为首的党项羌十分愤怒,以祸害地方的方式,来表示自己的利益诉求。
拓跋宁丛在会州被朝廷打败以后,长期吞并洮州边境、山区那些实力弱小的羌人部落,使他势力迅速扩大。经过七八年时间的蓄势,势力迅速壮大。已经由进入洮州定居时期的几千户人家猛增到两万多户,人口足有十三万之多,可战之士少说也有四万余众,如此一来,又使拓跋宁丛野心暴涨、蠢蠢欲动。在向大隋王朝装孙子之余,另外又借助地势之便,与吐谷浑眉来眼去。
而吐谷浑为了扶持这支身敌视大隋王朝的势力,每年都通过各种方式予以资助,使拓跋宁丛军队的武器装备十分先进。再加上他又和大隋的世家门阀有生意往来,使其财力、粮食也十分充足。
目前来说,拓跋宁丛的势力范围主要是在洮州、秦州、渭州、成州交汇之处。这里是秦岭倾斜向北的山区,就算是朝廷大军想来对付他,也要好生掂量掂量,更不用说地方上的州兵了。
当杨集大队伍进入秦州那一刻起,拓跋宁丛便已经把他们视为盘中餐了,尤其声势浩大的粮食、军械车队,使拓跋宁丛眼睛都红了。
更让他欣喜若狂的是,洮州、廓州等地的隋军纷纷出动,前往吐谷浑对峙的军堡中坐镇,而吐谷浑为了防止隋军入寇,同样加强了边境的兵力。敌我双方如今相互牵制,大战一触即发,哪有什么像样的军队援助臃肿前行的杨集军?
如果击败了杨集,不但这些物资是他的,而且还能以此辉煌的战绩震慑周边羌人,迫使他们投靠自己,进一步壮大党项羌的实力。
至于大隋王朝的反应,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如果杨坚派大军前来围剿,他们只需往山区一躲便可度过危机,等到杨坚不耐烦了,再给他一个面子,俯首称臣便是。
隋朝斥候打探的五千名马贼,正是拓跋宁丛的前军。而在杨集入住武山镇之际,拓跋宁丛亲自带领的一万五千名青壮已经翻山越岭而来。
大帐之中,拓跋宁丛正与麾下将领边吃边议事。
拓跋宁丛坐在主位之上,一边喝着美酒,一边随意的应和着众人,望着各部首领的眼睛,微微有一抹神光在闪烁。
他在开皇十六年年兵侵会州,是因为他之前向杨坚提出了和亲要求,希望从中获得武器装备和金银、粮食、家具、铁器、种子、医药、工匠等等,在他的计划之中,如果杨坚答应了,便步步蚕食河湟地区,到时候于内扩军、于外联络吐谷浑,造成占领河湟地区的事实。然而杨坚根本就没有理会他的诉求。
之后才有了拓跋宁丛兵侵会州之事的发生,只不过理想很美好,现实十分残酷,那一仗不仅好处捞不到,还被隋军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也是那场全军覆没一般的大战,使拓跋宁丛意识到党项羌与大隋王朝的差距;迁移到洮州山区以后,老老实实的当起了孙子,并借助大隋王朝的威望,吞并周边的羌人部落,这一连串的兼并,让追随他的各部尝到了真真切切的甜头,使他的拥戴者越来越多、威望日益高涨,而党项羌内部子民也因此更加团结。
吃过大亏的拓跋宁丛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没有雪耻的机会了,可是弥漫在隋朝和吐谷浑上空的战云、凉州各州军队纷纷登上高原的现状,让拓跋宁丛胆大也大了起来。
他就像一头狡猾的恶狼,这些年不断向大隋做出试探,本地官员越是软弱、他越认定大隋王朝外强中干,因之贪心也越来越大。而慕容伏允恰恰在这个时候派来了使节,吐谷浑要跟他一起瓜分凉州。
对于慕容伏允的提议,拓跋宁丛认真考虑了很久,他觉得大隋王朝虽然空前强大,但是从古至今的中原帝国即便再强大,他们的首要之敌始终是北方、东北方,而这片土地始终是羌人说了算,就算是现在的大隋王朝,他们的敌人也仍旧是东西突厥、高句丽这种光芒万丈的国度,而在这一边的主要之敌也是吐谷浑,而不是党项羌。他跟在吐谷浑屁股后面喝汤,问题并不大。
党项羌真正的威胁还是来自内部,各个部落现在虽然以他马首是瞻,但他的计划要是不符合大部分部落的利益,多数部落首领都会表示反对,所以他耐着性子说服众人出兵,但这还不够,只有让大家看到胜利的希望、看到实实在在的利益,他们才能在即将发生的大战中竭尽全力。
他眼看着众人酒兴渐高,而他也斟酌好了说辞,这才抓起一张毛巾擦了擦油乎乎的大手,起身微笑道:“各位静一静,我有话说!”
拓跋宁丛这一开口,正在说笑的各部首领都安静了下来,纷纷向他这里看来。
拓跋宁丛笑吟吟指着心腹爱将骨咄支,说道:“前番咱们趁着杨集和突厥打仗之际,以马贼的名义攻打洮州、渭州边城,各个部落都大发其财。骨咄支你别的都不要,专门掳夺精于农耕的人,足足抓回来了四百多名农夫,旁人当时还笑你傻,可是你后来让那些农夫帮你开荒种田,每年都有了不错的收成,你的部落也因此吃喝不愁,现在看呐,你是最精明、最有眼光的人。”
骨咄支捧起酒碗,笑着说道:“我的领地内有一块地方适合种植,我当时觉着与其抢一些用完就没有了的金银,倒不如抢一些会种庄稼的农夫,后来一箭之地的庄稼果然可以养活几十户人家。不过我当时虽然抢到了农奴,却没有粮种和农具。正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大渠帅给了我很多农具、粮种,我这是托了了大渠帅的福,我们整个部落都铭记您的恩情呢!”
拓跋宁丛满意一笑,他微笑的摆了摆手,说道:“各部信任我、拥戴我,我才当得了渠帅。所以让族人过上好日子就是我拓跋宁丛应尽的责任,没什么好谢的。”
说完,拓跋宁丛又转向另外一名爱将说道:“米擒默咄,我听说你前不久从雪山羌那里掳了一对孪生姐妹,这双姐妹年方十六、人比花娇,你真是艳福不浅啊!等我们打了胜仗,回去好好干,让她们给你多生几个狼崽子,将来咱们就能多出几个你这样的好汉子!”
米擒默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壮汉,此人作战勇猛,但却拙于言辞,他听了拓跋宁丛的话,只是嘿嘿地笑了起来,一脸憨态的挠着后脑勺。他的这种神色引得其他部落首领一阵哄笑,不少人开起了他的玩笑。
“我还有两件大事要跟你们商量!”拓跋宁丛又朗声道:“首先是慕容伏允派了使节来,邀请我们出兵与他们凉州,事成之后,河湟大地都归咱们所有,他们只要河西走廊,你们觉得如何?”
众首领俱都一怔,他们交头接耳地讨论一番,一名首领拱手说道:“大渠帅,咱们在大隋和吐谷浑作战之时咬它一口不成问题,可是我们一旦占有大隋的国土,恐怕大隋不会善罢甘休了。”
另外一名首领附和道:“是啊大渠帅,我们的长处是在山中作战,不管是攻城还是守城皆非我羌人儿郎所长。要是我们侵占河湟地区,恐怕难敌朝廷的反扑。”
两个部落首领头这么一发话,帐中就像捅了马蜂窝一般,各部落首领们七嘴八舌地说开了,一些表示支持、一部分人反对。
而实力仅次于拓跋宁丛的费听隆因为双方是亲家,轻易不愿反驳拓跋宁丛的意见,但是费听隆也不认为党项羌有能力夺取大隋王朝的领土,所以他采取一个折衷之策,既赞同袭击杨集之后袭击兵力空虚的洮州,但他不赞成占领,而是掳夺些物资和人口就收手,然后丢下吐谷浑去应对大隋王朝的怒火和报复。
当费听隆把意见一说,反对占领大隋国土的部落首领便都向他靠拢了。
拓跋宁丛一直微笑聆听,不管是赞成,还是反对、又或者是和稀泥,他都没有反驳。他这么说,其实只是想弄清楚大家的真正想法、顾虑所在,同样也是考验考验大家的才智。直到大帐之内的争辩趋于安静,他才说道:“你们的顾虑我已经明白了,你们是担心我们即便占了河湟地区守不住,与其劳心费神的做无用功,不如掳了人口米粮就走,是不是这样?”
见反对者纷纷点头,拓跋宁丛又说道:“其实我本来的想法是和你们是一样的,那我为什么改变这个想法了呢?”
拓跋宁丛的目光徐徐扫过众人,见众人都屏息静听,才继续说道:“因为隋朝之内也有很多人反对圣人可汗,这些人的势力足以动摇大隋王朝的的根基,他们都在偷偷悄悄的与我联络。他们答应我:只要我们占领河湟地区,那他们就给我们送来先进的武器装备和钢铁、铁器、农具、种子、药材、农书、医书等等。如果我们毫不作为、体现不出我们党项羌的价值,他们凭什么资助我们?如果没有他们的资助,我们又如何壮大、如何统一诸羌、如何建立我们羌人为主的国家?”
听着拓跋宁丛充满霸气和野望的三问,一些首领只感到热血沸腾、热血澎湃,恨不得提刀上阵;而像费听隆这种比较理智的人,则是皱眉不语。
“费听酋长,你认为我的说法如何?”见无人答话,拓跋宁丛便将目光看向了自己的亲家。
费听隆叹息一声,起身说道:“渠帅说的这些人,恐怕只是拿我们当刀使用,根本就不想兑现承诺,要是我们上了他们的当,把辛辛苦苦的积累起来的家底败光,恐怕不用圣人可汗出手,这些人就会想办法拿我们的人头去邀功。”
说到这里,费听隆又语重心长的说道:“渠帅,我们族中四万多名青壮和拥有几千万人的大隋王朝比直来,实在是微不足道。隋朝那怕是用四十万拼光我们这四万青壮,他们也没有伤到根本,可我们这四万青壮败光了,那我们就完了。”
费听隆所说之言,拓跋宁丛如何不知?只是他已经年近六旬,若是此时再不作为,他担心这辈子看不到党项羌壮大,担心自己的后人驾驭不了各部首领。他沉默了半晌,皱眉问道:“依费听酋长之言,难道我们就这么放弃了不成?”
费听隆摇了摇头:“渠帅所说的,实在太过遥远了。我们当务之急还是解决眼前的杨集,我认为我们打赢这一仗,立刻见好就收!等到大隋和吐谷浑决出胜负,再作决断也不晚。如果我们过早表态,而吐谷浑又败了,大隋第一个收拾的对象,一定是我们。”
拓跋宁丛见到心腹首领都没有反驳,显然都认同费听隆之论,便默然点头,说道:“也罢,那就依费听酋长之言。”
费听隆松了口气,问道:“但不知渠帅所说的第二件大事是什么?”
“我们此一次另外还有四千名援兵。”拓跋宁丛淡淡的说道:“这是欲与我们合作的人,派出的精锐之士。他们会在我们与杨集作战之时,袭击杨集大后方。”
费听隆苦笑道:“还是利用我们打头阵啊?”
拓跋宁丛眼中的不悦之色一闪而没,说道:“他们只是帮我们打,至于杨集那些物资尽归我们所有。”
“如此就好。”费听隆点了点头。
“……”这一回,拓跋宁丛的脸色都沉了下来,他不想再与这个亲家说话了,黑着脸向众人说道:“按照杨集的行军速度,明天将会在鄣县鄣川城落脚,我们明天就在彰县袭击隋军。早点休息,别喝醉了。”
说完,起身便走。
径自去后帐与到访的元敏、元朗商议明天的作战安排,以及物资归属等事。
第218章:战云密布
次日下午,杨集的队伍到了鄣县,家眷和车队与昨天一样,仍然被安排进了城池之中,另有两千名士兵接管了城防。而主力还是住在军营之中。
杨集此时正在接见从襄武县赶来的渭州州级官员,他身穿绣着金云纹紫色王袍、腰间玉带流光溢彩,淡漠的目光从一干渭州官员面前扫过,也不说话。
众人纷纷谦卑的低下头颅,刺史崔师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道:“卑职参见卫王。”
“崔刺史免礼。”杨集目光冷冷的看了崔师一眼,心中没有丝毫亲近之意。
自他从张川那里了解到渭州的官场环境,就对这些不作为的渭州官员没有一丝好感。
在本朝的地方官制之中,最高级别是大总管府和尚书省行台,首席长官分别是大总管和行台尚书令;两者之下的州级行政单位,设立刺史、长史、司马、录事参军事、参军事、六曹。一州之下的各县设县令、县丞、主簿、县尉、录事、佐史等等。
一县之下又是谁在管理地方百姓?那就是德高望重的地方耆老。
朝廷各个县的规划是四家为一邻,设邻长一名;五邻为一保,设保长;五保为一里,设里正;五里为一乡,设耆老。有些地方比较荒僻,则以一个村为单位,一村之首称之为村正。
这么看来,所谓的耆老其实就是后世的乡长,是县治下直接控制地方长官,虽然是不入品级的地方小吏,但却与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在地方上权势最重、威望最著。
耆老、里正、保长管理的范围和人口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们几乎都是民选出来的代表,有的人或许在地方上比较强势,可是本乡本土一旦受到“外敌”和土匪入侵,他们依然会代表百姓发出利益诉求,带领乡亲与“外敌”、土匪博弈。
而渭州障县原本是一个比较富庶的中县,但近年来越演越烈的马贼,使本县人口锐减、民生凋敝。但是渭州这些州官只希望自己平平安安的做满这一届,便调离他处,根本没有把地方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
正是由于州官的不作为,本县官员为了保住城池和百姓,不得不暗中和马贼们谈判,给予他们一定钱财,以换取城池和百姓的平安,但是马贼们都是养不肥的野狗,当百姓给他一钱的时候,他要十钱;给他十钱的时候,他又要百钱、千钱、万钱……如此没完没了的压榨,使土生土长耆老、里正、保长们忍无可忍、义愤填膺。
他们拿渭州州官没办法,又听说杨集过境的消息,便纷纷跑来恳求杨集做主。在武山镇到鄣县的七十多里路上,杨集接见的地方耆老、里正、村正络绎不绝。一个二个都长得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甚至连京城的乞丐都比他们要强壮一些,那些乞丐都要比他们更像是地方小吏。
杨集一问,才知道他们除了向朝廷缴纳赋税之外,剩下的粮食大多数都献给马贼、保平安了。人人都吃不好穿不暖,勉强留下一条命,就已经是件非常幸运的事情了,又怎能强壮得起来嘛?
既然已经了知晓渭州边地实际情况,如今面对的又是一些尸位素餐、肥头大耳的酒囊饭袋,杨集又如何客气得起来?又如何做得到笑脸相迎?他把铠甲换成王袍,用意也是以亲王身份与这些混蛋对话。如果是代表凉州大总管身份的铠甲、战旗,恐怕根本管不了、派不动这些人。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淡淡的说道:“坐吧!”
“多谢卫王!”崔师等人纷纷入座。
杨集看着渭州的长官们,揶揄的问道:“崔刺史、李长史、燕司马日里万机,怎么有空前来鄣县?”
崔师尴尬一笑,拱手道:“回禀卫王,我听人说,有人意图在渭州对卫王不利,所以和李长史、燕司马商量,将渭州境内的府兵和州兵都带来了。”
“我多谢你了。”杨集沉声说道:“其实我在几天前就收到了这个消息。”
马贼们想要在丘陵地区袭击的目的几乎可以确定了,但是杨集为了避免在路上遭到伏击,便听从宋正本的建议:急调洮州州兵过来接应,同时让房恭懿从临洮县、和政县抽调数千名青壮名跟随州兵,从而营造出一种声势浩大的声势,所以这些马贼如果今晚再不强攻准备就绪的军营,就没有袭击这支队伍的机会了。
只要士兵的家眷和物资胜利抵达洮州,放开手脚的杨集,有的是阴损手段来收拾这些混蛋。
崔师微微松了口气,说道:“也是巧合,卑职也收到义士飞刀示警了,这才有此番准备,只要卫王一声令下,渭州军上下莫不遵从。”
杨集点了点头,问道:“本王一路上听到了不少传言,大家都说渭州州官和马贼融为一体、不分你我,境内的军队白天是兵、晚上成贼,大家一起劫杀过往商旅、一起分配钱财。而你们这些州官是乱兵、土匪的幕后主使,同时也是最大的获利者。甚至有人说,你们准备半路抢劫本王的队伍,然后将罪名甩给党项羌。”
崔师顿时大吃一惊,起身道:“卫王听谁说我们抢劫商旅了?我们不但没有抢劫过一队商旅,相反,只要有商旅有难,我们还尽力帮助,卫王切不可听信谣言。”
“是吗?”杨集不置可否,他注视着崔师半晌,说道:“元刺史恐怕是误会崔刺史了,在秦州的时候,他不仅派兵全程护送本王,还一再提醒我,要小心渭州军扮成马贼袭击本王的队伍。”
崔师等人眼中尽皆闪过愤怒、惊恐之色,如果杨集去朝廷告他们一账,御史台官员又来鄣县一查,他们绝对要混蛋,
崔师向杨集躬身施礼道:“卫王,元善多次要求我们给元家商队放行,任由他们自由商贸,我们担心他们将禁物带入渭州,便一直详查,没想到他竟然在卫王面前挑拨离间,实乃是小人行径。”
他话音网落,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大辩大步入内,拱手禀报道:“大总管,有紧急军情。”
杨集淡淡的说道:“讲!”
李大辩看了崔师等人一眼,只得说道:“斥候来报,约有两万大军从鸟鼠山东南麓向鄣县杀来,离鄣县不足三十里。”
“这……”崔师面色惨白,结结巴巴的问道:“卫王,这是怎么回事?”
杨集冷哼一声,道:“这就是元善所说的、要袭击本王的渭州军了。”
崔师急得满头大汗,惶恐不安的说道:“可是卑职等人带来的四千大士兵都在鄣县城东北方。他们没有得到我和燕司马的命令,根本不敢擅自行动的。”
他忽然想到飞刀信上内容,大声道:“这一定是元善栽赃给我们‘马贼’。”
杨集见他反应敏捷,不由暗暗点头称赞,他沉思一下便问道:“你带来的四千大军能不能打仗?”
崔师连忙答道:“回禀卫王,卑职等人担心马贼袭击您,带来的都是府兵精锐,个个皆是猛士。”
“那好!你们听我的安排。”杨集担心他们不尽力,便又向崔师分析道:“只要我们联手吃掉这支声势浩大的马贼,不但本王安全无忧,渭州鄣县这边的局势也将豁然开朗,到时候你们不再受制于境内马贼,想怎么收拾这帮马贼都行,这可是大功一件。”
“卑职明白,卫王尽管安排。”崔师也是一代杰出的将才,岂能没有建功立业之志?
只不过他这个渭州刺史上任时间还不到一年半的时间,根本就收拢不了上一任刺史遗留下来的烂摊子,再加上境内的军队与各个羌人部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也不敢做出什么太大的动作,若是搞不死境内的马贼,倒霉的必将是渭州百姓。
这一回,如果他们能够借助杨集这支强大外力,荡平这支数目庞大的“马贼”,那么困扰他的最大顽疾必将不告而破,为日后整治渭州军队、官场提供最基本、最有利的条件。所以今晚之战,将是合则两利合作关系,崔师等人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
大致安排了他们的作战任务之后,杨集又任命李大辩为鄣县守将,负责今晚的防御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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鄣县的百姓仿佛已经习惯了各种危险,尽管紧张的战争气息越来越浓,但城内居民不为所动,十分自觉的躲在了家里,并没有给隋军带事什么麻烦。
其实这也是马贼立下的一条规矩,只要城内居民不予抵抗,他们就不会杀人,而相对于积极备战的隋军士兵,县内百姓更愿意信奉马贼的规矩,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支隋军只不过路过渭州的军队而已,如果作战不利、或是退走,那么这里还是马贼说了算,要是与马贼闹僵了,最后倒霉的仍旧他们这些本地人。
鄣县是一个中县,县城南北没有城门,只有东西两座城门,两扇城门只需巨木轻轻一撞便能粉身碎骨,城外也没有什么护城河和吊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城墙还算完整,不过就算这唯一值得庆幸的城墙也被拆卸了几段,所以入侵一方面根本就无须从城门进城。
李大辩见城内百姓都不愿意出来帮忙,便将随军而来的士兵家眷、车夫、力役调动起来,让大家用麻袋装上泥土把城墙缺口层层堵死,作为最有可能受到攻击的西城门,也堵死干净。
黄昏时分,落日余晖将西方天际染得通红,杨集登上城头察看城内的防御情况,尽管距离坚固城池标准相差甚远,但也勉强用来抵抗马贼的进攻了,况且还有城外的军营作为第一道防线,如果军营也失守了,鄣县城才会直面马贼的攻击。
他站在西城城头注视着远方地平线,余晖下,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城外一条狭窄的小河和大片刚刚收割的麦田,以及几座只剩下残垣断壁的房舍,但是在更远处,一条如黑色丝带般的粗线将天地分割开来,那里就是地平线。
尉迟恭走到杨集身边,低声问道:“公子,我们为什么不暂时忍下这口气?我认为先把物资送到洮州比较好,到时候,我们回过头来收拾这帮混蛋的话,胜算更大一些。”
杨集摇了摇头:“如果我们贸然西进,很可能进入‘马贼’的埋伏圈,如果只是军队倒是军队倒是不怕,但‘马贼’们若是进攻士兵的家眷,我们的士兵担心自己的亲人,肯定不战而敌,到时候我们必败无疑。我们如今有军营营栅、城池两道防线,又有精良的武器装备,有什么可怕的?”
尉迟恭担忧道:“可是拒城而战的话,很容易伤及无辜!”
“我相信我们的军队守得住军营。”杨集沉默了一会儿,又向尉迟恭说道:“敬德,两千士兵放在城池之内,有些浪费了,你从李大辩手中接管一千人,然后去军营东南方埋伏。”
尉迟恭有些不解的问道:“敌军不是从西面杀来吗?为何要去东南方埋伏?”
“我是担心元善!”杨集解释道:“虽然斥候说秦州军已经退回去了,可是我担心元善另外派人从府谷水绕过来。而元家已经在秦州经营了几十年时间,几千私军肯定是有的。要是我们在西营与‘马贼’作战之时,这支或许存在私军忽然攻打东营或者攻占城池,担心家眷的士兵们一定会不战而溃。”
尉迟恭点头道:“我明白了。”
“敬德!”杨集注视将目光从远处转到尉迟恭身上,郑重的说道:“除了这一千名士兵,我再给你五百名士兵。这已经是我能够给予你的最大兵力,所以你的责任很重,千万不要让大家失望。”
“公子尽管放心。”尉迟恭肃然道:“我绝对不会放过一名敌军过来。”
“那就好!”杨集仔细的回想了一下所走之路,又说道:“如果元善的私军来了,那他们必须经过东南方三里外的官道。那一段官道被两道平缓山势夹着,山上的丛林完全可以利用起来。你们多带一些箭矢。”
“喏。”
第219章:夜战
弯弯的月亮下,一支由两万五千多名马贼犹如狼群一般,正踏着淡淡月光,以铺天盖地之势向隋军大营杀来。这支军队以党项羌为主力,另外五千人是渭州境内的零散马贼。
指挥这支大军正是党项羌首领拓跋宁丛,他通过元敏得知这这支隋军长期在北方与突厥军作战,是一支武备精良、攻守兼备、能征善战之师,如果再给他们坚固的城池、军营,想要击溃他们的难度将会难上加难,是以一真隐忍,一心等隋军上路,然后在丘陵之中发动袭击,可是杨集进入渭州之后,行军速度一下子就慢了下来,直到洮州那边传来“数万援军”现身的消息,心知再不出手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这才决定夜袭隋军大营。
拓跋宁丛的士兵众多,也不指望可以无声无息的靠近隋军大营,他准备以兵力上的优势,对下午刚修好的隋军大营发动人海战术,但是当他率领大军来到隋军大营之前,却有些迟疑了。
朦胧的月光下,他远远就能看到黑漆漆栅栏和营门,只是整座大营安静得十分可怕,仿佛没有一个活人似的。如此异常的景象,让杀戮了大半生的拓跋宁丛意识到隋军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但是他此时已经骑虎难下了,若是面对只有一万名隋军镇守的军营就退走,以后还谈什么占领河湟地区、建立党项国?
念及于此,他霍然拔出战刀,直指前方隋军大营,咆哮道:“杀!”
两万多名羌人士兵长刀挥舞、弓箭上弦、杀气冲天,仿佛饥饿的狼群向隋军大营扑来,脚步声、尖叫声、呐喊声瞬间就撕碎了夜的宁静。
“当、当、当!”军营中的隋军仿佛也发现了异常,守军大呼小叫、刺耳的钟声顿时大作,值夜的士兵来回奔跑、惊恐不安的乱窜。
拓跋宁丛并没有被隋军所诱,他令士兵停在两百步外停了下来,他很有作战经验,也在暗中偷窃隋军的军情,心知百百步是安全距离,超过这个距离就要进入隋军的射程了,虽然这个距离对于投石车而言,并不算什么,不过鄣县没有投石车、杨集也不可能从遥远的关中拖着笨重的投石车过来。
拓跋宁丛异常狡猾,他用示弱之计以骄慢敌军的军心,面前的三千人队伍混乱不堪,完全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是后面却是一排排整齐的军队,但是他意想中的隋军出营作战这种预测并没有发生,他担心突生变故,大喊道:“米擒默咄何在?”
“卑职在。”米擒默咄应声出列。
拓跋宁丛一批营门,大声说道:“你率本部从正面杀过去。”
米擒默咄头皮都惊得发炸了,这不就是让他的子民去当垫脚石吗?他犹豫了一下,但是拓跋宁丛却不给他申辩的机会了,高声喝道:“给我吹响进攻号角!”
“呜、呜、呜!”惊天动地的号角声仿佛在天地间回荡,鄣县城民众吓得魂不附体,纷纷带着家小钻进了地窖之中。
拓跋宁丛得意地望着隋军大营,既然他的刻意示弱无法让敌军中计杀出城,那他只能以进攻号角声、也是索命号角声示之以威了,用这雄浑的声音来摧毁敌军战斗意志。
米擒默咄一咬牙,回头大喊一声:“跟我上!”
四千名米擒默咄部下从军中冲了出来,如潮水一般跟着首领向营门冲去。
栅栏后面的隋军弓箭手一起举起了弓箭,这些弓箭手与突厥骑兵作战多年,不仅训练有素、心理素质高,而且臂力大、发箭速度快,比起普通士兵至少要快一倍。
对面汹涌杀来的贼兵,将士们丝毫不见惊慌,半蹲在盾阵后,利用盾阵来掩护自己,默默地等待着将临的敌军。
隋军使用的步弓之箭矢长两尺、箭头沉重,一旦以抛物线射出,箭矢可能在自身重量的作用下,具有很强的穿透力,杀伤力远比起骑弓的箭矢强,便是隋军精致的皮甲都难以抵御,更何况是身穿粗制皮甲的羌兵?
营内一片寂静,站在指挥车上的杨集凝视着越来越近的敌军,当敌军冲入百步之外时,他当即向传令兵下令:“下令放射!”
“当当当”急骤钟声中,一阵弓弦回弹的梆子声骤然炸响,五百名弓箭手同时发射,五百支大箭腾空而去,向黑压压的敌军射去。
如骤雨一般的箭雨呼啸而下,射/进密集的羌兵之中,顿时惨叫声四起,一片片羌兵被射倒在地,没有被射死的羌兵身上插着箭,哀嚎着拼命向后爬,令人触目惊心。
羌兵纷纷举盾相迎,站在后面的第二排的五百名隋军弓箭手轮箭又将五百支箭矢密集射了出来,低劣的木盾挡不住力量强劲的大箭,纷纷被洞穿,军营之前羌兵纷纷中箭扑倒,再次响起一片凄厉的惨叫声。
隋军弓箭手采取的是三段射,而射/出去的箭矢正是拓跋宁丛眼馋的军事物资之一,如今连续不断的落到羌兵身上,也算是顺了拓跋宁丛的心意。但这,不是拓跋宁丛想要的结果、更不是米擒默咄想要的结果。
米擒默咄见隋军弓箭太过犀利,而他们简易的皮甲和木盾又挡不住箭,族人们这么冲上去,简单就是跟送死没有什么分别;再这样下去,不一刻时间就要全军覆灭了,他也顾不上拓跋宁丛的军令,大声喊道:“撤退!”
其实无须他叫喊,羌兵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调头逃命,当他们听到撤退的号角声,立即如潮水一般退去。
拓跋宁丛心中大怒:“才三轮箭矢就要撤退了,这种军队还有何用?”
他厉声大喝道:“执法军上,谁敢撤退,斩杀无赦!”
拓跋宁丛熟悉隋军的套路,也在战前安排好五百名刀斧手,专门督促军队进攻,他们听到命令,便列队上前,挡住了败兵退路,挥动武器向便杀,顿时接连斩杀了数十人。
米擒默咄万般无奈,只得大吼道:“继续进攻!”
败兵被虎视耽耽的刀斧手压阵,只得调头又再次向营门发起进攻。
拓跋宁丛看了一会儿,摸清了隋军的底细,随即喝令道:“放箭,压住隋军弓箭手!”
数千名羌兵弓箭手飞奔上前,一起向营门放箭,密集的箭矢如乌云一般向城头射去。
“举盾!”亲自指挥这场战役的杨集一声大喊,一千名刀盾兵纷纷举起大盾,密集的箭矢从头顶掠过,俨如冰雹一般噼噼啪啪击打在挂牌之上,尽管刀盾兵准备充分,可是密集的箭雨还是让百多名士兵不幸被箭矢射中,好在将士们身穿铁甲、羌兵的弓箭威力又不如隋军的大,倒是没有人阵亡。
隋军士兵迅速适应敌军密集箭矢,他们躲在大盾后,利用盾牌和栅栏上的挡板缝隙向外放箭,城下汹涌而来的敌军再次遭到大箭的无情射击。
不过隋军的反击尽管十分犀利,但羌兵也被激发了心中的野性,他们在箭矢的掩护和压制下,还是逐渐接近了营门。
拓跋宁丛的军队虽然没有携带什么攻城武器,但军营本身没有护城河,又来不及挖掘战壕,这对于羌兵而言是攻入营中的捷径,只要抢了抽调点的营门,他们的大军就能杀入营内,与隋军展开肉搏。
米擒默咄的军队终于杀到营门之前,他们士兵分为两队,一队负责从正面吸引箭矢,一队从侧面杀向营门旁边的栅栏,企图攻破栅栏,然后从侧面杀向隋军弓箭手。
隋军弓箭手见到敌军靠近,十分娴熟的把弓箭换成了射程短、威力大的连弩,平射的弩箭在近处射击,其杀伤力较之弓箭尤甚几分,他们几乎不用瞄准,就能将密密麻麻的敌军射倒一片,连续不断的弩箭使营门附近的羌兵死伤惨重,尸体堆积,鲜血汇成几条小溪向营前斜城流淌。
这时,站在远处观战的费听隆忍不住低声提醒拓跋宁丛:“米擒首领手下死伤大半,可以派兵增援了。”
拓跋宁丛眼看着手下军队攻城死伤惨重,他阴阴一笑,向幼子拓跋伏虎令道:“率领那五千名渭州杂兵从右侧进攻。”
五千名渭州杂兵是他以个人威望拉来的各路马贼,之所以没有事先派这些人上阵,一是想看隋军的实力,二是避免口实,如今他的人已经即将接近了隋军大营,并付出了惨重的伤亡,这些渭州马贼首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命令下达,五千名渭州来源复杂的马贼冲顿时一哄而上,与米擒默咄的两支军队形成箭头之势,朝着三个方向发起了进攻。
有了这些人的吸引,米擒默咄军队的压力为之大减,冲锋的速度也快了许多,他们杀到了栅栏之前,利用手中战刀拼命的砍伐栅栏前的鹿角。
蹲守在后面的隋军士兵一起起身,举弩向敌军射击,箭矢如狂风暴雨一般,将正在砍鹿角的羌兵射杀得措手不及,惨叫声响彻一片。
米擒默咄此时已经带着部落精兵杀了上来,他大声说道:“盾牌迎上去。”
四百多名精兵举盾冲了上去,帮助砍伐鹿角的同伴挡箭。鹿角只有两层,很快就被羌兵砍出了一个大豁口,接着又砍向栅栏的绳索、拆除栅栏,营门左侧告破在即,负责这一片区域的独孤平云挡在一个豁口之前,抡起一把拍刃(陌刀),以强横之力向密集的敌军盾牌迎面扫去,只听到一片碎裂声大响,盾牌和骨头都被他砸得粉碎,十几名敌军被砸倒在地。
独孤平云亦是一个拥有悍将之姿的少年武将,随着年岁的增长,力气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言,此时又见军营即将告破,整个人的潜力仿佛都暴发出来了一般,他大发神威的挥舞拍刃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杀得敌军脑浆迸裂、骨头折断,一片片敌军就像被割倒的麦子倒地上,杀向缺口的敌军很快被他砍了几十个,一个个死状奇惨,要么破为两半,要么被斩下手臂、头颅,更惨的是被腰斩的人尚未死透,上半截尸体还在哀号不已。
他这份凶悍之气,就连隋军士兵都看呆了。
羌兵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嘶声惨叫着拼命后退,互相践踏向后退,片刻之间,这个缺口便逃得干干净净,坚固的盾阵也崩塌了。
数百名米擒部精兵狼狈而逃,被独孤平云一个人在屁股后碾着杀,独孤平云杀得兴起,向惊得目瞪口呆地敌军主将米擒默咄冲去,他大喝一声,拍刃如山一般向他脑袋砸来。
米擒默咄连忙举枪相迎,只听“当”的一声巨响,米擒默咄的铁枪被打成v字型,顺势而下的刀刃从他的锁骨斜斜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他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弃枪就逃。
独孤平云正要追赶,后面隋军士兵齐声大喊:“独孤将军,大卫有令,让你立刻回来!”
独孤平云不敢违抗杨集的命令,他哈哈一笑,转身向缺口逃了回去。
刚入大营,一颗心也松了下来,刹那之间只觉得浑身酸软、身体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手中的拍刃当啷一声就掉在了地上,人也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股股汗水从头上流了下来。
“……”众隋军看得目瞪口呆,这气喘如牛的家伙,还是刚才那个大发神威的盖世猛将么?
杨集刚才看得十分清楚,也知道独孤平云还没有长开,更了解他的底限在哪里,若是任由他杀下去,很快就筋疲力尽。
对方弓箭手也是因为主将还在才没有放箭,一旦主将逃走,迎接独孤平云的就是万箭穿心、乱刃分尸。
虽然这时敌军尚未突破营门、双方还没有交给在一起,但敌军的大举进攻已经开始了,杨集当即下令道:“射火箭、吹号角。”
立刻有几名亲兵向天空射出了几支火箭,撤退的号角也“呜呜”吹响,隋军士兵立即放弃了营门,向大营东部撤离。
隋军士兵的素质、军纪在这一刻充分的体现了出来,他们收好兵器,二话不说就背负受伤士兵、送上备好的战马之上,之后一同撤退,大家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在营门作战的士兵仅只片刻之间,便撤退得干干净净。
杨集带着亲兵看了一圈,确实没有遗漏士兵,他立刻调转马头向东营疾速奔去。
。。。。。
飞升的火箭,两里之内清晰可见。
在西营门两里外的两片丛林之中,崔师率领的四千渭州骑兵、薛举的率领三千精骑严阵以待,两支军队与东边的军营西门呈现出一个“”之势,当他们看到了飞升的火箭,纷纷上马,准备作战。
第220章:烈焰腾空
“渠帅,杨集手中的隋军足有万余人,可是营中的隋军士兵似乎不多啊!”费听隆远远看着如潮水一般撤退的隋军,十分不解的向拓跋宁丛说道。
“军营乃是隋军仓促建成,连壕沟都没有挖,防御力肯定不如城池好,杨集也知道军营守不住,不愿浪费兵力在这里。”拓跋宁丛目光看向了火光冲天的城池,说道:“而鄣县城再怎么残破,也比军营好,这才是他依赖的地方,也是我们需要攻坚的关键所在。传令下去,让勇士们咬着隋军杀,绝不能让他轻易入城。”
“遵命!”亲兵闻言,立即吹响了全军出击的号角声。
羌兵以排山倒海之势杀向了军营,由于隋军走得太干脆,羌兵没有遇到什么拦截,便攻破了正面营盘,向大营深处挺进。
就在拓跋宁丛和费听隆抵达营门之际,军营四周忽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两人震惊的看去,刹那之间就被眼前的“优美”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漆黑的夜空中多了无数光点,这些光点如同流星一般,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军营之中,在两人视野中清晰起来的是一支支点燃了的火箭,火箭落在军营之中,火光瞬间将一座座帐篷吞没。
“嗡嗡嗡!”又是一蓬蓬火雨划着优美的弧线朝营寨深处笼罩而来,军营很快就被冲天火光照的亮如白昼,众多羌兵纷纷被从天而降的火箭射中、被腾空而起的大火吞噬,浑身上下都被火焰吞噬,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在地上不断的打滚,这些火人仿佛是火种一般,大打滚灭火之时,却又引燃了更多的区域、更多人。
此次夜袭隋军大营,拓跋宁丛出动的党项羌青壮是两万人,足足占据了党项羌一半以上的兵力,加上渭州境内的杂兵,那就是两万五千人。
两万五千人看起来似乎很多,但杨集打探到敌情之后,为了将这支数目庞大的马贼彻底歼灭于鄣县,解决渭州的马贼之患,他将随军而来硫磺、火油、桐油等易燃之物全都投入到军营之中,准备将这支贼军全部烧死在军营之中。
留在军营中作战的隋军士兵,只有营门口那支弓箭手、刀盾兵,余者早就潜伏在军营四周,等到隋军退出大营、贼军全部入营,伏兵便用火箭烧营;而这里有军营、城池并存的防御体系,哪怕军营兵力不多,敌军也会习惯的以为隋军分守军营、城池。敌人攻陷军营之后担心隋军接着据城而守,定然会全军尾随而来,这又忽略了军营之内的易燃之物。
面对杨集这两手准备,拓跋宁丛果然陷入了思维盲点,没有意识到隋军的杀招就在军营之中,他急于顺势杀入鄣县城,下达了全军进攻的命令,导致全军尽皆陷入了杨集为他们的杀局之中。
其实羌兵要是在起火之初依照次序退出,还能最大限度的逃生,但是有血有肉的动物都怕火,人也不例外;而且在这种生死存亡之境,谁又拥有谦让的高尚的道德情操?
如果换成是隋军士兵,自然会有一些能征善战、身经百战的将领站出来指挥士兵次第退出,但是在弱肉强食环境中长大的羌兵一个个都以保命为生,有些丧心病狂的人,直接就对着挡在面前的人挥起了屠刀;个个争先逃命,哪管其他人死活?
在这种情况下,整个大营、整支军队彻底乱了,大家你推我搡、乱成一团,从而错过了最佳的逃生良机;当大火席卷全营,只能眼睁睁陷入火海之中。
当然了,最主要的还是羌兵缺乏大规模作战的经验,他们单兵素质固然很强、人数固然众多,但他们一直都在干着土匪、马贼的事情,缺少大战的熏陶的首领面临这种突发的大变故,没有具备一名主将该有的应变能力、临阵决断能力,一个二个都跟普通士兵那样惊惶失措,如此之军,如何不乱?
守城士兵从鄣县城楼俯视而下,只见整个军营被烈焰彻底包裹住了,仿佛是一个长方形大火盆,只有东西两道营门尚未被大火包围,可以作为出口,但是他早已准备好的伏兵正源源不断的从四周杀来,以弓箭兵以弩箭镇守营门之外,射杀逃窜而出的敌军士兵;而骑兵则游弋在外,负责击毙侥幸躲过弓箭兵的敌军逃兵。
羌兵的作战意志、心理素质本就远不及大隋军队,再加上漫天火海、冲天火焰、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心中本能的涌出了浓浓惧意,想要冲出去,但却凶猛如虎的大隋军队杀得节节败退。
最终导致被他们视为唯一生路的营门挤满了人,大家就如塞子一般镶嵌在门口,拥挤着出不去退不回。
也有一些头脑清醒的士兵并没有盲从大众的退向营门,他们在第一时间破开军营栅栏,就近逃生,致使更多人纷纷效仿,但是烈熊熊大火产生的光线,将他们清晰的暴露了出来,被游弋在外的隋军骑兵一一猎杀。
不过这毕竟是夜战,而夜色很好的为战败方的逃兵掩饰,得胜一方想要全歼敌军是不可能的,终究是使一些羌兵逃入浓重的夜色之中。
而拓跋宁丛和费听隆由于留在最后,当大火燃起、伏兵杀出之时,他们便带着四千名精兵冲向了正南方,与崔师为首的四千渭州军撞了个正着,双方在火光之下展开了惨烈的厮杀。
羌兵的弱点在队伍混乱、没有阵型、各自为战,几乎是人人都心慌意乱;优点是大家为了活着回家,个个都展现出了惊人的单兵作战能力。隋军的优点训练有素、讲究阵型配合、整体作战能力强,而且兵甲精锐、有备而来,但渭州军毕竟是地方府军、州兵,他们的弱点是控马技术不如羌兵、单兵素质不如拼了老命的羌兵。
拦截敌军的隋军士兵已经成功的化解羌族骑兵第一波冲击,转而强悍的迎战而上,于敌军在旷野里展开了十分激烈的骑兵对战;尽管双方人数相当,但各有优劣,打得惊心动魄、惨烈无比。
交战双方仿佛最是锋利的长矛、撞上了最坚固的盾牌,敌我双方都杀红了眼,打得难解难分,都拼命的利用手中的长矛、刀剑将敌人杀下马来。
“僵持”不久,隋军士兵的训练有素的优势便体现了出来,他们往往是三五人对阵一人,十分默契的杀死一人,又以团体的方式转向另一人,作战效率极高,他们目标明确,没有人像羌兵那样做无用功般的游走闪躲。
与之相反的羌兵各自为阵,大部分时间都在奔跑、流窜之中,看似眼花缭乱、花里胡哨,但用来杀敌的时间并不多,再加上他们面对的是身穿轻甲的隋军士兵,所以作战效率、杀敌效果十分低下。
这是训练和不训练最大区别、也是隋军士兵要拉近距离作战的目的,使羌兵难以抽冷子放箭。
隋军越战越勇,渐渐的占据了上风,尽管他们也在战斗中不断减员,但剩下士兵依旧跟随火长、而火长又带兵跟随队正,战阵始终保持不乱。
被几百名亲兵团团保护的拓跋宁丛望着化作火海的军营、又见侥幸逃出火海的士兵被隋军弓箭手、游骑一一猎杀,他只感到浑身冰冷,心中充满了绝望之情。
杨集这是誓要全歼他们,而隋军有心算无心,也确实是达到了这个目的;就算有人逃入大山之中,又能躲得过山中的毒蛇猛兽吗?
答应显然是否定的。
只因当下正值炎热的酷暑时节,正是毒虫猛兽泛滥成灾的时节,他们这些长期生活在大山中的羌民,十分清楚大山这时节的凶险之处,他们连白天都不敢贸然入山,晚上进入陌生的大山,与自寻死路何异?
“渠帅,我们的勇士就快坚持不住了。”看到这一幕,费听隆也是心急如焚,大声说道:“现在怎么办?”
“撤!”拓跋宁丛就算再蠢,此刻也知道事不可为了,如果这支军队被隋军彻底击溃、亦或是围堵逃兵的隋军腾出手来,他们想走都走不了了。
“撤到哪里?往哪里撤?”费听隆苦笑着问出一个十分尴尬的问题。
拓跋宁丛惨然道:“我们撤进秦岭,在山里等到天明,然后咱们再翻山回去。把骨咄支叫来。”
“是!”
少顷,四百多名骑兵拍马而出,朝着游弋在外的数十名隋军骑兵冲去,那数十名隋军骑兵也不接战,而是迅速拉开距离,拿起连弩就朝屁股后面的羌兵放箭。
一蓬箭雨袭来,将羌兵射下马来。羌兵以密集的阵形护卫拓跋宁丛逃跑,只是一波箭雨,就有四十多人中箭落马,被身后冲锋而来的友军战马活活踩死。
紧跟着,又是一波箭雨,又带走了二十条人命。
“快撤!”拓跋宁丛面色发黑,这本是游牧最擅长的战术,曾经生活在青海边缘的拓跋宁丛并不陌生,甚至也很擅长,但此时被隋军拿用对付他们,又是惊恐又是愤怒。只不过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仗着人数的优势,冒着箭雨追了过去。
当这几十名隋军游骑因为进入火光之外的黑暗区域、自动散开时,拓跋宁丛带出来的四百多名精兵直接就少了一半之多。
好在他们逃入了黑暗之中,总算是避开了没完没了的箭雨,只是当拓跋宁丛想到来时的两万大军,就剩下这么一点人的时候,不禁悲从中来,大哭着逃入了黑暗之中。
。。。。。。
奉命在东南方设伏的尉迟恭,也在大火焚营之时等到了三千多名“马贼”,他们先以强弓硬弩对这支军队迎头痛击,之后分成三个五百人队,如三支利箭插/入乱成一团的“马贼”群中,霎时间就把“马贼”杀得七零八落、人头滚滚、肢体横飞,血流成河。只有八九百多人逃向茫茫的夜色之中。
第221章:瀚海孤军
这场战斗杀到次日清晨才结束,隋军利用一场火攻之计将两万多名贼军歼灭于鄣县县城之外,虽然会有漏网之鱼,但是渭州、秦州、成州之交的大股马贼算是彻底完了。只是一番清点下来,隋军士兵也在这场战斗中战死了九百多人。
战损士兵以渭州军为主,他们在和贼军硬撼中阵亡了七百余人,没有受伤士兵不到五百人。
其实绝大多数士兵并非是死在敌军士兵之手,而是在战斗中坠马之后,被敌我双方的马蹄践踏而亡,这也是骑兵对决最为残酷的一面。
如果单纯从这场惨烈的局部战争来看,隋军是以惨胜告终;但放到整场战役来计算,那么则是极为微小的伤亡比例了。
让崔师等人比较欣慰的是,这些活下来的渭州府兵、州兵,身上都多了以往未有过的凶悍之气,日后靠着这些战后余生的士兵,完全可以将渭州剩下的小股马贼歼灭干净,这对于他们接下来的治理有着深远的难以估量的影响。
躲在地窖里的鄣县百姓纷纷跑出城来帮忙,激动和感激的泪水婆娑而下,此战过后,这些饱受马贼欺凌的鄣县普通老百姓,终于可以过上安生的日子了。他们带着家小下跪磕头,向保卫他们家园而阵亡战士致以最真诚的感谢,主动帮忙收敛战士遗骸。
展现出来的态度,也与昨天的冷漠截然相反,可是尽管如此,但也没人能够责怪他们,毕竟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罢了,而士兵吃的就是这碗刀口舔血的饭,大家使命和职责就是作战,从踏上从军之路那一刻开始,便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之上了。
崔师清点损失完毕,来到杨集身前请命:“禀卫王,我军抓到了三千多名完好和轻伤的贼军,如何处置还请卫王示下。”
这一战,隋军杀死和俘虏两万余众,自身却只战死九百多人,至少在崔师的征战生涯中,此战绝对是最酣畅淋漓的一战。而这一切,都是源自这位年轻亲王的布局,崔师想不到佩服都难。
杨集看了远处的俘虏一眼,说道:“这些俘虏我就不带走了,他们给鄣县造成的破坏实在太大了,就让他们修路修城一辈子吧!”
“多谢卫王!”崔师大喜过望,大隋成年人每年要抽出二十天的时间服劳役,如果这三千多名俘虏长年累月的干活,那就相当于五万四千名成年人的一年力役;如此长期劳动,定能为渭州建设出很多利民便民工程。要是他后续再去剿匪,那么日后抓到的免费力役就更多了。
杨集也明白他的想法,只因基础设施向来都是地方官员的政绩之一,崔师获得这么多免费劳力,能不高兴吗?不过这么一点劳力,杨集还瞧不上,凉州那边要是不够用,大可去抢人好了。
他向崔师问道:“可知这些人的来历?”
崔师道:“卑职已经审问出来了,他们主要是来自党项羌,另外一部分是渭州的马贼。”
杨集笑着问:“党项羌?”
“正是!”崔师连忙详细的介绍道:“据俘虏们交待,来犯之贼军共计两万五千人,其中两万人是党项兵,主帅便是他们的首领拓跋宁丛,遗憾的是昨晚的火势太大,谁也无法确定他是否死在大火之中。”
“不要紧。”杨集沉吟半晌,说道:“你把几十个党项羌大小头目交给我,等我到了洮州,再去收拾他们。”
“喏。”崔师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会儿,又问道:“卫王,不知尉迟将军昨晚伏击的马贼来自何处?”
“这是来自东方秦州的马贼,遗憾的是这些‘马贼’连一个俘虏都没有,轻重伤员都服毒自尽了。所谓的马贼,其实更像是死士一般。”杨集希望崔师把昨天晚上的战斗过程上报朝廷,为推翻元善出一份力,所以并不打算隐瞒他。
“卑职明白了。”崔师心中对于元善这个恶邻暗恨不已,那家伙一直要求自己不检查过境的元家,而自己一直也不答应,看样子他还是贼心不死,准备嫁祸于己啊!也幸好是打赢了,如果昨晚打了败仗,或是杨集在渭州境内出事,那他也会完蛋。
崔师怎么想,杨集并不在意;反正李大亮、张出尘等人已经拿到了元善的大量罪证;哪怕崔师不想和元善冲突,没有提及东方那支“马贼”,也影响不到元善要完的事实。
“我打算今天就走。”杨集向崔师说道:“而渭水之上还有一批物资,几天以后会在渭源县卸货。到时候得麻烦崔刺史帮忙。”
“此乃份内之事,请卫王放心。”
。。。。。。。。
与此同时,一支由声势浩大的大军正在吐谷浑掌控的鄯善行军,在这是由隋军伊州总管薛世雄率领的军队,前来辅助麦铁杖作战。这支军队由三个部分构成,其中有五千人是隋军、五千是隋军掌控奴隶兵,另外五千人则是高昌精锐。
高昌军的主将是高昌王子麴文泰,他去年年底奉父亲麴伯雅之命,前去庭州拜会巡视的杨集,请求大隋帮助高昌打跑西突厥,代价是高昌向大隋称臣。但是杨集在外交方面信奉实利至上,不但没有被麴文泰被所谓的“称臣”所诱,反而要求高昌出兵对付吐谷浑。
麴文泰回到高昌城之后,与父亲商议,决定出五千名精兵,跟在大隋屁股后面喝口汤,只要和大隋有了这份“情谊”,麴氏就能借助大隋王朝青睐坐稳高昌的王位,同时能借大隋之雄风威慑盘剥高昌的西突厥,至于西突厥划给大隋的半个高昌国国土,他们父子却是连提都不敢提一声,以免激怒奋武扬威于四塞的大隋,直接推翻高昌国的统治。
联军所走之路与麦铁杖当初一模一样,他们先从伊州出发,越过墨山一处平缓的山口,再走四天时间抵达蒲类海,然后休整一天,继续沿着薄类海干流鄯善水一路向南。
时值盛夏,正是鄯善风力最为强劲之时,到了中午时分,薛世雄的长子薛万述忽然用手中的马槊指着西南方天空,说道:“总管快看,那边的天空都黑了。”
薛世雄顺势望去,只见几十里外的天空漆黑如墨,一场撼天动地的风暴正向他们扑来。
刹那之间,这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将脸色为之大变。
薛世雄是瓜州敦煌人士,实际上跟河东薛氏半没有半根毛的关系,他的父亲薛回为北周立大功,官至泽州刺史,薛家这才迁徙到京兆咸阳定居,只是他少年时期十分凶狠好斗,得罪了不少权贵子弟,又被父亲打发回瓜州老家定居。
在瓜州长大的薛世雄对沙尘暴并不陌生,以前遇到一次威力奇大的沙尘暴,大得连牛犊、羊羔都被卷到天上,然后从天上活活摔死,还有一些牧民被沙尘淹没而死。所以他知道人类在这种恐怖的大自然威力面前,着实渺小之极。此时见到风暴将临,急得大声下令:“传令三军,加速行军!”
命令下达,全军士兵纷纷抽打战马,民夫则拼命抽打拖曳物资的马,奋力在鄯善水边疾奔。
好在鄯善水左右没有什么沙漠存在,而且两岸是延续百里的茂密的胡杨林,它们得到了河水的滋润,长得格外粗壮茂盛,它们为这支大军拦截了大部分风力。联军上下虽然人人都被弄得灰眉土脸,但逃出风暴区域之后清点之时,并没有出现什么损失,总算是让薛世雄松了一口气。
如此又走了三天时间;这天黄昏时分,薛世雄令大军在河边的胡杨林内扎营休息。
夜幕初降,天空漫天星斗、星光璀璨,薛世雄站在一个山丘上凝视着南方,眉宇之间充满了浓重的忧色。
他们长途跋涉至今,却对鄯善的情况了解不多。他只知道鄯善现在有五万名精兵,如果再把各个部落酋长的私人军队、部落青壮算上,鄯善境内的可战之士又会平空多出几万人。而大隋王朝这边的军队,除了他这一万五千余人,还有麦铁杖手中的军队,两边若是合兵一处,应该有两万多人。
兵力上的差距,薛世雄倒是不担心,现在令他恼火、焦虑的是他对吐谷浑军队基本情况一无所知,就连最基本的驻扎情况、武器装备、多少骑兵、多少步兵都不知道。
但是薛世雄又不能打草惊蛇,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和麦铁权汇合,然后视情况应变。可是麦铁杖一直和天壁王慕容兆玩老鼠戏猫的游戏,薛世雄也不知道他现在躲在何处。
这种两眼一抹黑处境,让薛世雄恼火又无奈,既然麦铁杖那家伙靠不住,现在只好自己想办法了,他向充当亲兵统领的次子薛万淑吩咐道:“去把向导给我找来。”
“喏!”薛万淑应声而退。
片刻功夫,就把一名五十多岁的胡化汉人带了过来,这个向导名叫薛珉,是伊州人士,用薛世雄的话来说,他们五百前是一家。
薛珉以前是鄯善商人,专门行走在伊吾和鄯善之间,他能说一口流利汉语,四十岁以后在墨山北麓定居,当了伊吾国的百姓,如今又稀里糊涂的成了大隋王朝的子民。不过他现在还跟以前商业伙伴有商贸往来,年年都去鄯善城做生意,对鄯善城的情况了如指掌,他向薛世雄行了一礼,问道:“薛将军,有何吩咐?”
“我想知道鄯善城城墙的情况,你对这个了解吗?”薛世雄笑着问道。
“薛将军,鄯善城就是鄯善古国修建起来的城池,在建立之初就考虑到防御问题,当时为了防止西方的龟兹、焉耆、高昌来犯,所以鄯善城没有建在鄯善水旁边,而是在鄯善水以东,两者之间隔着一片宽约四十里的大沙碛,我们沿着鄯善水再走两百里左右,就有一个名叫鄯善湖的大湖,有一条宽阔的大路从湖边走向东南方的鄯善城,这条路全长四十多里,入口和中间有两座小城,名字分别叫做蒲桃城、七屯城。”
说到这里,薛珉才着重介绍起了鄯善城:“至于鄯善城,虽然号称是漠南第一大城,但是它和伊州的伊吾新城根本没得比,只有两丈高的城墙主要是防狼,而且只是夯实的土墙,不是坚固的石城,城池也不大,城周只有十五里左右。鄯善城东方、南方得益于阿尔金山的冰雪融水,分布着无数湖泊和小河。由于灌溉条件好,吐谷浑人把平地都都开辟成了良田,而靠近阿尔金山的平缓山势则被吐谷浑当作放牧的草场。所以人口大多是在鄯善东部、南部,城内反而没有什么人,也就两千多户人家,只有遇到大风雪的时候,人们为了躲避风雪,才跑到城内搭建帐篷居住。”
薛世雄听得十分认真,见薛珉止话不说了,又主动问道:“蒲桃城、七屯城有没有重兵把守?城池大不大?”
“这两座城都是汉朝时期建立的土城,城墙早已被雨水冲刷得低矮不堪,骑术好的人纵马就能跃过,有的地方都坍塌了,平时有五百名士兵坐镇,近来马贼闹得比较厉害,天壁王以各自补充了一千兵力。不过鄯善落入吐谷浑之手以后,就没有什么大战发生了,所以这些士兵主要是在威慑马贼,而不是打仗。久而久之,他们自己全都变成盘剥过往商人的马贼。”薛珉呵呵一笑,继续说道:“自从大隋和吐谷浑要打仗以后,吐谷浑人的军队主要集中在东北方向,防止阳关隋军,如果你们夜袭的话,鄯善城和蒲桃城、七屯城守军说不定把你们当做马贼。”
“他们的武器装备如何?”
“以前的两万名守军是长矛、战刀、弓箭、皮甲,跟马贼区别不大,只有带兵的大将才穿得起铁甲;新增的三万大军,武器装备好得太多了,很多士兵的铠甲都跟你们十分相似。如果两军混在一起打仗,估计连薛将军都分不清敌我。”薛珉想了一会儿,又说道:“对了,你们和吐谷浑的头盔不同”
“多谢了!”薛世雄听了最后这番话,顿时苦笑起来。
吐谷浑立国至今,从来没有大战发生,他们在中原混战的南北朝时期,长期处于主动进攻的一方,以武力进攻、和平相处的方式从南朝、北朝手中获得大量武器装备,尤其是南朝更是利用大量武器装备换取吐谷浑战马,最终导致吐谷浑拥有大量产自中原的武器装备。而隋军的武器装备是在前人的基础上有所改进,但是变化也不大,所以大隋和吐谷浑的铠甲样式确实区别不大。
等薛珉离开不久,被薛世雄带来当斥候校尉的薛万均从远处飞奔而来,上前行了一礼,喜滋滋的说道:“启禀总管,麦总管已经到了。”
薛世雄大喜过望,一把抓住儿子的手臂,急不可耐的大声问道:“人呢?人在何处?”
薛万均答道:“麦总管就在大帐之内。”
“好好好!总算是把这家伙给盼来了。”薛世雄欣喜若狂,健步如飞的跑向了大帐。
第222章:各显神通
“麦兄,怎么混成这番模样?”见到麦铁杖的时候,薛世雄吓了一跳。
出现在他眼前的麦铁杖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虽然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但却充满彪悍凶煞的气息,若非是帐中光线足,薛世雄都怀疑这不是大隋瓜州总管麦铁杖,而是一个真正的大马贼。
“嗨!”麦铁杖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半躺半卧的翘着二郎腿,漫不在意的挥一挥手:“我现在是马贼啊!马贼都是这副模样,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真把自己当马贼了啊?”薛世雄为之苦笑,径自在主位就坐。
“我本来就是个贼,现在不过是重拾旧业罢了。若是朝廷允许,我愿意一直这么混下去了。”话是这么说,但麦铁杖还是坐正了身子,他大大咧咧的说道:“薛兄有所不知,这当贼的日子无拘无束的,实在是过瘾之极。”
薛世雄摇了摇头,开口问道:“你这边情况怎样?”
麦铁杖说道:“鄯善北部的马贼已经被我收服干净了,由于大隋在阳关陈兵的缘故,慕容兆抽不出多余兵力来剿灭我们,只好把鄯善湖北部、西部的军民收拢去了其他地方,这些地盘暂时是我的地盘。嘿嘿,我们现在是以‘鄯善’的名义和吐谷浑人博弈的,那些首领打算在大隋与吐谷浑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就趁机占领整个鄯善,接着向且末进军。”
“然后呢?”薛世雄好奇的问道。
“然后?然后就成立鄯善国呗!”麦铁杖嘿嘿一笑,眉飞色舞的说道:“要是大总管再不给我任务、你再不来帮忙,我都混成国王了。”
薛世雄听了这番话,忍俊不禁的说道:“可以啊老兄,大半年不见,竟然混成国王了?”
麦铁杖瞪了他一眼说,说道:“我可不想当什么破国王,这不过是那些胆大妄为的毛贼说说罢了,你老兄可别当真,若是传出去,我就惨了。”
“原来你也知道害怕啊!”薛世雄笑着点了点头,问道:“你现在有多少军队?”
麦铁杖面露得意之色,得意洋洋的说道:“一万三千多人。”
“这么多?”薛世雄吓了一跳,神色古怪的看着麦铁杖,问道:“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你只是从瓜州带来两千多人,你是怎么发展得这么快的?”
“规模最大的马贼团伙以鄯善国国王韩拔后人为主,他们被吐谷浑灭国以后,一直辗转于鄯善境内,这一代首领名叫韩流,是一个勇猛有余、智慧不足的胡化汉人。他跟我合作多次之后,自觉不是当首领的料子,便主动奉我为主,正是有了他那几千名勇士相助,我才具有攻打吐谷浑大中部落的实力,才发展得这么快。”麦铁杖笑着说道:“我们合兵之后,一方面是吞并、收拢混不下去的小股马贼。另一方面是攻打吐谷浑各个部落,然后效仿大总管,给那些奴隶们发放武器装备;这帮饱受吐谷浑压榨的奴隶翻身做主以后,对原主人比正宗的马贼还要狠。”
薛世雄问道:“你这些士兵战斗力如何?”
“这你大可放心。”麦铁杖笑着解释道:“由于我们一直不停的战斗,所以那些不能打的士兵,都死在战争之中了。至于剩下这些,个个都是精锐之士。他们或许不如我们大隋堂堂正正之师,可是论及个人作战能力,绝对比府兵强。”
“如此就好。”薛世雄听得大放宽心,他们现在共有两万八千精兵了;而吐谷浑看似人多势众,可是吐谷浑的军队分散各处,兵力上的优势无法凝聚成拳头之力。他们将要面临的敌人,并非是五万多精兵,而是一股一股小规模军队。只要在接下来的战斗中采取游斗的方式、不断蚕食敌军有生之力,那么吐谷浑的兵力优势迟早被消耗殆尽。
当薛世雄把自己这番想法说出来时,麦铁杖沉默了一会儿,便点了点头:“那就这么来办,我来负责诱敌出城。”
薛世雄这支军队目前尚未暴露出来,他们完全能够集中优势兵力,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吃掉两三万吐谷浑大军,只要完成这步战略,那么交战双方的精兵就平衡了。
至于所谓的控弦之士,麦铁杖并没有放在心上,那种控弦之士也就比中原的农夫稍微强一点而已,作战意志甚至还不如十分顾家、可以为保护父母妻儿战死的中原农夫,这种控弦之士打打顺风仗还行,一旦战事进入最艰苦的僵持阶段,往往会在第一时间内当逃兵,导致精兵也跟着崩溃。
这也是杨爽喜欢先打突厥精锐的原因所在,只要把精兵打残了,突厥带来再多的控弦之士,那也是白搭。当然了,前提是自己的军队必须能打,否则的话,铁定被数目庞大的控弦之士撕成碎片。
薛世雄又问道:“对了,鄯善城有多少人马?”
麦铁杖说道:“原本只有五千人,只不过我们闹得比较凶了一点,慕容兆生怕我们祸害鄯善东部、南部大地,特意从三沙城抽回一万精兵、一万杂兵,现在的兵力是两万五千余人,目前的统兵大将是慕容伏允的族兄慕容世杰。至于此人的能力如何,呵……我也不知而知,反正他在吐谷浑享有盛名,算是吐谷浑拿得出手的大将了。”
他现在是鄯善的土霸王,对敌情知之甚详,索性一口气介绍到底:“三沙城位于阳关西南方,那边还有五万兵马,主将便是被任命为鄯善大元帅的慕容兆;而阳关东南的当金山口南谷,由仙头王慕容铁刃为坐镇,他的兵力是三万。也就是说,阳关守军之敌计有八万人,防御压力极大;所谓久守必失,我担心吐谷浑出其不意的攻克阳关,这才急于打一场大胜仗,以减轻阳关的压力。”
薛世雄沉默半晌,笑着说道:“我觉得这个慕容世杰和他的两万五千大军,是吐谷浑用来对付你的,你认为呢?”
麦铁杖大点其头,说道:“慕容世杰本来就是来对付我的,只不过我的兵说到底还是一帮马贼,除了个人战力强以外,各方面终究不如堂堂正正之师,我倒不是怕他们死绝,而是担心影响败给了吐谷浑,仗大他们的声威,并影响到大总管的布局。所以我主动避开他们,等你到来。”
薛世雄笑了起来:“既然他是来对付你的,这便是我们可以利用之处。”
“确实是如此!”
“我对鄯善不了解,你说哪里比较适合打伏击?”当薛世雄从薛珉那里知道蒲桃城、七屯城有驻军之后,就放弃了突袭鄯善城的打算。毕竟必经路上有那么多士兵,又怎么可能做到全歼呢?而一旦跑掉一人,那他就失去出其不意的奇兵作用了。
“这个问题我已经考虑到了。”麦铁杖说到这里,他掏出了一张地图走到薛世雄身边,将地图一头递给了薛世雄,空出来的那只手在地图上指指点点,说道:“我们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鄯善这些军队,还有三沙城、当金山口的八万大军,当金山口的军队离我们比较远,其使命是斩断我们大隋军队进入大本营——羌塘一带,他们不到万不得己是不会西进鄯善的,对我们基本上不会有影响,可以忽略不计。而三沙城的军队则不然了,他们不仅人数多,而且他们如果赶来援助,或是截断我们的后路,这场战役我们败无疑。这里的败不是我们军队打不了,而是补给不足、后续无力。未免被抄了后路,我们必须在远离三沙城的地方来打。”
麦铁杖指着蒲桃城,说道:“我攻下蒲桃城以后,再退往西北二十里外的孔雀湖,那是从北方孔雀河分下来的一条支流所形成的湖泊。这一带是土地肥沃、丛林密布的绿洲,除了往北、往东两条路以外,四周全部都是大沙碛,只要堵死这两条路,战马就跑不动了,如果把敌军引入这里,我俩前后夹攻,将这支军队彻底歼灭于此。之后我们在此驻扎一支军队,日后哪怕三沙城的敌军全部出动,对我们进行围堵,我们也绕道回到孔雀湖,然后沿着支流拐向北方的孔雀河,并利用大沙碛夹着的狭窄河岸且战且退,从而彻底跳出包围圈。要是他们踩着尖利的沙碛追击,战马顶多跑二十里就废了,而失去了战马,他们哪里追得了我们?当然了,这是最坏的打算,我不认为会出现。”
说到最后,麦铁杖变得神采奕奕。
“妙!”薛世雄看着那地形,大声称赞。
。。。。。。。。
时间渐渐到了三更时分,城内早已是一片漆黑,整座城池被一种灰蒙蒙的月光笼罩。鄯善城很有草原人的特色,除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城墙之外,里面没有一栋楼房,军民居所全部都是帐篷,因此,远远就能看到灯火通明的中军大帐。
慕容世杰此时还没有睡觉,正和一群将领商议军情。慕容世杰已经年近四十岁,脸上也因风沙侵蚀是显得格外粗糙,但他魁梧的身躯像青松一样挺得笔直、眼神像雄鹰一样锐利。
在他向前案几上有一张地图,地图上西域和河西走廊一事业已完全被涂成青色,那就是吐谷浑野心的所在,先占领瓜州和伊州,然后向甘州和凉州、河湟地区进军,以实现吐谷浑人步步占领中原的计划。
“大将军,隋军陈兵在边境,各地压力巨大,你看我们是不是……”众将围着地图激烈的争论,一人大声说道。
没错,他们的敌人始终是陈兵边境的大隋王朝,而不是鄯善境内不成气候的小毛贼。
慕容世杰将目光看了那名说话的大将,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突袭隋军某个地方,打败一路隋军,减轻各方压力?”
“正是。”
“不行!”慕容世杰快速的分析这个方案,随即摇头否决了,他说道:“我们与隋军的战线犬牙交错,各地处于僵持态势,我们本身兵力众多,若是我们擅自出兵,那么隋军定然从各个方向同时进军,以我吐谷浑的军力,根本持续不了多久。而且杨集挑起战端,他一定命令各路隋军防范我军突袭,我们若去突袭隋军的话,正好给了杨集出兵的借口。”
“大将军,我认为可以一试,现在我们的情况已经十分危急了,倘若不能解除隋军围困,我们迟早被隋军耗干!”
“危急?能有什么危急?隋军还没有打呢,你们都慌了?”慕容世杰眼底闪过一抹厉色,恼火道:“我和几位大王老早以前就跟大可汗说过:说大隋王朝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国、全国上下十分强硬、全军上下正在到处寻找新的敌人,我们努力劝他避开隋朝,其中精力向南扩张、壮大自身。如此积累几十年时间,然后再回来和隋朝一争雌雄,可是大可汗不听,非要去抢河西走廊上的商旅。现在好了吧,抢到的那点财富既不了吐谷浑、也穷不了隋朝,反倒是让隋朝把目光瞄准了我们吐谷浑!现在对峙的各路大军,每天所消耗的物资都是无数倍于抢到的财富。而国内的牧场和良田,也因这场对峙一片荒芜,给民众造成巨大的创伤,再这样下去,我吐谷浑的钱粮物资迟早被这场对峙耗尽。”
那几名大将仔细思量慕容世杰这番牢骚,一片愁云都浮上了眉宇之间,如果是以往的话,他们此时正在率领部落子民游牧在草原和绿水之间,可现在,男人们全部跑到了战争前线,导致家中牛羊马匹肥的变瘦、瘦的变死……可以说,对峙的恶果已经全部显现出来了。
长此以往,那还得了?
只听慕容世杰接着说道:“隋朝太强大了,隋军把我们摁在边境动弹不得,若是隋朝再从扶州、蜀州等地出兵,我们面临的是全面大溃败的局面!”他顿了一下,又说道:“还有鄯善境内的马贼,这些个毛贼太会把握时机了,竟然趁着我们和隋朝对峙之际,偷偷摸摸的壮大自己,再这么任由他们搞下去,这又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慕容世杰是名纵横沙场多年、挫败无数域外名将的人物,对于吐谷浑当前的局势看得十分透彻,这个时候,只要隋朝在益州方面再派一支军队入场,对峙前线马上就会失去平衡,或者直接崩盘!
他所不知道的是,巂州道行军总管周法尚此时已经平定了巂州的乌蛮叛乱,正在率领凯旋之师履任新职,而他的新职是军事性质极高的松州道行军总管,只要他从蜀州甘松山一带西进,即可杀入吐谷浑腹地,斩断吐谷浑与党项(拓跋赤辞部)、白兰诸羌的联系。
“大将军,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众所沉默之中,一名大将沉声询问。
“设法引出境内马贼,只有将他们解决了,我们才能腾出手来,去做更多的事情。”慕容世杰的眉心一阵接着一阵的跳动,他揉了揉眉心,心中窝火之极。
他多次想引出麦铁杖和他决战,但是对方并不买账,一直避实击虚,在游斗之中壮大,造成了鄯善北部千里无人烟、横尸暴骨的惨景,令本已疲惫的吐谷浑生灵涂炭、人心惶惶。
一名大将苦笑道:“这些马贼异常奸诈,我们以前也诱过他们,可是他们根本就不上当,我们怎么引啊?”
慕容世杰想了片刻,又说道:“我们明天分出四千士兵坐镇蒲桃城,对马贼采取一种防御的架势;而主力大军则是摆出北上三沙城之势,然后绕道向南,潜伏于鄯善湖一带。如此一来,蒲桃城便有了五千大军。马贼们为了击败蒲桃城这支守军、打开东进大门,必定倾巢出动,这便是我们一举击溃的机会。”
这名大将显然不太相信慕容世杰的判断,又问道:“可是贼军会上当吗?”
“我觉得会!”慕容世杰冷笑一声,耐着性子解释道:“一方面是这帮马贼早就想攻击人口密集、富庶的鄯善东部和南部地区;另一方面是他们至今从未失手过,导致全军上下目空一切。要不是我们这支大军坐镇于此,他们早就杀过来了。一旦主力大军‘离开’,他们的兵力就是蒲桃城守军一两倍之多,根本没有不来进犯的理由。”
说到这里,慕容世杰的目光一一扫过下首众将,继续说道:“至于主力大军的‘离开’的消息,我认为他们也会相信。只因他们是借助隋朝和吐谷浑对峙契机壮大的,显然是对隋朝充满信心,并且觉得我们吐谷浑打不过隋朝、也没有兵力精力去对付他们,所以我们主力大军的‘离开’,符合他们的判断。而且就算他们不上当,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
众将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遍,都认同了慕容世杰的判断,要是还是不行,也只有再想他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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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初战
第三天清晨,惨白的天光透过浓重大雾从天穹飘荡而下,蒲桃城外的幢幢黑影遮挡住前方视线,一支声势浩大的骑兵如过蝗虫一般,铺天盖地的压城而来。
无数身穿皮甲的“鄯善军”握刀持矛,缓缓地停在了蒲桃城西面一里之外,而在后方的浓雾之中,还有密密麻麻的骑兵从地平线上显露出来。
“二首领”韩流冷冷的注视着低矮的蒲桃城土墙,等将士们到了合适的距离之后,方才将高高举起的陌刀一挥而下,冷冰冰的命令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钻出来:“吹响进攻的号角,前军准备进攻!”
时至今天,韩流已经知道了麦铁杖的真实身份,但他非但没有排斥隋朝,反而感到欢欣鼓舞。只因他是北魏王朝任命鄯善王后裔,本身又有汉人血统,对中原、对强大的隋朝有着特殊的感情;再加上他受够了东躲西藏的马贼生涯,故而毫不犹豫的接受了麦铁杖的“招安”。
从吐谷浑之贼到大隋武官的转变,令韩流欣喜若狂、战意如潮。他誓要以赫赫功勋、盖世功绩,为自己、为族人博取一个美好的前程。
“呜呜呜呜……”百名亲兵鼓起腮帮,卯足力气的吹出了惊天动地的号角声。
三千骑兵形成—个扇形,铺天盖地向一里外的蒲桃城包围而去,惨白的天光下如同平地卷起了一场黑色暴风雨,以一种摧枯拉朽之势向蒲桃城席卷而去,马蹄声如雷,顷刻间便到了两百步之外。
但是他们并没有立即攻城,而是缓缓向左右两侧一分,原本紧凑密集的骑阵中裂开无数道缝隙,露出了藏在军阵之中的牛。
这些牛都被蒙上了眼睛,身上和尾巴上捆绑了大量干草,还被浇上了牛油,牛角上固定了两把战刀,冰冷的刀锋朝向前方,从正面看去,牛角犹如凭空长长了一截,有些不伦不类。
这些牛被一字排开,迎向了低矮的蒲桃城方向。
“点火!”策马在前的韩流大声道。
战士们飞快的举起点燃的火把,引燃了挂在牛尾上干草,这些干草上面浇满了油,遇火即燃,顷刻间,一头头牛便笼罩在了火焰之中。
“哞哞哞~”一头头耕牛受到火焰炙烤,发出痛苦的嚎叫,疯狂刨动四蹄,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朝蒲桃城席卷而来。
蒲桃城是一个小小的土城,泥土夯实而成的城墙在风沙雨雪常年侵蚀下,不仅变得只有半人高,而且坍塌下来的泥土使城前形成了一道平缓的斜坡。但是斜坡和矮墙对于进攻一方来说,依然是两大难题。
当麦铁杖听说慕容世杰增兵四千消息,便根据蒲桃城的特点,想出了纵牛攻城的方案;一支箭矢对于人类来说是致命之物,但是对于皮厚的的牛来说,却只是小伤;短时间内,哪怕十支箭矢也弄不死疯了的火牛。一旦这些火牛跃入城中,定然让严阵以待的守军伤亡惨重、一片大乱,为军队的杀入创造制胜之机。
如麦铁杖所料,城内的吐谷浑士兵本来张弓以待,却惊讶的看到无数团大火从浓重的大雾之中冲了过来,一个个吐谷浑士兵意外之极,但是当这些火牛开始变得清晰的时候,人人都是脸色大变。
“快放箭,射死这些牛!”不少将领反应了过来,纷纷大声疾喝。
刹那之间,城上箭矢密集如雨的倾泄而下,但这些火牛已经被灼热的炙烤烧的疯了,冲击的速度快得惊人,大量箭矢都被它们甩到了屁股后面,哪怕身上钉上几支箭矢,却也不是立即要牛命的致命伤,箭矢带来的痛苦反而让它们更加疯狂了。
“进攻!”韩流大喜过望,他将手中的陌刀斜拖在地上,战马开始小跑着加速,五千名骑兵也开始缓缓地蓄力。
“轰隆、轰隆、轰隆……”在吐谷浑士兵绝望的目光中、惊恐的哀鸣中,几百火牛就像是高速行驶的战车,恶狠狠地沿着斜坡撞进了士兵密集的城墙之上,牛角两边锋利的战刀狠狠地剖开周围士兵的身体,将一名名吐谷浑士兵的脑袋、手臂斩了下来,火牛余势未衰,跨过城头之后,凌空跳入了城内,庞大的身体将预备士兵撞死在地,一阵阵惨叫声和哀嚎声顷刻间在城头蔓延开来。
有一些火牛与士兵同归于尽,有一些倒下之后又爬了起来,继续冲向它们认为的前方,顿时,一头头火牛开始在城内乱窜了起来。
亲自在后方高台上指挥大军作战的慕容世杰,也被这记怪招打了懵了,他清楚地看到这些火牛疯了一般,往往一连撞倒无数名士兵才会力竭,牛角上两把战刀将前面的一切都尽数斩断,原本如虹的士气随着这些火牛的闯入而荡然无存。
斜坡、城墙、弓箭手这三大杀招眨眼之间便被攻破,并且造成了无数死伤;而敌军付出的代价,却只是几百头牛而已,更可怖的是在这些火牛身后,敌军的进攻才刚刚开始。反观自己这一方,彻底乱了套了,城内的前方士兵被火牛横冲直撞、死伤累累。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火牛只能祸害前军,对中军的伤害并不大,而最为精锐的后军没有受到一丝创伤,他的脸颊狠狠地抽搐了几下,大声下令:“后军替换中军,中军后退备战。”
命令一下,后军缓缓押上,而惊魂未定的中军士兵从后军的缝隙之中钻了出去,到后面去结阵势。
而此时,韩流率领的前军呈扇形依次裂开,如同一个尖锐的箭矢一般,在前军之后又是三千名士兵组成的中军,两个巨大的骑阵,就在吐谷浑士兵的大乱之中悄然结成。
刹那之间,三千名前军马蹄翻飞、泥草四溅,狰狞的杀机充斥在天地之间,一把把铮亮战刀在惨白天光下散发着冰冷的锋寒。
吐谷浑前军、中军士兵在被火牛破了阵型之后,正处于心惊胆战之际,当他们看着这支骑兵带着浓重的杀气缓缓的杀进城来,很自觉的逃向了两边。
“杀!”慕容世杰高高的举起了手臂,下达了作战的命令,他们退是绝不能退的,一旦退了就会演变成大败之势。事到如今,唯有依仗强悍的嫡系精兵与之一战!
他强行将心头的那股压抑和不安挥去,恶狠狠地挥动了手中的令旗,催促着后军押上前去。
之前的前军和中军已经被火牛杀得乱了套了,现在已经不能重新聚势,因为韩流已经带着人马如同煞神一般狠狠地扎入吐谷浑乱兵之中。
不过因为这些的乱兵的存在,给了慕容世杰喘息之机,当韩流带领的大军将混乱的乱兵残酷无情的屠杀干净之后,慕容世杰的军阵终于恢复好了,并以一个整齐之势迎向来犯之敌。
韩流大吼一声,纵马疾冲进敌群,他力大无比,挥舞着手中的陌刀,杀得吐谷浑士兵残肢断臂横飞,吐谷浑士兵被他的勇猛震慑,纷纷后退,身后的数百士兵顺着他杀出来的豁口一拥而上,人人奋勇杀敌,将豁口一步步扩大。
在后方的慕容世杰沉着应战,指挥两名大将带着精兵拦下韩流,使韩流这支前军的进攻之势为之一缓。
眼见己方士兵抵住了潮头一般的攻势,慕容世杰终于松了一口气,迅速命令后方的士兵向敌军放箭。
刹那之间!
攻城战也变成了血肉之躯对抗的白刃战,双方打得异常惨烈,惨叫之声弥漫全城,杀入城中的士兵不断倒下,但又有士兵入城援助。
蒲桃城在一刻,仿佛成了人类的屠宰场一般,杀红了眼的敌我双方拼死作战,杀得尸体堆积、血流成河。
第224章:见好就收,撤兵吧
天是惨白色,飘浮在蒲桃城内的浓雾之中,偶尔可以看到道道血柱飙升,如雨点一般的血滴飞溅而起,复又落下。
离战场只有百多步远的城东,两排栅栏如长龙一般的绵延数里,可以看出这个简单的防御工事还未修好,而在阔达五十余步的通道之中,耸立着一座昨天刚刚建立起来的望楼。
对于一个合格的统帅来说,战前准备越多越好,慕容世杰也不例外。当他决定以蒲桃城为诱饵之时,就知道蒲桃城薄弱防御力,防不了多久,他为了减轻自身的伤亡,又紧急在城中筑成了栅栏和箭塔,企图利用这些工事,一层接着一层的消灭来犯之敌,虽然那两道栅栏和箭塔尚未完工,可是在这场血战中,终究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他从望楼向战场上远眺,可以清楚的看到己方军队和突入城中的贼军在栅栏前后进行浴血奋战,双方士兵如同两股潮头猛烈的拍打在一起,展开了最为血腥的战斗,眨眼之间就在碰撞之处隆起一道尸体堆积而成的“山丘”,然而后续的士兵源源不断参与了进来,双方士兵尽皆奋不顾身的挥舞长矛、战刀,杀得敌人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也导致这座尸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高。
不过吐谷浑毕竟失了先手,他们被火牛阵撞破最大倚仗、杀了太多士兵,顺着火牛杀进城来的“贼军”又杀光了陷入大混乱的前军,所以在兵力方面,吐谷浑现在显得后续乏力,好在他们还有紧急修筑起来的栅栏阻敌,而且栅栏后面的箭塔也起了杀敌的效果,上面的士兵尽情的朝着“贼军”倾泄箭矢,密集的箭矢如疾风骤雨一般射穿“贼军”的盾牌和皮甲,一片一片的“贼军”翻滚落地,被密集杀来的袍泽踏成肉泥。
城内栅栏、箭塔给“贼军”造成的惨重死伤,令“贼军”的气势为之一挫、煞气迅速消退、阵脚也开始凌乱。
麦铁杖骑马站在城墙上凭高观望战局,面对己方士兵惨烈伤亡,却是面无表情,只不过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显得十分阴冷可怕。
如此持续了两刻左右,王辩之子王均忍不住问道:“阿叔,我军士兵破不开栅栏、拿不下箭塔,该如何应对?”
“哼,吐谷浑主将以为区区栅栏、箭塔就想阻挡我军,简直可笑之极!”麦铁杖挥槊指着正前方,语若寒冰的说道:“他们的总兵力只有五千人,如今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也全部投入到了战场,此时再也没有援军来救,既然这些不怕死的挡在面前,那就以兵力的优势,从左右两边包抄过去,将他们彻底歼灭于此。”
交战双方俱到陷入了苦战,但是麦铁杖这一次却是倾巢出动,他的兵力比吐谷浑守军足足多了八千余从,但是由于蒲桃城十分狭窄,兵力上的优势在城内发挥不了半点作用,如果采取添油战术的顺着吐谷浑的节奏来打,哪怕将守军尽数歼灭,结果也是惨胜,这实非麦铁杖之所愿。
就目前的战况而言,吐谷浑的军队说到底是堂堂正正之师,全军上下表现出来的战斗力、杀伤力、作战意志远比“贼军”强劲,他们采用的战术战法极有章法,而“贼军”的个人战斗力虽强,但是在这种血战之中,个人能力起到的作用着实是微小之极。
只不过仗打到了这个份上,麦铁杖尚有八千士兵没有投入战场,而吐谷浑却已经投入了所有军队。吐谷浑虽然在首轮血战之中占据了上风,可是兵力上的差距并没有让吐谷浑因为暂时上风得到改变。
随着麦铁杖的一声令下,麦仲才和钱杰各率四千骑兵绕过正面战场,从南北双方包抄了过去,吐谷浑士兵一下子就陷入了极其危险的局面。
两支“贼军”绕过城墙,从南北双方向城内吐谷浑左右两翼放箭,一片密集箭雨腾空而起,在空中形成一片长长的黑色箭云,瞬间变成了黑点,铺天盖地地向吐谷浑士兵迎头射去。
两边的弓箭手用三段射轮番射击,第一排射完,后退开弓上箭,第二排的弓箭手已经射出弩箭、第三排弓箭手斜举弓箭,箭尖呈四十五度角向上,当第三排的箭矢射/出时,第一排已装箭完毕,如此周而复始、轮番射击。
吐谷浑士兵纷纷举盾相迎,但城内帐篷已经被尽数拆除,除了两首栅栏和箭塔之外,再也没有什么掩体了,普通的盾牌和皮甲根本抵挡不住一轮又一轮箭雨,何况正面“贼军”又死死的咬住了吐谷浑士兵,兵力上的劣势顿显无余。尤其是从空中抛射而来的箭矢,在下降过程中更带有自身重力,使吐谷浑士兵的木盾牌成了摆设。
力道强劲而沉重箭矢洞穿盾牌、射穿皮甲,吐谷浑士兵仿佛是被暴风骤雨摧残的庄稼,一片片倒下,惨叫声、哀嚎声响彻全城。
有了南北双方的压制,城内的“贼军”压制骤减,一些士兵从腰上解下缠着的绳子,朝上一抛,钩子钩住了寨墙,而后扯紧绳子,奋力将一片片栅栏拉倒在地,进攻的“贼军”士气大振,压阵的韩流挥刀大吼着,命令第二批军士从缺口中杀进去,与此同时,几十名“贼军”突入其中,奋力的挥刀劈砍,在完全不占人数优势的情况下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道口子,而后更多人从这个口子鱼贯而入!
前面的吐谷浑士兵越来越少,扑入营寨之内的“贼军”越来越多。
局势貌似已定,可韩流却踟蹰了起来。这个时候有士卒前来禀报:“二首领,前面还有一处寨栏,很多吐谷浑士兵退到里面继续与我们作战!”
韩流勃然变色,“还有营寨?”
他杀上前方,果然看到吐谷浑士兵又倚仗一道栅栏作战,韩流立刻明白斜坡、城墙、第一道栅栏不过是吐谷浑设下的三道防线而已,如今又出现了第四道,是不是意味着还有第五、第六、第七道?如果他们不能接连攻克敌军防线,敌军主将总会准备后手将它们夺回来。
撤退的念头在韩流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他马上回过神来,此时若是退了,那么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于是他挥舞陌刀迎了上去。
双方又在狭小的范围内陷入了苦战,经过一番鏖战之后,双方都出现了惨重的伤亡,“贼军”们因为刚才夺下第一道栅栏的气势仿佛被硬生生打断了,士气也没有了之前那般强盛了。之所以没有人后撤,那是因为后方的士兵如潮水一般涌来,令他们退无可退。
韩流斩断几柄刺来的长矛,顺势杀上前去,陌刀呈横扫千军的态势,奋力将眼前的栅栏砍得稀烂,在前方之敌反应不过来之际,杀入其中。挥舞着陌刀在敌群中纵马奔驰,俨如猛虎杀入羊群,吐谷浑士兵挨着便死、碰着就亡,身边伏尸累累,血流成河。
男儿竞功的热血在他胸中沸腾,韩流大喝一声,“弟兄们,随我杀胡酋立功!”
他挥舞陌刀,带领手下亲兵左冲右突,为后面的士兵创造拖倒栅栏的机会。而麦仲才、钱杰此时也从南北双方杀入了城中。
此时的吐谷浑士兵在三方合围之下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他们丢盔卸甲,开始向后方逃命,韩流陌刀翻飞,率领同伴杀开一条血路,杀得吐谷浑士兵人头滚滚,尸横遍野。
“真是一员虎将啊!”慕容世杰在后方的望楼之上远远观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在他的计划之中,是以这五千嫡系精锐将所有“贼军”拖入战场之中,为另外两万伏兵创造制胜之机;而以之前的战况来看,吐谷浑士兵用不到半个时辰,就能把第一道栅栏重新夺回来。可是这员虎将居然以一己之力破了他们的最后一道防线,让他颇为吃惊,于是他朝着那边指点了一下,慎重地问道:“你们可知此人是谁?”
左右将领互相看了一眼,一名大将拱手道:“启禀大将军,我们也不认识此人啊。”
慕容世杰目中露出惋惜之色,摇了摇头道:“贼军之中居然有这等虎将,实在是小瞧他们了。假以时日,此人必然成为我们心腹之患。”
慕容世杰站了起来,起身走下哨塔,边走边漠然的吩咐道:“我去后方指挥伏兵歼灭这支贼军,为鄯善、为吐谷浑彻底解决这个巨大的内忧。你们把亲兵调过去,务必想尽一切办法杀死此人、哪怕全军覆没也要杀死他。”
“遵命!”
。。。。。。。
“贼军”后方,前线的最新战况也已经传至麦铁杖耳中,他听完士兵汇报之后,眯着双眼向前方看了一会儿,过了半晌才说道:“能够坚持至今看来城内的吐谷浑士兵,是慕容世杰最精锐的士兵了,而且他们为了打这一场仗,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看来我们要拿下蒲桃城只能靠人命来填了,但我为什么要拿这小城呢?”
麦铁杖冷冷一笑,向前来汇报的士兵的问道:“对了,二首领那边情况如何?”
“正在追杀吐谷浑败兵,敌军很快就顶不住了。”这名士兵激动的说道。
“大家今天打得很好!趁吐谷浑士兵兵败,我们今天见好就收、到此为止。”麦铁杖嘿嘿一笑,吩咐道:“传令下去,让全军撤回来。”
“大首领,你说什么?你说撤、撤、撤兵回来?”观战的几名首领都听傻了,一个二个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大首领,这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拿下的城池,就这样还给吐谷浑啦?”
麦铁杖淡淡笑了一声:“我们是一帮为钱财而卖命的马贼,我们的优势是来去如风,如果占领了城池,吐谷浑铁定调来大军围剿,我们守得了多久?传令下去,撤兵吧!”
第225章:十面埋伏
每一场战役总会有连续不断各种战机出现,有的是真正的战机,而有的却是致命的死亡陷阱,如果主将能够敏锐的判断出战机和陷阱,就能分清主次、掌控住战争的主动权。比如慕容世杰就是把主次颠倒,被突然出现的的“贼军”所惑,一心想要将之歼灭于蒲桃城,结果动用五千精兵来消耗“贼军”的锐气、体力、箭矢,最终导致城池失守,近四千名精兵被三支“贼军”绞杀。但他始终怀着一个信念,那就是只要伏兵一到,便可依仗两万余名生力军反包抄“贼军”,而后杀光这支筋疲力尽、箭矢即将耗尽的“贼军”。
但是麦铁杖在攻陷蒲桃城,将残余之敌歼灭干净之后,大摇大摆的率领他的军队准备溜走了,这一记怪招,打得慕容世杰措手不及,他一下子就懵了。等他的伏兵杀来,已经准备妥当的麦铁杖毫不犹豫的带后逃了。
实际上,这一切是情报的不对等造成的。
如果是纯粹的马贼,或许换成是韩流为首,这支“贼军”或许会上当受骗,或许在蒲桃城享受大胜果实,但麦铁杖的真实身份是大隋的大将,他有着统帅之姿,岂能不知情报为先的道理?
他早在准备吃下慕容世杰这支军队之前,就广派斥候,监视着鄯善城的一举一动,当慕容世杰的两万主力一离开,他的斥候便紧跟而上,他甚至连慕容世杰将两万士兵藏在何处都心知肚明。大致猜到慕容的诱歼计划之后,便将计就计的率领全军杀向蒲桃城。
现在既然已经圆满的完成了断敌一指的任务,自然没有傻乎乎的等着吐谷浑伏兵杀来。于是毫不犹豫的退兵,往孔雀湖方向撤离。
面对这种滑不溜手、吃干抹净就走对手,慕容世杰肺都差点气炸了,他率领大军紧追不放,企图将这支贼军彻底歼灭。
他一方面是要一雪蒲桃城之恨。另一方面是这支贼军好不容易集中在一起,若是错过这一回,下次休想再有聚而歼之的机会;况且贼军又战了一个上午,全军上下的体力精力都处于虚弱的时期,反观己方两万伏兵,各方面都处于巅峰状态;虽然敌我双方都是骑兵,可贼军的战马是远方来袭击蒲桃城的,又经过一个上午的奔腾,马力也不如他的伏兵足,他们跑不了多久,战马的差距就会显现缓下来,只要追上敌方,他就能将这帮可恶的马贼诛杀干净。
唯有如此,这些吐谷浑战士才能腾出手来,前往北方应对隋朝浩浩荡荡、声势浩大的兵锋。
两万多名吐谷浑骑兵在慕容世杰率领下一路向西北方向追击,不仅是慕容世杰眼睛急红了眼,大部分士兵也都心急如焚,这两万骑兵一半以上的人都是来自青海边缘的吐谷浑士兵,他们知道隋军随时都有可能杀上高原,岂能不担心家中父母妻儿?所以他们希望速战速决,能够回到比较靠近青海、比较靠近亲人的防区。
大军追击三十多里,孔雀湖霍然在望,在大军的左边是延绵数十里的森林,而右边便是十多丈宽的孔雀河支流,而在森林内,一万名手持弓弩的隋军和奴兵已等候多时了,主将薛世雄站在山丘高处,目光冰冷的注视着奔袭而来的贼军、吐谷浑士兵。
薛世雄选择的伏击之处正好是森林和河水之间的瓶颈地带,骑兵距离树林最远也不足五十多步,河的另一边河滩满布锋利如刀、大小不一的石子,一旦马战马进入那边河滩,休想跑得出宽达数里之遥的尖石滩。
这时薛世雄感觉到大地在颤抖,凭着丰富经验,他能判断出几乎首尾相连的两支军队距离他们最多只有五六里路了。
“弓弩准备!”薛世雄一声令下,传令兵立即传递旗号,藏身在树林内的五千名隋军士兵立即举起军弩。
仅只片刻时间,黑压压贼军便从埋伏圈跑了过去,而吐谷浑骑兵也从东方风驰电掣一般的奔来,如潮水一般从他们面前奔驰而过。
当吐谷浑大军奔过一半时,薛世雄厉声喝道:“放箭!”
急促的弓弦回弹之响骤然响起,森林之内万箭齐发,暴风骤雨般的箭矢射向奔驰中的吐谷浑骑兵,数千匹战马和骑兵纷纷摔倒在地,战马惨嘶、士兵哀嚎,前面的骑兵发现后面出事了,纷纷勒住战马,企图把速度减下来,然而紧跟在后的骑兵想尽快逃离埋伏圈,一个个都拼命打马向前奔逃,长龙一般的大军前后速度不一,双方狠狠地撞击在一起,吐谷浑骑兵顿时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不等吐谷浑骑兵从混乱中反应过来,隋军第二轮弩箭再次倾泄而出,一万支弩箭猛烈射出,又有大片大片的吐谷浑骑兵中箭落马。
身在前方的慕容世杰沉着应战,迅速指挥士兵调头返回,很快就率领六千精锐骑兵朝着隋军埋伏的森林杀来,薛世雄见敌军来得太快,又有众多茂盛的大树遮挡,此时再射击的话也没有大多意义了,他立刻大喊道:“撤离!”
一万伏兵毫不犹豫的向森林深处撤退,茂盛的森林内满地灌木和藤蔓、极不利于骑兵作战。慕容世杰也只是为了吓退敌军罢了,并没有真正追击的意思,而是调转马头冲出了树林。
吐谷浑骑兵已经冲过了狭窄地带,前方虽然还有很多森林,但视野骤然开阔,骑兵迅速远离容易被伏击的森林。
但是这时,前方两里外出现了一支整齐的骑兵军阵,方阵排列得非常整齐,约有五千骑兵将他们的去路堵死。
那是高昌国前来助战的五千精骑,此时被薛世雄安排到了战争的正面,身为主将的高昌王子麴文泰也知道薛世雄把最为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们来打,但是高昌国如果不拿出一点诚意来,有什么资格获得大隋王朝的支持?所以麴文泰明明知道这是一场惨烈的血战,但也咬牙接下这个任务。
慕容世杰拔出战刀,厉声大喊道:“全军出击!”
吐谷浑骑兵骤然发动,万马奔腾,如决堤的海潮一般向高昌军的军阵掩杀而去。
麴文泰位于骑兵军阵最前面,他肩负着拖住吐谷浑骑兵的重任,给薛世雄、麦铁杖创造时机。
眼见吐谷浑骑兵越来越近,他深深的吸一口气,高举起了战刀:大声吆喝:“全军准备!”
他声如洪钟,五千精兵刷地举起了角弓,长箭以斜角的方式指着向远处奔腾而来的吐谷浑骑兵。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步!
“放箭!”麴文泰手中的战刀狠狠地劈下了下来。
“咻咻咻……”
密集的破空之声尖锐响起,数千支箭结成密集的箭雨,黑压压地向迎面冲来的吐谷浑骑兵射去。这五千士兵是麴氏的底牌,各方面都不比吐谷浑士兵差,而且当他们前来助战之后,凉州总管府又发给他们轻甲一套、横刀一口、制式长矛一杆、制式圆盾一面,装备方面与吐谷浑旗鼓相当。
尽管敌军已经近在眼前了,但这支精锐之师却意志坚定,一阵一阵箭雨向密集的敌军射去,而吐谷浑骑兵在马上也异常灵活,他们不断分散、集中,并不时在马背上左右躲避,或高举盾牌以减轻箭矢对他们的伤害,但尽管如此,由于高昌军的箭矢过密集,还是有大量吐谷浑骑兵中箭倒下,或是被中箭的战马掀翻。
五十步!
第一波吐谷浑骑兵近千人已经冲到五十步外,麴文泰一举长刀,厉声大喝道:“左右两翼分开,给我杀上去。”
两支千人的刷地端平了长矛,密集的阵型俨如一块坚实铁块,战马缓缓向前进发,两边各有一千骑渐渐拉开,俨如两只细长翅膀,向吐谷浑骑兵两翼包抄而去。
两军终于交汇,如潮头一般的狠狠撞到了一处。而第二波吐谷浑骑兵掩杀而来,而高昌军的第二队的两千士兵也从正面两侧包抄而来。
长达三四里的战线上,两支骑兵在进行着生死鏖战,森冷的刀光上下翻飞,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令人心悸的惨号之声不绝于耳。
尽管吐谷浑骑兵远超于高明军,但高昌军的武器装备和训练明显要强于对方,距离远则用长矛刺挑,而贴身肉搏却用横刀劈砍,虽然吐谷浑人自小就在马上长大,但在训练有素、擅长配合作战的精锐之师面前还是被死死的挡住了去路。
忽然,吐谷浑军后方一片大乱,两支人数各有五千的骑兵一左一右杀了上来,左边产薛万述为首的隋军,右边是薛万均、薛万彻为首的奴兵。
两支骑兵军队集中成一线,一鼓作气从后方杀向吐谷浑的脊背。
前后夹击,吐谷浑军阵势大乱,很快就出现了混乱之势。
“杀!”这时候,麦铁杖的贼军也完成了调头,他高昌军两侧杀上前来,
几支大军联起手来,将被弩箭、弓箭射得损失惨重的吐谷浑士兵团团包围。
第226章:宜将剩勇追穷寇
当薛世雄、麦铁杖在孔雀湖旁以十面埋伏之势,将慕容世杰所部杀得全军覆没、一个不剩之后,只有五百守军的鄯善城便成了一个不设防的城池。
薛世雄和麦铁杖歼灭慕容世杰所部以后,薛世雄觉得麦铁杖手下那帮马贼贼性难改,再加上他们在蒲桃城的战斗中出了太多的力气,需要进行好好的休整,同时也要尽快将他们凝练成堂堂正正之师,否则的话,不足以委以重任。
早有此心的麦铁杖对此深以为然,马贼们在在蒲桃战一战中本来处于人多势众的优势,但在那场战争中却有两到三千人的伤亡,这一切都是马贼们不会配合、作战意志不强造成的,若非事先以火牛攻城,损失的人数恐怕更多;要是当时中了慕容世杰的埋伏,被全歼的定然是这帮乌合之众。
现在固然出其不意的歼灭了慕容世杰,但是三沙城和当金山口还有八万大军,如果还是以乌合之众的阵式去迎战兵力众多的吐谷浑,他们迟早被堂堂正正之师打崩。
鉴于此,两人决定让麦铁杖带领马贼坐镇于孔雀湖畔,以最快的方式、最短的时间将马贼整合成军;而薛世雄则是以“鄯善马贼”的名义继续在鄯善为恶,等他打疲了,再换麦铁杖上阵,确保另外一支军队始终处于暗处,尽可能让吐谷浑晚些时候发现。
商议妥当,薛世雄留下一些大隋中低层武官协助麦铁杖整合马贼,自己则带着韩流等首领出征,避免整合过程中出现的利益纷争、权力之争。
他们凑出来的一万一千多名大军摇身一变,成了鄯善马贼,然后以强悍之势屠光了只有一千名守军的七屯城,然后向鄯善城挺进。
鄯善在南北朝时期是重点的商业枢纽,由于中原当时处于内战之中,使南朝无法通过河南走廊和西域、北方等地进行贸易往来,经济发过的南朝只能通过蜀州进入吐谷浑掌控的青海,然后从当金山口进入鄯善,再由鄯善南下且末、于阗、吐火罗等地;或是从鄯善西进焉耆、龟兹等西域国家;或北上伊吾,进入北方草原。
鄯善也在这个时期进入了辉煌时期,成为丝绸之路南道重要的交通枢纽。
不过鄯善城虽然是阿尔金山以西的第一大城,但如果在中原的话,顶多只是一个城周十六七里的下县县城,而论及城池的防御等方面,却是连下县县城都不如了,不过得益于地理优势,城内的商业比较发达,城内有着大量充当店铺的帐篷,每年都有无数来自西域、凉州的商人来这里买卖货物。
城内的三千户常住居民主要是掌控鄯善的吐谷浑贵族,他们在这里高高在上,不仅是征收牧民的牛羊马匹、农人的粮食,还征收往来商人的商税,商人三成多的利润,成为他们最重要的一项收入,但是今天,这些高高在上的吐谷浑贵族面临了灭顶之灾。
当浩浩荡荡的大军来到鄯善城外时,城内乱成一团,几乎所有的吐谷浑贵族都陷入了极度恐惧之中,家家关门闭户、祈求神灵保佑。
薄弱的城门被拉倒了,三百名契丹守军出城投降,薛世雄冷冷的下令道:“大军进城,给我挨家挨户搜查,吐谷浑男子无论老幼一律处死!”
一万多名骑兵冲进了鄯善城内,开始了对吐谷浑贵族展开血腥屠杀,薛世雄的第四子薛万彻策马而来,十分不解的问道:“阿耶,吐谷与我大隋为敌固然可恨,可是大隋拿下鄯善以后,这里的人日后也是我大隋需要的劳力,我们为何要斩尽杀绝呢?留给他们日后当牧民、农夫不好吗?”
薛世雄在庭州听了杨集的建议,果真把儿子们都带到了战场,现在除了年幼的第五个儿子薛万备之外,另外四个全部都在身边历练,他此时听到了四儿的话,摇了摇头道:“吐谷浑贵族和普通百姓不同,普通百姓在意的是税赋高低、生活好与不好,至于谁是主人他们并不在意;而吐谷浑贵族是高高在上的人群,他们骤然从醉生梦死一般的云端跌落到尘埃,他们能甘心吗?不甘心,不甘心以后就会与我们为敌。更何况吐谷浑入侵大隋的野心太强,要是留下他们这些中坚之力,日后将会是大隋的心腹之患。为了我们现在少一些敌人,也为了子孙后代的安全计,我们必须硬起心肠屠杀这些人。杀光了这些抵抗之力,群龙无首的鄯善日后也就不成气候了。”
说到这里,薛世雄看了次子一眼,淡淡的说道:“我十七岁投军,在内战之中,我在战后从来不杀一个平民老百姓,那是因为我知道那是被战争所逼、迫不得已为敌的自己人。而突厥人和吐谷浑却是野心勃勃、畏威不怀德的异族,我杀他们,一方面是他们全民皆兵,牧民只要骑上马、带上战刀和弓箭,那就是一个个骑**湛的强兵;另一方面是人口,虽然我们完全灭绝他们不可能,但我们却能尽可能的消灭的他们人口,要是没有了人口支撑,他们就会逐渐在恶劣的生存之地中消亡。”
薛万彻默默点了点头,“孩子明白了!”
“吾辈军人的职责使命就是破坏和杀戮,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是如何打赢敌人、如何以微小的代价的取得辉煌大胜。至于日后的重建、日后的统治通通与我们无关,你要是想得太远,那么这些顾虑、这些在意就会变成各种障碍,就会变成你失败的心里之敌。关于这一点……”薛世雄停了一下,又向年少的薛万彻说道:“这一点,卫王就看得十分透彻;我打算打好这一仗,便让你去当卫王侍卫,学学人家是怎么做人、做事的。你愿意吗?”
“孩儿当然愿意啊,多谢阿耶。”薛万彻大喜过望的连连点头。
大隋王朝青少年也有偶像,不过他们他们追捧的对象并非是低人一等的青楼歌妓、唱戏的戏子,而是学问好的大儒、字写得好的书法名家、会打仗的将帅。
杨集年纪不到二十岁,比薛万彻还要小,但是人家却凭着真本事取得了盖世功勋,稳坐了凉州刺史、凉州大总管之位,他的事迹几乎可以写一本励志传奇话本了。而大隋王朝尚武之风极重,时下的武将子弟几乎都视杨集为偶像,将他作为自己学习的榜样、人生动力。
薛万彻不仅仅只是军武世家子弟,而且父亲又是杨集的部下,早就有心拜见自己的偶像了,只是他地位太低,还没有具备去拜见的资格,只能对近在咫尺的偶像默默关注,如今父亲要把他安排去偶像身边当侍卫,他顿时都乐坏了。
这时,一名斥候疾速奔了回来,在马上抱拳道:“启禀大首领,有支吐谷浑骑兵从弩支城来了,距离我们不到二十里。”
“哦?”薛世雄淡淡一笑,问道:“这支军队共有多少人?”
风尘仆仆的斥候旅帅行礼道:“据前方斥候来报,这支军队约有三千人,这其中有五百守军、一千精兵,剩下一半兵力是弩支城附近的牧民。”
薛世雄问道:“也就是说,主力是前面一千五了?”
“正是如此。”斥候连忙回答。
“我明白了!”薛世雄随即让人将长子薛万述和韩流、麦仲才叫来,大致向三人介绍了一遍,然后下令道:“你们率领五千奴兵、一千鄯善军去包围他们,务必将他们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卑职遵命!”三人应了一声,随即率领六千骑兵向南奔去。
薛世雄目光看向了高昌军所在的方位,心中默默的想:“高昌军在孔雀湖一役中,于正面扛下慕容世杰的精兵,不仅为大隋立下了奇功,而且还损失了一千多名精骑,如果不给麴文泰一点甜头尝尝,下一次肯定不愿再打这种硬仗了,即便迫无无奈的是出人,恐怕也出工不出力,最后受损的还是大隋利益。为今后计,现在也是该给他一点好处了。”
薛世雄念及于此,便又取出了一支令箭,交给一名传令兵:“立刻去城内找麴文泰,让他率领高昌军去攻破弩支城,清剿吐谷浑零星的部落,所获牛羊子女皆归高昌军所有。”
“喏!”传令兵接令走了。
薛世雄又将目光望向鄯善城,他可以清晰地听到城内的哭声和惨叫声,但此时薛世雄不为所动,他要利用这次机会彻底解决鄯善境内的隐患,只要杀光了反抗势力,鄯善日后才能实现真正的和平,否则今日若是怜悯这些幼狼,他日必被恶狼所噬,就算以后动摇不了鄯善的统治,但如果沦为马贼,那也是无穷的遗患。
。。。。。。
吐谷浑这次与隋朝对峙,慕容伏允给予各军主帅就近征粮的和募集军队的权力,意思是说兵力配额我给,士兵你们自己去解决,钱粮物资由地方供应,至于你们募集到多少士兵、征到多少钱粮,我慕容伏允通通都不管。这也是吐谷浑战时最常见方式。
由于吐谷浑执行的税制是“国无常税,用度不给,辄敛富室商人,以取足而止。”从而使这种无定制的“取足而止”、任意征发比有定制的税收还要苛重,而且赋税经富室商人转手几道,使全体被统治者的负担更加沉重。
因为此时正处于战争时期,各军将领便以此为契机,尽情压榨吐谷浑百姓,冠冕堂皇的把吐谷浑普通老的百姓的劳动收归“国有”。
鄯善大元帅慕容兆也是此道行家,他和其他大将也没有什么分别,在三沙城与阳关隋军对峙之余,他又派心腹大将贺伽大罗前去鄯善东部、南部征粮和募集士兵。然而贺伽大罗刚到弩支城不久,便听到慕容世杰全军覆没、蒲桃城和七屯城失守的消息,未免鄯善城再受重创,便将物资弃于弩支城,率领能战之士紧急支援鄯善城。
但就在距离鄯善城还有六里之时,前方黄尘滚滚,一支声势浩大的骑兵从他们对面迎面杀来,吐谷浑骑兵吓得魂飞魄散。
“是马贼主力之师攻陷鄯善城之后,杀来了。快撤,全军立即撤往弩支城。”大贺咄罗看到飘扬在前方的黑色大旗,顿时眼睛都直了,从规模上看,前面的军队少说也有一两万人,这让他怎么打?
得出这个判断的大贺咄罗只感到惊恐交加,心中完全丧失了斗志和战意,下完命令便毫不犹豫的调转马头向东南方奔逃而去。但是当这支魂飞魄散的军队只逃回不到一里的距离,前面百步外的山岗上骤然出现无数的隋军骑兵,为首大将正是掌控奴兵的薛万述。
薛万述在这里用了一个小计谋,他让一千奴兵拖着树枝在西北方来回奔跑,营造出万马奔腾的假象。由此推断出惊恐的吐谷浑士兵在情急之下不会仔细去鉴别真伪,所以他自己率领五千六百名骑兵埋伏在山岗的树丛之中,如今看来,吐谷浑主将果然是中计了。
“放箭!”薛万述把手中令旗重重往下一挥,密集如雨的箭矢如狂风暴雨一般的射向了仓皇奔来的吐谷浑骑兵,吐谷浑骑兵躲闪不及,奔在最前面的数百骑兵纷纷中箭落马,奔在最前面的大贺咄罗连中十几箭,惨叫着跌下战马,被后面的乱马践踏成泥。
薛万述旗号又是一指,大声下令道:“下令出击!”
“呜呜呜呜”的号角声刹那间响彻天地,几乎盖过了吐谷浑士兵的惨叫声、马蹄声。
两支千人骑兵队伍听到号令,一左一右杀向吐谷浑骑兵,将吐谷浑骑兵前路斩断,随即又有两支千人骑兵如山洪倾泻般向山坡下的吐谷浑骑兵席卷而去,将吐谷浑溃兵接腰斩为几截。惑敌的一千奴兵骑兵也弃了树枝,从后面掩杀而来。
韩流率领一千名鄯善军游弋在战场之外,负责猎杀逃窜的吐谷浑逃兵,这一支士兵是从鄯善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锐士,箭术方面尤其出色,薛万述将他们安排在外围,便是相中了他们精湛的箭术、骑术。此时远远的开弓射击逃兵,可谓是潇洒之极。
第227章:大敌来犯
随着慕容世杰的全军覆没,鄯善腹心之地再也没有一支像样的军队抵御人多势众、兵强马壮的“鄯善军”,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内,“鄯善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富庶的东部、南部,将兵锋和战火推向南方的且末,六七万名吐谷浑青壮、男童成为鄯善军刀下亡魂,二十多万空手撂脚的老弱妇孺被辗向了北方的三沙城,或许被辗向了当金山口的吐谷浑大军驻地。
只有东北方的十几个大小不等的部落因为靠近重兵把守的三沙城、当金山口大军驻地,这才侥幸逃过了一劫。
经过一战,吐谷浑在鄯善的统治算是被鄯善军彻底歼灭了,而剩下的那些老弱妇孺更是以女人为主,虽然女人在草原上与牛羊马匹无异,但不管她们地位再怎么低下,任何一个需要繁衍壮大的种族都离不开她们,当男人死到一定程度,女人地重要就会凸显出来,吐谷浑想要继续存在、想要壮大,就必须养这些没有一粒米的女人。
如果鄯善大元帅慕容兆、当金大元帅慕容铁刃以前凭空获得这么多女人、人口,他们做梦都会笑出声来,但此时此刻,这涌入他们驻地的几十万张嘴巴,却给他们的后勤供给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若是不管吧,又舍不得让这些已经属于自己财产的女人活活饿死。
一时间,左右为难呐。
“兄长,再这样下去,我们的军粮迟早被这些女人吃光了,要是到粮草耗尽,我们连与隋军对峙的的资格都没有了。”慕容兆的弟弟慕容达干焦急的来到三沙城城守府,看到兄长正和谋士宇文乾琮商议军情,便大声说道。
“你的担忧,也是我的担忧所在。”慕容兆放下手中军情,抬头看向了自己的兄弟,缓缓的说道:“我还知道我们现在已经失去了鄯善这个后勤重地了,如果把城内的粮食吃光,全军上下定然不战而溃。但我又能如何?难道不闻不问,坐视这些人饿死不成?”
慕容达干愣了好大一会儿功夫,丧气道:“当然不能不管,可是我们总不能这样坐等粮食耗尽吧?”
“那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慕容兆苦笑着看向自己的兄弟。
“夺回鄯善,将这支自称是鄯善军的马贼歼灭干净。”慕容达干死死的握着拳头,重重一挥道:“请兄长给我一万精兵,我一定把他们杀光、夺回鄯善的掌控权。”
“不行!”慕容兆摇了摇头,自己的弟弟是员冲锋陷阵的猛将,确实是十分的能打,但是他的脑子有点不好使,他的指挥能力远不如慕容世杰,甚至连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慕容世杰和他的两万五千多名大军都全军覆没了,真要是给弟弟一万精兵南下作战,那也是白给人家送人头。
慕容达干顿时急了,大声说道:“兄长,我很能打的,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比慕容世杰那么废物强。”
慕容兆不想打击弟弟的积极性,只好说道:“三沙城四周皆是一望无际、平坦的草原、沙碛,隋军从任何一方都能进攻我们,我要是给你一万精兵了,你说我怎么防御阳关的隋军?”他注视着弟弟充满不甘之色的双眼,正色道:“我们奉命坐镇三沙城,责任重如山,这里才是我们职责所在。”
慕容达干说道:“就算不能杀光马贼,也该将他们赶回大沙碛,再这样任由一帮马贼闹下去,我们吐谷浑慕容氏颜面何在?”
“颜面?吐谷浑慕容氏在鄯善的颜面,跟着世杰一起阵亡了。”慕容兆苦涩一笑,耐心的说道:“而且鄯善马贼也不像你所想的这么简单,他们大有来头。”
慕容达干疑惑的说道:“不就是鄯善王韩拔的后人么?还有什么来头?”
“隋朝。”说话的是宇文乾琮。宇文乾琮乃是北周卫刺王宇文直的幼子,宇文直当初因为协助周武帝宇文邕铲除权臣宇文护,受封为卫王,但宇文直却因异母兄宇文宪受到重用而不满,欲取而代之不果,便迁于怒宇文邕,之后更是举兵攻打长安城(汉长安城),被当时的大将尉迟运击败以后,逃至荆州被擒获,宇文邕免其死罪,只是将他贬为庶人,不过宇文直不甘失败,他的反意不减反增、继续图谋造反,忍无可忍的宇文邕不仅把他诛杀,还赐谥号为剌,故而称为卫剌王。
宇文直的成年儿子也被宇文邕诛杀干净,只能宇文乾琮因为年幼得到特赦,他长大之后便来到了吐谷浑,寻求一个能够让自己一施所长、成为人上人的势力。
他在一场暴风雪中遇到了当时只是一个小名王的慕容兆,慕容兆在他的辅助下,把握住了慕容伏允阴谋政变的契机,成为辅佐慕容伏允上位的“从龙之臣”,得慕容伏允信任的慕容兆也得以壮大。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实力,一切都离不开宇文乾琮的谋划。
慕容兆也没有亏待宇文乾琮,使他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东西,如果他在慕容兆部落的地位只在慕容兆之下,便是慕容达干也远远不如。他此时见到慕容兆没有说话的欲望了,便淡淡的说出了“隋朝”二字。
“先生说隋朝?”慕容达干将目光看向了宇文乾琮,皱眉询问。
“正是隋朝。”宇文乾琮点了点头,说道:“在这之前,韩流连普通驻军都打不过,过着贫困潦倒、东躲西藏、朝不保夕的生活,可是近来如有神助,原因何在?我和大王认为是隋朝在背后发挥了作用,隋朝就算派兵入境,最起码也派智谋之士帮韩流出谋划策,否则他怎么忽然变得这般厉害?”
慕容达干问道:“先生怎么证明是隋朝在背后搞鬼?”
“答案很简单!”宇文乾琮说道:“自从长孙晟提出‘远交近攻,离强合弱’战略方针,杨坚便执行了以夷制夷、分化突厥之术,以不间断的内乱来削弱强大的突厥汗国,如今隋朝意图向我吐谷浑开战,一方面是以大军在边境和我们对峙,以对峙的方式消耗我们国力,我们现在每天都要耗费大量钱粮,长此以往,必将陷入贫困潦倒、无粮可食的窘境,但我们又避无可避,这便是中原人所说的阳谋,现在他们驱逐老弱妇孺过来消耗我们的粮食,这也是避无可避的阳谋;另一方面,隋朝既然与我吐谷浑开战了,那么凡是反对吐谷浑统治的势力,都是隋朝的朋友,鄯善只有韩流这一支比较强大的马贼,隋朝扶持他来对抗吐谷浑,也在情理之中。”
宇文乾琮叹息一声,接着说道:“说白了,隋朝这是在仗势欺人,他们先把我国军队牵制在边境,然后再利用强大的影响力扶持反对我们的势力,类似韩流这种毛贼见到我们的军队抽不出手,背后又有隋朝为靠山,行事起来自然毫无顾虑。即便他们最后都失败了,但他们还是隋朝的有功之臣,在这里混不下去以后,完全可以逃入隋境、接受隋朝封赏。”
慕容达干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先生,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不是我们应该怎么办,而是大可汗应该怎么办!”宇文乾琮暗自叹息不已,靠阴谋政变上位的慕容伏允终究是难气候的强盗,小家子气实在是太浓了。如今的大隋王朝声势浩大,便是在击败步迦可汗之前,也是前所未有的强大王朝,可是慕容伏允倒好,不仅没有去结交、没有借隋朝之势狐假虎威,反而怀着侥幸之心、如同土匪一般的去挑衅隋朝的底限,走了一步最臭的臭棋;正所谓大道三千,可他慕容伏允偏偏走了一条没有前途的死胡同。
“先生所言极是!”慕容兆苦笑道:“我们现在什么都办不好、办不到,唯有做好分内之事,牢牢守住三沙城,至于城内的粮食问题,也是大可汗要考虑的事情。”
“兄长,如果换成是大可汗,他又该怎么办?”这一刻,慕容达干仿佛有十万个为什么的小孩子一般,一见兄长这么说,又顺势询问。
慕容兆叹息道:“对峙至今,我们吐谷浑的各种危害已经暴露出来了,若是百姓们活不下去,将会出现更加严重的后果。现在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结束这就该死的对峙,让将士们从解脱出来,然后安心去放牧。办法就是求和,求和也是唯一的最好的出路。”
“若是隋朝不同意怎么办?”慕容达干闻言,眉头一皱。
“不同意?”慕容兆看着帐外的天空,涩声说道:“隋朝若是不同意,我也只有弃了三沙城,率领部族南迁。至于吐谷浑如何,还是交给大可汗吧!”
“南迁?”慕容达干眼中闪过一抹惊怒的目光,厉声说道:“阿兄可知道,如果南迁会死多少人?若是如此,我宁可去和韩流打一场,以解决我们的后顾之忧,哪怕战死也不想屈辱的活着!”
慕容兆闻言大怒,拍案怒吼道:“要去你自己去,莫要带我儿郎跟着你一起死!”
“哼!”慕容达干闷哼一声,转身就离开了城守府。
“唉……”看着弟弟离开的方向,慕容兆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向一旁的宇文乾琮说道:“为了防止贼军抄了我们的后路,我打算在三沙城、当金山口以南建立一个坚固的大营,使三方互成犄角之势,先生以为如何?”
宇文乾琮点了点头:“这也是卑职正要说的话,与此同时,还要请当金大元帅以大局为重,将他的军队从南谷移到北谷,这样即可缩短三方距离,若是有一方出事,另外两方都能及时援助。”
“可行。”慕容兆认同了这个建议,想了一会儿,又说道:“请先生以我的名义给大可汗写封信,把我们的情况尽数告知于他,让他运些粮草过来。”
“喏!”宇文乾琮站起身来,行礼而退。
。。。。。。。。。。。。
弩支城位于鄯善城东南方,东城紧靠阿尔金山,它和西部的鄯善城排成一条斜指西南的直线,此二城也将鄯善一分为二,北部以荒漠为主,南部是沃土千里的另外一个世界。
薛世雄现在以弩支城为指挥中心,他一方面派兵搜寻或许还存在的吐谷浑部落,另一方面也是防范北方的三沙城、东北当金山口的吐谷浑大军。
虽然他很想痛快的大干一场,但他们又不能进攻三沙城、或是当金山口大营,只因这两个屯兵重地不仅兵力众多,而且互为犄角之势,无论他们进攻哪一处,另一处都能捅他们屁股。
如果现在的两万五千名士兵全部是能征善战的隋军,薛世雄和麦铁杖完全不怵,但现实问题是他们有一半兵力是尚未整合成军的马贼、还有一部士兵是以奴隶补充的新兵,这样的军队要是贸然进攻重兵把守的两大军事重地,纯粹是自找苦吃,实非智者所为。为今之计,只能在加强军队训练之中静候杨集新的作战命令了,要是新命令久候不至,他们也只好南下且末,将且末的吐谷浑士兵和贵族屠杀干净了。
当然,他还有另外一个选择,不过还需等候打探消息的薛万均的音讯。
便在此时,薛万均匆匆忙忙的赶来,行礼道:“阿耶,孩儿回来了。”
“路打探得如何了?”薛世雄一眼看去,甚至看不出薛万均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他俊朗的脸庞已经被散乱如枯草的头发遮掩,连他这个当父亲的,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这便是薛世雄的“另外一个选择”,这个选择便是越过阿尔金山,袭击吐谷浑核心重地,但前提他们是必须要有一条可以提供大军行军的路,而他通过老一辈鄯善人得知:“弩支城以前有一条古代丝路,但因为当金山口的发现,使这条路早已废弃,甚至是否存在,都说不清楚了。”
薛世雄问过许多鄯善老人,但由于这里没有什么地方志可查,所以到底有没有这条路,大家都已经说不上来了,之所以说有,那也只是一代接着一代的口口相传,至今已经变成了一个未解的传说。
尽管如此,可薛世雄对于这个传说并不死心,于是派薛万均派去打探,如今见到儿子归来,便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
“孩儿幸不辱命,已经打探到这条古丝路了。”薛万均将一卷绢帛交给了父亲。
薛世雄展开一看,却是儿子绘制的一份地图,如果杨集看到的话,定然会惊讶出声,只因图上线路和重点标注的地方形成了“格库铁路”的一部分。
而在这其中,山盆相间的茫崖地区又是重中之重,它地处阿尔金山南部、阿喀祁漫塔格山东北,不仅是鄯善和青海的交通咽喉,也是古丝绸之路的辅道之一,在西晋之前,这条辅道往往在河西走廊不畅通时得以兴盛,处于时断时续的状态。直到西晋成和年间,从当金山口入境的鲜卑人统一了海西诸羌,建立吐谷浑汗国,人们才以更加平坦便捷、更加安全的当金山口为主,从而使这条辅道彻底中断。由于废弃的时间太久,使鄯善人都以为它是传说中的存在。
“从这里沿着阿尔金山往北,还能抵达当金山口的南谷,那里便是慕容铁刃的驻军大营。”薛万均指着画了一个大圈的“茫崖”地区,又给父亲说了一个好消息。
薛世雄振奋的站了起来,问道:“马匹能走吗?”
薛万均点了点头,说道:“虽然有几段道路异常难行,但只要事先派人将道路平整一番,把倒下来的石头搬开,马匹完全可以畅通无阻;只不过人到上面以后,呼吸变得十分困难,有好几名身体比较差的弟兄睡着睡着就死了。”
“我明白了!”这一刻,薛世雄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袭击鄯善、且末算什么?要搞就搞吐谷浑的大本营,这才过瘾、这才有意思。
薛世雄努力平息心中的激动,向儿子说道:“你和你的手下先下去好好休息一天,我明天给你一批奴隶,先去平整那么难行路段。”
“喏,孩儿告退。”薛万均抱拳一礼,退出了中军大帐。
“薛将军!”当薛世雄走出大帐,韩流带着十几名骑兵从远处飞奔而不,远远就大声说道:“正有吐谷浑军队从北方而来,似乎准备与我军交战。”
“哦?”薛世雄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他们派了多少人过来?又来自何处?”
“人数不少,看起来将近一万。”韩流肃容作答:“这支军队来自三沙城方向,显然是慕容兆的军队。”
“一万也敢来?来得好啊!”薛世雄冷冷一笑,立刻让人击鼓聚将。
他就在大帐门口登上战马,将马槊自马背上摘了下来,对着纷纷聚集而来的军中将校说道:“将军们,正有一万贼军自北而来,咱们到前方去打他们一个以逸待劳,将这支杂兵歼灭干净。”
“喏!”一群将校闻言,兴奋地挥舞着兵器,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的声音,一股浓浓的豪迈气概直冲云霄。
“将士们,备战!”薛世雄骑着战马、手持马槊,眼中闪烁着兴奋地火焰。
他虽不敢攻击重兵守御的三沙城、当金山口大营,可是敌人现在竟然没有发挥兵力上的优势,而是派了一万人过来,这正好符合他蚕食敌军有生之力的战略目标。
若是每次都是这么来,那他们完全可以坐等敌人上门送死,用不着冒险翻越阿尔金山了。不过他也知道这样的可能性极少,但是薛世雄还是情不自禁的有这么一种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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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未免”就是正确写法,“为免”才是错误的,别再提了,如果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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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破军
弩支城以北、阿尔金山以西,传来了轰隆隆的马蹄声,在那天地交接的视野尽头,一道黑线在不断向南方蠕动、变粗,苍凉而雄浑的声不断响起。
一身戎装的慕容达干走在缓缓的走在大军前列,他脸色难看紧握兄长慕容兆让人送来的退兵命令,眼神中流露着浓烈的不甘之色,年轻的脸庞扭曲得有些狰狞。
慕容达干在三沙城城守府与兄长、宇文乾琮谈论鄯善马贼的时候,被两人的悲观情绪气坏了。他不忿两人的态度,便擅自率领本部一万名将士杀向了弩支城,意欲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证明自己不是那么笨、马贼不是那么强。可是兄长不仅不支持他的行动,竟然派人送来了退兵军令,并且在私人信函中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说他自寻死路,这恶劣的态度让慕容达干无法接受,他非但没有遵从兄长之令退兵,反而坚定了作战的决心。
“将军,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一名大将忐忑不安的问道,慕容达干可以不遵慕容兆的命令,但他们这些将领却担心事后的清算。
“怎么办?自然是打了。”慕容达干紧握了一下腰间的佩刀,冷冷的说道:“据我们的斥候来报,大部分贼军四处烧杀掳掠,留在弩支城的贼军并不多。而我们却有一万精兵,此战,我们必胜无疑。”
慕容达干看了几名并骑而行的大将,又说道:“贼军抢到了不少的钱粮财富、女人,只要我们消灭了弩支城的贼军,这些财富就是我们的了。传令下去,破城之后,大家抢到多少都归属于个人、无须上交。”
“遵命!”众将闻言,全都激动的回归本部,向士兵们传达这道命令,一个个都将慕容兆的军令抛于脑后。
人口、女人、食物、牲口便是外族的利益表现,而这些,通通都要在战争之中获得,而贼军们祸害了鄯善全境,有着太多让他们渴求的财富了。
随着慕容达干的命令下达,全军上下野性暴发了,一个个都兴奋得嗷嗷叫,大军的气势陡然暴涨,挟裹着踏碎一切的威势向南行军。
大约过了一个半时辰,弩支城遥遥在望,而在城前五里的一块宽阔草原之上,一支军队早已列阵等候。
薛世雄手持马槊站在最前面,神色冰冷望着远方,当远处那条黑线渐渐浮现、嘹亮的嚎叫声和号角声传来,他的双眼之中闪烁着浓浓的战意。
见到这条黑线铺天盖地、毫不停滞,以锐不可挡之势向己方大军席卷而来,薛世雄嘴角露出冷酷的笑意,蓦然大吼道:“弓弩手准备。”
三千名弩兵、三千名弓兵上前列队,远射的弩兵在前、近射的弓兵在后,远近交错结合。
三千弩兵排成三排,前后相隔一丈,第一排半蹲下,一千张擘张弩刷地平端而起,冷冷地对准排山倒海奔袭而来吐谷浑大军。
吐谷浑骑兵越来越近,滔天的杀气仿佛要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摧毁,一面狼头大旗下,慕容达干举刀大喊:“无畏的草原勇士们,杀尽眼前的贼军,弩支城和鄯善的女人、财宝都将属于你们,杀!”
“杀啊!”席卷而来的吐谷浑骑兵瞬间冲进了隋军的弩箭射程,薛世雄冷冷一挥手:“下令射击!”
“呜呜呜呜”的号角声吹响,一千支强劲的弩箭骤然发射,形成一片乌黑箭云,向吐谷浑骑兵呼啸扑来。
霎时间吐谷浑骑阵人仰马翻,数百人被射倒在地,隋军的第二排弩箭紧接着迎面射来,使吐谷浑骑兵不断在冲锋中倒地,第三排箭云又已经呼啸而至,密集的弩箭如疾风骤雨一般,吐谷浑骑兵逆着箭势拼命冲来,自身的冲锋之势和强劲的箭力相互作用,产生了更强的力道,一支支弩箭射穿了吐谷浑士兵的盾牌和皮甲,使吐谷浑士兵一片片从马上翻滚落地,被密集的马蹄踏成肉泥。
“弩箭?”阵中的慕容达干看得面色煞白,作为游牧民族的子民,他知道这种武器是中原王朝对付轻骑兵的大杀器,威力巨大无比。
如是之多的弩,显然不是普通马贼能够拥有的,这也证实了宇文乾琮的推测——马贼背后果真是隋军,而隋朝也果真是扶持起了反吐谷浑的韩流。
只是他此时省悟得太晚了一些。
隋军弩兵娴熟的上弩、进弩、发弩,三排轮番发射,仅仅只是两轮射击,吐谷浑士兵便损失了一半之多,惨重的损失使吐谷浑士兵的杀气迅速消退,阵脚大乱,而他们的前锋此时已经冲到了六十步外。
隋军弩兵如潮水一般撤退到弓兵的后面,而等候多时三千弓兵开始射击,他们使用步兵专用的长弓和大箭,箭长两尺三、箭头锐利,他们以仰角的方式射击,三千支大箭密如急雨,强劲的力道把冲到最前面的吐谷浑士兵连人带马的刺穿,吐谷浑士兵和战马纷纷中箭倒地,死尸堆积。
隋军弓箭手的速极极快,使吐谷浑士兵冲上前便被射翻,加上弩兵配合射击,吐谷浑骑兵尽管拼命冲锋,却始终冲不进四十步以内,成片成片的被强劲的消灭在地。
吐谷浑骑兵如同猛虎一般被压制在短短的几十步距离之内,连短兵相接的机会都争取不到,士兵兵和马匹不断的倒下,这片领域尸体如山、血流成河,凄惨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过了一刻左右,慕容达干的一万名骑兵,仅仅只剩下两三千了,这还是被前方的士兵、尸山拦住了去路的缘故,若是隋军且战且退,留下一条通畅的路给吐谷浑士兵,那么身在后方的士兵还会继续冲锋。
然而指挥全军的薛世雄却没有怜悯之心,脸上反而闪烁着兴奋的色彩,似乎很享受这般杀戮盛宴一般。
“令骑兵出击。”薛世雄见吐谷浑骑兵不但失去了骑兵的冲击能力、速度优势,而且人心惶惶,心知这便是将之彻底歼灭的大好良机。
“呜呜呜、呜呜呜……”随着苍凉而嘹亮的号角号响起,三支声势浩大的骑兵一左一右一后,如同三股洪流一般的从三个方向杀向了如无头苍蝇一般的吐谷浑士兵,以近十倍的兵力,将这支残军团团包围。
为了将这支贸然来犯的吐谷浑大军杀得一个不剩,薛世雄不但出动了隋军,连麦铁杖的士兵也一并拉了来,先以隋军最擅长最厉害的箭阵将敌军主力消灭、士气杀散,再动用骑兵包抄。
左路大军以麦铁杖为首,他冲杀在最前头。
在战将如云的大隋王朝,武艺胜过麦铁杖的猛将不胜枚举,可是没有人敢说自己生死相搏之时,能够完好无损的杀死麦铁杖。
武艺和胆魄息息相关,武艺高强的人未必有同归于尽的胆识和魄力,有同归于尽胆识和魄力的人,也不一定有万夫莫敌的武艺。
而麦铁杖便是武艺和胆魄兼备的人物,此刻他挥舞马槊凶悍的杀入敌群,切瓜砍菜一般的收割着敌军的性命,砍杀之际,麦铁杖还时不时的发出怒吼、咆哮之声。被他当大刀使的马槊槊刃招招含有千钧之力,砍哪哪就分家。槊刃落处定然带起喷泉般的血柱。
在麦铁杖的率领下,鄯善军不断向吐谷浑人阵形腹地挺进。不到一刻功夫,便以摧枯拉朽之势穿透了这股敌兵。
“跟我来!”麦铁杖穿透了吐谷浑乱兵之后,呼喝一声,带着一帮亲卫杀向了战旗所在之处。
吐谷浑士兵在合围之下,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但是他们心知必死,全都暴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凶悍,顽强勇猛地和四面八方的敌军搏斗;可战事持续至今,他们的形势已近于绝望。
慕容达干不甘心失败,他亲自找上了麦铁杖,意图斩杀这名敌将、同归于尽。
“死吧!”一声狂嗥声中,慕容达干的双腿狠狠地一夹马腹,手中长矛义无反顾的刺向麦铁杖胸口。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仇恨、所有愤怒在这一刻,全部浓缩在这一刺之中。
不成功、便成仁!
慕容达干在极度的仇恨和愤怒的催使下,他那平平无奇的一刺,竟然带着有去无回的气势,这已经是超一流武将才会出现的“武者之势”。
麦铁杖见过无数悍将,但拥有这种如若实质一般的“武者之势”,却是少之又少。
麦铁杖的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胯下战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意,不用麦铁杖的催动便撒开四蹄,奔跑着迎向对方。
马槊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弧度,看似缓慢,但却带出一道道残影,槊刃之上更是传出了一阵阵破空的呼啸之声,甚至是连周围的空气仿佛在一刻都变得扭曲了起来。
若是杨集在这里,定会会惊讶的发现麦铁杖这一槊,与太极拳的“四两拨千斤”十分类似,分明就是看似轻巧实则极难的卸力之法,此刻被麦铁杖施展出来,竟然毫无滞涩之感。
“当”一快一慢的两件武器,诡异的在两人之前发生了碰撞。
慕容达干只觉双手一轻,来不及细想什么,本能的向下低头,冰冷的槊刃已经掠过了他的头顶。
胯下战马冲出丈余长,慕容达干愕然发现槊柄从他的胸口穿过,贯穿了他的身体,从背后洞穿而出,殷红的鲜血不断从那个血洞中涌出,力量随着血液的流失而迅速消失。
“嗬、嗬…”虽然结局发起绝望冲锋那一刻就已经预料到了,但是当事情真正发生时,慕容达干依旧生出一股难言的不甘。慕容达干发出一声悲凉的长嗥,魁梧的身躯保持着挺直的姿势自马背上缓缓滑落。
失去主人的战在慕容达干身边团团转,不时用硕大的脑袋去拱一拱他的身躯。
“驾~”麦铁杖拍了拍战马的脑袋,缓缓来到慕容达干的尸体旁边,看着这名至死都没有发出一声求饶的勇士,缓缓将马槊竖在了胸前。
本族也好、异族也罢,只要是一个愿意为了自己民族而慨然赴死的人,那都是值得敬佩的勇士。
看了不断悲鸣的战马一眼,麦铁杖手中的马槊忽然化作一道匹练,狠狠地斩下那匹哀号的战马的脑袋,便迅速调转马头,朝前方战场赶去。
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失去慕容达干率领的吐谷浑残兵在薛万述、薛万淑、薛万彻、韩流、麦仲才、钱杰、麴文泰以及众多的士兵面前,如瓷器一般脆弱,除了合围之初还能造成一些伤亡之外,到现在已经形成了一面倒的屠杀。
这些吐谷浑残军,没有具备慕容达干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大多数人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
只要是凡人都会害怕、都会恐惧,而没有慕容达干那种压制负面情绪的理智、冷静,所以当他们吓得丢弃兵器求饶之时,他们死得更快、更惨,死得更加没有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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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各行其事
三沙城城守府,慕容兆浓眉深锁、坐立不安的来回踱步,就在一个时辰前,北方的斥候送来一个紧急军情,说是阳关隋军忽然打开了紧闭近一年之久的城门,隋军源源不断南下,在三沙城七十多里外的甘泉湖畔扎下三座大营。
三个大营互为犄角,再加上甘泉湖得天独厚的地势,使三个大营凝成了一个整体,相互之间以烽火台、哨塔传讯,无论哪个大营受到攻击,其他两个大营都都及时发现、及时援助。更严重的是隋军太会选址了,正面那一座军营直指三沙城,而靠近祁连山那座则是直指当金山口。要是从三沙城这边进入当金山口,就必须经过隋军这两座大营的攻击范围之内,而当金山口的守军要是西行,也处于这两座大营的攻击之内。
至于第三座军营,则是位于西北方,它不仅远离战争前沿,而且营内的士兵还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援助另外两营,如果再加上正北方的阳关城,隋军的防御体系将会更加严谨,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绝对优势之中。
隋军忽然南下、以及建立三座大营的举动,让慕容兆心中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霾,要是再把南面的鄯善军也算是隋朝的军队,那么三沙城便处于三面合围的不利困境,而仅有的西部则是一望无际的三沙大碛,若是贸然闯下其中,分明就是自投绝地。
慕容兆虽然不知大隋王朝到底是打还是对峙,但是他本人反正是不能、也不敢主动攻击隋军大营的,否则的话,由此造成的一切后果都要由他来承担;要是吐谷浑到了危险时刻,哪怕慕容伏允再信重他,也会为了吐谷浑利益,将他绑给隋朝处置。
这么被动防御下去吧,粮食耗尽了又该怎么办?
就算慕容伏允从当金山口之内供粮,可隋军难道不会伏击运粮队伍?
要是事情演变到了那一步,他和三沙城将士、百姓又该何去何从?
“宇文先生!”慕容兆按了按隐隐发痛的太阳穴,将目光看投向冥思苦想的宇文乾琮。
“大王有何吩咐?”宇文乾琮抬头问道。
慕容兆叹息一声,忧心忡忡的问道:“有达干的消息吗?他回来了没有?”
“没有!”宇文乾琮摇了摇头,苦笑道:“据传令兵回复,达干看了大王的军令、信函之后,不仅没有退兵,反而加速前进,卑职已经派出斥候去打探他的消息,应该很快就有回讯。”
“我知道了。”慕容兆点了点头,虽然他十分不放心慕容达干,但是他掌控的五万大军之中,有一万被已经去当金山口南部驻扎,以防鄯善军北上、一万被慕容达干带走,虽然城内还有三万多名士兵,可是随着隋军的大举南下,他也不敢随意调动。
沉默了一会儿,慕容兆又说道:“命令所有士兵加强戒备,没事尽量不要出城,同时广派斥候,一定要严密监视隋军的一举一动。”
“喏。”宇文乾琮应了一声,正要告退,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蓬头垢面的士兵闯了进来,大声嚷道:“大王、宇文先生,大事不好了。”
慕容兆心头一紧,沉声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达干将军的军队全亡了。”这名士兵跑了很久,此时到了目的地,绷紧的心弦忽然一松,乏力的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说什么?”慕容兆和宇文乾琮闻言大惊,慕容兆抢先上前,一把将这名士兵提了起来,大声咆哮:“达干的士兵全亡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是!”这名士兵急促的喘了一口气,惨然道:“我是宇文先生派去打探消息的斥候,我们在弩支城北部四十里外被贼军的斥候伏击了,一百多名弟兄全亡了。”
“那你怎么还活着?”慕容兆怒吼道。
“是贼军放我回来送信的,他们告诉我,说是达干将军的军队全死了,死得一个不剩。”这名士兵说道:“他们给了我两匹战马,我才能赶来向大王送信。”
“达干呢?”慕容兆扔下这名士兵,咆哮着问话。他原本已经不准备招惹鄯善军的,谁知慕容达干非但反对自己的决定,更私自带走一万名精兵南下作战,
想着一万名精锐就这么亡了,慕容兆有一种要将慕容达干撕碎的冲动。
这名士兵小心翼翼的看了慕容兆一眼,低声说道:“大王,达干将军他……他也阵亡了!”
“什么!?”慕容兆身躯区震,不可思议的瞪着这名士兵,咆哮道:“你胡说!”
“是真的!”士兵哭丧着脸道:“贼军斥候给我两匹马,其中一匹就是驮运达干将军尸体,如今就在府外。”
慕容兆闻言,仿佛被抽走了浑身力气一般,他软软的坐倒在地,虽然之前对这个不听话的弟弟十分不满,刚才更是恨不得他死在敌军之手,然而听说弟弟真的死去的时候,慕容兆心中空荡荡的,仿佛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一般。
“大王……”宇文乾琮回过神来,上前将慕容兆扶了起来。
慕容兆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拽住了宇文乾琮,急声问道:“宇文先生,达干和一万名勇士死了。你说我们这三万勇士守得了三沙城、保护得了十几万老弱妇孺么?”
“守不住的。”宇文乾琮苦涩的摇了摇头,直言不讳的说道:“我军将士在平原、旷野上是一群凶悍勇猛的恶狼;可是论起攻守之道、守城器械……实在是、实在是远远不如隋朝。隋军要是大举进攻,我们根本坚守不了多久。”
慕容兆努力平息心中的愤怒、悲伤、惊恐,问道:“依先生之见,我们应当如何是好?”
“撤兵,在隋军进攻之前退入当金山口,然后和仙头王会合,牢牢守着北谷。至于山口以西的鄯善、且末,只有让出来了。”宇文乾琮断然道:“如果军队在,还有夺回的机会,如果军队都亡了,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吐谷浑虽然过着半农半牧的生活,可是骨子里还是一个游牧民族建立起来的国家,他们最在意的东西是实实在在的人口、牲口、钱粮,对于土地的执念远远不如中原人,宇文乾琮相信慕容兆最终会选择撤军,而不是为了根本守不住的鄯善、且末与大隋王朝死磕到底。
慕容兆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那好吧,传令下去,全军立即准备撤退,另外让新营中的士兵负责掩护我们撤兵。”
事到如今,他除了撤兵以外,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了,鄯善和且末虽好,但军队才是他本人、才是吐谷浑的根基,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出事了。
他和仙头王慕容铁刃的三万勇士加起来,还有七万人,这足以牢牢守住当金山口了,他就不信隋军、“鄯善军”能够绕开这支大军、飞过阿尔金山,并且还能从西部袭击吐谷浑腹心之地。
。。。。。。。
第二天的洮州相美县是一个好天气,苍茫的天空一碧万里,全城笼罩着一层浅浅淡淡的薄雾,彷佛披着一缕轻纱的美人。
当第一抹瑰丽的曙光洒入阁楼之中,杨集缓缓的睁开眼睛,自从到了洮州以来,还是第一次睡得这么沉。
这些天以来,他主要是走访洮州各个县、了解各地民生。这倒不是杨集装腔作势、没事找事,而是洮州虽然位于河湟地区土地最肥沃、灌溉最方便的地方,但之前饱受吐谷浑、党项羌祸害的地方,使全州农田基础极差、民生十分凋敝。
去年年底,朝廷又单独向洮州移民六万户,这二十多万人口虽然都分到了田地,可他们和庭州百姓一样,都要从零开始,在他们有所收成之前,都依赖以工代赈来养活全家,哪个环节出错,都会死人的。而正当凉州总管府倾尽全力发展凉州经济之际,以前刺史张峻为首的洮州官场出现了塌方式的腐败案件,令本就疲敝的民生雪上加霜。而新任刺史房恭懿虽然刚正不阿、清正廉洁、精于内政,其他履新的官员也都勤于政务,但洮州基础条件差、吃饭问题压力大的特点,短时间内却是无法解决的问题。
杨集作为凉州大总管,要是连洮州最基本的概况都不知道,又如何拟订符合时宜的利民政策、以及各种条条款款?
至于秦州总管元善,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由于杨集没有兼管秦州的权力,若是贸然把罪证给朝廷,反而有擅自“监督百官”的嫌疑,对他自己没有丝毫好处,是以仍旧以“飞刀传讯”、“游侠示警”的方式,将罪证传给了雍州刺史杨雄。杨雄上报朝廷之后,监国的杨广立即派出司农寺和御史台前去秦州调查,这一查又是一个塌方式的腐败,秦州官场也遭到全部清算。首当其冲的元善自然被处死了,这也算是了却杨集一桩心事了。
当他收拾停当,来到正堂。宋正本、郝瑗已经久候多时了。
杨集见两人面露喜色,笑着问道:“一大早,有什么喜事让你们这么高兴?”
“是瓜州。”宋正本说道。
“哦?”杨集将目光看向了负责收集和分析情报的郝瑗,自从驯养飞禽的人才养出大量飞鹰、飞鸽,杨集便在凉州各州设立了情报点,成立一个有别于官方的情报机构,这个机构名叫麒麟卫,他们以飞禽传信,效率自然不是官方驿站可比。
这么做,倒不是杨集有什么不轨的想法,而是他想在第一时间获得第一手资料、又不愿把飞禽传讯之事暴露出来。目前主要是由郝瑗专门负责这一方面,所以严格说起来,玄武卫和朱雀卫有时候都是他的属下。
“瓜州麒麟卫昨天传来消息:说是钱世雄将军奉公子之命,已经挥师出关了,并在三沙城、当金山口附近建立了三座大营,慕容兆在城内频频调动兵力,此人应该是准备逃跑了。”郝瑗不疾不徐的说道。
杨集坐了下来,向郝瑗说道:“郝参军,你把详细情况给我说一说。”
薛世雄、麦铁杖、钱世雄在鄯善的举动,其实都是杨集的授意,不过战机把握、具体操作、出兵时间等等细节,杨集却是从来没有干涉的,一切都是他们三人自己配合。而他们三人每当有什么大行动,都会在第一时间将最新军情、最新决定送来,所以杨集对于鄯善的大致情况比较了解。
“卑职遵命!”郝瑗拱手一礼,介绍道:“自从薛世雄将军进入鄯善之后,他和麦铁杖将军便在鄯善取得了一连串的大胜,近来不仅取得了歼敌数万的战绩,还把公子对付大湖区那一套用在了鄯善。他们一方面以残酷的方式,屠戮吐谷浑之人男子,另一方面,又迫使二十多万老弱妇孺撤往三沙城、当金山口。这些人的大量涌入,给三沙城的后勤给养带来了巨大的问题。如今钱将军大举出动,而薛、麦二将又从南方包抄而上,慕容兆自然是坐不住了。”
郝瑗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慕容兆手中的军队,以他本部子民为主,说是他自己的军队也不为过,他当然舍不得尽数耗尽在战场之内,眼见情况不妙,就有了逃跑之心。”
“这也是部落氏王朝的特点。”宋正本笑着补充了一句。
“岂止是部落氏王朝?”杨集说道:“我朝的军头们何尝不是如此?”
宋正本和郝瑗闻言默然点头。
大隋王朝在军事上,其实也是部落氏王朝,而关陇贵族就是众多军头之主,他们派遣子弟和门生故吏掌控了骠骑将军府的府兵,使军队等于是将领们的私军,这些府兵将领对于底下军队有着绝对权威。
如果只是一两个,杨坚早就把他们给宰了,然后放手施为,来一次浩浩荡荡的大整改。
但是这些军头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全天下的府兵都掌握在一个个军头之手,军头们的主人是更高层次的关陇贵族各个门阀,而门阀之后是关陇贵族三大派。
要是杨坚敢直接动手,那就是与整个关陇贵族为敌,与整个关陇贵族为敌就是与大多数军队为敌。
南北乱世时期军头林立,打与不打,皇帝未必说了算,一切得看军头的脸色行事。杨坚统一天下以后,也在努力拔除这些势力,但每次效果不大,反而使得他们对杨坚愈发警惕。
杨集言归正传,笑着说道:“若是慕容兆逃入吐谷浑腹地,就表示吐谷浑守不住了,使鄯善变成‘马贼’的天下,到时候我大隋王朝招安他们即可。吐谷浑自己没本事守鄯善,怎么怪得了我大隋王朝?”
郝瑗听了这话,忍俊不禁的说道:“我觉得还是把‘马贼打到且末’为好,然后让钱世雄跟着去清剿,之后且末成为我大隋国土,也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
宋正本一本正经的说道:“这是我大隋从马贼手中打下来的疆土,将之纳为己有,自然是合情合理。”
“如此也好。”杨集想了一会儿,分析道:“慕容伏允只是一个小青年,况且又是以政变的方式上位的人,他自己当上大可汗之时,也使支持他们他的‘军头’在剪除异己之时得以壮大。这些‘军头’发展至今,已经纷纷变成慕容伏允的障碍,使他对吐谷浑的掌控力不强。就算他想与我大隋斗个两败俱伤,军头也不答应,所以我认为他不可能因为鄯善、且末和我大隋血战到底。”
郝瑗微微颔首:“慕容伏允至今还有与我大隋和解之意,对和解还怀有极大的奢望,在大隋正式将吐谷浑称为敌人之前,我认为他是不会和我大隋血战到底的,若是他一意孤行的主动挑衅,吐谷浑或许又会发生一场政变。只不过我们也要防止吐谷浑狗急跳墙,千万不可大意”
“自然不能大意!”杨集点了点头,转而问道:“党项羌的情报收集得如何了?”
“总管府方面已经收集完毕,公子可以随时查阅。此事乃是韦礼曹专管,他现在就在洮源县,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询问的,可以让他过来。”
杨集摇了摇头:“我们边走边看,到了洮源再问韦云起便是。”
宋正本问道:“公子要去党项羌?”
“不错!”杨集点头道:“拖延至今,党项羌也该解决了。”
宋正本沉吟半晌,又问道:“但不知公子打算要带多少兵马过去?”
“我们从京城借来的军队和州兵已经足够了,你们以为如何?”州兵战力虽然不如精兵能打,可是杨集知道他们十分熟悉洮州地形,要是进入西倾山和白岭山作战,精兵未必比他们强。
宋正本和郝瑗异口同声的说道:“卑职没有意见。”
杨集向宋正本说道:“山中作战不同于平原,我也许要在洮州逗留很长一段时间。宋主薄,你去和房刺史说一声:请让他安排人手,协助民夫把我们的物质送去甘州。而甘州那边也需要有人坐镇,你也跟着物资队伍先过去。”
“喏。”宋正本起身应命。
第230章:拉一个打一个
数十只雄鹰在辽阔的西倾山上空盘旋翱翔,发出一声声清脆的鸣叫,黑黝黝的山体如同巨龙一般的横亘在大隋与吐谷浑的边境,靠近洮州这边的山势森林茂盛,狭长的森林延绵千里。
这蛮荒之中,人迹罕至,但是羌人也只是居住一些比较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大多数地方几乎杳无人烟。
羌人居于山林之间,与毒虫猛兽为伍,虽然他们未经教化,但是拿手本事却是不少,比如驯兽、炼制解毒药物、编制藤甲、寻找矿藏等等,若是大隋王朝能够驯服这些人,他们必定可以为大隋的发展添砖加瓦,然而可惜的是,这些纯朴汉子、山民一直以来就是酋长获利工具、一直以来就被酋长用来当作与朝廷谈判的武器。
他们生活在封闭的环境之中,对于大隋王朝的了解也只是通过大大小小的酋长,他们对于汉人的印象就是“汉人十分奸诈”,至于怎么奸诈,却又说不上来,只知道他们用命换来的虎皮、山货托酋长去与汉人交易之后,换回来的只有少得可怜的粮食和盐,完全不知货物的七八成价值都被他们所信任的酋长贪墨了,只要酋长说一句“汉人奸诈”,他们就信了,然后人云亦云的说“汉人奸诈”。
要是有脑子灵活一点的人,胆敢去置疑酋长,触犯酋长的权威,就会死奇惨无比,而大家也觉得此人死得合理,活该有此下场。
故而时至今日,他们的生活方式、生活习性仍旧没有得到多大改变、仍旧以酋长为主、仍旧在说汉人奸诈、仍旧在说汉人的朝廷不可信,所以当拓跋宁丛、费听隆等等大小酋长说要打仗的时候,大家毫不犹豫就跟着去了。
在丛林深处开辟出来的一块空旷地上,不断地燃着牛粪马粪和驱蚊的草药,籍由烟雾和烟雾的气味驱散蛇鼠和蚊蝇。虽然气味不太好,但是至少让环境干净了许多。
旁边一栋巨大的木楼之中,拓跋宁丛和费听隆等首领静静地坐在那儿。帐篷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听着从寨子里赶来求援的汉子把隋军大举到来的情况说完之后,拓跋宁丛默默地挥了一挥手,让他退了出去。
拓跋宁丛看着苍茫的天空,神情一片恍惚,一动不动的思考着什么。
虽然他和费听隆都成功的从渭州逃回来了,可是带去的两万多名勇士都成了隋军的功勋,而这些功勋之中,就包括了他的五个儿子、三个女婿,拓跋氏的子弟更是多不胜数。
这些人,一直以来就是构成他掌控党项羌的中坚分子,然而如今,大家都因为他的野心付出生命的代价。
后悔吗?
他心中早就悔过了,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两万多名青壮的阵亡、隋军的大举来犯,不但令党项羌上下哀鸿遍野、人心浮动,同时也动摇了他的权威,大家现在都把这场惨败归咎在他们这些酋长的身上,对他们作为和能力充满了抱怨、怨恨、不信。
当然了,党项羌这场灾难确实是拓跋宁丛、费听隆等头人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强行加给族中子民的,如今惨败归来,他们自然要承担惨败带来的一切后果。
如果是平时的话,他们是可以动用大酋长、酋长的权威,以严厉的手段将这些不满的声音强行按压下去,可是此次惨败,令整个种族的一大半家庭死了儿子、丈夫、父亲,已经是怨声载道,要是他们胆敢强行压制,这些死去亲人的家庭定然跳出来与他们作对,一半族人形成的怨气,他们根本不敢去面对。
拓跋宁丛长长地舒了口气,双手按在膝上,看了看有些低落的酋长们,怆然的说道:“杨集在凉州所执行的‘四等人’政策,就是解决我们这些游离在朝廷之外的势力,与其他羌人部落、粟特部落、胡人部落相比,咱们党项羌人口多、实力大,是以成为杨集首选之敌。若是我们败了,那些小部落自然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只好乖乖的遵循他的政策,散居到各个州、各个县,长此以往,大家都会成了隋朝子民,渐渐忘了自己是什么种,而羌人、粟特、胡人等等种族也将不复存在了。正是这个危机,使我们这些酋长宁愿当隋人的刀子,前去渭州埋伏杨集,只要他死了,那么‘四等人’政策也就不了了之。然而杨集十分奸诈,以火攻之计使我们惨败而归。”
“渠帅说得没有错,我们是为了党项羌的未来着想,才去伏击杨集的。”费听隆接过话头,沉声说道:“我们的决定,代表了全体党项羌子民的心声和诉求,怎奈杨集异常狡猾,使我们惨败而来。”
这对亲家的一唱一和,使大小酋长的神色变得好看了许多,那种浓浓的为党项羌未来着想的使命感,不但让他们心中的愧疚弱了几分,而且自己仿佛也变得高大了起来。一个二个都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胸膛,使刚才那种萎靡颓势淡了不少。
拓跋宁丛仿佛没有看到大家的变化似的,依然语气淡淡的说道:“现在,杨集又把大量军队调到洮源县,其目的自然是对付我们的,看来他不把领地和子民全部占有是不肯甘心了,大家有什么好办法都说一说、都说说咱们现在怎么办?”
“我来说一说吧!”费听隆微微眯起眼睛,向众酋长说道:“我们不怕打仗,就怕杨集与我们拼消耗。因为他有朝廷为后盾,能够获得源源不断的士兵、源源不断的粮食。而我们生活在恶劣的大山之中,根本经不起没完没了的消耗,如果跟杨集对峙下去,我们将不战而溃。”
骨咄支也就道:“最糟糕的是,我们的士兵都是寨子里的劳力,如果仗打得太久、拖得太久,将会严重影响耕种和放牧,我们的子民将无法生活,到时候必然军心涣散。杨集现如今步步紧逼,我们已经退无可退了。”
旁边一个名叫野利沾大酋长犹豫了一下,迟疑着说道:“许多生活在河州、兰州的羌人寨子,因为接受了官府的安排,他们家家户户都有田有地,官府还派人教他们如何种地,他们的孩子也和隋人子弟一起学习汉家文化,这不正是我们世世代代追求的目标吗?我们要是向杨集求和,并且加入隋籍,自然也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是啊!其实我们完全没有必要打这场仗的。”另一个名叫往利元的大酋长听得有些意动,随声附和道:“只要我们成了隋人,杨集就没有借口对我们动手了。我们完全没必要打这种毫无胜算的仗,更不该为了不可能实现的野心搭上全族人的性命。”
骨咄支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两人:“杨集大军来犯,誓要将我们消灭干净,现在说这些还有个屁用?”
野利沾冷冷的说道:“我们打又不打赢、耗也耗不过。那你告诉我,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难道非要让全族上下死绝了,你才甘心不成?”
野利沾看了拓跋宁丛一眼,含沙射影的向骨咄支说道:“我们在内附之初,皇帝不仅接纳了我们,还让官府分田分地、教我们学习汉人文化、教我们学习耕种,朝廷根本就没有亏待过我们。可是你‘骨咄支’一直牢骚不断,不但没有领朝廷的恩情,还挑衅朝廷、进攻宁州。战败以后,朝廷也只是将我们迁移到洮州,并没有半点对不起我们。然而现在呢?我们又如何回报这份恩情的?两万多名勇士又是怎么死的?是你‘骨咄支’膨胀的野心、是你‘骨咄支’狂妄的无知。”
“那又怎样?”骨咄支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冷笑道:“我党项羌与隋朝有不共戴天之仇!昔日在会州城下,数万族人被杀、数十万头牛羊被抢!难道你都忘了吗?如今你却告诉我‘求和’、却要向屠杀我们族人的隋朝臣服,乖乖的做隋朝的狗!”他双目赤红的怒喝道:“你根本就不配做党项人!”
“凡事都要讲个先后顺序,如果不是我们犯忌在先,官府岂能杀我们勇士、岂能抢我们牲口?眼下的一切也是我们自作自受。”野利沾用拳头重重的捶着膝头,冷冷的说道:“以前我们不用跟朝廷打仗、不用流血牺牲就可以与隋人公平交易,堂堂正正的用货物换取所需之物。是你们狂妄无知的野心让这么多勇士枉死、让美好的前景变成一场空。”
野利沾一直给人老好人的印象,这一瞬间爆发出来的磅礴怒意一下子就把酋长们震慑住了,渐显老迈野利沾就像一头发疯的野狼。
既然捅破这层窗户纸,他也就懒得再藏着掖着了,目光掠过骨咄支,紧盯着拓跋宁丛,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根本没有能力让大家过上好日子,不然的话,大家也不会让拓跋赤辞赶到河州;若非皇帝让你管理大家,我们岂能听命于你?你身为党项羌的渠帅,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把大家带向绝路”
他鼓起腮帮子,咬牙切齿的说道:“其他人我管不着,但是我绝不会允许你把野利氏带向灭亡。也不要野利氏子民再过这种把一口破锅、一口破刀当传家宝的日子了,我们要回到以前、我们要和隋人一样有粮吃、有房住。这党项人,我野利氏不当了。你现在想怎么玩,自个带着那帮蠢货玩儿去。”
势态至此,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顺昌逆亡,如果负隅顽抗,大家都得给无德无能的拓跋宁丛陪葬。所以在这个生死存亡之际,忍无可忍的野利沾不想再忍了,他将胸中怒火倾泄完毕,便毫不犹豫的起身离开。
往利元想了一想,也起身走了;之后又有几名酋长陆续的离开了。
拓跋宁丛也不阻拦野利沾、往利元等人,只是他此时面沉似水,目光阴冷的望着众人的背影。
等大厅之内只剩下一干心腹,拓跋宁丛慢慢的站起来,沉声说道:“杨集在对待敌人之时,向来抱着非友即敌之心。他是如何对待大湖区各部的?是不分男女老少的屠杀;又是如何对待对待突厥俘虏的?是没日没夜、无休无止的奴役俘虏,突厥俘虏现在为隋朝修筑官道,每天都有大量俘虏生生累死。”
众人闻言,心头尽皆一凛。
拓跋宁丛缓缓的向众人说道:“杨集要的是亡我党项人,而我们根本就满足不了他的胃口。野利沾和往利元以为现在乞降,就能回到过去的和平相处,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想要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打疼他、打怕他,叫他再也不敢把我们看成可以随意宰杀的羔羊!此一战,我们有进无退,必须要打。”
费听隆霍然站起,沉声喝道:“大家立即砍伐树木,加固营寨、制造滚木等守城器械,令老人和女儿采集毒药、淬炼箭头、削制竹箭。此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遵命!”骨咄支等人以手抚胸,躬身一礼异口同声地道:“有进无退、有胜无败!”
大厅内气壮山河的气势,让远处巡视的土兵依稀可闻,纷纷驻足向这边看过来,拴在外面的马匹,似乎也感受到了众酋长声音中那种悲壮的气氛,纷纷昂首长嘶起来。
骨咄支等人纷纷离开大厅,热血沸腾地赶回自己的驻地,安排族人抓紧时间修筑防御工事
大厅中,只剩下拓跋宁丛和费听隆两个人。
拓跋宁丛刚才那种怒发冲冠的模样不见了,变得十分冷静沉稳了起来,默默的等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道:“如果此战失败,我们和朝廷谈判本钱都将不复存在。我们可以拿自己的命来赌,但是全族的存亡不能拿来赌!”
“我明白!”费听隆脸上带着与他的粗犷不相符的冷静之色,沉声说道:“从我们成为酋长那天起,就不再只为自己和家人活着的人。如果我们守不住,只能举族迁移,投奔吐谷浑或是拓跋赤辞了。”
拓跋宁丛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不过我们最好投奔吐谷浑。慕容伏允会向我们索取财物、战士,但他对我们的子民却没有垂涎之心,而拓跋赤辞则不然。一旦我们依附拓跋赤辞,他为了吞并我们,一定杀光我们这些酋长的!”
费听隆深为赞同,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语气沉重的说道:“看情形再说,先打完这一仗吧!”
“嗯!”拓跋宁丛举步向外走去。
费听隆低声道:“野利沾、往利元等人怎么办?要不……”
“不行!”拓跋宁丛明白费听隆的意思,他打断了对方未尽之言,说道:“大敌即将来犯,我们现在承担不起内乱之苦。此时要是除掉野利沾、往利元,他们的子弟定然引隋军入境,到时候我们就完了。”
“那好吧!”费听隆点了点头。
。。。。。。。。。
同一时间,一支声势浩大的隋军从北方的美相县向洮源县驶来,轰隆隆的马蹄声仿佛乌云中夹杂的闷雷一般,大地都在颤抖起来,一万五千多名精兵、州兵制造出声势,足以摧毁一切。午后的阳光照在隋军士兵的明光铠甲和武器上,发出森森冷光,中军那一面赤红色“隋”字战旗、那一面玄色“卫王杨”帅旗在阳光下分外醒目,两面大旗上的斿带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虽然这支大军没有弩张剑拔,也没有嚣张的驱逐官道上的行人,但默默无人声的行军队伍所营造肃杀之气,却使行人骇然失色,纷纷让到官道两侧。使这支气势睥睨的大军可以毫不停滞、以势不可挡之势向南方席卷而去。
杨集是大军主帅,他和幕僚团、亲兵护卫队位于队伍中前段。
老实说,杨集对党项羌并没有斩尽杀绝的意思,他要的只是收回党项的高度自治权,为归化党项铺平道路,只要把他们打散于各州各县,那么只需一两代人,党项羌就会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
而现在,党项羌不但拥有一块休养生息之地,还拥有着朝廷无法干涉他们军队、政治、信仰的大权,全族上下的生杀大权皆在大酋长拓跋宁丛之手。
杨集原本是要以战争手段逼党项出山,只是详细了解之后,杨集才发觉这党项并非像突厥人那样好解决。
突厥人为了生存,一直洗劫大隋边境百姓,从而使双方处于不共戴天的绝对对立,虽说突厥人远比党项强大无数倍,但是要他们归化其实十分简单,那就通过杀戮立威、掠夺突厥人口入境,然后留下老弱妇孺将他们拖垮;至于青壮或杀、或奴役,而后再以文化来扭转下一代的认知即可。
但是南方的党项诸羌、巴蜀蛮人和北方突厥人截然不同,只因南方的少数民族不像突厥人那样劫掠成性,他们长期和汉人共生共存,既能自给自足、又和汉人进行贸易往来;对于汉家朝廷既不臣服,也不怎么主动去招惹,甚至还会进献珍宝以取得朝廷资助。像党项这种大部落,更是自己开辟出了农田,过上了自给自足的生活,他们和汉人的生活习性十分接近,已经处于半汉化的阶段,只要前进一小步,就能把他们彻底汉化。
面对这样的少数民族,如果朝廷用对待突厥人的铁血手段来杀戮他们、强行逼迫他们,只会加深双方仇恨,将本该可以成为自己人的少数民族推向敌对面。
但是你如果不用铁血手段来解决他们吧,他们又继续这样敌友不分的和你一起生活下去,而这种半友半敌的邻居,往往比明确的敌人更可怕,因为他们往往会在你意想不到的关键时刻,狠狠地捅你一刀子。
就算大规模战斗没有,但小摩擦也是连续不断,将朝廷人力、物力、精力白白浪费在这里。如果朝廷不作理会,他们迟早会演变成大乱,更严重的是一旦局势不稳,党项定然会借机壮大、趁势而起。
当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隋人和羌人人口比例平衡、失衡,那么最终的结果是党项将周边的隋人蛮化、而不是被隋人归化。
而且从地图上看,党项人盘踞的地带乃是东进关中、西进青海、南下成都平原的咽喉要地,如果大隋和吐谷的浑实力旗鼓相当,那么这里的地理位置就会变得更加重要。
要是不能将这里彻底占领和掌控、不能把生活在这里党项诸羌彻底归化,那么他们会战争时期成为最不稳定的因素,一旦吐谷浑的实力等于、强于大隋,与吐谷浑有共同利益的党项诸羌,定然和吐谷浑携手并进,变成“放清兵入关的吴三桂”。
现在杨集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以大隋之势、以渭州之战步步紧逼,逼他们内部分裂,然后拉一个打一个。
但是具体怎么操作,只有到了目的地再视实情而定。
第231章:儿子,我们有救了
“唏律律”手中缰绳一拉,悍马在缰绳拉扯的力道下,前蹄高高扬起,杨集目光落在远方不远处,那是一条水势湍急、滚滚东流的大河。
“大总管,前面那条大河就是白水了。”凉州礼曹韦云起用手中的马槊指着那条河,朗声介绍道:“白水又叫桓水,发源于西倾山,以西北流向东南的方式越过洮州南部、宕州中部,到了武州复津县,直接向南,乃是我大隋一条十分重要的河流。这条河流水势湍急、常年川流不息,即便是在最寒冷的冬天也不会冻结。它在洮州境内,向北方凸出了近百里,从而成为南岸的合川县天然‘护城河’。而合川县名义上属于大隋洮州管辖,但自汉以来,就一直是羌人的天下,如今也是党项聚集地。”
杨集听完韦云起介绍完了白水,指着远方黑黝黝的山势,问道:“那就是西倾山了吧?”
他这帮属下,抛开出身等因素,一个二个都是文武双全之辈,一个二个都能上马治军、下马治民,在这个共同点之下,又各具特色、个性鲜明,比如说他的舅子萧瑀和虞世南、杨善会、李大亮都是闷骚型的典范,俊秀潇洒、文质彬彬的外表之下,是烂到了骨髓里的坏水。
眼前这个韦云起的性格和萧瑀等人截然相反,虽然也是又阴又损,但他是一个很会聊天的人,只要你不打断他,他能够一直说、一直说下去;而且他所说的话有理有据、逻辑充分,哪怕是假话也能让人不由自主去相信他,正是得益于他的存在,所以凉州总管府管辖范围内的几十万名羌人、胡人、粟特人纷纷烧了山寨,高高兴兴接受官府的打散分居政策。
韦云起对付境内少数民族的办法其实就是“改土归流”,一方面鼓动百姓造酋长们的反,然后让州兵顺应民心去搞死酋长和他的嫡系,另一方面是以成功的案例迫使酋长带领部落投诚。整个过程中既要用兵,又不专恃用兵,以武力相震慑,力争用政治手段来解决。
比起“改土归流”,他们这里做得更彻底的是把“酋长们”的“子民”一律打散,然后让这些“子民”分居于各个州、各个县。有效的避免了新一代“酋长”的滋生,减少了叛乱因素、加强了官府对少数民族的统治、促进少数民族百姓繁荣富足,同时也能缩短民族大融合进程中所耗的时间。
“正是西倾山!”韦云起说道:“只不过羌人向来称之为黑山。”
“哦!”杨集点了点头,认真的打量起了这附近的地形。
这一段白水河面只有六七丈宽,但水势十分湍急,而且对岸高出这边四五米左右、被常年奔流的河水冲刷得十分光滑,想要从北岸搭浮桥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虽然不如黄河、长江等天堑,却这里却胜在险峻。
跨过白水的几座桥也被抽走了板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桥墩,虽然可以从这边架过去,但是挖得与这边持平的对岸却是箭塔林立,扶摇直上的台阶尽头是一个个石制寨门,坚固得如同要塞一般,虽然没有什么城墙,但高于这边的地势摆在那里,比起城墙更加坚固。
不过也可以先用弩箭压制对岸箭矢,然后搭建浮桥跨过对岸,但强攻的伤亡定然高得出奇,而且在桥墩上游的岸边还放了一根根圆木,这些圆木不仅是滚木,而且一旦滚入河中,能借助湍急的水势把桥墩生生撞断。
第二个办法是在下游设坝拦河,同时把这边的堤坝修得与对岸一样高,当河水抬升之后,这条天堑就会变成一片平坦,然后利用连环船、连环木排把军队投送过去。不过这样做的费时费力不说,而且危险性还很高,搞不好的话,这个豆腐渣工程一旦垮塌下来,会把下游淹成一片泽国。
第三个办法,也是最简单、最省时、最省力的办法,那就是在上游择地渡河,在对岸建立一个滩头阵地,然后沿着河岸杀下来。
至于第四个办法则是挑动内部矛盾;毕竟坚固城堡,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而且党项羌是个部落联盟,它具备挑拨离间、分而化之的条件。奉拓跋宁丛为首的势力或许愿意和大隋王朝死磕到底,但其他势力未必肯为拓跋宁丛殉葬。要是以威逼利诱的方式收服其中一两支,要攻破党项羌就容易多了。
想到这里,杨集便将目光看向了韦云起,问道:“韦礼曹!我记得不错的话,党项是由十大部落组成,我认为他们既然不是一部,有纷争也是在所难免的,真实情况是不是这样?”
“正是如此。”韦云起点头道:“党项十部分为三大势力,首先是以拓跋宁丛为首拓拔氏、费听氏、米擒氏、颇超氏,这四大部落以联姻、结拜兄弟的方式同进同退、患难与共,他们独占党项羌五成人口之多;大总管在渭州消灭的军队,有七成是他们的子民;其次是以野利沾为主的野利氏、往利氏、细封氏,他们占三成人口左右;第三方势力是黑羌、雪山羌、白水羌三大部落,他们是土生土长的羌人,但是在面前两大势力的步步蚕食之下,人口已经不到两成了。”
杨集从韦云起的介绍中听出了三大势力的区别,问道:“本土势力之所以干不过人家,是因为他们没有一个出色的首领吗?”
韦云起点了点头,接着便将自己所知的情报一一道来。
原来黑羌、雪山羌、白水羌是这里土著;论战斗力,他们的勇士是公认的骁勇善战,称之为冠绝党项、冠绝西南诸羌亦不为过。但是几百年以来,他们始终没有出现一个统一三部的领袖。
不仅如此,这三个实力相当的部落在漫长的岁月中,还一直在干仗,可是打了几百年下来,最终谁也征服不了谁、谁也奈何不了谁,使得彼此的实力在干仗过程中步步消耗。直到拓跋宁丛为首的党项七部大肆南迁,他们才意识到团结对外,但是他们一来旧怨太深、谁也不信谁;二来没有一言不二的“掌门人”,所以他们宁愿相信外来势力,也不信累世旧怨;而拓跋宁丛利用他们的矛盾立稳脚跟之后,便开始收拾他们了。
不过这三个部落吃了大亏以后,也学会抱团取暖、一致对外了,但是时至今日,以他们仅剩的二成人口,根本干不过一心兼并他们的两大势力。
介绍至此,韦云起眼中闪过一丝丝缅怀之色:“卑职早年游学至此,与黑羌、雪山羌有些渊源。为了游说他们响应朝廷政策、出山定居,便和他们联络上了。”
他看了杨集一眼,笑着说道:“羌人生活在恶劣的环境之中,世世代代与毒虫猛兽为伍;残酷的丛林生活,无情的那些把无法适应的老弱病残淘汰掉,不过茫茫大山中,却也给予了他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食物,所以他们的主要危机并非是食物的不足,而是丛林中防不胜防的毒虫毒草、猛兽、瘴气、瘟疫等等。正是因为如此,使不少羌人十分仰慕汉人文化、向来汉人生活。”
“只可惜南北对峙时期的北魏、西魏、北周皇帝只想如何利用羌人帮他们打仗;而管理这里的官府,也只想着将羌人的财富据为己有,当地方官府把他们的财富掠夺干净,又开始索要女人了,有些官员更过分,他们压榨不了什么财富的时候,便活生生把羌人逼上造反之路,然后再利用羌人的人头去朝廷领赏,并以‘平定叛乱’的方式获得升迁。这些羌人吃的亏多了,于是便患得患失了起来,他们现在一方面想融入朝廷,成为大隋的一员,但是另一方面又害怕朝廷在战时索求无度,战后残酷盘剥、杀良充功。”
韦云起摸不透杨集的此时的心思,见他气势汹汹的带着大军而来,便以为他被拓跋宁丛在渭州的伏击激怒了,如今正准备用残酷手段血洗党项羌。
虽然说党项羌哪怕死绝了,也和韦云起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血腥镇压和杀戮,必然使凉州大好局面尽数葬送,同时也使他们礼曹之前的努力尽数成空,搞不好的话,已经出山定居的羌人被吓得跑回大山。
正是鉴于心中的担忧,韦云起才将羌人和以前官府的关系说了出来,言下之意是说羌人与朝廷互不信任的现状,有很深的历史原因,过错并非全在羌人这一方,甚至以前的王朝、地方官府还要负主要责任。
如果杨集知道韦云起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只会杀戮的杀神,非得气炸不可。
作为一个穿越人士,杨集种族偏见远远不如土生土长的大隋人强。他敌视对象是突厥、吐谷浑、高句丽这种野心勃勃、企图入侵大隋的种族,而不是境内的少数民族。
在杨集的眼里,这些生活在大隋内部的少数民族,和大兴城、甘州的普通老百姓根本就没有分别,只要他们遵纪守法、接受和拥护朝廷政令,他就能一视同仁的对待。
即便是党项,他敌视的人群,也只是拓跋宁丛那种不安分分子而已,要杀的对象,也只是这些不安分分子和他们的子弟。
“我只是要让羌人融入大隋而已,并非是要把羌人斩尽杀绝;而且他们生活在穷山恶水之中,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这又有什么好的?我们让他们下山,是为了他们好,而不是在害他们。”
杨集相信,如果打散分居的政策落到实处,定能加快民族隔合的进程,百年之后,这凉州大地两地再也没有汉人、羌人、胡人、粟特人之分。
只是韦云起所说的党项三大势力纷争,显然不是为了这个。
韦云起听了这番话,也控到了杨集心中的底线,顿时彻底放下心来,他精神抖擞的拱手请命:“既如此,请大总算允许卑职潜入合川县,会一会黑羌、雪山羌、白水羌的酋长,若是能够说服他们效忠,那么我们就能里应外合,破了党项。”
杨集皱眉道:“有必要冒这个险么?”
“其实并没有什么危险可言。”韦云起笑着说道:“大总管在渭州已经把他们打疼了、打怕了,大总管现在只要在此驻军,以强大的兵势威慑对岸。我相信此三部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杨集思索片刻,说道:“也好!既然你熟悉此三部,那就去试探一番。”
“多谢大总管信任,卑职一定可以说服他们,让他们成为我军的内应。”韦云起大喜过望。
“嗯!”杨集点了点头,向旁边的朱粲说道:“朱粲。”
“卑职在!”朱粲面色肃然,上前行礼道:“请公子吩咐。”
“你带一队精兵,护送韦士曹潜入合川县。”安排好任务,杨集着重提醒道:“你们务必保护好韦士曹,凡事都要听众他的安排,绝对不可擅自作主。”
“公子放心,卑职一定把韦士曹完完整整的带回来。”朱粲大声承诺道。
韦云起感激行礼:“多谢大总管厚爱。”
杨集拍了拍韦云起的肩膀,沉声说道:“党项是境内第一大势力,在羌人部落之中拥有着强大的影响力,若是党项出山定居,定然会产生十分轰动的效果,日后收服其他部落也要容易得多,此事便有劳韦士曹费心了。”
“卑职明白。”韦云起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和朱粲带着几十名侍卫,朝白水上游而去。
杨集将目光转向了人影幢幢的对岸,下令道:“就地扎营,摆出强攻之势。”
“末将遵命。”周边几员大将轰然应喏,依令前去准备。
。。。。。。。。。。。
合川县西北方,是黑羌的驻地。
黑羌酋长名叫杨烈,他自小崇尚汉人文化、向往治家生活;杨烈之名,是他在为自己所取的汉名,有朝着隋杨靠拢的意味。
作为黑羌酋长,杨烈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受,他要把大量劳动成果当作赋税送给拓跋宁丛的同时,还要把部落勇士源源不断的送到拓跋宁丛麾下当士兵;部落实力就是在拓跋宁丛的苛捐杂税、穷兵黩武中逐渐削弱,由此带来的问题是部落上下吃不饱穿不暖,而部落子民也纷纷认为他帮助外人来对付自己,这让他的威望一天不如一天。
夹在中间的周烈左右为难,如果不答应拓跋宁丛的条件,部落子民便会陆陆续续死在各种意外之中,他为了部落子民的安全着想,只能答应拓跋宁丛一连串苛刻条件,但是这么一来,又是养虎为患,一旦拓跋宁丛这头老虎强壮了,定然会毫不客气的兼并黑羌。
这个二难选择的唯一区别,就是早死和晚死。
“父亲!”傍晚时分,一名膀阔腰圆、环眼虬髯的青年汉子步入大厅,怒气冲冲的说道:“拓跋宁丛实在太过分了,我们当初好心收留他们,他们非但没有感恩,反而想削弱我们、吞并我们,今日又要我们把所有勇士调去听命,还说我们如果不答应,他就先一步灭了我们。”
周烈叹了一口气,目光看着自己儿子周铁,苦涩的说道:“这都怪我们当初养虎为患啊!如今他们势力雄厚,我们黑羌实非他们之敌。”
“父亲!”周铁眼中闪过一抹怒色,厉声说道:“拓跋宁丛平庸无能,焉能打败隋军?父亲要是再把勇士派过去帮他作战,我们黑羌勇士就死绝了。”
周烈听了这话,脸上升起浓浓的后悔之色:“你说的我都知道,奈何实力不如人啊?”
“父亲……”周铁刚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急促脚步声打断了。
一名黑羌勇士闯了进来,将一封信交给了周烈,说道:“阿叔,寨子外面来了一队商人,其中一个汉人自称是你的好朋友,他说此番前来,是帮助酋长排忧解难。”
“哦?”周烈接过信件看了一遍,眼中忽然迸发出惊喜的神采,喜不自胜的向周铁说道:“儿子,我们有救了!”
第232章:别无选择
黑羌酋长宅子的大厅外,杨烈一脸喜悦的把韦云起和朱粲迎进大厅,拱手道:“韦公子,一年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
“杨公过奖了!”韦云起原本是打算从党项这里打开“改土归流”的局面,要是可以在最强大的党项这里开了先例、立下榜样,收服其实小部落就容易多了。于是他在前年年底带着一支商队前来合川“做生意”,在交易过程中试探黑羌酋长杨烈、雪山羌酋长苏苍、白水羌酋长白雄的口风。
但是这三人“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宁可任凭拓跋宁丛残酷盘剥,也不愿放弃手中权力。使韦云起游说之事不了了之,韦云起在这里碰壁之后,便改变思路,从最小的部落开始游说,之后因为事务实在太多了,就把党项撂在了一旁,不过平时偶尔有书信往来。
两个进了大厅就坐,朱粲抱胸立在韦云起身后,魁梧的身材给人一种难言的压迫感,加上毫不掩饰的煞气,让杨烈、杨铁父子侧目不己。
韦云起将目光看向了坐在对面的杨铁,却发现杨铁鼻青脸肿的,那伤势绝非是战场上所受的伤,倒像打架斗殴造成的。
他也认识杨铁,而且知道他在党项是一流好手,如今却给人揍成这个样子,显然不是本部勇士打的,他心中一动,向杨烈问道:“杨公,令公子这是……?”
“韦公子有所不知。”杨烈看了儿子一眼,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非三言两语说得清楚。”
“哦?”韦云起向杨烈说道:“杨公若信得过韦某,不妨相告,或许可以帮些小忙。”
杨烈摇了摇头,向韦云起说道:“韦公子言重了,公子前年建议我们离开合川城那个是非之地,我们听了公子良言,才使拓跋宁丛他们自己斗了起来,而我们也有了喘息之机,若非如此,我们现在的日子恐怕更加难过了。公子是我们的恩人,没什么不可信的。”
杨烈叹息一声,向韦云起问道:“韦公子在路上,想必看到隋军了吧?”
“自然是看到了!”韦云起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们在渭州伏击卫王之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而那些俘虏也把你们供了出来,所以卫王带兵来算账了。”
“那件事确实是党项羌做的,但主谋并非是我们黑羌、雪山羌、白水羌,而是渠帅拓跋宁丛、费听隆他们。”杨烈看着韦云起,无奈的说道:“韦公子,我们真不想和朝廷作对,但是我们如果不遵拓跋宁丛之命,他率先就灭了我们。我们为了自保,也只好派了一些勇士参战。”
“你们的苦衷,我很理解。只不过朝廷的军队已经到白水对岸了,杨公现在打算怎么办?”韦云起注视着杨烈,凝声问道:“是继续跟着拓跋宁丛与朝廷作对呢?还是躲入大山?亦或是投靠朝廷?”
“我们本来就不想和朝廷作对,能战之士死得只剩两万余人,怎么可能打得过朝廷的王者之师嘛?而朝廷现在肯定饶不了我们,所以唯一的出路就是躲入黑山。只是躲也不是那么好躲的。”说到最后,杨烈的眼圈都红了。
韦云起心中大奇:“这又是为什么?”
“拓跋宁丛派了细封氏酋长之子细封步赖在这附近巡视,一方面是要我们出兵与朝廷作战,企图将我们拖上不归路;另一方面就是监视我们。”杨烈看着大厅外的天空,怆然道:“细封步赖骁勇异常,有万夫不当之勇,犬子气不过,便带了一些勇士去和细封步赖理论,谁想到被他打成了这样。”
“嘿,万夫不当之勇也未免太不值钱了吧?”朱粲不屑的撇了撇嘴:“自封的‘万夫不当之勇’算什么本事?恐怕他也只能在党项这里称王称霸而已。要是到了外面,怎么死都不知道。”
杨铁听了这话,十分不满的瞪向了朱粲,正要反唇相讥,韦云起却先一步说道:“朱将军,忘了公子的吩咐了?”
朱粲吓了一跳,连忙说道:“我没有忘,你别瞎说。”
韦云起没有再理会他,向杨烈歉然道:“杨公见谅,朱将军是我家‘主公’麾下一员猛将,听杨兄说细封步赖厉害,心中自是有些不服。”
杨铁闻言,立即反唇相讥:“自封的‘猛将’算什么本事?”
“你……”朱粲想要说话,却被韦云起以目光止住。
“这位将军气度不凡,定是一员勇士!”杨烈连忙岔开话题,顺着“主公”二字问道:“韦公子如今在何处高就?”
韦云起起身行礼道:“我家主公便是卫王,圣人钦封的右卫上将军、凉州刺史、凉州大总管。”
“什么?”杨烈骇然道:“卫王杨集?打败步迦可汗那个?”
杨集在凉州的名声不小,这不但是因为他取得了一连串辉煌战绩,而且是他到了凉州以后,就一直在折腾、一直在折腾,搞得凉州没有一天安宁过。
跟这样一头大老虎当邻居,杨烈不害怕才叫有鬼了呢!
“正是。”韦云起微笑点头:“不瞒杨公,我的职称是凉州总管府礼曹,此次便是奉了卫王之命,给杨公指点一条明路。”
杨烈猛然站起身来,惊疑不定的看着韦云起,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他冷哼一声道:“但不知韦公子带了多少人马过来?”
韦云起正色道:“杨公不必多疑,我们为表诚意,只带五十名士兵过来。”
杨烈沉声问道:“此言当真?”
韦云起微笑着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杨烈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转而问道:“但不知韦公子所的明路又是什么?”
韦云起将话题引入正轨:“将功赎罪,投靠朝廷。”
杨烈皱眉道:“让我当朝廷内应,然后跟卫王里应外合?”
“不错。”
“韦公子的来意,我明白了。”杨烈点了点头,说道:“我向来就有降隋之心,朝廷在拓跋宁丛等人南下之前,也曾多次派人劝说,只可惜张峻等前任官员只知无度索取,令我羌人民不聊生。如果我们黑羌愿意归顺朝廷,朝廷如何安置我黑羌子民?”
韦云起听了这番话,笑而不语,侍立在后的朱粲却是怒极而笑:“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讲条件?你们有讲条件的资格吗?真以为没有你们黑羌,我家公子就办不了事吗?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朱粲一边暴笑、一边鄙夷向杨烈说道:“堂堂一个大酋长,连最起码的自知之明都没有,难怪连栖息之地都被拓跋宁丛夺走了。”
“……”韦云起听得大为惊讶,对五大三粗的朱粲一点都不了解,以为他只是一个能打的猛人,却不料他竟然说出了这么有道理、这么解气的话,实在是大快人心啊。
其实朱粲这番话也是他的心声,但是作为“正使”、杨烈的“朋友”,韦云起不能说出来,而朱粲却没有这么多的顾虑了。
杨烈没有说什么,但他的儿子杨铁拍案而起,“呛啷”一声拔出战刀,指着朱粲怒吼道:“你可要试试我的战刀利否!”
“说到你们的痛处了?事实不就是如此吗?”朱粲双手交叉抱胸,连看都没有多看杨铁一眼,而是好整以暇的向杨烈说道:“杨酋长,你们的‘勇士’为了保卫寨子,或许悍不畏死、敢打敢拼,但是你应该知道你们的勇士是什么水准、知道寨子是什么的防御能力,凭着这座寨子能挡得了多少兵马?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我家公子只要出动三千精兵就能把你们诛杀殆尽,如果酋长想谈条件,真的找错对象了。”
杨烈看了朱粲好一会儿功夫,冷笑道:“如果我率族人退入黑山,朝廷便是派来百万大军,也拿我没办法吧?”
朱粲毫不犹豫的说道:“不能。”
杨烈得意一笑:“明白就好。”
“嘿,你还认真起来了?”朱粲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杨烈一遍,冷笑道:“难道退入茫茫大山做个野人还很好玩吗?”
他看着杨烈的脸,一本正经的说道:“杨酋长脸上那几个包如小山丘一般,其色火红、即将化脓,看来丛林中的蚊子毒性不低啊。如果你们退入山林,我代表蚊子感谢你。”
“噗!”韦云起忍俊不禁,喷笑出声。
杨烈被朱粲调侃得暴跳如雷:“我要是将整个黑羌献给朝廷,朝廷难道不应该给我一些补偿?”
杨烈之前确实是希望投靠朝廷;只要朝廷让黑羌子民免遭战火之苦,让他放下一切权利都愿意,但是当韦云起真的代表凉州、代表朝廷来了,他又希望争取到更多的权力和利益。
这就是人心,人只有遇到危难的时候才看淡金钱和权利,可是当危险解除之后,对权力的渴望又会死灰复燃,杨烈自然也不例外。
“当然不应该给你们补偿了!”朱粲虽然没有什么大智慧、战略眼光,但是他的小聪明却是不少,如果有人当他是傻子,那么被他怎么玩死都不知道。他冷冷的说道:“你们在渭州伏击公子,你们就是朝廷的敌人,朝廷屠杀自己的敌人既合情又合理,如果你觉得我在说笑,大可负隅顽抗;到时候,你别后悔自己的决定。”
受杨集影响,韦云起等凉州官员、朱粲等私人幕僚也习惯和喜欢霸道的风格,大家在对待敌人的时候,往往都是不服就干、干完为止。
对于这样一个不识好歹、叽叽歪歪的家伙,朱粲的耐心已经耗尽了,直接就是图穷匕见。
“杨公,朱将军虽然言辞失当,但此言确实不虚。卫王让我前来,是想造福羌民,而不是过度的杀戮,但杨公要是小看了朝廷和卫王的决心,恐怕真要身死族亡了。”韦云起见到杨烈父子色厉内荏,这才不疾不徐的开口了:“虽然你们可以退入黑山,但是这也意味着你们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到时时候朝廷只要派兵堵死下山之路,你们将得不到一两粮盐、一两药材、一尺布料,就算身体好的人坚持得下来,可是老弱妇孺定然受不了山口的毒虫猛兽、瘴气毒气,你们顶多坚持得了一年,而一年之后,黑羌还剩多少人?还请杨公休要自误啊!不过呢……”
韦云起望着既不甘又沮丧的杨烈,微笑道:“杨公之所求,无非就是羌民过上好日子,子孙富足。如果杨公把黑羌交给朝廷,他们以后日子定然远比现在好至于子孙的富贵这方面,其实杨公也不用担心的。首先、朝廷不会夺走你的财富,你的累世家财,足够几代人过着人上人的日子了;其次、杨铁兄骁勇善战,以后完全可以从军,若是立足功绩,当上大将军也不是没可能,即便只是当个州司马、州总管,也比在穷山恶水之中虚度一生强。”
杨烈听了这番话,心知韦云起已经好话说尽了;自己再不识趣的话,隋军肯定强攻黑羌了。要是到了那一步,普通羌人或许活得下去,但是他们一大家子,面临的必将是家破人亡。但是他作为一族之首,自然不会被韦云起画的“美好”蓝图蒙蔽,他深信汉人那句“预先取之必先予之”!
更何况黑羌勇士在渭州伏击杨集之事,是一道迈不过的坎,如果杨集不让他们做点什么,韦云起之前也不会说“将功赎罪”了。
他沉默了半晌,问道:“却不知卫王要我黑羌做些什么?”
“是有一些事情要杨公相助。”韦云起见杨烈松动了,便微笑道:“黑羌只要下山,并且接受官府安置,大家就是大隋‘一等民’,地位、待遇和汉人无异。但是同时也要尽‘一等人’的义务,比如说从军,一旦朝廷有作战需要,羌人也要和其他种族一样要踊跃参军,当然了,军饷和各项待遇,也和现在的隋军一样,一切都会遵照规则来办,这是以后的事情,而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联合雪山羌、白水羌,协助朝廷攻克拓跋宁丛诸部。”
“雪山羌、白水羌我做不了主,不过我可以把两位酋长暗中请来。”杨烈犹豫了一下,向韦云起说道:“到时候还需韦公子出面。”
“自然。”韦云起点了点头。
第233章:欲学班超杀使臣
晚上的合川大风呼啸,将白天的酷热一扫而空,被吹动的大树发出的呜咽声,仿佛有恶狼在山巅发出凄厉的嚎叫一般。猛烈的大风卷入野利氏酋长府,灯柱里的火焰奄奄一息,酋长野利沾拿着两支备用的火把点燃,随手插在灯柱上,大厅内顿时为之一亮。
火光照亮了大厅,也照亮了野利沾、往利氏酋长往利元、颇超氏酋长颇超器的脸庞。
“野利酋长,你大半夜把我找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啊?”说话的是一个体格魁梧的壮汉,卷曲的长发使他在夜色下犹如一头雄狮,散发着洪荒猛兽一般的气息。
这是颇超氏酋长颇超器,他的父亲去年病逝以后,由他继承酋长之位,和野利沾和往利元比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的他显得十分年轻。
野利沾抬了抬眼皮,不答反问:“颇超酋长,你认为我们党项斗得过朝廷吗?”
“根本不可能!”颇超器摇了摇头,补充道:“哪怕十个党项加起来,也不是朝廷的对手。”
“也就是说,拓跋渠师朝廷为敌是自寻死路,对吗?”野利沾目光灼灼的望着颇超器。
颇超器不解其意,但还是根据自己的判断,老老实实的说道:“双方实力差距巨大,根本就没有可比之处。渠帅和朝廷作对,摆明了是找死。”
“他想死,那就让他去死好了。”一声清朗的声中,一名相貌堂堂的汉人青年推开了侧门,他在几名汉人、羌人勇士的护卫下,如众星捧月一般走入了大厅。
“汉人?”颇超器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目光中的敌视毫不掩饰,又见黑羌酋长杨烈、雪山羌酋长苏苍、白水羌酋长白雄鱼贯而出,立马把腰间配刀拔了出来。
“羌汉真有那么重要吗?”青年走到厅中,向野利沾、往利元行了一礼,然后向颇超器微笑道:“颇超酋长,我叫凉州礼曹韦云起,奉卫王之命特来拜会诸位。”
来人正是韦云起。白天的时候他已经说服了杨烈、苏苍、白雄,接着又和野利沾会面,然后借大隋之势、党项众叛亲离之态势,招降了本就不愿死战到底的野利沾;而野利沾被他招降之后,又把同气连枝的往利元也说服了,这也使反拓跋宁丛的势力如滚雪球一般壮大。如果今晚再把颇超器说降,那么党项第二势力和第三势力都将脱离拓跋宁丛的掌控,使拓跋宁丛一天之间就少掉一半实力之多。
“汉人卑鄙狡诈,在渭州杀了我们不少勇士。”颇超器注视着韦云起,冷冷的说道。
“颇超酋长你要搞清楚了,先是你们伏击卫王,才有渭州之战发生、才有了你们勇士死在渭州之事。”韦云起径直找个位子坐下,微笑着向颇超器说道:“你们夜袭障县大营之事,如果不是卑鄙狡诈,又是什么?你们都卑鄙狡诈的攻击卫王了,卫王凭什么要对自己敌人心慈手软?”
颇超器愤然道:“这一切,还不是你们将我们划入二等人造成的?”
“这怪得了谁?”韦云起眯起了双眼,冷然道:“在凉州执行的‘四等人’政策讲得十分清楚:凡是生活在大隋、生活在凉州的人,要想成为大隋一等人,就必须先遵守大隋律法、学会汉家礼仪、学会说汉语、穿戴汉家服饰、写汉家文字。要是连这个最基本的要求都做不到,有什么自称是大隋子民?凭什么让我大隋子民接纳?”
韦云起环视几位酋长一眼,又意有所指的对着颇超器说道:“我大隋怜悯你们这些外来羌人,才允许你们在大隋的国土上繁衍生息,名义上是大隋的子民,实则连官府也轻易进不了这里;而且大隋国土产出的赋税等等尽归你们所有、官吏任免也是完全自主,就连军队也不受朝廷控制。你们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大隋中的一员,动不动就与朝廷对着干、动不动就攻城掠地,凭什么让大隋把你们当自己人来对待?照我看来,卫王给你们‘二等人’的身份已经高看你们了,将你们视为四等人、敌人才更合适。”
这番话,是杨集在执行“四等人”政策之时向凉州文武官员说的。
以杨集的眼光来看,大隋王朝在汉化异族方面已经做到极致了,朝廷在各地建立各族聚集地,让他们接受王化,短时间内确实能让他们感恩戴德。但这种感恩之心不可能一代代的传下去,就算这一代人愿意,可是只要他们保留自己的文字、语言、服饰、风俗、信仰,那么他们始终与大隋王朝格格不入,一旦他们有了实力、或是朝廷势衰,一定还会成为无穷后患。
对于杨集这番理论,韦云起等有识之士尽皆深以为然,况且养虎为患的例子比比皆是,比如说汉朝时期的南匈奴,他们因汉朝庇护得以苟延残喘,可是汉朝势衰之后,南匈奴趁机叛乱劫掠,杀得关中大地血流千里。
还有这个党项,做得就更过分了,他们是一帮在内斗中失败的残兵败将,若非大隋恩准他们的内附,就早亡于敌手了,可是他们不仅不感恩,反而在自身实力不足的情况下,就进攻会州了,朝廷之后将他们驱赶到洮州,他们非但没有吸取教训,还一直以这种作怪。
若是任由他们壮大,日后如何得了?
所以,当韦云起他们将理论和例子结合来看,便对这种国中之国的异族充满了恶意。
众酋长听了这番话,心中煞是尴尬,都讪讪的说出不话来,。而颇超器却是大怒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有本事,你尽管来。”韦云起怡然道:“有颇超氏数万人口陪葬,我韦云起这条命太值了。”
颇超器听得心头发毛,但他输人不输阵,兀自强撑道:“你以为朝廷为了你一个人会屠杀几万人?你太高看自己了。”
“朝廷或许不会,但卫王会。”韦云起拍案而起,战意盎然的说道:“有种你过来杀我看看,谁死还一不定呢。”
刹那之间,韦云起气质大变,如若一柄出鞘长剑站在那里,气势睥睨、煞气腾腾。
便是朱粲也侧目不已,大是佩服的想:“本以为这个书生拿根马槊装模作样,看来人家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只是这种话,不应该由我老朱来说的么?一个文官,怎么比我老朱还彪悍?”
其实韦云起之所以这么嚣张,一来是是身为一名使臣,此时代表的是大隋、是凉州,岂能在小小的颇超器面前堕了大隋颜面?二来是他对自己的本事有信心,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像韦孝宽那样,当一名鼎鼎大名的大将军,所以他从小就朝这方面努力,若是颇超器真的不顾一切的与他决斗,他有七八成把握将这家伙当场击杀。
只是让他极度郁闷的是,自己明明很能打,偏偏当了文官,而且还是靠耍嘴皮子吃饭的礼曹。不过想到比他更厉害、更懂兵事杨善会也变成了一个检校长史,心中多少有一点
“我不跟一个疯子计较。”颇超器不再理会韦云起,而是向野利沾沉声问道:“野利酋长,你们把隋朝官员带入大厅,到底是什么意思?”
野利沾注视着颇超器,沉声说道:“正如你之前所言,我们没有一丝胜算,但是拓跋宁丛却执迷不悟,准备继续打这种毫无意义的仗,再这样下去的话,党项十多万子民都要为他的野心陪葬,所以我们四部为了本部子民、也为了我们自己着想,一致决定投靠朝廷。”
颇超器闻言默然,他沉默了半晌,向韦云起点皱眉问道:“据我所知,朝廷是把各个羌人部落打散分居,对吧?”
“对!”韦云起点了点头:“朝廷不允许国中之国存在,所以不仅是其他部落要分散定居,党项也不例外。你们的族人日后在宜居之处定居,将不再继续受到毒虫猛兽威胁,只要按照朝廷律法自我约束,便可享受等同于汉人的一切待遇,这种日子不正是你们世代期盼的生活么?”
颇超器冷冷的说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就等着卫王杀过来呗!”韦云起淡淡的说道:“就算你侥幸躲过朝廷的围剿,但贵部也剩不了几个人了,你当一个苟延残喘的酋长,又有什么意思?”
颇超器冷冷的说道:“我不躲在山中,又能如何?”
“据我所知,颇超酋长有万夫不当之勇,若是投降朝廷,也可以从军,凭功绩、凭能力谋取官位。而且除了归降之外,颇超酋长还有别的选择吗?”韦云起这话,已经说了第四次,但是为了争取到颇超器,还是不厌其烦的说了。
“颇超酋长!按照韦礼曹的说法,我们并没有损失什么。反而逃过伏击卫王的罪责,并且让我们的子民过上了好日子。”野利沾笑着说道:“而且韦礼曹也说了,不久的将来,大隋就要和吐谷浑开战了,若是我们能够把握这个机会,日后未必不能出将入相。”
“不错!”韦云起郑重的说道:“凉州正值用人之际,文武职务都有空缺,诸位除了从军,也可以从政。”
这倒不是韦云起骗他们,而是这些酋长在文学、文化方面或许不如朝廷的预备官员,但是他们都有管理一部的经验,这经验却不是预备官员能够比的,他们个个都是实干之才,当个县令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既如此,我部也愿投降朝廷。”颇超器不是傻子,他在野利沾明确表态的时候,就知道对方已经有了足够准备,如果自己不答应,一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更何况拓跋宁丛对他颇超氏不但没有恩情,反而在他父亲病逝之际,想尽办法吞并颇超氏的势力,自己凭什么为这样一个无德无能的人效死?
“颇超酋长快人快语!”韦云起微微一笑,向众酋长说道:“我此次前来,除了游说大家以外,还希望各位能够抽调千名勇士为凉州总管府所用。日后若有战功,一样可以提拔升迁,不过这些人必须是最强壮的勇士。”
“多谢韦礼曹。”众酋长闻言大喜,虽然朝廷以往的军队之中不乏羌族将领,但是战争结束以后就会自动撤销,几乎没有人获得正式任命,当上大将军的人更是没有一人,即便是拓跋宁丛的大将军也只是一个虚职而已。
野利沾却皱眉道:“韦礼曹,请恕我直言。我们各部都出得起这一千名士兵,不过我们的勇士现在多数是在前线与朝廷大军对峙,若是战争爆发,恐怕双方都有损伤。这场仗能不能别打啊?”
“这正是我要说的话。”韦云起说道:“我来拜会大家,就是想避免战争的爆发,以免出现不必要的伤亡。”
野利沾双眼一亮,急声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擒贼先擒王!”韦云起说道:“只要杀了拓跋宁丛、费听隆等人,聚集在前沿的党项士兵必将不战而溃,这场也就不用打了。”
“言之有理,但是我们应该怎么做?”
“诸位听我安排便是。”韦云起的脸上露出了兴奋之色。
。。。。。。。。。
“参见渠帅。”夜深人静,一名黑羌勇士偷偷摸摸的绕过守夜勇士,来到了拓跋宁丛的府邸。
“你可知道,今日进入寨中那些人的身份?”拓跋宁丛微微抬起了头,清冷的夜风浮动额前乱发,狼一般的眸子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散发着冷厉的光芒。
“只知道,是朝廷派来的使者。”这那名黑羌勇士有点恐惧的看着拓跋宁丛,对方身上散发出来杀气,让他有一种想要拔腿而逃的感觉。
“朝廷的使者?”拓跋宁丛狼一般的眸子里,陡然爆发出森冷的杀机:“杨烈竟敢私通隋朝朝廷,当真是该杀之极!”
羌人勇士只感呼吸一下子都变得困难起来,他恐惧的看着眼前缓缓站起来的渠道,下一刻,只觉肚子一痛,
“渠、渠帅!”羌人勇士不可思议的看着狠狠刺入自己胸膛的匕首,痛得脸色都扭曲了。
“我最痛恨叛徒,你已经没有用了。”拓跋宁丛冷冷的看着眼前逐渐失去力气,眼神也开始涣散的羌人,冷哼一声,将匕首拔了出来,任由鲜血溅在自己的身上。
失去生机的尸体软软的滑落在地,拓跋宁丛缓缓地退了几步,眸子里冰冷依旧。
“你不该杀他的。”费听隆带着几分无奈的说道:“他毕竟是在为我们做事,你杀了他,以后谁还敢向我们效忠呢?”
拓跋宁丛没有回答费听隆,只是冷冷的说道:“黑羌、雪山羌、白水羌向来是同气连枝,既然杨烈背叛了我们,苏苍和白雄肯定也不例外,要是他们和隋军里应外合,合川危矣。”
“不错。”费听隆点头道:“我们的军队如今都在前线,若是杨集明天再派一支军队从上游入境,我们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我们今晚必须把这些奸贼除掉。”
“渠帅想怎么做?”
“黑羌寨子里也没有多少勇士了。”拓跋宁丛冷冷的说道:“你立刻点齐剩下的精兵,立即随我去杀掉隋朝使臣,迫使杨烈等人与我们同进退。”
“渠帅此法甚好啊!”费听隆闻言大喜。
“汉朝使臣班超就用这法子杀了匈奴的使者,最后迫使西域各国与汉朝一起对付匈奴。我们只要杀了隋朝的使者,一样可以解决内部之忧,去准备吧!”
“喏!”
第234章:韦云起牛刀小试
黑羌、雪山羌、白水羌安身立命之所名叫合川谷,西北方是西倾山东麓、北方是白岭山、东方是白水南岸,与合川最便捷的联系通道只有南方这条路。
在合川谷南方十里之外,是一条宽约三四里的平坦山路,这也是三羌用来防御拓跋宁丛的重点要塞;每到他们和拓跋宁丛起矛盾的时候,都会在军堡之上驻扎三千兵马。正是得益于这条易守难攻的特殊通道,三羌这才免遭拓跋宁丛吞并之厄。但现在有了隋军这个共同大敌,三羌把要塞上的军队都调去南方与杨集对峙了,从而使山路两侧的军堡空了下来。
三更时分,韦云起带着两千多名三羌勇士埋伏在要塞之前的丛林之内。
韦云起出自关中名门韦氏,其家族和杜氏一样,都是关陇士族的代表,韦氏从西汉至今,已经繁衍了数百年,衍生出来的各房各支盘根错节,近几十来,韦氏因为韦孝宽的兴起得以强盛。但是随着韦孝宽、韦世康和韦洸的先后去世,韦氏这些年也开始走下坡路了。
韦氏家族如同其他大家族一般,他们在五胡乱华之时分裂成了两支,一支继续留在关中,另外一支逃去了南方,但后来又回了北方,族内称之为南支;而留守北方这一支,随着北魏汉化而渐渐步入权力高层,韦孝宽便是属于留守这一支的代表。而南渡那支因为失去根基不可避免的走向了没落,虽然他们后来回来了,可是家大业大的北支生怕南支威胁自身地位、利益,所以在南支北归之际,没有给予一丝一毫的资助,任由南支沦落为庶民阶层。
韦云起便是南支中的一员,他之所以成为预备官员,与北支、与家族没有丝毫关系。他是凭借真正事考上来的,之后又得吏部尚书牛弘赏识,这才当上了通舍侍人。
但是从个人能力而言,韦云起哪怕是在人才济济的凉州总管府,也是属于顶尖之流,论起军事水平、战略眼光,便是专精于某个领域的虞世南、萧瑀、王琮等人也是远远不如。
这一次,杨集让他前来联络黑羌等三羌,目的是兵不血刃的解决党项这个国中之国,即便是战争无法避免,也尽量把战争规模缩小,免得双方出现大损失。
韦云起收服五部之后,信心大增,便想着不战而屈人之兵,使这场战争打不起来,但他知道拓跋宁丛若是不死,是很难达到这个目的,于是他先派人将自己到来的消息透露给拓跋宁丛,而后将三羌的留守青壮拉到这里埋伏。
这是因为韦云起知道以拓跋宁丛目前的处境,他除了和大隋为敌之外,已经别无出路了,而他为了打好这一仗,必须将党项上下拧成一股绳,不然单凭他那五部兵力,毫无胜算可言。一旦他知道黑羌与朝廷眉来眼去,一定会来解决这个内忧。
以拓跋宁丛目前的境况来看,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即带支精兵北上,然后把他韦云起杀死在黑羌寨子之内,迫使黑羌与他一路黑到底。
至于杀黑羌酋长杨烈,谅他拓跋宁丛没那胆子,只因他现在承担不起内乱的代价。
“韦礼曹,拓跋宁丛到底来不来啊?”时间渐渐到了五更,这也是夜色最浓之时,可一旦过了这个时间段,夜色就会变得稀薄,杨烈眼见敌人久候不至,心中有些着急了起来。
“拓跋宁丛是个老奸巨没有的狐狸,他知道怎么做才对自己有利,如果他听到我在的消息而不来的话,证明他已经有了撤离之心。”
韦云起看了看天色,天已经快亮了,然而在前方蹲点的朱粲还没有任何动静消息,这也令他对自己判断产生了一点动摇,但是想到合川是拓跋宁丛老巢,大量老弱妇孺成为了他的牵绊,不是说撤入山中就能撤的,于是又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就在此时,朱粲带着几名侍卫跑了过来,低声说道:“韦礼曹,前方弟兄送来消息,说是巡逻队出现了。”
“看来我的判断没有错。”韦云起松了一口气,他盯着大雾浓重的前方,示意大家都藏好。
过了一会儿,前面传来了马蹄声和说话声,很快便出现了数十名巡哨,这个士兵身穿盔甲,手执长矛,列队从他们面前经过,向北方走去。
众人匍匐在树丛和内,连大气都没有喘一下,等到这支巡哨走远了,杨铁才猫腰奔上前来,杨烈低声问道:“你们发现了什么?”
“阿耶你看前面!”杨铁激动的指着前方。
杨烈透过几株灌木丛向前方望去,他顿时嘴都合不拢了,只见前方出现了一支五六百名名骑兵组成的队伍,这些人身披白色的披风,在浓重的大雾之中看得格外清晰。
旁边的韦云起也知道知道党项人与崇尚青色的本地羌人不同,他们特别崇尚白色,故自称“大白上国”,是以对于拓跋部精兵的衣服颜色倒也不意外,他现在有些担心的是,拓跋宁丛没有来。毕竟那才是他的主要目标。
“韦礼曹,这是拓跋宁丛的雪衣士,是他麾下最精锐、最信任的亲卫,一旦这些士兵出动,则表示拓跋宁丛出行了。”杨烈说道:“你看到了没有?骑在枣红马上的便是拓跋宁丛,他的旁边是费听隆、细封步赖。”
杨烈这番话打消了韦云起的最后一丝担忧,当这支精锐之士步入埋伏圈之时,天色更亮了。
眼见拓跋宁丛的中军到了正前方,他没有继续等候,当即下令道:“杀!”
随着进攻的号角声响,道路两侧的羌人勇士纷纷起身,朝着路上的雪衣士放箭,密集的箭矢如暴风骤雨一般射向拓跋宁丛和他的士兵。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箭雨,雪衣士被杀得猝不及防,山道上顿时惨叫声响成一片,骑兵们纷纷中箭落马,细封步赖却是反应极快,他将长矛舞得风雨不透,矛影如飞,遮蔽了他的身影,就仿佛有一只罩子罩住了他一般,无数箭矢被他挑飞出去,竟然没有一支箭矢射透他的防御圈,令人叹为观止。
韦云起见到敌军一片大乱,心知这是进攻的最佳时机,便大喊一声:“杀上去!”
他一马当先的冲进敌群之中,尽情的用手中中马槊劈砍刺杀,所过之处血光四溅、肢体横飞,哀嚎之声响彻一片,羌人勇士也紧紧跟随自己的主将身后,跟着一起杀向了山道,杀得雪衣士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雪衣士士兵胆寒心颤,他们见到四周皆敌,只得奋勇作战,护卫着拓跋宁丛等首领且战且退。
韦云起大喝一声,“杨烈、白雄,你们守住两头,其余士兵跟我杀过去。”
他一催战马,朝着拓跋宁丛所在之处杀了过去,奋勇杀敌的封细步赖看到韦云起异常骁勇,身上的铠甲以及旁边的士兵皆是隋军的明光铠,这使他心中升起了一线希望,如果能斩杀这名敌军主将,或许他们还有逃生的机会。
封细步赖长矛挥舞,刺死几名羌人勇士,使一调马头,向韦云起迎面冲来。
朦胧的晨曦之中,韦云起微眯双眼望着疾冲而至的敌将,他不等敌将刺来,便抢占先机的双臂贯力,挺槊便刺,马槊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瞬间刺到疾冲而来的封细步赖的胸前。
封细步赖没想到对方速度如此迅猛,他心中暗吃一惊,但此时闪身已来不及,双手执矛向外架去。
韦云起却是不慌不忙,马槊忽然横扫而去,看似不快,但却收发自如、后发先至,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封细步赖的长矛被震得险些脱手。
封细步赖感觉对方马槊重若千斤,他竟无法将马槊架出去,眼看着马槊架飞长矛之后,又改变方向的朝着自己前胸刺来,他吓得将身体向后躺去,但马槊槊刃却如山一样向他压下来,锋利的槊尖对准了他的咽喉。
他此时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是被对方刺穿咽喉,要么是弃马,敦重敦轻一目了然,他大叫一声,身体翻身落马,长矛也脱手了。
封细步赖刚要爬起身逃跑,只觉背心一阵剧痛,他惨叫一声,当场毙命,锋利的槊尖已经刺穿了他的后背。
不远处,正在奋勇杀敌的杨铁看见了韦云起的武艺,他心中大是沮丧,他和封细步赖打斗的时候,被打得鼻青脸肿,若非封细步赖没有狠下杀手,他早就死了。但是这个打得他连还手余地都没有的人物,竟然被朝廷一个文官轻松杀死。这巨大的差距,着实是让他有些受不了。
与此同时,前来助战的颇超器也看到了韦云起的神勇,想到自己不久前还挑衅这个比武将还猛的文人,顿时只感到冷汗直流,庆幸自己没有和他决斗,否则的话,封细步赖的下场便是自己的最好例子了。
韦云起一合斩将,神采飞扬,将手中马槊一引,遥指拓跋宁丛,厉声大喝:“逆贼还不授首?”
看着军前斩将、意气风发的韦云起,拓跋宁丛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苍老之感,大隋王朝本来就猛将如云,而今又有新人不断涌现,自己与朝廷为敌,真的错了吗?
拓跋宁丛发怔,其子拓跋哲眼见封细步赖被杀,却是大怒的持矛出阵,杀向韦云起。
韦云起意气风发,又见来了一将不禁朗声大笑,手中马槊一颤,顿时柔韧的马槊舞出了几朵黑色的花朵,拓跋哲只觉眼前一花,紧跟着眉心一痛,却是被韦云起一槊刺进了眉心,惨叫落马而亡。
韦云起手中马槊一挥,厉声大喝:“勇士们,杀贼立功便在今朝,随我杀贼!”
“杀!杀!杀!”
三羌人多势众,先是用一波箭雨杀死了一部分雪衣士,如今又看到韦云起连斩党项里的两名悍将,使本就占据上风的三羌勇士士气大振,尽情的斩杀着残余的雪衣士。
反观拓跋宁丛这边的残兵,已经连夜狂奔了近两个时辰,人马尽皆疲惫,此刻更被韦云起凶悍的连斩两将,使他们仅存的士气尽失,此消彼长之下,只是一个冲锋,便被三羌杀的溃不成军,狼狈奔逃。
然而四周皆敌,他们这些的所剩无几的残兵又能逃向哪儿?仅仅只是一两刻功夫,数百名雪衣士被杀死在山道上,空气中血腥刺鼻,到处是残缺不全的尸体,连同他们骑来的战马也被杀死大半,人血马肉混在一起,异常的血腥恐怖。
拓跋宁丛左右四顾,悲戚的发现,六百名雪衣士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再加上这个该死的隋朝将军的出现,生生的残杀了他们的所有士气,如今聚集在他身边的士兵,已经不足五十人。
“卑鄙的汉人,还有该死的黑羌族、雪山羌、白水羌,你们的灵魂总有一天会被打入无边地狱,永受折磨!”拓跋宁丛赤红着双眼看着眼前缓缓走来韦云起,大声咆哮起来。
拓跋宁丛脑子此刻出奇好使,他想到当初受元氏教唆,率领两万精锐东进渭州,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谁能想到一夜之间尽数葬身于火海之中,自己侥幸逃回合川,却又被该死的杨集挥师堵住了门户,更让他恨得心头滴血的是朝廷的军队还没有开打,党项自己就乱了。
这些卑鄙的叛徒勾结了朝廷使臣,诱使自己前来攻打合川谷,然后在这里提前布下了陷阱。
“卑鄙吗?那我就卑鄙给你看。”韦云起冷冷一笑,用羌语大声对残存的雪衣士说道:“我是卫王麾下的礼曹韦云起,原本我们双方是可以和平相处的,但是你们的渠帅拓跋宁丛和费听隆等人野心勃勃,没有任何理由的在渭州伏击卫王。”
韦云起冷冽的目光在所有雪衣士脸上扫过:“拓跋宁丛等人的做法,让我们凉州全体军民十分不满,大家要用这些人和他们家人的鲜血和头颅来了结这场恩怨。”
拓跋宁丛、费听隆闻言,面色顿时变得更加狰狞,韦云起冷冷一笑,槊指拓跋宁丛等人:“你们只要杀掉这几个贼首,并向我们投降,我可以既往不咎!”
刹那之间,拓跋宁丛和费听隆忽然感受到周围满满的恶意,他们麾下最精锐的雪衣士仿佛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他们的敌人,拓跋宁丛面色大变的厉声道:“大家不要听他胡说,汉人的卑鄙和狡猾大家都看到了,党项的勇士们,你们怎么可以向卑鄙的汉人低头,随我一起杀出去。”
然而没有一人回答,也没有一人向周边的敌人展开搏斗,有些人已经将不怀好意的目光瞄向了拓跋宁丛和费听隆,而更多的人悄悄地拉开和他们两人的距离。
“你们……”拓跋宁丛不可思议的看着周围的雪衣士战士,赤红的双目里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这些人有不少都是他的族人和亲信,可是如今,一个个都要弃他而去。
“渠帅,我们想活下去……”一名雪衣士什长一咬牙,忽然怒喝一声,闪电般将手中的长矛刺向了拓跋宁丛。
“死!”拓跋宁丛自然不愿意坐以待毙,长矛拨开刺来的长矛,狠狠地将这名战士砸了下去。
“噗嗤~”一声利器撕裂肌肉的声音里,一柄冰冷的弯刀在费听隆咆哮声中,无情的没入了他的身体。另外一柄弯刀横扫而过,将的头颅斩了下来。
“吼!”拓跋宁丛眼中闪过疯狂的神色,长矛凶狠的朝着周围扫去,将几名雪衣士匈一一刺死,然后疯狂的朝着周围的雪衣士冲杀过去。
“渠帅疯了,大家杀了他!以他的头颅换取活命的机会。”随着一名百夫长咆哮怒喝,其他雪衣士终于不再犹豫,纷纷将手中的兵器攻向拓跋宁丛。
这场关乎人性的战斗没有持续太久,拓跋宁丛毕竟年老体衰了,奋起余勇的杀了十多人之后,最后一丝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剩下的雪衣士看了韦云起一眼,不约而同的将兵器捅进了拓跋宁丛的身子。
拓跋宁丛和费听隆的人头被两名雪衣士战战兢兢的送到韦云起面前。
看着这两名党项酋长的人头,韦云起嘴角一咧,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将眼前的雪衣士人吓得一屁股坐到在地。
“我说话向来算数,既然答应了放过你们的性命,就不会食言!你们不用害怕。”韦云起的声音在此刻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但听在所有雪衣士的耳朵里,却不啻于天籁之音,原本绷紧心弦也松懈了起来,不少人直接对着韦云起磕头求饶。
杨烈和苏苍、白雄来到韦云起身边,杨烈行了一礼,恭维道:“传言卫王麾下尽是人杰,韦礼曹智勇双全,果然是名不虚传,今天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韦云起看向杨烈、苏苍、白雄,说道:“还请三位酋长暂时将三羌勇士交给我,接下来这场战争,我还需要帮手。”
杨烈等人闻言不禁一窒,原本他们是想看韦云起和拓跋宁从杀起来,如果韦云起失败或者惨胜,已经出兵协助的他们都可以推脱干净,只是没想到韦云起眨眼之中就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
面对韦云起锋芒毕露的目光,杨烈心中生出一阵难言压抑感,到嘴边的话被憋了回来,他苦涩的点点头道:“还望韦礼曹莫要忘了之前的承诺。”
“放心。”韦云起点了点头,让朱粲跟着三位酋长去接收三羌兵马,自己则来到投降的雪衣士面前,沉声道:“你们既然已经投降,那就不再是党项人了,合州城的主力已经被卫王牵制在白水边,我们现在就去拿下合川城,而你们的任务就是帮我诈开城门,有问题吗?”
雪衣士闻言,面色顿时变得相当难看,就算他们没有什么国家概念,但他们的家小都住在合川城,如果战争一起,必将生灵涂炭,他们可不信三羌勇士会善待城中百姓。
“有问题吗?”看着一个个面色难看起来的雪衣卫,韦云起大声喝道。
不少雪衣卫脸上闪过屈辱的神色,让他们帮助这些侵略者去进攻自己的家园、残害自己的家人和族人,还问他们有没有问题?
韦云起明白这些人的顾虑,语气顿时缓了下来,说道:“我要抓捕的是拓跋宁丛、费听隆、封细步赖等人的家眷,不会为难你们的家人,也不会对普通百姓狠下毒手,只要你们诈开城门,你们就是大隋的功臣,也会得到应有的封赏。”
一名百夫长壮起胆子,低声问道:“将军,果真如此么?”
“我不会骗你们。”韦云起点了点头,耐心的解释道:“此战结束以后,朝廷还会给他们分田分地,让你们到宜居之地生活,你们也将从二等民升为一等人,你们的子弟也能去四门学、县学之中读书。等他们学有所成,也能凭本事考取功名。总而言之,你们以后的一切,都与汉人无异。这不正是你们梦寐以求的生活吗?”
“既如此,那我们愿意去诈城。”没有多余选择的百夫长,只能选择相信韦云起。
“韦礼曹,三羌的人马已经集结完毕。”朱粲走上来,躬身说道。
“好,向合川城进发!”韦云起点点头。他没有多说什么,一挥手,带着三羌勇士浩浩荡荡的朝着合川城方向进发。
第235章:这样的薛举
无论是哪个行业的团队,当他们在困境之时,如果没有一个压服众人的决策者,也将是这个团队的末日,党项士兵现在面临的正是这样情况。
随着拓跋宁丛、费听隆的身死,合川城的告破,与杨集对峙在白水南岸的两万多名党项士兵处于前后合围的不利局面,当拓跋宁丛、费听隆、封细步赖等人的头颅,以及万多名亲人和族人被押解到大营之前时,全军上下人心惶惶、士气大跌,再加上两万多名勇士之前在渭州全军覆没的下场,足以让这些党项羌士兵畏惧。
在隋军的逼迫下、亲人的劝说下,将士们默默的放下了手中兵器,接受了韦云起和杨烈、苏苍、白雄、野利沾、往利元、颇超器的劝降,之后在韦云起的安排下,重新塔起了桥面,将北岸的隋军迎入合川县境。
“隋”字军旗之下,是排成阵列的大隋铁骑,铠甲和兵刃在初升的朝阳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韦云起看了看“卫王杨”的军旗所在之处,便和朱粲带着五名酋长穿过一队队隋军士兵,来到杨集面前,行礼道:“启禀大总管,卑职韦云起幸不辱命,特来交令。”
“免礼!”杨集也已知道韦云起到了黑羌寨子之后的一切行动,虽然没有机会动手了,但为将者,完成任务才是最关键的,内部之战都不打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他赞不绝口的向韦云起说道:“韦礼曹这一次任务完成得非常漂亮,让人刮目相看啊!”
韦云起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大总管过奖了,若非大隋强盛,若非我军将士所向披靡,事情绝不会如此顺利。”
“你这次表现得沉稳有度、进退有据、智勇双全,有大将之风;礼曹虽然不错,不过对你来讲实在是太屈才了,我认为军队更加适合你。”杨集注视着韦云起,十分认真的说道:“如果你愿意弃笔从戎,我会上奏朝廷,让你当一名将军,你意下如何?”
杨集的众多属下之中,有人长于政务、有人长于军事,而统帅级别的张须陀、薛世雄、麦铁杖、刘权、慕容三藏、王威、王辩、钱世雄、独孤盛等人不仅是朝廷大员,还是杨广努力推荐上去的人,他们迟早获得更大发展空间而离开凉州。
至于阴世师、张定和、李靖、薛举、李大亮、尉迟恭等人,目前只能说是具有成为统帅的天赋和才华,离统帅看似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却是极难迈出,需要积累大量实战经验方能蜕变为真正意义上的统帅。比如说史上的李靖,正是得益于他在马邑、南方的积累,才有了后来的军神;还有薛举、李大亮、尉迟恭等人,也是在乱世之中杀出来统帅。除了以上这些人,作为文官的杨善会、韦云起也是文武双全的统帅之才。
相对于只要按部就班处理的简单政务,统兵打仗无疑更加考验人、更考验一个人的天赋,所以政务之才好找,但统帅之才却是千军难换。既然韦云起这么牛逼,那他就应该做更艰巨的事,而不是成天耍嘴皮子、成天坐在官邸中看公文,更不应该把他的天赋扼杀在简单但却繁忙的政务之中。
“卑职做梦都想从军,多谢大总管厚爱!”韦云起大喜过望,这年头,稍微有点出息的人都想横刀立马,以刀剑杀出赫赫功勋,像韦云起这种有大本事的人,扬威域外之心尤重几分。而且他知道杨集与杨坚、杨广的关系,只要他愿意推荐自己,那么此事十之八九是成了。
“既然你也有此志向,那我就向朝廷推荐。”杨集微笑道:“不过获得的军职品级,或许不如你的礼曹高。”
“卑职不在乎这个,只要大总管让卑职留在凉州,哪怕让卑职当个小兵都愿意。”
韦云起作为凉州高层之一,自然知道杨集一连串的作战计划,若是一一执行并得以实现,那将是名留青史的千古奇功;只要让他留在凉州,他就不怕没有立功和升迁的机会,要是杨集推荐他去公卿满城的京城担任京官,他现在宁可弃官当名小兵,也赖着不走。
杨集笑了起来:“你倒是看得透彻。”
“必须的、必须的。”韦云起很快就沉静了下来,他见杨集将目光看向五名忐忑不安的酋长,连忙说道:“大总管,卑职为你介绍一下。”
“好啊!”杨集点了点头。
韦云起指着站在第一位的杨烈,着重介绍道:“大总管,这位便是黑羌酋长杨烈,杨公饱读汉学,对我大隋推崇倍至,很早以前就想当我大隋子民了。卑职这一次能够完全任务,便是他出面邀请说服雪山羌酋长、白水羌酋长,之后又引荐了野利氏尊长、往利氏酋长。”
“草民杨烈携子杨铁,拜见卫王!”杨烈带着儿子恭恭敬敬的上前施礼。
杨集微笑点头:“杨酋长不必多礼,你对大隋忠诚、为大隋的付出,我会上报朝廷。”
“多谢卫王。”见杨集直接就略过了渭州之战,也没有问责,杨烈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位乃是雪山羌族酋长苏苍。”
“草民苏苍拜见卫王。”
“免礼。”
“这位是白水羌酋长白雄”
“这位野利氏酋长野利沾。”
“这位是……”
等韦云起将酋长们一一介绍完毕,杨集眼睛眯了起来,眼中闪过一道杀机:“各位能够弃暗投明,使十几万羌民免遭刀兵之苦,实乃英明的选择。本王可以不计较渭州之事,但未免再出现一个类似于拓跋宁丛的野心家,党项十部必须无条件的接受朝廷打散分居的政策,谁不配合、谁就是与朝廷为敌;与朝廷为敌的下场,会比拓跋宁丛和费听隆等人更惨。”
“卫王放心,草民已经知错了,绝对不敢与朝廷为敌。”杨烈等人听得冷汗直冒,也终于清楚凉州执行的打散分居之策不可逆,杨集也不会因为他们今天的表现有丝毫的宽容,若是他们在官府打散各部过程中拖拖沓沓、煽动人心,新账旧账必将一起算。
“你们明白就好!”杨集语气变得缓和了许多,淡淡的说道:“毕竟你们是立功的人,朝廷也不能亏待你们。只要你们好生配合凉州官府做到打散分居之事,本王推荐你们到太常寺、鸿胪寺担任要职。”
韦云起闻言,眼露古怪之色,九寺在五省六部问世之前,几乎涵盖了所有军国大政,确实是朝廷位高权重九大衙门,但现在,朝中大部分事务都由尚书省六部处理,不过九寺虽然式微,但是司农寺、大理寺仍有不少权柄,尤其是大理寺要协同刑部和地方政府进行司法工作,实属重中之重。
只是除了这两寺之外,其余七寺的编制虽然被沿袭下来,但大多数都成为养闲人的衙门了,而杨集提到的太常寺掌宗庙礼仪、鸿胪寺掌赞导相礼,更是闲中之闲。如果这五名酋长去这两寺任职,他们算是与本部子民彻底割离了,日后都将影响不到各部羌民,他们的离开,确实是对凉州的稳定起到巨大的作用。
但是大隋官制比较混乱和复杂,杨烈等人对于新生未久的五省六部并不太了解,还以为太常寺、鸿胪寺仍然像以前那亲,是炙手可热的衙门。所以听了杨集这番话后,杨烈等人的目光瞬间火热了起来,纷纷激动的拜谢:“多谢卫王厚爱,我等定不负卫王重托。”
“另外一件事是和军事有关的。”杨集说道:“凉州各州军队都占据大隋和吐谷浑边境的战略要地,你们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
凉州军队大举登上高原之事并非是什么秘密,身在边境的酋长自然知道这是大战来临的前兆,杨烈犹豫了一下,便小心翼翼的问道:“草民也知凉州各州军队分批驻守边陲,大隋是不是要消灭吐谷浑了?”
“不错!”杨集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大隋与吐谷浑之战,仍然由本王来指挥,本王这个凉州大总管将会根据朝廷的命令扩大军队、训练强兵,所以本王希望你们鼓励最善战的羌人勇士从军,为自己和子孙后代博取一个美好的未来。”
“卫王放心,我等定然全力配合。”杨烈心知吐谷浑的实力顶多只有大隋王朝两成之多,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考虑,大隋都拥有碾压一切的优势,所以大隋与吐谷浑之战的确是羌人勇士博取军功的天赐之机,他指着儿子杨铁道:“卫王,犬子有几分蛮力,若卫王不弃,草民让他从军,为我大隋王朝效力。”
“欢迎之极!”杨集微微一笑,继续忽悠道:“自我大隋军队陆续登上高草,吐谷浑上下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再加上慕容伏允得位不正,又上位不久,故而没有压制全国上下的威望,其内部诸多部落酋长与他离心离德,只要我大隋天军一到,许多部落定然闻风而逃,所以此战很好打。你们也不用担心羌民出现大损失,而且以后都是大隋子民,本王自然也不会区别对待。”
“多谢卫王。”众酋长松了一口气。
杨集沉吟半晌,便将目光看向了韦云起,他已经在党项之中有了一点威望,是最适合在这里募兵的人选,便说道:“韦云起。”
“卑职在!”韦云起连忙抱拳行礼。
杨集吩咐道:“你在这里负责募兵,我给你的名额暂定两万人,这些人和他们的家人都将成为军户,日后根据任务需要分置各州。若是在训练过程中达不到作战要求,再一一剔除。而最终的数额,我只能给你四千名额,所以这四千名将士必须都是以一当十的悍卒,如果连四千强兵也不够,那就取三千或是两千都行。总的来说,就是宁缺勿滥。”
党项羌能战之士顶天就是三四万人,杨集给韦云起的两万名额自然不是必须的数量,日后至少要淘汰一半以上,他之所以说是两万,目的是把这有青壮的两万户羌人率先分割出来,便于后续的打散分居政策胜利展开。
“卑职遵命!”韦云起脸上浮起一抹激动之色,但很快就沉静了下来,稍一思索,便领会了杨集的话语中的弦外之音。
杨烈等人听到最初的两万数额之时,心都悬了起来,个个都害怕杨集把羌人勇士拉到战场,然后借敌军之手铲除这些羌民。但是当他们听到训练以后,最终只取四千或三千、两千名悍卒之时,顿时又放下心来。
杨集这种宁缺勿滥的选兵风格,符合大隋一贯的强兵政策,而且即便是真有四千名勇士被韦云起挑出来当兵,也远低于他们心里防线和承受范围。
“但不知要训练成什么样的兵种?”韦云起问道。
杨集想了一会儿,缓缓的说道:“羌民身手敏捷、精通骑射,他们。而我大隋王朝从来就不缺骑兵,你就把他们训练成跳荡兵吧。若是可以的话,就通通训练成出色的斥候兵。”
斥候乃是古代的侦察兵,也是最强悍的特种兵,而常年和毒虫猛兽为伍的羌民既能骑马作战,也能轻松的翻山越岭,此外还会设阱陷、下水捕鱼、下毒解毒、隐藏自身。
羌民在恶劣环境中养成的这些生存技能,使他们天然就有了成为特种兵的各种素质。若是将他们训练成军,必将是一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特殊兵种。
想想就是件让人兴奋的事儿。
“喏。”韦云起连忙应命。
“杨铁!”杨集目光看向杨铁。
“草民在。”
“你认识汉字吗?”
杨铁连忙答道:“回禀卫王,草民自幼就随家父学习汉学,对于汉字并不陌生。”
“那就好!”杨集微笑道:“你暂时担任韦礼曹的副将。”
“多谢卫王看重。”杨铁大喜,躬身施礼道:“卑职一定竭尽全力的配合韦礼曹。”
还很年轻,也懂汉学的颇超器看得眼热,主动上前请命,流利的用汉语说道:“启禀卫王,草民也会汉学、能写汉字,不知能不能留下来协助韦礼曹?”
“本王没有理由拒绝一个真心为国效力的人,颇超酋长愿意从军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杨集笑着点头,
颇超器拱手道:“多谢卫王!”
“你们两人日后就是韦礼曹的左右手了。”杨集向两人说道:“虽然本王暂时还不能给你俩正式的官职,但凉州军的原则是能者上、庸者下,只要你们配合好、能力大、功勋足,就不怕没有升迁机会和出头之日。”
不管这个颇超器能力如何,但他毕竟是一部之首,有着韦云起所不具备的威望、亲和力,而这支处于畅想中的军队、以及即将展开的打散分居政策,全都需要羌族中坚分子配合才行;有这个向为酋长的颇超器在这里配合,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至于杨烈、苏苍、白雄、野利沾、往利元这种老家伙、老狐狸,还是早点打发去京城养老为妙。
“喏!”两人躬身应命。
定下了军事上的事情,杨集又与诸位酋长商议了一番打散分居的安排事宜,而拓跋宁丛、费听隆等等造反派的家眷,也被他判了死刑,男女老少一律诛杀。
既然要造反,就得承受造反的代价,而杨集作为大隋的卫王,自然不会对自己的敌人心慈手软。
将一切安排妥当,便让大家分头忙碌,而杨集对于合川城也没有什么兴趣,便婉拒了韦云起等人的入城邀请,留下五千州兵协助韦云起处理后续之事后,便带着从京城借来的士兵退回白水北岸的军营。
回到中军大帐,杨集喝了一口柳如眉泡制的茶汤,向坐在下首的薛举说道:“老薛,我说你能不能有那么一点点出息啊?”
对于薛举这个家伙,杨集是万分的无奈。
他明明有着不弱于韦云起的统帅之才,可他宁可呆在杨集的私人团队之内,也不愿去当朝廷的官员,这让杨集十分头痛。
“公子有所不知!”薛举美滋滋的喝了一口香茶,笑着说道:“对于我来讲,还是更喜欢当王府的军司马。”
杨集好奇道:“你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很简单!”薛举放下茶杯,说道:“一来是清闲,什么时候想见父母妻儿都行,一旦当了朝廷的官,就不会这么自由了。二来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您别看大隋各州刺史、长史、司马、总管几乎是土皇帝一般的人物,但是他们的权力和地位都是由朝堂上的大人物们所决定,如果靠山过硬也就罢了,如果换成我这种出身卑微的人,什么时候被人家玩死都不知道,再大的权利对我来说也是虚的,唯有公子才能让我一世无忧的做个富贵闲人。”薛举说得很直白、很坦率,但是这番话,也的的确确是他的心里话。
“不思上进。”杨集无奈的摇了摇头,王府属官现在都受了他的影响,一个二个都患上了懒癌,薛举是这样,李大辩、李大亮、宋正本、郝瑗等人也是这样,便是他的表弟独孤平云,小小年纪,也是这么的不思上进。再这样下去,恐怕刚刚加入不久的尉迟恭、魏征、凌敬也被他们传染。
薛举笑着说道:“公子别看我只是从四品下、且没有什么实权的王府司马,可如今许多上州刺史、六部官员都眼热不已呢!让我和他们换,我还不乐意呢。”
杨集叹息道:“你不为自己着想,但是你总得为你的儿子着想吧?”
薛举的理由更加充分了:“所以我才要他们学好本事,日后继续为公子、为世子效忠啊!”
“薛举啊,我看你要改名叫薛不举才对。”杨集无言以对,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随着李靖等人的出走,他身边确实也需薛举等人辅助。
“您常说人生苦短,一个人只有短短几十年寿命,没必要活得那么累。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人嘛,只要知足,才能常乐。”薛举停顿了一下,十分满足的说道:“我原本只是一个卑微、卑贱的商人,对于今天的地位,以前是做梦也不敢奢望,若是再苛求更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也是自寻烦恼。所以还是安安心心的做好分内之事就够了。”
“……”杨集相信这是薛举的心里话,只因他之前只是一个商人,他的社会地位仅仅只是比奴隶稍微高那么一点点,而且他为了晋升为民籍,几乎耗尽了全部家财,甚至连美貌如花、风韵嫣然的老婆被李纲的儿子调戏之际,也是忍了又忍。现如今,薛举不仅拥有了百姓的户籍,还成为从四品下的官员,所以薛举确实没有不满足的理由。
细想起那个西秦霸王,实际上还是给世道逼出来的。像现在这种和平盛世,谁tmd的想着造反啊?
即便是有天生的阴谋家、造反家,可也绝对不是出身低、温饱即满足的薛举、朱粲等等低层人士。一来是他们在盛世没有具备在造反的想法和胆量;二来是他们没有具备造反的实力和后盾,所以自古以来的普通老百姓,只要能够活得下去,一般都会选择忍饥挨饿、忍气吞声、逆来顺受,而不是起兵造反。
。。。。。。。。。。。。
捷报很快传到了大兴城,主政的太子杨广沉默良久,在诏书上重重的盖下了大印。
册封党项五部酋长为官身,各封为太常寺、鸿胪寺官员,还给予了他们一个县子的爵位。表面上这是恩典,实际上却是把他们弄去京城当闲散的散官。
对于杨集的打散分居政策,杨广打从心里赞成,这样分裂党项远比统一的党项有利于朝廷的统治。
羌人与中原人共生共存了千多年,每一个中原王朝的崛起都会让他们乖乖听话,一旦衰弱了,他们也和北方的游牧民族一样在西北搞事。
他们之所以能存续下去,就是因为他们能忍,说到底,这些人才能算是真正的勾践传人,因为他们只相信实力。
弱小之时顺服你,强大就来反你。不过从目前看来,杨集走了一条正确的对待异族之路,如果按照他的方式这么搞下去,没有什么异族是时间不能解决的。
第236章:新使命
作为凉州统治中心,甘州张掖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王朝走向西域的战略重心,然而几百年的战乱,使之没落了下去,时至大隋建国之际,这个重城已经沦落为一个破旧的中县。卫昭王杨爽当凉州大总管之时,固然是对张掖城加以修缮,但他那个凉州大总管主要是针对强大的突厥汗国,所以对张掖的修缮显得比较“潦草”,重点修建是位于居延泽南部、弱水河边的大同城、金塔城等战军事要塞。再加上大隋和突厥关系紧张,甘州时刻遭到战争的威胁,故而百姓纷纷撤向更加安全的东方,使张掖城的没落局势继续持续下去。直到杨集打败步迦可汗、迫使西突厥俯首称臣之后,断了几百年的丝绸之路再无障碍。
朝廷根据现实需要,一年多以前就同意了凉州总管府重建张掖的申请:将破败的张掖旧城推倒,扩建成了与州治这个身份匹配的规模。
全新的张掖城,规模和人口等方面虽然都远远不如大兴城,但是比起号称北京的太原城,却是不遑多让。而且相对于只需防范北方之敌的太原城,张掖城既可西进西域,也可南下吐谷浑、北上草原,这现实的情况,也使它将要承担远比太原城重要的战略使命。
曾经的老城区被总管府规划成商业区,而且为了“减轻”官府的财政压力,把这片地皮统统卖给了卫王府,然后由王府的商业团队来开发,王府投钱在大街两旁修满了三层高的房子,然后再以高价卖给东西方商人、凉州富人,使王府赚了一个盆满钵满。
随着移民、商人的大量涌入,张掖城变得越来越繁华了,人口已经突破了二十万。再加上凉州有刘炫、刘焯这两大名儒坐镇,而他们在儒林间的强大号召力和威望,又使许许多多名士、寒士慕名而来,这些人的到来,也使张掖的学术氛围变得十分浓重。
时至今日,城内的商业区已经成为凉州大地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商铺、酒肆、客栈、青楼、邸店足有近千家,大街两旁旗幡飘飘,吆喝之声此起彼伏、连续不断。
不管是来自天南地北的商人,还是求学的寒士,几乎都汇集在商业区。
其热闹的程度,仿佛让人到了大兴城东西二市一般。
从洮州回到张掖的杨集,看着又繁华不少的张掖城,心中着实高兴之极。遗憾的是,他来不及感受一下商业区的繁荣,就被官员们迎进了总管府官署。
“参见大总管。”正堂之内群英荟萃,除了远在边关的将官,以及韦云起没能到场之外,阴世师、杨善会、刘权、虞世南、萧瑀、王琮、刘炫、刘焯、李大辩、宋正本、何妥、阿赤、杨师道等人几乎尽数集中于此。
“诸位免礼!都入座吧。”杨集哈哈一笑,坦然的接受了大家一拜之后,这才伸手虚扶。
他这一次回京的目的是完婚,但是在回来的路上却遇到许多事情,别的倒在其次,关键是解决了党项这个大麻烦。
经此一事,杨集不但成功的破解了凉州内部之忧,而且还收获了大量人口,更借助与渭州之战,为日后与吐谷浑的决战,打下一个十分安稳的内部环境,让自己有时间发展民生的同时,朝廷的威名也因此深入到以前不予配合的各个羌人部落之中。促使那些实力有限但却十分顽固的部落态度大变,他们在形势的压力下,纷纷向地方官府交出权力、还政于官府,主动请求官府对他们执行打散分居政策。
这也使总管府能够轻松在各州县设立乡、里、保等行政单位。同时在设立乡里的地区清查户口、丈量土地、征收赋税。
各个部落原来都是国中之国,各部酋长原来是不用向朝廷和地方官府交税的,每年只要意思意思的纳贡即可,但他们在内部却残酷掠夺属民所得的财富尽收于己。打散分居的政策执行之后,变成大隋子民的少数民族百姓不再受到酋长盘剥,他们都将按照朝廷的征税方式交税,压力为之大减,而一些严重的部落百姓,甚至要少交九成以上的赋税,当这些赋税政策传达到位,没有酋长压制的各个部落纷纷响应,抱以欢迎、配合的态度。
现在固然还有一些不识时务的小部落在负隅顽抗,但是在大势所趋的情况下,这些小部落已经不成气候了。
要是等到凉州各地把“归附”的各个部落整改完毕,而这些部落却仍然顽固不化的话,腾出手来的杨集理所当然的进行武力镇压了。
与部下寒暄完毕,便又说谈起了接下来的治理,以及凉州未来的发展方向,许多东西也在商议中渐渐成形,比如说促进民生、建立学堂等等。但是凉州就算世家凋零、就算杨坚和杨广全力支持凉州改革,可是有一些东西却是急不来的。
就拿将在各乡、村、里建立的四门学来说,杨集固然是很想一步到位,但真要想推广却不是那么容易的,最大的阻力不是不存在的大世家、大门阀、地方豪强,而是书籍和老师。
纸书虽然已经打开了局面,但凉州造出来的纸张、印制出来的书籍,要为大隋王朝这盘大局服务,而不是偏向于凉州狭小一域,否则就是舍本求末了。
但是以现在的生产力而言,凉州产出的纸张和书籍完全是杯水车薪,远远达不到整个大隋的需求,哪怕截留一些下来,但也是极少极少。
另外一个难题就是凉州缺少教书的老师;世家子弟当初为了抵制活字印刷术、书籍,抵制凉州重启学堂,连凉州的官都不当,所以休想指望他们来这里教书。
至于寒士,他们求学的最终目的是当官,如果实在当不了官,一般都是以所学知识造福乡梓、传授给渴求知识的故乡,而不是把美好时光浪费在陌生的穷乡僻岭之中。
不过比起教育的推广,更难的还是提升匠人地位;士农工商的社会排序贯穿了几千的历史,匠人的地位要是提升也可以,但是他们首先得拿出令世人认可的成绩,否则杨集单方面想要提升匠人的地位也没用,到时候别说读书人不买账,恐怕就连匠人本身都会抵触。
所以路要一步一步的走,不能搞***,否则的话,这个薄弱的基础都会因此而败光,而败光的后果,是杨坚和杨广强压下去的声音集中喷发,使一切努力回到原点而超过原点。
杨集知道现阶段是做出成绩、默默地培养工匠,而不是傻乎乎的喊口号,所以他和众人商议的时候,只是说以高待遇来激发工匠的工作热情,而不是提高他们的社会地位。
除此之外,则是商业的事情了,凉州治下的十二个州多数是贫瘠之地,但紧邻丝绸之路却是得天独厚的优势,要是在西域建起完善的商业网络,就能迈开粟特人中间商,将原属于粟特人七八成利润收归大隋,有效的带动凉州治下经济。
这个时代对商人、商业十分蔑视;商人连普通老百姓都不算,他们的社会地位仅仅高于奴隶一点点,不但不能当官,连日常生活都受到种种严格的限制,所以薛举当初宁可散尽家财,也要把家人抬升为民籍,这不是说薛举一定要当官,而是希望自己和子孙后代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免遭整个社会的的冷眼、排斥。
但是杨集十分清楚商业和商人的价值。在他看来,一个健康强大的国家唯有百家并存,才能一直强盛下去。
至于善于敛财、善于诈骗的佛,那是外来的东西,不但没有资格算在百家之中,也不属于扶持的对象;它在杨集眼中,完全就是最成功、规模最大的传/销组织,理当取缔。
对于杨集说的以农济民、以医强民、以商富民、以阴阳识天时气象、以儒道立德、以法治国、以工强军、以军强国、以纵横弱敌等等理念。众人虽然并没有全部认同,不过却也没有人否认什么。
只因这些理念虽然是一个遥远的蓝图,但是单以教育来推广百家学术的畅想,就有很强的吸引力,而且可行性强;一代人或许不行,可要是把种子播洒下去,迟早会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不知百家教育,大总管准备如何实施?”晋升为检校长史的杨善会犹豫了一下,出声问道。
杨集说道:“关键还是在四门学、县学,只要有这里打好基础,才能到凉州大学进行深造。”
其实四门学、县学、州学、太学就是这后世教育体系中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只是在学龄方面有所差异而已,经过杨集完善,连学龄也毫无异处了,现在的关键就在于各科教材、各科老师。
“大总管想法很不错、很美好,不过不切实际。”主管教育的刘炫摇了摇头,叹息道:“诸子百家之中,除了儒、道、法之外,其他学派的学子需要非常高的天赋才能入门,入门以后,还要耗尽几十年时间才能成才,最终成为大师者,几乎没有几个人。故而在百家争鸣的年代里,那些晦涩难学的家派子弟寥寥,根本就斗不过人才济济的儒、道、法,以及和这三家相近的墨家。这也是儒、法、兵三家得以兴盛,而其他各家走向没落的重要原因。到了独尊儒家年代,本来就少得可怜的读书人,有九成以上都去学入门易、能当官的儒、法、兵了,所以精通工、医、算、阴阳、纵横等学术的人异常罕见。要是从四门学就开始分门别类,大总管哪来那么多授课先生?”
旁边的刘焯也补充道:“其实稍微有点见识普通人都知道工、医、农、算、阴阳等学术比儒学更实用,同时也是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学识,便是十分偏执的儒生,也认同这些实学,然而这些实学太难学、太难成才了;即便圣人现在推崇和推广百家并存、百家争鸣,也改变不了多少。”
杨集闻言点头,别说是现在了,就算是到了没有文盲的年代,专精实学的人才也是少之又少;十几亿个读书人之中,能有几万个专业大师就顶天了。过了一会儿,杨集叹息道:“不过我们既然有这方面的意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不是杨集急躁,也不是他对大世家、大门阀有过分偏见,而是这些所谓的精英人士所图乃大,他们不仅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而且失败了也不会认命,所以“精英”阶层,从古至今都是社会上最不稳定的因素,哪怕到了20世纪也不例外。
记得“新朝”建立之初,各种魑魅魍魉遍布天下,第一代大帝即便花了几十年时间来洗清,可是到了80、90年代之交,“精英”们依然掀起一场席卷全天下的大动荡,甚至连各个乡村都被波及了;若非有了之前的阵痛、若非是第二代大帝强硬有力,否则的话,情况将会更加严重无数倍。
在同时期轰然坍塌的北方邻居,以及赤色阵营的千姿百态,不就是最好的反而教材么?
而这巨大的对比、以及全新的天下格局,也使从战乱中走来、见证和参与了无数历史的王女士,在几十年以后叹服的说——“看现在的社会,‘大帝’当年是对的。”
今之大隋,同样是从几百年乱世走向统一的王朝,魑魅魍魉较之那年代更多无数倍,而且“精英”背后的众多“老鬼”,个个都是大权在握的人物,这也导致“精英”阶层的实力更为强大。
杨集如今身负重任,要是没有对凉州严防死守,并且清洗出一方没有“精英”渗透的净土,日后的大隋定然会走得十分艰难。
“当然不能不做。我们先在凉州大学开设多个学科,专业培养各个学科的先生。”刘炫说道:“而且现在只有一所大学,我们需要的先生不多,待到时机成熟了,各科学子也能胜任先生之职了。”
“大总管!”杨善会拱手道:“正在读四门学的孩子,十年以后才需要更高层次的州学,所在各州州学现在没有达到同时开办的时机。刘先生这法子等于是把有限的先生集中在凉州大学之中,这样不仅解决了先生不足的情况,而且也符合凉州当前实情。”
“这我知道!”杨集苦笑道:“毕竟以凉州现在的条件,别说是十多个州学了,单独一个凉州大学,我们都凑不足各科先生。”
刘炫和刘焯相顾一笑,刘炫笑着拱手道:“大总管,我们‘二刘’名声虽臭,不过也有一些同样不容于士林的好友;若是大总管决定分科教学,我们可以写信给这些‘臭味相投’的好友,让他们过来当先生。”
杨集大喜道:“那就有劳二位刘先生了。”
“此乃分内之事。”二刘不以政务见长,但却十分喜爱现在的教书育人事业,他们眼见没有自己什么事了,便起身告辞,前往自己的官署给老友写信去了。
。。。。。。。。。
正当杨集想要问及薛世雄、麦铁杖、钱世雄等人近况,以及吐谷浑问题之时,一名文职军官大步入内,向杨集行礼道:“禀大总管,阳关发来加急军情。”
“真是巧了!”杨集示意军官将急报呈了上来,展开信笺细细观看一遍,脸色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
“大总管,出了何事?”主管凉州军事的阴世师见杨集脸色不对,心头为之一沉,起身询问。
“你自己看吧!”杨集将信笺递给了阴世师。此时距离薛世雄和麦铁杖大破慕容世杰、慕容达干,钱世雄兵出阳关城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这份军情是钱世雄阐述鄯善当下形势:首先是慕容兆意图撤出三沙城,却被隋军、鄯善军联合围堵;其次是慕容铁刃举兵西进,设营于当金山口西谷,与三沙城、弩支军营互为犄角;第三是薛世雄之子薛万均发现古丝绸之路以后,动用俘虏、奴隶清理出了一条可供骑兵畅行的战略通道,一旦潜入“茫崖地带”,既能攻打吐谷浑腹地,也能抄了慕容铁刃和慕容兆的后路。
针对当前局势,三将又拟定三个作战计划:首先是围歼三沙城内慕容兆部;其次是薛世雄和麦铁杖派支奇兵,从背后袭击慕容利刃,迫使他与三沙城的慕容兆会师,之后薛世雄负责将他们一网打尽;第三是不管这两支大军,派支奇兵杀入腹地,重演大湖区旧事。
思索片刻,阴世师将信笺递给了杨善会,抬头看向杨集:“大总管,慕容兆主动撤离,显然是打算舍地保军,这对于吐谷浑当面的困局而言,无疑是最英明的决定。只是作战之事,还须好生考量一番。”
前面两个作战方案不仅阳关军要参战,而且各个对峙点也要帮助鄯善战场牵制吐谷浑其他地方的军队,这样一来,意味着大隋和吐谷浑从“暧昧不清”的对峙,正式走向全面战争,这与最初拟定的军备竞赛严重不符。
此时全面开战的话,受益的必然是实力尤在的是吐谷浑,而不是大隋;若是继续在对峙中消耗吐谷浑的国力、军队士兵,在对峙中丝毫未损的大隋王朝会赢得十分轻松。
至于第三个作战方案,既可以让吐谷浑伤筋动骨,也没有使双方走向全面战争,但是这支奇兵如果没有各地隋军的配合,使是一个深入敌方的孤军,搞不好会死得一个不剩,这又让凉州总管府上下如何面对将士们的父母妻儿?
“慕容伏允以天柱王慕容邕为使,企图与我大隋和谈。却被我军驱逐走了;只不过慕容邕并没有放弃,之后又三番五次来到边境。由此可见,慕容伏允并不希望与大隋作战。只是我们如果让慕容兆完整无缺的退入当金山口,日后将会多出几万强敌。”杨善会说到这里,拍板道:“愚以为必须歼灭此军。”
“怎么歼灭?”杨集问道。
杨善会笑着说道:“还是交给‘鄯善军’来打。”
阴世师摇头道:“从兵力、战力上说,鄯善军歼灭慕容兆并不难,难就难在当金山口的慕容铁刃,在阳关军不能出手的情况下,鄯善军极有可能陷入合围之中,钱世雄到时候肯定是会出兵的,这将演变成全面战争。”
“有些事情是可以谈的。”杨善会说道:“慕容兆进退两难,现在着急的是慕容伏允,希望言和的也是慕容伏允。我们在对峙和牵制慕容兆之余,同意慕容邕入境和谈。到时候不妨提出一些苛刻的条件。”
“什么条件?”
“鄯善、且末是‘鄯善军’的了,与吐谷浑已经毫无关系;,我们的第一个条件就是大隋歼灭‘鄯善军’以后,这两地归大隋所有。第二个条件是给慕容兆让路可以,但是当金山口的慕容铁刃也得退回原处,这便给了‘鄯善军’歼灭慕容兆的机会。”说到这里,杨善会看了杨集一眼,又说道:“在和谈中,我们答应慕容邕,就说阳关军可以帮助他们牵制鄯善军,以放松慕容兆的警惕。等到鄯善军攻打慕容兆的时候,阳关军趁机浑水摸鱼。”
杨集听了这番话,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此事就这么办。”
杨善会这法子确实不错,就算是慕容伏允知道钱世雄出兵了,但是大隋不认账的话,他也没办法。
实在糊弄不了,就让麦铁杖出来背黑锅好了,从目前来看,他似乎更热衷当土匪,而不是瓜州总管,否则也不会亲自去鄯善打劫了;而凉州众多大将之中,也只有他喜欢当土匪,也只有他当贼的经验最足。一旦撤了他的瓜州总管之职,反而更方便他去吐谷浑腹地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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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蓄势之契机
凉州十多个州都在大隋王朝,处于偏僻贫瘠地带,土地肥沃的地方又和强大的外敌接壤,所以稍微有点实力的地方豪强都想方设法迁移去关中定居,这也导致凉州的世家门阀势力十分薄弱。这一现状,也为杨集的各项利国利民提供了天然的基础,使他的各项政令的推广阻力极小。
但是自从杨集上任至今,凉州就一直处于不断的折腾状况之中:在对外关系上,先是搞死伊吾国、处月部、步迦可汗,接着又搞吐谷浑、高昌;而在内部,先是轰轰烈烈的大移民、以工代赈、均田、办学、修城修路,然后又是反贪反腐……他出台的每项政令都和几百万人的利益息息相关,真要解决起来根本就是千头万绪,尽管许多事情都是由州县经手,可是办事进程,以及办事过程中出现的问题、解决问题的方法送到凉州总管府这边的时候,也足够让总管府属官忙得脚不沾地、天昏地暗。
众属官与杨集议完大事,便各回官署办公去了,只有司马阴世师、检校长史杨善会留下来闲谈。
“我原本以为前不久席卷全天下的反腐反贪行动,会使大隋吏治变得清明起来;而侥幸逃过一劫的硕鼠们,多少也会收敛一些、安分一段时间。不曾想,先是张峻为首的洮州官员一起贪污,被抓得一个不剩;接着又有渭州官场上下同谋,盗取朝廷钱财。”
说到最后,杨集不禁摇头长叹。开皇前十年赋税稍重,导致国富民贫,每个官仓都堆满了粮食和布帛;可天下财富就那么多,国库多了,民间自然就少了,如此便导致民间对大隋的忠诚度不够高。杨坚后来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便有意识的降了赋税,但根据杨集当官这么久,凉州也查处无数硕鼠,最终却发现朝廷中枢降了一半的赋税,但是地方上要么只降一、二、三成,要么依然用以前税率收赋税,他们把朝廷规定的数目交上国库,余者尽归自己所有,而最终受苦的是老百姓,骂名、恶名则由朝廷来扛。
至于杨坚为了对付这些人,专门用来给百姓请命的举报箱,也都沦为了摆设。
时至今日,除了关中和杨广主政过的扬州、杨集负责的凉州、杨昭负责的豫州、杨纶负责的兖州按照朝廷规矩办事,实实在在把赋税降了一半,更多地方的赋税仍然高居不下。要是再这么继续搞下去,大隋的气运着实堪忧。
杨集以前在大兴城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既不知官场,也不知民间疾苦,本以为大隋王朝之危机集中于军权,万万没有想到与百姓息息相关的吏治、民生、税制等方面,也遭到硕鼠们吞食着。要是百姓承受不起硕鼠们的压榨,最终要背黑锅的定然是朝廷、皇帝。
然而事实上,皇帝与百姓的利益是一体的,而且还很关注民生、重视民间声音,但是很多时候,皇帝的声音出不了关中、皇帝的政令到了州级行政单位就被卡死了。
这还是依法治国、严格治吏的杨坚时代,若是换成其他王朝、其他皇帝主政时期,那还得了?
“圣人和朝廷的治国大略没有问题,问题是治国大略需要官员来执行,如果官员阳奉阴违、不肯贯彻圣人的旨意,再好的治国大略也是一纸空文。”杨善会叹息一声,苦笑道:“天下官员七八成出自世家门阀、剩下两三成也和世家门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圣人和朝廷的利民之策,往往和世家门阀的利益相悖,他们当然置若罔闻了。”
旁边的阴世师听到这里,又见杨集默不作声,于是也说道:“历朝历代其实都被世家门阀把持,宇文泰当初要是没有关中世家门阀支持,哪来底气和实力对付强大的高欢?而齐朝的高家皇帝一个比一个暴躁,杀起自己人来一个比一狠,可是他们为什么能够容忍山东士族在朝中站稳脚跟?为什么山东士族出身的臣子时不时顶撞,也能容忍?这都是因为手握雄兵的宇文氏、高氏,需要靠世家门阀解决吃饭问题、军需问题,所以哪怕高氏皇帝再残暴,也不敢把世家门阀得罪死。我大隋要想恢复民生,首先要做的就是把世家门阀的利益分给老百姓,其难度从某些程度上说,比起打倒突厥还要困难,但是圣人为了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又不得不去面对世家门阀。”
“你们说的这些,我是知道的。只是我们管不了那么多、那么广,说了也只是自寻烦恼。”杨集叹息道:“我现在考虑的问题是:我们好不容易在凉州打好基础,如果照着现在的方式方法去治吏、监督,恐怕用不了多久,又会滋生一大批硕鼠。”
“大总管打算怎么做?”杨善会问道。
杨集说道:“百姓检举不法官员的检举箱之所以形同虚设,是因为绝大多数百姓不知朝廷政令;虽然朝廷每有新政,都会用发布榜文的方式诏告天下,可是一来识字百姓少,二来是榜文只流传在大城之内,甚至有的地方恐怕连榜文都不张贴,所以大多数百姓根本就不知道朝廷颁布了什么政令。鉴于此,我准备成立一个宣传署。”
杨善会领会了杨集的意思,问道:“大总管准备让这个宣传署在民间宣传政令?而且还是口头相传那种?”
“不错!”杨集点头道:“只要广大百姓知道朝廷每年收多少赋税,收什么谷子,他们心头才有底,才知道地方官员有没有多收,如果不法官员多收了,总会有人举报的。”
杨善会皱眉道:“办法是好,可是需要的人手恐怖也不少?”
“凉州大学的学子即可担任。”杨集笑着说道:“凉州大学的学子来自十一州各个县,而他们每年都有两个大长假,就让他们在休假期间深入乡里,向各州、各县百姓宣传朝廷各项政令。这样一来,既能让地方百姓知政策,也能让这些学子成为了解民间、知道民生的实干之才。在走访期间,每个人还要根据本州本县实情,写一篇与风土人情相关的地方志、一篇吏治和民生的政论、一篇策论。然后统一评出名次,排在前列的人,则由凉州总管府向朝廷推荐。”
“我看可行!”杨善会深为赞同的说道:“朝廷规定每州、每年推荐三名学子进入国子学读书,但是各州主官和地方德高望重者推荐上去的学子,往往是世家门阀和地方豪强的子弟,而寒士由于没有门路,哪怕他们才学再高,也争不到推荐名额。这样的推荐方式不仅有失公允,也不符合圣人广泛求才之心。要是把推荐权收归总管府和凉州大学,以总管府和凉州大学评选为准,不但能够激发学子们的宣传热情,也能让士庶子弟在公平竞争中、凭真本事夺取这些推荐名额。”
杨集微笑道:“我就是这么想的。”
阴世师皱眉道:“可是这推荐权……?”
“阴司马多虑了!”杨善会哈哈一笑:“凉州是各种政令的试验之地,这推荐权还不是大总管一言而定?”
“话是这么说,但人臣的本分咱们必须做到位。”杨集向杨善会说道:“这个宣传署以后就挂在礼曹名下吧,你把创立它用意、它的职能、学子在这其中的价值都理清楚,然后以凉州总管府的名义写份奏疏。”
“喏!”杨善会应了一声,又想到了杨集之前派人送来的急报,便正容道:“大总管此番在渭州遇袭,我就已经感觉到朝堂之动荡怕是很难平息了。而元家私欲太重,眼中只有家、没有国,为了一己之私竟然无视朝廷争斗之底线,悍然勾结党项伏击亲王、同僚。我以为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杨集深以为然。
底线是道德上、政治斗争上的界限,一旦有人突破了,就会变成形同虚设,再也不能成为约束彼此的禁制了。
去年先有独孤家、元家、窦家联合外突厥汗国袭击杨集,前不久又有元家联合党项袭击杨集,而明日,是不是就敢行刺皇帝了、起兵造反了?
而且关陇贵族从西魏到北周、从北周到大隋,只要他们看到拥有攫取到庞大的利益机会,就会把将政变、兵变演绎得如同吃饭睡觉一般,丝毫不在乎每次变革会给整个天下带来怎样的灾难,只要他们觉得有利可图、有机可趁,甚至可以亡一国、兴一国,犯上作乱、谋朝篡位根本就不在话下。
在杨集看来,杨坚对天下的掌控处于前所未有的高度了,再加上现在又没有突厥汗国这个强敌,他其实完全可以在贺若弼案件中,借机清洗一次关陇贵族,只要把贺若弼交待的那几大家族定义为通敌卖国,然后便是屠戮一空,百姓们也会拍手称快,事后即便会有一定的动荡,可群龙无首之下,关陇贵族又能有多大作为?
然而让人无奈的是,杨坚偏偏对关陇贵族逐渐疯狂的行为采取了隐忍态度,一切都想着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来解决关陇贵族。可问题是人家关陇贵族早已有察觉了,岂能甘心坐以待毙、束手就擒?
“所以大总管一定要当心,不仅仅是你个人安危,更要时刻关注整个关陇贵族的动向,这些人身有鲜卑人豪勇壮烈的血脉,骨子里和汉家文化格格不入,纵然汉胡一体、已经无法无分彼此了,但是血脉里的许多东西却是难以改变的。”杨善会的态度显然与杨集一样,他也觉得素来恣无忌惮的关陇贵族干出什么事情都不会奇怪。
他们和皇帝已经撕开了一切,可身为皇帝的杨坚却心存侥幸,认为这一切都可以缓一缓,这说难听一点,完全是给予关陇贵族蓄势待发的机会。
杨集想了想,皱眉说道:“过些天,我会安排一些人手入京,密切关注关陇贵族的动向,同时也要加强对张掖的监控,让百姓们举报一切可疑之人。”
杨集不得不未雨绸缪。
“目前来说也只能如此了!”杨善会沉吟良久,方才叹息道:“说句大不敬的话,我这两年总觉得圣人的行事风格与以前不一样了,按说以圣人的雷霆手段,焉能任由关陇贵族如此猖狂?要是换在开皇年间,早就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了。如今给人的感觉却是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对待关陇贵族如此、对待汉王的态度更是如此,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杨集苦笑道:“年号从开皇变成仁寿,不就是说明圣人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么?或许他是准备把一切都交给太子来解决吧。”
杨善会、阴世师默然点头。过了良久,阴世师才轻叹一声,说道:“眼下妄自猜测也没有丝毫用处,我们这些身为地方官员的人,还得顺着朝堂的决定一步一步的走。但正如杨司马刚才所言,大总管必须将安全放在首要。关陇贵族一旦发起疯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且素来只有他们胡来欺负别人,何曾被别人欺负?如今多次被大总管弄得损失惨重,如今恐怕都在憋着一股火气,最近还是以自身安全为要,切勿再与他们正面冲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却不知,我们如今该如何做?”杨集微微颔首。心中对于杨善会、阴世师的态度也深感欣慰。
虽然经营人脉关系是每个官员的必修课,但他以前并没有房间去经营,可是现在不同了,虽然他掌握了一批杰出的时代精英,但是这些人物虽然归他使用,却并不属于他个人的力量。
也许经过十年、二十年的功夫,他可以将这些人变成完全忠于他个人的卫王系,但这个速度显然是太慢了。要是他本人拥有更加广泛和庞大的人脉,这些人对他的依赖就越重,他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建立一支只忠于他个人的力量。
从目前来说,凉州总管府上下就是一个利益共同体,跟关陇贵族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且自阴世师、杨善会以下,个个都在向他靠拢,从而形成了以杨集为首的局面。若他杨集继续漠视大家这份心思、没有担起首领之责、没有表现出首领的魄力,恐怕大家都会觉得他软弱不可靠,最终一个个都会去寻求更稳妥的靠山。
“大总管所行之事并无错,堪称是利在千秋,然如今大总管势单力薄,这些事情当缓图之,如今一来可以积蓄实力、兴民生、收拢军心,同时可暗中积蓄人才,待到时机成熟之时,这些‘势’便可水到渠成。”杨善会微笑道。
“多谢提点。”杨集也笑了。
第238章:裹挟国民
已是黄昏时分,漫天晚霞温柔的照在张掖城之内,给这座繁华初现的城池染上一层瑰丽色彩。而在杨府之中,萧颖和柳如眉正要接待一名客人。
萧颖的队伍虽然晚了几天出发,可是她和时打时停、停停留留的杨集相比,却是一路顺畅,所以到张掖的时间反而比杨集他们早。
她到张掖的第一天就按照京城王府的标准、给府上佣人发了十贯喜钱,而有家室的人,还另外发了一些油盐米面,也让张掖杨府佣人一起分享她和杨集新婚之喜。
到了第二天,萧颖又接见许多前来送礼恭贺的官员家眷,然后又以卫王妃的名义宴请了她们一通。但是当萧颖首次以王妃身份在张掖接见贵妇们的后果,是导致一些人产生了别样心思。
此刻,萧颖接待的就是第一个单独来拜望的客人、瓜州长史张定煌的妻子张索氏。
瓜州自汉至今,就形成了以张氏、索氏、宋氏、令狐氏、汜氏、阴氏为代表的大姓,他们有许多子弟是前凉、西凉的位高权重、功勋卓著的军政要员,但是因为形成过程、家庭背景、家族力量等因素的差异,各姓专注的方向也出现不同特点;作为传统大姓的张氏、索氏多是以诗书传家;而其他新兴的四姓则是军武之家,比如说阴寿、阴世师父子,就是属于瓜州阴氏的分支。
至于这个张索氏和她的丈夫张定煌,则是出自传承久远的索、张二姓。
张索氏长得姿容秀丽、身材高挑,虽已三旬左右,但是一张不施脂粉的清秀脸蛋儿莹润白皙,五官眉眼清丽秀逸,看来只如二十丽人。
说来也是奇怪,中原女子几乎都喜穿轻便的胡服,而瓜州六姓的女子却喜穿汉服。这个张索氏就是穿了一件碎花窄袖短襦,腰系一条荷叶罗裙,外面套一件素色褙子,黑亮乌泽的一头秀发,挽个牡丹髻,除了发髻上一支碧玉簪子,再无其他珠玉花钿,显得素雅淡净。
她这样的打扮既不奢华又显雍容,恰能符合她尊贵身份,她行礼道:“今日冒昧打扰王妃,还望海涵。”
“张夫人多礼了!请就座。”萧颖不但是卫王妃,还是凉州军政之首的媳妇,她为了便于行使“大总管夫人”之责,对于丈夫治下的情况有所了解,一见张夫人礼毕,便含笑还礼,邀请客人入座。
“谢王妃!”张夫人入座之后,微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只是我们在张掖安家不久,在这里举目无亲的,便想过来与王妃聊聊家常。”
张夫人还带了她的女儿过来,这女孩只有十来岁,与母亲不同的她身穿翻领缠腰的胡服,乌黑的头发编成无数小辫子,她安安静静的坐在母亲身旁,乖巧可爱。萧颖看了她一眼,又向张夫人说道:“张夫人说这些话就见外了,而且我来张掖也不久,对凉州各地了解不多,许多事情还需要你们指点呢。”
说到这儿,她又问了那个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小姑娘乖巧的答道:“回王妃,我叫张槿,今年十岁了。”
张夫人在旁边说道:“准确的是,槿儿已经十一了,她平时喜欢弹古琴,可惜凉州没有什么名师。”
萧颖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她甚至怀疑张夫人就是为了此事而来,换作总管府属官的女儿,她自然没有二话。但这是瓜州长史的女儿,要是贸然答应下来,她和张槿的师徒之名想赖都赖不掉了。如果张定煌是丈夫的亲信还好,如果不是,岂不是给丈夫带来烦恼?
一念至此,萧颖便顺着张夫人话意道:“自古良师难觅,师徒讲究的是一个‘缘’字,不过张掖日渐繁华,迟早会发展成为不亚于太原的重城,到时候自有名师从关中前来寻求机遇。如今令爱年纪还小,张夫人不妨让她先学好基本知识,为日后学习精湛技艺夯实根基。”
听着萧颖冠冕堂皇的话,旁边的柳如眉暗自好笑:这位张夫人也不先打听打听萧颖的出身就耍心眼,明显是找错对象了;萧颖年纪是小,可心眼却不少,若她是个傻乎乎的“烂好人”,独孤敏岂能找她来当儿媳?
“但愿如此吧。”张夫人大失所望,但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而且也不死心,她沉吟半晌,向萧颖说道:“王妃是皇族中人,消息比我们通灵,能否念在我爱女之心,帮忙留意一二?”
“若是我知道有名师到来,定为张夫人引荐。”萧颖微笑点头,人家把话题拐到了孩子身上,她要是再拒绝的话,就不近人情了。
“多谢王妃、多谢王妃!”张夫人连连道谢,她取出一对玉麒麟放在桌上,十分委婉的说道:“王妃自然看不上这对小物件,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王妃不要嫌弃。”
“我既然答应了张夫人,自会细心留意,还望张夫人将这对麒麟收回。”萧颖虽然在几天前收了各家夫人送来的贺仪,可那些贺仪日后是要还的,性质与眼前这对玉麒麟是截然不同,她又怎么可能收下这对价值连城、不清不楚的“小物件”?
张夫人笑道:“这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况且我初次登门,哪有空手而来道理,王妃还是收下吧!”
萧颖淡淡道:“皇家有皇家的族规、王府有王府的家规。您总不能让我成为皇族之耻吧?”
张夫人见萧颖语气变了,只好讪讪的收了回去,又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等她们母女走了,萧颖才轻轻摇了摇头,向柳如眉说道:“张夫人一定有事而来,而且不是为了她的女儿之事。”
柳如眉听了这话,立即说道:“这种事一般出在男人身上,只是她的丈夫不好出面,是以由她来。”
“嗯!”萧颖心中也是这么想的,她沉默了半晌,说道:“自郎君上任以来,便对凉州官场进行大刀阔斧的清洗,此外还做了许多利国利民之事,种种一切固然功在社稷、利在百姓,却也被许多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这些人表面上没有对郎君进行攻击,可是私底下的伎俩必定不少。我帮不了郎君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管好府中人,免得给人攻讦郎君的口实和把柄。”
柳如眉也赞成萧颖的想法,她们的男人考虑的是大隋利益,而她们考虑的却是王府这个小家,为了王府的名声和安全着想,她也不希望有人打着王府旗号干不法之事。
“王妃、柳娘子,公子回府了。”这时,传来了秋月惊喜的叫喊声。
“走吧,我们一起去迎候郎君。”萧颖惊喜起身,恨不得一步飞到郎君身边。然而不待她们动身,杨集便已经出现在她们眼前:“不必了!”
萧颖傻愣愣的看着丈夫,反而没有动了。
杨集笑着向她张开了手臂,萧颖再也克制不住心中激动,提着长裙奔下台阶,一头扑进丈夫怀中,激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所学的喜怒不形于色之宫礼,也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杨集搂住她柔美动人的娇躯,闻着她身上的淡淡幽香,小别胜新婚的欢喜之情也令他难以自抑。
柳如眉见他们“久别重逢”,便识趣的转身离开,前去准备晚膳。
杨集见她风采依旧,心中也安稳了下来,便扶起娇妻道:“我先更衣,我们等会再说话。”
萧颖俏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她擦去脸上的泪珠,反手握住郎君的手掌,催促道:“郎君,去主宅洗尘吧。”
“好!”杨集心怀大慰,拉着妻妾的玉手,便走向后宅。
到了主宅门前,柳如眉挣脱了杨集的手掌,笑着道:“郎君也饿了吧?我去厨房安排晚膳,就让大娘子伺候郎君沐浴吧。”
萧颖吃了一惊:“还是让秋水秋月来吧。”
“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好害羞的?”杨集却是哈哈一笑,把她扛了就走。
柳如眉看着杨集好像山大王强抢压寨夫人一般把萧颖扛了进去,忍不住吃吃的笑起来,径自跑去厨房准备晚膳去了。
杨集和萧颖进了主宅巨大的温泉浴室,萧颖红着脸给丈夫宽衣解带,含羞带怯的柔声道:“妾身伺候郎君沐浴。”
杨集伸展双臂,大大咧咧的等着娇妻侍候。
待到衣衫褪尽,萧颖正要回身去取葛麻浴巾给丈夫搓背,冷不防腰间一紧,脚下一轻,整个人又被杨集拦腰抱起。两口子“噗通”一声跳进了浴池之中,萧颖瞬间衣衫尽湿。
“哎呀”她只来得及惊呼一声,檀口便丈夫堵住。
“嘤……”
顿时水波翻涌、满池春色。
*****
这边温泉水滑洗凝脂,始是新承恩泽时。祁连山以南的吐谷浑却早已内却早已被隋军兵出阳关的消息震得翻了天,伏俟城内外的军民听了这个消息,尽皆震撼不已、惶惶不可终日。
王宫之内,慕容伏允一张脸阴沉得似欲滴出水来,自从大隋陈兵边境,他便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当慕容兆将鄯善军背后是隋朝的军情送来,他更是心急如焚,但是现在打又不打过、和谈之门又被关闭,着急又能如何?
实际上,慕容伏允从来就没有和大隋为敌之心,也知道鼎盛的大隋绝非吐谷浑能敌,但他还是走向了与大隋为敌之路,为何?
原因是政治的需要!
他之所以杀死兄长慕容世伏,并且成功的登上大可汗之位,完成是吐谷浑各大部落对亲隋的慕容世伏不满已久,而慕容伏允当初向各大势力部落的承诺是:如果他成功的登上汗位,便放弃慕容世伏的亲隋政策,以武力的方式进军河西走廊,带领吐谷浑将士掠夺大隋王朝的财富。
等他如愿登上汗位,又见大隋王朝的重心在北方,便存了侥幸之心,对大隋王朝进行了战争讹诈;既满足了各大部落的欲望,又加强了他个人的威望,同时还获利无数;然而慕容伏允机会算尽,却不料强大的突厥汗国说完就完、却不料大隋的报复来得这么快。
但是从大隋如今的反应来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为今之计,只能一战到底。
而众多臣子的心情也和慕容伏允一般无二,他们都知道大隋王朝百战雄师战力强悍,却没想强悍到这等地步,区区几万人,便击败了步迦可汗三十多万大军,最后就连步迦可汗长这位强悍的大可汗都阵亡军中,隋军之强实在是锐不可当。
连突厥汗国尚且抵御不了隋军,他们吐谷浑又算得了什么?如今阳关方向一口气就出动五万大军,而其他地方加起来又有近十万大军,这让他们怎么打啊?
灯火通明的王宫正殿济济一堂,高坐上首的慕容伏允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中,神情不动的询问:“鄯善局势如何了?”
大宝王尼洛周起身,恭声答道:“数万精兵已经抵达当金山口北谷外,暂时在三座大营之内休整,未有异动。”
天柱王慕容邕“嘿”的一声,怒骂道:“慕容兆这个家伙,简直就是一个废物,空有数万精兵,竟然连区区鄯善贼军都打不过,还白白损失了三四万人,着实该杀!”
对于阳关五万隋军来说,粮秣补给极其困难,只要慕容兆能够坚守下去,那边的军队便会因为粮草不足而减兵,如此即可从鄯善抽出几万兵力布防于他处,结果慕容世杰先葬送了两万五千多名兵力、接着慕容达干又送了一万人头,时至今日,鄯善和且末都落入了“贼军”之手。
慕容伏允默然不语。
虽然他心中也很不爽,却也知道这不是慕容兆的责任,只因大家之前都被隋朝的反应弄慌了,根本就没有人料到大隋王朝竟然支援“贼军”。
如今已经失了先机,而慕容兆、慕容铁刃又被隋军、“贼军”牵制得动弹不得,若是隋军整顿好,定然会展开反击,隋军能征善战、械备精良,如果于各处发动进攻,吐谷浑又如何抵抗?
面对这种不利的局势,慕容伏允头痛不已,愈发觉得吐谷浑只顾着攫取利益,却疏于人才之培养,否则何至于到了这等紧要时刻,却连几个能打胜仗、能出谋的子弟都找不出?
国家也好、部落也罢,归根究底还是要依靠人才去开拓进取,否则就算坐拥天下也难逃盛极而衰之命运。
揉了揉额头,慕容伏允深吸口气,说道:“为今之计,只能继续增强吾军之实力,否则杨集麾下隋军将难以抵御。稍后还请诸位遣人前往天下各处,号召所有部落尽皆出力,齐心取得这场战场之胜利!”
说到这里,他语气愈发沉重的说道:“隋朝亡我吐谷浑之心已久,他日若败,突厥汗国便吾等之下场!”
这回轮到尼洛周、慕容邕沉默不语了。
当初掠夺河西走廊的时候,你慕容伏允可是谁都没有听,私下就绸缪一切,然后裹挟着各部一起上阵,为自己攫取利益、竖立声望的心思人尽皆知。
如今战事不顺,眼瞅着功败垂成,又以吐谷浑大势裹挟各部,为你自私自利添堵漏洞。然而两即便再不满,却也不得不承认慕容伏允之言亦是事实:若是不能将隋军御于国门之外,隋军的铁骑必将杀上高原。
而以凉州大总管杨集之狠,他一定会血洗吐谷浑,以报背后捅刀子之恨。真若到了那一步,谁也活不成。
第239章:国事家事,事事不顺
慕容伏允这番话,比以往的威逼利诱高明多了,直接戳中了各个部落首领的心脏,触及了每个人的底线。
大部落的底线是什么?自然是永不湮灭的血脉、世代富贵的传承、世代在普通牧民身上敲骨吸髓。
但是吐谷浑各部在隋朝凉州与突厥汗国的关键时刻,悍然兵袭河西走廊、河湟地区,隋朝上下、凉州军民对吐谷浑恨之入骨,要是隋军此番杀上高原、灭了吐谷浑,慕容伏允这个大可汗也能以失去自由为代价,换取富贵终老。但是隋朝占领吐谷浑之后,为了让吐谷浑长治久安,岂能放过他们这些地方上的实际掌控者?
所以正如慕容伏允所言,隋军乃是吐谷浑所有人的敌人,大家只有同心协力、竭尽全力抗御,方有一线生机。若是在国难当头,各部都有保存实力之心,就只能等待隋军凶残的杀戮。
尼洛周十分郁闷,当初他极力反对慕容伏允玩火自焚,可慕容伏允就是不听。
如今隋朝的报复来了,他便极力想摆脱慕容伏允,将尼洛部从这场对峙之中摘出来,即便不能彻底脱离,但是最起码也要与慕容伏允分割开来,甩掉“主战派”的名头。可是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他却发现慕容伏允手中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将吐谷浑各个部落死死的捆在一处;然后借助各部累世家底,帮他慕容伏允成就大业。
然而事已至此,尼洛周又能说什么呢?他现在要是胆敢说句“老子不干了”,甚至不用等到隋军杀上门来,以慕容伏允为首的“主战派”就会把尼洛部吃得连一根骨头都不剩。
尼洛周只能叹了口气,说道:“大可汗言之大理。只不过我固然是尼洛部首领,威望却是不足,难以号令全体子民。大可汗不如手书一封,让文吏誊抄数份,而后由我等派遣子弟送往本部,想必不尊我等命令的人,都会响应大可汗的号召。”
这话似乎有几分道理,毕竟尼洛周从未曾真正独揽本部大权,那些桀骜不驯的分支确实不会受其号召。但是他真正的目的就是推卸责任。不过慕容伏允见他明确表态配合了,自然也不能过于逼迫,否则若是由此造成吐谷浑内部不和,又如何把强大的隋军挡在国门之外?
他沉吟半晌,说道:“大宝王所言不差,我这就休封檄文,命书吏誊抄,然后传送天下,令我吐谷浑子民团结一致、抵御隋军。”
当即,慕容伏允一挥而就,写就一封声情并茂、鞭辟入里的檄文,详细剖析吐谷浑当下局势之利弊,以及隋军入境之后,给吐谷浑带来的杀戮与绝境。
待到尼洛周等人纷纷离开,慕容伏允将慕容邕叫到近前,叹息道:“天柱王,当前之势是敌强我弱,内部又是人心惶惶、人心各异,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我多次去到两国边境,可是一次次都被隋军驱赶而回,由此也可见隋朝不愿与我吐谷浑言和,而是打算亡我吐谷浑。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能够让那些摇摆不定的人有了死战之心。若是隋朝边打边和,我吐谷浑定有分裂之险。这也是隋朝态度强硬所给给我们的唯一好处。”慕容邕说到这里,向慕容伏允沉声说道:“鉴于当前之势,我建议大可汗坚定作战之心。只要大可汗强硬下来,大家就能目标一致。若是大可汗继续左右摇摆,那些心怀侥幸之辈定然离心离德、保存实力。”
慕容伏允想了一会儿,便说道:“天柱王的意思是说以战促和吗?”
“不错。”慕容邕点了点头,缓缓的说道:“我吐谷浑用不了多久,就被大雪覆盖,杨集要是在冬日强攻,那些水土不服的隋军,定然死在冰冷的天气之中,要是隋军大量伤亡,我等可以利用隋朝内部的不和,挑动杨集的政敌对付他;就算除不掉他,也能贿赂一些人,让他们为我吐谷浑说话。杨集要是没有冒雪进攻,我们同样获得大半年的喘息之机。”
慕容伏允十分赞赏慕容邕的分析,他冷冷一笑:“杨集年少气盛、气焰嚣张,从他当凉州大总管至今,就没有一天安分过,如今正是极力表现自己之时,此人确实有可能在寒冬作战。如果他的军队出现巨大的伤亡,我们确实有了借刀杀人的良机;而内斗,向来是中原人的拿手好戏,而且也是中原王朝走向衰弱的主要原因。”
“中原人确实善于内斗,但我们能不能坚持到隋朝内斗之时还是两说。”慕容邕叹息一声,忧愁不减的说道:“要是隋军杀败边境之军,攻入腹地;或是今年杀死我们大量兵力。我们明年的处境将会艰难无数倍,所以战争的关键就在于大雪降临之前。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以守代攻,将隋军死死的抵御在国门之外,同时还要竭尽全力的保存实力。”
慕容伏允深以为然,他默默地梳理了各个对峙点的兵力一遍,然后向慕容邕说道:“我觉得战争的关键还是在鄯善、当金山口,天柱王以为如何?”
“正是如此。”慕容邕苦涩一笑:“我们的精兵被隋军牵制在各个要点了,手上可用之兵寥寥无几,鄯善和且末是守不住了。当务之急是让收缩防御,尽快让天壁王撤回当金山口。但是难就难在如何把三沙城全体军民撤回来。”
这也是慕容伏允难处之所在,让他放弃已经失去、夺不回的鄯善和且末可以,但是三沙城的军民却是他不能放弃关键。如果失去了那里的军队,就算自己今年把隋军打退了,明年拿什么抵御隋军?
作为吐谷浑的大可汗,他不仅要好好地活下去,还要活得比隋朝皇帝更好。但是活得好的前提是他必须有属于自己的稳定地盘。但如果没有足够的人口,杨坚就算把整个大隋王朝送给他,他也统治不了。
一念至此,慕容伏允心中生出一股难言的紧迫感,他取出一支金箭,交给了慕容邕,吩咐道:“你速去伏罗川城,带一万五千名士兵前去当金山口,再让慕容铁刃分出一万士兵给你。务必将三沙城军民迎回腹地,不得有误。”
“遵命!”慕容邕接过令箭,正要离开王宫,却听到殿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侍卫的呵斥,不一会儿,一名百夫长带着一名风尘仆仆的士兵走了进来。
见到慕容伏允,那名将士连忙行礼:“参见大可汗。”
“不必多礼了,你是从哪里来的?究竟发生了何事?”慕容伏允神情紧张的问道。
那名士兵连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恭恭敬敬的凝视给慕容伏允,又退后了几步,这才说道:“回禀大可汗,我是雪山军营的斥候!我军巡视之时,隋军主将让人将此信交给我军士兵,说是给大可汗的信。”
“哦?”慕容伏允看了手中的信封一眼,点头道:“你先下去休息。”
“是!”那名士兵连忙躬身告退。
慕容伏允打开书信看了一遍,这才向慕容邕说道:“隋朝愿意和我们谈了,他让我们派人去甘州张掖面谈。”
“大可汗,两国差距巨大,我们与隋朝决战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之策。既然杨集愿意谈,说明隋朝有所松动了,如果能够结束两国对峙局面,对我吐谷浑百利而无一害。”慕容邕松了一口气,建议道:“我认为我们应该抓住这个机会,争取以和平的方式解决这场对峙。就算谈不拢,也能知道隋朝的底线所在,这样也能让我们作出相应部署和应对。”
慕容伏允沉吟半晌,向慕容邕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带支合使团去一趟张掖,探一探杨集的态度,无论如何都要第一时间回报。至于迎接慕容兆之事,我另派他人负责。”
“遵命。”慕容邕将令箭还了回去,行礼离开。
“唉!但愿能够讲和吧。”望着慕容邕匆匆忙忙离开的背影,慕容伏允患得患失的低声自语。
隋朝的反击太过犀利,而他和吐谷浑却都没有作好大决战的准备。别的不说,单是对峙的每一天,就要损耗无数钱粮;这其中除了军队的日常用度,还有牧民为兵之后,再也无法产出粮食、上交赋税。长此以往,大家连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说帮自己扫平天下、占领河西走廊了。
如果可以通过议和的方式来结束该死的对峙,别是说让自己向大隋王朝称臣了,便是让他慕容伏允当杨坚的重孙子,他都乐意干。
回到后宫,可敦拓跋玉将慕容伏允迎了进去,让人把晚饭端上,埋怨道:“大汗也真是的,都一天没吃东西了,万一饿坏了怎么办?那些臣子也是,竟然从早上一直拖到了现在。”
慕容伏允对拓跋玉的关心体贴充耳不闻,回到屋内就把王袍脱了丢在一边,坐在胡床上唉声叹气。
几名宫女端来了食物,拓跋玉等她们放好,就把她们打发出去了,好奇的问道:“大汗怎地这般萎靡?莫非是隋军打过来了不成?”
慕容伏允瞅了自己的可敦一眼,摇头道:“这倒没有。只是眼下人心惶惶,许多人畏隋如虎,若是隋军杀过来,我们如何抵挡得了?”
拓跋玉抿了抿嘴,顺着丈夫的话题说道:“王宫府里也有奴婢背地里谈论此事,这些人非但没有帮着说话,反而宣扬隋军有多么多么的厉害,简直是吃里扒外。我实在是气不过,就派人将那些嚼舌根的奴婢当众打死,往后谁敢再提起隋军比我吐谷浑强,就是这样的下场。”
慕容伏允欲言又止,嘴唇蠕动两下,最终却只能化作了一声叹息。
“齐家治国平天下”乃是隋朝文人毕生之追求,精通汉学的慕容伏允也不例外,可是这最起码的“齐家”看似是最低要求,但是想要做好“齐家”却是十分不容易。只因家长里短矛盾重重、很难说得清楚谁对谁错,就算明知对错,有时也不能单纯以对错来处理。
普通人家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数众多的吐谷浑王宫?
按理说,宫中是不应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是这位后宫之主非但做不到控制宫中言论,反而施以凶残杀戮手段,如此倒是听不到闲言碎语了,可谁会心服口服?说不定那些奴婢嘴上闭得严实,心里头却巴不得王族倒霉。
若是隋军有朝一日真的杀到伏埃城,能指望宫中奴婢、侍卫拼死抵抗?
这位可敦这个时候都管不好王宫之事,真到关键时刻,还不得把王宫上下弄得鸡飞狗跳、永无宁日?
然而喝斥是不能喝斥的,甚至慕容伏允连不悦之色都不能流露出来。只因他这位可敦是拓跋赤辞的姐姐,正因为有这层关系在,所以才能拉拢党项、才能让党项帮忙盯着蜀州隋军,如果此刻与她交恶,搞不好她让她的弟弟反了吐谷浑。
不过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慕容伏允却不由自主的想起风姿绰约、雍容华贵的光化公主来。
光化公主是隋朝的和亲公主,于开皇十六年下嫁慕容世伏,当她到了吐谷浑的时候,已经是开皇十七年,她和慕容世伏还来不及完婚,慕容伏允便挑起了吐谷浑内乱,杀死了自己的兄长,这也使光化公主还没成亲就变成了一个寡妇。
依照吐谷浑习俗,光化公主本来是应该嫁给继承汗位的慕容伏允,可她是大隋王朝公主,这又得按隋朝的规矩来,杨坚当时是说再嫁可以,但必须守孝三年,然而过了一年多时间,大隋却推崇起了“不和亲”的外交政策,接着便遣使前来吐谷浑,要把光化公主接回去。
慕容伏允却又不干了,若是他把光化公主送回去,便是坏了吐谷浑的规矩,无法向国民交待。于是两国在光化公主的问题上一直扯皮。
而慕容伏允娶不到光化公主,却也不敢动粗,毕竟她的娘家太强悍了;无奈之下,他为了增强自身的影响力和实力,便和党项的拓跋赤辞联姻了。
只是每当慕容伏允拿光化公主和只会动武的拓跋玉比起来,就发现她如若云端之上的仙子一般。不仅容貌符合自己审美、气质也贴合自己的心坎,重要的是相当有能力,若是她能成为自己的可敦,定能在事业之上给自己带来极大助力。
只可惜她本人不乐意,娘家又实在强悍,使慕容伏允看到吃不到。
心中的郁闷之情,可想而知。
第240章:借刀杀人
大隋王朝在制度方面,处于一个总结前人、下启后世的关键阶段;现行的所有国制,已经倾尽了一代人的智慧和心血,想要再进一步却是难如登天。而杨坚和杨广其实也知道今之国制并不完善,但具体的漏洞在哪里,父子俩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现在让大家在细节上修修补补倒是无妨,可是如今让大家跳过现有的框框套套,提出全新的观点却是无从做起了。
然而这个时候,有着后世头脑的杨集却给予两人提了不少好思路,致使他们父子欣喜若狂,不仅十分欣赏头脑灵活、想法多的杨集、看好这个冉冉上升的皇族子弟,他们不怕杨集在凉州折腾,就怕这颗好苗子与草木同朽,变成一个得过且过的官油子、混成一个报喜不报忧的虚伪之徒。所以长期以来,父子二人一直鼓励杨集找茬。
为了让杨集行事方便,杨坚给予他极大的自由和权力,除了任命权由朝廷掌握之外,杨集什么权力都有了,在执政过程中,只要他折腾得有说服力、折腾的方向正确,杨坚和杨广不但同意执行,并且拿去和现行的国制对照,给拟制的朝中大佬提供参考。
但是被杨坚和杨广寄予厚望的杨集,其实也是一个半桶水,执政水平远远不如他们父子。毕竟前世的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而已,只要他不做违法犯罪之事,就能畅行天下了,连怎么养家糊口都成问题,哪会去关注什么大政方针啊?之所以给杨坚和杨广天才的错觉,是杨集在日常生活中发现这也不好、那也不便,本能的对比古今过后,才对现行之制进行删删改改,让条条款款变得更加实用。然而就是这么一点点小聪明,却在关键的时候,能够撬开大隋精英的未知之门,让大家看到更加广阔的天地,让大家恍然大悟的觉得“原来还能这样”。然后,这些灵感大发的精英们又对现行国制加以改进,接着又反馈到了凉州,让杨集在凉州试行。
这确实是一个利国利民良性的循环,只是这么一来,导致杨集和他的一帮属下任务更重,也变得更加忙碌。
从杨集回到张掖的那一天起,阴世师、杨善会、虞世南、萧瑀这些骨干分子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便是杨广这个军政之首,除了吃饭睡觉以外,大多数时间都在处理各地送来的公文。
随着生活在凉州的羌、胡、粟特、铁勒、突厥各部酋长放权,打散分居、均田到户、兴建学堂等政策的又一轮推广,事情又开始变多了。
总管府官房之内,杨集将一封加急文书交给魏征:“将这份批复尽快送往庭州,让李靖立即执行。”
“喏。”魏征答应一声,快步走出离开正堂。
如今凉州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有官身和功名的宋正本、郝瑗、薛举、李大亮等人都被杨集打发到总管府帮忙了,这不仅缓解了人力不足,也是借公事来淬炼这些人才,而加入不久的尉迟恭、魏征、凌敬,则是干了私人幕僚之事。
处理好了这份公文,杨集已经把所有事情做完了。而想到李靖上报的内容,杨集忍不住笑出声来。
李靖这个家伙先是安安分分的安置移民、兴修水利、建设房子,接着又修烽火台、戍堡、军镇、县城防御体系,可是等到“老巢”之事安排妥当之后,便不安分了。
他让长史兼司马的尧君素化身为贼,效仿麦铁杖袭扰北部的薛延陀、西部的西突厥、南部的高昌,这支“贼军”杀得庭州三个方向成为了禁地,将庭州百里之外的草原就成大隋王朝的势力范围,之后又不断的掠夺人口、财货,然后再以廉价的交易方式卖给官府。接着又在边市开展了奴隶贸易,公然向薛延陀、西突厥收购奴隶。一个男奴可以换到三匹精美绸缎、一个女奴能换一匹。
这是向异族释放三个信号:首先是告诉各族各部,大隋王朝在庭州做生意,专门收购奴隶;其次是放大家对大隋放心,哪怕大隋在草原之上设立庭州了,以后非但不会进攻大家,反而给予大家发财机会,日后大家可以拿奴隶这个特产换取精美的绸缎;第三是奴隶贸易有高利可图,怂恿他们自己锅里斗,而不是把多余的精力和目光瞄向刚成立不久、防御不太完善的庭州。
从草原弄来的奴隶,被李靖派人押送回了甘州,男人被安排去修筑直道、开垦农田、挖掘矿藏,饭食只保证他们不饿死就行;从而为凉州节省劳力,让普通老百姓可以去从事其他行业。
长得好看的女奴则有两个安排,一方面是代替军饷、钱财,发给军中光棍当老婆;另一方面转手卖给富人。长得次一点的卖给民间光棍当老婆。而长得不好看、没有人要、却又孔武有力的,则是被统一安排去放牧、种田、种棉花、淘洗金银铜……
至于男奴,原则上是没有交配权力的,这一点,总管府拟定四等人政策、奴隶政策的时候,就已经明文规定了。如果身为民籍的大隋女子不自爱,非要嫁给连“人”都算不上的奴隶,举家都要受到牵连,同进还要处死那名奴隶,如果有了后代,也会一起处死。
当然了,凡事都有例外,若是某个奴隶有特殊能力、特殊工技,或是对大隋王朝有杰出贡献,也能一步步晋升;要是遇到特别出色的大才,也可直接将之纳为大隋普通老百姓。
而购买奴隶所需钱财,都是扮演贼寇的军队掠夺来的战利品,如果卖方要牲口,直接用牲口交易即可;如果卖方要绸缎、瓷器、金银器、食盐等中原特产,那就由“丝路商盟”提供,总管府只要拿同等价值的牲口、皮毛给“丝路商盟”就行了。
这种方式虽然没有杀胡令那样干脆、血腥,但论及长久伤害的话,却比杀胡令还要厉害几分,至少,自从庭州启动奴隶市场以来,薛延陀、西突厥、西域各国、大湖区各部就乱了套了,大家开始狩猎弱小部落。
但是奴隶的大举到来,总管府不仅要找事情给他们做、不但要准备更加粮食;还要安排大量侍卫监督,以防集中在一起的奴隶逃跑、闹事。
“大总管,吐谷浑使臣慕容邕已经到了。”这时,杨师道大步而入,向杨集拱手禀报。
这货原本是伊州镇远县令、县丞,他的志向是投入军中,为大隋开疆拓土,可是等到半个高昌变成大隋的西州以后,他就被杨集骗回张掖。杨集任命他为官制中并不存在的弼马温之后,就打发他去管理军马场的战马,不过真正要他管的不是马,而是马场的官员,所以他也比较清闲,可是这样一来,又被冠上了一个书佐的职务。
这个书佐也不是什么官,说难听点就是个打杂的,甚至连俸禄都没有。但是从他受骗到现在,却一直在干着不亚于各曹官的繁重之事,每天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他虽然只是小小的弼马温、小小的书佐,但是在凉州,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想往这个从头位子钻,因为它不仅离杨集近,也能更加的向杨集展示自己的才华。杨集这么折腾杨师道,纯粹是在培养他,只要他熬过一段时间,出头之日就不远了。
然而身在其中的杨师道却不是这么想,他最先是天天抗议、天天反对、天天抱怨,可是等到杨集摆出长辈身份,要以族规严惩他的时候,杨师道老实了一段时间,之后被繁重的事务压得气都喘不过来,只能向父亲杨雄求助,希望父亲救他、让他脱离这个魔窟。但是迎来的却是杨雄一顿痛批,不仅骂杨师道身在福中不知福,另外还让杨集别给他面子,以后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只要别把他打死就行。
这下子,杨师道彻底认命了。
杨集诧异的问道:“他们今天上午才到,下午就急着见我,是不是太快了?”
“不快不行啊!”杨师道苦笑道:“就吐谷浑那点家底,还能对峙多久?”
“走吧,那就去见他一见。”杨集起身,向正堂走去。
杨师道连忙跟上,边走边问:“王叔,不知我有没有俸禄?”
“这……”杨集微微一怔,有些无语的看了杨师道一眼,淡淡的说道:“你作为一个编外人士、作为一个学徒,就要有编外人士和学徒的觉悟,我非但没有收你学费,反而还管你饭,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别太过分了啊!”
“我就知道。”杨师道无奈长叹,他从被骗到现在,似乎一直在免费帮忙,虽然没有出谋划策,但算算自己每天所做之事,一州刺史也就那样了,然而他却只有几顿“公务餐”,想要改善生活还得自己倒贴。
杨集问道:“给你几名女奴,你要不要?”
“多谢王叔厚爱,不过色字头上一把刀,女奴就不必了。”杨师道逊谢不敏,以他对杨集的了解,即便那给他女奴,肯定也是那些没人要的残次品,想起那些黑不溜秋、膀大腰圆的模样,杨师道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我本来是打算给你几名漂亮的白种人的,你真不要?。”杨集笑着问。
杨师道怦然心动,可是看了杨集一眼,立刻义正辞严的拒绝:“小侄堂堂一个弼马温,自当以国事为重,岂能把大好光阴浪费在女人身上?休要说是白女了,哪怕是天上仙子,我也不要。在我眼中,女人都是一样的。”
杨集笑着说道:“那我就放心了。”
“王叔这是何意?”杨师道不解的问。
杨集淡淡的说道:“我打算让你监管女奴。”
杨师道顿时来了兴致,问道:“好看那种?”
“是那种没有人要的。”杨集揶揄的说道:“你刚说女人在你眼中是一样的。你不会拒绝吧?”
“……”杨师道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心知自己逃不掉了,便打算拉个垫背的,于是一咬牙,说道:“我一个人管不过来,王叔你得给我个帮手。”
“你要谁帮你?”
“独孤平云!”
“准了!”
“多谢王叔。”杨师道心里平衡多了。
两人边走边说,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正堂,落坐不久,杨善会和尉迟恭便将一名文质彬彬的男子带了上来。
风度翩翩的男子微笑着向杨集行礼道:“外臣慕容邕参见大隋卫王殿下。”
“天柱王今日来到甘州,当真是蓬荜生辉啊!”杨集微微一笑,抬手示意:“请坐!”
“谢大王!”慕容邕躬身道谢,而后将一份册子递给侍立旁边的尉迟恭,然后拱手向杨集说道:“听闻大王大婚,我家大汗备了薄礼一份,还请大王笑纳。”
杨集接过尉迟恭递上来的礼薄,翻开扫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昆仑白玉、青玉、糖玉、黄玉、碧玉、墨玉各百斤,此外金银各百斤、青海骢三十匹,别的且不说,但这青海骢却是千里马呢。
青海骢是在青海湖的海心山诞生的,说是吸收了天地精华自然受孕的龙种,正是因为身世过于传奇,青海骢被吐谷浑人赋予了许多神话色彩,传说真伪且不说,但它确实是价值连城的千里宝马。
慕容伏允一出手就是三十匹,不仅说明他急于和解,同时也表明吐谷浑有很多青海骢,所以哪怕抛开青海的战略位置,单纯从宝马这方面来说,杨集也可能因为这三十匹而放弃产出更多宝马的宝地。
“萨钵可汗的厚礼,本王收下了,本王自也不能小气。”杨集向面露期待之色的慕容邕说道:“请你回去告诉萨钵可汗,本王过些日子也让人还一份‘重礼’!同时也不计较他怂恿拓跋宁丛谋反之事,不过这种事,可一不可再,如果下次再搞事,可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杨善会等人听了这轻飘飘的话,一张张脸顿时忍笑忍得通红。
“大王,其实外臣此次前来……”慕容邕心中大急,连忙想要商量止兵之事,但却被杨集打断了。
“本王忙得很,来人,送客。”杨集挥了挥手,十分不耐烦的说道。
“大王且慢,外臣还有一事欲与大王商谈!”慕容邕连忙喝止住上来的尉迟恭,着急的向杨集说道:“外臣此番前来,一来是代大汗向大王致贺,二来也是希望大隋与鄙国能够打开和谈之门。”
“和谈?”杨集将手中毫不客气的将礼薄扔在慕容邕面前,冷笑道:“天柱王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你们在我大隋与突厥汗国对峙期间,一直纵兵为匪、一直掠夺河西走廊与河湟地区,你们给大隋和百姓们造成的损失,岂是这点玩意所能弥补?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吗?”
“大王,以前的憾事,乃是发生在前两任可汗当政期间,与步萨钵可汗毫无关系。自从步萨钵可汗登基以来,便一直在约束各部,只是步萨钵可汗年少,对吐谷浑的约束力不足,为了国内之事,是以迟迟没有入京朝见圣人可汗。如今腾出手来,第一时间便想修复关系,还请大王明鉴。”
慕容邕将事情推到了慕容吕夸、慕容世伏的身上,将慕容伏允从中摘了出来,接着又说道:“我家可汗为表诚意,额外奉上金银各千斤,弥补之前给大隋百姓带来的损失。”
“嘿……”杨集摇了摇头,向杨善会道:“杨长史,给天柱王讲讲如今的粮价,也让他知道这千斤金银在大隋能做什么。”
“喏!”杨善会点了点头,向慕容邕说道:“凉州长期遭到你们吐谷浑士兵肆虐,变得千里荒芜、田地绝收。朝廷又把百多万百姓迁来,他们现在也是全无产出,全靠凉州官府救济,如今虽有粮商售粮,但是在关中等地能够买到一石粮食的价格,在这里顶多只能买到一斗,也就是说你带来的金银,在这里的价值不足中原的一成,所以看似很多,但折换成粮食的话,根本做不了什么。而这一切,又与你们吐谷浑肆虐有关。”
“这……”慕容邕为之愕然,他不是不知道吐谷浑士兵曾经对凉州造成的破坏力,只是没想到杨集等人拿这些来说事,可是他偏偏又无从反驳。
“所以慕容伏允要修复关系,先把你们曾经欠下的罪孽一一补上。”杨集淡淡的说道:“而且我们要的是实实在在粮食,而不是冷冰冰的金属物。“
“好教大王得知,吐谷浑苦寒深重、处处贫瘠,产粮之地是少之又少。我们自给都不够,哪来富余的粮草啊?”慕容邕不禁苦笑,自从和大隋王朝对峙至今,他们军队每天消耗的粮食,这些粮食对于大隋或许不算什么,但是在吐谷浑却是一个难以承受的天文数字。他们尤且不够,哪有多余的粮食给杨集?
“这就难办了。”杨集往后靠了靠,目光玩味的看着慕容邕:“至少现在,我看不出你们和解的一丝诚意。”
慕容邕叹息一声,忐忑不安的拱手道:“光化公主思念故国心切,她此次也来了。”
杨集等人闻言大怒,他们都知道有女子随团而来,本以为是礼物之一,不曾想光化公主也在其中,然而慕容邕入境之前只字不提,显然是把光化公主当作谈判筹码来用的,若是杨集好说话,是不是又要悄无声息的把光化公主带回去?
“你当我姐妹是什么?是俘虏,还是冰冷的财物?”杨集冷冷的注视着慕容邕。
慕容邕无言以对。
杨集向尉迟恭说道:“敬德,带人去驿馆把公主请回杨府,吐谷浑人若敢阻拦,杀无赦。”
“喏。”尉迟恭应声而去。
杨集又向慕容邕说道:“慕容伏允这个贱货总算活出一点点人样了,以前说好话就是不听,我看他完全就是犯贱。”
慕容邕看着杨集,心中有一种想骂娘的冲动,但是他就是不敢。老老实实的问道:“和解之事……”
“鄯善、且末本来是北魏领土,只是由于后来分裂为东西两朝,再加上中原战乱不休,中原王朝对这些地方无暇他顾,导致你们这些狼崽子夺走了我们的国土。如今我大隋拳头硬、兵力强,自然要把这些失去的领土收回来。”杨集向慕容邕说道:“回去以后,告诉慕容伏允,让他写份文书,就说鄯善、且末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的领土,大隋将之收回,合情合理。”
虽然鄯善和且末已经被大隋事实占领,可是大隋王朝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西域,如果强行设州县,难免会引起西域各国、西突厥、薛延陀等各国各部的警惕,若是他们联手抗隋,将不利于大隋西部战略的展开,但吐谷浑如果发布这么一份声明,将会减少许许多多的麻烦。
“这恐怕……”慕容邕心中冷哼一声,杨集还真敢想,如果慕容伏允发布这种声明,就等于是生生把这两处割让出去了,这对慕容伏允的地位、对吐谷浑在西域的影响力都是巨大的重创。
“你不必忙着拒绝。”杨集又一次打断了慕容邕,冷冷的说道:“慕容伏允可以不答应,但是本王可以让光化公主宣布他为杀兄上位的禽兽,然后再找个有才有德的人,封他为吐谷浑大可汗,有我大隋的支持,相信此人很快就会获得无数支持者。本王觉得慕容兆、慕容铁刃就很不错,如果他们其中一人得到大隋支持,相信他们很乐意联手讨伐慕容伏允,也会乐意将鄯善、且末归还大隋。”
慕容邕面色大变,杨集现在完全是摸准了慕容伏允、吐谷浑的命脉,因此才有恃无恐。而且杨集的暗示,使他对大权在握的慕容兆、慕容铁刃产生了巨大的怀疑,怀疑这两人已经和杨集暗中达成了某些协议。
他心中又惊又怒,苦涩的拱手道:“大王,此事外臣实在无法做主。”
“我希望看到慕容伏允的诚意,也希望他不要让我等太久。”杨集站起身来,对慕容邕说道:“我的耐心十分有限,如果他不答应,那我大隋会找答应的人写这份声明,若是没有人答应,那就继续这样下去好了。杨长史,送客!”
有些人,原本十分豁达大度,可赫赫权柄往往逼他变成一个多疑、猜忌的人,若是局势不利,就会开始疑神疑鬼起来。杨集不知道慕容伏允是不是豁达大度的人,但是他知道吐谷浑和突厥一样,也是一个奉强者为尊、唯利是图为信条的国度。
慕容伏允实力不强、威望不高,而且为了权力,连亲兄长也杀了,如果慕容邕把这些话带回去,他还能相信慕容兆、慕容铁刃吗?
很难!
要是慕容伏允除掉能征善战的慕容兆、慕容铁刃,大隋日后进军吐谷浑,将会少掉许多阻力,重要的是,此二人在吐谷浑有着极高的声望,一旦他们死于“莫须有”的罪名,本就不稳的军心,必然更加不稳。
而且此二将,难道就没有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想法吗?这也很难。
因为吐谷浑的一个部落等同于大隋的一个世家门阀、酋长等同于家主,酋长们也是一样以家族为重的角色;区别的是酋长们没有丝毫国家情怀,他们在利益面前,比家主们更加没有底线。
杨善会向慕容邕微微一笑,拱手道:“天柱王,请吧!”
慕容邕看了杨集一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回到驿馆之后,立即奋笔疾书,将此行过程和对话一丝不苟的妄在一张羊皮之上,做成加急文书,命随从星夜兼程,送往伏俟城。
总管府内,杨集向待命的虞世南说道:“给瓜州刺史王辩发去紧急命令,让他派些人与慕容兆接触,不是说非要让降我大隋,而是加深吐谷浑君臣的猜忌。”
“喏。”虞世南对于杨集这突如其来的一手,也感到十分的惊艳,这虽然与既定的强攻之策不太符合了,但这一招的效果无疑是非常的好,若是能够在吐谷浑君臣之间划下一条不信任的痕迹,很快就会扩大为一条不可弥补的天堑。从而为大隋的强攻减少极大的阻力。
第241章:各有所获
伏俟城王宫之内,慕容伏允看着慕容邕让人送回来的紧急书信,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慕容邕不但把杨集的要求写了,连带一些重要的对话都详细的记录在书信之上,尤其是杨集意图扶持慕容兆、慕容铁刃之说,让慕容伏允心都悬了起来。
慕容鲜卑氏虽然是外来户,可是几百年以后的今天,慕容氏已经发展成了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具体有多少人,连慕容伏允这个大可汗也说不清楚。现如今,慕容氏虽然已经控制了吐谷浑大部分地区的军政大权;可是一个二个都变成了实权在握的厉害人物。
若非世袭罔替之制早已深入人心,没有人觉得大可汗也能换上旁支和其他人,大可汗之位当初根本就轮不到他。但是人的野心,往往由实力来决定,实力越强、野心也会越大,他慕容伏允不就是最典型的代表么?
眼下这个时期,吐谷浑各大部落人心各异,别看一个二个说得慷慨激昂,誓与隋军死战到底,然而这是没有出路的无奈之举,要是隋朝加以拉拢,恐怕有一半愿意当隋朝孙子、三成抱着观望态度,另外两成或许会坚持到底,但他慕容伏允要是先死了,他们会坚持到底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慕容伏允越想越是不安,如今的众多王族之中,慕容兆、慕容铁刃就是最强大的实权派,他慕容伏允的士兵多是疏于战阵,能征善战的军队少之又少,可是那两人所带之军,尽皆是精锐,他们随便拿出一万名士兵,就是撂倒自己的两三万士兵。
旁边的慕容孝隽见到慕容伏允的脸色阴晴不定,迟迟都没有说些什么,忍不住问道:“大可汗,究竟发生了何事?”
“你自己看吧?”慕容伏允将书信递给了慕容孝隽,便在空旷的大殿上踱了一阵子,等到慕容孝隽看完书信,这才停下脚步,幽幽的说道:“你说慕容兆、慕容铁刃,究竟是要做什么?”
慕容孝隽小心翼翼的问道:“大汗的意思是说?”
慕容伏允冷冷的说道:“如果慕容兆、慕容铁刃若是与隋朝眉来眼去,或是暗中降了隋朝,隋军便能轻松进入当金山口,杀入一望无际的腹地了。”
慕容孝隽皱眉道:“大汗,我认为这是隋朝的离间之计。强大的突厥汗国就是这么被隋朝弄得四分五裂的。”
慕容伏允睨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慕容铁刃姑且不论,但是慕容兆现在进也难、退也难,在此困境之下,难道不会投降隋朝么?还是你以为他会死战到底?”
“这个……我也不好说什么。”慕容孝隽无言以对。
慕容伏允知道他忠于自己,只是他不想说出慕容兆、慕容铁刃有不轨之心,叹息一声道:“不是我非要去怀疑他们,而是当今之势十分糜烂,又关系到我们吐谷浑的生死存亡,使我连全力去信任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了,而他们二人又镇守着至关重要的西大门,容不得我多想啊!”
慕容孝隽闻言默然,他知道这是不利的局势使慕容伏允变得不自信了,而不自信的结果就是怀疑自己人。但是隋军都“兵临城下”了,你还去怀疑两名手握重兵的大将、大王,难道就不怕他们破罐子破摔、彻底投降隋朝么?
而且慕容兆、慕容铁刃是推慕容伏允上位的主力,这两人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或许会保存本部实力,可是慕容孝隽认为他们造反的可能性形同于无。
然而他俩还没到“功高震主”的地步,就受慕容伏允怀疑了,这难免也让慕容孝隽感到有点心寒。
慕容伏允阴沉地道:“不过慕容兆、慕容铁刃虽然掌握兵权,可是想调兵反我却是不太可能。”
“大汗得得对!”慕容孝隽顺势道:“他们利用大汗赐予他们的权利征战四方,诸将自然莫不从命,可是他们想把这锋利的刀子刺向大大汗,这把刀子自然是不会答应的。毕竟将士们的家人都是腹地,岂能自己人杀自己人?”
慕容伏允想了一会儿,忧心忡忡的说道:“怕只怕,慕容兆被隋军所迫不得不降,到时候,将士们在刀兵的威胁之下,恐怕也只能答应了。”
他霍然转身,对慕容孝隽说道:“你马上带伏罗川城之军,去把慕容兆迎入当金山口。只要三沙军安全入境,自然便失去了降敌的机会了。”
“遵命!”慕容孝隽知道事态紧急,赶紧答应一声,快步离开了王宫。
“慕容兆、慕容铁刃,现在还不是和你们翻脸的时候,不过我早晚会收拾你们这些拥兵自重的小王。”慕容伏允独自一人站在那儿,双拳渐渐握紧,低沉的声音如高原的狂风萧杀。
正如杨集所料,怀疑的种子已经在慕容伏允心中播洒,只要遇到阳光、雨露、又施了肥,就会在他心里疯狂而茁壮地生长起来!
慕容伏允发了一通狠,又修书一封,唤来一名百夫长,吩咐道:“你立刻将这封书信拿去张掖,亲手交给天柱王。要快。”
“遵命!”百夫长接下书信,又听了慕容伏允一番交待,便告辞离开。
。。。。。。。。
又是数天过后,接到慕容伏允书信慕容邕第一时间找到了杨集,并且和杨集达成了协议。
吐谷浑承认鄯善、且末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王朝的国土,如今的大隋王朝代表中原正统,所以归还给大隋理所当然,但由于境内有马贼“鄯善军”,所以需要隋军自己去收复;此外还在杨集要求之下,吐谷浑额外要交千斤黄金、千斤银子,一部分是补交本该属于大隋王朝赋税,另一部分是罚金和补偿。
并非是杨集装模作样、故弄玄虚,而是这时代的人,对于国土的观念非常模糊,别说是几公里、几十公里了,便是完全的一个州,人们也没有多少概念。他是准备以此为例,加深人们脑海里的国土观念,让他们明白鄯善、且末并非是大隋从吐谷浑夺过来,而是它们本身就属于大隋,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同时也是间接的让大家知道,国家弱小、内乱之时,国土惨遭割裂,而今,是因为大隋王朝强大了,才能收复这些丢失的领土,希望人们的自信心、自豪感从这一刻开始,有所变化。
杨集对于国土之执著,远远超过那些整天吹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仁人义士。
中原王朝自汉朝开始,便不遗余力的经营西域这片战略要地,无数军人为了完成王朝使命,无怨无悔的屯驻于荒凉西域,以驻兵、屯田等方式维系中原王朝统治。然而时至今日,大部分人只是把西域视作走向西方的桥头堡、附属国,而不只是把西域当作中原的国土。
但是杨集对于西域却是痴迷不已,一直怂恿杨坚和杨广迁徙百姓填充其地,以庞大的人口基数达成同化西域各族的目的,进而使西域真正成为中原王朝的领土。而杨坚向凉州移民几十万户,为的就是加强凉州统治,使大隋势力、大隋战略步步向西推进。
另外是在告诉周边各国各族,大隋王朝收复鄯善、且末之举,并非是仗势欺人、强取豪夺,而是拿回本该属于大隋的东西。你们别担心大隋会夺你们的东西。
至于人家信不信,那就与杨集无关了,不过表面工作必须做到位,这是因为他知道大义名分在很多时候比军队还有效果。比如说他占领的半个高昌,为何轻轻松松就收入囊中,一来是此为西突厥割让,二来是杨集占领之后,在民间宣称那里自汉朝以来就是中原的国土,说大家自古以来就是两兄弟、一家人,再加上后续的政策到位,导致那些以汉人自居的胡化汉人,对代表汉家本宗、赶走西突厥的大隋王朝并不排斥,故而大隋占领那片领土的时候,从头到尾就波澜不兴。
这种处理方式放到鄯善、且末,也是同样成立的,最少能够降低土生土长的鄯善人、且末人的敌意,使他们认为大隋王朝是前来救他们的故国兄弟,而不是侵略他们的侵略者,只要加深双方的关系、减少人心上的隔阂,就能为日后的统治和治理提供最基本的稳定条件。
而吐谷浑得到的,却是杨集的两个承诺,首先是慕容兆撤入腹地之时,隋军不会发起进攻;其次是杨集承诺帮吐谷浑说情。
前者还好说,能够使吐谷浑几万士兵、十多万老弱妇孺完整的退入腹地。而后者,完全就是鬼扯了,只因现在的对峙,本身就是杨集提出来的军备竞赛,他又怎么可能帮吐谷浑说情?即便是现在答应了,以后也可以说成是朝廷不同意结束对峙,他也没办法。
这道理,慕容邕自然也知道,不过当务之急是把三沙城的军民完整的撤离,之后事、之后再说。而且让他振奋的是,杨集比起之前的强硬,终于愿意对话了。
这个巨大的转变,对于穷困潦倒的吐谷浑来说,已经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头了。
只是慕容邕不知道的是谈判桌上的得失,往往会比战场上的得失更多;一旦外交人员在谈判桌上中了敌人的“迷魂阵”,连带国家高层也受到误导,并根据错误的判断作出错误的决断,最终导致军队也跟着中计、倒霉。
等到慕容邕神清气爽的离开正堂,杨集看着堂下众人,说道:“慕容邕原本不答应,但是今天却是如此之干脆,由此也可见慕容伏允着急了,在信中给了他极大的谈判权限。诸位认为‘离间计’成功了吗?”
杨善会欣然颔首:“大总管用的虽然是十分浅显的离间之法,可结合大隋和吐谷浑的实力差距、两国关系,就会变成无从化解的阳谋。慕容兆虽然有大功于慕容伏允,但是他也由此得以壮大,这些年的过度膨胀在平时或许不算什么,可是以慕容伏允处境现在处境不妙,以他当前的眼光来看,慕容兆的扩张却是野心勃勃的表现,而这个有野心之辈,偏偏又是王族中人,慕容伏允自然不认为他经受得住‘大可汗’之位的诱惑了。”
“就算慕容伏允相信慕容兆忠诚,可别人呢?”阴世师认同杨善会的观点,笑着补充道:“慕容兆不仅仅只是慕容伏允的左膀右臂,还拥有无数人口、牲口、财富,此等冠绝吐谷浑的实力、财力,谁不眼红?我们不指望慕容兆立即受到惩处,现在只需在慕容伏允和臣子们心中洒下一粒种子就够了,等到这粒种子就会茁壮成长,轻则影响到吐谷浑排兵布阵、作战策略,重则造成内战爆发。”
杨集作为离间计的执行者,当然明白这种明显是阳谋的离间计的可怕,他笑着点头:“也就是说,我们可以趁机吃下慕容兆的军队,却放过慕容兆了。”
“正是如此。”杨善会说道:“我们谈判的目的,乃是误导吐谷浑,使慕容兆在撤离途中减少戒备之心,从而为薛总管、麦总管的创造致胜之机,此战不说全歼三沙城敌军,就算吃下一半兵力,也足够吐谷浑君臣相互指责了。”
已经率领羌兵从洮州赶来的韦云起,亦是附和道:“阴司马、杨长史所言极是,其实不管是慕容伏允也好、各部酋长也罢,实际都不愿与我大隋决战,而且他们正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之中,若是我军能够在战场上再取得一场胜利,便能打破这个平衡,我军再适当的时机退一步的话,他们的内部矛盾就会变得突出起来,搞不好还会自己打起来。”
杨集微微点头。
眼下一切都在既定的军备竞赛中进行,大隋完全没必要为了追求“毕功于一役”去硬碰硬,等吐谷浑在对峙国力衰弱、温饱不济,他们自己就会走向毁灭,隋军到时入境,或许就会变成帮助普通百姓推翻暴政的正义之师了。
就目前来说,隋军虽然不便出头,可他们还有鄯善军来当奇兵,即便慕容伏允知道这是隋军,但是只要他们没有打出隋朝的旗号,就会给人一种凡事都有得谈的错觉。
“传令下去,让薛世雄、麦铁杖择机出战,同时让钱世雄退兵二十里,使慕容兆放松戒备。”杨集肃然下令。
“喏!”众人起身应命。
杨集想了想,又向韦云起问道:“你带来的羌兵能否作战?”
“能!”韦云起竖指道:“卑职依大总管之命,从党项十部挑了一万青壮。这些士兵异常强悍,光是训练,几乎无从淘汰。,卑职现在连一人都舍不得放弃呢。”
杨集沉吟半晌,吩咐说道:“那你就带这支军队前去瓜州,抄条小路进入当金山口,以马贼的名义去搞慕容兆。记得不错的话,甘泉水便是发源于祁连山,一半是流入瓜州、一半流入吐谷浑腹地,如果你在这里找到路,完全可以起到奇兵之效。”
“多谢大总管!”韦云起大喜过望。
杨集说道:“你们的情况不容乐观,你带多少粮食、怎么走、怎么打,我都不管,你们自己小心一点。”
“请大总管放心,卑职定然不负重托。”韦云起肃然道。
第242章:萧颖为夫解忧愁
议好军事,虞世南拱手道:“大总管,卑职有件大事要向您禀报。”
杨集问道:“何事?”
虞世南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粮食危机又要出现了!”
杨集为之一愣,皱眉道:“我又从关中带来二十万石,还不够吗?”
虞世南叹息道:“应该说是勉强。”
“我们现在还有多少存粮?”杨集听得眉头深锁、脸色凝重。
凉州本来就有着经济基础薄弱、贫穷落后等等历史难题,等他当上凉州军政之首之时,朝廷先是一次性移民几十万户,而到河南水灾结束过后,又像甩包袱一般的把并州、豫州灾民陆陆续续迁往凉州,使各地压力全部集中到了贫瘠贫穷的凉州。此外还有俘虏、奴隶,这些人虽然是免费劳力,可饭还是要管的。
这些人的到来,虽然使凉州的城池、道路、水渠等基础设施完善了,也使凉州远景一片大好,可是现阶段的庞大开销对于凉州官府来说,却是一个十分沉重的压力。如果官府解决不好、解决不了这个头等大事,凉州的美好前景、表面繁荣很快就会破灭。
虞世南说道:“大总管带来的粮食,加上官仓还有一百三十多万存粮,共有一百五十万石左右,应对现有人口是够了。可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来年春粮成熟之前恐怕还是紧张。”
“当初你不是说够了吗?现在怎么又说紧张了?”杨集不喜欢迁怒他人,但是此时也有些恼火了。只因虞世南在他入京完婚之前就说过,只要凉州增加两百万石粮食,就能撑到明年秋收,而过了这个时间段,百姓就能自给自足、自食其果了,民间百姓对于官粮的依赖将会下降九成之多。而这两百万石的缺口,也能在这个时间段一点点的运输过来,并不会造成粮食危机。
然而虞世南现在又说不够、又说春粮之前就有可能出现粮食危机,杨集如何不冒火?
虞世南听出杨集语气中的怒意,连忙请罪道:“卑职没有考虑周全,请大总管责罚!”
杨集看着鞠躬请罪的虞世南,顿时有气无处发、有火无处喷,差点憋出了内伤;他憋了好半天,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浊气,无奈的一摆手:“罢了、罢了!你给大家说说原因吧!到底是哪里考虑不周全?问题到底是出现在何处?”
“按照之前来算,确确实实是可以支撑到明年秋收,之后就变得轻松起来。但是卑职一没有考虑来来往往的商人、学子;二没有考虑接受打散分居政策的羌人、胡人、铁勒人、粟特人、突厥人;三没有考虑买来的奴隶。”虞世南心中也很无奈,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商人和商队只带轻便贵重之物入境、学子只带一张嘴,这些暴涨的人群走到哪里吃到哪里,虽然他们付钱了,可是钱却吃不了、穿不了。而加入民籍的异族和黑户共有二十六万余众,这些人分散到各地,也是从零开始,也要依靠官府的以工代赈来吃饭;而四万多名奴隶,又是四万多张嘴巴。”
介绍到这里,虞世南最后郑重的说道:“这些新增的人口,使凉州各地官府压力倍增。如果明年春粮歉收,必然会爆发饥民潮。而民生乃是一国之基、温饱乃是地方稳定之要,半点大意不得。所以我们必须往不好方面去想、必须要把春粮视作歉收来对待,否则的话,事态会朝不可控的方向演变。”
杨集只听得头大如斗,按照虞世南这么一说,凉州的粮食缺口一下子就从两百万石变成了四百万石,这足足就翻了一倍。要是日后还有少数民族下山、商人和奴隶入境,缺口将会进一步扩大。
“我需要知道凉州到底缺多少粮食、需要知道有什么解决办法。”杨集向杨善会说道:“杨长史,你带领民、吏、士三曹官员写份详细报告,务必把各种突发事件、各种不好的可能都考虑清楚,然后集众人之智,想出一些解决粮荒的法子。”
“喏!”杨善会、虞世南等政务官员闻言,肃然应命。
随着众属下的离开,杨集的官房里终于安静下来了,他凝视着窗外的夕阳晚景,脸上一片愁容。
“缺粮”这两个字,就像沉甸甸铅块压在他心中,杨集两世为人,从来没有为吃饭问题担忧过,但现在却因为凉州的现在、未来,使“缺粮”二字成为他心中绕不开的一道坎。
凉州经过新一轮清查黑户、接纳各族各部,使治下人口计有有一百六十多万户,就算只有三成人口需要官府赈济,那也是五十多万户。而一石米不过是一百二十斤,够一户人家吃两个月,如果节省一点,勉强可以坚持三个月。
按照赈济一年来算,这五十多万户至少需要官府准备两百万石粮食;再把军队、商旅、俘虏、奴隶也算上的话,那又是近百万石的需求。把存粮记入军队、商旅、俘虏、奴隶一年的消耗,那么缺口足有两百万石。
虽然杨坚承诺的援助,将会持续到凉州自给自足为止,但是大隋王朝在运输方面存在着运力有限、运输线漫长、交通不便、渭州冻结或水位下降、雨雪天气等等问题。
众多问题中的任何一个,都是“京粮济凉”的天大难题。要是运粮途中遇到暴风雪、泥石流、道路塌方,恐怕运粮队还没到达目的地,他们就把粮食吃光了;而地方官府,不但得不到半颗米,反而还要解决他们的吃饭问题,所以京城粮食不是说运就能运的。
往好的去想,可以再从朝廷那里得到百万石,但是剩下的百万石缺口仍然要凉州自行解决。
而且以凉州这种如火如荼的势头,未来的流动人口和奴隶肯定是进一步增加,由此带来的问题,是导致粮食缺口在百万石的基础上,一步步上升。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开源节流,但光靠节流肯定不够,必须想办法去开源,可是凉州贫瘠的地方多,而且底子薄弱,一年之内到哪去找这么多粮食?
一时半会之间,杨集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又见天色渐暗,便打道回府了。
。。。。。。
回到家里,沐浴更衣,换上换上燕居常服,往案前一坐,丰盛饭菜便端了上来,当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好不惬意,尤其是加上旁边侍候的几个胖丫头,瞧着…可真是让人食欲大增。
萧颖也穿了一身内宅里用的燕居常服,这等常服只有内宅丫头和男主人才可以见到,自然不像外出之衣那么严整,纱罗衫子薄软如云,一根绸带系了纤细小蛮腰,使她往那儿一坐,自有一种袅娜风韵流泻。
那种动人的风韵无法形容,但是一旦看到,便能马上体会得到那种沁入骨髓、无处不媚的婉约,使她如同一朵带露桃花迎风绽放着,那风致嫣然的风情,唯有在青春少妇身上才能体现。
灯光照在她的身上,使细软纱罗衣服之下隐隐露出一抹绯色胸围子。杨集坐在对面,将她幼嫩肌肤、精致锁骨一览无余,只觉小娇妻脸上光晕流转,美好如水之润、如玉之泽。
萧颖注意到了丈夫的凝视,一张俏脸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不禁含笑娇嗔道:“有什么好看的?吃饭!”
“百看不厌!”杨集打趣了一声,又见柳如眉和秋水秋月都不在,便好奇的问道:“她们三人和你形影不离,怎么都不在这里?”
“如眉已经吃过了,她和出尘带着朱雀卫巡视后宅,而秋水和秋月今天帮我清点账册,她们还放不开手。”萧颖犹豫了一下,问道:“郎君有事吗?要不让人将她们叫来?”
“没事,我就是随口一问。”杨集忽然瞧了眼杵在边上的几个胖丫头,心中煞是无奈、无语。
他明明结婚了,而且好不容易甩掉前面那些胖妞,可是老娘似乎对肥胖、健壮似乎特别有感觉,竟然又给他们两口子安排了一批新的大胖娃娃,这些胖丫头头上梳了两角丫,手上捧着托盘毛巾之类的东西,像极了年画里怀抱金鲤鱼的大胖娃娃,可爱之极。
想了想,便摆了摆手道:“你们不必侍候了,都退下吧!”
“喏!”几个胖丫头答应一声,将东西放在一边,退下堂去。
萧颖向杨集望来,见他有些心不在焉,便关心的问道:“郎君,是不是国事不顺?”
“是有一点。”杨集想到巨大的粮食缺口,顿时食欲大减,他停了筷子,将目光看向了妻子。
“出了何事?”萧颖也不吃了,一双美眸凝视着丈夫,柔声问道:“能不能和我说说?”
杨集沉吟半晌,便问道:“粮价现在是多少?”
“稻米是一斗四十五钱左右,小米和黍子在三十钱浮动,而麦子最便宜,可卖价也是二十钱。”萧颖和养尊处优的贵妇不同,她如今不仅是“王府集团凉州大区经理”,而且经常出去了解民生、民情,很了解凉州的情况,一听丈夫询问,随口便将最新粮价报了出来。
“这个价格可不便宜啊!”杨集听得更愁了,他记得天下年年大稔,关中斗米不过是三四钱,即便是遇到灾年,也不过是五六钱。可是凉州这边的粮食,竟然超出了十倍之多,简直是件骇人听闻之事。【注】
萧颖这才明白丈夫为什么忧心忡忡、吃饭也没胃口,原来是担心百姓的吃饭问题,她想了想,便说道:“丰年粮价下跌、歉收之年和灾年粮价上涨不是很正常吗?要是粮食多了,大家的日子就会宽裕一点;要是粮食不足,大家日子就紧凑一点,千百年以来,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郎君何必这么担忧呢?”
“道理是这样。但是凉州有几十万人要靠官府吃饭呢!”杨集叹息一声,苦笑道:“如果官府解决不了他们的吃饭问题,他们饿疯了就会造反。至于朝廷和地方官府的困难,他们是不会考虑的。而我作为凉州的大头目,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其实百姓只要活得下去,就没有人想着去造反。关键在于官府是否赈济得力、是否努力过,要是官府明明有粮、却不肯拿出去赈济,那才会逼人走上造反的绝路。”萧颖默默的看了杨集一眼,说道:“我有几点想法,不知当不当说。”
“自然是当说了!”杨集可没有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概念,而且后宫的女人,本身就是政坛中的一员,基本上是不存在不干政的皇后、妃子。如果某个人傻乎乎的不干政,那么冷宫就是她养老的地方。
其实杨集也知道从古至今的皇后、妃子,越贤明干政越深,比如说独孤皇后和长孙皇后,她们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区别的是独孤皇后是一心为公、大公无私,做人做事都遵循律法、规矩,从来没有把无能的外戚提上高位,甚至儿子犯法了,也支持、鼓励杨坚依法处置。
而长孙皇后在杨集眼中,贤明是另一面却是极度自私自利、做人做事毫无下限,因为朝中凡是有什么好处,长孙皇后都往娘家里捞。甚至还利用她熟知李世民性格特征的优势,教她兄长以退为进,从而使李世民对长孙无忌深信不疑。更过分的是,她的异母兄弟长孙安业参与了一起谋反案,而且还是谋反的主谋之一,从法理上说,哪怕诛九族也不为过,可是长孙皇后不仅求情了,还支持长孙安业继续当官,最后还当到了兵部尚书。由此可见长孙皇后干政之深,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空前绝后的地步。
卫王府虽然不是皇宫,但是杨集也不希望自己的正妻当个毫无心机的傻白甜;如果萧颖变得了傻白甜,她极有可能日后的社交过程中,给卫王府这个“大家庭”招来天大的麻烦。所以杨集鉴于自身地位、自身处境,一直鼓励他的老婆了解政、懂政、知政。
“郎君要是不想麻烦朝廷,可以发挥凉州的地势优势,多用一些吃不了穿不了的瓷器、金玉器物,换取草原人的牛羊,然后屠宰制成肉干,以备不时之需,这样既能充实自身,又能减少的草原人的粮食,可谓是一举两得。不过肉干也只能解决一时的粮食不足。若想获得大量粮食,还得靠对外战争来掠夺。而据我所知,阿耶当凉州大总管的时候,他就老是带着士兵反掠夺草原,每一次都满载而归。”萧颖看了丈夫一眼,抿嘴轻笑:“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郎君也可以这么做啊!”
“其实我也有这个打算!只是这个对手不太好找。”杨集忍不住笑了起来,向萧颖说道:“西域各国都比较小,打起来比较轻松;可是作为进军西域后勤重地的凉州,底子薄,若是依靠关中供给的话,那几千里长补给线,足以把大隋拖穷、拖垮,正因如此,所以大隋的西部战略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凉州产出之粮能够供应十万大军一年之需。不然的话,哪怕打下西域,我们也后续无力、无力实际占领西域,最终的结果是穷兵黩武、劳民伤财。我这个时候若是进军西域,固然能解燃眉之急,可也打草惊蛇、后患巨大。”
“其次是吐谷浑,可是冬季将至,我军士兵未必受得了上面的天气。而且战争一旦开启,便无法停止了。要是长期作战的话,即便我把牺牲将士的抚恤、武器的损失通通抛开不算,单是粮食消耗这一方面,就不是凉州所能承受的。”杨集注视着萧颖,摇头道:“这样不仅解决不了粮食问题,反而将问题进一步闹大。”
萧颖摇了摇头:“郎君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的对外战争,指的是突厥。”
杨集仔细一想,笑着问道:“你说的突厥,是不是夹在东西突厥、薛延陀之间的阿史那怀德?”
“对!就是他了!”萧颖嫣然一笑:“西域和吐谷浑不能动,而东西突厥都是大隋臣子,唯有阿史那怀德仍然以突厥正统自居,并且扛下了与大隋为敌的大旗。他既然以突厥正统自居,那么步迦可汗进攻凉州这笔血债,他自然也要背。若是郎君以反击为名进攻阿史那怀德,既合情又合理,同也能给朝廷和国民一个满意的交待。”
“阿史那怀德这个‘老朋友’,确实是我最理想的掠夺对象,但是东/突厥呈现出双雄对峙的格局,此时若是打他,岂不是白白便宜启民可汗了?”这几天有空闲的时候,杨集也和阴世师、杨善会等人谈过周边局势。启民可汗以隋臣自居,狐假虎威的逼迫生活在北部的铁勒各部,除了和启民可汗有仇的斛薛部,余者纷纷投降启民可汗,使他的实力又逐渐强大起来,若是大隋放任不管,迟早又会变成大隋北方的威胁。
至于和启民可汗为敌的阿史那怀德,吸纳了斛薛部以后,便退到西北方的剑水一带,与契骨部生活在一起,总人口约有六十万左右。
东/突厥现在双雄对峙,谁也奈何不了谁,但是两者都在蓄势待发,为统一东/突厥之战做准备。
杨集这个时候要是去打阿史那怀德,所获粮食或许能够解凉州的燃眉之急,可获利最多的还是启民可汗为首南部东/突厥,故而从长远的角度来看,萧颖这个打阿史那怀德的主意,不是什么好点子。
萧颖微笑道:“郎君只是要粮食而已,又不是消灭阿史那怀德,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战争讹诈、左右谋利?”杨集总算是明白萧颖这只狐狸精的意思了,东/突厥南北二部现在处于一个十分关键、十分微妙的阶段,而启民可汗因为他杨集的缘故,大隋王朝对他的信任远不如史上那般,对于启民可汗的敌意极深,否则当初也不会迫使启民可汗出兵与步迦可汗的偏师大战了。
这也导致启民可汗对大隋更加恭敬、更不懂大隋的态度,如果他此时率军北上,不明隋朝态度的启民可汗未免遭到南北夹攻,还不得恭恭敬敬的纳贡?
要是启民可汗不识趣,杨集完全可以向阿史那怀德释放“善意”,阿史那怀德想必也是欣喜若狂,然后想尽办法来改善大隋与他的关系。而启民可汗眼见大隋和他的敌人阿史那怀德“化敌为友”,还能淡定才有鬼了呢。
这样一来,甚至连仗都不用打,就能从两边捞取无数好处。北上之时,要是穿过大湖区,那又是一波好处。
杨集之前只考虑着以暴力的手段去干阿史那怀德,所以顾虑重重,一经萧颖点醒,这才恍然大悟。
既然能够依靠大隋的威名和影响力去捞好处、去吸食东/突厥两部的骨髓,那还打个屁啊!而不打,自然就不是助纣为虐了。
想到这,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着萧颖暧昧一笑:“娘子解了这个老大难题,为夫我无以为报,今晚只好鞠躬尽瘁、为民捐ji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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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前文说关中斗米三四十钱,其实是我犯下的一个大错误。事实上,开皇五铢价值高、购买力强,粮价在斗米三四钱之间浮动,这一现象持续到了大业中期。后来天下秩序大乱,世家门阀、官员、地方豪强纷纷铸私钱,利用大量私钱、劣钱大量疯狂掠夺民间财富。最终导致大隋王朝的金融体系、信用体系因此崩溃。
虽然很多史书都说是杨广自己在铸造私钱,可是又有一些史料说杨广以血腥、残酷的方式屠杀大量铸私钱的人,这两种自相矛盾的言论,我认为是急于加重杨广暴君之名,而闹出来的尴尬。再加上杨广死了、大隋亡了,所以修史之人显然也不在意了,反正只要起到黑杨广、当权者高兴的作用就够了。
而那一个阶段,杨广已经失去了对地方的绝对掌控、也失去了民心,他杀的铸私钱者不管是‘棋子’也好、幕后真凶也罢,全都没有意义了,杀戮不但没有起到“救市”的作用,反而令岌岌可危的大隋乱上加乱、雪上加霜。】
第243章:向法外之地要钱
萧颖听懂了杨集那句“今晚只好鞠躬尽瘁、为民捐jing”的荤话,白了他一眼,娇嗔道:“说着说着就不正经了。”
杨集蓄满了柔和的笑意,却故意一本正经的说道:“娘子这番下了大功,可你又不是我的属下,当众封赏肯定不行的。,而且咱们是两口子,如果额外奖励的话,那又太过见外了,我也只好赏你个孩子了。”
“不听你说啦,油嘴滑舌的。”萧颖羞得满脸通红,可是心中却涌起浓浓的期待之感,对于她来说,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有个心爱的男人、再为这心爱的男人生儿育女,如今心爱的男人有了,如果再为他生个孩子,那她的人生就没有一丝遗憾了。
杨集笑了起来,略过了这个话题,言归正传的说道:“你刚刚说你有几点想法,而战争讹诈草原各部只是其一,接着还有什么?”
“我知道有个地方相当有钱、相当有粮,如果郎君取为国用,凉州的粮食困难不告而破。”萧颖的眼睛闪闪发光,神情与老娘独孤敏一模一样,仿佛是一只狡黠精明的小狐狸。
杨集皱眉的问道:“地方豪强么?”
凉州境内虽然没有什么大世家大门阀,可号称是郡望的地方豪强却是不少,比如说瓜州张、索、汜、阴、宋、令狐六姓,比如说瓜州敦煌高、陈、宇文等六大家族,这些家族的影响力虽然限于本州,可也都是实力雄厚的地方豪强。
这些家族牛羊成群、战马过万、仆从如云,拥有大量牧场和牧人,间接也有了大量军队,他们在瓜州简直就是一方土皇帝。
杨集如果搞了他们,确实可以得到许多钱粮、土地、人口、牲口,以解凉州缺粮之需。但是这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大族,朝廷一向是恩威并用,因此这些家族哪怕在大隋王朝也是属于上流阶层,享有一定的政治地位,而且在之前的各项政策施行之时,这些人也确实是比较配合,他岂能无缘无故去搞这些比较有民望的家族?
当然了,这些家族在地方的称王称霸无数年,杨集要想抓到他们的罪证,可谓是轻而易举,但问题是凉州现阶段经不起折腾了。如果现在就把旧秩序全部打烂、打倒,他根本没有精力应付来自朝廷、地方豪强、外敌、民生的压力。
“不是地方豪强!”萧颖咬了咬嘴唇,眼帘微微垂下,似乎还有些犹豫。
“那是什么?”杨集感到十分好奇,笑着问道:“凉州除了地方豪强,我实在想不出谁这么有钱,你就别卖关子了。”
“我记得凉州的佛门寺院不少。”萧颖轻轻的说道:“这些佛寺打着佛陀的名义敛财数百年,个个富得流油。对于这些占据大量良田沃土、钱财钜万的寺院、佛徒,便是世家门阀、地方豪强也不敢伸手,因为大家都怕遭到报应。而且世家门阀每年都捐赠大量钱粮、土地,以求心中安宁。至于普通百姓,只要进入寺院,寺院里的和尚就说他和他的家人怎么怎么的不好、怎么怎么的危险,然后话锋一转,说他只要长期供奉某尊佛,就能逆天改命,如果不供奉,就有血光之灾……对于佛徒这种说法,有人深信不疑,然后将全部家当合盘托出;而不信的人,也过了自己心中那道关,于是也乖乖的上交无数钱财。”
“佛门在盛世打着超然于世俗的幌子,拼命捞钱;到了乱世,则是以报应之说来恐吓人,便是地方乱兵都不敢动他们。此之以外,又用转世轮回之骗百姓钱财,有的佛徒因为被佛徒蛊惑,将劳动所得尽数捐献给所谓的佛,自己支落了一个饥寒交迫、家破人亡的下场,可是这个时候,却从来没有一个佛、一名和尚去挽救他们。”
萧颖将目光凝注在丈夫的脸上,语气幽幽的说道:“我们家在大隋王朝算是相当有钱、非常有钱有大户人家了,可是我们和历史悠久的白马寺、大兴善寺、净居寺等等寺庙比起来,顶多能有人家一半。”
“……”杨集听得目瞪口呆,他原以为家中之财已经步入大隋顶尖之列,可是一听萧颖这么说,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而自己这个亲王、女首富之子,竟然还不如一个门派的继承人,真是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但是杨集对于萧颖这番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的话,却是深信不疑。
比如说京城中的大兴善寺,始建于晋武帝泰始二年,大兴城兴建之时,此寺也趁机扩张,足足占了整个靖善坊;而稍微次一点的青龙寺、龙华尼寺、丙明寺、崇圣寺、崇济寺、大云经寺也是各占半坊之地,而且所在位置都是大兴城北部,光是土地的价值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这些寺庙的排场一个比一个大、装修一个比一个豪华,这些排名靠前的寺庙的正殿极尽奢华之能事,动用金玉珠宝之多、雕刻工艺之精湛,便是连大兴宫三大殿也远远不如。
佛教在汉朝的时候,由于传入时间不长、流传地区有限,所以佛教信徒比较少。后来由于大量佛经被翻译,使佛教传播越来越广。到了南北朝时期,众多寺院和石窟拔地而起,佛教俨然成为天下第一大教,发展了不少位高权重的忠实信徒,其中就有萧颖的祖宗梁皇帝萧衍。
萧衍晚年接连遭受打击,便开始迷信起了佛教,他不但在都城内兴建近千座寺庙,连本人也多次避位为僧,萧梁臣子为了从并不存在的“佛陀”手中赎回皇帝,便向代替“佛陀”在人间活动的“佛使”交纳了大量财富。正所谓上有所好下有所效,萧衍之举也使佛教在南朝极为鼎盛。
北朝皇室贵族比起南朝,堪称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北魏王朝就时常兴建佛寺、雕刻佛窟,并且要求奢华程度必须超过南朝,以此表示自己比南朝更加信佛,希望“佛陀”更加偏向自己。
佛教之所以取得如此辉煌,其主要原因是因为佛教思想迎合了乱世百姓想要消极避世的思维,而且南北两朝的历代皇帝既要盘剥百姓更多财富来供养军需,又怕百姓造反,十分需要工具来让惨遭盘剥的百姓逆来顺受,于是两朝皇帝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善于蛊惑民心、佛徒无数的佛教。
当然了,佛教能迅速壮大也与政策有关,因为僧众不用缴纳赋税,于是被重税高压盘剥的劳苦百姓纷纷避入沙门,而且在大隋王朝,僧人向来逍遥于法外,罪犯们一旦犯了大罪,只要躲进寺庙之内,就不会受到法律制裁,所谓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便是如此了。
佛门面对上门的执法官员之时,往往也十分霸道的坚称犯罪只要剃度出家,那就是佛门中人,世俗律法对他们无效。如此一来,便让这个时代的佛门成为地位崇高、超然物外的法外之地。他们手中掌握大量人口和土地却从来不用交税,而且每天都在接受天下信徒的供奉,吞食大量百姓的血汗钱。
因为供佛而变成了穷光蛋的信徒们,也纷纷化作社会动荡的因素,给朝廷的治安带来了巨大压力;佛门的疯狂扩张态势到了北周时期,变成了社会最不稳定因素之一,也终于惹恼本身也是佛教信徒的周武帝宇文邕,并且促使他在建德三年下诏“断佛、道二教,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并禁诸淫祀,礼典所不载者,尽除之。”
正因为周武帝宇文邕十分成功的灭佛行动,才使北周国力大增,为北周灭北齐奠定了坚实的人力、兵力、财力基础。而北周灭了北齐以后,又立即在北齐旧毁寺四万座、强迫三百万僧尼还俗,这对急需兵源和财力的北周王朝来讲,其意义之重要不言而喻。
只可惜宇文邕英年早逝、后人平庸无能,从而使他的一切努力、一切成绩,白白便宜了窃国之贼“杨奸”。
大隋王朝的佛门比之南北朝时期,也是不遑多让,光是大兴城就有近千多座寺庙。而据宗正寺统计,大隋各地僧尼加起来,又发展到了四百多万人左右,其比例约有总人口的十四分之一,如果再把民间的信徒算上,那就更多了。佛门长期有这么多人当免费劳力、这么多人供养,能不富吗?
尽管佛门的这些财富是分摊到各个寺院之中,但是白马寺、大兴善寺这种大寺院,堪称是佛界里的大世家大门阀,它们仍然有着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财富。
凉州虽然穷困、贫瘠,可是各地的寺院也不少,尤其是敦煌的寺院多得离谱,而凉州百姓之所以变得贫困潦倒,也跟他们把希望寄托于虚无飘渺佛陀、纷纷将劳动成果捐给寺院有极大的关系。而各地的寺院如同寄生虫一般,吞食几百万百姓的血液来壮大自身,过着比朝廷、官府还要优越的生活,却把干尸一般的民众甩给朝廷和官府。
假如杨集按照萧颖的建议,把屠刀捅向佛门这头大肥猪,凉州总管府就能凭空获得一笔横财,几乎不用朝廷援助、不用讹诈草原各部,就能顺利度过难关。
想到这里,杨集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向萧颖说道:“萧家人好像都比较信佛,而娘子却给我出了这样一个主意,难道你不信佛?”
“其实我也信一点点。不过我更相信郎君,只要郎君诸事皆顺,我就很满足了。”萧颖说到这儿,忽然抬起头,紧张地看着杨集道:“如果佛降罪下来,由我承担好了。”
杨集看着她那副楚楚可怜的神情,不免有些好笑,但是同时又泛起了深深的感动。
这年头的人受限于知识,把大自然中的求解之迷通通归咎到神仙鬼怪的头上,每个人都比较相信神仙鬼怪之说,某个人一旦迷信了宗教,就会变得异常执着,要想铲除他的信仰和迷信,其难度不弱于杀了他。而萧颖不但出身于信佛世家,而且她自己也信佛。然而她在自己遇到难题的时候,却教自己去对付她信仰的教派。若非她在意自己,岂会把这法子说出来?若非真的信佛,又岂会说出这法子这后,变得如此患得患失、忐忑不安?
杨集心中涌起了一阵柔情,安慰道:“傻丫头,多数僧尼是骗子、逃出法网的犯罪,如果官府铲除这些败类,那也是维护神佛清誉。而你秉承正义,提出这个建议也是为神佛着想,神佛日后奖励你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惩罚你呢?”
萧颖望着杨集,求助一般的问道:“真的不怪么?”
“自然是真的。”杨集因为自己的缘故,对于虚无飘渺的神仙鬼怪,是相信了一点点,但是活在大隋的几百万僧尼,绝对没有一人是他相信的对象。
“那就好!”萧颖其实也知道僧尼多数是假的,可她却捱不过自己的心魔,一听丈夫这么说,忐忑的心顿时也安了,暗自想道:“我教郎君灭伪佛、济世人,本身也符合神佛普度众生的理念,神佛又怎么会怪我和郎君呢?”
夫妻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杨集便和娇妻分开。他走向了书房,然后让人将宋正本、郝瑗、魏征、凌敬、薛举、尉迟恭叫来议事。
对东突厥/南北两部的战争讹诈的设想是好,但是北上之军却要跨过大湖区各部、东/突厥的地盘,所以在行动之前,必须考虑到大湖区各部、东/突厥、薛延陀是否会进攻这支孤军。
虽然杨集认为爆发战争的可能性不大,可是关系到一支大军的生死存亡,也不敢盲目的乐观。
至于灭伪佛济世人之设想,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因为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和周武帝宇文邕,已经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是利国利民之举。但是这种行动不仅触动了佛门利益,还关系到广大佛徒的信仰;要是考虑不周、处理不慎,搞不好会爆发神权和法理之战,而教徒军之恐怖同样被张角、洪秀全证明了的,所以这一个想法也大意不得。
而且杨集身为凉州之首,他的每个决定都和几百万人息息相关,若是过于武断,即便没有犯错,却也抢走了属下发挥才智的机会、挫伤了大家的做事的热情和积极性。作为上位者,唯有集合众人之智为己用,才是克敌制胜、利人利己的不二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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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集的私人幕僚都住在杨府之内,六人听到杨集召唤,很快就结伴来到书房,一起向杨集行礼道:“参见公子!”
“坐吧!”杨集等六大亲信入座,便把凉州粮荒之忧,以及萧颖的战争讹诈、灭伪佛济世人的解决办法,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遍,最后说道:“你们觉得这两个法子行不行?如果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与大家探讨。”
“公子,我先针对第一个设想说说自己的看法。”宋正本拱手道。
“好!”杨集将目光定在了宋正本身上,宋正本、郝瑗、薛举从一开始就跟在自己的身边,自己的一切行动都有他们三人参与,他们比起魏征、凌敬、尉迟恭这三个后来者,有着极大的优势,不但了解凉州政策、了解凉州周边一切,而且还了解自己每一步、每一个决定的深层用意。
“大湖区各部集中到慕容卑麾下,已经是自成一体的国家。其东是启民可汗、东北是阿史那怀德、西北是薛延陀,南部是我大隋。”宋正本介绍至此,分析道:“启民可汗、阿史那怀德视之为反贼,时刻想将之吞并为己用。薛延陀也想入主富饶肥沃的大湖区,要是再与南部的大隋为敌,那慕容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我认为他非但没有进攻我大隋过境之师,反而还巴不得我大隋大军多留一些时日,帮他逼走另外三个势力。所以这个敌人完全可以排除。”
“而启民可汗,一旦与我大隋为敌,便陷入南大隋、北阿史那怀德的南北夹攻之困境,故我大隋之军无敌于天下,谅他也没有与我大隋为敌的胆量。”
杨集闻言点头,宋正本的分析与他和萧颖的猜测不谋而合。
“唯一不稳定的便是薛延陀了。”宋正本又说道。
杨集问道:“原因是什么?”
“我出使过薛延陀,通过各方面的了解,发现乙失钵是一个相当有野心的人。”宋正本冷冷一笑,说道:“当初我说服他从北方进攻大湖区的时候,他推三阻四,后来虽然出兵了,可是始终袖手旁观,直到公子击溃了阿史那怀德,才全力进攻贪汗可汗。保存实力固然是其一,但我感觉……他对我大隋的敌意远远超过其他势力。”
杨集想了想,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军如果北上,乙失钵有可能联合阿史那怀德袭击我军,并趁机灭了慕容卑?”
宋正本点了点头,“在我出使薛延陀之时,乙失钵的孙子夷男一路相伴,他无意中说漏了薛延陀的远景目标:大致是说‘乙失钵企图跳出西突厥是非圈,到富饶的大湖区休养生息,然后坐观射匮可汗、处罗可汗、契苾歌楞厮杀,等到三方杀得不可开交之时,再左右逢源、谋取好处’。当时我就在想,乙失钵早已图谋大湖区之心,就算我们没有主动去邀请,他也会在公子与步迦可汗作战之时谋取大湖区。”
“宋主薄说得对,当初我们远征大湖区之时,乙失钵就在考虑从背后捅我们一刀了,我们在乌桑赫特林山口与阿史那怀德交战之际,他就在北方按兵不动,准备把贪汗可汗的萨满军放到南方来和我们决战,而我们打赢了阿史那怀德以后,乙失钵又拼命攻打贪汗可汗。可见乙失钵是一个利字当先的人,如果我们和孤军北上,此人极有可能从背后给我们一刀,然后嫁祸给其他势力。而我大隋与东/突厥南北干部厮杀,同样符合他在西突厥执行的左右逢源战术。”郝瑗说到这里,拱手道:“公子,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防肯定要防,但是好处,我们不能不要。”杨集倒是比较看得开,毕竟人活在世上,如果不算计他人,自己怎么可能活得好呢?再说了,他们不也在算计人么?而且杨集也不担心敌人,他担心的是这种特不靠谱的似敌非敌、似友非友的关系,既然大家都把乙失钵定义为敌大于友的关系,那一切就好办了。
薛举听杨集这么说,稍微想了想,就问道:“公子打算让李刺史、尧司马从庭州牵制薛延陀吗?”
“还有伊州。”杨集说道:“我们可以让王威留下两千名州兵维持治安,本人带上剩余军队,坐镇于蒲类海北部;而李靖则坐镇于隔壁的咸泉军镇,从南方威慑薛延陀,并且严密的监视薛延陀的一举一动。”
这是王府内部协商,杨集明天还要与总管府官员说明情况,故而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战略思路,并没有直接下令。
“可行!”宋正本点了点头,又问道:“但不知北上草原的带兵主将是谁?兵力是多少?”
“主将是我,兵力嘛……总计两万人!”杨集想了想道:“主力就是我从京城借来的军队,另外让张须陀从祁连山带五千兵马下来,差额就从甘、凉二州的州兵抽来。”
宋正本皱眉道:“公子乃是千金之躯,不可轻易涉险,我认为张将军为主将、薛举将军为副将,郝参军为行军司马,由他们三人北上即可。”
郝瑗微微一笑:“宋主薄,我倒觉得,此事非公子亲自出马不可。”
“郝参军,你怎么能这样?这不是让公子置于险地么?”宋正本板着脸,不悦的向郝瑗说道。
“方才已经分析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所以危险倒不至于!”郝瑗缓缓的解释道:“此行不仅是捞好处那么简单,带兵主将还要代表大隋王朝与启民可汗、阿史那怀德面谈,而我凉州上下,除了公子之外,还有谁胜任此项重任?换成其他人的话,他们说的话,岂能让人相信?”
“这……”宋正本顿时熄火了。
郝瑗继续说道:“另外,我们正在与吐谷浑商谈‘议和’之事。公子这时候离开凉州、张将军从对峙的关键点撤兵,正好起到麻痹敌人的效果,从而为薛总管、麦总管、钱将军创造致胜之机。”
“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杨集见宋正本无话可说,便笑道:“启民可汗、阿史那怀德倒不是那么重要,我主要是想会一会启民那几个儿子,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是!”宋正本无奈一叹,不再言语。虽然他不知道杨集要见启民可汗的儿子做什么,但稍微动点脑子就能猜出是挑拨离间。
想了想,宋正本最终还是说道:“不过此事关系重大,公子还是先向朝廷通报和请求为妙。”
“自然!”杨集深以为然。
“至于灭伪佛、济世人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宋正本沉吟半晌,建议道:“躲入寺院中的罪犯比比皆是,可以先行取证,然后再将其罪行公示于众,如此即可让人看清伪佛的真面目,届时将之抓捕,便会顺理成章。”
“也好!”杨集将目光看向了魏征,相传这货做梦都能斩龙头,让他对付只要招摇撞骗的佛门,应该是手到擒来,于是便说道:“玄成,此事由你和李大亮负责。”
“喏。”魏征不仅是一个正统的儒士,还是一个推崇法治的儒士,对于恶迹斑斑、逍遥法外的佛门早已是深恶痛绝了,所以杨集这项任命让他十分振奋。
第244章:一名将军的选择
大隋王朝和吐谷浑的对峙点,主要分为七个;而吐谷浑现有的军队,也主要分布在这七个对峙点之上,他们除了西部的鄯善、当金山口以外,青海湖以东还有四个,分别对应隋朝的洮州、廓州、鄯州。
但是与这六个对峙点比起来,位于车我真山的中部对峙点尤为关键:一方面是山的对面是甘州,隋军可以沿着弱水上游的复袁水源源不断登上祁连山,只要过了分水岭,便能杀向吐谷浑最为重要的青海湖地带;另一方面是分水岭以南的这一边地势平坦,属于易攻难守的地带,如果隋军在车我真山和大通山之间的高山平原立足,往东可以杀入青海湖区,往西可以杀向当金山口,即便随军立足之后按兵不动,也能再次把吐谷浑分为首尾不能兼顾的东西二部。
鉴于这个对峙点的战略价值,以及分水岭的高地被隋朝抢先占领,慕容伏允派遣心腹大将拓跋木弥统兵五万,驻守在祁连山、车我真山、大通山交汇处,以防隋军大举南下。
主将拓跋木弥是个五十多岁的羌人,他曾在开皇年间请求内附大隋,但是当时的大隋正处于与突厥汗国交战的关键时期,而内附的拓跋宁丛又刚刚反隋不久,杨坚担心拓跋木弥在大隋与突厥交战之时,在大隋境内作乱,便拒绝了拓跋木弥的归化之请。就在他无处可去、又怕遭到清算之际,慕容伏允遣慕容孝隽将他招降了,如今他也享受到了政变的红利,成为了吐谷浑一名大名王。
他的大营位于一个名叫祁连原的高山草甸区,这里也就是后世的祁连县一部分。境内大小河流足有三百余条,其中由自西向东的弱水、自东向西的八宝河这里互相对冲之后,然后形成一条折道向北方的河道,直接进入了甘州,如果从这里南下,则可进入吐谷浑核心地区青海湖区。
所以祁连原的战略位置对于大隋王朝和吐谷浑而言,都是异常的重要,昔日吐谷浑掠夺河西走廊之时,他们那些扮作马贼的士兵多数由此北上,只要越过南山,便是豁然开朗的河西走廊甘州段了。
拓跋木弥统率的五万大军之中,有两万是他的部落子民,另外三万是从青海湖区带来的牧民。
对峙至今,这支大军每天都消耗无数粮草,好在祁连原每年夏天有大量冰雪融水灌溉,使草甸之上一碧万顷,绿油油的草场倒也能够满足战马之需,而且祁连原也能种植庄稼,产出的青稞倒也能够解决一部分军粮,再加上慕容伏允采取了先军政策、努力满足军队需求,所以拓跋木弥倒也不用担心粮草的问题。
但不可能事事都那么完美,尽管粮食方面能稳住军心,但是慕容伏允遵照“和约”要求,不仅宣布放弃鄯善和且末,而且还说鄯善和且末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王朝的领土,吐谷浑如今只是物归原主。当这消息传到祁连原,立即引起士兵的一片哗然,士气低落也就无法避免了,甚至昨天还出现了逃兵。
虽然逃兵被抓回来斩首示众,也暂时震慑了蠢蠢欲动的士兵,但是拓跋木弥知道威慑只能起到一时之效,问题的关键还是出现在慕容伏允身上。
在这之前,全军士兵被各级将领连哄带骗,一致认为隋朝是一个异常凶残的王朝,只要隋军过处,便会寸草不生,所以大家为了自己、为了家人,都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然而就在大家精神抖擞、严防死守之际,他们的大可汗却忽然来了这么没骨气的一招,导致大家一下子就萎了、气势和士气也泄了。
慕容伏允这一招引起的效果,就像是一个千年老光棍好不容易盼到洞房花烛夜,结果新娘却来了月事一般。现在别说是普通将士了,便是连拓跋木弥都茫然不知所措,根本不知自己努力算什么,更不知继续与隋军对峙到底有什么意义。
大帐之内,拓跋木弥正负手来回踱步,就在刚才,他收到了来自伏俟城的敕令,慕容伏允命他退后五十里,然后分出两万士兵前往当金山口,协助慕容孝隽将慕容兆迎回腹地,之后再由慕容孝隽坐镇当金山口,防御鄯善隋军。
放弃对峙、分兵西进,对拓跋木弥来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拓跋木弥却担心这支军队不能担起防御隋军的重任,士兵现在之所以还能勉强保持稳定,就是因为大家都认为不用打仗了,很快就能回家与亲人团聚。如果自己让一部分士兵继续与隋军对峙、一部分派去遥远的当金山口,那就是失信于军了,大家在极度失望和不满之下,很有可能由此生乱。可是除了尽快退兵、分兵之外,他似乎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了。
就在拓跋木弥苦苦思索之时,大将封细夏言在旁边说道:“大名王,天柱王几天前刚从祁连原返回王城,之后就有了大汗这些命令,我认为他已经和隋朝达成了某些协议,不然的话,岂能说退就退?”
“那你以为我们应当如何?”拓跋木弥在慕容邕回来之时,就与他详谈过,自然比手下众将多一些内幕消息,但是慕容伏允接下来的表现着实是太软弱、太令人猝不及防了,难道就不能等到慕容兆撤回再宣布吗?
“将士们的低落情绪、萎靡士兵,很大程度上是前途不明、形势不明造成的,我认为越拖下来,形势对我们越不利。所以当务之急是依敕令后退五十里。”封细夏言先是说了自己的主张,接着劝道:“这一撤,虽然会让部分士兵感到失望,但同时也让更多士兵目标明确、获得安全感。我们到了目的地以后,再把那些士气不高、军心不稳的士兵剔除给慕容孝隽,剩下的士兵必然是精锐之师。兵力虽然足足减少两万,可战力反而得到增强了。”
“大名王,我赞同封细将军之议。”另一名大将拓跋祖也说道:“现在打和不打由隋朝说了算,甚至什么时候打、怎么打,也由隋朝说了算。正是这种未知的恐惧和威压,令我军士兵心弦绷紧、惶恐不安,所以当大可汗的敕令一到,大家如释重负,人人都想离开这个让人压抑的地方。用隋人的话来说:大可汗‘撤退五十里’的敕令就是大势,一旦我们违背了这个大势,逃兵肯定会与日俱增。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最好还是顺势撤退五十里。”
拓跋木弥听到这里,便将目光看向了心腹爱将,见到拓跋祖似乎意犹未尽,便示意道:“你接着说。”
“是!”拓跋祖行了一礼,又说道:“只要我们一动,隋军肯定也跟着动。如果他们撤退或是按兵不动,说明隋朝确实有和解之意;如果隋军占领祁连原,说明隋朝一心求战、并不存在和解之意。前者,自然是好事。隋军要是选择了后者,局势就会变得十分明朗起来,不但打消了大可汗侥幸之心,也能坚定全国上下的作战意志。而且因为隋朝背信弃义、违背承诺在先,将士们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表现出来的作战意志、军心和士气必然更甚当初。”
拓跋木弥点了点头:“你们说得都对。但是你们有几点没有考虑好。”
封细夏言、拓跋祖相顾一眼,不约而同的说道:“还请大名王示下。”
“我们后退几十里又分了兵的话,隋军趁机占了祁连原又该怎么办?到时候,我们到底是打呢、还是不打?要是打的话,士气低落的士兵,又如何斗得过能征善战的隋军?”拓跋木弥缓缓的说道:“一旦吃了败仗、失去祁连原,隋军下一步就能杀向吐谷浑的核心地带青海湖区了,而这严重后果,又该由谁来承担?谁承担得起?”
封细夏言、拓跋祖闻言默然。过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拓跋祖沉声说道:“祁连原素来是两国的战略重地,而且夏有牧草和青稞、冬有高山抵御风雪。我们一旦退兵,隋军绝对会欣喜若狂的占领此地。有没有杀向青海湖区不说好,但是他们一写以此为前沿阵地,威慑我们吐谷浑东西双方。”
封细夏言看了拓跋木弥一眼,低声说道:“可是大可汗让大名王分兵去当金山口,如果抗命不遵,一切后果都要大名王由来承担啊!”
拓跋木弥为之默然,他倒不是怕慕容伏允降罪,关键是祁连原这个战略重地丢失不得啊,它一旦落入隋军之手,那么吐谷浑的牢固防线就被撕开一个最为关键的口子,从此以后,处于极其不利的局面,说是任人宰割亦不为过。但是另一方面却是士气萎靡的军队、大可汗的军令,以及当金山口未知的局势。
另外还有一个二将看不透、自己又不能讲的原因:那就是吐谷浑既然已经和隋朝谈拢了,大可汗为什么还要派兵去增援本就兵强马壮的慕容兆、慕容铁刃呢?要是那边局势不妙,且自己也确实遵照军令行事,恐怕分出去的两万士兵还没到达当金山口,那边就完蛋了,所以这分兵之令,根本就没有丝毫意义。
更重要的是大可汗还要求慕容兆成功撤离之后,让他和慕容铁刃立即返回王城待命,而当金山口的防务,则是交给了战绩平平、威名不显的慕容孝隽。
从这一连串不合理、不寻常的安排之中,拓跋木弥感受到了一种阴谋的气息,他怀疑慕容伏允是打着大义的旗号来夺取统兵大将的权力,实现他一直就有的大权独揽之志。
但是拓跋木弥即便猜到了慕容伏允的险恶用心,也没丝毫应对的办法,因为如今大势、大义都在慕容伏允的手中,如果他敢抗命不遵,不用慕容伏允来定罪,这些士兵都会逃走一大半,一切后果都由他来扛。如果遵守军令,至少能够使本部精兵不受隋军袭击。
至于祁连原、吐谷浑的局势,那就交给慕容伏允觉得忠诚的人来负责好了。
梳理至此,拓跋木弥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他冷冷一笑,语如刀锋的说道:“传我命令,全军准备撤离!”
“我们撤了,祁连原怎么办?”拓跋祖急道。
拓跋木弥一挥手,云淡风轻的说道:“大汗已有万全之策,无须操心,吾等只需遵命行事即可,都下去准备吧!”
“遵命。”二将接过拓跋木弥递来的令箭,退下去传令了。
拓跋木弥望着二将远去的背影,默不作声。
本来他是想自私一把的,可是一想到慕容伏允在他进退两难、生死关头扶了他一把的恩情,冰块一般的心不由自主的软了一些。等他又想到慕容伏允登上大汗之位以后,给了自己大名王之名、给了名王应有的丰厚待遇时,终究是狠不下心来。
思索良久,拓跋木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又取出一支金箭,交给了他的长子拓跋永兴:“祁连原乃是我吐谷浑重中之重,一旦落入隋朝之手,隋军定然会源源不断的进驻于此,然后以此为后勤重地,长驱直入的兵围王城。你立刻点齐本部一万精兵,坐镇于此,绝不能放一兵一卒入境。”
“遵命!”拓跋永兴接令欲走,但是拓跋木弥又叫住了他:“等一等。”
“父亲有何吩咐?”拓跋永兴转身询问。
拓跋木弥上前几步,缓缓的向儿子说道:“你给我听好了。假如隋军趁机而入,你便把他们驱逐出境、礼送出境。若是驱逐不了,便发挥骑兵的优势,将其猎杀干净。”
“我明白了!”拓跋永兴又问道:“隋军要是大举南下,我是坚守到底,还是把祁连原让给他们?”
“若是隋军大举南下,说明大隋撕碎了一切伪装,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再也没有和谈的可能。”拓跋木弥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孩子,我们家、我们整个部落,都欠大可汗天大的恩情。所以无论多么艰苦、无论伤亡有多大,你都要坚守半个月的时间,哪怕是死,也要给我和大可汗争取布兵时间。”
拓跋永兴心头一阵凛然,郑重承诺道:“请父亲放心,儿子绝对不会放过一名隋军入境,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不退缩半步。”
“说得好,这才是我的儿子、我的继承人应有的气魄!”拓跋木弥欣慰的点了点头,又说道:“我会给你留下足够多的粮草、箭矢、战马,你自己小心一点。”
“儿子知晓!”拓跋永兴行了一礼,扬长而去。
拓跋永兴离开不久,一名百夫长匆匆忙忙奔入大帐,行礼道:“大名王,隋军撤了。”
“隋军撤了?”拓跋木弥为之一愣,紧接着劈头就问:“是撤了,还是换防?”
百夫长连忙说道:“我们的斥候亲眼看到隋军撤走了至少五六千名士兵,代表主将的‘张’字旗帜也换成了‘刘’字,新的主将只带来三百多名亲兵。”
拓跋木弥皱眉问道:“后面有没有后续的军队?”
百夫长摇头道:“一个都没有了。”
“继续监视隋军的一举一动,千万不要中了他们白天撤走、晚上回来的奸计。”拓跋木弥吩咐道。
“是,卑职告退。”百夫长行礼而退。
拓跋木弥独自想了一会儿,便叫来亲兵,一起出营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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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军确实撤走了五千士兵,而主将也从张须陀换成甘州刺史刘权。
刘权是一个文官,甚至就连朝堂中的官员,也当他是一个文质彬彬的文人。然而这个文人,却是一个相当能打、而且打出一片天地的狠角色。
早在杨广南征陈朝之时,刘权便是一支偏师的统帅,后来因战功而升为苏州刺史,但是当时南方初平,陈朝余党暴发的叛乱此起彼伏,而且叛军利用南方遍布的水网袭击隋军、屠杀官员,给时任扬州大总管杨广造成了巨大的麻烦。
后来杨广便启用了刘权这个文官,令他带兵剿灭各地叛军,最终他只用三年时间,便把南方各地叛军剿灭干净,为杨广治理南方,奠定了最基本稳定基础。
事毕,刘权又去当了他的苏州刺史,然后把苏州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颇有“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侠客风采。
而在他担任甘州刺史期间,同样令突厥士兵进不了甘州百里之内,其军事才华可见一斑。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战功赫赫的狠角色,在名将辈出的大隋王朝,却当个武将的资格都没有。
在杨集看来,刘权或许缺乏指挥大军团作战的经验,也不善于在旷野之中指挥大军作战,但是论起丛林战、山地战,凉州上下无人可敌。
他让刘权代替张须陀,首先看重的就是他在南方的作战经验,而地形复杂青海,简直就是他刘权的天堂;其次,便是文官太有欺骗性了,如今让刘权来这里主导军务,能够起到扮猪吃老虎的奇效。
前者之效尚有不知道,但是当拓跋木弥打探清楚新的隋军主将是甘州刺史刘权时,忐忑的心终于松了一大半。
他从隋军撤走五六千士兵、换个文官当主将的举动,判断出隋朝存在和解之意,并且觉得在接下来的对峙过程中,或许会有小冲突,但大决战的可能性已经极小极小了;然后吩咐儿子拓跋永兴:让他面对隋军之时,尽量保持克制。
第245章:尉迟履新
拓跋木弥虽然遵照慕容伏允之令退避五十里,可是他仍然令长子拓跋永兴率领一万精锐坐镇祁连原大营,一方面是防止隋军占领战略重地祁连原;另一方面是他的主力之师士气萎靡、厌战情绪极重,若是隋军从背后掩杀撤退之师,这支军队必败无疑,所以长子这支军队,还肩负着断后的使命。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令拓跋木弥大放宽心。只因隋军新任主将刘权非但没有趁势而入,反而把张须陀设立在对峙前沿的哨所、箭塔拆了一干二净;与此同时,刘权还把隋军将校尽数换成他的心腹亲信,此外又将五千名能征善战大隋铁骑换成由羌人组成的州兵,弄得军堡上下鸡飞狗跳、怨声载道。
刘权一连串不合理举动,令拓跋木弥生出了刘权不知兵法、志大才疏、排除异己的感觉。
“哈哈哈哈!能征善战的杨集也不过如此,竟然换了一个不知兵的文官来当主将,这不是添乱吗?”当拓跋木弥将此消息传到王宫,阅完军情的慕容伏允心花怒放,压在他心头的近一年时间大石,在这一刻仿佛被掉了,他心中快美非常,向传令兵问道:“拓跋名王呢?”
传信兵连忙回答:“回大汗,名王奉大汗令:在大通山西北段的托来河河源一带休整,只等大军安顿下来,便分兵前往当金山口。”
“嗯!”慕容伏允点了点头,目光冰冷的注视着这名传信兵,又冷冷问道:“祁连原那边呢?有没有留下军队?”
传信兵迎着慕容伏允冰冷的目光,心头为之战栗,他连忙避开目光,忐忑不安的说道:“名王担心隋军占领了祁连原,便让少族长率领一万精锐驻守老营。”
“是么?”慕容伏允听得为之一愣,他本以为拓跋木弥留下断后的杂兵,却不曾想拓跋木弥竟然让他的儿子和嫡系精锐断后,若是隋军南侵,他的本部岂非是首当其冲么?
“正是!名王还要求少族主死守祁连原,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不能后退半步。”传信兵将自己所知一切,合盘托出。
“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大名王,他不负我、我也不亦他。”慕容伏允心情有些复杂,隋军的初步退兵固然使他感到欣慰,但是如何处理拓跋木弥却使他为难。
拓跋木弥固然是用事实来证明了他的忠诚;可是这些大将信奉“先家后国”理念,不仅影响了他慕容伏允的统治力,而且也是吐谷浑走向辉煌的最大障碍,若是大家同心同德、众志成城,吐谷浑岂能如何被动?只不过当下的吐谷浑,凡事以大隋这个强敌为重,他此时若是剥夺了拓跋木弥的权力,恐怕会寒了大家的心,搞不好还会引隋军入境,所以现在也只有等到对峙结束,再来梳理吐谷浑内部问题了。
与拓跋木弥比起来,收拾慕容兆之事却是正当其时,一来是慕容兆损兵折将,害得他不得不以屈辱的方式把鄯善、且末割让出去;二来是慕容伏允听说慕容兆竟然擅自把隋朝使节迎入了三沙城,他们到底在谈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慕容兆最后一脸喜色的把使节送了出去。
这起事件不但与杨集所说的扶持新的吐谷浑可汗吻合,而且慕容兆和隋朝使节所谈的未知内容像是卡在咽喉的鱼刺一般,令慕容伏允异常难受,恨不得把慕容兆抓到眼前问个究竟。
等到传信兵远去,慕容伏允看了待命的慕容邕一眼,缓缓的说道:“祁连原对面的隋军换了文官为将,而且先是撤军五千,接着又将五千士兵换成了战力不齐的州兵,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杨集是一次性退兵一万。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慕容邕说道:“大汗,这是杨集对我们割让鄯善、且末的回应。如果我们把三沙城的军民撤回来,那么和谈是初步成功了。有了这个良好的开端,便可以通过会谈的方式缓和矛盾,直至对峙结束为止。”
“也就是说,当务之急还是慕容兆了?”慕容伏允皱眉道
“正是!”慕容邕点了点头:“杨集已经率先表现出了诚意,若是我们迟迟没有行动,这和谈的火苗定然会因此而熄灭。”
慕容伏允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让慕容兆退回去不难,难就难在如何安置他。你说,我应该怎么对待他?”
慕容邕听了这番话,暗自心惊不已,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当初他也怀疑所谓的“扶持新的吐谷浑可汗”是杨集挑拨离间之计,但是作为一名臣子,他必须把这一切如数上报,这样才能避免后悔莫及的事情发生,可他还是小看了慕容伏允的疑心。
“怎么了?”慕容伏允见慕容邕迟迟没有答复,十分不悦的问了一声。
慕容邕迎着慕容伏允冰冷的目光,连忙收慑心神,违心的说道:“大汗让慕容兆坐镇鄯善,兼管且末,可他到任的时间不久,就把这两个地方经营成了自己的领地一般,也是因为出了眼前之事,否则他极有可能生出割据一方的野心。我的意见是要彻底铲除他,但绝对不是现在。”
“为何不是现在?”慕容伏允问道。
“鄯善和且末的失去、数万勇士的死去,慕容兆这个鄯善大元帅都要负主要责任。但是他部众无数,若是就此清算,我担心他会铤而走险。”
在慕容邕看来,鄯善之败,说到底还是慕容世杰、慕容达干轻敌大意、急功近利所致。正是他们先后中了“鄯善军”的埋伏、葬送了数万大军,在三沙城与隋军对峙的慕容兆才会如此的被动。但是慕容兆毕竟是鄯善大元帅,慕容伏允让他出来扛下战败的责任,完全说得过去。
只要战败的罪名成立,日后杀其人、吞并其部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而这,显然也是慕容伏允步步追问的用意所在,因为他需要一个充分的杀人理由。
这番话,却是说到了慕容伏允的心坎,他想了一会儿,示意道:“你继续说!”
“是!”慕容邕沉吟半晌,继续说道:“现在还不是考虑慕容兆如何如何的时候,而是大汗要考虑大汗的尊严、军心。他既然率领大军与隋军对峙、将士们既然与鄯善军浴血奋战,不管结果如何都应该赏赐和抚恤,这样既显出大汗了的赏罚信明,又能收买将士之心、阵亡将士家小,让这些人觉得一切是在为大汗效忠,而不是在为慕容兆效力。如果大汗不承认他在鄯善的努力,也就等于否认了数万名牺牲将士、否认了三沙城数万将士,最终只会把三沙城二十多万军民、无数勇士遗孤推向慕容兆。所以我认为接下来当以嘉奖将士为主、慕容兆为辅,这样一主一次,那么军民入境之后,仍然是大汗的子民。”
“而令慕容兆本身就令吐谷浑上下大失所望,如果再失去了三沙城军民之心,那他剩下的力量也就是本部了。到时候怎么治他罪,还不是大汗说了算?就他那势单力孤的本部,又能做什么呢?”
说到这里,慕容邕心中又是一叹:慕容伏允明显是要拿慕容兆祭刀了,但是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如果慕容伏允依此法而为,即使日后有叛乱发生,其规模也不会动摇吐谷浑国基。
慕容伏允欣然点头:“我知道应该怎么办了,就依你之计,先笼络住他,等军民安定下来,再调头治他罪。”
“是!”慕容邕心事重重的应了一声,便退出了王宫,回首看了金碧辉煌的王宫一眼,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
其实吐谷浑的“削藩”政策,早在慕容夸吕时期便开始了,当时的慕容夸吕为了让吐谷浑蜕变成军政统一的国度,先是对东魏/北齐、西魏/北周采取“远交近攻”政策,从而稳定了外部形势,接着便对吐谷浑各部展开血腥清洗,为了迅速达成他的目的,不仅屠杀了大量的部落酋长,便是他立的太子也动不动的废杀,最终导致了内乱的发生。
而慕容伏允,他的威望和功绩不但不如慕容夸吕,甚至连威慑各部的能力和实力都没有,重要的是现在比起夸吕时代,多了一个空前强大的敌国。但是令慕容邕感到揪心的是:慕容伏允对这一切全都置若罔闻,如今的外部形势稍有起色,就迫不及待的准备“削藩”了,难道就不怕内乱再起吗?
就算没有爆发内乱,要是惨遭压迫的镇边大将纷纷降了隋朝,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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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吐谷浑上下心思各异之际,隋军却是偃旗息鼓,包括杨集在内,大家不疾不徐、各忙各的,仿佛都把吐谷浑放在了一旁。
事实也是如此,毕竟大隋执行的是军备竞赛,准备用对峙的方式耗尽吐谷那一点微薄家底,每拖一天,吐谷浑的国力就会衰弱一分。如果隋军急匆匆的挥师登上高原,这才是正中慕容伏允下怀呢。
更何况各个对峙点的主将都是能征善战之士将,而且兵力也不比吐谷浑少,杨集真没有什么地方值得去担忧的。
如今从地势上看,杨集已经从东、南、西三面封锁了凉州与吐谷浑的一切联系,除了必要的官方来往之外,几乎不准一个吐谷浑人入境;而东南方,周法尚又牢牢的锁死了吐谷浑入蜀之路。随着这个封锁圈的最终形成,使吐谷浑腹地陷入了“冂”字形的中间。
吐谷浑要想甩脱这个框架,要么和隋军决死一战,不过杨集认为以前封死和谈道路的时候,慕容伏允或许还有背水一战的勇气,但是随着和谈大门的开启,他又有了新选择,怎么可能来打必败的仗呢?
下午时分,杨集正坐在总管府官署内白批阅公文,吐谷浑已经可以抛到一边,而前去草原讹诈的请示,朝廷尚未批复下来,所以这等待的日子里,也是杨集最为清闲的时刻。
这时,尉迟恭快步而入,向杨集行礼道:“参见公子!”
“起来吧!”杨集放下公文,笑着问道:“敬德有事吗?”
尉迟恭略略犹豫一下,拱手道:“我想问问公子,咱们几时去草原?”
杨集看了他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尉迟恭讪讪的说道:“公子,能不能让我带一支军队?”
说到这里,尉迟恭目光认真的看向杨集,毅然道:“让我带一团即可,如果不……”
“你说多少?”杨集听得目瞪口呆,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尉迟恭。
大隋军队平时实行府兵制,哪怕常备军也不例外,即是耳熟能详的五人一伍、两伍一火、五火一队、两队一旅、三旅一团、五团一军府,伍设伍长、火设火长、队设队正、旅设旅帅、团设校尉、府设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
可是到了战时,军队必须进行重编,在团之上又另外增加更高的作战单位,这个独立出去的最高的作战单位就是军团,军团的主将就是主帅之下的统兵大将;而人数方面,一军是一万六千名士兵:其中有步兵八千人,以两千人为一营;骑兵是四千人,以千人为一营;另外有辎重兵四千人,也是以千人为一营。
再往下的编制是五人伍、十人火、五十人队、百人旅、三百人团了,军职也伍长、火长、队正、旅帅、校尉到仪同、偏将、亚将、将军,等级分明、条理分明。
尉迟恭已经辞去了朝廷的军职,他所说的“一团”自然不是军团,而是平时的三百人那种。然而这样一个牛逼的人物,竟然只要求带三百个大头兵,杨集怎么可能答应呢?
“公子!”尉迟恭以为杨集不答应,低声说道:“若是一团不行,哪怕一队也行。”
“一队?亏你说得出口。”杨集摇头失笑,他已经成功的把薛举、李大亮、朱粲带成了三条咸鱼,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意办事的人,岂能答应这个丧尽天良的要求?
尉迟恭问道:“那是多少?”
“刚从刚从祁连山下来五千名士兵,不但是百战老兵,而且有一部分是随我杀入大湖区的士兵,他们是从战场上活回来英雄、强者。但是他们还缺一名主将,”杨集向尉迟恭说道:“你去帮我带一段时间。”
尉迟恭顿时受宠若惊,连连摇头道:“公子,我以前只是一个车骑将军,最好也只能带一千人,你一下子给我五千人!我怕我带不好。”
“好了好了!”杨集摆了摆头,道:“这个主将,你是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你要是这点本事都没有,干脆卷起铺盖,连夜回并州去当你的富豪好了。”
尉迟恭听了这话,登时不乐意了,弃职来投杨集对他而言,绝对是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决定。在杨集麾下这段时间以来,不但学会了许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而且杨集和众多同僚极好相处,大家处得如同兄弟一般,如此良好的氛围打哪儿找?一听杨集说什么“连夜回并州去当你的富豪”,顿时就跳了起来,叫道:“公子尽管放心,我会用得行动来证明。”
“这才对嘛!”杨集笑了笑:“其实这五千老兵很好管,只要你折服了他们,你日后叫他们往东,他们绝不往西。而军队是崇尚武力的地方,这点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难。不过,你还要替我做另一件事。”
尉迟恭闻言松了一口气,连忙又说道:“请公子吩咐!”
“韦云起离开之前,不是留下三千名羌兵了吗?”杨集说道:“你将这三千羌兵也带入军营,我不是说让他们立即变成令行禁止的铁军,但最起码要让他们知道军法、战阵、队形。”
尉迟恭苦笑道:“我一个人,恐怕不行吧?”
杨集说道:“我会让李大亮专门管这三千羌兵。之所以你一起训练,是让他们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军队、什么是真正的铁军。”
尉迟恭隐隐感到,杨集是要发动一场波澜壮阔的战争了,也不再推三阻四,肃然的行礼道:“我绝不辜负公子期望!”
“好好干!”杨集把一支令箭递给了尉迟恭。
“喏!”尉迟恭双手接令,告辞而去。
第246章:西部有战事
大隋王朝和吐谷浑经过首轮和谈,处于弱势一方的吐谷浑不仅割让鄯善和且末、赔偿大量财物,而且为了试探隋朝的态度,慕容伏允又令拓跋木弥退出祁连原这个战略要地,就在吐谷浑君臣忐忑不安的等候之际,隋军非但没有趁机占领祁连原,反而先一步撤走五千精兵,主将也从张须陀换成了刘权这个文官。当拓跋木弥主力后退五十里,杨集为了回应吐谷浑善意,又把五千精兵换成杂兵……
隋朝这些充满友好态度的举动,终于让慕容伏允松了一口气,至于东部的其他对峙点,他并不是很着急,如今的重中之重是把三沙城的军民撤回腹地,将鄯善和且末彻彻底底的交给隋朝。他为了尽快结束这该死的对峙,又命令文弱的慕容孝隽坐镇当金山口,取代功勋赫赫的慕容铁刃,这么一来,也使两国矛盾、战争的可能性集中到了西部地区。
东方无战事,西部处于胶着状态,但整个局势却在当金山口里的一个小小部落扭转了。
当金山口夹在祁连山、阿尔金山之间,呈现出西北向东南的“v”字形结构,最宽位置接近七十多里、最宽的南部也有五十余里。这个山口两侧是高山峻岭,夏天的大量冰雪融水使山口内部郁郁葱葱、一碧万顷,而冬天又有两山隔绝风雪,故而有许许多多部落常年在此游牧。
在北谷东南六十多里外,有一个名叫金山镇的小城镇,金山镇紧贴祁连山而立,内部只能容纳两千余户牧民,其余人都是以宗族的形式分布在冰雪融水汇成的河流两边,这里土地肥沃、水源充足,不仅有肥美的草原,也有一些种植青稞的良田。
金山镇管辖范围除了广阔草原和良田以外,便是一座座低缓起伏的山丘,山丘上分布着大片灌木,小的有数百亩、大的数十顷,仿佛是一颗颗美丽的绿松石镶嵌在大地之上。
和当金山口内的其他部落一样,金山镇居民自对峙之日起,便陆陆续续迁往山口以南的腹地,除了一些不愿远离家乡的牧民,这里几乎都没有什么人了。每到夜里,这里就变得死一般的沉寂。但是慕容铁刃的到来却打破了这种沉寂。
慕容铁刃原本率领三万大军坐镇南山口的狭窄地带,后来慕容兆请他到北山口,帮助三沙城威慑鄯善弩支城的鄯善军。
慕容铁刃知道从吐谷浑大局上讲,这是十分合理安排和请求,本人也意愿移师北山口,只不过他的职责是把隋军遏止在当金山口之外,防止战火荼毒到吐谷浑腹地,其责任之重,并不弱于慕容兆。若是他擅自移师,且被隋军突破了这个战略要地的话,后果对吐谷浑是致命的。所以他接到慕容兆的请求之后,一方面紧急上报慕容伏允,一边紧盯鄯善事态。直到慕容伏允批准了,这才率军北上。
但是对于先后损失了慕容世杰、慕容达干这两支大军的慕容兆而言,这支姗姗来迟的军队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也改变不了他们龟缩三沙城的命运了。所以慕容铁刃唯一起到的作用,就是掩护三沙城军民退入吐谷浑腹地,使他们后退途中不受弩支城鄯善军的袭击。
慕容伏允除了让他掩护慕容兆撤退,还命令他摧毁当金山口之内一切可见的建筑。从这个决定,慕容铁刃能看出慕容伏允不仅放弃鄯善、且末,就连漫长的当金山口也不要了,日后的吐谷浑,将会把一切势力收缩到南山口以内的腹地,然后借助比较狭窄的南山大营来防御西部的隋军。
接到命令之后,慕容铁刃先率两万大军向北山口挺进,又将一万后军分成十路,以北、中、南三路并进之势,横扫当金山口之内各部,逼迫不愿离开的牧民向腹地迁移。大军所过之处,城墙坍塌、村寨焚毁、农田也遭到践踏,使山谷之内本就的脆弱的农业文明全都消失在铁蹄之下。
但是异常很快就发生了,在山谷之内的扫荡的北路军先后被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歼灭了,三千士兵无声无息的死在了睡梦之中。
这个消息令慕容铁刃十分震惊和恼怒,他要是不将这支军队歼灭,别说是迎接慕容兆回归了,便是连自己的后路都被堵死。当他确定阳关隋军因为和谈而缓缓退回之后,便亲率一万五千大军回援当金山口,他发誓要将这支贼军全部杀死,以消心头之恨、解后方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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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镇属于北路吐谷浑扫荡的范围,三支吐谷浑军需要从北向南、再从南向北的连续扫荡几次,直到将五十里范围内全部小城、村寨、聚落摧毁干净为止。
清晨的金山镇笼罩在大雾之中,乳/白色的雾气仿佛从天而降的幔纱,使天地之白茫茫一片。只有走到百步之外才会看清眼前的景致,再走近,又会边发现一片吐谷浑人的营盘,营内的穹帐只有百多顶,一群群战马拴在营帐之外,从战马的数量便可以推断出这支吐谷浑军只有一千人左右。
几名山民装束的人鬼头鬼脑的出现在营地不远处,他们细致的观察许久,便悄悄地退了回去,牵出藏在丛林中的战马,便策马向东北方疾奔而去。
他们狂奔二十里左右,便钻进了占地十多顷的山丘之后,而在山丘背后的灌木丛中,藏着一支人数过万的隋军,这正是韦云起率领的七千羌兵。
杨集本来是把来自党项的一万羌兵尽数交给韦云起打理的,但是韦云起到了甘州不久就有了任务,他考虑到战争的需要、隐藏行迹的需要,最后只带七千名羌兵和三百名大隋精锐。
杨集给韦云起的任务是潜入吐谷浑腹地,利用山贼的名义配合薛世雄、麦铁杖作战,争取把三沙城的吐谷浑士兵歼灭干净,要是有什么突发事件,韦云起可以根据实际情况来决断。
韦云起从瓜州境内的甘泉水选道入境,稍作休整,便沿着祁连山向西面的当金山口靠近,在这途中,他们正好打听到慕容铁刃派出小股士兵搞破坏。由于敌军士兵不多,于是他便决定将这些敌军猎杀干净。
时至今日,韦云起为首的这支军队已经以偷袭的方式猎杀了三支队伍,他们下手之狠,比起在大湖区的行动杨集尤胜几分,一旦发起了袭击,便将敌人斩尽杀绝,绝不留下一个活人。
一名斥候火长骑马行至一顶小帐之前,他刚刚翻身下马,一名士兵立刻进帐禀报,片刻后出来对斥候火长说道:“韦将军让你进去!”
“喏。”火长应声入帐。
大营内,韦云起正站在一张地图前查看四周地形,这种地图与以往的同色地图不同,河渠、城池、村庄、桥梁、丘陵、森林分别以不同的颜色标明,可以很直观的体现出各个地方的情况。而韦云起眼前这张地图,是杨集所派的大量细作绘制而成,由于时间比较充足,而且当金山口又是十分关键的所在,故而这张地图画得十分精准。
他观看良久,便将一面红色的小旗贴在一片丛林之上,表示这是他现在的驻地,等他忙好了,默默等待的斥候火长才上前行礼:“卑职参见将军!”
“免礼!”韦云起问道:“你们此行可有收获?”
“有的!”火长连忙说道:“将军,在西北的二十里之外,我们发现一座吐谷浑军营,营盘之内约有百顶大帐,而战马也只有千匹左右。”
韦云起听了这番话,便沉思了起来。吐谷浑也是一个游牧为主的游牧民族,他们的士兵也以骑兵为主,一般都是一人双骑,绝不会出现两人一马之事,而百顶大帐,也能推断出,那支军队的人数是一千人,这与他们袭击的三支军队完全吻合。但现在这个营盘为何只有千匹战马,而不是正常的两千呢?
想到这里,韦云起又将目光移到地图之上,目前顺着当金山谷一直向西北走,默默的数到二十里外,便用一条树枝点在了那里,问道:“是这里吗?”
韦云起带来的斥候兵也是由最精锐、最出色的大隋士兵组成,识图是他们最基本的技能。这名火长上前看了一会儿,便十分确定的点头道:“正是这里。”
韦云起将一面白旗粘上,又向营盘四周看了看,这里离己方的确只有二十里左右,让他意外的是营盘南北各有一座长满灌木的山丘,一南一北和营盘形成了三足鼎立的犄角之势。
他看了看营盘,又看了看这两片树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呈现在他眼前的鼎立三足是一个十分典型的杀阵,如果两片丛林内布有伏兵的话,贸然攻打敌营的他,将会陷入前方无法攻破敌营、后方无法向东撤退、南北都被吐谷浑士兵拦截的困境。
当他的目光扫向营盘西北三十里外的北山口时,立刻明白这一千名吐谷浑其实是一个诱饵,而两片丛林之内应该已经布下了重兵,正等着自己送上门去。
而这个杀局,显然是自己歼灭三支吐谷浑士兵之后,已经对慕容铁刃形成了巨大威胁,所以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铲除自己,从而确保他们后路的畅通。
想到这里,韦云起便用手中树枝先后点着那两片树木,向斥候火长说道:“你带些精锐士兵,探清这两片树林的情况,然后回报于我。”
“将军是说这两片树林里面有伏兵?”火长得到韦云起的启发,又看了看营盘和两片树林构成的“”字形,便领会了韦云起的意思。
“不错!”韦云起微微颔首:“我不仅怀疑有伏兵,也怀疑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中,所以你们这一回务必要多加小心,绝不能让敌军发现你们。如果里面有伏兵,就要探清大致的数量。”
“卑职遵命!”火长神色肃然的应了一声,行色匆匆的告辞而去。
望着火长的离去的背影,韦云起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从营盘和北山口之间的距离、两国当前大势来看,他其实大致猜出了伏兵的数量:如果树林之内真有伏兵,那么慕容铁刃极有可能倾巢出动了。
韦云起得此判断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来是两营距离近,骑兵行动便捷。二来是大隋和吐谷浑的关系已经趋于缓和,阳关军也依照杨集之命慢慢的撤回了阳关,使三沙城之危暂时得到缓解;而这一边恰恰与西方局势相对,只因自己的存在、行动,已经严重威胁到他们撤退之路,故而变成了慕容铁刃和慕容兆的首要之敌。
可现在的问题是,他如何无声无息的把七千士兵的带到营盘之前,又如何全歼对方呢?
韦云起想了想,便向侍立的亲兵说道:“召集诸将过来议事!”
“喏。”
第247章:毒计破军
夜色如水,一轮弯月高悬当金山口上空,如同镰刀一般的月牙在淡淡的云层中穿梭,洒在大地上的清辉也因月牙的穿梭,忽尔明亮、忽尔暗淡。
在金山镇西北数里外的青羌寨内,一条不足丈宽的小河在月光下静静流淌,徐徐的水流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像一条玉带蜿蜒向南。
这条小河是青羌寨百姓挖掘的一条灌溉、饮用水渠,宽只能七八尺,从地势较高的祁连山流向南方二十里,最终渗入地底。
寨内建筑已经全部被吐谷浑士兵摧毁,所有村民也被驱逐去了东方的腹地,全寨没有一个人,偶尔只有几头小鹿从树林内出来喝水,一边喝水、一边警惕的东张西望。而在小河不远处的茂盛丛林内,却藏着三名隋军斥候,他们从中午就藏身此处,轮流关注着附近的一举一动。
就在月牙从云层中露出之际,那几头悠闲喝水的小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危险之事,忽然惊惶失措的逃走了,而在这时,山坡之上隐隐传来了人类说话的声音。紧接着便有一队吐谷浑士兵走了出来,他们每两人抬了一根挂满水囊的棍子。
这些士兵来取水不是为了做饭,也不是给饮用,他们来取水的目的是喂马。
正如韦云起所料,这个依托青羌寨建立起来的营盘,确实是慕容铁刃设立的杀局,营盘两侧的树林内各藏一万名士兵,其主将正是慕容铁刃本人,他在连续损失了三千士兵之后,就再也坐不住了。而经过吐谷浑哨兵的仔细寻找,他们终于找到了这支来历不明之敌的踪迹。
慕容铁刃为了彻底消灭这支敌军,不仅从北山口带回了一万五千名士兵,还把扫荡谷内的南路军也召集了过来,之后要把这支敌军的活动轨迹,想出了引鱼上钩、守株待兔之计,他以一千名驻扎在营盘内的吐谷浑士兵为诱饵,企图引这支敌军过来。
时至今日,他们在树林埋伏已有三天,今天清晨的时候,吐谷浑哨兵终于发现了探头探脑的敌军探子,也就是说这支敌军也发现了支诱饵,当慕容铁刃听说敌方探子退走,便耐心地等待着鱼儿上钩。
由于人和战马为了防止暴露,都隐藏在森林内,所以他们只能派人来取水。
而韦云起也已摸清了吐谷浑军取水规律,知道他们早中晚各出来取水一次,于是他便利用水源来对付吐谷浑士兵,这是他根据羌兵的特征想到的奇谋,这些羌兵擅使毒药,他们为了对付人类难敌的凶猛野兽,所以入山之时都会随身携带毒药,久而久之,携带毒药便成为每个羌人男子的习惯。
韦云起如今对当金山口的地形已经了如指掌,知道这里是两座大山夹着的风口,不仅气候干燥、山风山,而且降水不多,所以这里一草一木全靠冰雪融水灌溉,而山丘上一般都打不出什么水井,而青羌寨村民挖渠引水,就足以证明两片长在山丘上的森林并没有溪流泉水。
吐谷浑士兵或许备了水囊,但是战马不仅要饮水,而且饮用量远远超过人类,而寨子里的独特地形和这条水渠的存在,促使了韦云起想到了下毒这个十分歹毒的破敌之法。
他先是把士兵们的毒药通通收集起来,然后统一交给斥候投入水中。
眼下这支吐谷浑士兵并不知道河水已经充满了毒,他们如同往常一样取水,可是在月光下,大家都没有没有看到,水质已经变得有些浑浊了,更没有人注意到,十几丈外的灌木丛中,竟隐藏着几名不速之客。他们装满了水便抬着水囊走了,不久又回来取水,如此循环了五次,就再也没有出现了。
三名隋军斥候将也掌握好了吐谷浑士兵的取水规律,过了一刻左右,他们才沿着岸边的灌木丛向上游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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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到了丑时,也就是一个多时辰后,北面森林内吐谷浑士兵一片混乱,他们的所有战马忽然倒地抽搐、口吐白沫,令一万名士兵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战马痛苦死去。而战马的大量死亡,也使吐谷浑人惊恐万状,他们以为自己亵渎了山神、水神,导致了神灵的震怒,于是一个个都对着月亮下跪,乞求天神放过他们一马。
这突如其来的事故令慕容铁刃又惊又怒,眼前的情况,让他不由得想到了突厥士兵遭遇:在开皇二十年的时候,长孙晟随杨广远征突厥,由于他熟悉突厥民俗风情,知其人马均需饮用泉水,便献计说在泉水里下毒,杨广依计而行,命人在泉水上游撒放毒药,突厥士兵和战马饮水后,尽数被毒死,最终导致人心惶惶、连夜遁逃,杨广与史万岁、长孙晟率军追击,取得了斩首数万的大胜。
这种大战役并不是什么秘密,只要留意这场大战的人,都能知道突厥这场惨败的真正原因人马中毒之后,引起了全军的大恐慌。
慕容铁刃作为吐谷浑的高层人士,自然也知道这场战役的前因后果。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种厄运有朝一日会落到他的头上,而且他从这个如出一辙的手法,隐隐猜出这支来历不明的敌军实为隋军所扮。但是悲哀的是,他却无法向士兵们说明真相,更不敢说是有人在水中投毒;若是他敢说明真相,这些敬畏神灵、怕到极致的士兵一定认为是他亵渎了天神、得罪了天神,所以战马才率先遭到了神罚;如果再把后果往严重方面去想,这些敬畏天神多过于大汗、害怕天神多过于军法的士兵,极有可能拿他的人头去向天神赔礼道歉。
更严重的是战马同时出现问题、士兵害怕神灵降罪的现状,也让慕容铁刃意识到形势异常严峻,这场仗不仅没办法打了,他们还必须离开这个“神罚”之地,否则话,不仅士兵们会一逃而空,而且“神灵”一般的隋军也会杀到,然后像杀羊一样的把他已经大乱的军队屠光。
想到这里,慕容铁刃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当机立断的下令道:“这场仗没法打了,命令南北伏兵尽数向西辙退。”
“遵命!”身边的亲兵也怕得要死,他们一听主将这么说,也松了一口气,纷纷跑去传令。
吐谷浑士兵本就吓得惊恐万状、六神无主,一听到撤离命令,立刻便疯了一般的向西逃跑。
在吐谷浑伏兵以西的三四里外,也有一座比较平缓的山丘、山丘上也长满了树林,而在树林之内,七千名羌兵已经列队就绪,精神抖擞的静候主将的进攻命令。
韦云起站在山丘高处,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远处森林的动静。身边的亲兵这时低声提醒:“将军,敌军出来了。”
“嗯!”韦云起点了点头,他也看到前方北面的森林内,忽然奔出了一大群人,这支徒步奔跑的人群不仅混乱不堪,而且他们一边跑一边大呼小叫,从他们的声音之中,可以明显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惶之感,就仿佛有什么凶残的猛兽在身后追逐他们一般。但是当他向南面那片森林望去时,却发现那边的伏兵没有动静。
但是韦云起稍微一想,便知道这是命令传达不及时所产生的时间差,南面的伏兵一旦接到撤退之命,也会疯狂的向这边他们逃跑;只是他同样知道敌方伏兵计有两万余众,若是再加上营盘内的一千士兵,那么吐谷浑的兵力整整是他们三倍之多,而他这一方的优势就是对方混乱和己方有备而来。
韦云起暗自叹了一口气,敌军人数相对于他来说还是太多了,如果只有一半的话,这一仗就稳操胜券了。不过他从北方士兵先跑这一事能判断出敌军主将慕容铁刃就在这一边,即便不在这一边,也会跑去查看士兵混乱的原因,如果他们先把慕容铁刃斩了,那么胜算又会增加几分。只是大晚上的,而吐谷浑士兵又乱成一团,让他到哪儿找慕容铁刃?
韦云起一边想,一边用目光在混乱的敌群之中搜寻着,过了一会儿,他双眼蓦然睁得大大的,激动得浑身发抖,只见大部吐谷浑士兵乱跑乱窜,但有一队人马却始终保持着完整的阵容,而且还有几人手执大旗的簇拥着一名大将,在大旗的指引下,附近的一些士兵向他们靠拢。
随着时间的推移,吐谷浑士兵离他们越来越近了,而南面森林的伏兵这时也源源不断的出来了,只要相对于北方这支军队,他们却保持着比较整齐的阵容,而且人马似乎也没有什么损失。
这两支军队之间的距离大约只有三里左右,可就是这三里左右的距离,却是韦云起能不能轻松赢得最后胜利的关键,他要是在南方这支吐谷浑军支援之前,将慕容铁刃干掉,那么他就赢定了。
一队队仓惶的吐谷浑士兵就在他们眼前奔过,等那支保持完整的军队相距他们只有两百步之遥时,韦云起慢慢的抽出了战刀,他用战刀指着两百步外被士兵簇拥着的吐谷浑主帅,对身边的权旭说道:“那就是吐谷浑军主帅慕容铁刃了,你要是能够将他诛杀,这一战我就记你首功。”
权旭出身于秦州将门权氏,原是甘州军的一名斥候校尉,在大同城外的战斗中,辅助阴世师立下了大功,使他们取得了歼敌五万的辉煌战绩,同时也振奋了大同城军民的军心,坚定了大家坚守到底的决心。权旭也因这场大战被杨集看中,并提拔为中郎将,之后又被安排去伊州历练,他武艺高强、能开两石弓,而且能在马上左右开弓、百发百中,是杨集重点关注的军中新锐之一。
杨集为了让韦云起更好的完成任务,便把斥候出身的权旭派到了其帐下听用。
权旭听了韦云起的话,只是应了一声,便用猎豹一般的眼睛盯住了前方的慕容铁刃,韦云起见他不惊不喜,心中不由得高看几分,眼见敌军越来越近,他战刀一挥,下令道:“杀!”
刹那之间,号角之声响彻天地。七千名战士俨如溃堤的洪流一般的冲下山丘,向仓惶西撤的吐谷浑乱军席卷而去。
突如其来的隋军使吐谷浑士兵措不及防,他们本已被“神罚”吓得六神无主,而且又失去了战马,再加上不知敌军到底有多少,所以大多数人都只想逃命。
隋军飞驰而至,如暴雨一般的箭矢将吐谷浑士兵射倒在地、惨叫连连,仅只数十个呼吸之间,放了三箭的隋军士兵便杀进敌军群中。
这些羌人组成的队形虽然没有正规军那么整齐,但他们严阵以待,进攻的队伍并不混乱,他们百人一队,在已经更名为旅帅的百夫长的率领下,在吐谷浑军乱兵丛中毫不手软的奔驰杀戮,他们宛如无数把锋利匕首,将吐谷浑军撕得四分五裂、七零八乱。
慕容铁刃在五百亲兵的保护下,拼死向北逃窜,尽管他知道敌军人数不会太多,但他无法控制已经混乱的吐谷浑军,更无法组织有效的反击,此情此景便是慕容吐谷浑、慕容叶延、慕容权洛干等等英主复生,也回天无力了,他心头滴血的大喊道:“速令涉甘反击!”
涉甘是埋伏在南边树林的万夫长,此时他们还有战场东南方的三里之外。看着从山内冲出来的伏兵,他顿时心急如焚的命令士兵全力反击,他亲自率领两千名骑兵飞速赶来营救主帅。
月光之下,顿时呈现出一幅极为壮观的景象,只见数千名吐谷浑乱兵在混乱中仓惶逃命,他们心寒胆裂、无心应战,隋军在乱兵丛中追赶杀戮,杀得伏尸累累。他们追出五里左右,便将这失去战马的一万名吐谷浑士兵杀了超过七成之多,而在两三里外,另一支万人组成的吐谷浑军却在后面拼命追赶。
这也是韦云起经验上的缺失,如果换成一名沙场宿将,在明知敌军咬在后面的情况下,定然不会全军出动,而是分一支奇兵埋伏在中途,杀敌方援军一个措手不及,而敌方援军的注意力都被前方战场吸引住了,中招的可能性极高。只是这样一来,杀敌的效果也会大大的降低。
再从当前的形势上讲,韦云起的决定似乎也没错,他是准备将吐谷浑的所有士兵一口吞,再以侥幸存活的敌军士兵缓冲授军的速度,反过来又借援军铁骑消灭侥幸存活的溃兵,而且当下也具备这些条件,所以他集中全部兵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吐谷浑主帅和乱军诛杀干净,然后调头来对付援军,
这也是老将和新丁的区别之处,老将求稳,所以不会大败,但也不会有大斩获;而新丁具有十分突出的冒险精神,这种精神使战争结果不是大胜,就是大败。
再说权旭,他并没有加入追杀乱兵的战场之中,而是率领三百大隋精锐从北面截住了慕容铁刃,这支精兵凶猛异常,一次又一次冲击慕容铁刃的亲兵队,吐谷浑的亲卫拼死抵抗,他们虽然人数占优,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优势可言,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作战意志、军心士气、团队配合,都远远不如这支隋军。所以经过几番搏斗,他们终究抵挡不住隋军一次又一次的攻势,只好且战且走。
权旭没有参与战斗,而是手执弓箭,死死的盯着慕容铁刃,他为了一箭杀敌,还专门向羌兵讨要了一壶毒箭,当十几名吐谷浑亲卫保护慕容铁刃从右侧杀出,他的整个侧面顿时暴露在权旭视野之下。权旭窥得时机,张弓便是一箭,强劲的毒箭从侧面贯入慕容铁刃的胸膛,慕容铁刃一声闷叫,一头载下马去。
权旭见状大喜,他挥舞马槊猛然杀上,一连杀死十几名吐谷浑亲卫,浑身浴血的冲到了慕容铁刃身边,此时慕容铁刃还没有咽气,但权旭可不管他的死活,上前便是将马槊往下一斩,将他脖颈一分两段。然后用用槊刃挑起人头,飞驰大喊:“吐谷浑主帅已死!吐谷浑主帅已死!”
韦云起等的就是这一刻,当他看到挑着人头飞驰而来的权旭,就知道此战胜券在握,当即下令道:“吹号回击!”
“呜呜呜呜……”待命的士兵吹响了号角,隋军士兵听到号令,立即停止追击、迅速整顿军马,列成一个雁尾阵,准备迎战后面追来的吐谷浑援军。
吐谷浑援军也放缓了马速,他们此刻也是进退两难:进,他们没有丝毫夜战经验,而且还不知敌军是否拥有仍未出面的伏兵;退的话,向西撤离的他们必败无疑,万夫长涉甘权衡好利益得失,便咬牙切齿的命令士兵和隋军进行决战。
“杀敌!”韦云起面对着杀来的吐谷浑士兵,毫不犹豫的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从某种意义上说,以韦云起为首的隋军刚才是和一万只小绵羊对决,屠完了这些绵羊之后,全军上下士气高昂、战意睥睨。而与他们面对的吐谷浑士兵,虽然在人数上依旧占了优势,可是这支军队却因为“前军”之败、主帅之死,一个个都士气低迷、人心惶惶,这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有鉴于此,韦云起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硬碰硬。
“杀啊!”隋军士兵听到进攻的号角之后,风驰电掣的冲向了吐谷浑军阵。
霎时,战马奔腾、喊声震天,喷涌的豪情、必胜的信念洋溢在每一名隋军士兵的心中。
。。。。。。。
当夜一役,韦云起率领七千名羌人组成的隋军队伍,在当金山口中部的金山镇大破二万吐谷浑大军,以死伤两千余人的代价,杀敌一万四千余人,创造了一场比较辉煌的战绩。
也是这一战,韦云起不仅歼灭了慕容铁刃部,还掐断了慕容兆西归之路;慕容兆鉴于严峻形势,不得不命令在弩支城以北一万名驻军放弃军营,紧急撤回三沙城,而这个不得不做的决定,也使他的生存空间缩小到了三沙城管辖的范围之内。
四天以后,韦云起和从弩支城赶来的薛世雄、麦铁杖部汇师于当金山口北山口,总兵力接近四万人,然后继续以鄯善军的名义,迅速向三沙城压制而去。
第248章:兵临城下,以战促和
仙头王慕容铁刃在金山镇遭到伏击而惨败,损失了一万四千多人;而他本人的阵亡,也使侥幸逃过一劫的溃兵逃的逃、散的散,使他部署在当金山口的两万五千大军“全军覆没”。当这个消息传到三沙城,使慕容兆如遭五雷轰顶一般。
对于慕容兆来讲,慕容铁刃的兵败身亡,使他退入吐谷浑腹地的路彻底中断了,然而更让他揪心的是,那支打败慕容铁刃的军队已经和鄯善军狼狈为奸,正向三沙城杀来。
慕容兆为了应对当前之势,一方面收缩防线,将部署在弩支城以北的一万士兵收回三沙城,使三沙城的总兵力又回到了四万余人,只不过慕容铁刃惨败消息的传来,使全军上下人心惶惶,当他们再听说又有数万名强悍的鄯善军杀来,尽皆吓得心惊胆战、士气涣散。
军心和士兵是一回事;而另一方面,三沙城是一个与阳关遥遥相对的军事边城,历代主将担心这个防御隋军的第一道防线失守之后,城中物资便宜了隋军,故而放在这里的物资向来不多。而鄯善军不久前,却把十多万老弱妇孺往三沙城驱赶,给后勤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这天午后,慕容兆得到消息,四万多名鄯善已经杀到八十里外,慕容兆惊恐万状的下令关闭城门、部署士兵。等他安排妥当,顾不上休息就把谋主宇文乾琮叫来,急问道:“先生,城中还有多少青壮?”
“除了四万军队,城中还有两万多名青壮,这些人都是避难而来的牧民。”宇文乾琮看了慕容兆一眼,又继续说道:“至于普通百姓,共有十七万左右,只是……”
“只是什么?”慕容兆心中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连忙问道。
宇文乾琮说出了慕容兆最担心的事情:“只是城中粮食最多只够城中军民食用一个月,而且草料严重不足。”
慕容兆大吃一惊:“什么?粮食竟然只够一个月了?”
宇文乾琮苦笑道:“不错,这还是把普通百姓之粮减半的结果。”
“这样啊!”慕容来回走了几圈,忽然又停下来问道:“草料呢,究竟有多少?”
宇文乾琮对草料的具体存量也不知,他想了想道:“回大王,三沙城平时只有一万守军,一般会按照两万匹战马的食量,存放半年草料。自对峙之日起,这里也是按照战马数量来储存草料,只是鄯善失守之后,再也没有得到补给了。我对草料的具体数目也不知,但最多只能维持半个月。”
慕容兆听得更加着急了:“粮食勉强够一个月、草料只够半个月,一旦鄯善军围城的时间超过一个月,城中军民、牲口不就全都饿死了吗?”
宇文乾琮避开了这个话题,不答反问道:“鄯善、且末已经失守,而仙头王也已兵败身亡,难道大王认为大汗还能增援我们吗?即便大汗派兵过来,我们恐怕也等不到援军到来之日了。”
慕容兆听出了宇文乾琮未尽之意,低声说道:“先生是说弃城而逃?”
“是!”宇文乾琮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三沙城已经沦为了孤城,不仅没有坚守的价值,而且也守不住。倒不如趁敌军围城之前,率领大军弃城出走。”
慕容兆沉吟不语,如果能逃,他早就逃掉了;问题是逃不了啊!
之前是五万阳关隋军死死盯着三沙城,当两国和谈的消息传来,隋军便缓缓退走;不曾想,他一口气还没有松下,这分明是隋军的“鄯善军”又来了。
当然了,他现在是可以带着大军、卷着粮草逃跑,可是四周皆已沦陷,一旦出了三沙城,他又能逃向何方?
“难道从西门逃向三沙大碛么?”慕容兆认真想想,发现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躲进三沙大碛了。
他话音刚落,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嘹亮的号角声,号角声连绵不绝的回荡在天际,仿佛是几万支号角一起吹响似的。
慕容兆勃然变色,这时,万夫长思罗吉闯了进来,惶然的说道:“大王,阳关隋军忽然杀来,他们已将三沙城北面、西面、西南团团围住了。”
慕容兆脸上露出了惊惧之色,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
宇文乾琮却十分冷静,他沉声说道:“大王,隋军这是防止我们逃入三沙大碛呢!而另外一面,应该是留给鄯善军的。”
虽然宇文乾琮也知道鄯善军就是隋军,但是吐谷浑在弱于隋朝、以和为贵这两大前提之下,却连拆穿的勇气都没有。如今看来,隋军为了将他们留在鄯善,已经不惜撕开这张人尽皆知的伪装面具了。
慕容兆努力恢复情绪,急问道:“先生,我、我们应该现在怎么办?”
宇文乾琮说道:“大王莫急,我们还有四万大军、两万青壮可用。而且三沙城城墙高大,我们未必吃亏。我建议立刻坚守城池,和隋军一战。”
慕容兆面露惊惧之色,颤声道:“与隋军作战?”
宇文乾琮沉声说道:“大王,我们现在走不掉了,唯有打出吐谷浑的风采,或许才有谈判的资格,若是就此放弃,岂非任人宰割?”
“先生所言极是!”慕容兆稍微平静了一下情绪,将自己的金牌递给了思罗吉,说道:“思罗将军,我任命你债权负责守城,全城军民任你调遣。”
“末将遵命!”思罗吉接过金牌离开,随即调集两万大军、两万青壮上城防御,同时下令将城墙一带的帐篷、军营、民房全部拆除,所得木石尽数用于守城防御。
一座座房屋被推倒,大梁和柱子被锯成数段,充作滚木,砌地基的石块也被士兵撬开,搬上城头用作礌石;而被拆掉房屋的百姓也没有呼天抢地,他们只是收拾微薄的财物,向城中心聚集而去,以免遭到流矢射中。
数万吐谷浑士兵密集地站在墙头,望着城外的大隋铁骑,每名士兵眼中都流露出惊惧恐怖之色,五万隋军已经全部就位,数里外,一座座营帐拔地而起,将三沙城北面、西方、西南团团围住,另有数千名精骑在城的另一边游弋不休,似是防止吐谷浑士兵从那边逃跑。
。。。。。。。。。
次日清晨,鄯善军自南方而来,困住了三沙城南面、东南、东面,完成了对三沙城的合围。
到了中午时分,“呜呜呜呜”的号角声响,苍凉的号角声响彻大地,麦铁杖率领一万鄯善军出战了,他们在韦云起为首的羌兵掩护下,如潮水一般向三沙城涌来。他们手执盾牌,扛着数百架登城梯,一个个奋勇争先,喊杀声震耳欲聋。
对于原本是马贼的鄯善军来讲,这是一场堪称是投名状的战争,只要攻克三沙城,他们便是正式的隋军了,而且他们的首领换成麦铁杖以后,便连战连捷,全军上下已经打出了强军、铁军的气势和自信,再加上城的对面还有五万隋在看着,全军将士自然不愿在同僚面前弱了自家威风。所以得到出战的命令之后,连试探进攻都没有,直接就对三沙城东部发动了猛烈的强攻。
城上的吐谷浑士兵箭如急雨,密集地射向鄯善军士兵,尽管有盾牌遮挡,但依然有大量士兵中箭倒地,只是吐谷浑没有投石车、床弩、连弩等守城利器,箭矢的威力又不足,所以鄯善军很快就把数百架攻城梯搭城头,铁钩死死的钩住了墙垛。
鄯善军攻城兵在主将韩流的指挥下,沿着攻城梯向城上攀登进攻,石头和木头如冰雹铺天盖地砸下,一串串鄯善军被砸中,惨叫着从空中翻滚落地,但又有新的士兵不断登城冲击。
城下,数千名羌兵开始用毒箭反击,掩护鄯善军登城,箭矢密集如网,向城上守军射去,城上守军和青壮俱都身穿皮甲,一旦中了箭,便口吐白沫而亡,不到一刻左右,便有上千人中箭身亡。巨大的伤亡令吐谷浑士兵被压制在女墙之后,根本就抬不起头来,只能用盾牌掩护,稀稀拉拉的向两边放箭。
城上箭矢的减少,使主攻的鄯善军压力大减,第一批鄯善军很快冲上城头,开始和吐谷浑士兵恶战,越来越多的鄯善军冲上城头,东城情况万分危急
思罗吉大吼一声,纵马疾冲进敌群,他挥舞大刀,力大无比,杀得鄯善兵血肉横飞、残肢断臂洒满城墙之上,鄯善军士兵被他的勇猛震慑,纷纷后退,思罗吉身后的数百名吐谷浑士兵一拥而上,最终将冲上城头的百多名鄯善军士兵全部杀死。
而钱世雄为首的隋军,在东城战斗打响之际,也对北城发起了猛烈的攻势;相较于鄯善军,准备充足的隋军士兵不但拥有强弓硬弩、坚固铠甲,还有投石车、云梯、巢车、井阑等攻城利器。有了这些器械的辅助,不仅自身伤亡大远远少于鄯善军,而且杀敌效果倍增。
这场攻城战打得十分惨烈,城上城下箭矢横飞、尸体堆积,敌我双方都投入了重兵。
城守府靠近北城,距离城墙只有百步之遥,密集而强劲的箭矢划过长空,如雨点射/入城中,不少箭矢射进城守府之中。
“大王!”城守府内,一名侍卫奉命前来禀报战况,只是他刚刚跑到门口,一支弩箭自他背后狠狠的贯入,强劲的力道使箭头透胸而出,侍卫发出惨叫着倒在地上,血流如注。
又是一支箭从慕容兆头顶射过,射在墙壁上,弹落在慕容兆面前,慕容兆大为恐惧,他将一张厚重的案几立在面前,充作坚盾。
“呜呜呜呜呜”就在这时,城外又传来了一阵号角声,号角声和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显得异常苍凉和悲壮。
这是鄯善军停战撤军的号令,他们的几百架攻城梯在这场短暂却激烈的攻城战中被摧毁得只剩下五十多架,麦铁杖下令撤回攻城大军。
他退回之后,就把指挥权交给了薛世雄,然后带着三百名亲兵向北城方向的隋军大营奔去。毕竟他是瓜州总管,指挥阳关隋军作战,才是他现在的主要职责。
在北城攻城的钱世雄听到东城传来隋军休兵的号令,也令隋军停止了攻击。
霎时,隋军和鄯善军如潮水一般退下,但是城上的吐谷浑士兵却没有欢呼胜利,在短短一个下午的攻城战之中,登上城墙防御的两万吐谷浑士兵、两万牧民已经死伤近万人,每个人的身边都是血淋淋的尸体,一种对死亡的恐惧几乎充斥在每名吐谷浑士兵十兵心中。
这些士兵和协助他们守城的成年牧民都知道鄯善、且末已经成了鄯善军的天下,而且也知道慕容铁刃败亡了,这些消息以及敌军的兵临城下,令全城上下都充满了绝望之感,刚才作战之时,大家顾不上恐惧和害怕,可是当敌军稳而不乱的带着战友的尸体退却以后,大家看着身边血淋淋的尸体,许多人精神崩溃的坐在地上,无声的哭泣。
思罗吉视察了一圈战场下来,吐谷浑士兵低迷的士气,令他心中充满了忧虑。他原以为四万士兵、两万牧民至少可以守上一个月时间,但是敌军猛烈的攻势、己方的巨大的伤亡,已经吓破了全军上下的胆子,这样的军队别说是坚守一个月了,恐怕三五天都难。
思罗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吩咐麾下几名将军重新备战,他挥鞭猛地一抽战马,向城守府奔去。
城守府的议事厅内,慕容兆正和十几名将领商议对策。
另一名万夫长尼洛哲已经先一步将战况通报清楚,使在场每个人的心都沉甸甸的,器械先进的隋军姑且不说,而鄯善军这边仅仅只是用最简单的梯子攻城,就差点破了城池,如果明天的主攻之军换成隋军,那么三沙城必定会凶多吉少了。
慕容兆苦笑一声,向众人说道:“大家现在同在一条破船之上,都没什么好遮掩的。如果有什么想法,尽管大胆的说出来吧。”
慕容兆等了片刻,却见众人全都默不作声、低头不语,无奈之下,只好点了宇文乾琮的名:“先生,你先开个头吧。”
宇文乾琮心中暗自长叹,如果听从自己的提议、早早脱离三沙城,岂有今日之忧?
其实早在隋军南下之初,宇文乾琮就建议慕容兆放弃三沙城和城内的百姓、迅速率领军队撤入当金山口,而且隋军当时尚未到来、鄯善军又在南方扫荡各个部落,如果慕容兆听从自己的建议,几乎一人未损就能退入腹地。可是慕容兆一来舍不得十多万人口,二来对慕容铁刃怀有侥幸之心,就在他患得患失之际,又有大隋与吐谷浑和谈的消息传来,于是慕容兆觉得隋朝不会攻打三沙城,重利之心一下子就占了上风,死活都不愿弃城而走。
现在好了吧?
他看了看神情灰败的众将一眼,向慕容兆拱手道:“隋朝对鄯善的掌控力不强,要想离开还是比较容易的。我建议大王挑选数千精兵,连夜杀向重围……”
“不可!”宇文乾琮话没说完,走到门口的思罗吉便出声制止,他向慕容兆行了一礼,说道:“大王,眼下四周皆敌,数千人焉能逃得过隋军、鄯善军的追杀?一旦精兵丧尽,那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我赞思罗将军的意见,切不可贸然出城!”尼洛哲出声附和。
“思罗将军、尼洛将军,你们认为还是援军来救我们吗?”宇文乾琮皱眉道:“就算有援军,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这……”思罗吉、尼洛哲为之哑然。
“看来思罗将军也知道我们守不住、也没有援军。”宇文乾琮见他哑口无言,又向慕容兆说道:“大王,突围还有一线生机,如果继续战下去,那才是死路一条。”
慕容兆沉吟半晌,苦涩的说道:“其实我们还有一条比较稳妥的活路,那就是献城投降。”
尼洛哲说道:“大王……”
“都别说再了!”慕容兆却已经挥手打断了尼洛哲,他看了众人一眼,叹息道:“为了全城近二十万军民生家性命着想,我决定向隋朝投降。”
尼洛哲小声嘀咕道:“大王,其实这也是末将要说的话!”
众人:“……”
第249章:杨坚病重
慕容兆的投降使鄯善、且末正式落入大隋之手,也使伊州南部、瓜州西南解除了最大的安全隐患。
当得胜的消息从鄯善传来,瓜州、伊州、甘州等地欢欣鼓舞,尤其是当慕容兆、思罗吉、尼络哲等等降将被押入张掖城时,等候在城门口的百姓一拥而上,以扔石头、扔泥巴等方式表示大隋百姓对于降将的欢迎。
凯旋之师缓缓来到了总管府前,韦云起带着一干将领进入总管府正堂,向等候已久的杨集行礼道:“末将韦云起不负大总管重托,顺利歼灭了慕容铁刃部。”
“做得很好,我会为你们邀功请赏。”杨集上前扶起了韦云起,他又看了看韦云起身边的众将,不见薛世雄、麦铁杖、钱世雄等将,便问道:“薛总管、麦总管和钱将军呢?”
“回大总管,由于鄯善、且末百废待举,内部还有许多不服大隋管教的部落、马贼,卑职等人为了创造良好的治理条件,所以擅自作主,决定由薛总管带兵去坐镇且末、麦总管率领瓜州军坐镇当金山口,至于钱将军则是率领一支军队,负责扫荡鄯善、且末境内敌对势力。”说到这里,韦云起连忙请罪道:“末将等人擅自作主,还请大总管降罪。”
“此事乃是我的疏忽,事先忘了交待清楚,你们的决定不仅无过,反而有功。”杨集自然不会责罚他们,他自己身在张掖,对鄯善和且末的实际情况毫无所知,从而忽略了扫荡土匪流寇之事、镇压反隋势力等事;而韦云起等人却能根本实情弥补了自己的疏忽,这不仅说明大家有头脑,而且还是有功于大隋的决定。
“谢大总管!”韦云起等人的出发点既是为大隋好,也是为凉州好,但擅自决定却是不容抹煞的事实;若是遇到不好说话、或者是严酷的上司,不仅把他们的所立之功抹得一干二净,甚至还以此为据,让他们吃不完兜着走。而杨集表现出来的态度,让韦云起以及跟着来薛万彻、孟仲才、钱杰、王均等小将感激不胜。
寒暄完毕,薛举将慕容兆、思罗吉、尼洛哲、宇文乾琮带了上来,韦云起低声向杨集说道:“大总管,为首那人便是吐谷浑的天壁王慕容兆。”
杨集点了点头,目光向这名天壁王看去,只见他年约四十,脸庞棱角分明、眼眶深邃、皮肤黝黑,长得很有鲜卑人的特色,只是他入城之时,给愤怒的百姓砸得鼻青脸肿、满头是包,显得异常狼狈。
对于张掖百姓的愤怒,杨集十分理解,因为甘州东西长、南北窄,之前不仅受到突厥兵的威胁,还时不时被吐谷浑趁火打劫;然而在百姓们的心目中,名为隋臣、实为强盗的吐谷浑比起明刀明枪来抢的突厥尤为可恶,所以慕容兆等人被砸很正常,不被打死,算是幸运的了。
“你就是慕容兆?”杨集问道。
“罪人慕容兆参见卫王。”慕容兆偷偷打量杨集一眼,见他身姿雄武,举手投足显得稳重大气,隐然有一种王者之风,他心中更加敬畏,上前单膝跪下,双手高高抱拳道:“罪人愿为大隋效力。”
杨集不咸不淡的说道:“你能在关键时刻弃暗投明,不愧是吐谷浑英雄。”
人们常说草原人是豪迈大气、热情好客、友好没心机的真汉子,但是生在大隋的杨集认为不是,这些草原人天天与狐狸为伍、与恶狼较劲,他们信奉的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逃不了就降的生存法则,怎么可能有率直的真汉子?即便是有,那也是脑子不够用,而不是真的率直、豪迈。
慕容兆对于杨集揶揄一般的话,却是置若罔闻,他文绉绉的说道:“罪人迷茫久矣,久闻卫王不看出身,唯才是举,今归大隋,我平生之志得尝矣!”
杨集听得大开眼界,无耻的人见多了,但是这么无耻的,却是生平首次,他看了慕容兆等人一眼,淡淡的说道:“都起来吧!我大隋乃是礼仪之邦,对待自己人和朋友,我们素来以礼相待。”
“多谢卫王!”慕容兆等人虽然恭恭敬敬的表示感谢,不过内心却是腹诽不已:他们投降了大隋,却在入城之时被一顿石头砸,而旁边的隋军也只是笑嘻嘻的看着,这种“以礼相待”就算在吐谷浑也没有,这也叫礼仪之邦?不过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些心里话,却是没有人傻得说出来。
杨集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说话,便向慕容兆说道:“据我所知,天壁王地领地是在吐谷浑南部,你对吐谷浑以南的苏毗国不陌生吧?”
慕容兆疑惑的看着杨集,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了苏毗,这与接见俘虏的流程不吻合啊?不过心里虽然疑惑不解,可他还是毕恭毕敬的说道:“回禀卫王,罪人确实对苏毗比较了解。”
“说说看!”杨集饶有兴致的道。
“遵命!”慕容兆行了一礼,介绍道:“苏毗国地域雄长广阔,有数万户人口。他们实行女王和小女王共治,他们前任女王名叫达甲吾,居住于辗噶尔旧堡,而小女王墀蚌苏则居于悉补尔瓦之宇那(拉萨北)。只是女王颟顸昏庸、骄纵暴戾,大臣念·几松多次上言劝谏,反为女王所逐。念·几松于是暗中策划,杀死达甲吾,投奔墀蚌苏。只是墀蚌苏亦非明君,于是一些大臣前些年暗中联系我们吐谷浑前任大汗世伏,就在世伏准备挥师南下之时,慕容伏允发动了政变,杀死了世伏,故而南下之事也被耽搁。不过罪人以前还与苏毗有所联系,据说苏毗臣民得不到我吐谷浑帮助之后,便又联系了驻扎于青瓦达孜宫(琼结县)的吐蕃首领达日年塞,图谋颠覆苏毗女王墀蚌苏的统治。”
“等一等!”杨集听到这里,打断了慕容兆的,问道:“吐蕃首领达日年塞能力如何?将你所知一切都说与我听。”
“是!”慕容兆想了想道:“达日年塞能力相当厉害,他先是收服了吐蕃的娘、贝、嫩等大族部,接着又相继征服了吐蕃境内的小邦,之后发展民生、确定物价,吐蕃的农业和牧业亦获得发展。不过他的儿子囊日松赞更厉害,因为所有的战争都由他儿子打的。”
杨集微微点头,又向慕容兆说道:“世伏在世之时与我大隋王朝交好,只可惜慕容伏允上位以后,使双方的关系从友好化为敌对。然而从大隋与吐谷浑现在的关系、局势来看,世伏亲善大隋、向南发展的决定,才是你们符合吐谷浑的利益。天壁王以为如何?”
慕容兆有点跟不上杨集的思路,但还是默默的点了点头。实际上,他和慕容铁刃、慕容邕、尼洛周、拓跋木弥等人都主张向南发展,反对与大隋为敌的错误政策;但是慕容伏允非但没有听进去,反而在慕容孝隽等妄自尊大之辈的蛊惑下,趁着杨集与步迦可汗作战之际兵袭河西走廊。
而从现在的局势来看,慕容伏允与大隋为敌的决定确实是愚蠢之极,如果慕容伏允遵照世伏既定方向发展,即便占领不了苏毗的广袤领土,但占据了主动的吐谷浑,至少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然而这一切,又与杨集提到的苏毗、吐蕃有何关联呢?
此时不仅慕容兆一头雾水,便是在场的凉州文武也被杨集弄糊涂了。
“据我所知,世伏在世之时,吐谷浑固然有许多牧民和牲口死在严冬之中,但却是你们吐谷浑一个比较繁荣的时期。”杨集看着慕容兆,如闲聊一般的说道:“但如今呢?你们不仅失去了鄯善和且末,而且还损失了大批精壮,就算日后与我大隋讲和,你们没有十几二十年时间休养生息,很难恢复到巅峰时期。而在这期间,与我大隋有贸易往来的党项(拓跋赤辞)、白兰诸羌很快就会发展起来,只要他们的实力到了与你们相提并论的地步,定然会想方设法的把你们慕容鲜卑赶出吐谷浑、夺回他们的祖地,就算他们打不过,可是也能联合占领了苏毗的吐蕃。到时候,你们吐谷浑何去何从?”
一些聪明人已经隐约知道杨集想说什么了,那就是怂恿吐谷浑向南发展,与吐蕃争取苏毗。
不出大家所料,只听杨集侃侃而谈的说道:“天壁王是在高原上生活的人,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到了冬天,牲口会大量冻死,一旦没有足够粮食过冬、没有衣服御寒,或是严冬的时间长一些,人也大量被冻死。而据我所知,苏毗的岩波地区(拉萨)土地肥沃、灌溉便利,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比你们吐谷浑腹地好了无数倍。若是你们重新向南发展,抢先与苏毗臣民合作,那么岩波地区就是你们的了。吐蕃或许很强,但我不认为小小的吐蕃比大隋强。”
杨集对吐蕃的现任首领达日年塞所知不多,却知道他的儿子囊日松赞不但是松赞干布的父亲,而且本身也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英主。
囊日松赞在他父亲达日年塞死了以后,便当了吐蕃的首领,他在民生方面努力发展生产、开垦荒地,扩大耕地面积;驯化野生牛、羊、马、驴为饲养牲畜;并且从北方的拉措湖取得食盐,使吐蕃从此开始了食盐之习俗。军事上,囊日松赞亲率精兵攻破了苏毗,将苏毗之地尽数吞并,后下令将苏毗的岩波地区改名为澎域(今拉萨地区)。而在政治上,囊日松赞不仅增设了内相和外相等等接近中原官制的职务,还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改革,破格录用和提拔“寒士”、封赐有功“寒士”大量土地和奴隶,从而使寒士地位大增,但也因此得罪了旧贵族,后被下毒害死。
其子松赞干布之所以那么快就收拾好吐蕃的残局,原因就是囊日松赞破格提拔的“寒士”始终对吐蕃“王族”忠心耿耿,他们矢志不渝的跟在年少的松赞干布身边,重新在吐蕃大地之上,再战一次。
吐蕃也是因为这一战,使顽固保守、实力强大的旧贵族死亡殆尽,为松赞干布大刀阔斧的改革奠定了良好的内部环境,再加上李二逼的神助攻,最终令吐蕃只花几十年时间,就走完了中原王朝几千年历程,一下子从原始人般的国度,跃升为高度集权的强大国度。
杨集本以为吐蕃只是虎父无犬子,现在听了慕容兆的介绍,才知道人家祖孙三代都是世之雄杰,而且吐蕃的强大,早在达日年塞时期就开始了。
既然知道达日年塞、囊日松赞、松赞干布三代都厉害,既然知道吐蕃在史上对唐朝的威胁、对中原造成的创伤,杨集自然不能任由囊日松赞轻松的统一青藏高原了。
但是现实的问题是,大隋王朝重心始终在西域、北方、东北,根本没有向西南进军之心,而且雪区对于现在大隋没有半点战略价值,如果不是考虑到吐蕃统一以后的厉害之处,便是杨集也不支持大隋向雪区进军。
既然大隋王朝无法兼顾雪区、看不上雪区,那就让觉得雪区好的人去好了,尽管这个人不是大隋王朝的人,但至少能够牵制吐蕃,为他们的统一造成巨大的麻烦。
只要雪区没有统一在某个势力之下,对于大隋王朝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至于谁占领了“日光之城”的区域,全都不重要。
看着不说话的慕容兆,杨集继续说道:“你觉得如何呢?”
慕容兆被点了名,自然不能不答,他长叹一声道:“我本就不愿和大隋为敌,奈何大汗不听啊!而且就算大隋放我回去,恐怕大汗也不会饶我一命,说不定还会把一切罪过都甩到我头上,然后用我的人头向圣人可汗推卸责任。”
他看了杨集一眼,又说道:“罪人对岩波地区略有所闻,那里确实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比起吐谷浑腹地更加宜居,也希望那里成为吐谷浑的繁衍之地,可是我现在连身家性命都难以保全,大汗又怎么可能听我的话呢?”
杨集闻言点头,慕容兆能够这么想,可见此人并不傻,这也比较适合自己去扶持,若是换成一个傻不拉叽的,恐怕不仅制约不了吐蕃,反而成为对方的美餐。
“你的担心不是没道理。”杨集笑了笑,说道:“不过我大隋要交的朋友是你,而不是慕容伏允。你要是向南发展,我可以请圣人给你一个名分,这样一来,慕容伏允又能拿你如何?而你在吐谷浑也立不住脚了,去南方无疑是比较好的选择。”
慕容兆和他的心腹们闻言,目光为之一亮,杨集所说的话对他们很有诱惑力,无论是启民可汗,还是生活在大湖区的慕容卑,他们之前都是贫困潦倒、朝不保夕的小角色,后来都因为大隋王朝都走上了强大之路。
而且他们和启民可汗相比,不用把屠刀指向自己的军队、子民,更重要的是,他们除了南下之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最终,慕容兆朝着杨集一礼,躬身道:“罪人愿意听从卫王的安排,遵从大隋一切号令。”
杨集满意的点了点头:“我们中原有一句俗语,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天壁王以后就是我杨集的朋友了,只要圣人的圣令一下,你的部属和士兵我也会通通归还,这算是我对朋友的一些资助。”
“多谢大王!”慕容兆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心中的喜意,躬身道谢。
他本来更担心自己无法在南方有所作为,不料杨集竟然答应把残余的士兵归还,这让他多了几分信心。
“我还有一些事,今天就不分天壁王接风了。”杨集向薛举吩咐道:“请天壁王等人去驿馆休息。”
“喏!”薛举行了一礼,向慕容兆抱拳道:“天璧王,请!”
“罪人告辞。”慕容兆向杨集行了一礼,便率众跟着薛举离开了正堂。
这时,虞世南走上前来,向杨集行礼道:“大总管,如果慕容兆应付形势、假装投降,现在放了他、日后给他士兵,岂不是放虎归山?”
“虞士曹多虑了。”旁边的杨善会笑道:“慕容兆损兵折将不说,还丢失了鄯善、且末,想必慕容伏允现在恨不得吃了他,而他本人刚才也说了自己的处境,可见也在害怕慕容伏允秋后算帐,所以两人之间矛盾已生,他要是胆敢违背承诺,我们也可以怂恿慕容伏允干掉他。”
韦云起也笑道:“如果我是慕容兆,我一定会把那些残军骗到手再说,可是他要是把残军骗到吐谷浑,慕容伏允还敢相信他仍然忠诚于吐谷浑吗?”
虞世南也忍不住笑道:“倒也是啊,看来我还是笨了一些。”
众人一起大笑。
杨善会忍不住向杨集问道:“大总管似乎对这什么吐蕃有所戒备?”
“不错。”杨集点了点头,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忽悠道:“北方也好、南方也罢,只有他们相互讨伐、征战不休,我大隋受到的涉及就越小,如果边境出现一个统一而强大的国家,对我大隋绝非好事。”
他看了众人一眼,继续说道:“而苏毗女王不得人心、君臣不和,若是臣民引吐蕃军入境,苏毗上下定然欢呼迎接,这样也苏毗尽归吐蕃所有,而吐谷浑、党项、白兰诸羌,没有进军南方的实力,我大隋重心又在不那里。若是任由内有民心、外无外患的吐蕃经营十多年,必将成为一个上下齐心的大国,届时我大隋西南,将永无宁日。我蛊惑慕容兆南下,也是希望西南像北方一样,永远的乱下去。”
众人闻言,立即明白杨集的意思,无非就是把长孙晟那一套搬到南方而已,不过这法子确实是对付异族最犀利的武器,比大隋直接进军征伐还要恐怖。
“大总管,京城传来八百里加急公文。”就在众人谈论之际,几名侍卫抬着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闯了进来。
“公文在何事?”杨集连忙问道。
“大王,急报在我怀里。”信使进了总管府正堂仿佛松了一口气,说完这句话,便直接晕了过去。
不待杨集吩咐,李大亮上前从这名信使怀中找出公文,递给了杨集,然后吩咐侍卫抬着信使下去休息。
杨集匆匆看了公文一遍,面色一片苍白,一屁股坐到了位子上,整个人变得失魂落魄了起来。
众人见状大惊,杨善会连忙问道:“大总管,发生了何事?莫非朝廷不允许你率军北上?”
“不是,但此事也只好中止了。”杨集努力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情绪,颤声说道:“公文是太子给我的,说是圣人在仁寿宫病重。”
“啊?”众人大惊失色,尽皆跳将起来。
杨集深吸了一口气,也站起身来,道:“太子担心京城发生什么变故,让我立即以归还京城之兵的名义,带领一万名凉州军回京。杨善会、张须陀、韦云起,你们三人随我回京。”
“卑职遵命!”三人亦是脸色苍白,一起颤声应命。
阴世师、虞世南、萧瑀等人听了杨集的安排,不约而同的问道:“大总管,你要是回京,那凉州事务怎么办?”
“军事上,一切以防御为主;令各州刺史、总管严防外敌寇边!”杨集心乱如麻,想了想道:“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阴世师你掌军务、虞世南暂时接管政务,这里要是有什么事,你们商量决断。如果实在解决不了,便让人给我传信。”
“卑职遵命。”众人连忙应命。
一时间,总管府鸡飞狗跳。
第250章:风起仁寿宫
岐州与大兴城所在的雍州比邻而居,交通便利,州内的的东北角山峦起伏、风景秀丽、山清水秀,与炎热的京城比起来,这里树木茂盛、气候凉爽,于是杨坚在开皇十三年,令杨素在此择地建造仁寿宫当作避暑行宫,并以宇文恺检校将作大匠、记室封德彝为土木监,负责监造这个行宫的杨素令人“夷山堙谷以立宫殿,崇台累榭,宛转相属”,足足耗时两年时间,终于建成了仁寿宫。
自那以后,位于岐州社水上游的仁寿宫也就成了杨坚的避暑行宫,几乎每年夏天,他都和独孤皇后来此避暑办公,在这里一呆就是整个夏天。不过自从独孤皇后病逝以后,痛失爱侣的杨坚就再也不来这里了。
今年,杨坚本来也不打算来的,但是京城实在太热,而且他患有的头疾之病在闷热天气里不时发作,令他痛不欲生,无奈之下便又决定来此避暑。
出行之前,著名术士章仇太翼为了打消杨坚来此避暑的念头,甚至说“天有不测风云,这次圣人若是出行,怕是有不测。”杨坚压根就不信这个,说了句“若天有灵,吾弟何以英早逝、何以夺吾皇后?”章仇太翼尤不放弃,苦劝再三,终于惹恼了杨坚,气呼呼的说了句“朕返必杀之。”然而章仇太翼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又加了一句“圣人若去,怕是回不来了。”杨坚闻言大怒,随即叫人把章仇太翼监禁起来,并下令“期还而斩之”,意思是说“等我回来,亲自宰了你这个妖言惑众的东西。”
但是到了仁寿宫不久,杨坚果然病倒在了仁寿宫内,哪怕是把最出色的医匠都召来了,可病情不仅没有得到缓解,反而一日重过一日。
杨坚深感大限将至,便将文武重臣召来一一告别、一一嘱托,请大家像辅佐自己那样辅佐太子杨广,努力将大隋帝国推向更加强盛的地步;并再三叮嘱杨广,让他务必勤俭爱民、以民为重,杨广自也含泪拜受。
一间偏殿的书房之内,杨广忧心忡忡的来回踱步,他知道父亲一旦辞世,自己就是君临天下的九五至尊了,他对这一天期待已有数年之久,本以为“好事将临”之际,自己会充满期待、会充满激动。然而当这一天即将要来的时候,他既没有期待、也没有激动,有的只是满心的焦虑,甚至还感到自己仍然没有当皇帝的足够经验和能力。
每每想到大隋王朝繁华表相下面的汹涌暗流,杨广就感到阵阵揪心,既担心这新旧交替之际出现大动荡,又担心自己驾驭不了堪称是世家天下一般的大隋王朝。他恨不得父亲立即好起来,继续指点他、继续当他强而有力的靠山。
在父亲生病这段时间之内,杨广要时刻待命,凡是正殿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便要立即过去观看,哪怕打个盹,也不时的从睡梦中吓醒。
另外,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一方面要行使监国太子的权力,处理纷纷送到这里的军政大事,另一方面又要拍板决定医匠商议出来的、医治父亲的方案。
最关键的是他还要掌握各地军队的调配情况,以防新旧交替期间出现意外和变乱,但是由此而来的问题,是要他一一去掂量、分析、琢磨各派大臣内部争斗情况,唯有掌控太子派之外的各大派系的利益关系,才能加以利用,才能使皇权在稳定中平静过度。
总之,大隋王朝纷纷穰穰的事情、文武之争、派系之争、派系内部之争等等事情,仿佛一下子全部冒了出来,而且每一件事情,都必须在这期间处理好。
大隋王朝如今的各大州军政之首,多数是让杨广大放宽心的人,比如说雍州的安德王杨雄、凉州的卫王杨集、扬州的蔡王杨智积、兖州的滕王杨纶、青州的道王杨静、益州的独孤楷,这六人全部是他杨广的支持者,所以他不担心这五大州出事;而豫州,是晋王杨昭在经营,本人虽然已经奉命入京了,但也不担心出事。
至于被青州、兖州、扬州、豫州死死夹着的徐州,有杨智积、杨纶、杨静盯着,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而交州远离关中,若是父亲不在了的消息传到那里,关中已经大事已定,所以也不必担心什么。
梁州、荆州也处于太子党的包抄之中,且没有设立大总管、大州刺史,故而也没有人带头搞事。
如此一一细细算下来,大隋天下十三大州,倒是有十个不用杨广去担心。
唯独让杨广担心的老五杨谅,杨谅以并州大总管的名义,兼掌冀、幽二州,他这几年不但招兵买马、招贤纳士,就连父亲的命令也不听了。一旦父亲不幸驾崩,杨广这个实力雄厚、心比天高的弟弟极有可能在九五至尊的诱惑下铤而走险、起兵造反。
如果仅仅只是兄弟之争也就罢了,杨广担心的是弟弟悍然引突厥、高句丽、契丹、奚族之军入境。而以杨广对杨谅为人的了解,他那个傻弟弟要是受到部属的蛊惑,完全做得出这种蠢事,若是如此的话,不仅令战事陷入僵持,甚至可能引爆大隋内部矛盾。
在杨广身边,坐着太子妃萧婉,她见丈夫面容消瘦、双眼布满血丝,一副忧心忡忡、魂不守舍的坐在那里,便给他斟了一盏茶,柔声劝道:“阿?,能否登基是天意,但阿耶垂危却是人伦大道,我认为你现在不应该去想多如牛毛的复杂国事,而是应该考虑如何为阿耶治病。”
“若是普通之家,我自然以阿耶为重,然而我们并不是。如今阿耶病重,也是宵小之辈觊觎之时,我岂能不当心?”杨广喝了一口茶,叹息道:“这个大隋天下呐,是阿耶毕生之心血,为了这个天下,他和阿娘不得不六亲不认、严法治家。如果在此期间闹出什么大动荡,不仅仅于国不利,同时也是对阿耶的大不敬。无论如何,我都要让阿耶放心、安心的……唉!”
“奴婢参见太子。”这时,一名在杨坚身边服侍的宦官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
“何事?”杨广连忙起身询问。
宦官躬身施礼道:“回禀太子,圣人已经醒了,他宣殿下觐见!”
“好!”杨广快步走出偏殿,走到门口,又回头向萧婉问道:“美娘,可知世明到了何处?”
送到门口的萧婉连忙说道:“听说世明已经从洛阳出发,正往这里赶来,估计还有两三天时间。”
“安排人去催催他!”杨广边走边说道:“还有阿孩,也让他立刻过来。”
世明是长子杨昭的字、阿孩是次子杨暕的小名,前者是豫州刺史、大总管,不仅要向佐官交接军政,还要远从洛阳赶来,他晚到仁寿宫情有可原。但是杨暕就在京城之内,而且也没有什么公务,竟然至今未到,这就让杨广十分不满了。
“我让人去催催!”萧婉连忙说道。
“嗯!”杨广担心父亲的安危,不再多说什么,行色匆匆的走向了正殿寝宫。
到了殿门口,他又停了下来,努力摆上一副轻松神情,这才大步入内。
此时的仁寿宫防卫极严,宫内的防卫力量由右卫担任,史祥和柳述这两名右卫将军各带五千士兵,负责每天防卫事务,他们每天分六班轮流执勤、每个班执勤四个时辰,而他们两人各自负责带三个班。而在仁寿宫外面,另有数万名精锐之军驻守,他们将整个行宫防御得如铁桶一般。
长长的曲径回廊之上,布满了甲胄俱全的右卫士兵,随着杨广的到来,不断以高喝“太子觐见”的方式提醒后宫女眷回避。
杨广到了寝宫阶前便止步不前,先让内侍入内禀报。这也是杨广的细心之处,他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自己越要小心谨慎,以免留下什么不好听的流言蜚语。而一般情况下,父亲的后宫嫔妃此时都在里面,所以他必须等这些人退走方才入内。
等了片刻功夫,内侍高官秋监杨安快步走了出来,上前给杨广施礼道:“太子,圣人宣你觐见!”
“嗯!”杨广这才踱步入内,边走边问道:“长秋监,圣人情况如何?”
杨安黯然的摇了摇头,双眼通红的向杨广说道:“圣人比昨日稍好,不过太医署的医匠说,圣人恐怕撑不过这一关了。”
他看了四周一眼,又低声说道:“医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些虎狼之药,尽量把这时间往后拖延。至于拖到何时,谁的心里都没有底,所以希望太子做好心时准备。”
“我明白的!”杨广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步履沉重地向寝宫内走去。
他的父亲年轻之时为北周奋勇作战,在战场中受了不少伤,当时对伤口的草草处理,都留下了巨大的隐患。到了大隋立国之后,又为这个新生的帝国操劳了二十多年。如今年纪大了,他那日益衰弱的体能根本无法抵御越加严重的头疾,再加上旧伤患也集中爆发,所以他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猛药吊命,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
寝宫之内,杨坚的嫔妃尽数退下,只有几名内侍在内听命,此时的杨坚静静的躺在床上,他与普通的风烛残年老人无异,整个人枯瘦如骨、面如金纸,黄瘦的脸颊凹陷了下去,脸上并无多少血色。
“圣人,太子到了。”这时,杨安轻手轻脚的上前,以杨坚耳边轻声说道。
“哦!”杨坚缓缓的张开双眼,便看到杨广跪在榻前默默流泪,他伸出皮包骨头、青筋隆起的手,轻轻抚摸着儿子的消瘦了不少的脸,慈爱的细声细语:“只要是人,都难免一死,我要去见你阿娘了,你应该为我高兴才是!”
一名身经百战的将军怕的不是死,反而是不死,怕自己不能马革裹尸的在战场上成就一世威名,而是无人问津的病死老死在家中。而杨坚,既当过纵横沙场的大将军、执宰天下的丞相,也当过统一天下的大帝,他的心态也是如此。
杨坚不怕死,但是他对大隋王朝不放心,在他执政的二十几年之内,前半段是以统一天下、抵御突厥汗国为主,内部的一切矛盾,都必须抛在一边;他为了实现统一天下、击溃突厥汗国这两大宏伟的战略目标,在内部不得不妥协妥协再妥协、让利让利再让利。然而当这两大目标一一现实之后,那些迫使他妥协的势力,已经借助他的妥协和让利,蜕变成了一头头强大而凶残的老虎,每一头老虎,都拥有着颠覆江山的实力。
这些大老虎中的每一头都涉及到帝国安危,如今这些本就凶残的大老虎,又编织成了一张张巨大的利益网络,便他本人也始终未能下手,因为他知道稍微不慎,便能使他一手开创的大隋江山一朝坍塌覆灭。如今大限将至,杨坚也只能很不放心的把这个表面繁华,实则岌岌可危的大隋江山交给自己儿子来打理了。
杨广泪水扑簌簌落下,他轻轻的握住了父亲的手,最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阿耶!”
杨坚叹了一口气,声音飘浮的向杨安说道:“你们都退下。”
“喏!”杨安心知圣人有事交待太子,便带着宦官和侍女都退了下去,空荡荡的寝殿内只剩下跪在榻前的杨广一人。
杨广心知父亲的每一呼吸都异常珍贵,眼见四周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便努力的平定心中的悲痛,声音哽咽的说道:“阿耶,他们都退走了,请您训诫。”
杨坚缓缓的说道:“大隋弊端有三,首先是世家门阀。世家门阀源于汉、确立曹魏、兴盛两晋南北朝,到今天已经根深蒂固,这些世家门阀只知有家、不知有国,不仅把持地方官府,使朝廷政令出不了京城,而且垄断学识、垄断晋升之门,更可怕的是什么民族之念、社稷民生,他们全部不在乎,如果可以让他们的家族更进一步,他们会毫不客气发动一场战争,至于百姓的死活,他们是不在乎的。昔日魏孝文帝也想革除世家之弊,但反而令门阀之风再起,而宇文泰为了和高欢博弈,一手创建了关陇门阀,最终使西魏得以生存、使北周得以立国,可它还是毁于关陇门阀支持的大隋。如今的关陇门阀因为我之前的妥协,较之以往更加强大,所以我始终奈何不了他们。阿?,所以所以天下毒莫过于门阀、而门阀之毒又莫过于军权在握的关陇,但是他们已经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所以你日后务必要小心小心再小心,绝不能急功近利!”
“孩儿若是主政,便会尽快迁都,唯有离开了狼群遍布的关中,方能没有后顾之忧的革除旧弊。”杨广十分清楚的大隋的危机来自何方,此时只有父子二人,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迁都谈何容易啊?你要慎重谨行,万万不可操之过急。”杨坚缓了一级,又说道:“大隋心患之二就是南北分裂太久,积压了数百年的仇视和敌意,实非一朝一夕所能消除的。周、齐、陈的后人就如同是秦朝的六国余孽一般,要是中枢动荡,他们定然会趁势而起。你要做的,就是善待百姓,只要百姓思定、人心向隋,那就是断了他们造反的资本。”
杨坚又说道:“大隋心患之三是异族,突厥、吐谷浑、西域诸国可以继续用分化离间之计,令其无法统一,唯一可怕东北方的高句丽,此国兵强马壮,时刻威胁着东北的安全,东北一旦失守,河北危矣。而高句丽比胡人可怕之处,是他们内部之制与我大隋无异,而且他们有数百年的历史,其国民的凝聚力,比我大隋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高句丽易过难攻,若是我军去攻,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他们那一边,所以最好是刚柔并举。对于此国,我认为金刚奴的军备竞赛之策就相当适用。”
“唉,其实还有很多很多问题,只是我一时间也交待不清楚了,只希望你日后善待百姓、多听良言相劝。”
杨广见父亲不再说话,便重重地磕了两个头,“阿耶金玉之言,孩儿铭记于心。”
“还有你的兄长弟弟!”杨坚喘息了一会儿,又不放心的说道:“我希望你能够让他们都富贵终老。”
杨广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父亲最不放心的地方,索性直言道:“我成为太子以后,就没有将阿兄、弟弟视为敌人了。说句难听的话:他们才智平庸,连与我为敌的资格都没有。既如此,孩儿又何必除掉他们?这不是平白给自己抹黑吗?而且孩子也想以自己为表率,为后人竖立一个好榜样。所以哪怕阿耶没有嘱咐,孩儿也会善待他们。”
杨坚欣然一笑:“这也是我让你为太子的原因,你阿兄扛不起中兴大隋的旗帜。”
杨广沉默了一会儿,建议道:“阿耶,我打算让人去把阿兄、四弟叫来,您觉得如何?”
杨坚想了想道:“也好,你让柳述安排吧。”
“喏!”杨广应了一声。
第251章:风起云涌
回到仁寿宫大宝殿,杨广脸色顿时变得凝重了起来,尽管是他主动提议让杨勇、杨秀来仁寿宫陪伴父亲的,但他的意思是自己安排人手去接人,只要把杨勇、杨秀控制在他监管的范围之内,那么其他人就无法拿杨勇的前太子身份来作文章,这对谁大隋、对自己、对杨勇都有好处。然而父亲却让柳述去接人,这么随随便便的安排,不仅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也令事态变得不可控了起来。
杨广倒是不担心父亲废了自己、重立大哥杨勇,因为父亲不可能在他将要弥留之际,给大隋留下兄弟相残的遗患,而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再换一次太子的话,新旧太子必然会干起来,这对大隋天下、对杨家没有半点好处。所以哪怕自己是一个扶不起的废物,父亲现在也只有认了。
他担心的是杨勇的支持者借这机会搞事,毕竟杨勇是当了二十太子的人,其势力遍布朝堂、遍布天下,哪怕他的太子之位早已被废,但是还有很多人仍然不死心的支持嫡长子杨勇。这些人投了太多资源到杨勇身上,又怕自己上位之后清算,所以时至今日,依然对杨勇抱有幻想、依然想要绝地反击,如元寿、张瑾、柳述之流,个个手握军权,还有关陇门阀,至少有八成偏向杨勇,尤其是独孤氏、元氏更是杨勇的坚定支持者。如果柳述在迎接杨勇前来仁寿宫的途中,搞出什么事来,恐怕许多人都会眉来眼去、给予便利。
杨广已经看到九五至尊的宝座遥遥在望,绝不能在这最后一步失败,更不能有丝毫大意。
“太子,长秋监来了。”这时,一名侍卫在门外低声禀报。
长秋监杨安是杨家家将,跟杨坚攻打北齐之时伤了下身,变成了一个不能人道的太监,此人不仅武功了得,也精明政务之道,所以杨坚立国之后,便将这个有能力的亲信提为内侍省之首,掌管宫中吃穿用度。只是他不仅变成了杨广的人,而且也知道大隋能否平稳过度,都与现在这个关键时期息息相关,是以一直紧盯着杨坚身边人的一举一动,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会第一时间派人杨广汇报。而他本人的亲自到来,说明发生了什么重要之事。
杨广此时听说他来了,心头骤然一紧,连忙起身道:“请他进来。”
不到一会儿功夫,杨安便匆匆入内,向杨广行礼道:“参见太子。”
“免礼!”杨广一挥手,迫不及待的问道:“发生了何事?”
杨安也知事态紧急,也便没有客套了,他站直身子,说道:“回太子,自您从寝宫离开,便有一些内侍擅自离开了。因为这些人是妃嫔们的下人,我也阻拦不了,还请太子恕罪。”
“你做得好,这样也免得打草惊蛇。”杨广听了此话,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不用猜也知道是陈贵人在作怪,这个陈朝公主对他灭陈之事耿耿于怀,只要有机会就在父亲身边说他坏话,以前是懒得与她计较,想不到父亲临终在即,却又跑出来作怪,着实是可恨可恼。
不过这个女人倒是有些小聪明,她现在一下子派了这么多人出去,让人无从抓起,也令事情变得十分棘手了起来。若是自己擅自清查,父亲定然认为他没有容人之量,觉得他此时都这般针对“庶母”了,日后那还得了?
杨广努力平息心中的怒火,吩咐杨安道:“你回去吧,务必把煎药之人换成可信之人,绝不能给人做手脚。”
“喏!”杨安行了一礼,又匆匆忙忙的走了。
杨广听了这个消息,他本就烦躁的心,变得更加烦躁了,也觉得自己贸然提议让杨勇前来仁寿宫,实在是有些失策了,要是外有柳述等人作怪、内有陈贵人挑拨离间,再加上杨勇到来之时向父亲哭诉一番,事态将会变得越来越不受控制。
考虑到严重后果,杨广便亲手写了一封信封,交给一名近卫,叮嘱道:“你把这封信交给杨素,小心一点,别让他看到了。”
“喏!”近卫将书信贴身藏好,便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古人尚且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而我想要平稳过度、又想全父子兄弟之谊……真是、真是自作自受。”杨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意。
他的提议、父亲的决定,已经令事态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行进了,哪怕是杨广,现在也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不过现在后悔也于事无补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预防。他皱眉想了一会儿,又写下一道命令,调东宫八率的将士前来候命。
。。。。。。。
仁寿宫并非是一座孤孤单单的宫殿,而是一个巨大的建筑群落。这组建筑群落以山上仁寿宫为核心,一直延缓到山下,另外又从雍州上宜县、岐州岐山县各修一条笔直的官道通往仁寿宫,以便消息传递。
其规模之大,足以容纳大兴宫皇城的各个官署。杨坚以前来此避暑的时候,连京官也跟着过来公办,大隋君臣在这里一住就是半年时间。
山脚下的官署占地广阔,各种亭台楼阁遍布,宫殿房屋足有数千间之多,不仅大臣住在这里,还有数万禁卫、东宫八率、官员侍卫也同样留在这山脚下,每天都有官宦下来宣诏。
此时的大隋重臣基本都赶到了仁寿宫,像杨素、苏威这类重臣都已经和圣人一一告别了,他们都知道圣人在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驾崩的时间也就是近期之内的事情。
杨素住在靠近从山上延伸下来的御道旁边,这里也是离仁寿宫最近之处,他已经在这里住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每天处理政务之余,也会抽空上山探望杨坚,向杨坚、杨广汇报朝中军政大事。不过这几天,他和大家的心思一样,重心已经不在公务之上了,而是焦虑的等候山上的消息,每有大队宦官匆匆忙忙的下来,大家的心弦都会绷紧起来。
杨素此时已经接到杨广亲笔信,杨广在信上不仅说了杨勇和杨秀将至,还让他和宇文述设法把杨勇从柳述等人手中夺过来,然后派可靠的军队护卫上山,总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柳述护卫杨勇上山。
杨素十分理解杨广的担心,他知道杨广是害怕杨勇在最后时刻翻盘,毕竟杨勇当了近二十年的太子,虽然早已被废,可是关中几乎都是支持杨勇的势力,只要杨广不登基,杨勇就有机会。尤其是圣人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如果杨勇此时不争取,那就彻底完了。
杨勇现在就算放弃了、不想争了,但是已经在他身上押上身家性命的支持者、随从会答应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如果换成是他杨素,他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自家的利益,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来造成既成事实,然后逼迫杨广更进一步。
既然他都这么想,柳述等人自然也不例外,那些人为了达成目的,打起杨勇旗号来发动兵变都有可能。
想到这里,杨素便让人把宇文述请来商议,两人一合计,觉得柳述不可能会放人,便决定派人到中途抢人,若是柳述仍旧不放人,那就将他们堵在仁寿宫之外,只要对峙到圣人驾崩、太子登基,杨勇等人便是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大局了,如果他们仍旧困兽犹斗,杨广完全能够以正统的太义灭了他们。
。。。。。。。
与此同时,右卫将军柳述也得到了入京迎接杨勇、杨秀的命令,这个命令,让他高兴得差点跳将起来,他与另外一名右卫将军史祥交接仁寿宫的防务,便匆匆忙忙的跑下山来,进了自己的居所,便秘密召集一群前来议事。
柳述乃是大隋前纳言柳机长子,少年时就因为父亲的功劳,成为东宫一名左亲卫将领,而且他明慧机敏,有才干智略,对文学艺术都颇有涉猎,深受同样喜好文艺的杨勇看重,后来变成杨勇最重要幕僚之一,他本以为跟着杨勇,日后定然飞黄腾达了,不料杨勇竟然被废了。
杨勇的悲剧其实是他的性格和执政理念造成的,他性格宽仁随和、率意任情、耳根子软,完全没有他老子那种凶悍霸道、不近人情的作风,这也是文武百官最喜欢的帝王类型,因此深得朝廷大臣和世家门阀的拥戴。
如果杨勇生在除了秦朝、隋朝之外的汉、唐、宋、明,都将是一个受人欢迎贤明君王,可惜的是,他偏偏生在了势力遍布、能人辈出的大隋王朝,他的文弱根本就担负不起这个特殊时代的变革。
因为如今的大隋是分裂数百年后的重新统一,这几百年以来的战争,使南北双方对立严重,而且朝廷之内又有与朝廷鼎立的世家门阀、根深蒂固的九品中正等等问题要解决,外部又有虎视耽耽的突厥汗国、高句丽等等。
对面这一切,杨勇的宽仁、率性显得力不从心,他在杨坚心目中只是一个坐享其成的人,没有具备解决危机的能力和魄力,而杨坚种种激进政策已经与世家门阀彻底闹翻,自己如果把江山交给杨勇,这天下恐怕也如秦朝一般,落得二世而亡的下场,于是杨坚便换了雄心勃勃杨广为继承人。
但是杨广在扬州坐镇了近十年,一直在南方安抚和治理,他在朝中势力极为薄弱;而杨勇做了二十年太子,他在朝中有更强大的支持力量,那就是以关陇贵族为首的世家门阀,当高颎遭到罢免以后,曾经是杨勇心腹的柳述便承担起“联络人”之职,代替杨勇协调各方势力。
虽然杨集害得柳述娶不到兰陵公主杨阿五了,但杨坚比较念旧情,又见故人之子才华横溢、文武双全,便又提他为右卫将军。
而右卫,便是负责仁寿宫的安全的防卫力量,当杨坚病危,近在咫尺的柳述便意识到他们绝地反击的机会到了,于是他利用自己职责之便,将仁寿宫的消息一一传了出来,并将杨勇的支持力量重新聚集起来。
关陇元氏,是第一个响应柳述的势力,之后元氏又动向自身的影响力,将武川盟的各大家族拉了进来。对于他们来讲,不仅是他们已经在杨勇投下了资源,而且杨勇软弱的性子也和他们心目帝王符合,若是杨勇卷土重来,并夺权成功,日后还不是任由他们摆布?
出于共同利益,于是大家一拍即合,纷纷聚拢在柳述麾下,也乐意把这个首领交给他来当。
柳述所在的院子内,此时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他们虽然没有什么官职在身,却是各大门阀派出来的代表,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本族的决定。
“我有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柳述目光缓缓扫向众人,精神亢奋的说道:“首先圣人已经无力过问军政大事,而且昨天他已经昏迷了三次,若非医匠用猛药,他可能撑不到今天,但是这样一来,也令他的元气严重消耗,恐怕用不了多久,圣人就会驾崩了,一旦圣人驾崩,仁寿宫便会陷入一段时间的混乱,而我作为仁寿宫的防卫主将之一,有机会以武力做一些事情。其次、我已经和内宫的陈贵人联络好了,只要圣人驾崩,她便在第一时间盗出玉玺、虎符。第三个消息,也是最好的消息……”
他兴奋的看了大家一眼,说道:“那就是圣人让我去京城接太子过来,只要太子进了仁寿宫,我们就能将玉玺、虎符交给太子,那他就能以大隋第二世皇帝的名义命令山下数万大军,只要这些士兵不敢动,杨素再打能、再会打也取不到半点作用。而我在圣人驾崩之后,利用手中的士兵,趁机将杨广等人除掉。大家认为如何?”
“柳将军说三个消息,确实都是好消息,但是十分关键玉玺、虎符,交给一个女人来盗取,是不是过于草率了?”一名须发俱白的代表沉声道。
柳述微笑道:“独孤公多虑了,玉玺和虎符确实是很重要,但杨广更重要,只要我们杀了杨广,玉玺和虎符晚一点到手不要紧,而我答应陈贵人的条件是太子上位后,封她为太妃,这是她无法拒绝的位置。和太子这边相比,与她有仇的杨广是肯定不会给她这等地位的,而且这个女人一直害怕除掉她,所以她比我们更希望太子上位。”
“若是失败了呢,我们又该如何?”另有一人问道。
柳述沉默半晌,沉声道:“如果失败,我柳述肯定是不能幸免了的,但你们可以,因为我始终没有保留丝毫证据。就算最后查到你们,也不会影响到你们的家族。”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看了一下将暗的天色,向大家说道:“我明天就要入京迎接太子了,但我担心路上不安全,希望你们现在就回去告诉你们的家主,让各家尽快派人在途中掩护太子和我,我们哪怕牺牲再大,也要保护太子的安全。”
抱歉了诸位,今天的稿子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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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堵杨集于岐州之外
尽管官方封锁了杨坚病重的消息,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传遍关中大地的各个角落。而大兴城作为大隋帝都、帝国中心,自从皇帝病重的消息传开,城内已是戒备森严,城上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大街小巷也冷冷清清、行人稀少,致使倍增的巡城军格外显眼醒目,而巡城军的往来巡逻,也令紧张、肃杀的气息尤重三分。
如若实质一般的肃杀气息、各种流言蜚语令大兴上下人心惶惶,民众悄悄掀起了储存各种日常物资的风潮,以粮价为代表的物价迅速上涨,最近城中粮价,已经暴涨至斗米五十钱,比之平时多了十多倍,而且看这情形,还会继续涨下去。但是这么一来,又引发了更大的恐慌。
平时的话,朝廷早已出来辟谣,然后敞开常平仓售粮,如果还是不够,又会派常平署、司农寺从太仓、广通仓等官粮调粮平抑粮价。但现在杨坚病重,监国太子和在京重臣都去了杨坚养病的仁寿宫,谁还顾得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留守京城的官员出来辟谣,但他们分量不够,不敢擅自开仓售粮,而他们说的良言根本就没有人肯听,他们好言相劝,反而被无知的愚昧的民众破口大骂。
无奈之下,留守官员只好派人去仁寿宫请示,将大兴城的一切告知杨广,然而一切都如石沉大海一般,迟迟没有回讯。
这天上午,又有一个令人震惊的流言传遍大兴城,从幽州来的商旅说高句丽联合契丹、靺鞨入寇东北,东北联军的数十大军如入无人之境,连续攻陷了辽州、燕州、营州,已经到了平州临渝关外,而临渝关乃是大隋东北最著名、最坚固的防御体系,一旦被联军攻陷,战火便会席卷河北大地。
这个不知真伪的消息又给大兴城带来了巨大的恐慌,粮价再度从斗米五十钱疯涨到一百二十多钱,各种与民生有关的物价也跟着失控,哪怕是商家本想丢弃的发霉臭的陈货,也被跟着起哄的民众以高价买尽,直令米行、肉行、布行、丝帛行等商家赚得盆满钵满、喜笑颜开。
下午时分,虞世基的马车驶向了齐王府。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内舍侍人,但如今的大隋王朝,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这个位子上钻,因为它离杨广的位置最近,不仅能更好向杨广展示自己的才华,而且也最容易得到提拔。
本来他是不打算去齐王府的,也不打算与杨暕有什么交集,但杨广让催促杨暕前去仁寿宫,所以也只好来了。
虞世基在江都之时,是齐王府内的‘傅’,负责教导杨暕文化,但是杨暕不仅骄横跋扈和荒淫无耻,而且强抢民女、欺压弱民,致使虞世基异常厌恶,并以自己有这样的弟子为耻,后来他随杨广北上关中之后,便也这个弟子断绝往来了。
但是虞世基和弟弟虞世南不同的是,他不但才能比弟弟高、字比弟弟写得好、功利心也比弟弟重。随着杨坚病重的消息传来,虞世基就意识到杨广的位置稳了,而新的一轮夺嫡之争也将在杨昭、杨暕之间上演。他固然是十分欣赏杨昭的才学、人品,可他知道杨昭的肥胖不仅令杨广有些反感,而且也不是什么长寿之兆,故而为了将来的名利地位着想,便强行压下对杨暕的反感,主动接近杨暕。
杨暕同样知道虞世基是父亲的心腹宠臣,心知父亲一旦上位,虞世基的地位也会得到反一般的跃升,故而对虞世基的靠近十分欢迎。
两人就像是干柴烈火一般,因为权力这个火花,产生燎原一般的火势,关系与日俱增不说,而且虞世基也成了杨暕在朝堂内的谋士。
虞世基刚下马车,一名久候的侍卫连忙请他向府内走去。
走到书房之前,虞世基却与一人撞了个迎面正着,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此人竟然是前太子杨勇的岳父、宠臣云定兴。当年杨勇就是受到云定兴的蛊惑,变得行为放荡,令杨坚对他彻底的失望,杨勇这个太子被废后,云定兴这个罪魁祸首也被定罪,一家老小都被贬为官奴。
虞世基见他此时不但出现在齐王府之内,而且还从书房之内走了出来,在感到不可思议之余,也开始担忧了起来。云定兴是出了名的奸佞之臣,最厉害的本事就是能够把一个好人带坏,杨勇之所以被废,至于有云定兴一半以上的功劳,如今他出现在本就行为不端的杨暕身边,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书房内,杨暕正在欣赏一座舍利塔。这座舍利塔是杨暕为祖父杨坚打造的祈福之塔,塔高九尺五,上面挂满了珍宝珠玉。
这座舍利塔正是由云定兴亲手制作,云定兴善于制器,尤其是在精美灵巧等小物件方面,便是机关巧器制作大师何稠也不如他。云定兴便是因为这项手艺被权贵们时不时找去制器,但是他知道只有太子派才能帮到他、才能改变他的命运,故而接触的对象主要还是以宇文述、杨暕这些太子派为主。他为杨暕设计的舍利塔用了四千多颗明珠,然而这么一个大家伙,竟然随着轻风徐徐转动,变幻出璀璨夺目的光芒。舍利塔之精美、所用机关之巧妙,直令杨暕叹为观止。
“大王,虞先生来了。“一名侍卫在杨暕身后小声禀报。
“有请!”杨暕坐回了自己位子之上,只听到脚步响起,虞世基快步走了进来。他—眼便看到了缓缓转动的舍利塔,璀璨的光芒将他的眼睛都差点照花了。
杨暕见虞世基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得意之极,笑问道:“虞先生,你觉得这座舍利塔如何?”
虞世基面对这样一件珍宝,贪念情不自禁的涌上心头,他听了杨暕的话,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舍利塔上移开,赞叹不己的向杨暕说道:“巧夺天工、美轮美奂。是云定兴做的么?”
“不错,这是我让他做的祈福之塔,今天总算是做出来了。”杨暕点了点头,尽管这座舍利塔花了他无数明珠、美玉、金银,也使他去仁寿宫的时间一拖再拖,但父亲只要看到此塔,定然赞他有孝心,而不会埋怨。如果因此博得父亲的好感,花再多的珍宝和时间都值得,一旦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珍宝还不得滚滚的自己上门来?
虞世基终于明白杨暕为何一直没有去仁寿宫了,原来他是在等候这座祈福塔,若是将此塔带去仁寿宫,杨广确实会因为儿子的孝心而高兴,他向杨暕说道:“太子已经对大王不耐烦了,所以让我专门来催。既然此塔已经造好了,大王最好今天就动身,若不然,就是过犹不及了。”
想了想,虞世基又提醒道:“秦王俊便是沉浸于工技之术不可自拔,最终惹恼了圣人,大王当引以为戒。”
“我明白了,多谢先生指点。”杨暕听得心头凛然,他沉吟半晌,又向虞世基说道:“虞先生来得正好,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大王请说!”
“云定兴刚刚告诉我,说卫王叔可能借助职权和地利之便,向西突厥、大湖区鲜卑、西域各国走私武器。”杨暕说到这里,又向虞世基说道:“你也知道,我的人抢到了卫王叔,所以我才被阿耶禁足、被阿耶责打。而他又与大兄走得近,我便准备以‘走私军器’之事对他下手,也好斩断大兄一条强而有力的臂膀。但我也不知此事能不能做,所以想听一听先生的意见。”
虞世基听了此言,心头为之一惊。尽管他愿意为杨暕出谋划策,但有了高颎、宇文弼、贺若弼等人来当前车之鉴,他对杨暕也有所保留,尤其是在储君这个问题上,根本不敢早过表态。至于卫王杨集这个强势的亲王,虞世基根本不想开罪,一方面是他知道杨集乃是杨广心腹中的心腹,两人的志向和作为不谋而合,故而杨集是杨广对外的利刃、对内改革的坚盾,只要杨集不犯原则性的错误,那他便是杨广用来吸引世家门阀火力的盾牌,别人很难将他扳倒。另一方面,杨集不是他这是小官所能对付的人物,要是杨集知道他在计算,定然像踩只蚂蚁一般的将他踩死,最后就算是闹到杨广那里,杨广也不会为了一个内舍侍人与主导西部战略、支持改革的杨集闹僵。最为关键的是云定兴向杨暕提供的消息十分不靠谱。
虞世基沉默了半晌,反问道:“大王觉得云定兴这条消息可靠吗?”
杨暕皱眉道:“先生觉得不可靠?”
“就算卫王真的贩卖军械,那也是派心腹而为,而云定兴只是京城中的官奴,他哪有资格知道这些?”凭借混迹官场多年的经验,虞世基觉得是有人想利用杨暕来对付杨集,从而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
杨暕也听出了虞世基的意思,他迟疑着问道:“先生是说,有人借刀杀人?”
“应该是!”虞世基点了点头:“卫王这些年来,得罪的人可不少呢!希望他死的人多如牛毛,但是这些人又对卫王心存畏惧,所以利用大王和卫王之间的小矛盾,借大王之手来除掉卫王。”
杨暕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个该死的云定兴,竟敢利用我。”
“云定兴只是一个卑微的棋子罢了,他急于立功、急于摆脱官奴之身,故而听风就是雨,也被人利用了。”虞世基发现这里面隐藏着—个很大的利益,笑着说道:“大王想不想让卫王变成你的人?”
杨暕精神为之—振,如果实力雄厚、深受父亲信重的杨集支持他,那可不仅仅只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他连忙问道:“我当然想了,但是应该怎么做呢?”
虞世基笑眯眯的说道:“自然是弄清楚这条信息的真伪了,如果信息为真,那就是令卫王臣服的把柄了,即便他不臣服,但也做贼心虚,不敢偏向晋王;如果不是真的,那就把幕后之人当成是晋王,然后暗中派人告诉卫王,从而离间他们的关系。”
“好办法!”杨暕点了点头,便欲让人将云定兴召来询问。
虞世基连忙制止道:“此事急不得,云定兴也跑不掉。大王还是先去仁寿宫吧,若是圣人不幸驾崩,而大王还在京城,那么问题就严重了。”
“也好!”杨暕也觉有理,只好作罢,并让人严密监督云定兴的一举一动,自己则准备动身去仁寿宫。
。。。。。。
就在虞世基和杨昭商议之时,前一刻还是乾坤朗朗的岐州突然狂风凛冽,乌云铺天盖地席卷开来,无边的黑暗笼罩了岐州大地,几只鸟雀站在南由古道旁边的一株古老的枯树上,用短小的喙梳理自己身上的羽毛,时不时抬头警惕的望向身下的山道。从树根底下,忽然传来了大地的颤抖。
忽然间,一大群在稻田中寻找遗落谷料的麻雀被惊起,如同黑色的云朵升空而去,以一个勉强完整队形飞向远处。夹在稻田之中的古道忽然响起了轰隆隆的马蹄声,一支军队携带浓重杀伐之气自西席卷而来,他们身着黑色战甲,如滚滚的浪潮一般,穿过山道,向东方的岐州南由县而去。
又行军一个多时辰,几名骑士自东方向这支军队迎面而来,他们远远的勒住了战马,马儿哀哀地嘶鸣一声,停了下来,然后让过前行的大军,向“隋”字黑色战旗缓缓行来。为首之人向勒马徐行的杨集行礼道:“卑职杨善会见过大总管。”
朝廷为了确保地方安全,对地方军采取了严格的限制,原则上是州兵不出本州,若是到了战时,则要朝廷开出通行的命令,地方官员只有看到了朝廷之令,才让过境士兵入境。杨集这支军队在凉州十多个州自然是畅通无阻。然而西边的渭州、脚下的泰州、东方的岐州却不属于凉州,也就是说,如果杨集没有通行命令,这三个州的官员是可以拦截杨集的军队的。
而杨集只有太子杨广的书信,并没有正式文书,如果他只带亲王规定的侍卫数目,自然是可以畅通无阻的,可是他除了侍卫,还带了一万名没有通行令的凉州军,所以他过境之前,先派地位最高杨善会先去与地方官员交涉,好在渭州刺史崔师和杨集有过短暂的合作,并且军队只在渭州走一小段,再加上杨坚病危,崔师故而也没有为难他们。至于秦州,前任刺史元善被处死以后,新任刺史乃是杨达长子杨缄,自然也给杨集提供了便利。
将要踏入的岐州,前任刺史是李渊,可是他平调延州之后,空出来的刺史之位便由太仆少卿屈突通担任。
屈突通以前的是甘州总管、陇右群牧使,他在杨集入职之初来了一个下马威,非但没有配合突袭伊吾之战,反而在军事上多番刁难,杨集恼火万状,安排时任凉州司马的张须陀强势的夺了他的兵权,而在隋朝与突厥汗国的战争中,张须陀等人知道他没有丝毫实战经验,怕他误了军国大事,便没有给予他参战的机会,于是凉州总管府上下便与屈突通结下了梁子。
杨集固然是知道屈突通有统帅之才,史上也有不小的成就,可是他作为凉州军政之首,一切都得以大局为重,如果他这个大总管支持屈突通,那么张须陀、阴世师、杨善会、韦云起、虞世南、王琮、萧瑀等人心中就算没有什么不爽,但是在以后的相处过程中,定然也是矛盾重重,没事也搞出事来,更何况当时事情繁杂、任务繁重,杨集又怎么可能为了他一个人,“放弃”一大堆相帅之才呢?
再加上杨集自己也十分不爽屈突通,于是他为了凉州总管府的团结着想,也为了自己眼不见心不烦,索性走了杨坚的关系,将屈突通给弄走了。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屈突通竟然混成了岐州刺史,杨集现在不但要进入他管辖的岐州,而且仁寿宫就在岐州的岐山县,如果他“公事公办”,杨集还真没办法将这一万凉州军带到仁寿宫。
杨集见杨善会脸色难看,皱眉问道:“与屈突通交涉得如何了?莫非他不允大军通行?”
杨善会黑着脸道:“那混蛋死活不让过!”
“难道说是归还京城军队也不行?”杨集当初为了胜利歼灭洮州境内的党项,便从关中借了一万精兵助战,如今已经功德圆满,自然要将此军归还朝廷的。
而杨广为了防止关中有变,便让杨集打着“归还军队”的旗号,以鱼目混珠的方式带凉州军过来,毕竟比起鱼龙混杂、将领尽是世家门阀子弟的京城之军,地方军更加干净一些,这种军队在关键时刻也比京城的军队更加可靠。
但是屈突通现在“公事公办”,不让这一万大军入境,若是杨集在杨坚病危期间强行通过,就犯下了涛天大罪,搞不好就会落下一个谋反之罪。
“不行的!”杨善会摇了摇头:“这办法对崔师、杨缄有用,他俩睁只眼闭只眼就过了,可屈突通这个混蛋,却死活不让,还说圣人病重期间,朝廷不允许地方军入境。”
他看了杨集一眼,苦笑道:“大总管,屈突通那个混蛋用圣人病重这个理由来为难我们,分明就是公报私仇。他现在巴不得我们闯入岐州,然后利用朝廷的军规和律法来弄死我们。”
“这是阳谋,我们根本拿他没办法!”杨集心中也很无奈,他再胆大,也不敢冒着谋反的罪名强闯岐州啊。杨广或许相信他、知道他是无辜的,但是如果满朝文武人人喊杀,杨广说不定也只能舍车保帅,上演一幕“挥泪斩杨集”,毕竟他杨集当初为了凉州大局,也是这么轰走屈突通的。
“大总管,现在怎么办?”旁边的张须陀满脸无奈的问道。
杨集望着遥遥在望、旌旗招展的岐州安夷关,想了想道:“大军择地驻扎,我先带亲兵前去仁寿宫,请来圣人之令,再让大军入境。”
杨善会无奈的点头:“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旁边的郝瑗皱眉不语,他想到史上新旧交替时期出现的各种动荡,便明白杨广让杨集率一万凉州军入境的用意所在,如果被杨广视作依仗杨集在关键时刻爱惜自身、踌躇不前,杨广这个未来之君岂非失望之极?
一个人如果对他最信任的人感到失望,感观就会一天比一天不好,日后只需一个诱因,这些负面情绪就会猛然上涨,之前有多么信任、之后就有多么憎恨。杨集要是在这关键时刻让杨广失望了,以后肯定没有现在这样的地位了;就算地位还有,可是也不再像现在这样信任杨集了。
一旦失去了杨广的信任,杨集这个本就异常尴尬的亲王,以后的日子岂能好过?与之相反的是,如果杨广一如既往的信任杨集,哪怕杨集暂时失去一切官职,日后也能东山再起、更进一步。
但是问题是强闯的罪名实在太大了,谁也不敢冒这个抄家灭族的风险啊!
他苦苦的思索片刻,忽然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笑着向杨集拱手道:“公子,我有通行的办法了。”
杨集连忙问道:“什么办法?”
众人也纷纷将目光看向了郝瑗。
“我们可以在亲兵方面做文章!”郝瑗微微一笑,把自己想到的办法说了出来:“大总管不仅是凉州大总管,还是大隋亲王、凉州刺史、右卫上将军,这几个职务都有亲卫的配额;而王妃虽然不在这里,可她也有亲兵配额,仅仅只是你俩,就有四五千亲兵。若是再把凉州司马、凉州长史的亲兵数额也加上,那就有六千以上‘亲兵’可以胜利通关了。况且我们凉州仍然处于战争时期,亲卫数量又能翻倍……这么细细算下来,这一万凉州军,连公子与诸位的‘亲兵’的总数都不够。”(注)
众人眼前一亮,杨善会向杨集说道:“大总管,郝参军此法不错。”
“确实不错。”杨集深以为然。
薛举却皱眉道:“我承认这是好办法,可是杨长史已经和屈突通交涉过了,如果我们忽然化官兵为私军,屈突通能信吗?”
众人闻言默然,纷纷将目光看向了杨集:郝瑗这办法固然很无赖,可再无赖也是办法,但是怎么决定,还得看杨集这个当首领的。
“他信不信无所谓。如果他敢不信、敢不让我们通行,我弄死他。”杨集怕的是强行通过所造成的谋反罪名,至于屈突通这个人,算什么玩意?
屈突通这个人或许有能力,但只要触犯了杨集底限,那他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了。而杨集又不是爱才如命、气度恢弘的曹操,自然也没有曹操的容人之量,要是屈突通仍然不识好歹,他并不介意弄死这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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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隋朝太子、亲王的自身的武装力量多得惊人,尤其是太子的东宫八率/六率,动不动就是拥兵几万。杨坚成功的易储之后,就把原属于杨勇的数万精兵交给了杨广。而杨广登基为帝以后,身为太子的杨昭也有几万名士兵;史上的昭病逝以后,杨广原本是准备立杨暕为太子的,于是就把东宫的数万名士兵通通交给了杨暕。
杨暕也是从这一刻开始自我膨胀、自我毁灭。当时每天给他送礼的人,把通向齐王府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再加上杨广常年巡游天下,导致深受部下蛊惑的杨暕失去管束,所做所为越来越过分。最终在文武百官、世家门阀、达官贵人、王府幕僚的联合“捧杀”之下,走上了不归路,也使杨广对他失望透顶,开始有意识的培养和锻炼杨侗、杨侑。】
第253章:谣言中,杨集入关
关中四关中的大散关位于岐州,主要是用来防御南部之敌,岐州除了这道险关,其实还有两座用来防御西部敌人的险关,它们分别是陇山北部的大震关、陇山南部的安夷关。
大震关设于陇山山顶,是由陇山的自身特点和其所处地理位置决定的,相传汉武帝刘彻登山至此遇雷震而得名,到了北周天和元年为避讳而易名为大宁关,而到了大隋建国之后,又以旧名称之。从大震关沿着陇山向南数百里,便到了陇山和秦岭之交,在这个战略要地,北魏又建立了一个安夷关。
安夷关位于岐州南由县,也是南由古道的东大门,杨集去洮州歼灭党项之时,便是由此进入秦州,这次回来,走的又是这条战略通道。
安夷关虽然属于岐州管辖范围,但是由于杨坚在境内的仁寿宫病重,杨广担心这个特殊时期发生动荡,便调雍州大总管杨雄坐镇于岐州州治雍县,掌管岐州和周边数州的军政要务。为了让杨雄拥有应对一切变故的兵力,杨广把左右武卫府﹑左右备身府、左右领军府也调到杨雄帐长听用,仅是从京城调来的精锐之师就足有六万人。
杨雄接管岐州军政大权以后,便令岐州刺史屈突通暂以左备身郎将之职坐镇安夷关。
关内除了一千名州兵以外,再有就是屈突通率领的五千名左备身府士兵。此时屈突通也得到了圣人病危的消息,同时也知道杨集率领大军东进,但是让他感到震惊的是关中流传的谣言:竟然有人说杨集名为探病,实则是心怀不轨、图谋造反。他所带的一万士兵,根本就不是准备归还的京城之军,而是已经被杨集臣服的凉州军,只要他们到了仁寿宫,便将圣人、太子、晋王、豫章王、满朝文武一网打尽。
屈突通其实并不相信这个荒谬的谣言,虽然他也觉得杨集比较桀骜不驯、嚣张霸道,但是在短暂的相处过程中,却发现杨集比谁都热爱这个国家,而且也不像朝堂官员那么爱权。给人的感觉就是懒,有坐的机会绝对不会站、有躺的机会他绝对不会坐,宁可每天带着一帮武婢游山玩水,也不愿多在总管府中多留片刻。
如果这样一个懒鬼都野心勃勃的想造反,那么天下之间,恐怕再也没有什么忠臣可言了。
不过眼下是一个特殊时期,屈突通却又不得不防、更不敢冒险。毕竟他是前任甘州总管,对凉州军战斗力知之甚详,如果杨集这支百战之师到了仁寿宫之后,忽然发动政变,还真拥有一路杀到山顶的实力、能力。
军营大帐之内,屈突通站在一张地图前皱眉沉思,一时半会之间,无从抉择。
副将桑显和也明白主将的为难之处,便低声说道:“刺史,卫王图谋不轨的消息只是关内的谣言,末将认为不能当真。”
“我也认为是谣言,而且卫王这个人,我也比较了解。如果不是圣人生病的话,我会毫不犹豫的放行。”屈突通叹息一声,忧心忡忡的说道:“但是这个时候,也是魑魅魍魉横行的关系时刻,我们真的大意不得啊。”
桑显和不解的说道:“岐州境内的军队尽皆是能征善战的士兵,而且少说也有十万人,卫王这一万大军又能做什么?”
“只怕是有人希望圣人和太子出事,而这个人绝非是卫王。”屈突通冷冷一笑,分析道:“现在谣言乍起,不但说明圣人病情很重,而且也说明有人准备利用这种谣言,将忠于太子的卫王堵在岐州之外,以便他们在岐州境内给太子制造麻烦。”
桑显和默然无语,他知道屈突通指的是谁,支持前太子的关陇贵族不就是在太子监国期间,不断的制造麻烦么?
就在这时,帐外有士兵急声禀报:“启禀将军,有紧急军情到来。”
屈突通吃了一惊,连忙说道:“进来禀报!”
“喏!”一名士兵快步走进大账,双手呈上一封军情。
屈突通连忙打开观看,他的脸色霎时变得凝重起来,桑显和感觉不对劲,低声问道:“刺史,出了何事?”
屈突通沉声说道:“卫王的军队毫不停留的向这边开来,即将抵达关外。”
“啊?”桑显和惊呼一声,一下子就呆住了。他们不久之前,劝走凉州检校长史杨善会,并向他陈明安夷关的难处,怎么忽然之间,就气势汹汹的‘杀’过来了呢?
他看了屈突通一眼,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卫王也未免太不明智了吧?这不是援人以柄么?如果他们不让通关,难道强攻不成?”
“强攻倒不至于!”屈突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心中也很为难,他知道杨集在这个时候“归还军队”,显然是得到了太子杨广的密令,而圣人一旦病逝,那么太子便是大隋之主了,但问题是圣人病逝之前,太子始终只是太子、始终没有擅自调兵的权力,如果他们对“贸然”入境的杨集大军置若罔闻,那就是严重的失职,也会受到严惩的。
桑显和苦笑道:“那我们怎么办?”
屈突通想了想道:“我去见见卫王。你率军坐镇安夷关,同时等候安德王的命令,一旦安德王的命令到达,立刻派人通知我。”
“目前也只好如此了。”桑显和建议道:“我们虽然向安德王请示了,可卫王或许没有这个耐心。我觉得我们应该先通知南由城、汧阳城、岐山城守军,让他们知道卫王之军将要从他们的防区前往仁寿宫。”
屈突通暗自叹息,安夷关如今谣言乍起,杨集必须经过的南由城、汧阳城、岐山城想必也是如此,如果各军主将被人控制,或是听信谣言,只怕也会拦截杨集,届时,若是惹恼了杨集,后果不堪设想,不过他们现在也没有多余的选择了,只好点头道:“就这样办吧!”
默契达成,屈突通便带着一队亲兵,朝杨集之军奔去。
屈突通一路疾奔五六里之遥,便听到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向西面传来,他心知大军将至,连忙停下来,并且吩咐打起了自己的旗帜,以示自己的身份。
等了约有一刻左右,只见远处的地平线突然出现一条长长的黑线,无数身穿玄甲的骑兵带着凛冽至极的杀伐之气,向这边席卷而来。而在大军前方,一面“隋”字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眼前这一幕,让屈突通这个前任甘州总管震撼无比,如果这真的是凉州军,那么此军已经具有了百战雄师的气势,比起京城之中的十二府精锐,其煞气尤胜几分。
前方大军看到屈突通的旗帜之后,便缓缓的停了下来,过了不了多久,闻讯的杨集便从军中走了出来。
屈突通上前行礼道:“卑职岐州刺史、检校左备身府郎将屈突通见过卫王。”
杨集见他晒得颇黑,也比以前瘦了不少,不由微微一笑:“屈突刺史,在岐州主政,难道比戍边还要辛苦吗?”
“回禀卫王,戍边是一年四季都辛苦,而现在由于圣人染恙之故,卑职这个岐州刺史压力很大,担心某个地方闹出什么变帮,所以每天基本上都是在巡视之中度过。”屈突通潜下之意是说,我们已经够麻烦、够忙了,您老人家就别添乱了。
杨集也听出了他的意思,淡淡的说道:“你的情况和处境我很清楚,你不允许我们通过,也是你的职责所在,这些我都理解。”
“多谢卫王理解。”屈突通听了这话,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在马上抱拳行礼道:“卑职擅自拦截王驾,日后定然会登门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杨集虽然和屈突通有过一段不愉快的相处经历,但他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毕竟屈突通拦截自己是职责所在,如果是人是鬼都往关中放,那才是严重的失职了呢。而且他现在能够从安夷关跑出来见面,说明他也打算与自己讲道理,并非是一味的固执拦截。这一举动,也令杨集心中的火气降了下来。
他看了屈突通一眼,语气也缓和了不少:“我很理解你,但是你也应该理解我才对。毕竟圣人不仅是天下之主,而且还是我的伯父,他老人家如今卧病在床,你总不能不给我尽孝的机会吧?”
“卑职不敢,但是岐州如今严防戒备,不许外地军队入境,卑职夹在中间实难做人。”屈突通心中苦笑,杨集和他的佐官、幕僚自己是可以畅通无阻,但问题是这支大军着实是让人为难死了。
杨集皱眉道:“我奉太子之命还朝,难道也不行?”
“卫王自然是可以通行,可是军队却是不行的!”屈突通摇了摇头,又补充了一句:“卑职已经派人向安德王请示了,相信用不了多久,便有指令到来。”
杨集缓缓的说道:“可是我不但没有时间消耗在这里,而且也要把这支‘亲兵’带到仁寿宫。”
“亲兵?”屈突通愕然的看着杨集。
“没错!”杨集说道:“我是亲王、凉州大总管、凉州刺史、右卫上将军,每个职务都有携带亲兵的权力,再加上凉州又处于战争时期,亲兵的配比自然也就翻倍了,再加上王妃、军司马、长史等人的亲兵,哪怕我现在带两万人入关,也是合情合理又合法。”
屈突通立刻明白杨集这是给自己个台阶下,也确实合情合理又合法,但是想到关内的谣言,他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便将此事原原本本的说出来,最后说道:“岐州境内或许都在传这种不利于卫王的谣言,你这时带兵入境,恐怕不太好吧?”
杨集为之一愣,但还是坚持说道:“谣言止于智者,这些风言风语你理他作甚?而且这些谣言分明是希望我心生畏惧、不敢带后入关,以便幕后之人在圣人养病期间搞出什么不好之事。如果你不让我入关、我也踌躇不前,那我们岂不是中了这些人之计?这道理,你应该也知道吧?”
“卑职知道的。”屈突通默然点头。
“你既然知道,那还犹豫什么?”杨集摇了摇头,向屈突通说道:“我也不瞒你,这支军队是太子让我带来的,目的就是防止意外的发生。若是我闹出什么事,自有太子和我本人承担,而你只是按照规矩放我入关,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屈突通听杨集如是一说,心中顿时一阵凛然,他知道杨集不会在这种大事上欺骗自己,现在的岐州风起云涌,文武百官心思各异,身为太子的杨广确实需要一名可以委以重任的得力干将坐镇,以防政变的发生。
而杨集名义上是去探病,实际上是帮助杨广镇压未知的局势,由此也可见,大隋高层的权力之争,已经演变到了异常严峻的地步。
屈突通想了想,暗自一咬牙,拱手道:“既如此,那卫王就入关吧。”
“你总算是像一个军人了!”杨集点了点头,赞许道:“你以后,定然会因为今天的决定感到庆幸。”
“但愿吧!”屈突通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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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上文未尾分析:
杨暕堕落之后,杨广开始有意识的培养和锻炼杨侗、杨侑。在他南下江都之前,杨侗、杨侑分别坐镇大兴、洛阳多年,并且拥有了自己的班底。但孙子的年幼、时局的紧张,又让杨广担心大隋走上北周老路,也就变得越来越激进了。
杨广的南下江都的初衷,到底是害怕,还是只想躺平,我们都不得而知,但是他的南下,绝非人们常说的仓促南逃,而是事先有了合理、充分的安排:
南下之前,他以杨侑镇大兴、杨侗镇洛阳,在大兴、洛阳、江都这个“▽”之外,另外又布下了许多能征善战之将。对外方面,他让李景和邓暠镇辽东、张长逊镇五原、王仁恭镇马邑、皇甫绾镇河湟……对内,又让薛世雄和郭绚镇幽冀二州、张须陀和杨智积镇青州、郇王杨庆镇荥阳、李渊和王威高君雅镇太原、尧君素镇河东……其他各个关键节点,也安插了许多心腹之将。
当时天下虽乱,但是多是以“乌合之众的匪乱”为主,按照他的安排、以及众多忠骨日后的表现来看,“理论上”是可以收拾北方残局的。只不过杨广安排在北方的忠骨们非但没有成功,反而因为框框套套、条条款款的限制,不敢擅自开仓赈济即将变成土匪的饥民,于是在人们心目中,所有隋官都是贪污腐败、镇压义军、逆大势的大反派,导致这些官员、忠骨最后要么死于亲信之手、要么被反王们乱拳打死。
只有张须陀和杨智识顶着巨大压力,及时的赈济灾民,才能让青州的局势稍微好一些,这也为日后多次打败瓦岗奠定了民心基础。而杨广事后不但没有追究张须陀的责任,反而下诏嘉奖,可见杨广这一时期还是比较清醒的,但是其他官员就没有张须陀那个胆量了,比如说马邑王仁恭,他虽然非常能打,却没有放粮的胆量,他请示放粮的公文恐怕还没有到达太原,就被亲信大将刘武周捅死了。
而北方剿匪的连连失败、造反势头的越来越大,不但促使杨广躲在江都宫之内当起了鸵鸟,还让他疑心病进一步加剧,最典型的就是把取得初步胜利的杨义臣撤了,使杨义臣的努力白白便宜了窦建德……这么一来,又让隋朝陷入一个恶性循环之中,再后来,连杨广自己也挂了,所以本来就蠢蠢欲动的李渊、王世充纷纷反水。(以上仅为个人推演。)
第254章:杨广布局京城
仁寿宫大宝殿,杨广正在紧张的批阅奏疏,随着杨坚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从各地送来的奏疏倍增,堆积在他面前几案上的奏疏和军报如同小山一般,这期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地方官府都把不敢决断的军政事务发上来,希望朝廷尽快决断,以免误了民生,而朝中,也有许许多多事务需要监国太子点头。奏疏上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门,不是国库亏损了,就是某个官员贪赃枉法,请求依法严惩;要么就是某地官员任满一届,由此带来的问题是他的去留、以及继任者由谁来当等等……
大量奏疏的涌来,使杨广的头脑根本就空不下来,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批阅奏疏、下达命令、召见官员中度过。
这种十分异常的现象露仿佛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一般,透露出了一种极不寻常的气息,令杨广心生警惕。
杨广几道不用猜,就知道是已经与皇权闹翻了的关陇贵族仍然在反对自己、仍然支持前太子卷土重来。之所以营造出这种紧张的氛围,无非就是用大量繁杂的事务占用他时间、精力,使他无法冷静判断时局。
关陇贵族集团自它诞生以来,已经强势了近百年时间,北周诸帝和杨坚都仰仗他们打天下,所以对这个集团百般忍让,使其在战乱之中得以壮大;时至今日,他们的“根须”早已深植于中下层,而“枝叶”则伸展在大隋王朝的中上层,从而形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他们庞大而隐秘的势力早已渗透到大隋各个层面、各个行业,彼此之间以联姻、利益交换等方式合纵连横,最终形成一网盘根错节的势力网。现在几乎每个世家都有大量子弟在朝中任职。
这些人或许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但他们却能借这个平台为家族和朝中大佬牵线搭桥,为给家族拉拢到更多强援。
比如说独孤氏,只有几个子弟担任并无实权的闲散之职,所以不管他们站在哪一边,朝堂争斗一旦失利,顶多就是丢官罢职的下场,不至于有个血淋淋的结局。而在地方上,尤其是在雍州、益州、荆州,有大批州县官吏被独孤氏牢牢控制着。他们远离朝廷的是非漩涡,不虞卷入朝廷角力,但在地方上又拥有相当强大的实力,故而具备了左右政治局势走向的影响力。
而独孤氏作用于朝堂的影响力是“细物细无声”,用你无法注意到的隐秘方式在暗中推波助澜,你看不到它在插手和推动,但是独孤氏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迫使你按照他的意图颁布政令、处理军政。
独孤氏是这样,元氏、窦氏是这样,山东士族、南方士族也是这样,他们虽然没有光明正大、明目张胆的行事之权,却可以利用底层的强大影响力,以缓慢而隐秘手法迫使朝廷让步。
因此,即便杨坚让关陇贵族世家吃了无数亏,但他和杨广都没有因此轻视关陇贵族。这一次,杨坚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朝廷格局即将发生了大变化,所以这些世家门阀又用这种隐密的方式,开始作用于朝廷、作用于他们所反对的杨广了。
杨广明知是如此,心中更是异常痛恨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但是他却毫无应对之法,因为关陇贵族推动起来的奏疏如同雪花一般送来,而且每一份都是急需解决的天下大事,而且每一件事情都刻不容缓,所以他目前也只能顺着对方的节奏来走。
仁寿宫这边稍微还好一些,令杨广担心的是京城物价节节攀升,他如今需要一个得力悍将替他稳住京城物价,以铁血的手段镇压不法商贩,在这个时候,他首先想到的人便是异常强势、善于利用舆论的杨集。
只是杨广也不知杨集到了何处,按照自己发布八百里公文的时间来算,杨集少说也还要四五天时间才能入关,如果他带了一万大军过来,恐怕这个时间还要多拖几天,可是京城那边等得了吗?
“启禀太子,卫王求见。”便在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走来,在门口向杨广禀报道。
“哦?快快有请。”杨广精神一振,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自己还在想那小子,想不到他这么快就到了,果然是个当机立断、异常孝顺的人。
“喏!”侍卫离开一会儿,便将杨集带了进来。杨集连忙行礼道:“小弟见过阿兄。”
杨广见他风尘仆仆、蓬头垢面,头发都脏成一条条的,心中稍微算了一下从张掖到仁寿宫行程,便知道杨集是收到八百里加急之后就日夜兼程的赶来了,这令焦头烂额、“孤立无援”的杨广深为感动。
他绕过几案,快步来到杨集面前,毫不嫌脏的将杨集扶了起来,将他按到旁边的坐席之上,微笑道:“自家兄弟,不必多礼!”
“谢阿兄!”杨集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在坐榻之上,他们一行人策马急驰,一路上每人两骑,风尘仆仆的赶路,每天都是赶路到半夜才寻找歇息之地,第二天天不亮便再次上路。
这一路纵马奔驰披星戴月,整个人差点都累成狗。也幸好他让萧颖打后来,否则以她那娇贵的身子,早就吃不了颠簸之苦而累爬。
“阿兄,大伯的情况如何了?”坐下来以后,杨集劈头就问。
杨广听了这话,身躯微微一僵,叹息一声:“情况不太乐观,好在病情比较稳定。”
他见杨集累成了这样子,便闭嘴不说了,他十分细心的调了一大碗浓浓的“茶粥”,说道:“急是急不得的,你先缓一缓、收拾一番,再去见阿耶。免得他老人家又家长里短的说你,平白耗费心神。”
杨集听得心头一沉,杨广都这么说了,可见杨坚的病情十分严重,不然也不会连这些细节都考虑得如此周全,他点了点头:“那行,我听阿兄的安排!”
一大碗茶粥下肚,杨集才算是缓过了劲儿。然后又由杨广安排的宫娥服侍着洗了澡,滚热的热水浸泡着僵硬的肌肤,那热气仿佛丝丝缕缕的从毛孔渗透进去,浑身肌肉像是被煨贴了一遍,舒服得让他直想好好的睡一觉。但是考虑到杨广还在等着自己,便换了一套随着携带的常服,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加到了大宝殿书房。
杨集重新迈进大厅,杨广只觉眼前一亮,眼见方才进来时满头乱发、一脸汗渍的落魄少年,竟已变为丰神俊朗、英气勃勃的美少年,哪怕是见惯了杨集的风采,但此时也不由得被杨集不凡的风姿镇了片刻,微笑道:“坐下来说。”
“好!”杨集像木偶一般,又坐回了坐榻之上。
“金刚奴,阿耶怕是过不了这一关了。他能撑到现在,全靠昂贵的药材医治,说是以虎狼之药来逆天夺命都不为过。可是施了猛药,令本就没有多少元气尽数耗空。”杨广长叹一声,神情凝重的向杨集说道:“再加上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抵抗力一天不如一天,近年来,头疾、旧伤等病症折腾得他老人家痛不欲生。而且近年来,又为了这个天下,耗了不少心血。所以他老人家已经阳寿将尽、天年将尽了。”
杨集闻言黯然,他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战将,对于生老病死向来都看得比较淡,但此时听说疼爱自己、溺爱自己的大伯就要离开人世了,心中仍然悲伤不胜。一股想哭的冲动,不受控制的涌上心来,一双眼睛也不由充满了泪意,他吸了吸鼻子,强笑道:“我明白了!”
杨广受到杨集影响,一双虎目也不禁红了:“虽然没有人在阿耶面前说什么,可他想必也是心里有数,你见他之时,权当故作不知好了,免得他老人家也跟着悲伤。”
“嗯!”杨集点了点头,拭去了不受控制流下的泪水。
杨广沉默了一会儿,避开了这个话题,问道:“你带兵来了没?”
“我按照阿兄的交待,带了一万精兵过来!”杨集注视着杨广,将此军的情况说了出来:“只不过将士们一路咬着牙关苦苦支撑。到了地头之后,心气儿一泄,一个二个都变得精疲力尽、萎靡不堪,现在只要一千乌合之众般的杂兵,就能令这支军队全军覆没。如果没有三五天时间的休整,这支‘精兵’怕是肩负不起作战任务。”
“这我知道!”杨广点了点头。说起来,他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顶级富三代,刚刚一出生,就被周武帝册封为雁门郡公,大隋建国之后,只有十三岁的杨广被封为晋王、并州总管、左武卫大将军、河北道行台尚书令等职。
但是与许多二代们不同的是,杨广从小就自律、刻苦,努力练习武艺、勤奋读书。现在论起武艺,杨广冠绝皇族。若是论起文采就更加了不起了,说他是冠绝当代的文学宗师也不为过,他写出来的诗词歌赋根本不用别人拍马屁,也是当世顶尖之作。
另外,杨广从来就不是长在深宫里的天子“娇”子,他不仅平了南陈,还有北疆也多次与突厥作战,并且都取得一系列辉煌的战绩,对于行军布阵的理解,绝非杨集这个半桶水能够相提并论的。
方才他仅仅只是通过杨集入门时的状况,便能猜出杨集的随从是什么样子。不过他让杨集带兵入关,更多是为了防止万一、更多是给他镇场子,并非是说一定就会打起来,所以也没有对凉州军此时战力感到失望。
杨广想了想,便向杨集说道:“其实很多事情,我已经准备妥当了,我所担心之事未必会发生。你只需做好应对一切动荡的准备即可。”
“那就好!”杨集心中松了一口气,说道:“大家都是自己人,如果能不打自然是好事!”
“你这么想,其他人就未必了!”杨广冷冷一笑,语气肃然的说道:“那些不轨之徒,为了把你带来的军队堵在岐州之外,就连最为拙劣的挑拨离间都用上了,由此也可见那些‘未知’的阴谋之辈,既没有逆天的实力,也没有什么万全之策。”
“反正阿兄什么时候用到这支军队,只需一声令下即可。”杨集虽然知道史上确实是发生了“仁寿宫之变”,但是“具体的详细的”过程,多半是小说家一般的史官发挥想象力、凭空杜撰出来的文学作品,所以杨集在这方面也帮不了杨广什么。此时听说杨广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了,免得这些虚无的东西影响到杨广正确的判断和布局。
“那是理所当然之事,不然我要你带兵来做什么?”杨广看着杨集,笑着说道:“你在凉州取得的一切战果我全都了解了,这让我十分欣慰。对于你们拿到手的鄯善和且末,我是打算设立两个州。不过这一切都要等到京城事了,关于将士们的封赏,也只能往后拖延。”
“好的。”杨集也知道是非轻重,自然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来烦杨广。
杨广沉吟半晌,又说道:“另外有件事要你去做!”
“何事?”杨集问道。
“你经过这些年的历练,不便在军事上取得了辉煌的成就,而且也有了治理地方、维持地方安稳的经验。”杨广不吝溢美之词的称赞了一遍,又说道:“京城的局势现在十分混乱,居高不下、节节攀升的物价给京城带来了巨大的隐患,若是阿耶不在了,或是岐州这边有什么变故,恐怕人心惶惶的京城也会出现什么波折,所以我需要一名得力干将去恢复京城秩序、平抑物价。”
他停顿了一下,向认真聆听的杨集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看中了你的果断,等凉州士兵休整完毕,你这个右卫上将军就带兵入京,为我稳住京城局势。”
“喏。”杨集听得心头一阵凛然,他明白杨广此举的深意,名义上是去维护京城秩序、恢复民生、平抑物价,实际上是去杀人,可见关中的局势异常严峻。
他想了想,皱眉道:“阿兄,我本人自己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我对京城了不解不多,单凭我一人恐怕不能很好的完成这项任务。的以还请阿兄给我派一名深诣京城局势、十分可信的大臣协助。”
“这样啊……”杨广也觉得杨集顾虑有理,皱眉想了片刻,便说道:“我让杨约协助你吧,他是杨素的弟弟,也是我的心腹之臣,而且杨约这个人的能力非常强。你看此人如何?”
杨集说道:“只要杨约能够为了大局着想,全力配合我,我就没有意见。”
“这你大可放心,杨约是不会让你为难的。”杨广说到这里,起身道:“公事上,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我带去你拜见阿耶。”
“喏!”杨集本想提一提扶持慕容兆之事,但此时确实不宜再谈公务了,便跟着他向正殿的寝宫行去,边走边在路上说了此事。
长孙晟的分化离间之计所取到的效果,已经被四分五裂的突厥汗国证明了,所以杨广一听杨集扶持慕容兆计划,问也不问就同意了。
至于处于弹丸之地的吐蕃,要不是因为杨集提起,杨广都不知世间还有一个名叫吐蕃的部落,既然自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想必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国,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将吐蕃放在心上。不过对于杨集的未雨绸缪,却是十分赞赏。
第255章:最后一课:我这一生
仁寿宫正殿的寝宫,杨集如愿见到了半坐半卧在病榻上的杨坚,虽然他对病重病人的模样有所了解,可是当他真正见到杨坚的时候,仍然大吃一惊。
在杨集印象中,杨坚永远都是一副神清气爽、智珠在握、信心十足的模样,性格之强硬令世间一切人种望之却步,然而两个多月未见,却被病魔折磨得骨瘦如柴,他的脸除了一张松松垮垮的脸皮,没有一丝肉意。那惨白的脸色、深陷的眼窝、高高隆起的颧骨,令他看起来像是一具干尸一般。
杨集惶然的上前下跪,急声道:“侄儿拜见大伯。”
“我还没死呢,跪什么?”杨坚虽然身体动不了了,可他此时的精神比较好,看到心爱的侄儿跪在自己榻前,不但十分高兴,还颇有兴致的说了句笑话。他指了指床边的坐榻,示意侄儿坐下说话。
杨集坐了下来,握住大伯脆弱得如同枯枝一般的手,眼泪忍不住滚滚的流了下来。杨坚轻轻的拍了拍杨集的手,虚弱的用一种飘浮的声音说道:“痴儿,人终有一死,用不着这么难过,我就要去见你伯母了,你应该替我高兴才是。”
杨坚养病的这些天里,想到的、梦到的人都是已经逝去的亲友故旧,他梦见了父母双亲、梦见了养母智仙尼姑、梦见濡沫共处几十年的爱妻、梦见了弟弟们和儿子杨俊,也梦见了宇文邕、宇文赟、宇文护、宇文宪、韦孝宽、尉迟迥、高纬等等等等。至于他最放心不下的大隋江山,也因为把该交待的都交待杨广了,所以现在反而放下了一切,整个人也变得十分豁达起来。
他见杨广还杵在那里,便低声道:“阿?,你身上的担子极重,就不必陪我了。”
“孩儿遵命!”杨广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恨不得把自己分成十份来用,闻言立即行了一礼,细心的叮嘱杨集:“金刚奴,阿耶需要休息,你别占用太多时……”
“滚!”杨坚看都没有看杨广一眼,淡淡的说了个“滚”字。
经杨坚这么一闹,杨集心中的悲伤也淡了几分,好笑又好气的向杨坚说道:“大伯,阿兄其实蛮关心你的。”
杨坚十分嫌弃的说道:“我知道,但是他天天这么嘘寒问暖,搞得我都以为自己快死了一般,我这些天烦透他了。”
“孩儿这就走!”杨广闻言哭笑不得,只好悄悄地给杨集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说“阿耶需要休息,你别耽搁太多时间”,然后便默默地告辞而去。
杨集微不可察的向杨广点了点头,他此刻比较理解杨坚的心情,因为他也生过病,知道病人身体不舒服的情况下,心情也变得十分焦躁、十分不好,对于亲朋好友的关心关怀,只会感到厌烦。杨广天天这么问长问短、唠唠叨叨、“啰里啰嗦”,病中的杨坚能看他顺眼才怪。
杨坚老眼昏花,又病得半死不活,没有察觉得兄弟俩的小动作,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问道:“金刚奴,要是我死了,你说睍地伐(杨勇小名)、益钱(杨谅小名)他们,会不会造反?”
这话,让杨集如何作答?他也根本不能表示什么,只好语焉不详的忽悠道:“大伯你也知道我和俩位兄长接触不多,如今又分别多年,我怎么可能知道他们的想法呢?而且我比较愚钝,也猜不透兄长们的想法……”
杨集虽然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但是心中却不得不说杨坚和独孤皇后不仅自己厉害,也相当会生。他们所生的九个子女非常出色,五个儿子相貌堂堂、能文允武,四个女儿个个品貌端庄、知书达礼;这九个子女当中,除了老大杨丽华是个傻白甜、老幺杨谅是个耳背之人,另外七个皆是智商高、能力大的人。虽然杨勇、杨俊、杨秀的下场一个比一个惨淡,可到底即便是听力不佳的杨谅也相当能打和会打的人杰,他们的悲剧归根到底还是皇位只有一个造成的。若是换到北魏分裂初期,只怕杨坚光靠四个弟弟、五个儿子、几个侄子也能打下一片江山。
历史上那位汉王杨谅之所以败得那么惨、那么快,也不是他笨、不是他蠢,而是杨广一来代表正统,二来有一大堆猛人。这些乱世中脱颖而出的猛人若非遇到更猛的杨坚,估计都是割据一方的枭雄。杨谅拿得出手的就那么几号人,又没有大义和民心在手,怎么可能斗得过杨广?
再看杨广平叛将帅的阵容,那完全就是史上罕见的豪华阵容。他除了让杨素当统帅之外,同时还动用了周罗喉、长孙晟、杨义臣、李景、元寿、吐万绪、李子雄、王仁恭、史祥、崔仲方、冯孝慈、侯莫陈乂等人。
这些大将中的任何一人,不仅拥有赫赫战功,而且大多数人都当过一方主帅,若是换成是名将凋零的年代,他们任何一人都是统帅级别的人物,然而杨广为了教训自己不听话的弟弟,却把这些猛人全部派上了战场,然后让他们率领精锐之师从四面八方包抄南北狭长的并州,这不是欺负人又是什么?
面对这种豪华阵容,谁吃得消?
而杨谅准备不足、仓促起事,战前又犯了战略性错误,战时又犯了朝令夕改的错误,然后又被这一大帮狠角色穷追猛打,便是天降陨石雨,也救不了他。
“嘿!”面对杨集不是答案的答案,杨坚嗤笑一声,毫无掩饰的拆穿了杨集的小把戏:“你这孩子不是愚钝,而是你太聪明了,所以你不想掺和这种事。可惜这世上的聪明人太少、蠢才太多!”
说到这里,杨坚稍微缓了缓,继续说道:“更确切的说,是他们聪明过头、贪欲心太重,所以他们想得到更多,于是最后反被自己的小聪明所害。宇文护是这样、尉迟迥是这样、虞则庆是这样……我也是这样!虽然大家的目的不同,但其实都是私心在作怪,彼此之间都没有什么两样。最终的结果是我赢了,而他们全都输了。我放心不下的东西有二:首先是你们这些小辈,担心我们家也像宇文家那样自相残杀,杀得自家英才丧尽、只剩蠢才,这天下与拱手送人何异?其次才是大隋江山,不过天下虽有不服的势力,但只要自家人强悍、信任彼此,我也不担心什么。”
或许是他心中埋藏了太多太多的秘密、心情压抑得太久太久了,他也需要有一个倾诉的对象,所以并没有住口的意思,没有等到杨集回答什么,杨坚便自顾自往下说:“他们或许没有谋反之心、更不想反,但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就算有些事情他们不想做,那些功利者也会推着他们向前冲;就算他们卧病在床,那些功利者也会抬着他们往前冲。这便是权力的可怕之处。”
杨坚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是拥有开府之权的骠骑大将军,是宇文秦和西魏恭帝争夺军政大权的远观者;宇文泰死后,轮到宇文护和西魏魏恭帝争权,而杨坚那时则是近观者。到了宇文护和宇文觉、宇文毓、宇文邕之争的时期,杨坚是处于核心的参与者。而到了宇文赟时期,杨坚已经是一人之下手万人之上,于是变成了政斗的主导者。
所以这世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权力对一个人的致命吸引力。身在官场的人们为了自保、为了更上一层楼、为了执宰天下,都需要权力,而为了这个权力,父子可以反目、兄弟可以相残、夫妻可以恩断义绝、臣子可以谋逆……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脾性,杨坚自信还是有所信赖的。但是他的儿子或许只是正常争储夺嫡。可是依附于儿子的文臣武将,难道任由争储在一个平和的状态下进行?难道甘心家族投注的巨大人力和财力输光?
根本不可能。
就算有人因为最后的失败认输了、不争了,但更多人却担心被胜者秋后算帐,于是他们为了自己和家族的命运,又纷纷铤而走险,为了击败对手而不择手段。
对于这些,杨坚自己便是深有体会,当初他已经是主宰北周军政大权的大丞相了,他和北周皇族的关系,简直就是曹操和汉献帝另外一个版本;区别的是北周皇族根深蒂固、实力雄厚,与他杨坚旗鼓相当,而曹操时期的汉献帝只有汉朝正统的名义、只有些许文臣和小武官。
这也意味着杨坚的生存处境比曹操艰难无数倍,他当时不进则死,所以为了家族命运、为了杨氏集团的命运,杨坚在独孤伽罗的鼓励下,终于废北周建大隋。
而后,又残酷的把宇文氏嫡系诛杀干净,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就算他念及旧情想要网开一面,他身后的臣子也不会同意。
“我现在还在,睍地伐和益钱,以及他们的部属都不敢怎么样;如果我不在了,他们又会怎么样?他们会为了权力、为了身家性命推着睍地伐和益钱前进。他们那些不安分的人呐!现在只是在等,等着我归天那一天!”杨坚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的说道:“我有开国皇帝的威严、造福天下的民望,自然可以压制住关陇各派势力的反弹,但是阿?在北方和朝堂都没有优势可言,又没有我这么大声望,一旦我死了,这些反对我们杨家的势力也就应运而生了。而新旧交替之时,天下往往最乱,也是反对者最好的时机。”
杨集听到这里,心中大吃一惊,连忙问道:“难道大伯已经知道什么人要造反了?”
杨坚把他的神情看在眼中,不由晒然一笑:“这倒没有!我养病这些天以来,百事不管,哪知道什么人要造反?”
“那您还说……”杨集看着自己的大伯,煞是无语的说道:“那您还说这种危言耸听的话?害得我都吓了一大跳。”
“傻孩子,我可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经验之谈。”杨坚疲倦的闭上双眼,休息了好大一会儿,才闭着双眼缓缓的说:“周宣帝宇文赟在世之日对我十分忌惮,那里想要处死我们一家易如反掌。我只好通过郑译向他透露出藩之意,这才逃过一劫。直到他病逝,我才敢有所动作,这与现在的情况如出一辙呐!”
他喟然叹息了一声,又说道:“而做法其实也很简单、老套,就是利用宇文阐这个皇帝来铲除反对力量,所以你休要小看名望、大义。这些东西虽然摸不着、看不见,可是用得好了,它们却胜过百万雄兵。”
杨集问道:“大伯意思是说,他们会以兄长们的名义来搞事,而且还打着什么清君侧、诛奸臣之类的口号?”
“正是。”杨坚沉默了片刻,缓缓的说道:“我当初就是打着除奸王的旗号,杀了有能力有实力的宇文招、宇文盛、宇文纯、宇文达、宇文逌等人,这样就使改朝换代计划不再受到任何阻碍了。”
杨集稍微想了想,忍不住说道:“大伯,照您这么一说,我觉得如果真的有人造反,也许会竖起‘诛奸王杨集’的旗号。”
“不是也许,而是一定。”杨坚张开双眼,轻声问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事情明摆着嘛!我岂能不知?”杨集苦笑道:“天下百姓如今男耕女织、安居乐业,多数都处于人生中最幸福的阶段。所以想造反的人,也只有永不满足的世家门阀了。这些人也知道拉不动百姓来造反,却又想壮大自己的造反队伍,所以只能把目光瞄向其他地方的世家门阀。而我已经是全天下世家门阀的公敌,大家全都恨我入骨。只要他们打起‘诛奸王杨集’的旗号,同仇敌忾的天下世家自然踊跃参军、捐钱捐物。”
在凉州搞事、在朝堂上反对禁书令、在京城公布崔氏犯官名单的时候,杨集就有了这个觉悟和心里准备了,只是想不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值得庆幸的是,他生在空前强大的大隋王朝,而且又遇到异常强势杨坚和杨广。
不过凡事不能过于乐观,要是这种战事陷入长期的僵持,一些本来采取观望态度的世家门阀,估计也会扶持代言人造反,若是造反之风席卷天下,杨广恐怕为了达到平息“民怨”的目的,真会拉出去五马分尸,就算没有杀他谢天下,这官估计也当到头了。
杨坚听了杨集这番话,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杨集是他最欣赏的侄子,以前是欣赏他的桀骜不驯、潇洒豪迈。但是随着杨集年龄渐长,并且展现出了将相之才,杨坚也希望他像正常的官员一样,在保持本性之余,同时能够遵守最基本的规矩,而最基本的规矩就是不能造反、不能欺君,—旦被发现就是大罪,就算杨坚本意不想处罚他,但是为了严肃朝纲,也必须要对杨集进行—定程度上的惩处。
杨坚倒是不会往重里罚,顶多贬了一阵子,然后又让杨集改头换面的出现在官场之上,但是他寿元将尽,而不到二十的杨集搞不好还会辅佐到第三世皇帝。在这么漫长的岁月中,如果他桀骜不驯、不懂规矩、不守规矩,其结果肯定就是贺若弼第二。
而杨集能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却没有失去理智的咆哮,说明他已经具备了一名官员最基本的冷静头脑,一个人,也只有具备了冷静这个品质,才能在做事之前抽丝剥茧的分析前因后果、利害关系,深思熟虑之后,才能在行事过程中趋利避害、不犯致命的大错。
他杨坚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就是这份冷静,正是这份冷静使他在无数场风起云涌的政斗中,率先察觉到什么是风险、什么是利益,并适时的做出利于自己的判断和选择。
此时见到侄子已经入门了,杨坚终是放下心来。
他说这么多的主要用意,其实是想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教教侄子,让侄子意识到政斗较之明刀明枪的对外战争,凶险万倍。
一个人越是身居高位,所面临的危险也越大。只因高层那些稀缺的位子,足以使所有官员不择手段。而杨集既然身在漩涡之中,那就必须要意识到单靠皇帝庇护是万万不行的,做人主要还得靠自己。
他拍了拍杨集的手,叹息道:“不说这些烦心的事了,说说让我高兴的事吧。”
杨集点了点头,说道:“大伯记得奉命为盗的薛世雄、麦铁杖吗?”
“记得啊!”杨坚微笑道:“我听说你在凉州又立了不少功劳,莫非他们二人建功了?”
“是的!”杨集便将麦铁杖、薛世雄、钱世雄、韦云起等人的作为一一说了,连扶持慕容兆对付慕容伏允、吐蕃的事情也说了,最后道:“鄯善、且末已经是我大隋的了,而吐谷浑失去了这两块疆土,只剩下苦寒深重的雪域高原了。高原之上产出不多,他们很难发展起来,若是继续这么对峙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们连吃饱饭都困难。到时候,便是我们拿下青海这个战略高地的机会了。”
杨坚的眼睛亮了起来,自从突厥汗国分崩离析之后,可以同时威胁凉州、雍州、益州、梁州的吐谷浑便成了他的心腹之患,吐谷浑如今失去产粮重地鄯善、且末,那么日后必将贫困潦倒,为大隋夺取青海创造了制胜之机。
杨集见到杨坚忽然变得神采奕奕,两腮竟像婴儿一般酡红,顿时吓得他心惊胆战,连忙说道:“大伯,您不要紧吧?”
“我想休息、休息。你且退去……”杨坚忽然头颅绞痛、双眼看不到一丝光,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一片黑暗和剧痛,他死死的咬着唇,将一股猛然涌上的鲜血生生的咽了下去。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时刻死,不然的话,他的侄子将百口难辩。
杨集没有意识到杨坚的坚持和好意,此时见到大伯脸上的光泽迅速消退,变得异常惨白,吓得他不知所措,杨坚痛苦的说道:“快,快走!离我、离我远远的……”
杨集慌忙起身,对着外间大喊:“太医,快点进来。”
几名候命的太医署医匠连冲了进来,他们小心翼翼的将杨坚扶正,杨坚忽然喷了一口紫黑色的鲜血,顿时晕厥了过去。
杨集眼中露出恐惧之色,大伯刚才那奇异的神采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一名老医匠诊断完毕,他见杨集吓得脸都白了,叹息着安慰道:“圣人这些天不时的晕厥过,大王不必过于担心。我们会尽力抢救圣人的,您先出去吧!”
杨集点了点头,如行尸走肉一般的退出寝宫,被清凉的风一吹,头脑才清醒了一些。他忽然想到一事,连忙向大宝殿走去。
第256章:军事政变
听了杨坚回顾一生般的教诲,杨集收获良多,但是从这其中也看出了当前的危机,比如说杨坚提到的宇文护,就令他产生了浓重的警惕。
宇文护在宇文泰死后长期执掌西魏、北周大权,对于宇文家族统治地位的确立和北周政权的稳定,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北周孝闵帝元年,他见宇文泰嗣子宇文觉幼弱,无力应对西魏皇族步步紧逼的夺权之势,担心宇文泰一手打造的西魏政权白白便宜傀儡一般的魏恭帝拓跋廓,便趁着宇文泰权势和影响力尚存、拓跋廓势头未足,果断的迫使拓跋廓禅位于周。然而他一手立起来的宇文觉坚毅刚决,不满堂兄宇文护专权。赵贵、独孤信等人对于企图削弱他们这些藩镇的宇文护也是相当不服,于是怂恿宇文觉除掉宇文护。谁知他们的阴谋还来不及实施,反被宇文护先发制人,先是将赵贵满门抄斩,接着又罢了独孤信的官,等事态平息之后,再赐死独孤信、毒死宇文觉,改立宇文毓为帝,然而宇文毓坐稳皇位不久,又与宇文护争,其下场与宇文觉毫无异处,宇文护之后又立“软弱”的宇文邕为帝。
宇文邕吃了两位兄长的教训,平时表现得极为软弱窝囊,当他成功的卸下宇文邕的心防以后,以亲情来骗宇文护进入后宫,宇文护孤身一人、毫无戒备,被宇文邕用玉笏从后面打倒在地,预先藏在室内的卫王宇文直冲出来将宇文护杀死。
于是权倾朝野、党羽无数的一代权臣,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被搞死了。
由于宇文护收权之举得罪了太多关陇贵族门阀,而且宇文邕接下来很会分蛋糕,所以北周王朝风平浪静,几乎没有什么波折。但是宇文邕稳定下来以后,其作为比宇文护更加激进无数倍,于是大家干脆废了宇文家,改为支持杨家。
只是关陇贵族支持的杨坚更有魄力,做事的手段更加老辣,甚至想从军事上、政治上、文化上、教育上铲除关陇贵族。所以他自然比宇文护、宇文邕更不得“民”心。要是有人仿效宇文邕,对杨坚、杨广来个斩首行动,恐怕也是“举国欢庆”。
而当下的仁寿宫,具备“斩首行动”的条件,这其中的关键是他看到仁寿宫内的防卫力量是右卫。
右卫上将军是他杨集、右卫大将军是宇文述、右卫将军是史祥,他们三人全部是杨广的人,自然不会斩了杨坚和杨广的首。但是另外一个右卫将军柳述却是杨勇的亲信,如果他在换防之时,集重兵来一个斩首行动,几乎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而且史上记载的“仁寿宫变”虽然语焉不详,且多是指杨广急于夺权、品德不端,但有几件确实是发生了:一是杨广调集东宫八率士兵防守仁寿宫,二是紧急派杨约入京坐镇,三是抓捕了柳述,并赐死前来仁寿宫的杨勇。
这都是发生在杨广登基以前的事情,给人的感觉不仅十分仓促,也显得没有动脑子。
之所以说没有动脑子,首先是杨广尚未登基就急匆匆的处死了当了近二十年时间的前太子杨勇,难道不怕杨勇的势力在新旧交替之前发动军事政变?其次、杨谅已经虎视耽耽、磨刀霍霍了,他此时更应该稳住局势,稳住杨勇的势力才比较合理。但是杨广却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了最急功近利、最不稳妥、最危险的方式。
这说明什么?说明杨勇在这个时期,已经严重威胁到杨广的皇位,使他不得不在局势不明帝位不稳的情况下,冒着内有前太子势力造反、外人汉王造反的风险来除掉杨勇。
同时,杨勇是一个当了二十太子的人,至今依然拥有巨大实力和影响力,他应该很清楚杨广登基后自己的命运,所以他和他的势力也不甘心束手待毙。
杨集这么将现实和脑海中的记忆一起东拼西凑起来,便觉得杨坚驾崩期间,杨勇和他的支持者极有可能展开了一场末遂的军事政变。
而身为杨勇亲信的柳述在杨集在记忆中是兵部尚书,现在虽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但是柳述还是那个柳述,只不过是由兵部尚书变成了防卫仁寿宫的右卫将军,可是不管哪一个职位,他都具备军事政变的实力和机会。
得出这个结论的杨集一出正殿寝宫,立刻跑向杨广所在的大宝殿。
膳堂内,已经备了一个比较简单的接风宴,杨广和萧婉正在等着杨集。此时见到杨集风风火火的远处跑来,萧婉摇头失笑,向稳如泰山的杨广说道:“本以为他成亲以后,会稳重一些,没想到还是老样子。”
杨广想效仿父亲杨坚,将父辈的情分这么纯粹的继承下去,而萧婉则是以婆婆独孤皇后为模样,面对杨广几个堂弟的时候,真真正正的做到了长嫂如母,也正是因为两口子付出了真情,所以杨智积、杨纶、杨集、杨静与他们一家特别亲近。而有了“四大金头”作为表率,又有一批皇族子弟默默地聚拢在杨广身边,这也在易储事件中,无形的壮大了杨广的声势。
杨广看了媳妇一眼,微微一笑道:“要是稳重了,那还是我们熟悉的金刚奴吗?”
“话不能这么说!”萧婉瞪了丈夫一眼,没好气道:“金刚奴将来是你最得力的大将,若不稳重,他日何以立足朝堂?”
杨广见妻子又为杨集瞎操心,无奈的说道:“金刚奴有婶娘和阿颖看着,能干出什么坏事?你还是多多操心咱们家这一对吧!”
闻言,萧颖欲言又止,绝美的脸上不经意的露出一抹浓重的忧色,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公公若是不在了,丈夫自然是大隋王朝的第二任九五至尊,估计父辈的夺嫡之争,将会在他们夫妻的两个儿子之间上演了。
便在这时,杨集已经闯了进来,他二话不说,就在杨广、萧婉莫名其妙的注视下,将侍立旁边的内侍、宫娥通通驱逐出门,疾声说道:“阿兄、嫂嫂,可能有人要在仁寿宫发动军事政变。”
萧婉“啊”地惊呼一声,温婉的笑容立时僵在了脸上,反倒是杨广,大概是因为把什么不好的事情都预料到了,所以神色十分平静,向杨集沉声问道:“金刚奴,你说的人是谁?”
杨集毫不犹豫的说道:“柳述!”
“何以见得?”杨广站了起来,脸色凝重的问道:“你可有确凿证据?”
“我当然没有了!”杨集在杨广无语的注视下,先是把宇文家的兄弟之争代入到眼前,然后说道:“阿兄,柳述是前太子的心腹,而且还是负责仁寿宫安全的大将,他既有发动军事政变的动机和理由,也有发动军事政变的兵力和机会。一旦把我们全部弄死在仁寿宫之内,那他以后就是前太子的从龙之臣了,将相利禄尽皆唾手可得,而这些,阿兄似乎都给不了他。”
杨集的话让杨广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之前有两个担心:首先是杨勇在关中实力雄厚,如果有了大义和名分,完全可以翻盘。所以他担心杨勇在父亲面前哭诉一通,然后神智不清醒的父亲在陈贵人的怂恿下废他杨广而复立杨勇为太子;其次是担心柳述等人带着杨勇远走高飞,在某个地方自立门户,然后召集旧部与他为敌,这样一来,又会促使汉王杨谅在并州起兵呼应,要是兄弟三人打得不可开交、没完没了,根基尤在的齐陈后裔必然卷土重来,最终使大隋王朝在内斗中轰动坍塌。
正是出于这两个担心,所以他让杨素和宇文述务必要从柳述手中夺到杨勇和杨秀,即使抢不到人,也要将他们死死的盯住,不能让他们远走高飞。
可以说,早有准备的杨广已经把什么不好的后果都考虑到了,但是他偏偏把自己的安全遗漏了。
尽管杨集说的军政政变看似有点荒谬绝伦、危言耸听,但杨广却知道杨勇虽已被废四年,但支持他的人依然掌握朝廷重权,而地方上的雍、荆、益、梁四州,向来是支持杨勇的关陇贵族的固有地盘,更重要的是军中将领多数是关陇贵族的子弟、门生,只要自己突然死亡,杨勇还真是像宇文邕那般,轻轻松松以大义、大势清除杨纶、杨智积、杨素、宇文述等等支持他的人。
真要是到了那地步,依附关陇贵族暴力上位的杨勇,必须要给予关陇贵族更多东西,而以他的文弱,根本制约进一步壮大的关陇贵族,恐怕用不了多久,又会来他个改朝换代。
一定是这样了。
念及于此,杨广的冷汗都流淌了下来,他立即让人将长子、次子叫来,迅速的说明了当前的危机,然后问道:“世明、阿孩,你们各带多少侍卫?”
“回禀阿耶,孩儿带了三百人。”杨昭说道。
杨暕也说道:“回阿耶,孩儿带了五百。”
杨广背着手在房间走了几步,心中也在飞快的权衡,他自己有一千名侍卫,加上两个儿子的八百人,一共一千八;杨集在山下的兵马虽多,但却都是今天刚到的疲兵,全军上下精疲力尽,所以他那一万多名士兵怕是指望不上了,即便他勉强抽出一些猛士,怕是也不会有多少。
而仁寿宫内的右卫却有一万人,即使除开史祥那五千名士兵,柳述仍然还有五千名精锐之士,如果这这支军队都已经被柳述收服,那么形势就对自己这一方相当不利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父子三人的亲兵都属于私人性质的军队,由于受限于法度,所以将士们的武器装备都不如正规军,打起来肯定不如人多势众、械备精良的右卫精兵。
“阿耶,您觉得大伯会在最后关头,进行孤注一掷吗?”杨昭惊骇的问道。
杨广看了长子一眼,沉吟道:“你大伯或许不会,但柳述却未必了。”
杨昭闻言默然,他也知道柳述这个人不识大体、恃恩宠骄、傲慢豪横,多番在公众场合侮辱上司宇文述、同僚史祥,但是此人偏偏明慧机敏,有才干智略,若是他见形势有利于己,头脑一发热之下,极有可能不计后果的发动军事政变。
他向父亲建议道:“阿耶,孩儿认为你和母亲的安全为上,应该立刻离开仁寿宫,去山下和越国公、褒国公汇合。宫内由王叔和孩儿来应对。”
“孩儿也愿意留下来。”杨暕也知道事态紧急,也不甘示弱的表明态度。
杨广看了堂弟、儿子们一眼,摇了摇头:“你们不行。”
“……”萧婉、杨集、杨昭、杨暕闻言无语。
杨广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缓缓的说道:“我不是说你们能力不行,而是你们缺少阅历,应付不了这种复杂的局势,做不到尽善尽美,也没有威慑宵小的地位和资格。所以此事必须由我这个太子来出面。而且这个关键时刻我也不能离开,要是我走了,他们随随便便就能矫诏将我废除,所以现在首要之重,是谁在仁寿宫、父亲在谁手上,谁就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杨广觉得自己失策了,他如今在明处,而对方却如同躲在暗处的毒蛇一般,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对方的监视之下,布局和行事都十分的被动。更重要的是他对军事政变的认识严重不足,导致柳述成了仁寿宫的主要防卫力量,而自己手上却没有多少力量。
但问题是,不管他现在是改变仁寿宫防卫,还是增加己方士兵,对方都有可能等不到父亲病逝,就会立即动手。所以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有限的兵力,死死的把仁寿宫控制在手,而且还必须坚持到杨素、宇文述等人率军救援。
他将一面金牌交给杨昭,吩咐道:“从时间上算,柳述应该是在今天将你大伯、四叔带到这儿,你立刻下出找杨素,命他强力抢人,并且把柳述控制起来,然后立刻带兵上来接替右卫。”
说到这里,又向杨暕吩咐道:“阿孩,你也下山,主要是负责你母亲的安全。”
“至于山上,就交给我和金刚奴了。”
“喏!”杨昭、杨暕连忙带着萧婉离开。
杨广等他们母子三人离开,神情凝重的向杨集说道:“金刚奴,我们现在只能赌,赌史祥没有被收买。否则,我们就完了。”
第257章:皇帝宾天
仁寿宫大宝殿内,杨广脸色阴沉的来回踱步,苦苦思索破局之策。他虽然仍然给杨集一种不动如山之感,可心中却是慌得要死。
他的的确确当过无数次主帅,而且每一场战役都打赢了,但是那种大规模的军团作战与眼前的军事政变截然不同。他以前更多是从敌我双方的国力、对峙双方兵力等大局去考虑、去部署、去破敌,定下作战方针以后,再由各军主将去执行;而眼前这种军事政变却是他以前从未考虑过、从未打过的战斗。当他从大局上安排好一切,却发现自己一下子从主帅变成了战术的具体执行者。
面对着这种陌生的领域,杨广感到十分棘手,经验上的缺失、兵力上的短缺之局,都令杨广极为焦虑和担忧,不知如何在短暂的时间内,做出最合理有效的部署,更不知如何下手才能让他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取得最终胜利。
杨广自己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便迅速看了杨集一眼,心想金刚奴这小子入仕以后,尽干些令人防不胜防的事,这种规模小的剧烈战斗恰恰是他之所长,如果由他来指挥这场战斗,绝对比自己做得更加稳妥。
他想到了这里,心中便有了决定,沉声说道:“金刚奴,接下来看你的了。你现在是主帅,我只是你麾下一员将军,你说怎么打,我就怎么打。”
杨集听了这话立刻明白了自己将要扮演什么角色了,同时也大致猜到了杨广的为难之处,他现在的情况与自己当初袭击伊吾面临的困难如出一辙,区别的是,他杨集当时虽然指望不上同样是菜鸟的李靖、薛举、李大亮等人,可是却占据了出其不意、攻敌不备的优势,然而眼前处处被动不说,甚至连军队都没有多少人。
只不过即将展开的军事政变,已经使他们处于如履薄冰的危险的阶段,这种紧张的局势已经容不得他推三阻四了,立刻说道:“既然阿兄觉得我可以,那我就当这个主帅。”
“好!”杨集的当仁不让,令杨广松了一口气,立刻求教道:“当下我们应该怎么做?”
“我们虽然在兵力上处于劣势,但是只要把士兵集中起来,也有两千余人。这里与山下的直线距离只有一两里路,且大家的目光都盯着这里,所以只要这样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引起山下群臣的注意,而杨素此时应该已经接到世明的军令,并迅速作出反应了。而以我们手中的两千兵力,不管怎么说、战况怎么激烈,我们都能坚守到最后。”杨集看了杨广一眼,继续说道:“”
“难就难在如何集中兵力,对吧?”杨广听了杨集如是一说,也慢慢的恢复了冷静。
“不错!”杨集点了点头:“暗中的敌人尚未知道我们已经洞悉了他们的阴谋,所以我们还有一点时间来准备,所以我们当务之急,是立刻把军队集中起来。”
“但是这么一来,不仅引起了敌人的注意,而且从道义上讲,我们便会处于下风。”杨广注视着杨集,说出了自己的担忧:“道义和正统是我最大的优势和倚仗,若是此时擅自调兵,即使最后赢了,恐怕也要背负宫廷之变的骂名。”
“我的阿兄!”杨集苦笑道:“我们现在要考虑的问题是如何打赢这一仗,若是输了,那什么都没了。所以以后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
杨广听了这话,心头顿时豁然开朗,虽然他很担心政治影响,但此时已经不容他鱼与熊掌兼得了,他要是在军事政变中兵败身亡,日后肯定也要背负军事政变的恶名,既如此,考虑那么多又有什么意义?何不如放开手脚来保命?
“太子,长秋监派人人紧急求见。”便在杨广打算召集人手之际,一名侍卫跑到门口禀报。
杨广连忙道:“让他进来。”
一个脸色惨白的小宦官迈着碎步冲了进来,砰的一声跪在杨广面前,大声哭诉:“太子,圣人、圣人宾天了。”
这句话俨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得杨广和杨集都傻了,过了好半晌,杨集抓起跪在地上哭泣的小宦官,吼道:“这个消息传出去了没有?”
小宦官也已吓得浑身发抖,慌忙摇头道:“医匠都不敢乱说,就连陈贵人和蔡贵人也被瞒住了,如今长秋监在掌控寝宫,他封锁了一切消息,但是他也不知如何是好,所以希望太子尽快过去掌控大局。”
这番话使杨广心乱如麻,父亲的宾天,使事态进一步紧急起来,由此而来的问题的是让他们兄弟之前的商议尽数成了无用功,同时也使军事政变迫在眉睫。但是杨广毕竟大隋太子,而且还有几年的监国经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向杨集说道:“别的都不管了,我们现在立刻去寝宫,如果传国玉玺和虎符落在他人之手,我们再怎么努力也没用。”
说罢,杨广便心慌意乱的走出了大殿。
杨集也扔下小宦官,迅速取下放在剑架上的麒麟剑和杨广的佩剑,大步追了出去。
两人出了大宝殿,便跑向寝宫所在的正殿仁寿殿,过了广场、又绕过一条长长的御道,出现在两人面前的就是杨坚的寝宫。
杨广立刻放缓了脚步,并且接过杨集递来的佩剑,尽量以一种平静的神情走向前去。
他们兄弟和杨昭兄弟虽然都有士兵,可是仁寿宫在这期间全部戒严,闲杂人等根本进不来。在宫内,他们能够动用的兵力,便是杨广的三十多名侍卫,但是杨广的侍卫也到不了仁寿殿,所以兄弟俩,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杨广边走边向杨集低声说道:“寝宫这几天戒备森严,我要是没有得到召见,也不能随意进入寝宫,更不能带武器入内,但是这个时候,正是柳述的士兵负责戒备,所以我们不能没有武器,更不能不进,所以为今之计,只能强行闯入了。谁敢阻拦,尽管放开手脚的杀。”
“我知道了!”杨集点了点头,他也知道此时万分紧急,容不得半点仁慈,只因传国玉玺和虎符实在太重要了。前者代表正统,杨广若是没有这东西,日后哪怕登基了,也遭到无穷质疑,严重的情况下,还能令天下动荡;而后者更是掌控大隋王朝百万大军的杀人利器,要是落到其他人的手中,就能令大隋百万大军为己用。
两人达成默契,便不再说话,一前一后向前方台阶快步走去。
他们现在还在寝宫正大门外,再向里走,还有两道宫门,好在杨坚宾天的消息尚未传开,所以寝宫门口一如往常的平静,二十名士兵执戟站在门口执勤,在门口巡视的直长见到杨广和杨集,连忙走上前来,他盯了两人手中的宝剑一眼,神情凝重的行礼道:“太子、卫王,宫内没有传出圣人召见的圣旨,请在门口等候。”
“圣人刚刚派了一名宦官,让我们将卫王在战场上缴获的古剑送来,难道你不知道吗?”杨广冷冷的注视着那名直长,同时也给杨集使了一个眼色。
直长无法判断杨广此话的真伪,但是刚才确实有一名宦官匆匆忙忙的走了出去。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太子和卫王稍候,末将这就派人入内禀报。”
杨集知道此人一旦入内通报,就露馅了,于是在直长转身的瞬间,他抽出手中的麒麟剑冲上前去,只见一道寒光闪过,直长的头颅从脖子上骨碌碌的掉了下来,无头的尸体鲜血喷涌的向前倒下。
突来其来的变故使其他守卫都惊呆了,斩了直长的杨集不等他们反应,便身如迅雷的冲了上去,接连杀数人,刹那之间,离他最近的七人死在他刀下,杨广配合默契,他在直长倒地瞬间,也冲向了右边那一排守卫,在杨广展开屠杀的时候,也杀向这排士兵。
剩下几人见暴起杀人的杨广和杨集凶悍异常,都吓得大喊一声,转身就向里面逃去。
杨集迅速将剑柄插/入剑鞘,双手用力一扭,只听到“咔”的一声轻响,剑和剑鞘牢牢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把似刀非似、似槊非槊的怪刃。他怕这些逃跑的士兵从里面关上大门,冲上前去将这些士兵尽数刺死,与杨广一起冲了进去。
寝宫正门口虽然只有二十名士兵在守,但里面的院子和对面回廊却有百多名右卫士兵,杨集和杨广杀死正门口的二十名士兵只是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目睹这一切的士兵都被两人的凶残惊呆了,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先后冲进了宫内。
宫门顿时一阵大乱,示警的钟声也“当当当”的响了起来,有些守卫在大喊大叫:“有刺客来袭,抓刺客!”
钟声和喊声、叫声虽然响彻前院,但是这些士兵没有得到入内的命令,根本没有人敢轻易冲进寝宫之内,所以他们只能向里面守卫示警,并在焦急的等待直阁将军刘锡明的命令
年约四十岁的刘锡明武艺高强,尤其是在箭术方面更有独到之处,他虽然叫刘锡明,但其实是柳述父亲柳机的家将,真正名字应该是柳锡明才对。早在柳机为纳言之时,他便如其他关陇贵族门阀家将那般改名换姓,以刘锡明的名字潜入大隋军队,并且在柳机的帮助下,一步步的当上了天子禁卫,后来进入右卫,并且当上了直阁将军。
刘锡明是右卫的六名直阁将军之一,今天本来不是由他当值,但是由于杨坚这两些天病情加重,柳述心知时机已经成熟,当他获得了入京接杨勇、杨秀的命令以后,便精准的算计好自己来回时间,便决定在杨勇到达仁寿宫的今天晚上动手,于是便把刘锡明换成了今天的值班主将。
此时的刘锡明,正在自己的官署之内思考着今天晚上的军事政变,他是今天的防卫主将,想杀杨广十分容易,但是柳述至今仍旧没有派人与他联系,使他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他皱眉沉思之际,一名太医署的医匠走到房间门口敲门,刘锡明连忙将门打开,他见到这名医匠脸色苍白、惶恐不安,连忙问道:“出了何事?”
医匠颤声道:“刘将军,圣人已经宾天了,请将军快点去禀报柳将军。”
“你说什么?圣人宾天了?”刘锡明吃了一惊,他呆呆的问道。
“正是!”医匠十分紧张,说话都开始结结巴巴起来:“长秋监已经控制了这个消息,卑职是在忙乱之际,趁人不备逃出来的。”
刘锡明冷汗都流了出去,这个消息令他猝不及防,也使他们事先商议好的步骤全部乱了套,他愣了好半响,从怀中取出一封事先准备好书信,将一名心腹士兵叫上前来:“你立刻下山,把这封信交给柳将军,立刻去!如果找不到柳将军,便交给张瑾将军。他们俩人同居一个院子,很好找。”
“卑职遵命!”这名心腹士兵也是柳述安插进来的死士,对于今天晚上的行动知之甚详,接过书信贴身藏好,便飞奔离开。
刘锡明在房间内焦急地来回踱步,神情也变得十分凝重了起来,他向这名医匠问道:“你们不是说圣人还有坚持几天时间么?怎么忽然就宾天了呢?”
圣人的忽然宾天,完全在柳述和刘锡明等人的意料之外,这个消息若是传了出去,山下的文武百官和军队必然大举上山,这将使他们的军事政变无法胜利展开,如果无法发动军事政变,自然也无法杀死杨广,但是他若是此时行动的话,柳述等人又没有丝毫消息,无法尽快接应他们。
“圣人一直服用猛将,他能拖到今天,已经是好的了。”医匠看了刘锡明一眼,低声辩解道:“卑职等人都已经尽力了。”
刘锡明默默的点了点头,一颗心也纠结了起来,他现在是动手还是不动手呢?
从大局上说,现在确实是最好的下手时机,可是事关重大,他也承担不了、决定不了军事政变这种大事,若是擅自行动的话,定然打乱了柳述的一切部署;如果柳述此时尚未抵达仁寿宫,其他人也不知如何接应他,最后他即便赢了仁寿宫、杀了杨广,也得不到最终的胜利,所以他也不敢贸然行动。
这个二难选择,令刘锡明无从选择,一时间不知应该怎么办才好。
“当当当当当当……”忽然,仁寿殿的钟楼方向传来了阵阵急促的钟声,这让刘锡明一下子就愣住了,莫非是有人已经发现了圣人宾天之事?并且以示警的方式传讯?
不管怎样,他此时都要出去观看,并掌控大局。
念及于此,刘锡明便提起战刀走出了官署,刚刚走出大门,便与几名飞奔而来的士兵撞了个迎面正着:“刘将军,大事不好了。太子和卫王已经杀进仁寿殿,他们逢人就杀,已经冲向了寝宫。”
刘锡明双眼蓦然瞪得大大的,他本来在这里左右为难,不料杨广和杨集却给了他创造了名正言顺的杀人机会,于是又惊又喜的大声下令:“传我军令,命令第二、第三、第四旅前去寝宫堵住太子和卫王,若是强进闯入!立刻以刺客之名,将他们杀死、射死。”
第258章:夺玉玺虎符,柳述归来
每一场战争永远充满了不可预测的偶然性,敌我双方在对峙之时,占据绝对优势的一方往往因为一点小小的变化、一点小小的疏忽,被极度弱势的一方成功逆袭,从而有了一个又一个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经典战例。
战争如此,国运之争、皇储之争亦然。比如说眼前的弩张剑拔的仁寿宫,就是因为皇帝杨坚的忽然宾天,导致敌我双方之前的谋划、准备尽数断送。处于劣势的杨广这方,在亲兵就位之前,本来是不敢有丝毫动弹的,但是杨坚的忽然宾天不仅使他和杨集谋划尽数落空,还因为传国玉玺、调兵虎符的重要性,逼得他们兄弟俩从正义一方蜕变成反派,冒死勇闯寝宫。而处于杨广对立面的刘锡明,本来是处于左右为难的窘境,但是杨广和杨集强闯寝宫之举,使他充满造反气息的擅自调兵变成了忠于职守、忠君爱国。
总而言之,不管是邪恶也好、正义也罢,都因为杨坚忽然宾天的缘故,纷纷露出了狰狞的獠牙,将持续了很久的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变为最原始、最直接、最暴力的武力较量。只是从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上看,着实是尴尬得一言难尽,毕竟杨广这一方,只有他和杨集两个人。
好在杨广和杨集都没有狂妄的想以两个人的微薄力量,去和右卫左营的数千名士兵对抗,兄弟俩人此刻心思相通,只想夺了传国玉玺和虎符就逃之夭夭。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两人都豁出去了,杀气腾腾的往寝宫之内狂奔而去。杨集一边跑、一边还贼喊捉贼的高喊“抓刺客”、“护驾”之类的话。
他们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卫王,天然就让人相信五六分,再加上他们只有两个人,很难让人往军事政变这一方面去想。至于前殿守卫虽然知道他们就是罪魁祸首,可是他们没有得到刘锡明的命令,根本就不敢冲入“禁地”一般的内宫,只能在外头叫嚷。
外面鼎沸的人声异常嘈杂,内宫守卫不但听不清楚他们在外面嚷什么,反而使他们以为有大量刺客犯阙,这又导致大家心弦紧绷、心慌意乱。他们在没有得到在没有得到上级命令的情况下,本能的相信了地位高的杨集的鬼话,加上太子就在一旁让大家配合,所以大家如同迷途小羔羊遇到了领头羊一般,给他们两人让路不说,还遵照杨集指令,将第二、第三重门户关死,不许外面的人靠近。
杨广心知这是身份和人少带来的好处,此时见到内宫守卫都信了杨集的鬼话,紧张的情绪顿时松了几分,带着杨集向寝宫深处奔去。
寝宫内有百多名内侍和宫娥待命,他们见到浑身是血的太子和杨广闯入,都吓得大叫尖叫,跌跌撞撞、惊恐万状的向两边跑开,纷纷躲在大柱之后。
杨广和杨集都没有理会这些人,直接就冲到了寝宫门前,这里同样有百名身材魁梧、目光冷漠的侍卫在守护着。他们并非是右卫将士,而是只听杨坚命令的死士,当他们看到杨广和杨集血人一般的跑到这里,纷纷拔出横刀,以一种战阵的队形缓缓围上。
杨广知道这些人是父亲的心腹死士,是在朝廷编制之外的私家军队,平时由长秋监杨安带领,他们平时也不与外人接触,况且杨安是杨家的家将,所以这支军队根本不可能被外人收买,于是他拦下准备强攻的杨集,大步上前道:“右卫将军柳述造反,你们可愿随我护驾?”
这些私家侍卫早已知道圣人宾天,从今以后,他们的主人将是圣人选定的继承人,此时见到杨广出面上前,便纷纷收起武器,毫不犹豫的行礼道:“遵太子令。”
杨广闻言大喜,悬着的心也始终落到原处。在这之前,他除了杨集之外,根本就不敢相信外面那些右卫左营的将士,之所以带着杨集猛闯,一是形势不由人,二是希望以最快的速度掌控这支私军。这一百人虽然不多,但怎么说都比他们两个人强,他指着杨集道:“你们听从卫王安排。”
说完,他便向寝宫之内跑去。
杨集上前问道:“你们是两队人马对吧?”
“是!”两名队正上前行礼。
杨集知道这些人最擅长的非常规的作战方式,所以也不要求他们怎么怎么做,而是直接分派任务:“第一队负责镇守宫门,若是有人闯入,便以你们的方式将其斩杀;第二队随着我入内。”
“遵命。”杨集是沙场归来的人,言语间自有一种凛然争气,再加上又有杨广之命,死士们不敢不遵,第一队的队正听到命令之后,便带着自己的士兵迅速占据了有利位置,准备将来犯之敌杀死。另外一队死士则是在队正的带领下,紧跟杨集闯进内宫。
杨坚养病的宫殿被几扇屏风一分为二,外间跪着几十名医匠、宦官、宫娥,他们都为自己未来的命运深感担忧,都是神情紧张的默默落泪。尤其是那些负责医治杨坚的医匠更是脸色惨白一片,他们本以为圣人像以前一样,昏迷后就会缓缓的醒来,所以他们没有采用什么过激的急救手段,万万没想到的是,圣人这一次昏厥过后,便与世长辞了。这是他们的失职,若是太子和朝廷追究下来,哪怕是将他们满门抄斩都是轻的。
杨集没有理会这些人,只管朝着前方疾进,靠近屏风之时,便听到里面传来几个女人悲啼的声音,正要进入里间,便听到一个娇柔动听的声音惶然惊叫:“太子,你要做什么?你不能……”
这声音,直接令杨集脸色都黑了,他知道杨广不是什么好色之徒,就算好色,也不可能在这死到临头的关键时刻于父亲遗骸面前纵欲,但是这个仿佛被强/暴一般的惊呼声,实在容易让人往那方面去想,若非亲眼目睹里面的情况,恐怕外面这些人都认为杨广在里面搞女人。
所以当他见到外间这些低头垂泪的人,纷纷抬头看向前方的屏风,心下顿时一动,故意大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金刚奴,传国玉玺和虎符全都不见了,一定是陈贵人偷走了。”里面传来出了杨广愤怒的咆哮之声。
杨集听到杨广这么说,忍不住大吃一惊,若是没有这两样东西,即便他和杨广逃了出去,日后的大隋王朝也将进入多事之秋。
“我没有偷。”那个娇柔的声音又辩解了起来。
“除了你偷,还能是谁?”杨广大声的说了一句,便传出噼里啪啦的推箱倒柜的声音,接着又大声吩咐:“金刚奴,你搜外面那些人。”
外间众人闻言,又纷纷的低下了头。
“喏。”杨集没有理会这些死到临头还八卦的人,连忙向身边那名队正问道:“圣人出事之后,可有人离开?”
“回禀卫王,圣人宾天以后,长秋监便让我们封锁了前门后门,除了给太子报信的那名宦官之外,没有一人离开。”队正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解释道:“那名宦官不仅是长秋监督的亲信,而且离开之前,卑职等人按律搜了他的身,他根本藏不了传国玉玺、虎符。”
“也就是说,传国玉玺和虎符还在这座宫殿。”杨集眼中锋芒毕露,他指着跪了一地的医匠、宦官、宫娥,语气森然的说道:“你们从这里开始,一个个的搜身,如果搜不到,再去搜外面那些人,如果有人胆敢不配合,杀!”
“遵命!”队正连忙指挥麾下将士搜身。
“无论如何也要把传国玉玺和虎符找出来,要快。”杨集交待完毕,便快步向内间奔去,迎面有几名宦官和太医惊恐地跑了出来,他连忙闪身让开。
只见榻上的杨坚紧闭双目、脸色苍白,神色安详的与世长辞了,两名跪在榻前的宫装妇人此时都捂住了嘴,惊恐万状的望着翻箱倒柜的杨广。
这两名美妇是受封为陈夫人的陈朝临川公主和蔡贵人,她们都是杨集的长辈,他自然全都认识。而杨坚册封为陈贵人的陈朝宁远公主此时却倒在地上呻吟,她双手抱着肚子,美丽的脸蛋满是痛苦之色。
至于杨广,他已经将宝剑弃于地上,正满头大汗的和杨安带着几名宦官到处翻找传国玉玺和虎符,连父亲的遗骸都顾不上了。
玉玺和虎符一般是由专门的符玺郎保管,但杨坚在弥留之际,担心最后关头出乱子,所以特地把它们放在自己身旁,杨广知道此事,故而针对性十足的前来寝宫寻找。
杨集倒也没有埋怨杨广不孝、失礼,毕竟事情有个轻重缓急,如果被选为继承人的杨广此时在父亲遗体之前痛哭流泪,那才是最大的不孝。
他默默的在榻前跪下,向杨坚的遗体砰砰砰的磕了九个响头,便爬了起来。他也没有参与杨广的翻箱倒柜行动,一来是寝宫太大,二是没有时间给他们细细寻找,所以他直接就走到陈贵人面前,沉声说道:“陈贵人,太子是圣人指定的继承人,如今圣人已经宾天了,那他就是几千万人公认的九五至尊,有没有玉玺和虎符都不重要,你要是藏了传国玉玺和虎符,顶多只能给他造成微小的麻烦。根本就不可能影响到他的九五至尊之位,也动摇不了他的地位。”
杨集虽然不清楚杨广和陈贵人有何恩怨,但是杨广既没有找蔡贵人的麻烦,也没有找陈贵人的妹妹陈夫人的麻烦,这就说明杨广目标明确,由此可见两人之间有矛盾,既然他们有矛盾,那么陈贵人盗走玉玺和虎符的嫌疑自然也就最大了。
杨集望着陈贵人,继续说道:“你不准备说,我也不勉强。但是我可以撬开你的内侍和宫娥的嘴,他们在死亡面前,就未必愿意冒死为你保守秘密了。只是那个时候,不仅你会死,陈家所有人都会死。”
陈宣帝陈顼应该是史上最能生儿育女的皇帝了,他一共有四十二个儿子,女儿也是不计其数。在这其中,陈叔宝是长子、陈贵人是第十四女、陈夫人是第二十四女,而陈叔宝又生了二三十个子女。
大隋灭陈之后,杨坚并没有亏待他们陈家人,除了陈叔宝失去自由以外,他有二十多个弟弟当了大隋王朝的官,高者当到州刺史、十一寺少卿、低者也是当到县令。这些人有名有姓,要找出来杀,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
“好了,我说就是了……”杨集没有对陈贵人采取任何强迫的手段,只是理智的分析这一切,最后并以陈家人作为威胁的筹码,让陈贵人不得不屈服。
她坐正了身子,脸色惨白的看了杨集一眼,然后对杨广说道:“太子,我可以说出玉玺和虎符的下落,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能杀我兄弟。”
杨广是关心则乱,加上局势紧张,使他生命受到威胁,故而难以冷静下来。于是在陈贵人死活不肯说的情况下,本能的采取最笨的办法来翻找,当他听到杨集自言自语的时候,便领会了杨集的用意,停下来在一旁默默的聆听,一听陈贵人这么说,顿时又惊又喜,立即向她承诺道:“你是阿耶的妃嫔,我本来就不打算拿你如何如何,我要是打算杀你,你早就死在南方了,岂能活到现在?反倒是你一直与我为敌,这些我都没有与你计较。只要你说出玉玺和虎符的下落,我以后依然按照古礼对你进行册封,让你富贵终老。至于你的兄弟侄子,只要他们以后遵纪守法,我自然不会拿他们如何。”
陈贵人不知外面情况,此时又被杨集吓得不轻,得到杨广的承诺以后,便指着一扇屏风道:“玉玺和虎符都在屏风下面。”
杨集顺势看去,果真看到了一个盒子静静的摆在屏风下方,心下也不由得暗自佩服这女人的精明。她说的那几扇屏风是连接里外间的门,此时折叠起来便形成一片阴影,从上面垂下的纱幔又很好的起到了掩饰作用,但就是这个半遮半掩、仔细一看就能发现的地方,却被杨广和杨安等人忽略了,真是应了“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那句话。
杨广大步上前,将那只盒子抱在怀里,然后放到桌子上打开,盒子内分两层,上层是装着传国玉玺的玉匣,下层是放十几只虎符的玉匣,这些,就是代表皇帝大权的物件,上层的玉匣旁边还有一份杨坚早已拟好的遗诏,写着自己一旦不在,太子登基为帝之类的话。
他将物件一一放好,关上盒子,这才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缓缓跪坐榻前,向父亲遗体磕了九个响头,悲声道:“阿耶,请恕孩儿不能守在身旁为您守孝,待孩儿铲除柳述等逆贼、稳定朝堂,再向阿耶请罪!”
他起身拾起宝剑,割下一块绸缎将盒子包好,然后提在手中,向杨安吩咐道:“长秋监,即便有人闯进来,也不敢擅自动这里的一切,你留下来守候阿耶、稳定寝宫人心。”
“遵命!”杨安应了一声。
杨广又向杨集说道:“金刚奴,我们走。”
。。。。。。。。。
此时山下,又是另外一番情景。
柳述已经快马加鞭的回到了院子之中,早在杨坚病危之初,他就开始策划了杨勇复位的计划,他本来是准备用一个相貌酷似的假杨勇混进仁寿宫,等他们武力杀死杨广以后,便由这个替身出面稳定人心,等这边事了,再让幽禁中的真杨勇来当皇帝。
但是假杨勇毕竟是假的,不可能具备杨勇的太子气度和面临乱局时的镇定,这样十分容易拆穿。所以当他接到迎接杨勇前来仁寿宫的命令以后,立即欣喜若狂的入京,将杨勇和杨秀接了过来。不过他也担心杨广让人拦截他们,便来了一个鱼目混珠,把假杨勇和杨秀交给了宇文述,自己则带着乔装成侍卫的杨勇混进山下的院子之中。
“能不能成事,一切就在今晚。”柳述喝了一口水,对秘密集结的张瑾等人说道:“杨广在仁寿宫只有几十名侍卫,而我却掌握了右卫左营的几千名将士,所以杀死杨广反而是最容易的事情,只要将他杀死,我们立即矫诏重立太子,然后将杨广定罪为弑父的逆子,这样便能使杨素、宇文述等人半信半疑。他们在局势没有明朗之前,又见杨广已死,肯定不敢有什么动作。等太子登上帝位,他们哪怕知道了一切,但出于自身的考虑,也只有默认这个事实。”
这时一名校尉冲了进来,对众人说道:“刚刚有人传来消息,说是宇文述已经把假太子和杨秀带去了杨素的院子,看来他们是中计了。”
柳述得意一笑,起身道:“虽然暂时瞒过了杨素和宇文述,但是夜长梦多,太子一天不登基,我们就不能松懈,我们必须马上把太子送入仁寿宫,然后杀死杨广。”
张瑾欣然道:“好,只要山上火起,我们就在山下配合。”
“好了,我马上与太子上山。大家分头行事吧。”柳述也和众人一起走出正堂,准备带着杨勇上山。
“柳将军,刘将军让我传来紧急消息。”这时,一名宫内侍卫闯入了院子之中,他见到柳述之后,神色为之一喜,赶紧把一封书信递给了柳述。
柳述接过书信,打开一看,顿时神色大变。旁边的张瑾见他神色有异,连忙问道:“发生了何事?”
柳述颤声道:“圣人宾天了。”
“什么?”众人的脑海轰然巨响,变得一片空白。
倒是知道杨坚病情的柳述表现也比较冷静,他早就从医匠那里知道杨坚撑不了多久了,听到这个消息也没有感到意外,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就是我们苦等的好机会。事不宜迟,我立刻去仁寿宫主持大局。”
“一切全部拜托柳将军了。”众人也恢复了过来,异常激动的向柳述行礼。
第259章:追兵将至,走!
就在柳述带着杨勇前往仁寿宫之时,杨昭和杨暕也护送母亲萧婉跑到完全之处,杨暕按照杨广的安排,将母亲护卫在自己的居所,而杨昭在中途与母亲弟弟分开,直接向杨素院子奔来。
院子正堂之内,杨素正在听宇文述汇报,当他听说杨勇和杨秀已经被宇文述的士兵拦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负责拦截的宇文化及与杨勇杨秀不熟,他对杨氏兄弟的了解,也仅仅局限于认识而已,再加上柳述故意让杨秀先行,所以宇文化及通过和杨秀对话,确定了他的身份,虽然之后又与“杨勇”对话,但“杨勇”始终“高傲”的没有说话,导致宇文化及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人就是杨勇,杨勇之所以不说话,是因为他恨宇文家支持杨广,不屑和他宇文化及对话,于是他便将杨秀和杨勇的车驾拦了下来,导致扮作柳述亲兵的真杨勇混入仁寿宫的范围之内。
宇文述之所以让宇文化及负责此事,就是因为儿子认识杨勇和杨秀,当儿子的亲兵飞马来报,他就深信不疑向杨素汇报,又成功的误导了一个。
杨素之所以百战百胜,就是在于他会用人,一旦任命某个将军,就对这名将军全心全意的信任,对方怎么打,杨素通通都不管,他只要对方完成任务即可,再加上他知道宇文述是个谨慎的人,于是也跟着深信不疑起来。
杨素向宇文述说道:“大将军,虽然我们拦下了废太子,但是我还是有点担心。”
“不知仆射担心什么?”宇文述拱手询问。
“太子的安全!”杨素看了宇文述一眼,忧心忡忡的说道:“圣人已近油尽灯枯,若是圣人忽然宾天,我担心仁寿宫发生什么变故,而太子身边却只有几十名侍卫,怕是应付不了突如其来的战争。”
宇文述听了这番话,脸色也变得极为凝重,他向杨素问道:“仆射是担心柳述武力夺权吧?”
“不错!”杨素眉头深锁,叹息道:“柳述掌管右卫左营五千士兵,他若武力夺权,只有几十名侍卫的太子,也只能束手待毙了。”
宇文述额头见汗,沉声问道:“卫王不是在山上吗?”
“我听说他今天刚到,便孤身一人去了仁寿宫。”杨素苦笑道:“大将军觉得一个人,能在千军万马之中起到什么作用?”
宇文述默然不语,心中也充满了阴霾,他作为一名百战之将,自然知道个人武力在千军万马之中作用极其有限,如果斗将还好,如果敌人一哄而上、或是万箭齐发,再厉害的人也被射成一只刺猬。而柳述真要是武力夺权,恨不得在眨眼之间把杨广杀死,所以他的手段自然无所不用其极,又怎么可能傻乎乎的和杨集斗将呢?
就在两人忧心忡忡之际,杨玄感把杨昭领了进来,杨昭来不及寒暄,便把杨广和杨集的意思转述给了杨素、宇文述,最后心急如焚的说道:“左仆射、大将军,按照阿耶和卫王叔的推论,柳述怕是等不到大父宾天,就会发动宫廷政变,以暴力的方式夺权,而阿耶和王叔只有几十名侍卫,现在如何是好?”
杨素和宇文述听到“宫廷政变”四个字,冷汗都流了下来,他们作为杨广的左右手,当然知道支持杨勇的人和大势力多不胜数,只要杨广突然死亡,这些人就会把杨勇推上帝位。
“仆射!”宇文述深吸一口气,对杨素说道:“以我对柳述的了解,此人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完全干得出‘宫廷政变’这种事。”
杨昭听了此话,更为焦急起来,他把金牌给了杨素,急声道:“左仆射,大父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而柳述今天又把大伯接过来,我担心他们今天晚上就会动手。我们一刻也不能拖延了。请您立刻率领东宫八率的士兵入宫,保护大父和阿耶他们。”
杨素接过金牌,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向满头大汗的杨昭说道:“大王勿忧,我也知道事态严重,会立刻着手安排。不仅东宫八率士兵要上山,大王和侍卫也要上山,还有外面的几万大军我们也要控制在手,唯有如此,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还有卫王叔的士兵!”杨昭说着,将杨集给他的令箭也交给了杨素。
“卫王的兵远在外面,已经来不及调动了。”杨素并没有接这支令箭,而是将杨广的金牌交给了宇文述,说道:“大将军,你把东宫八率、晋王侍卫,以及你我二人的亲卫带上山,先把圣人、太子、卫王保护起来。”
“喏!”虽然杨素有点越权了,但宇文述如何不知自己与杨广是一荣俱荣、一损失俱损的关系?如果杨广死在仁寿宫,大家都跟着完蛋,故而起身应命。他看了旁边的杨玄感一眼,又对杨素说道:“令郎有万夫不当之勇,我希望他能助我一臂之力。”
杨素点了点头,向儿子吩咐道:“玄感,你带着我们的侍卫,跟随大将军上山。”
“喏。”杨玄感行了一礼,与宇文述一起离开。
杨素又对杨昭说道:“大王,你随我去右卫右营。”
“找史祥将军吗?”杨昭见杨素已经快步出门,连忙气喘吁吁的跟上。
“正是!”杨素头也不回的说道:“现在重中之重是让圣人和太子他们的安全,除此以外,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而大将军要想上山,必须通过史祥将军那一关,我们先去说服他,方能使大将军最短的时间内上山。”
两人出了大门,一起登上杨素的马车,向右卫驻地疾驰而去。
右卫的一万名士兵的驻地就在山脚下的广场,全军分成左右两营,死死的卡在通往仁寿宫的御道之前。
左营主将是柳述,右营主将是史祥,他们轮班负责仁寿宫的安全事宜,每三天轮换一次,每当左营在山上时,退下来的右营士兵就守在御道之前,反之亦然。
前天、今天、明天这三天正好是轮到左营,所以右营士兵都在山脚下休息,同时肩负着仁寿宫第一道防线的防卫要务。
当杨素和杨昭赶到军营,正好是仁寿宫警钟大作之时,急促的钟声和阵阵喊杀之声,惊动了山下别苑的文武大臣,众人不知山上发生了何事,纷纷走出房舍,惊疑不定的朝着山上的仁寿宫张望。
大家都知道圣人已经生命垂危了,对圣人宾天早有心里准备,但这忽然响起的钟声并非是丧钟,而是有敌人来犯的示警之音,众臣都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聚在一起猜测。
右卫右营的士兵听到钟声,也紧急向广场上集结,焦急的等候主将的命令。
他们的主将史祥乃是甘州福禄县人,其父是北周、隋初名将史宁,他刚刚巡视军营归来,还来不及喝一口水,便被仁寿宫传来的警钟惊醒,史祥立刻冲出中军大帐,准备命令麾下士兵向山上增援,但就在这时,杨素和杨昭也找到了他。
“史将军!”杨素匆匆走下马车,叫住了准备前去广场的史祥。
史祥见到杨素和杨昭一起下车,连忙策马上前施礼,焦急的问道:“晋王、左仆射,末将准备前去增援仁寿宫,请问二位有什么事?如果不着急,咱们日后再说。”
“万分火急。”杨素冲到马前,仰视着高高在上的史祥,心急如焚的说道:“史将军,我们担心圣人和太子他们的的安全,希望史将军允许东宫八率登上仁寿宫,保护圣人和太子。”
上山的路只有正南方这条御道,而这条御道每一段各有一个十分险要的军事要塞,每个军事要塞都有五百名左耳的士兵在守卫,下面的军队很难在短时间内强攻到山上的仁寿宫,但只要获得史祥、或是柳述的军令,就能畅通无阻的直接奔到仁寿宫。这也是杨素带着杨昭跑来史祥的主要原因。
史祥为难的说道:“不是末将不愿通融,而是圣人早在生病之初,就不准成建制的军队上山,卑职现在也很难办啊。”
杨素听了这话,厉声道:“史将军,柳述打算发动宫廷政变,杀死圣人和太子以后,立前太子为新君!”
史祥眼睛蓦地瞪得大大的,颤声问道:“右仆射此言当真?”
“史将军,柳述奉圣人之命去京城接前太子,他刚刚上山不久,山上立刻警钟大作,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忽然大作的警钟声、喊杀声,已经打乱了杨素的计划,使他无法从容去了准备,所以他此时不单要史祥给东宫八率士兵放行,还要争取到史祥的支持。只因他和宇文述的侍卫加上东宫八率、晋王府侍卫,顶天就是两千人,而仁寿宫内却有柳述为首的五千名右卫左营士兵,人数上他们处于劣势,所以他要史祥分出一部分兵力,听从宇文述的命令。
另外就是仁寿宫四周还有几万名精兵,而杨素也不晓得他们在这关键时刻究竟是站在哪一边,所以他需要史祥利用职权之便、手中之军,死守御道上的军事要塞,不许其他军队闯上山去浑水摸鱼。
而史祥这个人,先是参与了杨广主导的灭陈之战,因功拜上开府、蕲州总管,跟着杨广在南方坐镇了几年之久;杨广当上太子以后,他又跟着杨广和杨素北击突厥,又因为立下大功,故而被杨广推荐为右卫将军。正是因为这个渊源,杨素才敢在紧要关头,将希望寄托在史祥身上。
史祥确实是杨广的人,一听杨素这么说,便当机立断,把自己的令箭通通交给了杨素,肃然道:“还是右仆射来指挥吧,末将愿遵左路仆射一切号令。”
“太好了!”杨素大喜过望,他接过令箭匣子,便取出一枚,交给一名亲兵,令道:“立即将些令箭交给宇文大将军,凭此令箭,可随意入宫。”
“喏!”亲兵接过令箭,飞马而去。
“史将军!”杨素又取出一枚令箭,反过来指挥史祥道:“你先带三千士兵上山,务必找到圣人和太子,哪怕拼到一兵一卒也要保护他们周全。至于山下,就交给我了。”
“末将遵命!”史祥飞马奔向士兵集结的山前广场,依令带着三千名士兵率先上山。
。。。。。。。。
山上的仁寿宫,杨广和杨集已经拿到玉玺、虎符和遗诏,他们不敢久留,向杨坚遗体磕了头,便冲寝宫之内疾速奔出,准备从前门下山,再不济也要将宫内的守卫招降,一起固守待援。
第二队死士的队正见到他们出来,二话不说的带着士兵护着他们往前冲,与第一队汇合之后,由第一队执盾开道。但是他们刚出第二重门,便听到一阵破空声乍响,一排从前方箭矢疾射而至,冲在前面的侍卫猝不及防,正前方的五名侍卫中箭倒地。
就在盾阵出现缺口的瞬间,一支箭矢向杨广呼啸而来,杨集手疾眼快,一把将杨广往旁边一推,箭擦从他们兄弟中间飞掠而而过,“哚”的一声钉在后面侍卫的盾牌上,箭羽嗡嗡嗡的颤动不止。
杨集此时已看清外面情况,只见中庭广场和对面回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士兵,一名身材魁梧的军官手执一把微微颤动的大弓,刚才那支暗箭显然就是从他手中射/出。
杨广没有被刚才那一箭吓到,他悄悄将宝剑递了一名侍卫,然后一边好整以暇的将包着匣子的包袱绑在背上,一边注视着那名官军,冷冷的说道:“刘锡明,你好大的狗胆,竟敢暗箭射我?”
杨集这才知道前殿、中庭何以“失守”得这么快,原来是主将到了,应该是他叫开了三重门户,兵不血刃的闯到了这里,与他们撞了个迎面正着。
只听刘锡明语若寒冰的说道:“杨广,你弑君杀父、不忠不孝,人人得而诛之。”
杨广已经忙碌完毕,他重新取剑在手,怒道:“总有一天,我会诛你九族。”
“所以,你今天非死不可。”刘锡明眼中闪过一道杀机,大声下令:“杨广弑君夺位,杀此逆贼者,赏金万两、封国公。”
“杀!杀!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千多名右卫士兵呐喊着向前杀来。
“太子,你们从侧门走,卑职抵挡为你断后。”第一队队正一名大喊一声,毫不畏惧的率众杀向冲来的敌军。
“走!”杨集知道这不是讲道理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固守待援。
寝宫除了正门、后门,还有一个嫔妃专用的侧门,这道门户并不用走进寝宫之内,而是从旁边一条两墙夹着的通道便可绕到寝宫后面,寝宫之中的死士以护卫杨坚为主,他们对这里自然是轻车熟路,第二队侍卫护卫着杨广一路疾奔,躲在两边的宫女宦官吓得尖叫着四下逃散。
夹道尽头是道月亮门,一名侍卫上前一脚便将木门踹开,前后护卫着杨广冲了进去,后面已经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这夹道之中尤其响亮。
追兵见到目标就在前方,立即箭如雨发,将举盾断后的三名侍卫射杀在,杨集挥舞合成短槊的麒麟剑拨打飞来的箭矢,与断后侍卫交替着退入月亮门。
门后是假山荷池、林木苍翠的御苑,杨集目光一扫,只见东山山顶耸立着一座酷似烽火台的观景石楼,他连忙问道:“有没有近路去观景楼?”
“出了御苑后门便是。”说话的却是杨广,他知道观景石楼高有五层,不但不怕火攻,还是他们这支孤军最好的防御之地,如果他们据楼防守,刘锡明纵然有再多的兵力,也无法把兵力的优势体现出来。
说完,杨广率先向前奔去,大家绕过一道廊桥,便看到御苑的后门了。
“外面可能有伏兵,让我来!”杨集冲上前去,一槊自上而下,使一扇木门从墙壁上脱落下去,然后猛地一脚踹向前方,不出他之所料,只听到一阵箭矢“朵朵朵”的钉在木门之上,听声音似乎有四五十支箭,这与一队人马比较吻合,这正是非战时期的正规编制。
杨集上过战场,知道几十人既然都把手中的箭矢射空,那么在极短的一段时间内不会有大量箭矢射来,故而在把木门踹飞出去之际,便从那扇门的侧面杀了出去,仅仅只是瞬间功夫,便冲入人群中,短槊随手一刺,便刺穿了一人的胸膛,双臂运力一甩,“槊刃”上的尸体临空飞起,将五名伏兵砸倒在地。
杨集见法有效,又将一名士兵刺死,随即挑飞空中,如法炮制的以尸体砸向人群,这一次更是接连砸倒七人。
他朗笑一声,俨如又回到千军万马的战场之中,势如猛虎的大开杀戒,杀得伏兵人头滚滚、尸横遍地,顷刻之间,这一队伏兵被他杀了二十多人,侍卫们这时也已杀了出来,他们三人一组,将其他伏兵一一诛杀,仅剩的几名伏兵见敌人异常骁勇,转身就逃。
在后面冷静掠阵的杨广看得大为惊叹,他本以为杨集当了凉州刺史、大总管以后,武道被繁重的政务给耽搁了,没想到这小子非但没有退步,反而更胜一筹,那种一往无前的霸道气势便是自己也远远比不上他。
但是杨广最欣赏的不是杨集的武艺,而是他对战机的把握,当他获得战机便果断出手,从而轻松的赢得了胜利,这才是一名统帅应有的气魄。
见战事毕,杨广连忙指挥侍卫们收集弓箭和箭矢,估计了一下追兵的时间,连忙令道:“追兵将至,走!”
众人闻言,立即沿着石阶迅速冲向山上的观景台。
这时追兵大举涌来,迅速向山上的观景台追去。
第260章:大局已定
仁寿宫高处的观景楼巍然耸立,高达五层,这是由洁白的汉白玉修建而成的圆锥形建筑物,坚固异常,楼内石梯螺旋向上,踏板是一块块镶嵌在墙壁之上石板。
它除了是观景楼,还是仁寿宫的烽火台,由二十名士兵轮流警戒,当杨广和杨集带着一群侍卫冲入楼内,两名火长见到杨广一身是血,吓得连忙上前行礼:“卑职参见太子。”
“免礼!”杨广一挥手,冷静的说道:“刘锡明已经反了,你们快把楼门锁死。”
“喏!”两名火长吓了个半死,连忙将两扇厚重的铁门合上,再用铁栓从里面拴死铁门,然后一起簇拥着杨广登上了顶楼,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杨集将所有人都集中起来,目光扫了惊疑不定的守卫一遍,大声说道:“圣人已经宾天了,而刘锡明等不轨之徒见到有机可趁,意图把太子杀死,改立新君,再把弑君杀父之名强行按到太子的头上。”
不管是为了内部的安全和团结,还是为自己这一方增加几十名助力,都必须将这二十二争取过来,所以杨集说得十分坦率。
众守卫听了这番话,才知道发生了何事,一个个都吓得脸色苍白、簌簌发抖。
杨集继续说道:“叛军很快就来到这里,将这里团团围困。叛军为了尽快攻克这个坚固的堡垒,或许会向你们许下高官重利,说什么只要打开大门、杀死太子,便封国公、赐万金之类的话。但是我告诉你们是,这根本不可能……我不是说太子的人头值不了这个价,而是这个价太值钱、太让人眼红了。要是你们受叛军蛊惑,拿太子和我的人头去请赏,恐怕还走不出大门,就被妒忌、眼红这份功劳的叛军杀死。要是你们不抵抗,叛军也当我们是一伙的,最后也会把你们的人头拿去领赏,所以你们唯一的活路,就是与我们一起坚守到援军。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杨广明白了杨集的用意,对于这些将士来说,实实在在的身家性命,比起摸不着看不到的忠君爱国重要得多、实在得多。他知道此时轮到自己许诺了,于是上前对众人说道:“警钟响了这么久,援军定然已到半路,而我们又有如此坚固要塞,完全可以坚持到最后的胜利。只要我们坚守到援军、坚守到胜利,我就是大隋皇帝,自会重赏你们这些有功之将。”
如果说杨集给人绝望,那么杨广就是给人荣耀无限的希望,众守卫一听杨广这么说,纷纷行礼高喊:“卑职愿为太子效死!”
这些守卫都是百战之士,否则也不会有资格进入仁寿宫了,他们在军中见过的、经历过的龌龊事不计其数,功劳被抢是战争中的常态,敌酋首级,更是足以令己方士兵大开杀戒的争夺。而他们现在与杨广在一起,已经成了叛军眼中的敌人,若是他们拿着敌酋一般的杨广的首级出去,叛军一定会杀人夺头。
故而都知道杨集这番说辞并非是危言耸听,而是确确实实会发生,所以在他鼓动之下,都生出为活命而战的决心,如今又得当朝太子、未来皇帝亲口承诺,一时间士气高昂、精神振奋。
杨集做好了大家的思想工作,解除战斗过程中的内斗之险,便向杨广说道:“太子,末将杨集要部署了。”
众守卫听了杨集的自称,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杨广把将士们变化看在眼里,暗叹杨集这小子太懂人心了,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用自己在凉州打下的威名来安定人心,他配合着向众人说道:“你们都听卫王的安排。”
“卑职遵命!”守卫得到杨广的确认,便知这个血人一般的杨集就是以少胜多、杀得突厥汗国四分裂的卫王殿下,人人都凭空多了几分信心。
他们现在除开了杨广和杨集,还剩下六十七人,而观景楼共有五层,杨集为免白白浪费兵力,便把空间最大的、注定守不住的第一层让了出去,而是在楼梯口部署了一火守卫、十名侍卫,如果楼梯守不住,再退向十名侍卫押阵的第二楼。第三楼由另外一火守卫坐镇,第四楼又轮到十名侍卫。
最后剩下的十五名侍卫,杨集本来想让他们护卫杨广在顶楼的,但是杨广却不同意,他知道关键在于二、三、四楼,如果那三层都失守了,顶楼纵然是有一千五百名侍卫,最后也救不了他。况且他们兵力本就紧张,与其将有限兵力安排在顶楼等死,倒不如投入战争之中。
正是出于此念,杨广索性一名侍卫都不要,让杨集带着仅剩的十五人当预备役。
安排妥当,士兵们拆下门板、条石下楼,一起去一楼梯口设置障碍、布置掩体。
杨集走到观景台前的防护短墙前,注视着外面的情况,可以清晰的看到山脚别宫和仁寿宫内的情形,他看到远处一队队士兵沿着御道登山,也看到观景楼四周出现了大群右卫士兵,他们正迅速向观景包抄而来,混杂在一群步兵之中的一队骑士格外显眼。
“金刚奴,柳述到了!”杨广剑指策马而来的一名玄甲大将军,目光一片冷然。
杨集也看到了柳述,笑着说道:“可惜楼上没有床弩,否则我一箭射死这混蛋,大事已定。”
“就是因为担心有人在阿耶登山观景之时,有人来这么一箭,所以这里没有部署床弩等利器。”想到父亲未寒的遗体,此时正孤零零的躺在榻上,杨广心中泛起一种难言的酸楚,对柳述的恨意又重了几分。
他心中暗自发誓,要是能够逃过此劫,一定诛柳述、刘锡明
等贼首的九族。
杨集叹了一口气,又将目光从柳述身上注视到了越来越近的右卫士兵,只见三四千名士兵已经把观景楼围了个水泄不通,杨集见到这些士兵虽多,却没有井阑、巢车、云梯之类的攻城器械。
显然也是杨坚担心宫廷政变之时,攻城器械被叛军加以利用,所以仁寿宫一律没有部署;而眼前这支叛军仓促起事,急切之间造不出什么器械,又担心杨广的援军从后面包抄而来,看来也只能用人命一层层强攻了。
“金刚奴,没问题吧?”杨广虽然多次率军出生,但大规模军团作战与眼前的战争截然不同,对于具体的战术战法完全不了解,此时见到密密麻麻的叛军围拢而来,有些底气不足了,此时又没有外人在,便低声向杨集询问起来。
“阿兄放心,他们没有什么攻城器械,根本没办法从外面强攻,唯一的办法就是沿着楼梯一层层的强攻,而楼梯就那么大,他们有再多的兵力也无法体现出来。”杨广擅长指挥大军团对决,而杨集恰好相反,以他现在的能力,顶天就能指挥三五万大军与敌军对决,要是超出五万,肯定出现号令不齐等等失误。而且他是以偷鸡摸狗的方式起家的,所以这种小规模攻防战正是他擅长之处。
“那就好。”听杨集说得头头是道,杨广放心了不少。
杨集估算了一下叛军进攻的时间,便向杨广说道:“他们要进攻了,阿兄只管在这里安心观景即可。”
杨集拾起一张一石步弓,又将两壶箭背在背上。他的力气随着年龄而涨,已经能开那把五石风雷弓了,然而他们从战场上拣到的弓,最强只有一石,感觉太软、杀伤力也不强。但是他的风雷弓和透甲乌金槊放在山下军营,目前也只能凑合使用手中这张一石弓了。
不过一石弓也有一石弓的好处,至少可以让他一直拉满弓,而风雷弓却只能拉满二三十次,之后就拉不开了。
当他来到二楼平台时,外面的叛军终于发起了进攻。
。。。。。。。
主攻的刘锡明已经听到山下军队集结的号角声,从山脚到山上的御道只有两里左右,大军顶多只要两刻就能抵达观景楼,成败就在这两刻时间之内决定,要是成功的杀死杨广,他就立下拥立之功,整个家族都鸡犬升天,要是攻克不了观景楼,那么他就被诛灭九族。
严峻的形势,令刘锡明心急如焚,眼见士兵砍倒一棵大树,百多名士兵抱着数丈长的树干冲到门前,他厉声大吼:“撞开大门,第一个冲进楼内者,赏金万两。”
“集中射击撞木!”杨集在平台上看到负责撞门的叛军士兵相对而立,一对对的立于撞木两侧,如同多足蜈蚣一般向观景楼靠近,立刻指挥十五名预备役放箭。
在下令的同时,他随手抽出两支箭矢,扣在弓弦上,有了长孙晟箭理和言传身教,他已经掌控了双龙戏珠的箭技。此时张弓放箭,两支箭矢离弦而出,向一组相对而立、怀抱撞木的叛军士兵闪电般射去,两支箭矢同时射中了敌人,二人不约而同的扑倒在地。
两支箭矢自然阻挡不住杀气腾腾的敌军,但是杨集的双龙戏珠的箭技却极大地鼓舞的其他十五名侍卫的斗志,他们都是杨坚的死士,人人武艺高强、弓马娴熟,众人依令朝着撞木放箭,箭无虚发,霎时间又有十五人被射倒在地。
而杨集皆是运用了双龙戏珠的箭技,箭如流星的把一组组士兵射倒在地,片刻之间,他已射死射伤三十余人。
失去助力的撞木“砰”一声掉到了地上,但叛军实在太多,立刻又有人上前抱起撞木向前冲;另有大群士兵手执弓箭冲上前来,以密集的箭雨射向二楼、三楼平台,密如飞蝗的箭雨,压制了楼上的守军。三楼一名士兵中箭,惨叫着从杨集的头上坠下,砸倒了好几个叛军。
杨集等人虽然冒险向怀抱撞木的叛军射击,也令对方的进度多受阻,但叛军实在太多了,撞木还是很快的撞上了铁铸大门。
“砰”的一声巨响,如同平地响起了一声闷雷似的,巨大的声音在空旷的楼内不断回荡,被撞上的一刹那,整座观景楼都震动了一下。
还好修建仁寿宫的总指挥是杨素,作为军人出身的杨素比较实在,他奉命修建仁寿宫的时候,首先考虑的就是安全和防御的问题,他要求工匠把每一个建筑物都修得厚重无比、坚固无比,若是哪一处让他不满意了,立刻拆了重建,至于花里胡哨、美轮美奂的细致雕琢之处,主要是出自宇文恺手笔。而这个紧靠仁寿宫御苑的观景楼,被杨素当成紧急避难所来修,所以包括正门在内的景观楼十分坚固厚重,被撞木“砰砰砰”猛烈撞击了十多下,大门依旧巍然不动,整栋石楼也没有丝毫坍塌迹象。
观景楼的质量令杨集大放宽心,却让门外的刘锡明急得破口大骂:“该死的杨素老贼,连一个观景楼也修得如此坚固厚重,真是一个劳民伤财的害人精。”
铁门虽厚,可墙体却承受不住连续不断的猛烈撞击,叛军士兵撞了近百次以后,承载门轴的上下铁制门枕从墙体脱落,两扇大门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倒进了楼内,溅起了满地灰尘,数百名叛军蜂拥而入。
一楼失守,但是杨集和将士们却一点都不着急,只要他们守住狭窄的楼梯,叛军根本发挥不出兵力上的优势,但是他们人数实在太少了,每死一人就少一分战斗力,根本承受不住叛军不要命的猛攻,最后这栋楼还是会失守的,但他们却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在大门坍塌的瞬间,杨集已经看到大群军队从仁寿宫内的各条通道向这边奔来,顶多一炷香的时间,他们的援军就会大举到来。
当他退到一楼通向二楼的楼梯口,率领将士们在掩体之内以箭矢还击时,史祥已经带着三千名右卫右营的士兵进入仁寿宫。
史祥让一千名士兵封锁各个宫门,掌控宫内局势,当他听说圣人已经宾天,立即又派五百名士兵封锁了寝宫,将杨坚的妃嫔、医匠、宦官和宫娥全部保护起来,这些人都是能够证明圣人死因的证人,万万不能丢失了。
宇文述和杨玄感很快也率领东宫八率、晋王府侍卫到来,他们与史祥预留的一千五右士兵穿过仁寿殿广场,由东侧门向观景楼冲来。
在外围观战的柳述听到援军大举而来,便策马上门,焦急的对负责攻坚刘锡明一顿吼:“刘将军,山下的军队已经到了,如果你再杀不了杨广,我们就一败涂地了。”
“好,我亲自上!”刘锡明听着援军来得这么快,也急红了眼,他从一名亲兵手中夺过一面盾牌,冲入了观景楼内。
一楼之内,数百名叛军挤得满满当当,空气之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和灰尘的味道,在一道从楼顶垂下的影壁之后,有一条蜿蜒向上的石梯,上面站满了叛军士兵,上面的士兵的慢如乌龟的前行,而下面和中间的士兵进退两难。
当最前头的士兵被守军杀死,下面的士兵便以他们的尸体为盾牌,顶着继续上前,但是这么一来,不仅速度变得更慢,而且空不出手来还击,刚冒出头去,就被上面的掩体内的射死、捅死、砍死。
刘锡明看到这一幕,气得肺都要炸了,以现在这种打法和进度,恐怕再打三天三夜也冲不到顶楼,他夺过一把长矛,对着面方的士兵就是一顿砸,怒气冲天的吼道:“废物,个个都是废物,全部都给我滚下来。”
楼梯上的士兵虽然被骂,但却如同听到天籁之音一般,纷纷撤了下来,上面的尸体也滚落下来。
刘锡明左手持盾,右手拿矛,“蹬蹬蹬”的冲上楼梯,但是当他拐过死角,眼前的一幕又令他气得发疯,只见二楼的梯口堆满从防护墙上拆下来的条石,而靠近楼梯的栏杆之后也叠了条石,生生将楼梯口围成了一个井口,上面的人下不来、下面的人也上不去。
仔细的看了看上面被压得有些弯曲承重方木,便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又弃了长矛,拔出腰间横刀拾级而上,用盾牌顶住了二楼士兵的进攻,执刀猛砍头顶上的承重方。
刘锡明武艺高强、箭术超凡,此时又建功心切,爆发出了以往所没有的武力,霎时便把承重方砍为三段,中间一段轰然砸了下去,失去了承重方以后,楼板承受不住条石的重量,那一节楼板连同条石、几名守军一起掉了下去。
少了旁边守军的攻击,刘锡明的压力骤然一减,趁着正前方士兵愣神的瞬间猛然冲上,强横的磕飞了守军的武器,丢下盾牌,握着条石奋身一跃,在他下半身凌空而起、扑上掩体上层条石的一瞬间,一杆马槊闪电般的砍了下来。
只听到“砰”的一声响,刘锡明就像是砧板上一条泥鳅,被凌空劈来的马槊一‘刀’两断,死得奇惨无比。
杨集一槊建功,不等刘锡明落到掩体之内,便把槊刃平伸,将他的下半身挑了出去,接着又把条石上的上半身挑了出去,两半尸体凌空飞出,将后面几名惊呆了的叛军士兵一股脑砸下楼梯。
后面几名军官不甘失败,猛的杀了上来,却被杨集一槊刺穿了盾牌,槊刃透过盾牌将他的头颅刺破,然后又舞着盾牌一通乱砸,把另外几人砸死在梯口。
楼下叛军士兵看到刘锡明和几个军官死得如此惨烈,顿时都傻了。
刘锡明极会拉拢人心,他掌管的一千名士兵对他十分尊敬,这也是柳述为什么选这支军队为主攻的原因所在,如今深得人心的刘锡明死了,众士兵的精神支柱仿佛也倒塌了,一个个茫然无措。
“我是太子杨广,即将是大隋王朝的皇帝,我知道你们是被柳述和刘锡明等逆贼蒙蔽,所以不我不怪你们。现在首恶已经伏诛,你们此刻退出观景楼,接受大军看管,我就不会追究你们的罪责,否则便按谋反罪论处,诛你们九族。”
杨广在顶楼上看到宇文述、史祥、杨玄感率领大军奔来,后面又是杨素统率的数万名左右武侯卫,心知大局己定。他在楼上又迟迟等不到敌人,索性便走下来看个究竟,当他看到杨集大发神威,把最有威望的刘锡明一“刀”两断,便出声瓦解叛军斗志。
叛军的军心和斗志随着刘锡明之死而瓦解,又听到杨广的承诺,便纷纷退出观景楼,他们的名字和籍贯都挂在兵部名册之上,担心牵连亲人,无人敢跑,都老老实实的在楼前广场一侧站定,成堆的武器被弃于一旁。
外面的叛军士兵,本就因为大军从外面包抄而陷入恐慌之中,见这些从楼内撤出的士兵的表现,也纷纷走了过去,默默的把武器扔在一边。
柳述见到大势已去,向扮成侍卫的杨勇惨然道:“太子,您本可度过余生,或是可以留下子嗣,然而现在都不成了,一切都是卑职害了您。”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不怪你的。”杨勇惨然道:“我对于这种结局有了足够准备,甚至还知道我们的胜算不足两成。但是我做了二十年太子,最后却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随时会死的囚徒,我又如何甘心坐以待毙?现如今,不过是把死亡提前一些时日罢了。”
杨勇身为大隋前太子,距离权力巅峰仅仅只有一阶之隔,在当太子的二十年时间内,享受到到太子之权的美妙滋味,他在云定兴等奸贼的吹捧之下,始终认为自己会成为九五至尊、认为九五至尊非他莫属,于是就慢慢的放纵了自我,即便是高颎以杨俊的下场来劝谏,他也不听,终于落了一无所有的下场。
如果杨勇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许不会有什么怨言、或许忍气吞声的接受了弟弟比他强、比他好的现实。但是他曾经是处于大隋最顶层的人物之一,不仅享尽世间一切美好,而且也知道帝王之权的种种好处,使他对比往昔和今朝以后,对指点江山、决人生死的权力的向往之心,较之以往尤重几分。
正是因为对失去的权力的缅怀、向往,所以杨勇一听柳述的计划之后,明知胜算不大,仍然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配合。现在固然是失败了,但他哪怕立刻死去,也甘心了。
“卑职先行一步,下辈子还当您的臣子。”柳述拔出战刀,横下颈上,用力一抹,鲜血狂喷的从马上摔了下来。
杨勇恨父母不公、恨父母剥夺了他的一切,所以没有为亡母、亡父流过一滴泪,但柳述的死,却让他眼中的泪水滚滚而落。
他望着柳述的尸体,低语道:“你先行一步,等我见见杨广,便来黄泉陪你饮酒!”
第261章:论功行赏
新皇登基,自有一套固定的章程和程序,有些事也该在登基当天宣布,比如说先帝宾天,新皇如何给先帝定庙号谥号等;新帝登基,年号又该确定为何,新帝对文武百官有什么任命和调动等等……新朝新气象,新帝又有何等重大国策等等。但是轮到杨广这里,一切从简。他在宫廷政变结束以后,当天晚上就在仁寿宫登基为帝了。
倒不是杨广想当皇帝想疯了,事实上,他本人也不想这么儿戏般的上位,他希望自己在举世瞩目、举国欢庆、‘万’国朝贺的情况下登基,但大隋的现实不允许他一步步的走完古制:一方面是先帝尸骨未寒,需要新君来筹备、计划、拍板头绪纷繁的国葬,当然太子也可以来办,但这么一来,却是对杨坚的大不敬,毕竟杨坚是大隋王朝的开国之君,如果让太子来操办他的葬礼,这成何体统?
另一方面还有宫廷政变、京城骚乱、等等一大堆烂事需要“皇帝”下诏安排;尤其是汉王杨谅早就在并州招兵买马、准备动手了,若是杨坚宾天的消息传到太原,而杨广这里又没有登基的话,说不定杨谅登上帝位,再以正统的名义来讨伐杨广,到时候,天下怎么看杨广?人们会说你杨广如果是正统,你为什么不在先帝驾崩的时候,以太子的名义当皇帝?你杨广不登基,是不是因为杀了自己的父亲,所以有负疚在心?还是因为满朝文武知道你杀了先帝,所以不支持你?
迫于形势,杨广只好绝了在京城堂堂正正登基的念头,当宫廷政变一结束,便在文武百官的劝说下,仓促的找了一个吉时,然后在仁寿宫仓促登基,正式开始了他的帝王生涯。
出于对父母的敬重,杨广遵循古礼,既没有更改年号,也没有册立皇后和太子,甚至连父亲的庙号、谥号,现在都不能赠予,必须回到京城以后,再在大兴宫堂堂正正的举行追赠事宜。
这也就罢了,更让杨广郁闷的是杨素、宇文述等人认为他的帝位还不稳,为免白天的宫廷政变打击到他和皇族的声望,引发更多更大的骚乱和动荡,杨广只好听从大家的建议,十分无奈的把宫廷政变定为右卫内讧。所以除了杨集、杨昭、杨昭、萧婉、杨素、宇文述、史祥、杨玄感等少数直接参与者,九成以上的文武百官都不知今天白天发生了一起差点就改天换地的宫廷政变。
与此同时,为了防止汉王杨谅造反,又暂时封锁了杨坚宾天、自己登基的消息,再任命屈突通为使,带着以杨坚名义下达的诏书前去太原召杨谅回朝。
另外,杨广在白天的时候本打算任命杨集为京城留守,让他和杨约掌控京城兵马、平息京城物价,但是计划不如变化,由于杨坚病逝在仁寿宫,杨集这个亲侄子自然是要一起扶柩回京城的,可是京城的动荡和骚乱又到了不得不解决的时候了,于是杨广只好正式任命杨约为京城留守,令他今晚立刻入京。
尽管杨广本人搞得像是小偷一样的上位,可他既然是皇帝了,却不能对文武百官没有半点表示。其他人也就罢了,但是那些在宫廷政变/“右卫内讧”中立功的功臣,却不能不封赏,不然的话,日后谁还愿意为他这个皇帝卖命?所以登基为帝以后,杨广最上心的一件事就是册封功臣的事情。
然而杨广很快又犯了难,原因是有三个已经到头了,比如说功劳最大的杨集,他是亲王和右卫上将军、凉州大总管和刺史;比如说杨素,他是右仆射和越国公、上柱国,还有宇文述,他是右卫大将军和褒国公、上柱国。
但是有功不赏、有罪不诛,向来是皇帝大忌,何况这三大功臣将是构成新朝的三根擎天白玉柱,不赏的话,岂不让所有看着他们的人也感到心寒?
他们三人是因为明白大隋王朝此时局势严峻,故而能够理解杨广,哪怕他杨广把今天的功劳留到日后补上,他们三人也不会介意什么,但是他们三人之后的小功臣,如今都眼巴巴的等着呢,若是他没有先把这三大功臣册封了,你让他如何封赏那些小功臣?
这三个人的共同点是爵位已经封顶了,而杨素和宇文述的勋官是上柱国,这也到顶了,他们两人可以从散官方面册封;杨集倒是没有什么勋官在身,所以比起杨素、宇文述,又多了一个册封的门径。
可是文散官、武散官、勋官和爵位一样,一个有用的实职没有,都是只领俸禄不干实事的虚职。若是升杨素、宇文述散官,杨广倒是没什么压力、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但如果让他只是加封杨集虚职,杨广就有些不乐意了。
他也不知为什么,今天碰到加官进爵、封赏这个环节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杨集,总是想给杨集实打实的官职。他现在就像是一个穷人忽然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在碰到好兄弟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跟他一起分享分享自己的快乐。
但是杨集还不到二十岁,就已经是右卫上将军、凉州大总管和刺史了,再往上升一步,那就到可以入相的地步了。而且以杨集的能耐,他估计不用等到三十,就混到封无可封的地步了。
若是到了那个时候,杨广怎么办?
是让正值壮年的杨集告老还乡、混吃等死?还是架在朝堂上当神仙供起来?还是一刀两断?又或者是把他逼反再杀?
在这诸多后果之中,每一样都不是杨广愿意看到的结果。
杨广思来想去,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在实职方面,他把杨集原有的凉州大总管、凉州刺史、督凉州诸军事合成凉州牧,实权虽然没有增减,但是名字这么一变,意味着本可分给三个人来相互制约凉州军政大权,在制度上、法理上集中统一到了凉州牧身上。
在凉州牧、右卫上将军的基础上,杨广又加封杨集为正三品武散官冠军大将军、正三品文散官金紫光禄大夫,赐勋上柱国。这不仅是褒奖杨集“右卫内讧”中立了大功,还是补他在凉州所立之功。
杨广已经想好了,杨集以后如果又立下大功,就把他的功劳封到他的子女身上,照这小子立功和升官的速度,恐怕几个儿女还不够,得在私底下提醒那小子多生些儿女来受官才行。
杨素已经是右仆射,再往上就是摆设一般的尚书令了,而杨广需要借助杨素之处多如牛毛,岂能把他升为闲散的尚书令?所以给了他一个太子少师的官职,然后再封他的第三子杨玄挺为仪同三司。
宇文述则是从右卫大将军迁为左卫大将军,褒国公改封为许国公,封他次子宇文智及为仪同三司。
史祥在这起事件中,起到了事关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听到杨广遇险的消息以后,毫不犹豫将令箭交给杨素的举动,让杨广异常欣赏和满意,便将他从右卫将军,升为右卫大将军,负责清洗右卫左营等事宜。
过了这四名功劳最大的人,其他人就好封赏了,参与平息政变的杨玄感等将,也各有封赏,便是杨安也得到了应有有的奖励。至于那些为杨广战死、致残的将士获得十倍抚恤,此外,凡是参与平乱之战的士兵都获得三倍军饷,如此封赏下来,可谓是皆大欢喜。
唯独一人感到不满,那就是卫王杨集,他不是嫌弃官小,还是觉得官太大了;也不是怕功高震主,而是嫌州牧任务重、政务繁琐。许多原本属于司马、长史、朝廷的事务直接都会撂到了他的头上,由他经手之后,才会上报朝廷。这让他如何潇洒得起来?
但今天毕竟杨广当登基的第一天,杨集纵然再不想当凉州牧,也不能在文武百官面前扫了杨广的面子和君威,况且还有众多文武百官等着一人得道、鸡犬生天呢,你杨集若是发扬谦让风格、婉拒不受,你让他们怎么办?你让他们怎么不恨你?
所以再不想当州牧,杨集也不能当众反对。
繁琐、紧张的朝议持续到三更时分,杨广见大家都疲惫不堪,还有好几个坐在门口的低级臣子不断的重复着点头低头的快动作,心知再商量下去,也没有什么效率,搞不好适得其反,干脆就宣布散会了,大家拜祭杨坚以后,便纷纷山下的馆舍休息。
杨素、苏威、宇文述等重臣,则是被安排到前殿“客舍”休息。
杨素走进安排给自己的客舍,却看到儿子杨玄感正在门口等候,杨玄感受封以后便退出了仁寿殿,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功夫,见父亲回来,连忙上前行礼:“阿耶!”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杨素步子不停的向前,并向紧紧跟随的杨玄感问了一句。
杨玄感说道:“孩儿心里有事,睡不着啊!”
杨素点了点头,说道:“到里屋去说吧。”
父子俩进了房间,杨素便一屁股坐在胡床之上,他是六十多岁的老人,折腾了这么一天下来,也累得不轻,此时没有外人,便卸下了右仆射的面具。
杨玄感为父亲斟了一杯茶,便坐到下首,等父亲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这才低声说道:“我听说您和宇文述发生了争执,却是为何?”
“也没什么。”杨素淡淡的说道:“宇文述和豫章王希望借此机会,将杨勇和柳述等人的党羽、族人一网打尽;而我和晋王、卫王担心杨勇余党狗急跳墙,将严峻的事态进一步闹大,所以我们认为一切都要等到圣人坐稳江山以后再说,可是一旦拖下去,以后将会失去了清洗的借口,最终变成不了了之。”
“原来如此!”杨玄感想了想,便疑惑的说道:“孩儿也认为圣人当务之急是稳定朝纲、解除汉王兵权、防止汉王造反,至于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宇文述为何如此不智?难道就不怕杨勇余党引汉王入关么?”
“他不是不智!也不是看不清个中奥妙,而是唯恐天下不乱。”杨素摇了摇头,冷笑道:“先帝宾天之前,我们是一伙的,可新君登基以后,大家为了自家利益,便会自行其道,自古以来尽皆如此,故而大家分道扬镳、反目成仇都是很正常的事。只是我想不到的是圣人甫一登基,宇文述便不顾大局了。他说出这种不智之言,明显就是希望杨勇余党作乱、汉王谋反,这样才能让他在战争中捞到战功,在最短的时间内赶上我、超越我。但是他想多了。”
杨素傲然一笑:“因为汉王就算真的造反了,圣人自然是希望朝廷以雷霆之势镇压汉王,借此战来竖立新君新朝之神威,他又怎么可能放着老夫不用,而是让宇文述去冒险呢?就宇文述那两下子,又有什么资格与老夫争?”
杨玄感默然点头,父亲这番话看似狂傲,但却是不争的事实,在父亲数十年的军旅生涯中,只是在灭陈大战里被南陈大将吕忠肃堵过一点时间,但那只是局部战争中的旁枝末节而已;吕忠肃那点微弱的抵抗之力,虽然让隋军进攻势头稍微缓了一缓,但是当潮头猛烈冲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人敢在军事方面上说自己超越父亲了。而宇文述虽然不错,可是和父亲比起来,确实是差远了。
他想了想,又问道:“阿耶,您认为圣人对支持杨勇的人不了了之吗?”
“不可能的!”杨素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杨勇余党仍旧实力雄厚,这些人是不会甘心失败的,他们顶多会蛰伏一代人的时间,然后又会卷土重来,圣人怎么可能任由这些人在暗中壮大?更何况类似宇文述的官员大有人在,一个二个都想往上面的位子挪一挪,若是圣人没有把支持杨勇的人拉下马,朝廷哪有那么多的位子来安排自己人?所以不管是在公还是在私,圣人都要收拾支持杨勇的人,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而已。”
杨玄感听了这些话,对父亲佩服得五体投地,自己单单是问了一句“圣人对支持杨勇的人不了了之吗”,父亲便旁征博引,从方方面面来证实其可能性,这份眼光和大局观,自己真是拍马难敌啊。
。。。。。。。。。。。
与此同时,给杨坚上了香的杨广和杨集也离开了寝宫,一起向大宝殿行去。按古制,杨广本来是要为杨坚守灵的,但皇族不同与普通百姓人家、皇帝也不同普通人、官员,他如今有多如牛毛的事情需要处理,若是不能养好精神,又如何处理规模巨大的国家大事?要重要的是,他要用饱满精神来部署兵力、调动官员,以防国家大丧之际出现的意外和变乱。
杨集也是如此,他虽然不是皇帝,可目前也是杨广不可或缺的臂助,况且他一路从张掖赶来,今天连饭都来不及吃,就打了大半天,铁打的身子也会累啊。
“金刚奴,对于我的这番安排,还算满意吧?”杨广边走边问。
杨集摇了摇头:“我当然不满意了!”
他在凉州本来是有三个职务,其中刺史管政、大总管掌兵、督凉州军事管的是维持地方稳定的州兵,在理政时他是刺史、在掌兵时他是大总管、在处理治安问题时他是督凉州军事。如此细分下来,他个人的影响力、威望也分成了三分,和军司马阴世师、长史高颎(检校长史杨善会)、各州刺史总管的关系,就像是尚书令和六部尚书一样,大家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之中、地位上的差距并不大。
但是经过杨广这么一搞,他就成了三权合一、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了,除了没有任命权以外,别的跟汉朝州牧没有什么区别,而凉州治下的所有官员都成了他的直系下属,若是在封建制的年代,大家得说“微臣参见大王”;若是在汉朝,得说“卑职参见主公”。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主要是他不想连休闲和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被公务大量占用,否则的话,人生还有什么意思?这亲王还有什么意义?
杨广露出了会心的笑意,其实在走出观景楼之前,他就问过杨集要何封赏,杨集唯一的诉求就是减负,要求把他的凉州刺史、右卫上将军卸了,如果不好应付赏罚信明,那就换成只拿俸禄、不干实事散官。然而自己如今不仅给了他三个高禄虚职,还在实职方面,把他升为事务缠身的凉州牧,这个懒鬼自然是不满意了。于是便忍笑道:“我把凉州大总管、凉州刺史、督凉州诸军事,改为一个,你不满意?”
杨集苦笑道:“名义虽然只是一个,可事情却变得更多、俸禄变得更少。你让我如何满意得起来?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杨广目光变得古怪了起来:“我是皇帝了,貌似我的话就是王法了吧?”
“……”杨集立刻熄火,这话若是换作他人来说,那是往死里装逼,但是杨广说出来,却是理所当然。
“无话可说了?”杨广问道:“难道就是因为懒,所以不想当州牧?”
“自然不是!”杨集哪以承认啊?只得说道:“主要是手头上的事情太多了,都没时间陪你小姨子了。我成亲也有一段时间了,可她至今还没有怀上孩子,她都疑神疑鬼,以为自己不能生。对此可没少担忧过,而我阿娘自我成亲以后,三天两头的就让人往张掖杨府送去这个鞭那个鞭的,搞得我好像不行似得,真是郁闷极了。”
他看了杨广一眼,苦着脸道:“我们是一辈的,可是你连孙子都有几个了,而我这一脉足足少了两辈人,要是我不赶紧把孩子出来,恐怕儿子得和你重孙子玩耍了,未免我的儿子和你的重孙子被人误认是兄弟,所以还是把我这个凉州州牧给下了,还我宽裕的个人时间。”
杨广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大笑起来,模棱两可的说道:“你也知道近来事态严峻,你这个凉州州牧、右卫上将军能够代我做许多事,等忙过了这阵子,我会认认真真的梳理乱七八糟的官制、勋爵制度,到时再酌情考虑你的职位问题。你先去休息吧,我们关系这么好,我肯定是不会让你为难的。”
“一言为定!”杨集告辞而去。
杨广目送杨集离开,喃喃自语道:“当我好糊弄吗?不将你千奇百怪的奇思妙想全部挖掘出来,我岂会甘休。”
每个人处理事情的方法不同,有人即使扛下天下所有重担,他也能举重若轻,游刃有余的处理好如山公务,有的人连一件小事都忙得手忙脚乱、顾此失彼。
杨集明显就是前者,他最大的本事就是会用人,就拿军队来说,军务繁杂、日常琐事多不胜数,但是杨集治下有十几万大军,他却能干得轻轻松松、潇洒自在,他没有一个兵、一支军队去管理,而是拟好规章制度,然后抓住阴世师、各州总管就可以了。
凉州治下的十几个州的政务也是如此,杨集只要逮住各州刺史、再派萧瑀到处晃悠即可,具体的事情根本就不用他操心。
自他当上凉州大总管、凉州刺史以后,凉州就没有一天安生过,可凉州上下始终忙中有序、忙而不乱。由此可见杨集用人还是蛮熟练的。
他是那种能够偷懒就不做事的人,再多的事情不可能累倒他。也正是因为杨集能做事、却懒惰,使杨广放心大胆的重用他。
杨广走入主殿所在的院子,见旁边一间小院子灯火通明,光芒照亮了大半个大宝殿,他知道那是看押杨勇的地方,想了想便走了过去。
第262章:国丧毕、战云密
杨勇在观景楼前被逮捕以后,便被东宫侍卫关押在了大宝殿偏殿,他本以为杨广会第一时间让人赐杯毒酒,可是等了几个时辰,始终没有人过来,仿佛被遗忘了一般。就在他以为杨广不会见他的时候,门从外面推开了,杨广批着夜色走了进来。
望着身穿不太合体皇袍的杨广,杨勇心知杨广已经登基了,他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嘲讽道:“阿耶尸骨未寒,你就当了皇帝,你真是一天都等不及呐!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我不是为了自己登基,而是为了大隋天下登基!”杨广心中略有的愧疚,随着宫廷政变的发生烟消云散,他本以为自己能够用冷静的心态来面对自己大哥,但是此刻看着头发黑白交错的大哥,向来泰山崩塌而不行于色的他,也不由得露出了复杂表情。
“哼,你真伟大。”杨勇冷哼一声。
“说这些有意思么?”杨广知道他们之间是成王败寇,杨勇不需要他的怜悯,而他亦没有后悔之意。
杨勇冷着脸一言不发,沉默了片刻,才用沙哑的声音道:“若非父母偏心,你根本赢不了我。”
杨广为之一愣,他万万没有想到杨勇落到今天这地步,还天真的以为是父母偏心,他摇了摇头,说道:“如果父母偏心,也不会让你当二十年的太子了。而你在当太子的漫长时间内,储君的名分为你拉拢到了大量势力和人才,而我只是一个惨遭打压、苟延残喘的亲王罢了,我们之间的差距有如天壤之别,以阿耶的精明,岂能不知废除势力遍布天下的你、改立兵微将寡的我所存在的巨大风险?可他明明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仍然在晚年行废立之事,原因何在?是你身上有着比兄弟内战还可怕的致命缺陷,是你的缺陷,迫使阿耶冒险行废立之事。所以几年前的废立之事,既不是父母偏心,也不是我有多么的奸诈,而是你自己把储君之位拱手送人。”
“你在当太子期间都做了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要是你当时稍微有一点储君的胸襟气魄、本事和眼光,阿耶也不会动了废立的念头,储君也轮不到我,所以别老是抱怨父母偏心、抱怨别人如何如何。”杨广望着脸色铁青的杨勇,彻底失去了谈话的欲望,他摇了摇头:“你在这里好生自省吧!”
杨勇十分诧异的问道:“你不杀我?”
“我不但答应过阿耶不杀你,而且我从来也没有杀你的念头。”杨广淡淡的说道。
杨勇又问:“你就不怕我起兵造反?”
杨广看了杨勇一眼,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只要过了这个时期,我巴不得你造反。”
“你的目的是支持我的关陇门阀,你要借剿灭叛乱把反对你的关陇门阀一网打尽?你……”杨勇终于反应了过来,杨广这是打算以自己为诱饵,把支持自己、反对他的关陇门阀都装进了一口池塘之内,以后自己如果造反一次、那他就杀一批,然后放了自己,再让自己造反、再杀一批……直到杀光为止,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反对他杨广了。
这个计划不可谓不歹毒,也彻底的把杨勇最后一点尊严和骄傲给打灭了,只因杨广的目的自始至终都不是他,要对付的是关陇门阀,至于他杨勇,连与杨广为敌的资格都没有,只不过是杨广对付关陇门阀的可怜的工具罢了。
省悟过来的杨勇顿时心如死灰,杨勇这辈子顺风顺水,最大的打击就是被杨广夺走了本来属于他的太子之位,为了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一直视杨广为这辈子最大的敌人,结果却发现杨广压根就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一切都是杨勇自作多情。
更让杨勇深受打击的是,他在杨广眼中连个人都算不上,只是一条引诱鱼儿上钩的蚯蚓、一块吸引苍蝇的臭肉……这让输得只剩下一点可怜尊严和骄傲的杨勇如何受得了?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心死,而在杨勇心中,此时最痛的不是宫廷政变的失败,而是杨广的无视使他内心千疮百孔。待杨广离开,他便取得出缝在里衣的毒药,心如死灰的服自尽毒了。
杨集第二天醒来,便听到杨勇服毒自尽的消息了,不由得低声叹息一声。
他知道宫廷斗争从来都是残酷无比,如果昨天赢的杨勇,那么死的就是就是自己和杨广、杨纶、杨智积、杨静几家人了,就算杨勇顾念手足之情,要对皇族网开一面,但是他身边的柳述、刘锡明等人也不会同意。而杨勇又是一个没主见的人,本身就担心杨广卷土重来,当他再听说大家都喊杀,他定然会顺应大势,将杨广和支持他的一干皇族诛杀殆尽。所以对于杨勇的死,杨集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也不想知道杨勇到底是服毒自尽,还是被毒杀。
他现在比较担心的是杨广。
虽然他知道杨广不是什么荒淫无耻的昏君,而是一个胸怀壮志、深谋远虑的中兴之君,如果杨广能够像杨坚那样爱惜民力兵力,并且以军心民心为坚盾、以时间换空间,而不是急功近利、急于求成,那么天下未必会乱,就算乱起来,那也只是小规模的战乱,动摇不了民心在手的大隋王朝。但是杨集却又知道历史上的杨广如果听得进良言相劝、步步为营,也不会悲惨死去,落下一个千古骂名了。
所以杨集衷心希望杨广不要“重蹈覆辙”,但是“历史上的杨广”又是令杨集万般无奈。
而如今,杨广已经开启了他的雄图大业,未来的大隋王朝着实是前途难料。
。。。。。。
三天以后,杨约成功的夺取了大兴城的兵权,将整个京城牢牢掌控在手,随即按照杨广的安排公开杨坚宾天的消息,同时公布了杨坚的遗诏:
“嗟乎!自昔晋室播迁,天下丧乱,四海不一,以至周、齐,战争相寻,年将三百,故割疆土者非一所,称帝者非一人,书轨不同,生人涂炭。上天降鉴,爰命于朕……皇太子广,地居上嗣,仁孝著称,以其行业,堪成朕志。但令内外群官,同心戮力,以此共治天下,朕虽虎视眈眈,何所复恨?但国家事大,不可限以常礼。既葬公除,自之自昔,今宜遵用,不劳改定。凶礼所须,才令周事。务从节俭,不得劳人。诸州总管、刺史已下,宜各率其职,不须奔赴。自古哲王,因人作法,前帝后帝,沿革随时。律令格式,或有不便于事者,宜依前敕修改,务当政要。呜呼,敬之哉!无坠朕命。”
整篇遗诏不到七百字,但内容十分丰富,不仅有总结、有期许、有节俭、有浓浓的爱民之心,还有人生经验、生活哲理。最后还高瞻远瞩的提出了“律令合为时而用”般的“律令格式,或有不便于事者,宜依前敕修改,务当政要”。让后人不要老是以为前人的律令就是无懈可击的铁律、更不要动不动就拿“祖制不可违”来说事,要求一切律令都要从实际出发,鼓励后人与时俱进,千万不要做那食古不化、故步自封、墨守陈规之蠢事。
消息传出,大兴全城裹素,各坊各曲一片哀鸿。皇帝杨坚文治武功、的节俭自律早已深入人心。他建立的大隋王朝,统一了分裂数百年之久中原王朝。他在位期间既像汉之文景一般,将大隋治理成了前所未有的富足盛世,积累下雄厚的国力;又像汉之武帝,击溃了不可一世的突厥汗国。
在这实实在在的历史功绩面前,也就是说杨坚只用二十多年时间,就把汉初数代皇帝的所有成就都做成了,而且还做得比汉高祖、汉文帝、汉景帝、汉武帝加起来还好,尤其难得的是杨坚登基以来,大隋王朝战争不断,可他留给后人居然不是千疮百孔的江山,而是一个繁荣昌盛的富足盛世,这不得不说是一个伟大的历史奇迹。
当他宾天的消息传出,大兴城陷入了哀痛的海洋。人人都觉得自己心中的天柱塌了、神祗倒了。那些因他而活、因他而富、因他而荣的普通老百姓如同失去父母一般,忍不住泪流满面、嚎啕大哭。
又过数天,杨坚的灵柩从明德门缓缓进入了满城批素的大兴城,数十万京城百姓披麻戴孝,自发自愿的跑去朱雀大街迎接先帝灵柩,当灵柩过处,人人纷纷跪在地上放声痛哭。
。。。。。。
将父亲与母亲合葬于三畤原太陵之后,杨广在大兴殿接受群臣朝贺,成了大隋王朝名正言顺的第二世皇帝,他尊父亲庙号高祖、谥号文皇帝,世称高祖文皇帝;又尊母亲独孤皇帝为文献皇后。
杨广初登大宝、帝位不稳,汉王杨谅不但没有前来大兴城奔丧,反而在太原抓紧时间备战。随着国丧的结束,内战的阴云开始笼罩在了大隋王朝上空。
第263章:调兵遣将、积极备战
五更时分,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之时,大兴宫正门朱雀门钟楼的钟鼓就开始向全城报晓了。
激昂的鼓声、悠远的钟声从皇宫正门涟漪般向四面八方荡漾开来,随后,全城各条大街上的钟楼、鼓楼依次响起,八百下钟鼓声分五波,在一波一波齐鸣的钟鼓声中,皇城大门、宫城大门、各坊坊门、各曲曲门相继开启。
遍布全城的道观、寺庙每到这个时候,也都跑来凑热闹,早有准备的小道士和小和尚听到官府的钟鼓声响,也纷纷撞响了观内、寺内的晨钟,激昂鼓声与悠远的钟声顿时响彻全城。使帝都数十万民众想睡懒觉都难,大家不约而同、百般不愿的从自家、别人家的床上爬起来,迎接开始全新的一天。
各个坊曲,一家家小吃店早在钟鼓齐鸣之前就开张营业了。而此时的中华殿偏殿灯火刚熄。
杨广和几名重臣在中华殿偏殿商议军情,已经足足一夜了,原因是昨天有消息从太原传来,说是并州大总管、并州刺史、汉王杨谅已经打算造反了。
杨谅是杨坚和独孤伽罗最小的孩子,由于他一出生就有听力障碍,父母所以特别疼爱这个小儿子,当初的并州大总管是秦王杨俊,后来杨俊因为奢侈骄纵、贪赃枉法,被恼怒的杨坚罢免了一切官职,改任杨谅为并州大总管。
并州大总府管辖的范围西起崤山、东至沧海、南至黄河,整整有五十二个州,正是因为范围广阔,且又都是北齐故地,故而杨坚先后以杨广、杨俊、杨谅为并州大总管。时到今日,并州有军队数十万人,仅是杨谅的嫡系军队便有六七万众。
杨坚成功易储以后,努力为新太子杨广扫平内战的隐患,他率先削掉了兼管益州、梁州的益州大总管杨秀,将其召来京城安居,这也免去了杨秀据益州、梁州二州自立为王之险。紧接着,杨坚又准备削掉杨谅的并州大总管之职,然而杨谅不仅不遵,反而自认为住在天下精兵之地,私下里有了反叛的图谋,他一方面大发民工劳役,铸造兵器贮存在太原,另一方面又招纳亡命之徒和无户籍悍士,得兵数万人,此外又任命王僧辩的儿子王頍为咨议参军、重用南陈大将萧摩诃。如今杨坚已经作古,所以杨谅这个老大难只能由杨广这个继承人来解决了。
杨广最初是打算兵不血刃的解决杨谅这个大难题,所以在杨坚宾天当天,杨广一方面是以杨坚的名义派屈突通召杨谅进京,另一方面又封锁了杨坚宾天、自己登基的消息。然而杨谅在母亲病逝之时都拖病不回来,父亲仅仅只是“生病”而已,他又怎么可能回来?况且有杨秀为例,岂能不知一入京城深似海,所以不管屈突通怎么说,他就是不回来。
杨坚宾天、杨广登基的消息根本就封锁不住,仅只几天时间就传遍了天下,而束缚住杨谅手脚的无形的绳索,也因为这两个消息彻底解开了,公然在并州治下各州县调兵遣将,建造军事堡垒,摆出了与朝廷一决雌雄的架势。
尽管他还没有宣布造反,但杨广等人知道杨谅造反已经是无法避免的定局了,所以朝廷方面必须早做准备,免得被杨谅打个措手不及。
中华殿偏殿,除了新君杨广,还有杨昭、杨暕、杨集、杨达、杨雄、杨素、苏威、裴矩、史万岁、宇文述、长孙晟、史祥、吐万绪、段文振、萧玚等人。
这些人,不是杨广兄弟子侄,就是他的心腹亲信,也是他能否坐稳江山的核心力量。
大家经过一个晚上的反复磋商、推演,大方向已经定了下来,但是在主帅人选上,杨广却犯了难。
杨昭推荐的主帅人选是百战百胜的杨素,而杨暕推荐的却是宇文述。
尽管宇文述和杨素都是大隋王朝的百战之将,但是是人都知道宇文述根本没有资格与杨素相提并论,不过当杨广看着骨瘦如柴、面黄肌瘦杨素,着实是感到揪心,以他如今的体魄、精力,还能胜任主帅吗?
他开始将目光放到杨雄身上。杨雄赏罚分明、善用兵马,也是一个统帅级人物,不过杨雄是杨广坐镇雍州的人,如果平叛之战不顺,杨勇余党搞不好会在关中趁顺而起,若是没有一个厉害人物震慑,如何得了?
史万岁、史祥、吐万绪打头脑简单的游牧民族,完全当得了主帅,但若是换到善于利用天时、地利、诡计的中原内战,他们只能为将;长孙晟、段文段倒是不错,但是他俩没有指挥全军作战的经验,缺少统筹全局和随机应变的能力。
“圣人,我觉得卫王也可为帅嘛!”由于不是正式的朝议,大家说话都比较随意,旁边的裴矩见杨广在主帅问题上为难,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话。
杨集一直把自己定位为地方官,对于朝廷之事能推则推,眼见杨昭和杨暕有了争储的苗头,更不想夹在中间,所以这么一个晚上下来,他都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几乎没有发言过,此时一听裴矩这么说,他立刻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忙不迭的推辞道:“这主帅,我是万万当不来的。你胡说八道可别连累我。”
苏威呵呵笑道:“卫王取得了不亚于卫霍、卫昭王的战绩,你在那场战役中的事迹,苏某亦听小孙苏亶多次提过,每当听到大王纵横大湖区的英姿,便热血沸腾。以大王的战绩、资历,如何不能为帅?实在是过谦了。”
“我不是谦虚,而是有自知之明,我能否胜任主帅之职,一切得分对手是什么人。如果打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异族,我自然是不成问题的,如果换成精通兵法、识天时、识地利的中原将帅,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杨集苦笑道:“就说当初那一役吧!虽然战果不错,但是在排兵布阵、全局布局之上却是漏洞百出。突厥当时要是有一个能征惯战、通晓兵法的大将,说不定就要一败涂地、命丧黄泉了。幸运的是突厥人赏脸、又配合得好。”
众人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便是板着脸的宇文述也露出了一抹笑意。
在座的每个人,几乎都是文武双全、精通兵法的人,他们私底下也推演过杨集与步迦可汗主导的那一次隋突之战,像杨广、杨素、杨雄、宇文述等人倒是十分认同杨集的说法。
可是不管怎样,谁都不能抹煞杨集立下的实实在在的大功,他单凭此战就能名载史册了。史上的霍去病打匈奴的时候,也是和他一样没有讲兵法、没有讲究排兵布阵,可是人家霍去病照样一路莽出鼎鼎大名。
那些通晓兵法的名帅,若是遇到这种硬碰硬、不要命的外战,未必比霍去病、杨爽、杨集他们这类人干得好。
杨广问道:“那你认为谁比较适合当统兵主帅?”
一下子,杨广的难题转移到了杨集的头上,众人知道杨集在杨广心中的分量,故而一听这么说,便纷纷把目光看向了杨集。
“在坐的,皆是史上罕见的将帅,我不知谁更适合当主帅。但是我对此战有个看法。”杨集也不是傻子,岂能在这关键的战役中表态呢?
杨广问道:“什么看法?”
杨集说道:“异族刚立新主的时候,一般需要一场速战速决的大胜来确立新可汗的权威,我觉得圣人也可以通过此战树立无上权威,若是能够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荡平汉王兄的军队,定能令各路宵小瑟瑟生寒。”
“速战速决?”杨广明白杨集的意思了,谁能代表朝廷“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荡平杨谅”,谁就是最佳的统帅人选。如此算下来,看起来不像短时间内病倒的杨素自然就是不二人选了。
当下便不再犹豫,立即任命更加稳重、更有军事才能的杨素任为为并州道行军大总管、河北安抚大使。并以长孙晟为副帅、相州刺史,征集山东军队,与兖州大总管杨纶共同配合镇压杨谅军。同时以宇文述为后军总管,负责粮草事宜。
长孙晟说道:“圣人,臣之子长孙行布在汉王部下做事,臣……”
“唉!”杨广挥手打断了长孙晟,并说道:“我相信长孙将军不会因为自己的儿子有损国家大义,公勿要推。”
“多谢圣人信任。”长孙晟感激行礼。
“还差一个人!”杨广望着墙上的地图,拿过一枝木棍指着幽州,说道:“幽州总管窦抗不仅隶属于并州大总管,而且他和汉王关系密切,若是他从幽州率军南下,那长孙将军和滕王就进进不了并州,继而影响整场战役,也起不到速战速决的效果,所以我们要在战争爆发之前,秘密逮捕窦抗,并将幽州军掌控在手,然后从易州飞狐陉杀入并州北部。依诸位之见,何人能够胜任此职?”
杨素拱手道:“臣有三个人选,首先是朔州总管杨义臣,其次是前江州刺史李子雄,此人参加灭陈之战,是个能征善战、统帅能力强的人物,第三人是……”
他话没说完,便遭到宇文述反对:“圣人,杨义臣虽然能力足、资历够,但他是朔州总管,需要防御可能出兵的突厥,故而不宜调动。至于李子雄,若是单独秘密逮捕窦抗是没有问题,但是他的战绩主要是在南方战场,而在北方却是一个籍籍无名的人,要是他不能在短时间内震慑幽州骁兵勇将,恐怕会误了大事。臣觉得代州总管李景不错,定能担此重任。”
“李景也动不得!”旁边杨雄摇了摇头:“李景虽然是名将,但是负责的代州与并州只有一线之隔,若是他在幽州期间,汉王忽然占领代州、封锁飞狐陉,幽州军将起不到丝毫作用,而少了一路之敌的汉王却能腾出兵力投入其他战场。”
“安德王所虑极是,李景不宜轻动。”杨广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他将目光看向杨素,问道:“右仆射说的第三人是谁?”
杨素微笑道:“第三人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卫王!”
“金刚奴,你觉得如何?”杨广笑问。
杨集现在只想躺平,不料凉州州牧甩不掉,临时又多了一项任务,他都不知该感谢杨素还是大骂一通,但事已至此,只好万分无奈的拱手道:“义不容辞!”
杨广很欣赏杨集的态度,微笑道:“你立刻奔赴幽州,以右卫上将军职,行幽州总管之权,从东北方向配合右仆射作战。”
杨广沉吟半晌,又说道:“李子雄能力出众,也有统帅之才,他如今既然闲着没事做,就让他来当你副将吧。”
李子雄不仅能力出众,而且还是杨广的老部下之一,如今有了立功的机会,杨广这个当皇帝的,自然不能不考虑自己人。
“喏!”杨集应了一声,又问道:“我从凉州带来的将领,能不能也去?”
“凉州暂时没有什么战事,你只管将张须陀等人带去幽州。”杨广也是当过主帅的人,深知将帅默契的重要性,与陌生的李子雄比起来,张须陀、杨善会等人肯定更加懂得如何去配合杨集。
宇文述听了杨广的最终安排,不由得暗自叹息一声。他在杨广登基以后,便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超越杨素,成为杨广之下的大隋第一人,但是今天不仅主帅争不过杨素,连偏师主将的推荐权也被杨素拿下了。而他自己,却沦为一个后军督粮主帅。
他现在终于明白不管再怎么受宠,也无法超越杨素这名功勋卓著的大隋军神,只要杨素不死,他宇文述就没有无出头之日。
然而,宇文述却忘了至关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杨素始终把国家利益与自己的利益绑在一起,不会因为个人之私,做出有损大隋利益之事。
正是因为杨素始终以大隋利益为重,所以杨坚、杨广每到关键时刻,第一时间都相信他的判断。
第264章:裴矩示警
出了宫城正门广阳门,杨广那帮心腹重臣一分为三,杨素走左边、宇文述走右边、杨集等人走正后方。而杨昭与杨素并肩而行、杨暕和宇文述有说有笑。
望着走在面前的泾渭分明两大皇子,杨集心中不由摇头叹息,杨广仓促登基,诸事繁杂,他可以理解,但是事关国家安定的储君却始终没有定下来,也不知杨广是真的忙碌还是另有考虑。
“卫王在叹息什么?”后面的裴矩见到杨集摇头叹息,便加快脚步,上前问道。
“殿内的一幕,裴公你也看到了。”杨集的目光转到裴矩身上,边走边说:“从右仆射的表现来看,他分明就是让我掌管幽州军马,然后从易州进入代州,再从代州进攻太原。而杨义臣和李子雄不过他甩出来的幌子罢了。”
“正是如此,但那又如何?”以裴矩之智,自然看出了杨素与宇文述勾心斗角、明争暗斗。而且他相信杨广也看出来了,但是杨广不仅没有反对和制止,反而默许两人的针锋相对,恐怕他内心深处是乐见其成的,若是杨素和宇文述其乐融融,他这个皇帝估计是睡不着觉了。
杨集说道:“谁都知道凉州是个烂摊子,很多事情都离不开我这个州牧,可是右仆射却推荐我去幽州?这不是让我舍本求末、不务正业吗?”
裴矩笑着说道:“说到底还是卫王自找的。”
杨集疑惑的问道:“这话怎么说?”
裴矩理解道:“汉王有兵数十万,而卫王你却提出了‘速战速决’,若是在战争不能速战速决,就不能竖立新朝之神威,即便最后打赢了,主帅也是功过相抵,搞不好还要遭到问责!这也是宇文大将军后来掩旗息鼓的主要原因,因为他不敢保护自己能够‘速战速决’,所以便安安心心当起了督粮主帅,不再争那全军主帅了。而右仆射呢,他心里的压力也大啊。”
由于两人是合作的关系,所以裴矩说得相当直白,他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卫王也是当世名将,若是在战争中闹出将帅不和、将不遵帅令,你能‘速战速决’吗?”
杨集毫不犹豫的说道:“肯定不能。”
“这就对了,所以右仆射才推荐你为偏师主将。”裴矩分析道:“因为你不仅会打仗,而且是以皇族为重、以大隋为重的亲王,所以右仆射不担心你不遵作战命令。而李景是宇文大将军的人,如果换成是他,右仆射就不敢肯定了。万一李景在关键时刻拖后腿,右仆射怎么速战速决?”
杨集沉默半晌,说道:“不至于有人拿大隋利益来开玩笑吧?”
“人心叵测啊,卫王这么想,其他人未必如此顾全大局了。”裴矩叹息一声:“官场斗争自古以来就是残酷无比,为了击败对手,每个人都是无所不用其极。若是人人心怀大义,秦、汉、晋也不会轰然坍塌了。若是人人心怀大义,‘独孤陀’也不会勾结步迦可汗进攻凉州、伏击长孙将军了。”
杨集默然点头,贪名逐利是人生常态,而为了个人利益、权力,有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可是现在听裴矩这么一说,才知道朝堂内的争斗,远比他想象中更厉害、更残酷、更没有底限。
尤其是杨素、宇文述今天的表现,让他知道什么叫翻脸如翻书。毕竟前不久,大家还一起乐呵呵的扶持杨广、心急如焚的救杨广,可是杨广刚刚上位,连帝位还没稳定,大家就搞起来。
这十分直观的一幕,也让他意识到了名利权力的可怕,他自己虽然没有什么害人之心,可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谨慎谨慎再谨慎,若是真有人威胁到自己的生存,那也用不着跟对手客气了。
沉默半晌,杨集说道:“照裴公这么一说,看来我此次幽州也不会顺风顺水了。”
“不一定有,但你必须有这方面的准备和预防,免得突发事件令自己措手不及。”裴矩见他接受自己的理论和好意,心中深感欣慰,杨集武艺高强、纵横沙场的本事,顶多只能令他成为一名武将,但要想成为帅、相,就必须懂得来自内部的暗箭,只有如此,才能走得更稳更远。这些事情当然不是天生就会,但是杨集能够举一反三、一点即透,这才是本事。
“唉!”杨集深感头痛,朝廷和杨谅目前都在积极备战、蓄势待发,尚未捅开那层薄薄的窗纸,所以双方的较量发生在水面之下。
比起早有谋反之志的杨谅,杨广为首的朝廷因为一连串大事,处于仓促“迎战”的态势,所以朝廷为了争取部署时间,并没有用什么不友好的方式刺激杨谅,但是这么一来,也导致他不能带兵去幽州了。
关键是他杨集去幽州的时候,必须穿过杨谅、崔氏、卢氏的地盘。要是在这途中发生什么事,似乎也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如果不幸死在前去幽州的路上,那当然是“杨谅”干的,至于真相如何,当然也是不了了之。
这棘手的任务,也让杨集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个不知是灾星还是幸运星的裴淑英来,本想顺口问问她的近况,可是当他想到这年头不能随便打听大家闺秀的下落,自己一个夫妇之夫更加不能,于是也只好按下这个念头。与裴矩在皇城分开以后,便回府召集幕僚议事。
萧颖听说忙得彻夜未归的丈夫回府,连忙迎出内宅,却听公孙大总管说丈夫一回来就召集麾下文武去英武殿议事。
她只好转回内宅花厅,坐在罗汉榻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正在罗汉榻上为杨集做衣服柳如眉瞟了她一眼,见她闷闷不乐,好奇的问道:“大娘子有心事?”
萧颖轻轻的摇了摇头,忧心忡忡的说道:“先帝宾天至今,朝廷步入了多事之秋,而郎君身在风暴中心,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实在叫人担心。”
柳如眉随军作战,见证了一连串的奇迹,她心中对杨集有着莫名其妙的信心,此时听萧颖如是说,便咬断了线头,柔声安慰道:“大娘子放心吧!公子武艺高强、足智多谋,又是圣人的心腹之臣,能有什么事?”
“武艺高强又有何用?当初西楚霸王项羽不可一世、天下无敌、势力涛天,若是汉高祖与他单打独斗,恐怕一万个都不够项羽杀。可是结果呢?是项羽被汉高祖逼得自刎告终。可见天下事、朝堂事,是不能以武艺强弱来决定的。”萧颖望着前方,愁容不减的说道:“郎君昔日与突厥作战,可是那时的敌人是看得到的,但现在不一样了。随着郎君权势越来越大、地位越来越高,那些羡慕妒忌他的人,是不会与郎君明目张胆为敌的,他们会隐于暗处,用摸不着见不得的手段来对付郎君。所谓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便是如此了。”
柳如眉以前就是越国公府中的暗箭,对官场上一些阴暗的东西,比出身高贵萧颖了解得更多,知道道貌岸然的官员们为了坑害对手,什么黑暗肮脏的手段都使得出来,此时听萧颖说起官场,她沉默了半晌,悠然长叹:“男人总要在外打拼的。我们女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难道劝说郎君弃官归隐,做个怡然自得的田舍翁不成?”
“郎君是亲王,怎么可能当个田舍翁?就算他愿意,圣人也不允许啊!”萧颖忍俊不禁。
柳如眉问道:“那大娘子想怎么办?”
“朝廷事,我一个女人还能怎么办?”萧颖想了老半天,忽然涨红着脸、垂头丧气的说道:“我只能瞎担心。”
柳如眉本以为萧颖有什么好办法,结果等了这么久,她却来了这一句,忍不住哈哈大笑。
萧颖感觉自己被冒犯了,有些恼羞成怒的说道:“我是大妇、是王妃,如眉给我放尊重点。”
“是是是!您不单是大妇、王妃,还是未来皇后的妹妹和妯娌呢!谁敢不尊重您啊?”柳如眉嘴里说尊重,但笑眼就变成了一双弯弯的月牙儿。
一语惊醒梦中人,萧颖听了这番话,双眼顿时为之一亮,脸上也露出欢欣的神色:“是了,我阿姊以后是皇后呢!郎君若是遭人算计,我去找阿姊。让阿姊在圣人面前说好话。”
柳如眉却不太看好,摇了摇头道:“你阿姊毕竟是一国之母,怎么可能徇私枉法?”
“那可未必!”萧颖信心十足的说道:“文献皇后是个铁面无私的人,可是面对阿娘的时候,不也是一次次破例了嘛?我阿姊最是心软了,若是她不答应,我就哭,直到她答应为止。”
“……”柳如眉听得叹为观止,当初就是萧颖把自己和慕容弦月、柳絮等人从越国公府挑来的,之后才使她们和家人脱了奴籍,成为大隋良人。
虽然脱奴籍入民籍乃是杨集所为,可如果没有萧颖最先的挑选,也不会有后来了。所以萧颖当初的决定对于她们来说,恩同再造。
柳如眉等人为了更好的报恩、更好的保护她,都努力了解萧颖。而在柳如眉的印象中,萧颖乖得像只小猫咪一样,永远是个知书达理、温柔娴淑的人,可是嫁入王府不久,竟然就变得这么不要脸了,着实是让柳如眉好笑又吃惊,若是她再跟婆婆学习一阵子,那以后还得了啊?
不过萧颖和皇后这层关系,却使王府多了一把异常坚固的保护伞,若是她再能完美的继承了婆婆的衣钵,那么阖府上下都有福了。
。。。。。
当天一整天,杨集都没有内宅,午饭和晚饭都在中庭英武殿与幕僚们一起吃,萧颖听说丈夫只是休息了两个时辰,又与部下议事了。
她和柳如眉也没有感到意外,自从先帝宾天至今,丈夫都是这么忙,她们也都习以为常了。
萧颖久等丈夫不至,便将手上的针线活放入竹篮,姗姗地走到榻前,想要熄灯安歇。这时外间门扉轻响,有人走了进来,萧颖以为是秋水和秋月,说道:“你们都去安歇吧,不用侍候了。”
身后无人答话,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了,萧颖嘴角浮现出一抹调皮的笑容,故作不知的继续忙碌自己之事。
脚步在身后停下,一双大手从后面轻轻揽住了她柔软的腰肢,萧颖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她温驯地向后一靠,偎在那那宽厚有力的胸膛上,回首看了丈夫一眼,笑着说道:“郎君从昨天一直忙到现在,我还以为你今晚宿在英武殿呢。”
杨集闻着娇妻身上淡淡的桂花香,呵欠连连的说道:“公事是忙不完的,我把一些乱七八糟的杂务甩给了别人,自己跑回来陪我家娘子了。”
萧颖“吃吃”地笑起来,她将丈夫双手拉开,走到灯架前点亮了一两枝蜡烛,使房间的光线亮了不少,关心的问道:“郎君可要沐浴?”
杨集坐在榻沿说道:“已经洗过了。”
萧颖“哦”了一声,回到他身边,也在榻沿上款款坐下:“可要吃些点心?”
“不用了!”杨集又打了一个呵欠,身子往榻上一歪,懒洋洋的:“早些歇了吧。”
萧颖弯腰替丈夫脱去靴袜,把他的双腿搬到榻上,轻轻为他松着肩,柔声道:“郎君倦了,我给你推拿一下。”
“你整天整天的算账,也挺费神的,别忙活了。”杨集环抱住了她的腰肢,一起翻滚到了松软的榻上,这一插曲后,房内恢复了片刻的静谧。
萧颖见丈夫久久没有说话,忍不住问道:“郎君不只是身子疲惫吧,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杨集沉吟半晌,才百思不得其解的说道:“我一直在思索一件事。我刚刚出仕的时候,便是凉州军政之首,眨眼之间就到了别人努力一辈子也到不了的高度,那时我毫无从政、从军的经验,可是身兼三职,也是做得游刃有余,如今时日久了,怎么反而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了呢,总觉得哪一方面都顾不到。”
萧颖说道:“小到一家,大到一国,其实不是一样的道理吗?郎君刚去凉州上任时,用雷霆手段歼灭来犯之敌,凉州内部不平之声皆被郎君以霸道手段压制。大隋上下当时以外敌为重,那些人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郎君作对,否则便是通敌、资敌,正是因此,凉州内部自然没有什么麻烦出现。可是外敌覆灭的时间一久,底下那些人没了通敌、资敌的顾虑,自然又生起了种种心思。朝堂上的重臣,不也是如此么?每当外敌入侵之时,大家勉强团结对外,可是战争一结束,大家又开始斗了起来。”
“言之有理!”杨集深以为然道:“内斗,永远是中原王朝衰弱的主因。我有这么高的地位,被人针对本就正常,况且我又干了那么得罪人的事情。”
萧颖听不太明白,只好柔声安慰:“郎君多心了,许是你近来太累,歇歇就好啦。”
杨集想起了今天杨素与宇文述的明争暗斗,又回忆了裴矩所说的话,摇了摇头道:“我有一种预感,如果我继续像现在这样又管凉州、又管朝堂,恐怕最后两边都做不好、两边都会失去。我不能既处江湖之远、又居庙堂之高,必须丢弃一个。”
萧颖轻声问道:“那郎君觉得要丢弃哪一个?”
杨集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肯定是京城这边!”萧颖喃喃低语:“郎君毕竟太年轻了,缺乏从政经验,对官场斗争了解也不如那些老臣。若是在京城当京官,肯定处处受制于那些官场老臣,搞不好被人当刀子用还不察觉。而在凉州深耕的话,既能增长经验,又能置身事外,还能远远的以局外人来观察京城之事。”
杨集豁然开朗:“嗯!我明白了。”
第265章:内外两支毒箭
<!--go--> 太原晋阳号称“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早在东魏时期,高欢便是在这里依靠六镇鲜卑力量,打败尔朱兆,并且建立了控制全国的大丞相府。故而,虽然东魏国都虽然是邺城,但是真正的权力中枢却是晋阳。
到了北齐立国以后,在北齐政权的大力经营之下,并州形成了以太原为中心的交通要道,往北可由平坦的官道直抵草原;往南可顺着汾水两岸的官道直达黄河北岸;往东可由开凿平整的太行八陉进入幽州、冀州;往西可从孟门关、永和关、龙门关、蒲坂度过黄河,进入对岸的雍州。
东魏和西魏、北齐和北周的每一场大规模战争,东部政权几乎都是以太原作为指挥中枢、后勤重地。其地位之重要、影响之深远可想而知。
也正因此,导致以太原府为中心、掌控北齐旧地的杨谅滋生了效仿高欢的野心。
本来,杨谅也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可是杨坚打破立长废幼的传承模式、改立老二杨广为太子以后,杨谅觉得父亲既然不是立嫡长子为继承人,那他自然也有当太子、皇帝的资格。
正当杨谅打算以竞争的手段来搞杨广的时候,老四杨秀却因罪被圈禁于京城,他一下子就意识到父亲此举是削藩、是为杨广铺平道路,由此也可见父亲是铁了心立杨广,自己已经没有当太子的机会,不仅如此,还有可能成为第二个被削的对象,果然过了不了多久,父亲便召他回京。
可是野心勃勃的杨谅有了杨秀为例在先,怎么甘心回去当个闲散的亲王?于是他便以防御突厥为借口,大规模的招兵买马、铸造兵甲,企图以武拒统。
当父亲宾天于仁寿宫,又听说当天发生了一起未遂的军事政变,杨谅便知道杨广帝位不稳、掌控力不强,反对他当皇帝的人大有所在,于是他认为自己机会来了,并决定举旗起兵、武力夺位。
在中堂之内,杨谅正与几名心腹文武商议起兵事宜,杨谅下首的武将一列,以一名须发皆白老将为首,此人便是陈朝大将萧摩诃,当初陈朝灭亡以后,杨坚封他为开府仪同三司,让他辅助杨谅,而杨谅这次图谋造反,萧摩诃便是主要的推动者之一;坐在他对面的文官之首,则是杨谅的谋主王頍,王頍年纪五旬,长得温文尔雅,他是枭雄王僧辩之子,不仅和萧摩诃关系极好,也是谋反主要推动者。
杨谅对麾下文武说道:“大兴城的人送来了消息,说是杨广已经掌控了京城,并且针对我们排兵布阵。大战一触即发,诸位以为我们应该被动防御还是主动进攻?”
“大王,如今国丧刚过,朝廷各方面尽皆准备不足,我等当以雷霆之势主动进攻,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说话的是杨谅的大舅子豆卢毓,其实他之前是反对造反的人。
当初屈突通带着诏书召杨谅回朝的时候,杨谅不仅不听,反而决定起兵反叛。豆卢毓当时便和总管府司马皇甫诞苦苦相劝,他们认为杨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只要杨坚没有将他废除,那他当皇帝便是理所当然之事,人们效忠的对象也是代表正统的杨广,而不是杨谅。
杨谅虽然拥有广袤无垠的疆土,可是各州各县的官员皆是朝廷任命之人,这些官员在杨谅起兵之初或许不敢反对,但让他们全心全意的效果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要战事陷入僵持阶段,这些官员便会在内部与朝廷眉来眼去,搞不好还会迎接朝廷大军入境。
最为重要的是,北齐故地的百姓对大隋王朝认同感不强,杨家由谁来当皇帝他们都不在乎,况且杨坚是令大家过上了好日子的好皇帝,他们相信这个皇帝选择的杨广、而不是杨谅。若是杨谅和朝廷交战的话,这些人定然漠然旁观,而不是参与到皇家内部之争中来。
但是杨谅一心造反,非但没有听从皇甫诞和豆卢毓的劝谏,反而怒火冲天的把皇甫诞囚禁了。
豆卢毓眼见事不可为,又因为豆卢家和杨谅是荣辱与共的关系,如果杨谅倒了,豆卢家也跟着倒霉,再加上他又有点经不起“国舅”、从龙之臣的诱惑,于是也从反对造反变成尽心尽力的出谋划策了。
听了豆卢毓的话,杨谅点了点头,向王頍问道:“王先生,你以为我们当从何处进攻?”
王頍沉吟半晌,缓缓的说道:“大王手下将卒多是关中人,他们家眷也在关中,如果大王用他们当主力,就应该直接夺取京师。如果只想占据北齐旧有疆域,则应任用东方士兵为主力。”
“大王,王先生所言极是!”总管府兵曹裴文安起身道:“并州完全在大王控制之下,太行山以东的军队也由大王指挥,卑职以为我们应该全部动员起来,派老弱残兵驻守险要,但仍命他们随时扩充土地。与此同时,卑职率领精锐直入蒲津关,大王率主力继进,我们一前一后的闪电挺进霸上、咸阳以东地区,然后兵围京城。此时京师上下震动,军队不能马上集结、上下互相猜疑,人心离散。我们用不了十天时间,大事可定。”
杨谅闻言大喜,立即派大将军余公理从太谷出发,前往河阳;大将军綦良从滏口陉出发,前往黎阳;大将军刘建从井陉出发,夺取幽州;柱国乔钟葵北上代州。任命裴文安担任柱国,与大将军茹茹天保、纥单贵、王聃等人率军直指京师。
“大王,京城急报。”就在众人准备依命行事之际,骑曹朱涛带着一名青衣人进入中堂。
杨谅神色不快的看向那名脸色僵硬的青衣人一眼,十分不悦的向朱涛说道:“你怎么将此人带入中堂?”
朱涛苦笑道:“好教大王得知,此人自称是众京城而来,说奉他主人之命给大王送一个重要的口讯,他到底是什么人、是何来路,根本就不愿说,卑职无奈,只好带他带了进来。”
“你有何事?”杨谅重新审视了那人一眼,心知此人是某个大人物的死士,其主生怕留下什么罪证,故而只是让其口述什么军情,这样的人这段时间来了不少,所以听了朱涛的介绍,杨谅心中也不以为奇了。
青衣人似乎也知道杨谅听力有问题,闻言便大声说道:“大王,我家主人说卫王奉皇帝之命,以右卫上将军职、行检校幽州大总管职。”
“哦?”杨谅紧盯着他,问道:“幽州总管窦抗有何安排?”
青衣人说道:“皇帝怀疑窦抗是大王的人,故而让卫王将他秘密逮捕。”
“卫王带了多少人马?”杨谅有些紧张的问,他这个堂弟打仗十分生猛,若是他带来大军,自己说不得要改改部署。
青衣人答道:“回大王,我家主人说卫王只带了凉州属官张须陀、杨善会、韦云起和李子雄,若是大王要找卫王,可从这几人的样貌着手调查。”
“我明白了,你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就说我杨谅记住了他的人情,日后定有厚报。”杨谅说完,又向朱涛说道:“带他下去、赏金百两!”
“谢大王!”青衣人拱手拜谢,随着朱涛退出中堂。
待两人走远,杨谅喜上眉梢的对众人说道:“能够获得如此机密者,绝非普通臣子,看来是杨广的亲信开始内斗了。你们觉得这个消息可信吗?”
“卑职觉得此事可疑。”萧摩诃缓缓的说道:“卫王在凉州固然是取得了辉煌的战绩,可他在幽州名望不大,杨广怎么可能让他带几个人去幽州夺取窦抗的兵权呢?难道就因为卫王是亲王,所以杨广认为幽州兵将就会听从卫王的命令?”
“我认为此事为真。”王頍的意见与萧摩诃截然相反,他向大家分析道:“首先、卫王代表的是皇族,比外姓将领更容易让幽州兵将接受,如果换成外姓将领,很难在短时间内掌控幽州军;其次、大隋立国之初,流落草原的高宝宁连结契丹、靺鞨寇边,先帝令阴寿将军讨伐,而阴寿则任命在麾下效力的卫昭王为北征主将,卫昭王出卢龙塞以后,在突厥兵尚未抵达战场之前,便以霹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了高宝宁之军,卫昭王虽然已经作古多年,可他当初的部下也都一一成长为幽州军将校,这些人见卫王到来,高兴尚未不及,又怎么可能为难卫王?第三、卫王以杨广利益为重,他在为将期间,定然会全力配合杨素作战,若是换成不服杨素的人,那就不一定了。”
“大王,卑职觉得王先生所言不差。”裴文安拱手道:“王先生前面的两个理由,可以让卫王在最短时间内掌控幽州军,并从飞狐陉进入代州,然后与代州总管李景合兵一处,杀向太原;而第三个理由则是避免朝廷大军出现将帅不合的局面。”
杨谅闻言,不禁点了点头:“以杨广的谨慎性格,他是绝对不会将重中之重的偏师主将交给能力不足、威望不足的人担任的,细细想来,卫王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豆卢毓霍然起身,建议道:“大王,卑职认为当立刻派兵把卫王截下来,若他率领幽州军从北部进攻,我们压力倍增。”
杨谅脸色阴沉的沉吟半晌,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为什么要拦截呢?”
“为什么不拦?”豆卢毓愕然的问道。
“首先是卫王人数少、目标小,我们不知从何拦起。”杨谅说到这里,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十分不爽的说道:“其次、幽州总管窦抗是我表兄,拿了我无数的好处,然而事到如今,他却犹豫不绝,总杨着左右逢源,所以不肯与我起兵,但是这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豆卢毓恍然道:“大王打算将此消息透露给窦抗?”
“不错!”杨谅微笑道:“我们把此事告诉窦抗,就说杨广派卫王去幽州夺他兵权、杀他人头。只要他不想死,就会出手对付卫王,这样一来,窦抗不反也反了,除了跟着我们以外,他别无选择。”
“大王英明。”众人心服口服。
裴文安皱眉道:“若是窦抗对付不了卫王呢?”
“若是他连无兵无卒的卫王也对付不了,那也是死有余辜。”杨谅冷哼一声,又向负责北伐代州的乔钟葵说道:“卫王若是夺得兵权,那么飞狐陉就是他的必经之路,所以你的任务比较重,务必以雷霆之势拿下代州,然后给我堵死飞狐陉。”
“卑职遵命!”乔钟葵肃然应命。
商议至此,众人纷纷离开,豆卢毓却是留了下来,等众人离开,他向杨谅说道:“大王,卑职有件事要提醒。”
杨谅点头示意:“你说吧。”
豆卢毓说道:“卑职怀疑王頍和萧摩诃有私心,他们不仅是南陈的人,而且刚才在决断之时,王頍分明没有说到关键之处,所以不可全信。”
杨谅皱眉道:“那你认为什么是关键?”
“关键便是裴将军说的集精锐之兵、攻克京城。”豆卢毓看了杨谅一眼,继续说道:“我们都知道杨广集结兵力尚需不少时日,若是我们进入关中,大事可定。可是这么明显的事,王先生却没有说,反而教大王左右进军,这不是故意把大王精兵分散又是什么?另外……”
“够了。”杨谅不耐烦的打断了豆卢毓,脸色难看的说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有什么意义?退下吧!”
“喏!卑职告退。”豆卢毓本来还想说萧摩诃和王頍一直怂恿造反,定有更深用意,但是见杨谅不愿多论此事,只得无可奈何的怏怏告退。
。。。。。。。。
总管府外,萧摩诃和王頍登上同一辆马车,向城内驶去。萧摩诃是南陈第一猛将,对陈朝忠心耿耿,为陈朝下立汗马功劳。当初始兴王陈叔陵谋杀太子陈叔宝的时候,他便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惜的是,对于这样不世忠心耿耿的盖世猛将,陈叔宝不但不知爱护,还精虫上脑,被色欲冲昏了头。当萧摩诃在钟山和贺若弼作战之时,陈叔宝却在后方污玷了萧摩诃的续弦之妻,萧摩诃听了这个消息,顿时魂不守舍,被贺若弼轻易击败,其本人被也生擒。
而王頍是王僧辩第三子,他的父亲被陈霸先所杀,后来在隋陈大战发生时,他的二哥王颁为报父仇,不仅担任隋军先锋,而且在陈朝灭亡之后掘开陈霸先陵墓,将其骨骸焚化成灰,泡水喝进了肚子。
按说,这两人是尿不到一壶的,但陈朝灭亡以后,两人却同时成为杨谅的部下了,时至今天皆对故国充满了怀恋之情,更因为车上坐着的这名俊秀青年,有了复国之志。
这名相貌俊美、文质彬彬的青年名叫陈叔达,乃是陈宣帝陈顼第十七子、陈叔宝异母弟,陈灭之后,陈叔达跟随陈叔宝进入大兴,受封为内史舍人,两年前外放并州治下的绛州,当起了太平县县令。
陈叔达是陈朝义阳王,他的妻子王女节则是王頍的族妹,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能把陈朝忠骨萧摩诃、陈朝敌人王二人拧成一股绳。他们眼见隋朝空前强大,本以为复国无望。但杨谅的野心给他们带来一线曙光。
王頍将杨谅的决议迅速说了一遍,最后小声问道:“公子以为杨谅成功吗?”
“不能让他真的成功。”陈叔达缓缓的解释道:“所谓不能让真的成功,是因为杨谅要是夺权成功,那他就是隋朝皇帝,而这个天下,也仍然统一在隋朝之下,天下要是不乱,我们的梦想将是永远无法实现梦想。我们这代人要是纷纷老死,就别指望生在大隋长在大隋、只知隋而不知陈的下一代。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杨谅割齐地自立,与杨广形成东西对峙之势。等他们兄弟不分胜负,我们就可以在南方高举复国大旗、召集旧臣旧部与北方对峙,那时的天下又会进入陈、周、齐的鼎立之势。”
陈叔达看了两人一眼,又说道:“天下若是到了那一步,我不信野心勃勃的关陇贵族、北齐后人还能静观其变。而北方若是大乱,那我们就能在南方安心发展,积攒北伐中原、统一天下的实力和民望。”
王頍微笑点头:“也就是说,不能让杨谅西进关中、诛杀杨广,同时要促成东西对立之势,对吗?”
“对!”陈叔达说道:“北方不分胜负的对峙局势,是我们举旗立国的必要条件,否则,宁可一直等下去。”
“不错。”萧摩诃点头道:“我们以前就是过于心急,所以损失了高智慧、王国庆、汪文进、王仲宣,这样的亏,我们已经吃得太多太多了,以后千万不能再犯旧错了。”
“萧将军大可放心!”陈叔达向萧摩诃说道:“我有件事,请萧将军派人去做。”
“请公子吩咐!”萧摩诃说道。
“不惜一切代价杀掉杨集。”陈叔达沉声道:“只要杨集死在杨谅治下,杨谅便回不了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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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行踪暴露
太行山脉自北向南延绵数千里,就像是一条巨大的长龙,将北方大地分为河东、河北,由于它的存在,使两地交通极为不便。人们为了打破这道天然形成的壁垒,前仆后继的在太行山脉中探索出了八条重要通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太行八陉。
八陉之中又以连接河东太原和河北幽州的井陉最为重要,它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井陉东西各有一座重要的军事要塞,靠近太原这边叫井陉关,由杨谅的军队镇守,而在东部遥相呼应的是幽州单兼管的土门关,每天由此经过的行人、商旅络绎不绝。
这天中午,一支声势浩大的商队来到了井陉关西边的石艾县蒙山镇,商队之首便是乔装出行的杨集。
他得到裴矩示警以后,便兵分两路,一路以李子雄、张须陀、韦云起为首,他们带着百名侍卫,保护着独孤平云扮演的“杨集”租赁一艘客船,从关中的广通渠东进,出了潼关便是黄河,之后在卫州黎阳县登陆,并从这里北上幽州。这条路不但避开了杨谅统治力强的并州,而且还经过杨纶兼管的兖州,所以是比较安全和便捷的路线,再加上船只可以日夜前行,又能节省大量的时间,故而能够很好的起到迷惑敌人的作用。
另外一路兵力,便是深入虎穴的杨集这一路,他和杨善会、薛举、尉迟恭、李大亮、凌敬、魏征乔装成一支前往幽州购买药材的商队,为了更好的使自己像商人,不仅带去了五十多车关中特产,而且还冠上了裴家的名义。
河东有两大士族,分别是北部的太原王氏、南部的闻喜裴氏,两大士族在河东并存千多年,有着以晋州中部为势力分界线的默契,晋州南部裴家说了算,出了晋州霍邑县,那便是太原王氏的天下了。
杨集这支假商队规模巨大,每当他们穿州过县之时,都惹人侧目,但他们有裴矩给予的裴家族牌,故而一路无惊无险的抵达了蒙山镇。
他这次带来一百五十名马夫、随从皆由王府侍卫所扮,这些侍卫在此之前,也肩负着护卫王府商队的任务,故而所选之人,个个是武艺高强、精明能干、头脑灵活之士,他们对于通关的弯弯道道都很清楚,一路上都是他们在打点,为给杨集减少了许多麻烦。另外为了行事方便,杨集把精擅易容术的柳如眉也带了来。
前方不远处便是井陉的西入口井陉关,过了井陉这条战略要道,便是幽州治下的易州,在那一边,他们将要经受更大的考验。
杨集看着高悬的日头,向魏征说道:“老魏,我们今天务必要穿过井陉,随便找家酒肆吃午饭。”
“好的,我这就去安排。”魏征催动驴子,向路边一爱最大的酒肆奔去。
杨集向商队负责人薛举和李大亮说道:“安排大家吃饭、喂马,备好干粮;我们一个时辰后直接穿过井陉。”
“喏!”薛举抱拳一礼,前去安排商队的吃饭和补给问题。
杨集吩咐完毕,与随行的柳如眉、尉迟恭、凌敬步入了酒肆。
此时正值饭点,大堂内坐满了吃饭的商旅,大家都在谈论此行目的、天下大事、各地奇闻逸事,一个个不同的口音,将整个大堂吵得乱哄哄的。
大堂门口的几桌客人引起了杨集的注意,这些人身材魁梧、脸色漠然,不仅佩带刀剑,而且上过战场的杨集敏锐的从他们身上感受浓重的煞气。当杨集等人进来之后,这些人不约而同的抬头审视一眼,便又默默地吃喝起来,仿佛是在等候什么人。
魏征已经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张桌子,他将杨集等人迎了过去,坐下之后,便小声说道:“东主,我建议别走进陉。”
“是因为门口那些人么?”杨集淡淡的说道。商人在大隋的地位,仅仅比奴隶高出一线,除去世家门阀的商队,多数商人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卑微、畏缩的小家子气,而大堂内的多数客人便是这类人,一眼看去,便能从他们气度和气质看出是地位不高、没靠山的普通行商。门口那几桌食客与这些商人杂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从他们的气质上盾,不仅是学武之人,而且还杀过人。
不过这年头多的是退役军人、土匪、流寇、武夫,所以这些人的出现,倒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但是他们偏偏扮成了商人,这就不得不令人生疑了。
“是的。”魏征也没有向那些人张望,只是轻声的向大家说道:“我觉得这些人不是商人,反倒是更像是军人。不”
“何以见得?是因为他们的长相、气度么?”杨集问道。
“不止呢!”魏征是率先进店的人,他进来之时,便细细的观察了一遍,故而对于这些人异于寻常商人的大汉也比较了解,他迅速说道:“他们很讲规矩,在动筷子的时候,隐隐约约呈现出一种森严的等级之分,这是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这种深入骨髓的习惯,精锐之师才有,而普通士兵是没有这种气质和习惯的。”
杨集默然点头。
“东主,有两个人我认识,他们是易州豪强。”尉迟恭也被打扮成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虬髯大汉,他坐在一边一直欲言又止,此时见魏征说完,便迫不及待的低声说道。
“哦?”杨集诧异的看了尉迟恭一眼,不动声色的问道:“他们叫什么?”
“一个人名叫王须拔、一个人名叫魏刀儿,他们弓马娴熟、精通兵法,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尉迟恭低声介绍道:“我以前还是朔州车骑将军的时候,随杨义臣总管北上作战,而他俩正好带着一帮乡亲去掠夺突厥,当他们听说大隋北伐,便果断的加入北伐军。”
“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吗?”杨集闻言苦笑,王须拔、魏刀儿不正是隋末的反王之一么?照尉迟恭这么说来,他们之所以能够在乱世拉出十余万众,并非是单纯的顺势而起的草寇,他们能够席卷河北、河东,也不是偶然,而是早在现在就以掠夺突厥的方式,养成了丰富的实战经验、领兵经验。
尉迟恭想了想,便低声道:“当初杨总管爱惜他们之才,便想把他们二人挽留在朔州,可是这两人志向极大,觉得朔州过于偏远,出人头地的机会十分渺茫,故而决定投靠汉王杨谅。”
说到这里,尉迟恭脸上微微发热,他当初也是觉得朔州机会不大,故而辞了朔州军府的车骑将军之职,前去投奔了杨集。
杨集没有读心术,自然不知尉迟恭之所想,即便知道,也不觉得怎样,毕竟人往高处走、趋利避害是人类的常态,也不差一个尉迟恭,他沉吟半晌,说道:“看来这些人是汉王的人了。”
他向尉迟恭问道:“你觉得他们认出你么?”
尉迟恭苦笑道:“人估计是认不出,但是我曾经和他们比武较计,背后这支钢鞭可没少令他们吃过苦头,只怕是瞒不过他们了。”
“……”众人闻言哑然,出行之前,大家已经算好了一切,连尉迟恭这个河东人士,也被打扮得连他老婆都认不出来,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一切努力竟然败给了这一支钢鞭。
“东主,现在怎么办?”尉迟恭心中十分愧疚,欲盖弥彰的将单鞭取下包好。
“或许他们认不出来也未可知!”杨集安慰了尉迟恭了一声,但是他心中其实并没有抱有多少期望,毕竟王须拔、魏刀儿盛极一时的大反王,他们能有那么大的成就,又岂是粗心大意之辈?
当然了,他心中也没有责怪尉迟恭的意思。从王须拔、魏刀儿的出现来看,杨谅显然是已经知道自己行踪和任务了,并且在各个要道设兵拦截,就算没有尉迟恭这一节,恐怕迟早也会露馅。
杨集未免打草惊蛇,让众人故作不知的吃好饭,然后带着商队向北而去,如此行驶十余里,很快便绕过一道山梁,杨集向李大亮吩咐了一声。
李大亮便依令带着十名侍卫冲入一片树林,密切的注视着来路动静。而杨集为首的大部队继续北上。
就在杨集等人离开不久,王须拔、魏刀儿也带着数十名扮成商人的士兵奔出酒肆,跟着商队衔尾追去,躲在密林中李大亮注视着这一切,便从另外一个方向追向大部队。
他们在蒙山镇东北五十里外孟县白鹿镇,终于追上了杨集,并将自己看到的一切,紧急的向杨集汇报。
杨集心下长叹,人算不如天算,看来他们的行踪是真的被那支钢鞭暴露了。
他想了想,向众人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如果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汉王更要派军队来拦截和抓捕我们才是,但是他们却只是派人乔装跟踪,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凌敬沉吟半晌,说道:“东主,或许他们是在井陉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我们一头子钻了进去,他们便可从两头围堵,杀我们全军覆没。”
“东主,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如果汉王知晓大王此行任务,恐怕会诚惶诚恐,然后让人堵死井陉,对过往行来来一个宁抓错、不放过。”魏征看了杨集一眼,又说道:“这些人的任务恐怕只是跟踪和监督过往行人,这也是卑职在酒肆内建议不走井陉的原因所在,您以为呢?”
“应该是如此了。”杨集不但知道他们此行任务极重,而且也怀疑他的任务被朝廷中人泄密了,若是他们胜利的抓捕窦抗,夺下幽州军权,那么杨谅就平空多出数万名敌人,这如何不让杨谅担心害怕?如果换成是他,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将负责这个任务的人抓捕、或是击杀于中途。
而井陉关是杨谅的最后一道关口,如果要抓捕他们的话,自然也是在这里下手。
薛举也走上前来说道:“东主,说不定他们已经派人前去太原通知了,我们绝对不能任由他们跟踪,否则就是坐以待毙,所以我们必须化被动为主动,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些追踪的人杀光,然后弃了货物,这样就可以跳出敌人的包围圈。”
“伏击他们是可以,不过这里离太原太近了,容易引起汉王的注意,若是大军追上,我们根本逃不出去。”杨集也知道事态紧迫,想了想,便说道:“我们一路往北,从代州的飞狐陉进入易州,并在中途袭击这支追踪者。”
“卑职赞同东主之言。”凌敬欣然说道:“代州总管李景是朝廷的人,汉王再怎么大胆,也不可能将首战放在这种偏僻的地方,这与战争的突然性不符合,也不符合他谋反的利益。如果我们改走飞狐陉,不仅自身安全,也能打乱汉王的一切部署。其次在路上与对手交战的话,我们能够发挥人数上的优势。”
“嗯!”杨集点了点头,他见魏征欲言又止,问道:“玄成在想什么?但说无妨。”
魏征叹息一声,忧心忡忡的说道:“其实卑职不太担心汉王,我现在担心的是幽州总管窦抗,若是汉王知道我们此行的使命,他一定会通知窦抗,窦抗若是得到这个消息,他怎么可能束手就擒呢?而且他与汉王关系极好,说不定他被我们这一副,干脆就起兵响应汉王,直接从幽州杀向冀州。”
“现在还不是担心这些事情的时候,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等我们进入幽州,我自有办法对付窦抗。”杨集淡淡的说道:“当务之急,是甩掉这支追踪者。”
魏征无奈的拱手道:“喏!”
“走吧!”杨集一挥手,大部队直接向北而去。
。。。。。。。。
王须拔、魏刀儿等人正是萧摩诃安排的人。虽然杨集为了保险起见,兵分两路,但是自打他接下了抓捕窦抗、掌幽州军的任务以后,卫王府周围的一举一动便有人监视了,所以当他们两路人马一离开大兴,他们的消息便被那些人送到了杨谅之手。
走水路那一支,萧摩诃是鞭长莫及,但是对于这支过境人马,却是知之甚详,他其实也无法断定杨集就在这支队伍之中,而且本人也不认为杨集会冒着生命的危险深入虎穴,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这支人马进入幽州。
第267章:飞狐陉,瓮中之鳖
太原府萧府,萧摩诃身躯笔直的跪坐在软榻上,正在中堂接见两名年轻的斥候首领。
萧摩诃是并州总管府的主将之一,借汉王杨谅之便,当杨集分兵两路的消息传到太原,他第一时间便知道了,为此,他专门派出一旅斥候乔装成商人,在境内搜寻并跟踪杨集等人,这支斥候在介州发现了杨集一行,然后一路尾随,但杨集带领的侍卫皆是王府死士,他们一路戒备森严、防御严密,使他们没有下手的机会,于是萧摩诃便决定在通往幽州的井陉下手。
“萧将军,卑职想不到对方竟然如此警惕,他们明明到了井陉口,却忽然匆匆的改道向北。这说明对方已经知道我们在跟踪他们,所以忽然改道,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说话的斥候旅帅正是跟踪杨集等人的王须拔,他长得眉剑朗目、风姿卓著、气宇轩昂,是一个少见的美男子,他是太原王氏旁支,祖上在战乱年代去易州立足,但由于年代久远、久不相往来,故而太原王氏已经不认他们这一支了。当初他拿着族谱造访王氏祖宅的时候,被当作是骗子轰了出去,从那以后,王须拔便发誓要做出一番事业,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王氏嫡系知道旁支不依靠他们支持,也能做出一番伟业。
在王须拔旁边是他的同乡魏刀儿,此人年岁二十左右,古铜色的脸庞棱角分明,两条浓眉下是高耸的鼻梁与深深陷下的眼眶,他的长相使人一看,就知道有鲜卑人的血统。
萧摩诃以华族正宗自居,对这杂胡的模样的魏刀儿着实有些不喜,不过对方毕竟是为自己做事的小角色,倒也没有将心中的不悦之情流露出来。
“居然被发现了,看来这支人马的主将还是有点本事的嘛。”萧摩诃沉吟半晌,冷冷的问道:“对方入境至今,表现都很正常,怎么忽然发现你们在跟踪?”
王须拔不敢隐瞒,只好实言相告:“昨天正午,卑职等人用餐之际,与他们撞了个正着,这支队伍中有个名叫尉迟恭的人,认识卑职。此人乔装得非常好,但卑职昨天也武器把他认了出来。”
“尉迟恭?是不是原朔州军府的车骑将军尉迟恭?”杨谅早有谋反的野心,对于周边各州军队异常关注,而朔州的府兵又是一个上军府,故而对其将领颇有关注,而萧摩诃作为杨谅的心腹大将,自然也知道尉迟恭去职而去的事迹。
“正是!据说尉迟恭去职之后,便得杨义臣总管的推荐,去当了卫王府的属官。”见萧摩诃没有责怪的意思,王须拔暗自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他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浓浓的嫉妒之情。他自问本事不比尉迟恭差,然而至今却只是一个斥候旅帅,而尉迟恭却通过关系成了卫王府的属官,这世道真是太不公平了。
“哦?”萧摩诃听了王须拔这番话,双眼为之一亮,其实萧摩诃之前并非一定是要将这支人马歼灭干净,他的真实用意通过袭击的方式达到打草惊蛇的效果,只要这支人马产生了警惕,便会向杨广示警,促使杨广尽快布兵,以防杨谅突然袭击关中。这样便能让袭击失败的杨谅放弃裴文安的战略,改为割据齐地自立。
但如今听说杨集的私人部属尉迟恭潜入了并州,萧摩诃便猜出这支人马的主将正是杨集本人,在惊叹杨集大胆之余,也动了将之歼灭于并州境的念头。他沉思了半晌,便向王须拔说道:“你们继续跟踪这支人马,我会安排其他人去袭击他们,如果有什么消息,务必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卑职遵命!卑职告辞。”王须拔和魏刀儿只是最底层的个小军官,他们既不知杨谅即将造反,也不知自己十分崇拜的卫王杨集就在自己追踪的队伍之中,当然也不知道萧摩诃企图刺王杀驾。
两人走到门口,一名文质彬彬的总管府文官在门开与他们擦肩而过,这名文官径自来到萧摩诃面前,行礼道:“卑职张伯英见过萧将军。”
“张使君!”萧摩诃从软榻上起身,向张伯英还了一礼,笑着问道:“是大王召见吗?”
张伯英点了点头:“正是!”
萧摩诃脸色凝重的问道:“发生了何事?”
张伯英犹豫了一下,才低声说道:“据说窦抗派出一万五千名士兵,分别堵住了井陉、飞狐陉、军都陉东入口,大王不知他打算做什么,所以召集众臣去商议。”
“我明白了!”萧摩诃双眼闪闪发光,他稍微想了想道:“请张使君先去通知其他人,老夫更衣便至。”
“卑职告辞。”张伯英见萧摩诃身穿便服,也不疑有他,行了一礼,便又匆匆忙忙的离开了萧府。
萧摩诃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了身边的侍卫,吩咐道:“立刻把这封信交给薛粹将军。”
“喏。”侍卫应声而去。
。。。。。。。。。
飞狐陉,就名飞狐口,也是太行八陉之一,该陉因穿越飞狐峡得名,它西起并州代州灵丘县,东至幽州易州飞狐县,全长一百余里,两侧山势险峻,一路山高林密,道路异常复杂,堪称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从飞狐县继续向东,便是幽州掌管的蒲阴陉了。
两天后的清晨,杨集等人已经进入了飞狐陉,道路蜿蜒崎岖、两边壁立千仞,但路面经过东魏、北齐两朝的不断平整和拓展,倒是能让车马自由穿梭。薛举骑马走在队伍中间,他不断抬头打量四周地形,只见这条通道宽约三丈,两边是几十丈高的悬崖峭壁,而头顶只能看到一线天空,如果有人在前方埋伏,并从上面滚下滚木礌石,他们必将惨遭重大伤亡,搞不好的话,还会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
薛举想到的危险,杨集同样想得到,但是有句话叫做“骑虎难下”,他们此时已经走了三十多里,又岂能回头?况且除了这条路,他们又能从哪里幽州?虽然北方还有一条军都陉可以进入幽州,但是从时间上说,明显是来不及了,要是因此贻误战机,导致朝廷大败,他也担不起那个责任啊。
不过比起薛举的担忧,杨集却比较乐观,他们的忽然改道已经打了敌方一个措手不及,不但让敌方可能部署在井陉的陷阱尽数成空,而且自己这一方行动迅速,将跟踪的斥候甩在了屁股后面,当斥候回去禀报的时候,他们实际上已经跳出了对方的包围圈,也就是说前方即便有敌军,那也只能是数量不多的游骑。
不多时,众人穿过壁立千仞的孔道,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处山腰的一片平地,从这里往下看去,只见山峦起伏、层林尽染,漫山枫叶红似火。
“停下休息。”杨集见到一道清泉从山上飞溅而下,便下达休息的命令,自从他们行踪暴露之后,他便让一火侍卫将载满货物的马车拖去了代州雁门县,自己一行人则是轻装上阵,直奔飞狐陉而来,从而与敌方形成了一个时间差。这也是杨集敢走飞狐陉的原因所在。不过他为了保留起见,还是在前后都部署了斥候。
“喏!”众人闻声下马,大家担心泉水被人投毒,先让一匹弩马去小溪饮水,直到确实无毒,才敢放心饮用、喂战马。
杨集坐在一块石头上,打开随身携带的地图,将目光盯在了他们之前经过的一线天。他们刚刚安全的过了一线天,也意味穿过最佳的埋伏之所,前方虽然还有一些比较险要的地方,但是比起一线天,以及甩在身后的十多处险要,路况却是好了很多很多。
“公子,千错万错,都是卑职的错。”这时,尉迟恭垂头丧气的上前说道。
“真的跟你没有半点关系,而且也是因为你,我们才知道被人跟踪了,否则的话,我们此刻恐怕已经在井陉中伏了。所以你不仅无过、反而有大功。”
杨集无语的看着尉迟恭,他最先也以为尉迟恭单鞭把他们暴露了,可是王须拔、魏刀儿等人的商人装束,以及不是打招呼、而是迅速追踪的举动,使杨集知道自己一行早就处在对方的监视之下,跟尉迟恭没有丝毫关系。
然而尉迟恭这个人实在是太实在了,他把杨集的解释和分析当成了安慰,故而不但高兴不起来,反而更加愧疚了,一路上都闷闷不乐的。
“公子,有功不赏、有过不罚乃是将帅之大忌。”向这边走来的杨善会正好听到他们的对话,先是给杨集使了个眼色,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无论怎么说,敬德确实犯了过错,卑职觉得该罚,若不罚,公子日后如何带兵?”
尉迟恭闻言,向杨集肃然一礼,说道:“公子,长史所言极是,请您重重的惩罚卑职吧。”
“也罢!”杨集心知不罚他,他始终都过不了心里那道关,想了一想,于是便肃然道:“那就罚你三个月的俸禄,但也因为你,使我们知道了王须拔跟踪之事,若不然,我们此刻恐怕已经全军覆没,所以你的功绩远超过失,另外赏你半年俸禄。”
“啊??”尉迟恭听到这样的罚、赏,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这么一来,搞得自己好像刻意索要封赏一样。
杨集板着脸道:“莫非你以为我们大家的命、此次任务,不值你的半年俸禄?”
“不、不是!”尉迟恭听到杨集把话说到这分上了,只好啼笑皆非的行礼道:“卑职领罚、也领赏。”
“哒哒”的马蹄声响,两名骑士自前方疾速奔来,他们正是在前方探路的侍卫,两人下马行礼道:“禀公子,我们查看了前方近四十里路,沿途没有伏兵,而且在前方十里外有个小山村,据村民说,飞狐陉近来并没有军队出现。”
杨集点了点头,道:“换马再探。”
“喏。”两名侍卫换了战马,又向前路奔去。
“看来我们的忽然改道,打乱了对方的部署。而且我们速度太快,使他们来不及在飞狐陉部署兵力。”薛举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
凌敬摇头道:“万万不能大意,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公子……”便在这时,负责在后方探听消息的李大亮带着几名侍卫飞马而来,他不等战马停稳,便身手矫健的从马背上纵身而下,战马冲出数丈远才缓缓停下,而李大亮已经跑到杨集面前,行礼道:“公子,在我们身后出现了一支千余人的军队,这支军队是从太原而来,明显就是汉王派来追击我们的军队。”
杨集微微点头,问道:“他们追过来了么?”
“并没有!”李大亮摇头道:“他们在飞狐陉入口扎下营寨,而且看他们扎营的架势,是防御飞狐陉里面的我们。”
魏征没有行军作战的经历,本人也不以军事见长,他见杨集、杨善会、薛举、凌敬听了这个消息以后,脸色变得十分凝重,便十分不解的问道:“这就奇怪了。莫非是汉王放弃了追击,而是打算立坚寨、堵幽州军?”
“这支军队就是针对我们而来。”凌敬指着杨集手中的地图,用手指在幽州段划了一遍,向好友解释道:“窦抗有极有可能在飞狐县布下重兵,在等着我们一头钻进去,而身后的追兵也知道这个消息,并且料到我们必定要退回去,所以才悠然自得的飞狐陉入口扎下营寨,其目的,就是掐断我们的退路。”
“敬之所言不错。”杨集点了点头,向魏征说道:“简而言之,我们已经被汉王和窦抗的军队堵在飞狐陉之内了,当他们从两头夹攻时,便是我们败亡之日。”
众人闻言默然,现在说什么都没有半点意义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打通一条生路,但是往哪边打,还得杨集来决定。
杨集没有丝毫犹豫,他起身向众人说道:“我们已经成了瓮中之鳖,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出去。西入口和情况不明的东入口比起来,只有一千人,我们攻打西入口无疑更加稳妥一点。你们以为如何?”
“卑职没有意见!”杨善会颔首道:“他们料不到我们今天就杀回去,所以我们胜算极大。说不定,还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那就这么办!”杨集向李大亮说道:“大亮,你带二十人,负责拔除敌方的斥候。”
“卑职遵命。”李大亮应声向去。
杨集向众人说道:“准备一下,半个时辰出发。”
“喏。”
第268章:借兵
飞狐陉西入口叫名红石塄,隶属于代州灵丘县,距离县城不到二十里,红石塄是一片平缓起伏、森林茂密的丘陵地带,若非路边立着一块醒目的“飞狐陉”石碑,让人很难想到太行八陉中以最险峻的飞狐陉的入口这么平缓。
入口处已经建立了一座异常醒目的军营,里面有一千名士兵驻守,此军主将薛粹乃是河东薛氏子弟,同时也是萧摩诃的心腹大将,他奉萧摩诃之命,带一千士兵从太原来此围堵杨集,由于他出发的时间比杨集晚,所以杨集进了飞狐陉半天以后,他才到了红石塄,不过他也不着急,只因萧摩诃在信上说东入口已经被窦抗五千士兵封死,杨集唯一的办法就是退回来,到时候,再将他们杀死也不晚。于是薛粹便在入口处扎下营寨,准备来他个守株待兔。
这样的安排,并非是萧摩诃不想让薛粹一路追过去,而是他担心代州总管李景从薛粹屁股后面又杀了进去;若是如此,薛粹不但杀不死杨集,反而被李景、杨集联手反杀。所以萧摩诃迫于无奈,只好让薛粹采取“守株待兔”这个笨法子。
萧摩诃知道杨集人数虽然只有百余人,但是杨集是个用兵不拘一格的疯子,不能以常理度之,要求薛粹务必小心,免得被杨集杀个“回马枪”。
对于这个交待,薛粹并没有放在心上:一方面是双方的实力差距摆在那里,如今好不容易跳出汉王的包围圈,又怎么可能贸然杀回来呢?另一方面是杨集责任重大,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路上,如今定然闷着脑壳往前来,若是他们遭遇幽州军拦截而退,那也是四五天后来的事了。
相对于兵微将寡、职责重大的杨集,薛粹更重视和担心代州军。
代州总管李景骁勇善战、擅长骑射,早在北周灭齐之战中,李景就已经崭露头角,授予仪同三司之职;后来又在平定尉迟迥叛乱中取得辉煌战绩,晋升开府仪同三司、获得平寇开国县公之爵。隋朝建立以后,又以行军总管身份随王世积攻打南陈,立功晋升上开府。到了高智慧等人叛乱之时,李景跟在杨素身边,一定平定了江南的叛乱,班师后授鄜州刺史。
再到后来,他又随王世积远征高句丽,虽然隋朝这一次未战而败,可是李景事后又多次与突厥作战,击杀了大量突厥兵,先帝杨坚听了他的事迹,赞不绝口,先后授予韩州刺史、代州总管之职。
这样一个实战经验丰富的人物,又岂是易与之辈?又岂是走了狗屎运一般的杨集能比?
而且杨谅虽然还没有举起造反的大旗,但许多事情大家早就心知肚明了;以薛粹对李景了解,如果他得知自己带兵闯入代州,一定会带兵来强硬将自己驱逐,他这里只有一千名士兵,若是与李景撕开了脸皮,胜算着实渺茫。
薛粹心里正是因为有了如此明显的倾向,所以营盘和哨塔的设立、军队的安排、斥候的分布尽皆偏向了代州,而飞狐陉这一方,便是连斥候都没有安排多少。
然而危险,往往就是发生在人们意想不到的地方。
今晚月光明亮,皎洁的月光将丘陵上的草木照得异常清晰,甚至连路边的草木都分辨得清清楚楚。当月上中宵之时,杨集已经带着他的百多名侍卫来了军营百步外的树林内,一双双如同恶狼一般的目光,正密切的关注着不远的军营。
薛粹的军营建立在涞水南岸,因地势狭窄,数十顶帐篷一顶挨着一顶的沿着涞水河床分布,呈现出东西走向的弧形,突出的部位指向远处的灵丘县城方向,而在飞狐陉入口的东南方插满了长矛,当作防御偷营的拒马阵,但临水的北面和西南都没有长矛,一方面是他们只有千名轻骑兵,没有带来那么多的长矛,另一方面是他们主将防御意识薄弱,没有想到杨集会杀一个“回马枪”。
杨集在凉州混了这么久,军事上的很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虽然远远没有达到杨素的高度,可也不是打伊吾时的菜鸟、弱鸡了,他很快就能看出军营的破绽之处。其实涞水北岸的地势更加宽阔和平坦,是驻地的良地,但这支军队反而选择了登山临水,说明他们防御的敌人是来自北岸的代州军,而不是飞狐陉的自己。
从这座军营布局来看,也能说明主将没有大局观、或者说是这名主将谨慎过度,毕竟他只有一千名士兵而已,如果李景真的率领大军来袭,不管他在哪里扎营都免不了覆灭的下场;况且朝廷和杨谅现在没有明确开战,李景这个下州总管在没有得到朝廷命令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贸然向“友军”开战呢?所以如果换成是有经验、有魄力的主将,定然会大大方方的在对岸技能扎营,这样不仅视野开阔,而且还能避免敌人从山丘、水中袭击。
“破敌的机会就在眼前,我们等会以整体之势从山丘上杀向军营。”杨集指着山丘下的军队,向身边文武说道:“为了和敌军士兵有所区别,我们一律头缠白叠布。”
白叠布是专门用来包扎伤口的棉布,为了防止万一,行军作战的士兵都备有一卷。命令传下,侍卫们纷纷从马袋里取出铠甲穿戴,又用白叠布扎紧额头,提槊握刀待命。
时至三更,军营已经寂静无声,除了三火士兵在军营内交叉着巡逻以外,余者尽皆入睡。
杨集等人见时机已经成熟,便带着众人向军队逼近,他摘下风雷弓向后面挥手示意,三十名神箭手纷纷摘下弓箭,在风雷弓嗡的发射长箭之时,三十支箭也呼啸着向巡逻士兵射去。
“啊!”一连串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就在军营内响起,就在惨叫声响的刹那间,严阵以待的薛举、尉迟恭各带一队骑兵从山丘上冲向了军营,杨集等人带着神箭手紧跟而上。
三支骑兵如离弦之箭,瞬息之间便杀入了大营之中。
百余骑在军营内横冲直撞,杀得营内士兵惨叫声此起彼伏,整个大营很快便如炸营一般,从睡梦中惊醒的士兵纷纷从营帐内仓惶逃出,他们不知来犯之敌有多少人,感觉到处都是幢幢黑影,俨如四周皆敌一般。一群群士兵吓得心惊肉跳,如无头苍蝇的到处乱跑。由于军营东西被长矛阻隔,而敌军又是从南方杀来,很多士兵纷纷逃向涞水,向拼命的往对岸游去。
此时军营内东南角已燃起熊熊大火,营帐密集、河风夜风又大,火势很快就连成了一片火海,百余锐士在军营尚未着火之处左冲右突,杀得守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薛粹的大帐在西北角,他在睡梦中被惨叫声、喊杀声惊醒,连忙执刀冲出大营,他本以为是代州军夜袭大营,可是当他看清来犯之敌只有百余名骑兵的时候,不由得勃然大怒,下令道:“都给我稳住阵脚,围死他们!”
杨集等人本来就是冲着大旗所在的这边而来,冲在前头的尉迟恭见薛粹出来指挥,便纵马如飞向这边杀来,将聚集过来的士兵杀得一哄而散,毫不停留的直取薛粹,槊尖闪烁着森然的光泽,快如闪电的向薛粹疾刺,不等薛粹有所反应,槊刃已没入他的胸膛。
“尔等主将已死,降者不杀。”尉迟恭大吼一声,双手一使力,将薛粹尸体甩飞了丈多远。
主将被杀,无人指挥的杨谅军士兵更是心惊胆寒的亡命逃窜。
这一战先后用时不到半个时辰,可谓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军营士兵内被杀死、烧死的不到三百人,杨集等人抓到的俘虏反而有四百多人,而他们却无一人伤亡,甚至连重伤员都没有。
但就是这么值得击掌欢庆的战果,杨集却高兴不起来,只因这是他深恶痛绝、却不得不打的内战,不管输赢,死伤的都是自己人,而不是突厥人、吐谷浑人。
就在这时,涞水对岸蹄声隆隆、火光冲天,一支黑压压的大军队出现在了夜幕之中,将逃到对岸的士兵团团包围,使杨谅军一个人都逃不出去。
一名大将从军中策马冲到岸边,向南岸厉声道:“我乃代州总管李景,对岸兵将是何来路?”
“同路!”杨集知道李景是个为大隋生、为大隋死的忠骨,他为了取信李景,让一名侍卫带着自己的印玺泅水到对岸。
李景确定了杨集的身份,便和那名侍卫又游了回来。浑身湿漉漉的行礼道:“卑职李景参见卫王。”
“李总管免礼!”杨集借着火光打量了这位代州总管一眼,不由得为之惊叹,这位到处征战的将军竟然是一个帅得夸张的老帅哥,而且他身材魁梧却又不粗壮,而是非常的健美,简直就跟个练健美的一样,此时他脱下了铠甲,一身湿透了的内衬,将他身上的肌肉绷得线条分明、健壮有力。
李景见杨集人数不多,忍不住问道:“大王怎么来这龙潭虎穴了?”
“一言难尽啊!”杨集苦笑一起,便将自己的任务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事情闹了这一步,恐怕各方的关键人物都知道自己要去幽州逮捕窦抗、夺军权了,若是再以为是秘密,自己才是个大sb了。
况且自己有事情需要李景配合,若是遮遮掩掩的,人家又岂能心甘情愿的配合?
“照大王这么说来,汉王是必反无疑了?”李景肃然道。
“十成是反了。”杨集点了点头,向李景提醒道:“如果汉王兄造反,代州定然是首当其冲,还请李总管早做准备。”
“而且还是侵掠如火、动如雷霆。”李景苦笑着补充了一句,接着又说道:“只是代州上下只有五千名将士,只怕招架不了汉王的雷霆之势啊。”
“你有两路援军!”杨集说道:“首先是我将要带过来的幽州军,但是你必须给我守住飞狐陉,否则我有雄兵百万,也来不了代州;其次是朔州总管杨义臣,他是防御突厥的边州,兵力可不少,你可事先与他联络,让他陈兵楼烦关一带。”
“大王这里还好说,可是杨总管愿意听我的吗?”李景有些为难的说道。他和杨义臣私交极好,可是两人都是公私分明的人,若是没有杨谅造反的确凿证据,杨义臣未必愿意从北方移师。
杨集沉吟半晌,说道:“我给他写封信,陈明关系,你让人送去善阳县即可。”
李景大喜过望:“多谢大王。”
“都是为国效力嘛!李总管不必客气。”杨集话锋一转,向李景说道:“不过我这里也有一个不情之请。”
李景拱手道:“大王请吩咐。”
“你先借给我三百精兵!”杨集的行踪已经暴露了,而窦抗肯定也知道自己要去对付他了,如果窦抗决定跟杨谅一路黑到底,并奋起反抗的话,自己这点人还不够幽州军塞牙缝。所以便决定向李景借一点兵马。
“这……”李景从杨集这里听说杨谅会一定会造反以后,便觉得代州五千士兵捉襟见肘,不管部署到哪里都感觉不够用,如今一听杨集说要借兵,不由得有些为难起来。
“怎么?”杨集皱眉道:“李总管觉得为难吗?”
“当然不是,孰重孰轻卑职还是分得清楚的,我将三百亲兵交给大王,大王以为如何?”李景知道杨集的使命是并州北部战役中的最关键一环,杨集这次任务的成败与代州的安全息息相关;如果大战暴发,而代州又不得幽州军及时援助的话,他这里必败无疑,所以代州无论再艰苦、兵力再少,也要努力帮助杨集完全这项使命,别说是三百了,便是三千,他也得给。
“多谢李总管,你这份人情,我记住了!”杨集松了一口气,和明白事理的人说话就是痛快,如果换成是一个没有大局观的人,此时肯定以自身利益为重,哪管他人死活。
“都是为朝廷效力,大王客气了!”
第269章:坐山观虎斗
幽州乃是古燕国京城,它背靠燕山、面朝“华北平原”,自古以来便具有极为重要的战略地位。尤其是在大隋王朝,幽州的战略地位尤为突出,只因它既要防御北方的突厥、奚族,还要防御东北的高句丽、契丹、靺鞨。若是幽州失守,敌方可轻易席卷南方的河北大地,继而威慑黄河对岸的中原。
鉴于幽州沉重的防御任务、严峻的形势,所以杨坚早在立国之初,便在雄踞辽西走廊西口修建临渝关(山海关)防御辽东之敌,此关如一道天然屏障亘绝于燕山山地与渤海沿岸之间,大隋多次被突厥军、高句丽联军突然袭击,便是这道“天险”将来犯之敌御于幽州以外,为隋军的还击创造了最基本的保障。在人事安排、军事部署方面,杨坚又根据作战任务的需求,又设幽州总管府督管理五万多名能征善战的常备军,节制幽、易、玄、檀、平、营、燕、辽八州军事。
如今的幽州总管乃是窦荣定、万安长公主之子窦抗,他所在关中窦氏家族虽然被誉为关陇贵族,可论起传承时间之久,八柱国家族加起来也不如窦氏。
只是如此高贵的身份,非但没有让窦抗高利高高在上,反而使他处于十分尴尬的窘境:一方面是他在国事上,曾经跟着家族偏向前太子杨勇,与关陇贵族一起联手打压杨广,如今杨广已经逆袭成功,使窦抗这个当表兄的陷入了十分恐慌之中。
另一方面,由于窦氏老家长窦谊当初受到贺若弼刺杀案牵涉,最终被杨坚勒令自杀在家中,如此便使空出来的家主成了三大支系争夺的对象。窦抗不但是窦善这一房的长孙,而且还是有着皇族血统的幽州总管,故而成了新家主最热门的人选,他也一度努力去争取家主之位,然而最后上位的却是他的族叔窦威。窦威为了巩固自身地位,便在族内对窦抗进行全方位的打压。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关键是窦抗在夺嫡之战尘埃落定之后,又和汉王杨谅往来密切,这倒不是说窦抗支持杨谅造反,而是幽州属于大中小总管府里的中等,直接受并州大总管府节制;而杨谅身为上司、又是表弟,逢年过节都给下部兼表兄送礼,在平常的话,只是礼尚往来的正常交往,可是杨谅如今有了反意,他之前和杨谅往来的书信、收受礼送的礼物都成了反杨广的证据,这让他该怎么办?
更要命的是由于他之前有着坚决反对杨广当太子的前科,所以也被人利用了起来,城内现在流言四起,其中最致命的说法是说他忠心耿耿为“旧主”(杨勇)复仇,将他描绘成一个“忠臣”形象,而且说得有板有眼的,搞得好像是真的一样。若非窦抗身为局中人,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恐怕都要被故事中的仁君忠臣感动。
窦抗知道这种流言的源头只有两个,首先是杨谅,他为了逼自己站队,于是让人散布流言,达到离间他和朝廷的目的;其次是新家主窦威,窦威一直对他不放心,于是便以这种流言把自己拖入朝廷和杨谅的纷争之中,然后借朝廷之手把自己搞死。
但这些,窦抗现在都顾不上了。只因十多天前,杨谅派人送来消息,说是刚刚登基的杨广暗中派小老表杨集来抓捕他,这让他害怕之下,竟派出两万多名精兵封死各条进入幽州的通道,对进入幽州的商旅进行严查,凡是遇到携带长兵器的人,便一律逮捕。
然而十多天时间已经过去了,各处军队竟然一无所获,这又不禁让窦抗疑神疑鬼了起来,他怀疑这是杨谅故意放出来的风声,目的是借杨广抓捕他的假消息,逼迫自己支持他造反。
总管府内,窦抗坐立不安的来回踱步,但是他终究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于是停下来向法曹燕询问道:“宝寿,你觉得此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燕询,字宝寿,长得眉清目秀、气质沉静,亦是一名文武双全的俊杰。他出身于北朝传统的军事世家昌平燕家,其父乃是战功卓著的前幽州总管、落丛郡公燕荣,但是燕荣为人严苛残酷,多行欺压凌虐之事,后因报复虐待元弘嗣事发,于去年被先帝杨坚赐死。不过杨坚在这方面比较厚道,并没有因为燕荣现在的过错而否认他以往的功绩,所以赐死燕荣以后,不仅让他的长子高询继承了他的爵位,而且为了安抚燕家,还把名字改成了昌平郡公,另外授幽州法曹之职。
所谓权力涛天,父亲祭天,不外如是。
燕询虽然继承了父亲的军事才华和爵位,但是人品方面却与父亲燕荣截然相反,是一个才德兼备、品行敦厚的好青年。
另外他还是安德王杨雄的女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使同为半个皇族人的窦抗异常看重他。此时听到窦抗询问,燕询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假如圣人派卫王秘密来抓捕总管,圣人自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汉王又怎么可能知道这等秘闻?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这也是我的怀疑之处。”窦抗叹息道:“综合城内的流言蜚语来看,我怀疑这一切都是汉王自己编造出来的,他的目的是让我对朝廷彻底绝望,使我走投无路之下,一心一意支持他造反。但是……”
窦抗看了燕询一眼,苦笑道:“但是我现在很被动,这万一是真的,我就惨了。”
“卑职以为无论真假,总管都要谨慎对待,只有自己不出事,才有资格谈以后。”燕询非常清楚窦抗心中的担忧,但是眼前的困局完全是窦抗左右逢源、两边谋利造成的,事到临头,他也是爱莫能助啊!
窦抗听说安慰一般的废话,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他想了想,忍不住又问道:“那么宝寿认为我应该站在朝廷这边,还是汉王这边呢?”
“其实这又是一场兄弟之间的夺位战,区别于前者的是文斗变成了武斗。从当前实力、事先准备这两个方面来看,卑职认为两者是五五开。可是论起将帅能力、战争潜力、整体实力、人心向背,汉王却是毫无优势。毕竟他只是拥有一州之地的亲王,又如何斗得过拥有整个天下的圣人呢?”燕询见窦抗默默聆听,又接着说道:“当然了,汉王也不是没有半点胜算,如果他能闪电般的夺下关中、杀死圣人,那么就大事已定;可战事如果陷入僵持,那他根本就是死路一条。但是卑职并不看好汉王,只因对手实在是太强悍了,就他手中那几个老卒,根本就斗不得过名将辈出的朝廷。”
分析至此,燕询又将话题说到了窦抗这边:“不过并州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各个方向都有山河作为天然屏障,再加上一些易守难攻的关隘,可使汉王据并州自立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内,对付幽州却是绰绰有余。总管若是明确支持朝廷,汉王为了确保并州东北北部的安全,肯定会率先对付幽州,然后据并、幽、冀三州与朝廷对抗,就算他最终以落败收场,可总管却坚持不到那一刻,所以卑职觉得保持中立、坐观成败比较稳妥一些。朝廷若败,总管则举兵响应汉王,凝幽州全部力量南征冀州,以幽、冀二州换取不世奇功;若是汉王失败、或者战事陷入僵持,总管则迅速进攻并州中北部,即使没有建功,却也没有过错,最多就是功过相抵、不了了之。”
窦抗点了点头,苦笑道:“这是最稳妥、也是唯一的办法了,除此之外,我们别无选择。”
“朵朵朵!”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名侍卫在外面说道:“总管,卑职有要紧之事禀报!”
窦抗连忙道:“进来说。”
“喏!”一名侍卫推门而入,行礼道:“启禀总管,城外有支五百人组成的军队护送汉王的使者而来,据说是有万分火急之事要与总管商议。”
“汉王使者?”窦抗这段时间和杨谅频频交往,对于汉王使者的到来也不意外,只是他和燕询刚刚定下了坐山观虎斗的论调,杨谅的使者就到了,这明显就是杨谅派人逼他表态。
侍卫拱手答道:“正是!”
窦抗又问道:“可是使者是何人?”
侍卫道:“是汉王府兵曹参军事薛粹。”
窦抗闻言,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亲王府兵曹参军事的官阶虽然只是从七品上,是他和杨谅交往以来官阶最低的一个,但担任此职人却是杨谅的心腹,足以见得将要商议之事的重要性。
旁边的燕询见窦抗皱着眉头,迟迟没有说话,便说道:“总管只要不答应他们什么,卑职认为见见无妨,免得汉王有所警惕。”
“嗯!”窦抗闻言点头,这个薛粹是河东薛氏子弟,他倒是见过几次,给他的感觉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没有什么实干之才,但是对方仅仅一个“汉王府兵曹参军事”官职,他就不能避而不见。
“另外还有一个消息。”侍卫看了窦抗一眼,吞吞吐吐的说道:“就是朝廷的使臣已经过了良乡县,正往蓟县奔来。”
“什么?”
“这也未免太巧了一些吧?”
窦抗和燕询不约而同的从榻上跳将起来,两人相顾一眼,尽皆色变。
房间之内一下子变得寂静无声,过了许久,窦抗才问道:“朝廷来的是什么人?又是从何处而来?”
侍卫感受到气氛不对,小心翼翼的说道:“朝廷的使臣是卫王杨集!他们是从冀州而来。”
侍卫的话如同一记晴天霹雳,震得窦抗脑子里轰然炸响,只感到头晕目眩,眼前更是金星乱窜。
他不是怕杨集,而是杨集的到来与杨谅透露的消息完全吻合。杨广的的确确打算对付自己,而不是杨谅为了逼自己造反散布谎言。
“卫王有多少兵马?”燕询问道。
“有一千五百人左右。”侍卫看了双眼开始喷火的窦抗一眼,结结巴巴的说道:“据说这支军队打着兖州军的旗号,而卫王的侍卫似乎只有两百人左右。”
“我明白了,退下吧。”听到这里,窦抗已经不耐烦的挥手让侍卫退下,愤怒之火却在他心中熊熊燃烧起来。
如果杨广不是为了逮捕自己,并利用幽州军去与并州军作战,又何须派杨集这个能征善战的亲王深入虎穴?
如果杨广相信自己,又何须让杨集偷偷摸摸的来?杨集之所以到现在才打出旗号,显然也是知道自己行踪暴露,这才从兖州借兵,企图用武力逼自己就范。
“我又没有答应和杨谅一起造反,然而杨广却不信我,竟然还派人来抓我,简直是欺人太甚。”窦抗气得一脚将软榻踹倒,一个劲地咬牙切齿说道:“既如此,我又何必遮遮掩掩?干脆明确表态支持杨谅,一起反了这个昏君。”
燕询低声劝道:“还请总管暂且压下雷霆之火,切不可为一时的愤怒铸下大错。”
“我不生气,我一点都不生气。”窦抗怒火冲天、大发雷霆,偏偏又怕泄露不敢说得太大声,压低了的噪音,使气氛显得阴森森的。
他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惊恐,沉声问道:“杨集最迟明天就会抵达蓟县,依宝寿之见,我现在应该如何?”
燕询说道:“卑职的意思还是保持中立、坐山观虎斗。但事态既然演变成了这样,有些事情还是必须要做的。”
“我要做些什么事?”突如其来的变故,使窦抗又怒又怕、六神无主,闻言连忙追问道。
燕询沉声说道:“卫王明天才到蓟县,这段时间内,总管大有可为,首先是去见一见薛粹,除了探明他的态度,还要告诉他卫王将至的消息,并以软禁卫王为条件,适当的提出一些要求,这便可以让汉王感受到总管的诚意,至于总管是否出兵。他反倒不会计较了。而卫王可软禁不可杀,等事情过去以后,再放了他也不迟。”
“这……”窦抗皱眉道:“若是我抓了杨集,与朝廷回旋的余地就少了,若是汉王战败,我又该如何自处?”
“除了这样,总管还有别的选择吗?”燕询眼中闪烁着一抹光芒,继续说道:“若是代表汉王的薛粹态度恶劣,或是什么承诺都不给,大不了痛痛快快的将兵权交给卫王,这样一来,圣人能通过卫王这里看到总管的态度,即便总管暂时被缉捕,圣人日后也会有所补偿,否则岂不令忠于朝廷的仁人志士心寒?”
窦抗微微点头,又问道:“若是汉王最后胜了呢?”
“若是汉王胜了,总管日后可以说是中了卫王诡计。”燕询微微一笑:“而汉王得位不正,急须关陇门阀等军武世家支持,又能拿总管如何?说不定为了体现礼贤下士胸怀,还会重赏总管。”
燕询这番话,打消了窦抗最后一丝担忧,他点了点头,拍板道:“好,我这就去见见薛粹。”
第270章:严刑逼供亲表兄
桑干水距离幽州城约有十里左右,这也是幽州最大的河流,它与贯穿河东的汾水一同发源于河东岚州管涔山,分别流向南北双方,桑干水从管涔山向北流到朔州神武县以后,再以西南流向东北的方式进入代州、幽州,最后流入渤海。
这个时期的桑干水水量大、水势急、运力足,河道经过北魏、东魏、北齐、隋开皇朝的连续疏通和开凿,载满货物的千石货船可以在丰水时节直接从入海口逆行至朔州神武县,所以桑干水不但是岚州、代州、幽州最重要的灌溉河流,还是最重要的战略运输通道。
遍布全国的驿站经过大隋王朝二十多年的“组网”,已经建立起了四百多座九等陆驿和水驿,而位于桑干水旁边的驿站,既是陆驿也是水驿,再加上幽州又是大隋王朝的军事重镇,故而它属于九等驿站中的上上级,其规模,自然也比下面八个档次的驿站大了好几倍,可是当“汉王府使者”和五百多名侍卫的涌入,还是将这个上上等驿站挤得满满当当的。
这所谓的汉王使者自然是杨集一行人了,他们的武器装备和汉王军一样、旗帜一样,就连杨集这个头目也被柳如眉照着薛粹的人头,化妆成了神似薛粹的假货,于是一行人就光明正大的开进了飞狐陉。
到了易州飞狐县的时候,便被窦抗安排的幽州军盘查了。就在众人担心之际,杨集几/巴掌就把守将扇了个晕头转向,然后趾高气昂的把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
当倒霉的守将说是盘查秘密潜入的小股流寇时,杨集又是几/巴掌扇了过去,并且还说如今是太平盛世,哪有这么多装备精良的流寇啊?如果真的是流寇,代州那边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传过来?
昏头转向的守将被一通打、一通说都,又见“薛粹”印信俱全,真以为杨集一行人是汉王府的人,未免多吃几记耳光,便忙不迭的给他们放行了。而第一关通过以后,一路自然畅通无阻了。
其实杨集的办法并不是什么高明的办法,但是在抓捕窦抗的消息被泄露的情况下,想要在暗中秘密逮捕窦抗基本上是不可能了;他为了避免贻误战机,只好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反其道而行,只要有了接近窦抗的机会,便公然出手抓人,然后再以杨广赐予的印信震慑全场。
这也是杨集向李景借兵的主要原因,目的是在抓人的那一刻,需要这些士兵来抵挡拼命抢人的窦抗亲卫和死忠分子。
杨集和柳如眉吃好午饭,正准备出去散步,李大亮便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低声说道:“公子,李子雄和韦云起到了。”
“好,请他进来。”杨集点了点头,李子雄是杨广派给他的副手,从军以来,为大隋王朝立下累累战功,后来被任命为江州刺史,今年七月任满回京述职,只是后面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仓促登基的杨广还没来及给他安排新职,于是便在京城之中闲了起来。
这次因为责任重大,杨广担心杨集仓促之间,收编不了幽州军,便按照杨素的推荐,将李子雄任命为幽州副总管,协助杨集收编军队。
杨集兵分两路,打算秘密潜入幽州,但连他的行踪都泄露了,便知道“假杨集”和李子雄这一路也成了公开的秘密,未免他们这一路被“山贼”袭杀,就给跟随李子雄这一路张出尘发去了鹰信,令他们打出朝廷的旗号,大张旗鼓的穿州过县,有了地方军队的护送,他们这一路无惊无险的进入了幽州。
李子雄等人到了幽州涿县,又分为一明一暗,由扮成杨集的独孤平云和张须陀吸引窦抗的注意力,而他本人和韦云起脱离队伍,来到约定的桑干水驿站与杨信汇合,商议下一步计划。
“末将李子雄、韦云起参见大王!”在李大亮的带领下,李子雄和韦云起步入房间,当他们见到‘面目全非’的杨集,也不禁被巧夺天工的易容术惊得目瞪口呆。
也是柳如眉没有用上全部本事,杨集又取下了假胡须,不然的话,恐怕韦云起都认不出眼前之人就是杨集,更别说是只有数面之缘的李子雄了。
“李将军、云起免礼!”杨集请李子雄、韦云起坐下,又让人把杨善会、薛举、尉迟恭、凌敬、魏征叫来。
等众人就位,李子雄便肃然问道:“大王的计划十分周全,怎么这等机密之事,被窦抗泄密了呢?到底又是谁在背后作怪?”
“除了朝廷中人,还能是谁?”杨集冷冷一笑,当时在中/华殿议事的就那些中,最有可能泄密的人就是宇文述,虽然杨暕与自己不对付,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两人的利益一致的,杨暕再傻也不会帮助杨谅坑害他老子的江山,若是他老子完了,杨暕别说是当储君了,便是生存的机率都难,所以杨暕泄密的可能性完全可以排除。
至于其他人都是杨广的心腹,与杨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保山的关系,关键是他们不但都有上战场立功的机会,而且杨素兵败对他们百害无一利,所以都没有泄密的动机。
唯独这个宇文述嫌疑最大,一方面是他主帅争不过杨素、偏师主将的推荐权也被杨素抢了,最后还沦为一个督粮官,这也使他有泄密的动机,只要自己拿不到幽州军,朝廷就没办法从东北方向进攻并州,也使杨素速战速决的梦想落空,搞不好的话,甚至还会出现兄弟长期对峙的局面,这样一来,身为主帅的杨素罪责难逃。
另外一方面,自己是杨素一力推荐来幽州的人,如果自己死在杨谅、或是窦抗之手,杨素搞不好还被安上排除异己、坑害亲王之罪,哪怕最后打胜了,也会落得黯然谢幕的收场。
一旦杨素谢幕,那么顶替杨素右仆射之位的人,非宇文述莫属,所以他是杨素兵败、杨集身死的最大受益人,而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也足以令他冒天下之大不韪泄密。
这也是政斗最可怕、最防不胜防之处,某个人要对付自己的政敌,未必会朝着政敌的亲属、下属动手,而是迂回的通过其他方式、其他人来实现自己的目的,至于那些被牺牲的棋子,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道行不高了。
未来几年内,杨广的功臣集团一定会在倾尽全力的挤走其他派系之余,同时在内部进行残酷的政斗,使朝廷各大势力进入一个十分残酷重新洗牌。杨集自认为自己道行不高,也斗不过那些老狐狸,所以他决定搞了杨谅以后,便按照老婆的建议,跑去凉州坐山观虎斗、闷声发大财。
“到底是谁在出卖我们?”李子雄闻言大怒,周围的杨善会、韦云起薛举、尉迟恭、凌敬、魏征等人也是面色难看。
他们在前方拼死拼活的卖命,而身在后方的人,却想方设法帮助敌人,这种遭到‘自己人’算计和出卖的滋味着实不太好。
“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但是在我阵亡、主帅兵败这两种后果中,何人获利最大,那么此人就是可恶的泄密者。”杨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既然宇文述拿自己当对付杨素的棋子,那他也可以引杨素对付宇文述。而李子雄明显就是杨素部属,他在事后定然会将自己的遭遇以及这番话告诉杨素。
完成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杨集便岔开话题,严肃的说道:“虽然我们用计瞒过了窦抗,两路人马都混入了幽州,可夜长梦多,只要我们一天没有拿下窦抗,我们就处于危险之中。而且我从并州过来的时候,发现各州县都在调兵遣将,他很快就会完成战前准备,所以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最迟在这两天内,必须拿下窦抗。”
李子雄对幽州一切都很陌生,并不像杨集这么有信心,在泄密的情况下,他心中一点底气都没有,便忧心忡忡的说道:“不瞒大王,末将听说泄密的消息以后,便想了一路,可是到现在,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不知大王是怎么考虑的?”
“抓窦抗十分容易,我已经针对他布好了局。”杨集在李子雄愕然的目光中,继续说道:“今明两天,他就会自投罗网。”
窦抗或许不打算背叛朝廷,或许打算在朝廷和杨谅之间权衡得失、左右逢源,但是当抓捕他消息传到耳朵里的时候,他的心已经偏向杨谅了,而“卫王”北上之举,又印证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所以他现在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乖乖的跑去找“卫王”,乖乖的交出兵权,以示他的忠诚和清白;二是鱼死网破,索性跟着杨谅一起造反,窦抗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定然来找我这个汉王使者商量造反之事,顺便谈谈条件。如果他去找“卫王”,自然是皆大欢喜,抓不抓人都无所谓了;如果他来找汉王使者,不是自投罗网又是什么?
不过杨集认为自投罗网的可能性最大,只因窦抗以为是心腹的燕询不但是朝廷中人,还是一个卫二代。
杨爽还在幽州这边为将之际,燕询的父亲燕荣与杨爽是同僚,当杨爽奉阴寿之命北伐高宝宁时,燕荣变成了他的副将,而杨爽在开皇三年被任命为北伐突厥大元帅时,河间王杨弘、豆卢勣、窦荣定、高颎、虞庆则等行军总管都受到杨爽的节度,而武艺高强的燕荣在这时,被杨爽安排到杨弘麾下当先锋,也是因为这一战,立下大功的燕荣被朝廷任命为右武候大将军,从此以后,骤登高位的燕荣开始放飞自我,变得十分凶残起来。
至于燕询也是在京城长大的人,他逢年过节都会登门拜见杨集和独孤敏,每年的清明和杨爽祭日,也会跑去祭奠。所以早在出发之前,杨集便让人飞马送信,与燕询取得了联系。
燕询的母亲、妻儿都在京城,自己又看不好杨谅,所以便理所当然的当起了杨集的内应,杨集进入幽州地界的时候,就已经让与他相识的李大亮去联系了,然后让他根据窦抗的心思,给予窦抗“合理”的建议。
以窦抗现在的处境,“卫王”又还没有到,他除了先来拜会汉王使者、谈条件,又能做什么?而燕询的在此时起到的作用,就是坚定窦抗亲自面见“汉王使者”之心。
说起来,就是杨集向他老表玩一出“钓鱼执法”,但窦抗如果立场坚定,矢志不渝的效忠朝廷,杨广直接就让他从幽州进攻并州了,又何须大费周章的的让自己来秘密抓捕他?他又怎么可能自投罗网?
路呢,反正杨集是给出了两条,但是路怎么走,还得看窦抗自己。
“怎么可能?”李子雄、韦云起听了杨集的话,顿时又惊又喜,但更多的却是不敢相信。
“怎么不可能?你们等着瞧好戏得了。”杨集笑而不言,“宇文述”的举动,令他对没有底限的政斗不寒而栗,心中也多了以前所没有的警惕,李子雄今天虽然是志同道合的好同志,焉知他日不是杨素对付自己的马前卒?杨集又怎么可能傻乎乎透露太多信息?
他向李子雄说道:“窦抗就交给我了,李将军用不着担心什么,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想着如何收编幽州军。”
临行前,杨素专门给杨集介绍这个李子雄,说此人带兵打仗尚在其次,他最厉害的本事是整编军队。
当初隋灭陈后,汪文进、高智慧、沈玄侩、李忮、蔡道人、沈孝彻、王国庆等人不约而同在开皇十年十一月举兵反隋,反乱之势席卷了原陈属地,其规模大者十几万人、小者数千人,众人互相呼应,残杀隋朝官吏。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式,杨坚遂命杨素为行军总管率军平叛。
杨素率军由杨子津渡江,首先击破叛军朱莫问于京口。继而击败晋陵顾世兴,顾世兴率其都督鲍迁等再战,杨素击破之,俘鲍迁以下三千余人。又进击无锡叶略,平之。时沈玄侩、沈杰等等正围攻苏州,刺史皇甫绩屡战不利,杨素军赶到将其击败,沈玄侩逃至南沙人陆孟孙处。杨素为了战争的需要,将四万叛军交给李子雄整编,他只用一个晚上的时间,便整编出了三万多名精兵。
他的事迹给杨素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所以朝廷这次打算以幽州军进攻并州北部,杨素立刻便想到了李子雄,若不是因为杨集更适合当此行主将,他定然要把李子雄放到主将的位置之上。尽管他当不了主将了,可杨素希望杨集好生使用这员大将,继续为大隋王朝建功。
“喏!”李子雄也不知杨集哪来的信心,闻言苦笑,正要说出自己的想法,门外便闯入了一名年轻的小将,只见他向杨集行了一礼,说道:“公子,窦抗来了。”
“啊?”李子雄和韦云目瞪口呆,两人万万没有想到,杨集这边话刚说完,窦抗竟然真的自投罗网了。
“带了多少人马?”杨集向跑来汇报的李大亮问道。
李大亮答道:“五百左右。”
杨集点了点头,道:“把窦抗请进来。”
“喏!”李大亮闻言退出。
杨集又向侍立一旁的柳如眉说道:“去打盆水来,我要以真面目见我的老表。”
。。。。。
驿站外,窦抗正在焦急的等候,他已经听说杨集已经到幽州以南的“卫星城”笼火城了,现在每一刻时间,对他都异常重要。
“窦总管,薛将军请您进去。”这时,李大亮已经步履匆匆的出来禀报。
窦抗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难看,自己身为幽州总管,而薛粹只是一个七品小官罢了,可他此时不仅不出来迎接,竟然摆起谱来了?
李大亮见他神色不快,连忙陪笑解释:“窦总管,非是薛将军故意失礼,而是我们薛将军实在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窦抗皱眉问道。
李大亮说道:“我们听说卫王将至,而你又带了这么多睥睨天下的精兵,薛将军担心你一言不合杀人,用他的人头去卫王那儿邀功请赏。”
“人之常情!”窦抗这才恍然点头,他吩咐“睥睨天下”的亲卫后退一里,自己带着二十名亲卫跟着李大亮进了驿站。
李大亮路上也不废话,直接把他领到一间院子之内,院内的干道之上笔直的站着两排侍卫,犹如两排雕像一般。
“薛将军,窦总管到了。”李大亮禀报道。
“有没有带兵来。”屋内传出一个高亢而紧张的声音。
李大亮一听便知是尉迟恭的声音,忍笑道:“带了二十人。”
“只,只只请窦总管一人进来。”
“窦总管,你看……”李大亮为难的看着窦抗。
“你们留在外面。”窦抗暗骂一声“胆小鬼”,便走了进去。亲卫也听到了“薛将军”的声音,他们和窦抗一样觉得对方胆小怯懦,没人意识到他们的总管正一步步的走进了绝望的深渊。
窦抗一进屋内正堂,一下子呆住了,房间内哪是什么薛粹啊?而是一名俊美得不像是男人的少年军官,此时正站在正中笑吟吟的看着他。
这不正是他最害怕表弟杨集,又是谁来?
不等窦抗回过神来,门后忽然冲出四名大汉,其中两人把他按倒在地,就在他张口准备呼救的瞬间,另外两人手疾眼快,不约而同的把手中的一大团麻布狠狠地塞了进去。
窦抗终于明白自己中计了,他惊恐万状的向杨集望去。
杨集也不说话,转身就向后院走去,按住窦抗的尉迟恭、薛举把他交给了塞嘴的杨善会、韦云起,径直走了出去,被拖向后院的窦抗只听到一阵“砰砰砰”的响声,接着便是一阵惨叫,他知道自己那些毫无戒备的亲卫,也被撂倒了。这个念头,也使他生出浓浓的绝望之感。
到了后院,凌敬、魏征拿出绳子,把窦抗捆成了一个大粽子,然后将他架到一张坐榻之上。
杨集在他对面的坐榻上坐下,戏谑的说道:“表兄,我会让人把你嘴里麻布取出来,不过这里已经远离你的亲卫,你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所以你最好乖乖的听话,否则下一次塞你嘴巴的就不是麻布,而是马屎了。明白你就点点头。”
“呜呜呜呜”窦抗猛点头。
“取出来。”
“喏!”杨善会废了老大的劲,才把两团麻布取了出来。
窦抗也知道此时怎么叫都没用了,干呕了一阵,便坐着不动,目光冷冷的看着杨集。
杨集说道:“表兄,你有勾结汉王选择的嫌疑,圣人特命我来请你入京接受调查。”
窦抗冷冷的说道:“金刚奴,我告诉你,我根本没有造反,也不知道汉王要造反,我根本就没有罪。”
“你有没有罪是刑部官员的事,而我的使命是送你去刑部。所以你这些话,跟我说没有半点用处,等你入京之后,再去和三法官员说也不迟。”杨集笑吟吟的说道:“小弟我现在是检校幽州总管,表兄入京之前,得把印信交给我。”
窦抗冷笑道:“如果我不交呢?”
“你不让我好过,那我只好杀人了!最后说你造反拒捕便是了。”杨集看着窦抗,阴恻恻的笑道:“我杀过不少人,但是从来没有杀过亲表兄,我真的想试试那种感觉。要不,表兄委屈一下自己,让我试一试那种滋味,你觉得如何?”
“你要是杀了我,如何向我死去的阿娘交待?”杨集虽然在笑,却让窦抗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额头上也开始冒出冷汗。
瞄了一下窦抗的神色,杨集心头暗爽不已,表兄的表情相当不错,错愕中透着迷茫、惊悚中带着委屈,正是杨集需要的表情。
“那你帮我去问问好了!”杨集站起身来,“铮”的一声就把麒麟剑抽出。
旁边的杨善会担心杨集骑虎难下,连忙说道:“窦总管,我觉得你还是配合的好,就算大王杀不死你,可是捅你几剑还是没关系的。况且汉王和你又没造反,回去顶多被调查一通就了事了,你何必多受些皮肉之苦呢。”
窦抗冷笑道:“这种拙劣的把戏,岂能骗得了我?金刚奴,我不信你真敢捅……嗷呜!”
杨集缓缓的把宝剑从他大腿上拔了出来,笑着说道:“表兄你若是不配合,我暂时也不捅你了,直接把你粪坑,若是不信,大可一试。”
“别别!”窦抗是贵族出身的人,何曾吃过这等苦头?疼得他脸都扭曲了。
只听到“噗”的一声轻响,杨集又把宝剑插/进了他窦抗腿上的伤口。窦抗又是一阵惨叫,冷汗涔涔的大怒道:“我都说别了,你还捅?”
“哦,对不起!我还以为你说别拔!”杨集一下子把宝剑又抽了出来,阴恻恻的笑问:“表兄,我觉得蛮好玩的,要不要再来一次?”
“不来了、我不来了!”窦抗忙不迭道:“我配合,我配合还不行吗?”
第271章:千里之堤溃于蚁
蒲州处于黄河流域的“l”字形带地,它南抵黄河北岸,与豫州(洛阳)隔河相望;西抵黄河东,与关中的同州隔河相望,是河东地区西进、南下的战略通道,对岸的同州蒲津关更是连接秦晋的雄险关塞,春秋战国时期的秦国为了谋取河东地区,便在蒲津关外的黄河上修建了蒲津桥,要是关东一方进一步拿下同州的蒲津关,关中大门洞开。
杨坚鉴于蒲州重要性,便将它从并州管辖范围之内生生划进了豫州,使这个地带形成并州、关中、豫州交错的三角关系,无论任何一方进攻第二方,第三方都能在第一时间援助,因此能否夺取蒲州便是杨谅闪电夺取关中的关键一步。
裴文安给杨谅拟定的战略计划是趁朝廷人心不稳、军队来不及集结之际,让精锐之师以闪电之势夺取蒲州和蒲津关,大军直扑关中,对杨广来一个斩首行动。
杨谅不但采纳了裴文安这个计策,而且还任命柱国裴文安为主帅、大将军茹茹天保为副帅,率领五万精锐向关中进发,同时又命纥单贵和王聃为左右先锋,各率五千骑兵夺取蒲州和蒲津关。
杨广也知道蒲州和蒲津关对于关中的重要,在他即位以后,便派右武卫将军、平城郡公丘和出任蒲州刺史,率领五千精兵坐镇蒲州。然而丘和粗心大意,被穿着妇人衣服的汉王士兵杀了一个措手不及,使号称天下第六雄城的蒲州城被纥单贵杀入城内,当后面王聃率领五千精骑冲入城内时,蒲州城彻底沦陷。丘和见事不可为,单人匹马的退到同州蒲津关,一方面率领千名守军死守关塞,一方面向京城紧急求援。
关中告急!
“干得漂亮!”第十天傍晚时分,身在总管府的杨谅便收到了纥单贵和王聃发来的捷报,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激动得哈哈大笑起来。
“禀大王,咨议参军王先生求见。”这时,一名侍卫在书房门外禀报。
杨谅正想找个人分享心中的喜悦,一听说谋主求见,顿时大笑道:“哈哈,有请!”
“卑职参见大王!”不到片刻功夫,王頍便步入书房,向杨谅深深的行了一礼。
“先生来得正好,我正有一个喜讯要与先生分享。”杨谅满面春风、容光焕发的向王頍说道:“你猜怎么着?杨广偎为铁壁的丘和竟然是一个废物,使我军轻易的拿下了蒲州,哈哈,咱们不日即可杀入关中了。”
王頍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的说道:“便是因此,所以卑职特意前来请辞。”
在王頍和萧摩诃、陈叔达的复国大计中,北方双雄并立的局势是必不可少的关键一环,只有北方两雄纷争不断,他们才能在南陈旧地举起复陈的大旗,才有组建政权、练精兵的喘息时间,否则定如开皇十年的汪文进、高智慧、沈玄侩、李忮、蔡道人、沈孝彻、王国庆等人一样,落得身死兵败的下场。
若是杨谅夺取京城、杀死杨广,只不过是皇族内部换掉一个皇帝罢了,并没有为他们提供复国所需的双雄对峙之势,所以当王頍听说前锋军已经夺取蒲州的消息以后,便着急的跑来了这里,准备阻止杨谅中止夺取关中的计划。
杨谅听了王頍的话,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愣了好大一会儿功夫,十分不解的问道:“裴文安很快就杀入关中,咱们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先生为何反而要辞职了呢?”
王頍沉声说道:“卑职不忍见大王霸业毁灭于旦夕之间,故而决定辞职还乡。”
杨谅明白王頍是来劝谏自己,便无奈的说道:“先生有话但请直说,是不是又要中止进军关中的计划?”
早在起兵之初,王頍和萧摩诃主张两面开战,一部进攻关中、一部进攻河北,而裴文安却认为他精锐之师稀少,若是两面开战,会使战力分散,便提出了集中精力袭击关中的计划,双方就这两大战略发生了多次争执,最终杨谅采纳了裴文安的战略。所以杨谅一听王頍这么说,便知道他又来劝自己中止进军关中的计划。
现在形势一片大好,杨谅自然不想听王頍劝谏之言,可是听他说什么“霸业毁灭于旦夕之间”,也不由重视了起来。
“正是!”王頍点了点头:“裴文安就是一个赌徒,把大王的雄图霸业押到了赌桌之上,目前虽然取得一点进展,可这只是昙花一现、盈不可久。卑职现在有三问,如果大王觉得可以应对得了,卑职二话不说。”
王頍和萧摩诃为了阻止杨谅西进,这些日子是绞尽脑汁的找理由,但任何一种说法都苍白无力,只好求助远在绛州的陈叔达,他要说三问,便是陈叔达给他开出来的方子。
“哪三问,你只管说!”杨谅坐了下来,示意王頍往下说。
王頍情知成败在此一举,他暗自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狂跳的心平定下来,以一种平静的口吻说道:“关中有十二卫的十二万名百战精兵,以及拱卫京城的五万名禁军,各州府兵州兵加起来也有四万左右,一共二十万大军。而主帅是身经百战、百战百胜的杨素,将军是赵仲卿、宇文述、史万岁、史祥、吐万绪、段文振等人,另外还有高颎、裴矩、杨雄、杨达、韦冲等等……而我方精锐之师只有五万,主将只有裴文安、茹茹天保、纥单贵、王聃这等纸上谈兵之辈,大王觉得他们斗得过兵多将广的朝廷吗?”
“就算裴文安以少胜多的杀败了杨素等人,那么接下来便是包围大兴的攻坚城了。京城城高池深,兵多粮多人口多,在没有内应的情况,非三十万不能拿下,届时大王必定要率全部去围城、攻城。这个时候,假如代州李景、朔州杨义臣、幽州杨集、冀州长孙晟、兖州杨纶来犯,兵力空虚的并州抵御得了吗?”
王頍见杨谅脸色大变,微微松了一口气,继续把第三问说了出来:“并州一旦失守,这几路大军一定夺取蒲州,从蒲津关杀入关中,然后将大王困在大兴城下。就算他们进不了关中,但如果凉州十几万精锐,以及益州总管独孤楷来援。大王觉得外无援军、内无粮草的我军能够在这两路大军到来之前,攻破大兴城吗?”
三个尖锐的问题,让杨谅哑口无言,现在别说是第二、第三问了,便是第一问,经过王頍用纸面上的二十多万精兵、无数名将来烘托,也使他对裴文安变得毫无把握了,再经过后面的渲染,便让他产生了十分浓烈危机感,而这种危机感,又使他把闪电战的魅力、把关中几十万大军还没有集中在一处的事实全都忘记了。
他皱眉苦思良久,忍不住问道:“那依先生之见,我们现在应当如何是好?”
王頍心知大事已成,强行按捺心中的激动,连忙道:“自古成就霸业者,莫不是先稳根基、再图发展,先帝和高欢、宇文泰、萧衍、陈霸先尽皆如此。而大王兼管大隋五十二州,可是此番起事,却只有并州寥寥数州,所以依卑职之见,大王当务之急是依托并州为根本,将治下五十二州彻底收归为己有,而不是急于求成。”
杨谅问道:“若杨广进攻于我,又当如何?”
王頍鼓起三寸不烂之舌,说道:“并州表里河山,有四塞之险,如今又占领了至关紧要的蒲州,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而杨广初登大宝、帝位不稳,若是对峙之局持续数月,反对他的关陇贵族定然在内部制造动荡。他们内部动荡的这段时间之内,便是大王最宝贵的财富。等杨广平息内患,大王至少已经收服治下五十二州,届时,还怕他不成?”
杨谅点了点头,他已经完全被王頍说服了:“那依先生之见,我要如何来巩固并州?”
王頍说道:“以雷霆之势攻克兵微将寡的代州、再攻朔州。只要用少量军队扼守飞狐陉、军都陉,便能将幽州军御于并州之外,如是一来,大王将能抽出重兵东征无险可守的冀州、兖州。”
“就依先生所言。”杨谅听到这里,已经定下了决心。他紧急命令纥单贵拆毁蒲津桥、坚守蒲州,并召回裴文安,并任命王聃为蒲州刺史、裴文安为晋州刺史、梁菩萨为潞州刺史、韦道正为韩州刺史,张伯英为泽州刺史……派柱国乔钟葵率领三万精兵进攻代州。
这也意味着杨谅在大好形势之下,听从王頍之策,放弃了进攻关中的计划,将西部改主动进攻为被动防守。
军情传到裴文安手中的时候,他率领的前军离蒲津关已经不到百里了,他本想来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是当他继续南下之时,却听说纥单贵已经把黄河大桥毁了。
裴文安气得吐血,一头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杨谅什么都不如朝廷,唯一的胜算就是集中兵力攻克关中、杀杨广,然而他却在一切顺遂的情况下放弃了,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
大兴宫御书房内,杨广站在地图前思考平叛之策,日里万机的帝王生涯令他在短短的时间内瘦了一圈。他知道大战过后,沦为战场的地方会变成民生凋敝的废墟,故而在战争之前,企图以大势逼降杨谅,但是令人遗憾的是杨谅还是反了。不过凡是都有利有弊,杨谅的造反竟使他找到了迁都洛阳的借口——那就是齐地不稳,远在关中的京城鞭长莫及。
但不管如何,平定杨谅叛乱乃是当务之急。
便在这时,有内侍将最新的军情呈了上来。
“有没有搞错?”当杨广看到杨谅军毁桥退兵的消息,也是惊得目瞪口呆,紧接着就是难以相信、怀疑这是一个假消息,可是当他再三确定此消息是真实消息以后,这才叹息道:“阿耶生前就说益钱笨,我当时还不信,如今看来,还是阿耶了解他。”
“圣人,汉王唯一的优势就在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他这一退,这仗就变得简单好打了。”下首的杨素听了这个消息,也是哭笑不得。
杨广点了点头,心中开始重新审视这场战争。
在这之前,他担心杨谅的叛乱会给全国造成巨大的政治动荡,引爆更多叛乱,便打算以赫赫军势竖君威、震慑各种魑魅魍魉,于是他从关中、雍州北部、汉中等地调来二十多万大军,然而杨素明天就就出征了,气势汹汹的杨谅竟然一下子就缩了回去,这又何须如是之多的军队?
但是他作为一个皇帝,所想所思都与臣子们不同,他的心思和眼光早就不在这场战争之上了,他考虑的是这场战争对君权君威、国内、国外的影响,甚至想通过调动更多的军队,告诉心思各异的势力——这天下由我杨广说了算,尔等乖乖的给我爬着。
只有达到了这一步,他的帝位才会稳固,才能使一些计划畅通无阻的执行下去。
杨广缓缓的向杨素说道:“我想调动更多兵力,以雷霆之势扑灭叛乱,右仆射以为如何?”
“圣人,兵在精而不在多,汉王举兵造反,本就不得人心,没有人心就没有军心。以如今之势,老臣只需五万精兵,便能将叛乱平定。”杨素心中暗自叹息,杨广的风格和先帝的完全不同,先帝生性节俭,办事是能省则省,而杨广却截然相反,做事都喜欢大手笔。若是在这二十万大军之外,又调动更多军队,又得需要多少人力和物力啊?
杨素觉得杨广知道,只因当年杨广便是平陈主帅,各军的物资都由他来调配,又怎么可能不知打仗所耗?这只能说明杨广做事有些好大喜功。
“五万精兵?”杨素不但不要增兵,反而减少到了这个地步,这与杨广的想法完全不一样啊。
“正是!”杨素为了打消杨广增兵之念,连忙说道:“如今已是必胜之局,五万精锐步骑足矣让老臣在一个内平定叛乱!”
杨广知道杨素用兵大胆却又从来不轻敌,每打一场战争之前,他就能根据敌我双方的国力、国情、军情,把战争所耗时间精准的算到天数。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么五万士兵肯定能够圆满的完成平叛任务,甚至这五万士兵,还是杨素为了谨慎起见,往多里算出来的数字。
出于对杨素的信任,又想着以少胜数多也能竖立赫赫君威,杨广便罢了增兵之念,笑着说道:“右仆射,那我真的只给你五万精兵了啊?”
杨素拱手道:“老臣的五万精兵,加上各路偏师兵力,其实已经不少了,老臣相信大家能够很好的协同作战,圣人在京城中听候好消息即可。”
杨广点了点头,说道:“右仆射到来之前,我收到了幽州的消息,说是卫王和李子雄已将窦抗抓捕,并迫使他将幽州军权尽数交出,我已令他们率领三万幽州军,从井陉直取晋阳,为右仆射牵制汉王叛军。”
杨素闻言更喜,杨集可是必不可少的最重要的一环,既然他们已经行动了,自己也该动身了,他起身行礼道:“圣人,老臣担心汉王集中兵力对付卫王,如果圣人没有别的吩咐,老臣便去准备出兵事宜了。”
“军情如火刻不容缓,右仆射只管自行安排。”
第272章:驰援代州
深夜!轰隆隆的马蹄声在飞狐陉内回荡,巨大的马蹄声仿佛是天空中的闷雷般,使大地都颤抖起来,杨集率领一支万名精骑组成的军队正向西面的代州奔去。
由于山路难行,骑兵便放缓了速度,如此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当晨曦初显,杨集率领的万骑已经抵达了飞狐陉西入口红石塄,距离代州灵丘县还有二十多里。
杨集和李子雄在窦抗配合下,仅仅只用一天的时间,就成功的收编了幽州军。
他们收编好幽州军的头一天,也就是六天前,接到了代州总管李景的紧急军情和求援信,说是杨谅先派大将刘嵩率领两万大军进攻代州城,而镇守代州城的李景却只有五千名守军,加上城池破旧不坚固,被叛军攻打后相继出现很多缺口;紧接着,杨谅又派大将乔钟葵率三万精兵支援刘嵩,代州形势岌岌可危。
但是与此同时,杨广的作战命令也已到达幽州,命令他们率领三万名幽州精锐从井陉进攻晋阳,为全军统帅杨素牵制叛军,同时也是防止叛军从井陉杀向赵燕大地。
在与李子雄商量以后,两人决定分兵行动。杨集觉得李子雄是个攻防兼备大将,在他从军近三十年的时间内,先后与北齐、南陈名将作战,与兵法大家作战的经验远非自己可敌,但是他的缺陷是不太会指挥骑兵;而自己的情况与他恰好相反,以小股骑兵偷鸡摸狗正是自己之所长。于是便由李子雄率领三万主力去执行皇帝作战指令,同时还把张须陀、韦云起、独孤平云打发到李子雄帐下听命和偷师,而杨集自己则率领一万精骑星夜骑驰援代州。
杨集停下战马往前看去,眼前正是他们袭击薛粹的地方,再沿着涞水往西北行走三四里,是一个名叫高家庄的小山村,村北是涞水的一条支流,小河两边地势开阔,正是大军休息的好地方。
他在四周布有大量斥候,倒也不担心这里有伏兵,便下令道:“大军加快速度,去前方的河边休息。”
命令下达,一万精骑加快速度来到河边,纷纷牵着战马到河边喝水,安静的小河边顿时热闹了起来。
休息不久,几名浑身露水的斥候将三名中年男子带了过来:“大总管,这三名村民昨晚刚从代州雁门县过来,卑职觉得他们知道雁门城情况,便擅自带了过来。”
“干得漂亮!”雁门县就是代州治所所在地,雁门县城也叫代州城,这正是杨集要去救援的地方,他先是称赞了斥候一句,然后面带笑容的向这三名村民问道:“三位老兄,你们是怎么从雁门城回来的?”
三名村民本来畏畏缩缩的,但是当他们看到问话的将军竟然是一名英俊少年郎,再加上他笑容和煦,还亲切的叫他们为“老兄”,不由心生好感、大放宽心。一名胆子比较大的村民上前行礼道:“回禀将军,我们是从雁门城逃回来的。”
“你们是逃回来的?这么说来,雁门城的情况相当不妙了?”杨集倒也没有生这三人的气,他们毕竟只是普普通通的村民,又不是士兵,避害是他们的本能。
“是!”说话的村民看了杨集一眼,见他没有怪罪的意思,才又说道:“攻防战打到昨天,已经是第八天了,两支人马打得十分惨烈,好几处城墙都坍塌了,城内城外到处是尸体,城墙都被鲜血染红了。是李总管率领军民一边堵缺口一边防守,才能坚持到现在。”
杨集皱眉问道:“所以你们就从缺口出来了?”
“我们也守到了昨天,而且也不是我们要逃。”村民担心杨集发怒,便小心翼翼的解释道:“实在是因为粮仓昨晚被大火烧毁了,城内粮食已经无法满足士兵食用了,李总管为了节省粮食,只好趁敌军退兵的机会,让老弱妇孺在晚上出城去自谋生路。我们,我们也就跟着出城了。”
“我明白了,你们走吧!”杨集点了点头,让斥候将村民带走,然后召集众文武议事。
想着代州的形势,以及刘嵩、乔钟葵的六万大军,杨集忍不住目光看向了默默跟在身边的柳如眉。
来来回回的急行军,使柳如眉与漂亮、美丽等词汇丝毫不沾边了,她那蓬松的头发像是一个鸡窝,灰蒙蒙全是灰尘,那如花似玉的俏脸也是一片灰尘,就好像贪玩的猫咪钻进灶孔一样,而重新归入麾下的张出尘、慕容弦月、柳絮也好不到哪儿去。杨集见状,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怜惜:“如眉,辛苦你了。”
“辛苦是辛苦了一点,不过只要和公子在一起,如眉就乐意。”行军当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但如果身边是自己心爱的男人,哪怕再若再累,柳如眉也愿意,她痴痴地凝视她的男人,明眸中的柔情蜜意仿佛溢出了来一般。
“噫!”不远处的张出尘倒吸了一口冷气,撇撇嘴道:“肉麻死我了。”
慕容弦月、柳絮一起猛点头。
她们最初很害怕杨集,可是熟悉了他的习性之后,便慢慢的恢复了少女的天性,在私底下,
杨集听力好,而张出尘又没有刻意掩饰,杨集便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但是他也不介意什么,而是向柳如眉说道:“接下来是大开大阖的沙场之战,你们不用跟着我了,带着鹰奴就在高家庄找个地方休整吧!战后再来与我汇合。”
柳如眉听了颇为不舍,可是她们擅长的是灵活小巧刺杀之术,在人山人海的沙场之上起不到半点作用,如今敌我双方的兵力差距巨大,若是继续跟着杨集,只会成为他的累赘,万万不可感情用事,因此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百般不愿的说道:“公子一切小心!我们在高家庄静候公子佳音。”
杨集点了点头,叮嘱道:“代州已经沦为了战场,这里不是什么安全之所,你们也要小心一点,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你们就从飞狐陉退往易州,再从河北回大兴。”
“如眉明白!”柳如眉眼着泪水,默默的点了点头。
杨集此时见杨善会、薛举、尉迟恭、凌敬、魏征已经快步走来,便迎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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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州雁门县西北二十里外是建在恒山西段的大名鼎鼎的西径关(唐始定名为雁门关),南方是山峦起伏的五台山,雁门县便位于位于两大山脉之间的“忻定盆地”。但此时,西径关没有发挥出军事关隘的价值,只因敌人是从南方而是来,而五台山脉也无法阻挡北上的杨谅军。
而杨谅之所以先后投入五万大军攻打只有五千守军的代州,一方面是代州北抵“大同盆地”、南接并州(太原),又通过飞狐陉与东方的幽州相连,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价值;只要拿下代州,他就能以少量军队北拒西径关外的朔州和云州军、西拒来自飞狐陉幽州军,最终为他稳定根基、东进河北的提供必要的先决条件。
另一方面,是杨谅打出了“诛奸王杨集、杀奸臣杨素,清君侧”的造反大旗,可是当他传檄天下以后,代州总管李景是反对杨谅的急先锋,并且第一个发布了告并州书,说杨谅的“清君侧”之名,不过是造反的遮盖布而已,同时还对敌我双方实力进行分析,最终得出了杨谅必败的结论,让大家不要听他胡说八道,以免后悔莫及。
正是因为李景旗帜鲜明的反对、有理有条的分析,使并州总管府治下多数州县保持了观望的态度;这让杨谅如何不恼火万分、痛恨万分?所以他正式造反后,首先便要拿下代州堵外敌、斩李景人头威慑各州。
杨谅知道代州兵微将寡、城池矮小破旧,便派出大将刘嵩率兵两万进攻代州,不料仅仅只是过了四天时间,代州便传来了消息,说是刘嵩被李景一箭射死,导致军队大败,杨谅这才意识到软柿子般的李景不但能说会道、文章写得好,而且打仗的本事也是一流。他不敢再轻敌大意,连忙派出乔钟葵率领三万精兵去接收溃兵,再次进攻代州。
惨烈的攻防战持续了八天时间,城墙内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破旧城墙在数十架投石车轮番击打之下,多处城墙轰然坍塌。
但是叛军并没有因此能够攻入城内,李景亲率数千骁勇善战的守军与叛军殊死血战,一次次重挫敌人的锋芒。他手下将官也是各司其职、配合默契,代州司马冯孝慈、司法参军吕玉骁勇善战,他俩身先士卒,率领士兵在缺口处与叛军浴血奋战,使敌军的兵力优势无法发挥出来,一次次的杀退了敌军的进攻。
尤其是仪同三司侯莫陈乂,既善于出谋划策、又善于打防御坚守战,于是李景便由他负责调动守军在城墙各处防御,配合冯孝慈、吕玉抢修缺口。
坐镇“中枢”的李景则是负责稳定代州军心民心,为作战军民准备食物和守城器械,当他听说哪里出现险情、哪里人心不稳,便带着预备役去支援,而且李景箭术高超,他每到这个时候,便会张弓搭箭猎杀叛军军官,没有谁不是应弦而倒的,主将的神箭,也大大的鼓舞了军民士气。
正是他们四人默契配合,使城池破旧矮小、兵力稀少的雁门城在五万叛军的轮番猛攻下始终屹立不倒,还显得有些游刃有余。
但是在昨天夜里,一个致命的危机出现了,早已奉命潜入雁门城的叛军细作窥得时机,纵火烧了代州城内的官仓,使五万石军粮、官粮毁于一旦。
即将断粮的现实问题,严重的动摇了军心民心。
城内,李景和一队士兵挨家挨户的动员,希望城中百姓把家里余粮交给军队统一调配,并表示只要打退叛军,朝廷翻倍补偿。
李景清正廉洁、奉公守法,上任以来严惩贪官污吏,百姓都非常相信他,再加下大家知道叛军一旦入城,杀、抢、奸等事件避免不了,于是在李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之下,纷纷将余粮合出,希望帮助军队度过难关,坚守到援军的到来。
然而代州雁门县是一个下县,城内人口只有两千多户,哪怕是把所有粮食集中起来,最多也只能够全城军民食用四天时间。四天以后,如果援军还没有到来,那么这座城池的军队将会因为粮食断绝而崩溃。
“城内还有多少战马、牛羊?”李景向跟在身边的民曹问道
“回总管,战马还有六百三十多匹、牛还有一千四百余头,羊还有两千多只。”
“先把羊都杀了,现在杀了还多几两肉,过几天都瘦了。”李景心下稍安,如果把牲口都杀了,还能多坚持几天。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援军。
早在几天前,李景就派人向检校幽州总管杨集、朔州总管杨义臣求援,现在希望他们能早点赶到,否则代州就完了。与杨集相比,他觉得杨义臣先到来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只因他从杨集那里听说杨谅必反的消息以后,便让人把自己和杨集的书信一起送给了杨义臣,听说他已经集结军队了,而少了这个集结的过程,速度自然也会快了几天。
至于杨集,就算他再厉害,也要花不少时间抓捕窦抗、收编幽州军;在他们粮食断绝之前,幽州军怕是指望不上了。
“总管!”一名骑兵从远处策马而来,远远就在马上拱手道:“叛军从城东退兵了,他们已经退到滹沱水南岸。”
滹沱水是雁门县灌溉水源,也是代州的母亲河,它发源于雁门县东北的繁畤县,南抵忻口便改道向东,一路穿过岚州、并州,于并州盂县进入河北,东流了漫长一段,又改道向北,最终与臣马河、桑干水汇合在后世的天/津,一起流入渤海湾。
在这之前,叛军也退兵过几次,但由于叛军携带大量笨重攻城器械,故而从来没有退过比较难渡的滹沱水,李景一眼就能看出是旧诱守兵追击的假退,如果叛军现在带着器械退到南岸,那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李景又惊又喜,也顾不了找粮食了,他从亲兵手中夺过马缰,飞身上马,向城东疾驰而去。
第273章:点燃自己照亮他人
雁门城东城墙之上,负责防御的侯莫陈乂默然不语,只是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注视着退向滹沱水对岸叛军,脸上并没有一丝欣喜和激动,只因眼前的叛军退得井然有序、从容不迫,甚至就连投石车、井阑、云梯车都拉去了对岸,这说明他们没有遇到太大的压力。现在只是根据战况的发展进行战术调整而已,只要他们调整完毕,仍然回来攻城。
侯莫陈氏是鲜卑姓氏,孝文帝迁都洛阳以后,便分明姓族,他在诏令中说:“自代郡迁到洛阳的诸功臣旧族,姓或重复,都要更改。”于是,带头将皇族拓跋氏改姓元氏、改拔拔氏为长孙氏、独孤氏为刘氏、丘穆陵氏为穆氏……改姓以后,鲜卑族姓氏不再重复奇僻。
随孝文帝南下那些侯莫陈子弟改姓为汉姓中陈氏,而生活在北方六镇的侯莫陈氏依然保留完整的姓氏,侯莫陈乂的先祖便是六镇军士之一,六镇兵变被镇压以后,他的祖先被遣送到了并州,从此祖籍变成了并州。
侯莫陈乂今年只有二十余岁,但是他从军的时间长达八年之久,累功升为勋官中的仪同三司,就在他捉摸叛军为何退兵时,耳畔响起了李景的声音:“是援军到了?”
侯莫陈乂转身向李景行了一礼,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应该是援军到了,只是不知援军是来自幽州还是朔州。”
“总管,有一队骑兵从北方来了。”李景身边的亲兵忽然说道。
李景和侯莫陈乂正在观看已经远退的叛军,听了亲兵这么一来,不约而同的随声看去,只见十名骑兵在一名将领率领下,自东北方飞奔而来。
“总管,如果这支骑兵是援军的传信兵,援军当是幽州军。”侯莫陈乂见到这支骑兵是从东北方的繁畤县方向而来,而繁畤县的东北是飞狐陉所在的灵丘县,便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如果这是杨义臣总管派来传信兵,那么他们应该从西北来才对。”
“不错!”李景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他本以为杨集琐事缠身,应该比杨义臣晚到才对,不料却比杨义臣先来了,如果这支骑兵真是杨集的兵,说明自己还是小看了杨集。
就在他们对话之际,那支骑兵顺着叛军搭建的浮桥奔到城外,缓缓的停马在一箭之遥,那名将领单骑上前,在城下大声说道:“卑职乃是卫王府属官李大亮,奉卫王之命前来拜见李总管。”
“打开城门,让他们入城。”李景在红石塄见过李大亮,此时一下子就认了出来,他心中大喜过望,果然是杨集来了,实在是来得太及时了。
守军依令放下吊桥,缓缓打开城门,李大亮便带着十名精骑进了雁门县城。片刻功夫,李大亮便在几名守军的带领下,来到了城上,向李景行拱手道:“卫王座下记室参军事李大亮参见李总管。”
李大亮虽然是王府玄武卫的统领,可他在官面上,仍然只是六品上的记室参军事,这不是杨集不想提拔他,也不是不想让他进入军籍,而是他在王府跟着杨集一起长大,也被懒疫传染了。以他对杨集的了解,若是自己正式出仕了,那么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杨师道就是自己榜样,更何况他年纪还小,只要跟着杨集,就不怕没有历练和长官的机会,所以他现在也跟薛举、宋正本、郝瑗等人一样,只想当一条快乐的咸鱼。
他们现在的心态,就跟杨坚、杨广面前的杨集一模一样,杨集知道自己如果想当大官,一句话就能当上别人努力几辈子也当不的高官,所以反而对当官失去了兴趣,李大亮等人的心态差不多也是这样。
“李将军请起!”李景对下属向来谦和,所以尽管李大亮只是记室参军事,却也没有半点怠慢,他微笑而问:“是不是卫王率军来援?”
“正是!”李大亮躬身道:“卫王已经率领一万幽州精骑抵达雁门枣林镇,只要有破敌之机、或是雁门城遇险,便会从外围进攻叛军。另外,卫王听说雁门粮食被大火烧光,已经命令灵丘、繁畤二县官员将官粮运来援助。”
“我代代州军民感谢卫王的救援!”李景向李大亮行了一礼。
李大亮也知此礼是向杨集行,而不是自己,便大方受了此礼,笑着说道:“都是为朝廷效力,李总管客气了。”
李景沉吟半晌,向李大亮问道:“李将军刚才说‘有破敌之机、或是雁门城遇险,便会从外围进攻叛军’。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卫王不会主动进攻叛军?”
“正是如此!”李大亮解释道:“本来,我们是打算将幽州军全部带过来,可是在接受李总管紧急军情之时,圣命又至,圣人令卫王率领三万精兵从井陉进攻太原,所以卫王只好让李子雄将军率领主力南下,自己带一万精骑支援代州。尽管幽州还有一万多名精兵,可是卫王又担心突厥、高句丽、奚族、契丹趁乱进兵,故而不敢尽数带来。”
“我能理解卫王,若是换成是我,我也会如此安排。”李景说到这里,又问道:“这么说来,卫王是准备将攻坚将交给杨义臣总管,是吧?”
李大亮说道:“原则上是这样,但如果有破敌契机,卫王自然不会错过。”
李景说道:“请李将军回去告诉卫王,就说四万多名叛军乃是汉王精锐之军,主将乔钟葵文武双全、足智多谋,用兵偏于诡道,万万不可轻敌。”
他大致明白杨集的想法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替杨集着急:首先、乔钟葵既然已经得知援军到来,且援军不如自己多,他现在一定是目标转移到了杨集那边了,只有先解决了杨集,他才能心无旁骛的攻打雁门城;其次是杨集所指挥的军队并非是知根知底的凉州军,而是仓促收编的幽州军,然而包括幽州军在内的河北地区军队多是六镇子孙,彪悍豪横跋扈之风尤在,一遇风云便是雨;关键时刻,他们未必会遵守杨集这个紧急上任的年轻主帅的将令。
最重要的还是打内战跟打异族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打法和战法也不同,而杨集,他虽然在域外取得了举世瞩目的辉煌战绩,却没有和精通兵法的中原大将打过一仗,李景担心年轻气盛的杨集斗不过足智多谋、诡计百出的乔钟葵。
旁边的侯莫陈乂听了李景的话,忍不住也担心起来,并且建议道:“总管,不如您去统领幽州军,城池由末将来防守。”
李景是好心提醒,令李大亮心怀感激的拜受,可是经过侯莫陈乂这么一说,就全部变了味了,他现在觉得这两人不但瞧不起杨集,而且还是一唱一和的图谋夺取幽州军的指挥权。气得他脸色一片铁青,向李景拱了拱手,冷冷的说道:“李总管,既然你们有本事,那就自己打吧!恕不奉陪,告辞。”
李景在侯莫陈乂说话的时候,就知道坏事了,一见李大亮暴跳如雷的转身就走,连忙追上去陪不是道:“李将军,侯莫陈将军绝无恶意,而是卫王兵力少,所带士兵又不是如臂使指的凉州军,故而担心你们遭到足智多谋、诡计百出的乔钟葵算计。”
“说来说去,你们分明就是瞧不起我家大王,但是你们也太小瞧人了。”李大亮停下脚步,向李景冷冷的说道:“论起统帅能力,我家大王未必比其他人差。不久之前,大王在张掖节制诸军、遥遥指挥诸军作战,取得了歼灭吐谷浑十多万大军的战绩,并且迫使吐谷浑大汗慕容伏允向西域各国发布檄文:宣称鄯善和且末自古以来就是大隋的国土,如今是物归原主;而且由于他们自西魏以来,便非法占领我大隋疆土,侵占了原属于我大隋的赋税,故而还要按照上州的标准补齐百年赋税、赔偿黄金白银各三十万两。若非先帝病重、宾天,我家大王的诸多炮制吐谷浑的办法早就执行了。只是你们远离凉州、朝堂,自己无知罢了。”
李景和侯莫陈乂相顾骇然,李大亮所说之事他们确实闻所未闻,朝廷之所以没有把这等此等事迹诏告天下、振奋人心,显然是被先帝病重、先帝宾天、举办国葬、新君登基、汉王造反等事耽搁了;一旦朝廷平定了汉王叛乱,朝廷定然将杨集的事迹诏告天下,以此赫赫功绩来扫平先帝宾天所带来的骚动、不安、各异心思。
侯莫陈乂之前的担心也被李大亮这番话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激动、崇敬。
凉州有多少军队,侯莫陈乂可能算得出一个大概,但是杨集仅仅只是以一州之力,就杀得雄踞大隋西北的吐谷浑割地赔款、补交赋税,之后更是将一国之君逼得向周边向国发布这种充满耻辱的告示,这是何等的霸气、何等的情怀、何等的大快人心?
好男儿当如是!
侯莫陈乂为之前的担心、怀疑感到羞愧,此时此刻,他恨不得立刻见到杨集这位创造一连串辉煌战绩、威震天下的传奇亲王,更想亲眼看他如何轻松歼灭四万多名精锐叛军。
他稍微沉吟一下,便向李景拱手道:“总管,卑职愿意出城去协助卫王,还请总管准许!”
李景考虑一下自己的兵力,向李大亮问道:“李将军,我借给卫王的三百亲兵可在?”
“一人未损!”李大亮淡淡的说道。
李景又是一愣,他原以为杨集是武力夺权,所以才来得这么快,如今看来,人家连仗都没有打就拿下窦抗了。虽然他现在有些好奇杨集是怎么做到的,但此时显然不是东拉西扯的良机,于是向侯莫陈乂说道:“你率七百精骑前去协助卫王作战,一切要以卫王为主。”
城内还有一千五百名精骑,这也是李景最厉害的力量了,他之前一箭射杀刘嵩,便是派这支精骑杀向人心大乱的叛军,并且取得不小的战果。
如今随着幽州援军的到来,使战事从雁门城转移到城外之战,叛将乔钟葵在解决援军之前,是不敢全力进攻雁门城的。他为了在杨义臣到来之前解决杨集、雁门城,必然竭尽全力对付城外的援军,这也使得杨集这段时间之内,压力重如山。
李景作为一代名将,不仅分得清轻重缓急,还以大局为重,毫不犹豫就把一半最强战力分了出去。
而像李景这种既有能力、又明白事理的大将,无疑是最受人欢迎的合伙对象,因为他们不仅仅只是燃烧自己照亮他人,而且还能从错综复杂的战局中窥破轻重,并根据战况的需要,十分默契的去配合自己的合作伙伴。
简而言之,就是我愿意帮助,但我又不盲目。而最后,往往又是“把悲伤留给自己,你的战绩,让你带走”。
。。。。。。。
杨谅把攻伐代州、稳定并州北部局势的重任交给乔钟葵不是没有道理。
乔钟葵出身关陇贵族中的同州乔家,文武双全、才华出众,曾经是韩僧寿最得力的部将。而韩僧寿则是名将韩擒虎的二弟,和兄长韩擒虎一样,也以勇烈善战闻名天下,曾因平定尉迟迥之乱有功,被授予大将军,封爵昌乐县公。开皇年间坐镇云州,多次以少量军队打败南下的突厥大军,威慑突厥,升官至上柱国、封爵江都郡公。
乔钟葵在跟随韩僧寿的漫长时间内,立下了赫赫战功,后来因功升为岚州刺史、总管,岚州在他的治理下,从一个匪徒遍布、积贫积弱的下州变成并州的富庶之地。后来又被杨坚安排到了杨谅帐下,担任并州总管府兵曹一职,在杨谅拉拢下,成为杨谅最坚定的支持者、杨谅造反的策划者之一。
对于这样一个有能力、又忠心耿耿的心腹大将,杨谅自然要委以重任,不仅仅封他为上柱国,还令他负责并州北部的安宁。而乔钟葵也知道并州能否实现闭关锁国,杨谅能否因为闭关锁国可以抽出更多军队去东征,一切都要自己能否迅速击败李景。
乔钟葵此时已经得到两个十分重要十分对他不利的军情:首先是一万幽州精骑从飞狐陉驰援代州,正向雁门城杀来;其次是朔州总管杨义臣仿佛预料到杨谅会造反一般,早已在云内县集结好防御突厥的军队,他听说杨谅造反的消息以后,便将朔州北部的防务托付给云州总管韩僧寿,自己率领骑兵、步兵二万向代州奔来,他率领的朔州军最多两天时间就会进入代州境;这与他和杨谅等人预料的时间,足足提前二十多天。
正是这两个重要的军情,使乔钟葵不得不从雁门城下退兵,重新调整战术。
中军大帐内,乔钟葵正对着挂着的地图苦思对策,他现在在考虑放弃代州南撤、还是集中兵力把两支援军逐个击破。
他个人比较倾向于南撤到代州、岚州之交的忻口。只因忻口是并州中部的一座军事要塞,它坐落忻口山断阙处,素为太原通往晋北的门户。当年刘邦平城之围被解以后,回师路过这里,不但将这个险要的阙口命名为忻口,还在这里筑城设险,使之成为中原王朝防御北军之敌的一个防守重地。
从战略上讲,虽然退到忻口的选择,既没有拿下代州,也没有斩下李景的首级示威天下,但是好处同样是明显的,他只要用一万精兵守住忻口,就能把北方的百万雄兵御在岚州之外,这同样是起到并州北部的作用,至于剩余的三万多名精锐,则可投入东部战场。
但是杨谅在他身上寄予厚望,还需要他的战绩来振奋军心民心、震慑各个观望州县,如果他一仗不打就撤回去,必然令杨谅军士气涣散、朝廷军士气暴涨。
这样的后果,对于处于造反一方的杨谅政权来说,比全军覆没还要严重、还要致命。所以从政治影响力来讲,乔钟葵也知道自己不能退,他必须集中重兵将两支援军先后击破。
如果选择后者,那肯定是在杨义臣到达代州之前,先把杨集歼灭,然后再挟大胜杨集之威势,挥师西陉关,以逸待劳的把杨义臣弄死。
可问题是杨集不会遵照他的设想来打啊!人家杨集就是靠避实击虚方式,从外围一点点吃掉突厥兵力,最终才搞死步迦可汗的。这种狡猾的人物,又怎么可能冒险与自己交战呢?而且杨集全军皆骑,一旦他知道杨义臣援军将至,那肯定把主战的重任交给兵力多的杨义臣,然后在关键时刻从背后杀出,使自己腹背受敌。
如果把杨集换成是他乔钟葵,他也会选择这种避实就虚、游而不击的战术,把决战时间拖延到朔州军。
“你们都给我说说,现在的年轻人喜欢什么?喜欢玩什么?”乔钟葵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在人均寿命短的大隋王朝,已经算是一个老不死的老家伙了。
他得出杨集不会主动来战的结论之后,便打算利用年轻人的特点来引蛇出洞,而年轻将领特点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一旦有了破敌之机,往往会头脑发热的贪图更大的功劳。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向在座的将领询问。
一名身材魁伟、脸色黝黑的年轻将领立即说道:“喜欢钱、喜欢用大把大把的钱来玩女人!”
“哈哈!”此言一出,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更有人笑着说道:“王拔将军,你这话说的不算,因为凡是男人都喜欢这样,与年纪大小无关。”
乔钟葵虽然忧心忡忡,但听了心腹爱将这番话,也是忍俊不禁的大笑出声,边笑边问道:“除了这些,你还喜欢什么?”
“末将喜欢打架,打赢对手以后,喜欢去炫耀!”名叫王拔的年轻将领说道。
听了王拔的话,乔钟葵立即想到一个十分大胆的计划,若是他不舍得下一点血本,这个有钱有名又不缺女人的卫王,怕是不会轻易上当的。
第274章:斗将,人外有人
枣林镇位于雁门城东北三十余里外,说它是镇,但是总人口其实只有三百来户,不过此镇正南方的大片良田有滹沱水灌溉,而且又产出皮薄肉厚、甘甜可口的贡枣,所以枣林镇虽然小、人口少,但家家户户有余粮、家家户户有闲钱,是代州远近闻名的富庶之乡。
在开皇初期,大隋王朝和突厥汗国发生正并州的战场主要集中在云州、朔州,而包括枣林镇在内的代州则是大隋王朝的战略纵深,甚至多次被突厥骑兵杀到雁门城下,突厥军所过之处,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惨重的代价和教训,也让脱离战争苦海不久的枣林镇村民对战争特别敏感。
他们知道战争时期的军队每到一个地方,首先做的事情就是收缴百姓钱粮为己用,如果遇到军纪好一点的军队,或许只是谋取钱财,如果遇上军纪恶劣的军队,则是家破人亡了。故而,饱受战乱之苦的村民们听到汉王谋反、叛军来袭的消息,便毫不犹豫的迅速收拾行囊,连门都不锁就拖家带口的逃进县城、或是逃入勾注山。
之所以不锁门,是村民知道锁也没用,如果锁了,恐怕连房子都被推倒;敞开着的话,过往军队说不定还能给他们留下一个完整的房屋。他们这些认知、意识、做法,无不诠释着乱世之民的无奈、悲哀、牺牲。
没有村民的枣林镇已经冷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而当一万多名精骑一到,小镇一下子又变得热闹了起来,虚掩着的每家每户都住满了士兵,将士们从幽州蓟县昼夜疾驰至今,都已经疲惫不堪,大家找到安歇之处倒头便睡,哪怕是战马也在休整中。
经过短暂的热闹,沐浴在暮色中的枣林镇又安静了下来,大部分士兵都呼呼大睡,只有杨集安排的数百名斥候在小镇四周二十里内侦察,而镇内也有三旅士兵轮流巡逻。
靠近镇中心的一个大院,被杨集“征”为临时指挥部,杨集还不知道杨义臣已经率领两万精兵从朔州赶来,他此时正在正堂之内,对着挂在墙上的地图前思索破敌之策。
虽然他也取得了一连串以少胜多的战绩,可那是武器装备低劣、战意不高、军纪不严的异族,而现在的交战双方,武器装备、精锐程度、作战方式、作战意志完全一样,敌军兵力却足足是他的四倍之多,这不仅是他从军以来,所面临的最为严峻的考验,同时也使他没有本土作战经验的缺陷无数倍的放大。
经验上的缺失,令他现在就像是一个对决中原名帅的异族将领一样,感觉怎么搞都无从下嘴、感觉怎么搞都有问题。如果他真的是无知无畏的异族将领,那么反倒没有这么多的顾虑,但是他的肚子里偏偏又有点货,而且还了解中原将领作战的方式是诡计多过于硬战,故而又不敢像无知无畏的异族将领那样,不管不顾的莽到底。
“大王,李参军回来了。”就在杨集万分纠结之际,门口传来了亲兵的禀报。
“让他进来吧!”杨集想不出破敌之策,索性不对自己抱希望了,决定把这个棘手问题交给手下文武来探讨,等大家集思广益、意见趋于统一,自己再作决断便是了。
片刻功夫,李大亮带着侯莫陈步入房间,行礼道:“禀大王,卑职已将口信转述给李总管。”
“好!”杨集看了李大亮身后的侯莫陈乂一眼,问道:“这位将军眼生得很,你是……”
侯莫陈乂不等李大亮介绍,便上前深施一礼:“下官乃是代州都尉侯莫陈乂,奉李刺史之命,特有协助大王。”
大隋王朝的军队有常备军、有预备役一般的府兵、有维护地方治安的州兵这三大体系,看起来十分清晰明确,可是隋朝的军事指挥系统、军官归属和官职品级却是十分复杂、另类。
直属于朝廷的常备军比较好理解、指挥系统也比较单一,而同属于地方军的府兵和州兵就不同了,这两大体系一起在地方上并存,主战的府兵由总管统率,并驻扎在重要县份、军事要塞;而州兵隶属于地方,管辖权归于地方官,这也是州刺史能带兵打仗的缘故。
在总管/刺史之下,府兵主将是骠骑将军、州兵主将是州都尉,从官阶上说,上州的骠骑将军、都尉都是从四品上;而府兵副将车骑将军看似高大上,但是它在大隋王朝的官阶却只是五品上,比起平平无奇的都尉足足低了四个品级;至于大都督就更可怜了,它在大隋王朝堕落到了九品,而且还是没有丁点权力的勋官。
此外,隋朝是从乱世走向统一的王朝,在战争中脱颖而出的官员能文允武的精英分子,三十岁以上的官员几乎都有军功在身,再加上隋初的南陈旧地叛乱不断,朝廷出于战争的需要,任命地方官员几乎都是文武双全的人物,以便当地出现叛乱时,一州之首的刺史能在第一时间镇压,故而各州刺史实际上是军政合一的存在,刺史之下既有一个文官体系、又有一套武将班子。
可是一旦到了战时,不但府兵和州兵的编制、规模发生改变,领导权也一起纳入行军总管之下,而行军总管有时候是刺史兼任、有时候是朝廷派出一名将领去当。
侯莫陈乂的官职是统领代州州兵、倾向文职的都尉,所以他的顶头上司是刺史李景、而不是行军总管李景,但是他又有仪同三司这个倾向于武将、倾向于军功的勋官,导致他成了文武不分的那一种官,不过好在都尉的品级高于仪同三司,所以他才自称文绉绉的“下官”、并说“奉李刺史之命”。
“侯莫陈将军免礼。”杨集见侯莫陈乂(yi义)武将打扮,又是来援助自己的人,便以将军相称。他忽然想到自己有个老襟兄名叫侯莫陈毅,他和两侯莫陈乂不仅同姓、而且‘名’还同音不同字,不禁好奇的问道:“侯莫陈将军,你和侯莫陈毅是什么关系?”
“侯莫陈在北方是一个大姓,下官和侯莫陈毅同姓不同宗,至于有没有关系就不清楚了。”侯莫陈乂说道。
“哦,我就是随口问问。”杨集点了点头,自己有三个老襟兄,如果按萧岿女儿的年纪来算,老大是窦威、老二是侯莫陈毅、老三是杨广,自己娶了“庶升嫡”的萧颖,算是萧家“外戚”中的老幺。
窦威之所以成为窦氏之主,完全是得益于自己设计的刺杀案,窦氏前家主窦谊在那起事件中被勒令自杀,不然的话,窦威哪能当上家主啊?只不过杨集估计窦威非但不会感谢自己,反而还视自己为窦氏之敌。
至于二连襟侯莫陈毅,不仅在并州总管府任职,而且还跟着杨谅造连襟的反,此事过后,他就算是没有被弄死,仕途怕是也要完蛋了。
便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即有一名斥候冲入房间禀报:“大王,卑职在东南二十里外发现一支万人骑,他们打着汉王的旗号,正朝枣林镇扑来。”
杨集来不及询问雁门城的情况了,他立刻起身下令:“全军集结,准备迎战。”
“呜呜呜呜……”苍凉雄浑的号角声在枣林镇上空回荡,将陷入沉睡的幽州士兵纷纷惊醒,将士们都是和甲而睡,此时听到集结的号令,便从各个房子里狂奔而出,如一股股黑色的洪流从四面八方向镇外汇集,尔后在小镇南面的旷野里摆开阵式。
“将士们,这是我们入并以来的第一战。”杨集策马在队伍前飞驰,大声说道:“从数十里外狂奔而来的叛军兵力与我们相当,我们没有任何失败的理由!将士们,随我歼灭叛军。”
杨集既不了解敌军士兵的战力战意、主将的统帅力,也不清楚幽州军,就种不知己不知彼的窘境,便是他忐忑不安的主要原因。
如果来犯之敌是两三万人,他或许会考虑避实就虚、游而不击;但叛军却只有一万余众,这不仅给了他歼灭敌军有生之力的机会,同时也能借助这种试探般的战事,让他窥探敌我双手的战力、作战意志,为之后的战争提供必要的信息。
“歼灭叛军!”
“歼灭叛军!”
将士们在十名郎将的带领下,大声咆哮。
刹那间,枣林镇的气氛骤然一紧,一万余名精骑杀气腾腾、浩浩荡荡的向叛军的来路迎去。
。。。。。。。
朝廷军、叛军相对而行,很快就在枣林镇东南一片辽阔旷野里遇上,两支万人骑很默契的两里之多的距离停下来,紧急的整理战阵,摆出最佳的阵形。
两军遥遥相对,幽州军列出了雁形阵,前锋如排头雁,左右两翼向前梯次排列,整体呈现指向前方的“v”字形,这是最典型最犀利的进攻战阵,前锋尖锐迅速,两翼坚强有力,可以通过精锐前锋在正面攻击敌人,突破、割裂敌人的阵型,两翼扩大战果,其弱点就是后方的防御比较薄弱,但是方圆二十里内,就是这一支叛军,杨集也不担心被叛军端了后路。
而叛军却摆出了方圆阵,军旗位于阵形正中间,外围兵力层层叠叠的布防,机动兵力在内,这是一种十分经典的防御阵形,此阵的的特点就是阵形密集、防御力强,但这种布局也限制了军队的机动性,缺少变化,哪怕敌军败退了,亦难迅速张开阵形去追击。
杨集也认得方圆阵,知道此阵的特点,相传战国时期的长平之战,赵国四十多万大军被围,赵括就是在以营盘之内,以二十万大军摆出了“死”的方圆形,秦将白起识得此阵的厉害,不敢轻易攻击,只得把守长平各个要道,最终以“无赖”一般的对峙方式耗尽了赵军的粮草,最终迫使赵军不战而降。
叛军气势汹汹而来,却摆出了防御为主的战阵,让杨集不解之余,又产生了些许担忧,如果对方是集白起、赵括之所长,对自己玩一出疲兵之计,那麻烦就大了!
就在杨集思索之际,只见叛军军旗向前疾奔,一名年轻大将在一队精骑的护卫下,手执一杆长矛策马而出。
此将身材魁梧、膀大腰圆,手中精铁打造的长矛粗如成年人手臂,但是在他手中却轻如无物,使人一看便知是员勇猛过人的悍将。
他来到阵前,单枪匹马的跃马而出,手中长矛遥指前方的幽州军阵,神采飞扬的纵声大喊:“对面的敌军,谁敢和我决一死战?”
“阵前斗将?”杨集脸色一黑,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的结果。
按照古例,两军交战之前会先来一番龙争虎斗般的阵前斗将,许多勇悍的武将也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彰显自己勇武、获得主帅和主君青睐。若是赢了,不但起到鼓舞己方士气、打击敌军士兵的效果,而且本人也能进入主帅、主君的视野,瞬间就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变成名利双收的大将。
但是时至今日,中原的将帅更喜欢玩高级的斗阵、斗智,早就不太流行阵前斗将了!所以叛军主将忽然来这么一招,着实是让杨集大感意外。
“大王,此将名叫王拔,乃是汉王麾下第一悍将,号称是打遍并州无敌手,端的是骁勇无比。”侯莫陈乂向杨集介绍道:“王拔喜欢单枪匹马斗将,若是杀死杀退敌将,则率领数十精骑直取敌军中军,以勇悍之势夺旗斩将,使敌军群龙无首、一片大乱。”
“竟然有人叫王八?”听了侯莫陈乂的介绍,杨集差点笑死,他侧头看了看旁边,发现不仅是薛举、尉迟恭、李大亮跃跃欲试,连“文官”中的杨善会、魏征也蠢蠢欲动,便说道:“谁去宰了这个王八。”
“末将愿往!”尉迟恭也不等杨集同意,便催马向战场奔去。
杨集长这么大,只见到一次阵前斗将,那就是杀向大湖区的时候,贪汗可汗先后派出两名突厥勇士与薛举斗,不过双方武艺差距太大了,薛举就像玩儿一样,看得一点感觉、一点兴趣都没有。
而在演义和影视作品的作者,为了展现主角和正派的勇武、创业的艰难,往往会安排武将去单挑,通过惨烈的单挑来体现正方将军的忠诚、不屈,并且反衬出敌方的强大、嚣张、桀骜。当正方将军浑身是伤的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以后,兵多将广的反方立马就形成一将死全军败的模式,但是在实战中根本就不存在,顶多只是令己方士气受到一点影响而已。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薛举当初的单挑战,他接连杀了两名名扬草原的突厥勇士,可是突厥军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最后还是得靠火马来破阵。
当然了,如果己方有一名骁勇无比的万人敌,那么此将也能在双军混战过程中起到扭转乾坤的巨大作用;他可以像王拔这样,率领数十名悍卒直捣敌方指挥中枢,以夺旗斩将的方式捣毁敌军指挥系统,使敌军陷入群龙无首的乱象,从而为己方大军创造击溃敌军的战机。而己方主帅,则是根据这名万人敌创造的战机,指挥军队精准而有效的攻击敌军要害之处,最终将敌军杀得一溃千里、血流成河。所谓的一将抵万军的“万人敌”、百万军中斩上将首级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作为武艺不差的男人,杨集也有侠客梦、英雄梦,他对热血沸腾的阵前斗将同样充满了兴趣和期待。一见尉迟恭上前,便带着本部将官上前为他掠阵。
虽然尉迟恭武艺高强,并且以勇武之名传到了千多年以后,但是他出名的时间段,是乱世之争的末期;在这之前,天下相互征伐、相互兼并的惨烈战争已经进行了很多年,当属于尉迟恭和秦琼、罗士信、裴行俨等人的时代到来时,诸如杨玄感、史万岁、长孙晟、吐万绪、鱼俱罗、张须陀、薛世雄、薛举等人的厉害武将早就死了,而在群雄混乱的年代里,又有多少无名却厉害的武将在战斗中死去?所以秦、尉迟、罗等人,颇有一种“成名早不如成名巧”的意味。
此时的尉迟恭,武艺虽然精湛,但是他还很年轻,身体素质没有达到人生巅峰,也缺乏与悍将生死搏杀的经验。而对面的王拔却已经在名将遍布的年代里,以个人勇武闻名于悍将辈出的并州了,他必定有过人之处。
杨集有点担心尉迟恭斗不过王拔,令薛举做好救人的准备,薛举正值人生的巅峰,他此时武艺之高、力量之大,实非尉迟恭可比,他闻令便策马上前。
而杨集悄悄的抽出一支箭,慢慢的搭在风雷弓弓弦上,目不转眼的注视着战场。
王拔眼见一名皮肤黝黑的敌将策马冲出,眼中闪过一抹兴奋之色,厉声喝道:“黑炭头,还不下马受死!”
尉迟恭本想说两句,可是听到王拔的话,直接息了说话的念头,怒喝一声,胯下的黑色汗血宝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怒意,仰天发出一声好似龙吟般的怒吼,四蹄撒开,瞬间已经把速度爆发到极致,犹如一团乌云滚动而至。
王拔见状,眼中兴奋之色更浓,他大喝一声:“来得好!”
大铁矛一扬,坐下战马也飞奔起来,他的战马不如杨集赠予尉迟恭的汗血宝马,也不如那匹战马声势惊人,却也是杨谅不惜重金从西域购来的大宛良驹。
两匹战马载着各自的主人,以惊人的速度飞快接近,两人手中的武器迅速碰撞在了一起。
“铛~”的一声脆响,两人的战马仿佛是遇到堤防的浪头一般,在巨大的力量的作用下,不约而同的就停了下来。
这一击是最关键最致命的试探,经过这么一下子,两人都感觉对方的力量与自己不相上下,便都郑重了起来。
尉迟恭大吼一声,将王拔的大铁矛震开,马槊以一种无以伦比的速度抹向王拔的脖子。
王拔是并州第一猛将,武艺超群、作战经验丰富,尽管尉迟恭来势凶猛,但是他却不慌不忙的向后一撤马,躲过尉迟恭这闪电抹来的槊刃,大铁矛一抖,分心便刺向尉迟恭心窝。这一枪刺得无比凌厉、迅猛。
“当!”又是一声脆响,尉迟恭的槊刃劈在矛杆上,挡开了这一矛,然而王拔的铁枪异常沉重,只震得尉迟恭两臂发麻。
尉迟恭心中一阵凛然,他是并州人士,自然知道王拔之名,只是两人之前的地位有如天壤之别,他连见王拔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是比武较技了,经过这和番短暂却致命的比拼,心知对方并非是浪得虚名之辈,于是不敢有丝毫有大意,立刻使出精妙的槊法,舞出一朵朵碗口大小的‘花朵’,如雪花一般向王拔刺去。
王拔也已发现了尉迟恭的弱点,那就是经验不足,他过于注重招式的完整,从而忽略了招式的实用性,这么过于追求技巧,直接影响了力量、速度。其实这也是新秀共同毛病,如果打不破这个牢笼,一辈子也就如此了,但若破开,那便是一方崭新的天地了。
他舞动长矛,矛尖划过一道诡异的弧度,在空中掠过一道寒芒,直接朝尉迟恭的咽喉处斩来。
铛~
又是一声闷响,尉迟恭只觉双臂隐隐发麻,王拔的长矛却是借力一跳,战马马窜出几步,在马背上扭身便刺。
尉迟恭本想趁机攻击,见状也只能再度招架。
须臾之间,两人走马盘旋,已经战了三十余合,王拔眼中的不屑之色也渐渐消散,王拔越战越勇,他大喝一声,长矛以一种强劲的力量直刺尉迟恭的心窝,这一枪力量雄浑、沛不可当。
尉迟恭的两臂已经有些酸软,他奋力向外格挡,又是‘当’一声闷响,王拔的长矛却只被震开一尺,王拔狞笑一声,矛尖顺势一挑,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般的速度直刺尉迟恭咽喉。
比武较计,胜负往往由力量和速度、招式、心态决定。尉迟恭意识到自己不是这个敌将的对手,他虽然槊法精奇,但对方的矛法同样高明无比,而他的力量和速度却分散过多,已经跟不上王拔了,眼看这一矛已到他咽喉。想躲已是来不及了,拔鞭更是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一支铁箭呼啸而至,眨眼便到王拔脸面前,比他的长矛还要快上一点,王拔本能地一侧头,箭支射中了他的头盔,王拔大吃一惊,他的长矛刺偏,从尉迟恭身边刺空。而突如其的冷箭扰乱了他的心神。
“砰”便在这时,尉迟恭左手的单鞭已经狠狠的抽打在他的铠甲之上,王拔被抽得口吐鲜血、眼冒金星,吓得拨马便逃。
尉迟恭死里逃生,也是吓得魂飞魄散,没有追击的意识。他回本阵望去,只见杨集默默的收起了长弓。心知是杨集在关键一刻放箭救了自己。
这令尉迟恭又是感激又是羞愧,他自诩武艺高强,但是现在才知道是没有遇到真正的武艺高强的死敌,王拔力量沉重、矛速凌厉、战技简结有效,各方面都比他高一筹,这一刻,尉迟恭也是痛定思痛,决定多在生死搏斗的战场上淬炼临阵经验。
尉迟恭逃得一命,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但是幽州军进攻的号角已经吹响,万余名骑兵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在主将杨集的率领下,如一把锐不可挡的锥子,扑向叛军的方圆阵。
武将单挑的失败,对于军纪严明的叛军士兵而言,杨集觉得不会有什么影响,他认为王拔虽然战败了,但是他的副将却会迅速组织军队应战,以方圆阵的特点来争取最后的胜利。
但是结果却出人意料,王拔的战败竟然引爆了叛军的全军败退,他们不等幽州军杀上,便使防御阵形一阵大乱,一万多名叛军士兵一哄而散、败得溃不成军。
是役,杨集率领的幽州军大获全胜。取得了杀敌两千七百余人的战绩,缴获了两千余匹战马和大量军资,使入并作战的幽州军上下士气暴涨。
第275章:害群之马
当时晚上,枣林镇以南的旷野里燃起了一堆堆篝火,幽州军从战场上拖来马尸,又杀了无法再战的伤马,兴高采烈的烤肉吃,尽情享受胜利的喜悦,人人逸兴遄飞、大声喧哗、拼命吹嘘着自己的丰功伟绩;仿佛在白天的战斗中,每个人都是睥睨无双的霸王项羽一般。
杨集、杨善会、薛举、李大亮、尉迟恭、魏征、凌敬也和十几名幽州军官坐在一堆篝火旁,谈论今天白天的战斗。幽州的将领们与杨集等人的淡漠不同,一个二个都是意气风发、兴致盎然,一致要求杨集尽快叛军主力决战。
如果迅速战胜乔钟葵的四万叛军,那么身为北路军的幽州军就会拔得平叛头筹,他们这些将领不仅仅得到丰厚的赏赐,还会获得职务上的升迁,故而没人愿意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就这不堪一击的战斗力,也好意思自称并州精骑?简直是让人笑掉大牙。我们明天就能全军南下,将乔钟葵的叛军杀得片甲不留,将战火推到晋阳。”
“大王,我们明天就去寻找乔钟葵主力,将他们一战而定。弟兄们都有这个信心、这个能力。”
说话的是幽州军中郎将赵十住、贺兰宜,他们也是这支幽州军实际掌控者,每个人下面各有五名郎将,每名郎将又是各带一支千人队,而他俩只需掌控了这十名郎将,就等于把整支大军牢牢控制在手。
赵十信出自“八柱国”中的赵贵家族,贺兰宜出自“双十二(二十四开府)大将军”中的贺兰祥家族,两人皆是出自军武世家,也有军武世家特有的心高气傲。
他们的家族也和独孤氏、元氏、窦氏一样,也对土地肥沃、灌溉便利的河湟地区垂涎三尺,但是因为杨集的缘故,使他们难得寸土。
正所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而杨集的所作所为,自然是被赵、贺兰两家人恨之入骨。这一次,杨集也是因为被任命为检校幽州总管,否则这两人岂能乖乖听话?
这两人是因为家族的安排,所以从繁华的大兴来到苦寒幽州历练,只不过幽州久无战事,他们一呆就是好几年时间,早就烦透了幽州。而今天的胜利,激起了他们以军功升迁的功利心,故而极力要求杨集和叛军主力决战。
杨集知道他们贪功心切,但是他身为北路军主将,肩负着保住并州北部的重任,岂能拿万名将士的生命、并北的安危陪他俩冒险?况且明知援军将至,又何必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去以小搏大?于是便说道:“我们的使命是朔州军到来之前,确保代州始终掌控在朝廷之手,而不是急着歼灭叛军。如果今天的战斗是叛军的骄兵之计,那么我们明天的贸然南下,正好中了乔钟葵奸计。要是我军中伏战败,代州也就完了。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是以骑兵的动机优势,将叛军拦截在雁门城之外。”
“大王所言极是!”杨善会、薛举、李大亮、尉迟恭、魏征、凌敬和侯莫陈乂听了杨集的话,不约而同的点头赞同。
以当前的整体大局而言,只要代州不丢失,哪怕朝廷这一方,牺牲了整支幽州军都合算,但是牺牲的前提是以国事为重、以代州为重,而不是为了满足某些人的功利心去冒险。
但是杨集的说法,并没有引起赵十住、贺兰宜的重视和共鸣,他们眼中心上只有功勋、只有官位,更不希望朔州军来平分歼灭乔钟葵的功劳,所以赵十住眉头一皱,以质问的口吻道:“可是杨总管想过没有,漫长的等待不仅会战机一闪而没,而且还会磨去兄弟的士气?”
“是啊,杨总管!”贺兰宜接着豪气的说道:“兄弟们士气高昂,正是和叛军主力决战之时,就并州这帮杂兵有什么好担心的?哪怕十万,咱们幽州军也不放在眼里。杨总管,战吧!”
旁边那十名郎将也都充满期待之感,亦是随声附和,纷纷的叫嚷了起来:
“杨总管,战吧!”
“杨总管,战吧!”
“杨总管,战吧!”
“杨总管,战吧!”
杨集等人只是冷冷淡淡的看着,仿佛是看一帮跳梁小丑在上窜下跳;杨集等人不说话,但是侯莫陈乂身为并州军一员,却被贺兰宜那句“并州这帮杂兵”惹毛了,他“嗤”的一声冷笑:“真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你们真以为并州精兵是泥和的人偶吗?你们知道并州之前的主帅、统兵大将是谁吗?”
“谁?”贺兰宜冷冷的问道。
“圣人、卫昭王、越国公杨素、齐国公高颎、左领军大将军史万岁、上柱国赵仲卿、蕲春威公达奚长儒都多次当过并州军主帅。卫昭王当年在白道与沙突厥相遇,亲自和蔡王、滕王、李充将军、李彻将军率领五千精骑大破突厥军,沙钵略可汗受重创,丢弃所穿金甲,伏于草丛中装死尸才逃过了一劫。你们知道卫昭王那五千精骑是什么兵吗?便是‘并州这帮杂兵’。开皇十九年,越国公以骑攻骑,大破步迦可汗,靠的也是‘并州这帮杂兵’。”
侯莫陈乂说到这里,不屑的看了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一眼,揶揄道:“开皇十八年,先帝发水陆之军三十万攻击高句丽,陆军便是‘能征善战’幽州精兵为主,结果呢?一仗没有开打,娇气的幽州精兵便冻死、病死了干净。你自己胡说八道也就罢了,现在为了一己之私,蛊惑卫王出兵,却说什么一万幽州‘金兵’就能打赢十万并州‘杂兵’,这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才使你说出这种无知得可笑、可怜、可悲的话来。”
贺兰宜给骂得勃然大怒,他一脚将侯莫陈乂面前的桌子踢飞,“锵”的一声,拔出横刀指着侯莫陈乂咆哮:“你给老子闭嘴!再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一刀宰了你。”
“锵、锵、锵……”赵什住和十名郎将也纷纷拔出横刀,将侯莫陈乂团团包围,侯莫陈乂此时若是敢继续说话,必将被这些恼羞成怒的幽州将官乱刀砍死。
“对袍泽拔刀相向,是不是都想反了?都给我老实坐下。”杨集虽然讨厌地域之见,可是侯莫陈乂那番话,却是让他听得畅快淋漓,当然不是因为说幽州军,而是因为侯莫陈乂骂了贺兰宜这个无知、狂妄之徒。
“喏!”尽管杨集这个检校幽州大总管是临时的,但是他哪怕没有这个职务,贺兰宜、赵十住等人也招惹不起,于是纷纷恶狠狠地瞪了侯莫陈乂一眼,又收刀坐下。
“我知道你们立功心切,都想通过这场战争出人头地,但是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是第一要务,小命要是没有了,不但享受不到封赏,甚至你们用命换来的封赏,还被娶走你们媳妇的男人给享受了。接下来的仗怎么打,我心中有数。”杨集冷冷的盯着带着起哄的贺兰宜一眼,说道:“如果谁觉得自己的后台比我杨集硬,尽管给我使绊子,我不介意阵前斩将、屠他全家。”
赵十住、贺兰宜的能力如何,杨集不知道,但是他们的急功近利的功利之心,导致他们失去了最起码的判断能力,多年的安逸生活,已经使这两人忘记了、忽略了战争的凶险,也或许,他们连真正的战争都不理解。而眼前这起冲突的根源,还是因为幽州军不是他的部下、军纪也不如凉州军,要是换成是凉州军、换成是凉州地区,谁敢在他杨集面前拔刀?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跑来禀报道:“禀报大总管,朔州总管杨义臣派的信使到了。”
“哦?”杨集连忙起身问道:“人在何处?”
士兵答道:“已经送往您的议事堂。”
“嗯!下去吧!”杨集转头对众将说道:“今晚都好生休息,明早再商量军务。”
交待完毕,杨集便带着杨善会等人向“中军大帐”快步走去。
侯莫陈乂和这些人没什么好谈,见杨集等人离开,也跟了上去,对杨集说道:“大王,下官有事想说。”
通过刚才的表现,杨集心知侯莫陈乂与赵十住、贺兰宜截然不同,他是一个是有脑子、很冷静的将领,见他追了上来,便放慢脚步,问道:“你要说事情,应该是今天的战斗吧?”
“正是!”侯莫陈乂有些担忧的说道:“大王,今天之战实在是胜得太过蹊跷了,这一点,您也看出来了吧?”
杨集也知道胜得蹊跷,不然也不会说“骄兵之计”四个字了,不过他向来喜欢集思广益,更没有剥夺部下说话权力的习惯,此时一听侯莫陈乂如是说,便停下脚步道:“说说你的看法!”
“喏!”侯莫陈乂见杨集肯给予自己说话的机会,顿时精神一振,连忙说道:“下官在雁门城与王拔交战多次,对于他的风格十分了解,此人十分崇尚进攻,作战风格是有进无退、以攻代守,如果没有退兵的号令,他能够打一整天。今天他是叛军主将,整支叛军由他说了算,可是他气势汹汹的杀来,却摆出了与他风格严重不符的方圆阵,这是疑点一。”
“疑点二呢?”杨集对王拔不熟悉,不过侯莫陈乂与他打了这么久,既然这么说,可信度还是极高的。
侯莫陈乂说道:“疑点之二、王拔不仅能打,还熟知兵法,他今天被大王射落了头盔,本人却毫发未损,可他最后却弃了易守难攻的方圆阵,直接就一言不合的退兵了,给我的感觉就是故意让我们打赢,这不是诈败佯输又是什么?下官为了印证心中的疑惑,还专门问了好些个俘虏,据他们交待,他们是得到了王拔才退的兵。”
杨集点了点头,这便是最大的破绽,也是他不愿冒险的主要原因,见侯莫陈乂似乎还有话要说,便说道:“继续说下去。”
“喏!”侯莫陈乂应了一声,继续说道:“乔钟葵是汉王的心腹大将,他应该知道自己的使命是在朔州总管抵达之前拿下代州,实现汉王封锁并州、征河北的目的,如果换成大王和诸位将军、诸位先生,肯定会集中重兵歼灭幽州军,然后挥师西陉关,以逸待劳的战朔州军,或是拿下西陉关,将朔州军御于代州之外。然而他却在兵力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只派一万人过来,这是何其之托大?何其之狂妄?何其之不符常理?”
说到这里,侯莫陈乂作出了总结:“综上三个疑点,下官认为乔钟葵是为了引诱大王也他决战,所以故意诈败佯输,以今天这一仗来骄敌之心。反过来再看幽州将领目无余子的模样,便能知道乔钟葵目的已经达成了。”
杨集没有表态,看了他的后方一眼,便迈步向前走去。
侯莫陈乂追上前去,急着问道:“大王,难道您觉得下官的话是谬论?”
杨集微微一笑:“是不是谬论不好说。但我知道一名举目无亲、不受欢迎的客将,在说话之前,双招子最好放亮一点、脑子最好放聪明一点,否则怎么死都不知晓。”
侯莫陈乂闻言,立马霍然回头,只见赵什住、贺兰宜等人凶神恶煞的瞪着他,一个个都把手按在刀柄上、杀机毕露,大有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他的架势,侯莫陈乂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杨集没有理会这些人,朝着“中军大帐”疾步而去,在他看来,赵什住、贺兰宜的山头作风太浓了,言谈举止也充满了匪气,重要的是被功勋迷失了神智,搞不好真的会偷偷摸摸的背着自己出兵,所以他看到这些人到来以后,便借侯莫陈乂之口,将厉害关系说个通透。如果他们好话不听、再不识趣,就休怪他不客气了。
当他来到“中军大帐”,一眼就看到两名隋军士兵正坐在正堂内耐心等待,两人见到杨集,连忙起身行礼:“卑职参见卫王。”
“免礼!”杨集看到两人相貌,立即认出他们是杨义臣的家将,倒是不用确定他们的身份,坐下来问道:“杨总管有没有书信给我?”
“有的!”一名家将将一封密封的信呈给了杨集,杨集看了一眼火漆,迅速打开书信看了一遍,抬头问道:“你们出发之前,杨总管已经到了何处?”
“回禀卫王,我们出发之前,总管已经率领步兵、骑兵两万抵达了西陉关外,此时他应该已经入境了。”年长的家将说道:“他担心自己不是乔钟葵对手,希望与卫王联手作战,一起对付乔钟葵,并且还说只有两军合作,才能全歼叛军。”
“哈哈,我这个大侄子太会说话了。”杨集乐了,什么“担心自己不是乔钟葵对手”,分明是担心他杨集贪功,想要大功独揽,竟傻乎乎、急匆匆的去与乔钟葵决战。
这两名家将也知道杨集和杨义臣的关系,听杨集这么说,不禁露出了笑容。
杨集想了想道:“我有些事情需要解决好了,才能给你们答复,你们先去休息,天亮之前,再来找我。”
“喏!”两名家将起身应命,随着侍卫下去了。
“大亮,给我盯着赵什住、贺兰宜。”等杨义臣的家将退走,杨集忽然站了起来,煞气腾腾的向李大亮吩咐道。
这一刻,杨集打算把这两个害群之马宰了,而不仅仅只是想想而已。
第276章:战争打的是人情世故
篝火庆功宴截止在亥时初,将士们一队队的回镇睡觉,今晚虽然无酒,可肉却是吃得饱饱的,如果再有一个女人陪着度过漫漫长夜就更完美了。
当然了,将士们也只能嘴上花花罢了,心里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过,对于幽州军两名主将赵十住、贺兰宜来说,一切皆有可能。
他俩在战斗结束以后,便广派亲兵到四周去“巡逻”,在“巡逻”之余,亲兵们从偏远的村庄之内,为他们的主将顺来了几名年轻女子,在大家忙着处理死马、伤马的时候,偷偷摸摸的把年轻的女子藏进两名主将居住的宅子里。
赵十住、贺兰宜在回“府”的路上,边走边悄悄议论着,贺兰宜见无外人,便悄声向赵十住问道:“赵兄,你我兄弟能否加官晋爵,就看这一战了。但是侯莫陈乂那厮说得头头是道、合情合理,你说杨集会不会听了他的谗言,放过这次立功机会?”
赵十住也在想这个问题,闻言便说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怎么不简单了?”贺兰宜不解的问。
“李景被乔钟葵压制得动弹不得,这不是无能是什么?”赵十住冷笑道:“他之所以派侯莫陈乂带几百名士兵过来,无疑是借我们之兵,争取一份功劳,这样多少能够抵消一点过失,如果我们赢了,他最多就是功过相抵。”
贺兰宜点了点头,又问道:“既然都是为了功劳,那侯莫陈乂为何阻止杨集出兵?”
“我估计是李景怕我们立功,反衬出他的无能,所以让侯莫陈乂百般阻挠;若是我们毫无建树,那么雁门城攻防城就会变得十分壮烈;在强敌进攻下,始终巍然不动的李景也会变得十分有能耐、十分忠诚。”赵十住沉吟半晌,又说道:“我们必须逼杨集听我们的话,在杨义臣到来之前,出兵决战。”
“怎么逼?”
“杀掉侯莫陈乂,向杨集示威。向将士们说侯莫陈乂已经投降了杨谅,之所以阻挠大军建功,是因为他要为杨谅创造战机,若是全军上下都这么认为,杨集不打也不行了,否则的话,他无法向朝廷、向将士们交待。”
两人走进所居宅子,却愣住了。只见院子内灯火通明,站满了数百名将士,有杨集的亲卫,但更多是幽州军。而杨集手执宝剑,正冷冷的注意着他们。
赵十住、贺兰宜惊得后退了几步,大门却轰然合上,几名躲在门后的玄武卫一哄而上,将两人按倒在地,五花大绑的捆了起来。
贺兰宜惊得魂飞魄散,抬头大叫:“杨总管,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杨集冷冷向后一挥手,身后的十几名士兵往两边散开,露出了几名哭哭啼啼的年轻女子,再后面,是几十名被绑了士兵。赵十住、贺兰宜定眼一看,皆是他们的亲卫。
赵十住努力克制心中的惊恐,大声问道:“杨总管,你不会是为了这几个女人和我们翻脸吧?”
“作战期间藏匿女人,严重违反军法,念在你们破敌有功,我可以不计较,但是这些女子不是你们的奴婢、侍女。今天,我只讲军法,不讲别的。”杨集大叫一声:“杨善会。”
“在!”杨善会站了出来。
“按我大隋军规:兹扰百姓,擅杀百姓者,该当如何?”杨集对着众人大声道。
“杀!”
“强抢民***—辱民女者该当如何?”
“杀!”
“乱军纪者,该当如何?”
“杀!”
三个杀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杨集的声音也越发铿锵起来,他看向一群幽州士兵,沉声说道:“记住了,你们是大隋军人,不是贼。我别的不想多说,只是想问问你们:如果改天有其他军队路过你的家门,杀你父母兄弟、抢你妻女姐妹,你又有是什么心情?”
“那还有什么好讲的。是男人,哪怕是拼了命,也要报仇。”杂在幽州的玄武卫纷纷大喊
“拼命!”
“拼命!”
众幽州军士兵脑海中想到“父母兄弟被杀、妻女姐妹”被抢的情景,皆是感同身受,在玄武卫的蛊惑下,也纷纷叫嚷了起来。
“这就是军法作用了,只有如山的军法,才能使军队过境之时,不敢祸害沿途百姓。这里的百姓既包括并州百姓,也包括凉州、雍州、幽州百姓。如果对今天对犯罪执法不严,那么明天遭殃的,或许就是你们的亲人了。”杨集说到这里,又向赵十住、贺兰宜说道:“你二人三罪并犯,杀三次也不为过。但是与私通叛军之罪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你二人企图从内部助叛军一臂之力,故而一而再而三的怂恿全军将士南下,准备将幽州将士带入乔钟葵的埋伏圈。”
赵十住骇然道:“我们几时私通叛军了?”
杨集把两枚汉王令箭扔到两人面前,“这是从你们房中搜出汉王令箭,如今证据确凿、不容抵赖。来人,将这两个坚称的叛将斩首示众!”
赵什住认出这是从王拔军中缴获的令箭,他立即明白了杨集的用意,顿时吓得心惊胆战,放声大吼道:“杨集,你分明是栽赃陷害我们,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两名玄武卫已经手起刀落,将他二人首级一刀砍下,脖腔喷出了一地的鲜血。
杨集吩咐左右:“叛将赵十住和贺兰宜杀戮百姓、强抢民女、勾结叛军、企图将全军带入包围圈的罪过,数罪同犯、罪不容恕,立刻把叛军首级传令三军,并说出两人所犯之罪,敢为二人说话者…一律同罪!”
“喏。”两名士兵拾起赵十住和贺兰宜的人头,便在一队玄武卫的护卫下,出门而去。
杨集又对幽州士兵说道:“赵、贺兰因何而死,你们也看到了、也知道了;你们回去以后,务必将真相告诉同僚,而不是散布谣言。”
“卑职遵命!”众士兵在女人出现的时候,已经信了杨集一半,到杨集丢出汉王令箭,又信了三分;当他说到赵十住和贺兰宜企图将大家带入敌军包围圈的时候,在场的幽州军士兵已经深信不疑了。
只因赵十住和贺兰宜在白天获胜之后,就一直怂恿大家去和人数众多、装备精良的叛军决战,这本身就很不合常理,如今一听杨集做了这么多、说了这么多;大家顿时恍然大悟、豁然开朗,觉得二将是准备带大家去死,这才强烈要求大家去和强大的叛军决战。
此时,人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心说还好卫王窥破了叛军的奸计,否则,大家真的中了奸计。
待这些幽州士兵散去,杨集又令道:“薛举暂代赵十住之职,统帅第一营士兵;侯莫陈乂顶替贺兰宜之职,统帅第二营士兵。命旅帅以上军官,皆到‘中军大帐’听令。”
杨集以雷霆手段杀了赵十住和贺兰宜,再用薛举和侯莫陈乂掌控大军,成功的夺得了幽州军的指挥权,之后连夜把战场上的缴获军资财物,皆按军功分给了全军将士,一时欢声雷动,皆把“叛将”赵十住和贺兰宜忘之脑后。
杨集知道带兵的关键就是要军法如山、赏罚严明,但是更重要的是要让将士们在战后有所获;哪怕主将只是发一枚铜钱,将士也能感到心安,才会对主将感恩戴德,并且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卖命作战,这也是杨爽、杨素、杨义臣等名将的宝贵经验和必胜之因。
赵十住和贺兰宜和既死,而将士们又普遍认为急于决战是叛徒的行为,也使那些立功心切的幽州军官不敢再提决战、更不敢为赵十住和贺兰宜鸣不平。
天亮以后,杨集随即率军离开了枣林镇,往东北方的繁畤县而去。
幽州军迅速脱离战场,不仅让乔钟葵诱敌入围、先行歼灭杨集的计划为之落空,同时还令他陷入了前有李景、东有杨集、西有杨义臣的窘境。
代州战局的恶劣一面,也从李景这边开始向乔钟葵倾斜。当然了,这个倾斜只是暂时,毕竟乔钟葵的兵力优势摆在那里,而朝廷的三路人马加起来也不如他多,并且还处于各自为战的局面,如果他能大破杨义臣、杨集中的任何一支军队,获得最后的胜利仍然是他。
。。。。。。。。
当天中午,杨义臣率领朔州两万步骑从西陉关来到了枣林镇,从杨集“手中”接下了正面堵敌的任务。
朔州属于并州总管府管辖,杨谅在起兵之前,多次派人拉拢杨义臣;但是原姓尉迟的杨义臣长在宫中,杨坚当初见他长于骑射、有统帅之才,而且长相还酷似老朋友尉迟崇,便赐杨义臣国姓,正式将他编入杨门家谱中的孙子辈。
杨义臣谨慎忠厚,自小以横戈杀敌、轻生重义、马革裹尸的父亲为榜样,对杨坚异常忠诚;杨坚现在虽然已经不在人间了,但是他在这场兄弟夺位之战中,仍然毫不犹豫的站在了杨坚选择的杨广,对杨谅的拉拢不动于衷。
杨义臣知道杨谅有不臣之志、谋逆之心,所以当他得到杨集、李景示警信,便立即集结军队,及时率军支援代州。
在南下途中,杨义臣一直感到担心,因为他的兵力只有乔钟葵的一半,如果乔钟葵知道他率军来援,定然集中重兵先打他一个以逸待劳,然后再调头去对付李景,那样的话,长途来援的朔州军必败无疑。但是当他听说杨集率先率领一万幽州精骑来援,顿时大放宽心、备受鼓舞,有这一万精骑助战,他至少有八成胜算。
不过杨义臣还是有些担心杨集率领的幽州军不配合,只因现在的战局已经变成了以朔州军为主,如果朝廷的军队大胜叛军,首功便是朔州军,而不是率先入境牵制乔钟葵的幽州军了。以他对杨集了解,杨集肯定是不在乎这个首功的,但是他临时指挥的幽州军又岂能答应?
正想着心事,亲兵在大帐门口禀报道:“禀总管,信使回来了,而且卫王还遣使回访。”
“哦?请他们进来。”杨义臣正想着自己的使者何以迟迟未归,他们便来了,真是巧了。
片刻功夫,两名家将带着一名身材魁梧的青年走进大帐,杨义臣得觉此人十分面熟,可一时想不到此人是谁。就在他思忖之际,这名青年拱手行礼:“卫王座下李大亮参见杨总管。”
杨义臣一听,立即想了起来,笑着说道:“你是李充将军幼子吧?”
“正是卑职!卑职以前跟着大王入宫,多次听您授课、受益匪浅。”李大亮再行一礼,微笑道:“多年不见,杨总管风采更胜往昔了。”
“嗨!以朔州马邑吃了多年的风沙,哪有什么风采可言。”杨义臣确认李大亮是故人之子,且还听过自己的课,心中十分高兴,热情的说道:“李老弟请坐。”
他不知李大亮是什么官职,又没有正式的师徒之谊,一时间又想不出合适的称呼,只好叫声老弟了,又让人端来一碗酪浆,笑着问道:“李老弟现在官居何职?”
李大亮坐了下来,闻言连忙答道:“卑职现在是王府录事参军事。”
杨义臣见他一身铠甲,本以为他是个武将,不料却是一个文职官吏,不过想到卫王府稀奇古怪的管理方式、文武不分的官制,便又释然了。
李大亮此时也渴了,端起亲兵送来的酪浆一饮而尽,然后说道:“杨总管,公子本想亲自和你商议作战之事的,但是他初掌大军,也只好让卑职这个熟人前来与总管详谈了。”
“王叔不是打了一仗么?这初掌大军又是何意?”杨义臣深好奇的问道。
李大亮犹豫了一下,但他还是坦率的说道:“公子是客将,幽州军名义上是由他掌管,但实际上掌控这支军队的人却是中郎将赵十住和贺兰宜,而幽州士兵也是他们手下的士兵,所以这两人一真干着客大欺主之事。昨天晚上,他俩不但骚扰百姓、强抢民女,还从他们房间之内搜出私通汉王的令箭,于是公子便把他们斩首示众了,如今的幽州军还不太稳定,需要公子亲自兼管才行。”
杨义臣不禁笑了起来,心中十分赞赏杨集的魄力和果断,尤其他出手的时机选得更是巧妙无比,如果杨集在自己到达之前下手、或者是在战争期间下手,幽州军或许会因为清除赵十住和贺兰宜出现动荡,给了乔钟葵一击即破的良机,继而影响到整个代州局势。
而如今,杨集一听自己到来的消息,便果断的消除了赵十住和贺兰宜,不仅为统一思想节省了宝贵的时间,而且当时哪怕出现了动荡,大局也有自己顶着,那短暂的动荡根本不会影响到代州局势。
他笑着说道:“我明白了!也就是说,如今的幽州军全由卫王叔作主了?”
“正是如此!”李大亮说道:“公子让我告诉杨总管,这一次代州之战以朔州军为主,他会率领幽州军为朔州军的偏师,全力配合杨总管作战。”
杨义臣正为此事操心呢,没想到杨集直接就把首功让了出来,甘愿当自己的偏师,他又惊又喜,又感到很不好意思,不过他是一个实在的人,连忙说道:“等战争结束,我会向圣人禀明卫王叔的功劳,绝不会让卫王叔受委屈。”
李大亮连忙道:“公子不要什么功劳,您可千万别说。”
杨义臣为之一呆,紧接着问道:“这又是为何?”
李大亮说道:“公子因为在凉州拿下了鄯善、且末,不久前刚被圣人封为凉州牧,所以……嘿嘿!”
“原来如此!”杨义臣心头一片敞亮,把李大亮未尽之言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杨集之所以不要这份功劳,一来是他瞧不上这点功劳;二来是他已经把地方官当到顶了,如果此番再立大功,圣人怎么封?况且现在有了杨谅叛反为反例,身为凉州牧的杨集若是再立功勋,以后的处境岂不是十分的尴尬?杨集正是明白他已经升无可升了,所以才决定把这里的功劳,统统让给了自己这个老侄子。
但是对于只是下州总管的杨义臣而言,杨集拱手相让的功劳,却是重要之极,这么一来,也导致他欠下杨集不小的人情呢。他向李大亮郑重道:“王叔这个人情,我记住了。”
“既如此,卑职回去复命了。”李大亮心中暗自赞叹杨集有眼光、有魄力。李大亮知道杨集这次抓窦抗、援代州虽然是两件大功,可是回到京城之后,顶多得到一些实物的封赏;而杨集从来就不是什么缺钱财的人,如今又把控了丝绸之路,每天都是财源滚滚,既如此倒不如把这功夫送给杨义臣当人情、结交这个急需功劳来升迁的有用人物,最终为杨集这棵“独秀于林”的大树,拉来另外一颗大树和一片灌木。
“等一等!”杨义臣见李大亮起身,连忙说道:“老弟还没有说怎么配合作战呢?”
“这个倒是没有什么好商量的!”李大亮笑着说道:“公子会时时刻刻盯着敌军、以及将要发生的战斗,所以杨总管只需按照自己的方式作战即可,他会在关键时刻率军出战。”
杨义臣也明白骑兵的价值所在,一听李大亮如是说,便放心了下来:“请老弟回去告诉王叔,正面战场交给我。”
“卑职遵命!”李大亮深施一礼,离开了大帐。
第277章:风云变幻,形势骤紧
战争固然讲诡道,交战双方也喜欢用阴谋诡计算计对方,但是有的战争阴谋诡计用尽以后,后方的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使交战中某一方迫于突变的时势和形势,不得不放弃一切合理安排,然后顺着敌方的意志、节奏来打,哪怕明知是计,也必须硬着头皮上。
这一次代州之战,乔钟葵为首的叛军便是遇到这种可恶的战斗,一方面是局势已经越来越不利杨谅这一方了,他必须早日结束并北战事,稳定了北部局势之前,然后抽出一部精锐去援助其他军队;另一方面是杨谅已经下了死命令,让他务必在三天之内不惜代价的拿下代州。
对此,乔钟葵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因为杨谅给了他足够的精兵、粮草、器械和时间,要是这样都拿不下代州,那是何等的无能?
乔钟葵现在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杨谅的雄图大业,他都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让麾下四万多名精兵以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歼灭杨义臣两万名朔州军,至于关键时刻加入战场、给他致命一击的幽州军,他也顾不上了。现在他能做的就是保留一部分骑兵,防御随着出现在战场之上幽州军,同时派出大量斥候,将幽州军的行踪死死的掌握住。但是这么一分兵下来,使他进攻杨义臣的时候,没有什么兵力优势了。
杨谅虽然已经召集了二十多万名士兵,但是他的精锐只有十万左右,而仅仅只是在代州战场,杨谅便先后投入了五万精锐,经过雁门城、幽州军的轮番消耗,乔钟葵剩下的军队,其实只有四万一千多人了,此番再除去用来防备杨集的军队,他可用的军队就更少了。
时间到了第二天清晨,杨义臣的两万多朔州军和乔钟葵的主力终于相逢,两支军队在雁门县以东的一片旷野上摆下了战场。
“咚咚咚!”一声声战鼓轰隆隆的敲响了,最初的鼓声,节奏并不急骤,,更像是催促己方士兵各就各位,做好战斗准备。但是每一阵鼓声都敲到双方将士的心脏上一般,让人紧张和压挤得透不过气来,大战前的阴霾笼罩在每名士兵的心中。
在“咚咚咚”的战鼓声中,决定并北归属权的代州大战即将展开,这是关系到杨谅大局成败的关键之战,如果乔钟葵在代州战败,长驱直入的朔州军、幽州军就会把杨谅的部分军队牵制在并州北部,继而影响到并州南部战局、连东征之战也受到重挫。
两军很快就摆开阵势,刹那间旌旗招展、矛戟如林,杨义臣站在一辆高大的指挥车上,目光注视着三里外的叛军,严肃的脸上不由得出一抹兴奋的笑容,从对面的军阵来看,乔钟葵动用的军队只有三万人,其中步卒是两万五人、骑兵是五千骑。
另外数千骑则是离战场远远的,并没有投入战场的意思,这分明就是防御杨集之军,同时也是作为预备役,但是从实际战局上说,这支军队在杨集露面之前是不会投入战场的,所以这支军队,此时更多是乔钟葵给予己方将士施加压力,实用性并不强。
更重要的是,由于杨集带着幽州军躲在暗处、不到关键不出现,所以他昨天心安理得的将幽州军数量夸大,然后向己方将士说“我们还有数量不详的数万幽州铁骑助战,他们由卫王统率在暗处,将在关键时刻参战”。
朔州军不仅听过杨集的威名,而且还知道杨集两天以前,就在这附近以一万精骑,轻轻松松的击溃了并州第一悍将王拔,所以他们对杨义臣之说深信不疑,大家觉得百战百胜的卫王还带着几万精骑在四周潜伏,那么兵力比他们少了几万的叛军士兵,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受此影响,今天的朔州军不但没有受到乔钟葵的布局的影响,反而因为客军在侧,起了争胜之心,人人心中都憋了一口气:说什么都不能被幽州军比下去。
况且这些看得的见叛军骑兵,对己方造成的压力,又如何敌得过暗中的、未知的幽州军给施加给叛军的压力?
所以今天单纯的战前较量,朔州军的士气和军心,就稳稳的压制了叛军几分。
杨义臣见军心可用、将士士气高涨,便一挥手中令旗,向传令兵大喝:“令刀盾兵、长矛兵出击!”
号令下达,前方四千名刀盾兵和长矛兵举起巨盾和长矛,整齐划下的向前方的叛军阵营进发,紧接其后的是三千名弓弩军,在弓弩后之后又是三千刀盾兵和长矛兵、五千名跳荡兵,剩下的五千名骑兵分成两队护卫左右两翼。
二万名朔州军组成的步骑方阵列队整齐,杀气腾腾的杀向前方。
“咚咚,咚咚咚……”的惊天动地战鼓声中,双方军队的距离在不断的缩小。
看着士气高涨、斗志昂扬的朔州军,乔钟葵脸色凝重,心中也没有多大的胜算,朔州军和幽州军加起来,兵力上并不比他差多少,最严峻的是对方的骑兵远远超过了他。
杨义臣除了一千名嫡系骑兵,另外还有五千骑兵,而杨集则是全军皆骑,算下来,敌方少说也有一万五千骑。而他却只剩下六千骑了,用去防御杨集之后,现在是一骑不剩。可是在旷野作战中,骑兵有着极为强大的优势,所以单纯从兵种上去比,他已经处于极为不利的一方了。
更要命的是杨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但是乔钟葵可以肯定杨集会在关键时刻杀出,现在就看预留的六千名骑兵、四千名步兵能否顶着杨集的进攻了。
。。。。。。
如乔钟葵之所料,杨集其实并没有远去,他之所以脱离战场,是为了把整个战局看得更加清楚。
杨集就藏在雁门城、枣林镇之交的一大片枣树林里,距离战场只有十多里路,由于他的左右双方分别是李景和杨义臣的斥候,所以叛军斥候到不了他的藏身之处,但是李景和杨义臣的斥候对他的行踪却是知之甚详,每当叛军斥候遭到袭击,也直觉的认为是李景和杨义臣不想让乔钟葵知道他们的后路情况,属于正常的拦截,并没有想到杨集就在不远处,而他们这个直觉,又影响了乔钟葵的判断。
但是杨集此时的军队已经不再是一万人了,他现在仍旧以幽州军为主体,另外还有从俘虏中招降过来的一千多名叛军、侯莫陈乂带来的七百骑兵、李景昨天又偷偷让养冯孝慈带来了八百骑兵,这些士兵加起来、再减去前天战斗中阵亡和重伤的四百多人,现在共有一万两千多名精骑。
三军斥候已经连续不断的把前方战报、叛军军情送到了杨集之手,他从各种军情分析出了叛军的情况,并迅速与军中将领进行最后的沟通和部署。
“诸位将军,叛军如今共有四万一千人左右,其中步兵为三万四千人左右、骑兵七千左右。”说话的是以军事为长的凌敬,他此时担负起了秘书一般的职务,迅速将整理出来的敌情分享出来:“从叛军出营的兵力和部署来看,乔钟葵的军队可以分为三大部分:首先是与杨总管交战的叛军数量,计有是三万步卒、一千精骑,精骑是叛军主帅乔钟葵的护卫军,不到万不得已,应该是不会投入战斗;其次是部署在大营和战场之间的六千精骑,此军既是正面战场的预备役,又是与我们作战的主力,同时还肩负着救援大营的使命;第三、就是留在军营之内的军队了,扣掉前面两大部分,那么营内剩下的军队,便是四千名步兵。如果有什么疑问,请大家畅所欲言。”
“凌先生!”冯孝慈被困在雁门城十多天之久,对现在的敌情不是太了解,起身问道:“我想知道敌营之内有没有战马?”
凌敬答道:“我综合了百名俘虏的口供,得出的结论是除去已知的七千匹战马,军营内的战马顶多还有两三百匹,用来拖曳物资牛、驴、骡倒是蛮多的,足有五千多头。”
冯孝慈点了点头,又问道:“即是说,敌营内顶多有三百名骑兵了?”
“正是如此。”
“那我没有疑问了。”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了!”杨集见没有人询问了,便说道:“对于我军如何进攻、从何进攻,大家有没有什么好想法?”
实际上,杨集已经和杨善会、凌敬等人拟出了比较稳妥的作战方案,但是现在时间尚早,便给了军官们参与感。
众将官顿时窃窃私语、各抒己见。侯莫陈乂却根据叛军兵分三部、营中无骑兵的特点,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可能,他向杨集问道:“大卫莫非是想声东击西?”
杨集见侯莫陈乂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便点头道:“侯莫陈将军,根据你的想法,把‘声东击西’说下去。”
“喏!”侯莫陈乂站了起来,抱拳向杨集行了一礼,而后向众人说道:“凌先生方才说敌营没有什么骑兵,这就注定营内叛军只能被动防守,无进攻之力。鉴于此,我们只需让一千名士兵营造出万人的声势,即可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一旦他们看到远超一倍的兵力来袭军营重地,定然惊惶失措,以特定的方式向中间的六千精骑求助,成功的帮我们将叛军骑兵吸引走。”
说到这里,侯莫陈乂向杨集说道:“而我军主力则兵分两路,一路配合朔州军从侧面进攻叛军主力,一路直取敌军主帅所在;只要我军斩了乔钟葵、或是砍了大旗,中路骑兵、守营步兵群龙无首,必然不战而溃。”
冯孝慈见侯莫陈乂说完,立即补充道:“那必须让叛军骑兵远离战场。”
众人见杨集笑着点头,便知道他的想法与侯莫陈乂无异,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起来,将这个声东击西之计完整的勾勒了出来。
杨集发现乔钟葵军最大的软肋就是骑兵不足,也许是因为以攻城为主,所以乔钟葵和死了的刘嵩先后只带了一万五千名骑兵。
刘嵩在攻城的时候中了李景的冷箭而亡,叛军被代州军杀了一通,五千骑兵所剩无几;而王拔在前天的诱敌之战中,一万骑兵被杀了两千七百余人、被俘虏两千四百余人,最终导致乔钟葵只剩下七千余骑。
骑兵的不足导致乔钟葵面临一个十分尴尬的窘境,他既要防止杨集袭击大营,又要留下足够的军队与杨义臣作战,同时还要防上杨集杀入战场,所以他只好把骑兵部署在军营和战场中间,但是这样一来,杨集无论袭击哪一处,叛军都将陷入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困局。所以正如侯莫陈乂所说,杨集只要用少量军队扮作主力把叛军骑兵引走,主力便能投入到正面战场之上,以雷霆之势迅速将战场上叛军歼灭。
即便骑兵反应过来,并且调头回杀,可杨集那支负责斩首行动的军队也完成了任务,正好把叛军骑兵顶住,只要他们坚持一段时间,主战的杨义臣和另一部杨集军已经歼灭了战场上的敌军。
当然了,乔钟葵一旦听说幽州军“主力”出现以后,也有可能将大营交给守营士兵,然后将中路的六千精骑投入到战斗中,先灭了杨义臣。不过乔钟葵若是这样选择,那么负责斩首行动这一部,就直取叛军的中路骑兵。
。。。。。。。。。
战场之上,主动进攻的朔州军已经逼近了叛军战阵,叛军的指挥车上,一名亲兵的声音打断了乔钟葵的思路:“乔将军,敌军已经发起进攻了。”
“我知道!”乔钟葵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将未知的杨集抛诸脑后,全神贯注的盯着气势汹汹的朔州军,待其即将进入射程之际,冷冷的下令首:“弩兵准备射击。”
“咚咚咚咚”的鼓声顿时大作,叛军传令军挥舞战旗,列阵成三排的五千名弩兵,一起将五千张擘张弩瞄准缓缓逼近的朔州军。
弓弩是中原王朝对付游牧民族的利器,但是在内战之中,弓弩所能发挥的威力、取得的战果远逊于与胡人作战,原因是中原王朝的军队不仅弓弩犀利,防护能力同样强大,将士们不仅身穿坚固的铠甲,他们手中的盾牌也能有效的抵挡箭力强劲的箭矢。相比之下,锻造技术落的胡人在与中原军队作战之时,唯二的优势就是骑兵的冲击力、机动性,余者皆不足论,鉴于他们防护力的薄弱,所以令强弓硬弩的威力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并且取得非常好的战果。
当朔州军进入射程之内,叛军的鼓点一下子变得密集起来,五千张弩同时发射,箭雨铺天盖地的朝着朔州军呼啸而去,冲在前方的刀盾兵和长矛兵发出一声呐喊,同时举起了大盾,密集的箭雨瞬间便射入密集的军阵群中,不断响了起伏的惨叫声,尽管巨盾能防御箭矢,但世上毕竟没有无懈可击的防御,密集箭雨还是从缝隙之中钻了进去,将盾阵后面的百多名朔州士兵射中,有的当场阵亡,有的被箭矢射伤,不能继续作战。
这一波箭雨没有阻止朔州军前进的步伐,刀盾兵和长矛兵依然举着大盾缓缓前进,后面的弩兵同时以箭矢还击,为前方的战士压制敌军箭阵,刹那之间,相对而射的箭雨在空中交织、遮蔽这片天空。
“弓弩兵后退,换长矛兵出击。”乔钟葵见弩军没有取得意想中的战果,立即改变战术,命令长矛兵出击,数千名弓弩兵听到号令,井然有序的从身后的长矛手缝隙中退下,八千名长矛兵迅速向前,与弓弩兵交叉而过,密集如林的矛尖在初升的朝阳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和煞气。
杨义臣远远看到叛军弓弩兵后退,空中箭雨消失,毅然下令道:“命前军刀盾兵、长矛兵冲阵,骑兵从两翼突击。”
“咚咚咚咚”朔州军的战鼓声再次敲响,点点鼓声密如暴风骤雨,向朔州前军传达了加快进攻步伐的作战指令,前军闻令,立即向前方的叛军敌阵杀去;而两翼的骑兵也以弧线杀出,直取叛军左右两翼。
交战双方在惊天动地的战鼓声中轰然相撞,人类的惨叫声、喊杀声、战马的悲鸣声与战鼓声融汇在一直,形成了一曲慷慨悲歌,仅只数息功夫,敌我双方的数万名士兵在尘土飞扬战成一团。
交战双方中的许多战士,在开皇十九的时候,还是一起相互掩护着去和突厥骑兵浴血奋战的战友,但此时的双方,却因为杨氏兄弟的夺位之争,沦为了屠杀昔日袍泽的杀人工具,他们人人毫不留情,奋力将手中屠刀斩向昔日袍泽的身体、奋力将手中长矛刺入昔日袍泽的身体。
眼见双方士兵交缠在一起,打得不分胜负,乔钟葵松了一口气,他打着手帘向四周野深处望去,他知道杨集的军队就在这附近,但具体在哪里,谁也不知道、斥候也没有给他一点消息。这种未知的危险、未知的恐惧,令他心乱如麻。
乔钟葵忧心忡忡的叹息一声,忍不住又将目光转向了身后的大营,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只因那又是他的一个致命要害。
他这次奉命前来攻打代州,带了大量的粮草和辎重,一旦粮食被敌军焚毁,那他的军队将在三天内不战而溃,因此保住营内的粮食辎重也是重中之重。
鉴于大营的重要性,所以在乔钟葵面对杨义臣的时候,他只能把战场摆在大营之外的三四里远,如果再远,他是不会答应的。像现在这样,既能保证大营受到袭击时,预备役能随时回援大营;反过来,如果战场陷入下风,守在大营内的四千步卒也能随时支援战场。
乔钟葵感觉杨集已经到了,但是他在哪里、将要攻击何处,乔钟葵却是茫然无知,这个不在掌控中的变数,着实是令他揪心。于是向亲兵旅帅吩咐道:“我感觉杨集已经带着幽州军来了,你带一队亲兵去打探他的下落,无论如何,也要在最短的时间,给我打探清楚。”
“卑职遵命!”旅帅行了一礼,纵身跳下指挥车,带着一队骑兵扬长而去。
。。。。。。。
大战持续两个时辰后,令乔钟葵又是紧张又是期待的幽州骑兵终于出现在军营东北五里之外,战旗猎猎、尘土飞扬,令军营内的五千守军大为紧张,守营大将一方面令守军严阵以待,一方面根据战前部署,点燃了三炷狼烟,向乔钟葵传达幽州主力来犯的消息。
此时的战争已经进入白热化,交战双方的兵力全部投入战斗之中,尽管叛军在兵力上仍然占有优势,但朔州军多出的五千骑兵,以奔射的方式游弋在叛军左右两翼,利用箭矢残酷的收割着叛军将士的性命,他们的存在,使叛军两翼士兵始终没法给予正面战场多大的帮助。
战场上尘土飞扬,漫天黄尘遮蔽了阳光,使太阳失色,而战鼓声、喊杀声,惨烈的战斗使每一名士兵仿佛在地狱门前挣扎着。
尽管交战双方都是精锐之兵,但两个多时辰的鏖战还是令每名士兵筋疲力尽,几乎都处于体力崩溃的边缘,战争已经从士气、体力的较量,慢慢向意志倾斜,而意志则是来于平时的艰苦训练。
战事的焦灼令乔钟葵心急如焚,如果这个时候幽州精骑杀入战场,那他彻底完了。他决定相信大营的四千守军的能力,同时决定将六千精骑投入到战斗之中。
而幽州军主力出现在军营的狼烟,让他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也让他相信守军能够依仗坚固工事、犀利弩箭坚守几个时辰,于是便准备把六千骑兵调上前来作战,先行歼灭筋疲力尽的朔州军,然后再挟大胜之势去对付幽州军。
“呜呜呜呜……”就在他刚刚下令完毕,远方忽然传来了悲壮激昂的号角声。
轰隆隆的马蹄声敲打着大地,两支“幽州铁骑”在最关键时刻杀来了,侯莫陈乂为首那一支,狠狠地楔入了之前因为狼烟调头向军营、现在又因为号令调头向战场的叛军骑兵队伍之中,担任前锋主将的,正是因为打不过王拔而深感郁闷的尉迟恭,憋闷了几天的恶气在叛军丛中爆发出来,令他的前锋锐不可当,很快就把叛军骑兵切为两半;侯莫陈乂率领的主力紧跟而至,将尉迟恭撕开的豁口不断扩大,而尉迟恭凿穿了敌军以后,又调转马头、整理战阵,重新杀下敌军群中,将混乱的叛军搅得一塌糊涂。
另外一路则是以薛举为首,在他身后,五千名骑兵呼啸向前,如同汹涌大浪一般,扑向战场中筋疲力尽的叛军士兵。
虽然战前,杨集和众将定下声东击西之策,可是叛军中路骑军始终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而且对于乔钟葵来讲,战场、军营同样重要,谁也不敢肯定他一定会把这支严阵以待、养精蓄锐的骑兵调去军营那边。正是在这种五五开的局面之下,杨集等人又对战术做了调整。
声东击西之计仍旧执行,不过对象牵制敌人的对象只是军营中的守军,至于两路主力,则是从全部投入战场,改成一路战中路骑兵、一路加入战场,这样无疑会使战争更加稳妥一些。而乔钟葵选择支援战场的举动,也证实了杨集改动战术的正确性,若不然,此时必将陷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大混战。
随着两路骑兵的杀出,战场上叛军见到援军受阻,自己又受到残酷的杀戮,军心开始动摇,护卫在中军左右的王拔见到形势危急,他大吼一声道:“将士们,随我出战。”
王拔率领千名骑兵向前迎敌,他挥舞长矛,直取杀在前方的薛举。
薛举全程的观摩了王拔和尉迟恭的战斗,对王拔的路数、优劣深为了解,此时见他冲来,也催动战马疾驰向前,槊尖瞬间爆发出了千斤冲力,快如闪电的马槊后发先至,一槊便刺穿了王拔的铁铠和胸膛,两马交错而过,王拔前冲的战马已经空无一人,他那魁梧的身体被薛举高高的挑在槊刃之上。
薛举双臂奋力一甩,将王拔的尸体砸向了前冲的叛军骑兵,巨大的冲撞力,竟乐将六个人砸得马来。
援军的杀到令朔州军士气高涨、勇力暴增,同时也让战场上的叛军惊惶失措、士气崩溃。
“令营内守军放弃大营,全军来援。”当这两路骑兵杀来时,乔钟葵便知道守军中计了,尽管他没有派遣骑兵回援,但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庆幸,只因眼下的两处战场,都是他们这一方朝着失败、崩溃的方向发展。他也不知道自己这道命令能够起到多大作用,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亲兵点燃了一炷狼烟,令守军放弃军营、全体来援,但是营中四千步卒出了营门不久,便遭到那一千名惑敌的“幽州军”骑兵拦截。骑兵们发挥了骑兵的优势,对步卒进攻奔射、冲击,死死的把他们拦截在前、中两处战场之外,将叛军的最后一线希望生生掐断。
薛举为首的五千“幽州骑兵”杀败王拔的一千骑兵以后,从侧面杀入了叛军军阵,叛军左翼率先崩溃,他们的溃退很快就如同浪潮一般席卷了全军,使主战的叛军全线溃败。
杨义臣趁势指挥朔州军奋起余勇,对叛军进行猛攻,进一步加快了叛军的大败,叛军士兵争先恐后的逃命,丢盔弃甲的四散奔逃。
等到大局已定,幽、朔骑兵又调转马头,杀向中部战场、后方战场……
代州这一役,代表朝廷这一方的朔幽联军斩敌一万七千余人、俘敌二万余人,便是叛军主将乔钟葵也死在了乱军之中,联军在战场上、军营中缴获的粮食和军械不计其数、堆积如山。
为了防止叛军据忻口御联军,杨集和杨义臣、李景商议过后,立即令朔州车骑将军杨思恩、代州都尉侯莫陈乂率领朔州、代州骑兵南下,夺取了并州(太原郡)北大门忻口。
代州这一场大战,不仅使杨谅投入代州的五万精锐全军覆没,同时使整个战局朝着不利杨谅的方向发展,支持杨谅一些州在代州大战结束以后,转而倒戈相向;而并州总管治下五十二州中,那些始终保持观望态度的州,也纷纷公开发表讨逆公文,将杨谅斥责为无君无父、无君无兄的败类。
所谓墙倒众人推,不外如是。
代州大捷的战报传到京城,杨广龙颜大悦,赏赐幽、朔、代联军绢五十万匹、金银各五万两。
封李景为柱国、拜右武卫大将军,赏赐九千匹丝绸,女乐、奴隶各一部。
封杨义臣为上大将军、相州刺史兼总管,赐缣二千匹、女伎十人、宝马二十匹。
至于杨集,在这场战役中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杨集,哪怕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可还是被高兴的杨广封了,不过封的不是杨集本人,而是杨集的小妾柳如眉一个四品诰命,而柳如眉有了朝廷的诰命以后,也意味她不能再是小妾了,使她在家里的地位也跟着涨到了“平妻”这个级别;另外赏缣万匹、金五千两。
其余有功的参战将领皆有封赏,一时间全军欢声雷动、人人拜谢浩荡皇恩。
。。。。。
受代州大捷的鼓舞,检校幽州副总管李子雄先行建功,他率领三万幽州军,在抱犊山和前来经略燕赵的刘建军相遇,将三万叛军杀得大败而归、退回并州(太原郡);之后李子雄又委任甘州总管张须陀为大将,率领一万精骑南下相州助战。
张须陀到位以后,联合相州总管长孙晟在相州滏口力克大将军綦良率领的三万叛军。
在南方的怀州,兖州大总管、滕王杨纶和河内行军总管史详率军三万大军,在须水大败进入怀州的余公理的三万名叛军。
这三大战役分别发生在太行八陉中的井陉、滏口陉、太行陉,而三路叛军的相继惨败,也使杨谅跨过太行山、东征河北的计划彻底告破。而并州总管府治下五十二州,目前也只剩下了河东地区中南部的岚、并、石、介、隰、潞、晋、吕、绛、泽十州。
第278章:折天柱,杨素怒
在各路偏师取得辉煌的同时,代表平叛主帅的中路军五万名精锐步卒、骑兵也是屡战屡胜、势如破竹。全军将士在并州道行军总管、河北安抚大使杨素率领下,从关中杀入河东。
杨谅当初听众王頍建议,将闪电夺取关中的战略改为西守东征,命纥单贵烧毁黄河大桥,又任命王聃为蒲州刺史,率领几万人与纥单贵合力坚守蒲州。
杨素为了夺回易守难攻的蒲州,亲自率领五千轻骑前去偷袭蒲州。他先将大军隐蔽在渭口,夜间悄悄率军渡河,并在黎明时分对大将军茹茹天宝、纥单贵重兵打守的蒲坂发动猛烈进攻,茹茹天保被杀得大败,率领残兵败将向北方的绛州狼狈逃窜。而身在蒲州城的王聃如同当初的丘和一般,浑然不知蒲坂已经失守,被另外一支小规模的精锐之师杀入城中,不过比起丘和,被杀死在城守府的王聃显然要倒霉得多。
杨素主导的这场闪电突击行动,不仅为朝廷夺回了蒲州这个兵家必争之地,而且还打开北上并州的南大门,为后续大军提供了至关紧要的立足之地。
这关键一役,岐州刺史屈突通起到了最关键的作用。
在杨坚宾天于仁寿宫之时,杨广希望和平解决并州的问题,他在军事政变结束以后,封锁了杨坚宾天、自己登基的消息,同时派屈突通持诏书去晋阳征汉王杨谅入朝,但是当屈突通抵达之前,便已经知晓了一切,于是屈突通无功而返。
屈突通本以为这次杨谅叛乱与自己无关,不料他却被兵部一纸牒文,调入了杨素的平叛大军,并被杨素任命为骑兵营主将,当他见了杨素才知道竟是老上司杨集推荐的结果,这让他又惊又喜,又是感到不可思议。
去年初,杨集受命为凉州大总管、刺史,都督九州诸军事,而他屈突通是九州中的甘州总管,因为不服杨集这个小青年,便给他下了马威,并且在远征伊吾这件大事上百般刁难,终于惹恼了杨集,被愤怒的杨集赶去养马。
之后凉州发生了一连串战争,而他屈突通不但没有参战立功机会,反而好像因为养马出了名,事后被朝廷调入京中,担任专门掌牧马下令的太仆寺少卿。反观阴世师、张须陀、李靖、刘权、张定和、薛世雄、王威、尧君素等人,因为服从杨集的命令,个个立下大功、名扬天下,战后也得到了朝廷的封赏。
面对这种巨大落差,屈突通说不后悔是假的,虽然事后被任命为岐州刺史,可那是临时性质的检校刺史,如果朝廷有合适人选,随时会把他从刺史之位轰下来,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杨集奉杨广之令、带凉州兵入关时,自己又一次堵了他。不过这一次,自己出于大局考虑,所以杨集给了他台阶时,便放一万多名凉州军入关了,尤记得杨集对他说了句“你以后,定然会因为今天的决定感到庆幸。”
屈突通只是一笑而过,并没有放在心上。然而杨集仅仅只是过了一个多月时间,便立即向杨素推荐了自己。
杨集当时或许只是对杨素说了句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话;可是对于屈突通来说,这句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话,却是足以改变命运的宝贵契机。所以当他知道是杨集推荐自己的那一刻,眼泪都差点流了下来。
屈突通已经四十七岁了,蹉跎半生的他,十分珍视来之不易的机会,在杨素夺取蒲州时,主动请缨为大军的先锋,亲自率领三百名死士乘坐小船偷渡黄河,以三百名死士对决五千敌军,并在乱军丛中杀死了守将纥单贵,为大军渡过黄河立下了首功。
正是这场战斗,使治军严谨、赏罚分明的杨素对屈突通刮目相看,不再当他是可耻的关系户,直说“卫王够意思,老夫送他一个李靖,卫王还老夫一个屈突通。”
屈突通知道杨素这份赏识,是自己以命搏来的,但是如果没有杨集的推荐,他连搏命的资格都没有。若非杨素卖杨集的面子,力排众议的把机会给了自己,这份功劳必将属于杨集帐下第一悍将吐万绪,而不是属于他屈突通。
所以杨集这份恩情,屈突通深感于心。
杨素率领五万大军从蒲州一路北上,沿途州县本就被代州大捷、冀州大捷弄得人心惶惶,又听说百战百胜的军神杨素亲率大军前来平叛,吓得不战而降,使中路军仅仅只用三天时间,就推到了霍邑县以北。
霍邑县位于晋州北部,乃是晋、介、隰、潞四州交界之地,
如果说忻口是并州(太原)北大门,那么霍邑县则是并州南大门,其战略位置之重可想而知。尤其是霍邑县北部的高壁岭山势陡峭险峻,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阻断了北上道路,而东部的介山、霍山、乌岭延绵千里,将并州南部一隔为二。
杨谅听说蒲州失守,紧急任命大将军赵子开为南部战场的主将,让他统帅十五万大军死守南大门户。赵子开临危受命,他占领了所有北上道路,在高壁岭上屯兵驻守,大军扎下的连营连绵五十里,威势震天。杨谅自己又亲率八万大军为后军,驻军在高壁岭北二十多里外的介州灵石县。
实际上对于杨谅来讲,其实并州(太原郡)更加危险,只因并州北大门忻口已经失守,幽朔代联军即将南征并州;而李子雄又从井陉猛攻并州东大门井陉关,按理说,杨谅应该将更多的军队部署在并州才对,但是他却在占据了南方各处险关要塞的情况下,还部署了二十三万大军。
这也说明杨谅对杨素有着至深至极的恐惧,至于即将杀入并州的杨集和杨义臣、李景、李子雄在他心目中,恐怕是绑在一起,都不如杨素一个人威胁大,否则他也不会做出这种夸张的部署了。
杨集拿下晋州霍邑县以后,只是休整了一晚,便将大军带到高壁岭下,远远的扎下了营寨。
中军大帐之内,杨素正与一帮大将商议军情,当他读完斥候打探到的敌情,不由得哭笑不得,他扬了扬手中的军情,笑着向众将调侃道:“咱们这位汉王真是瞧得起老夫呐!他放着北方那帮年轻人不打,只会欺负我这把老骨头,竟然在介州部署了二十三万大军。难道他不知道老夫很害怕失败、很害怕晚节不保么?”
杨素从军数十载,什么阵仗没见过?他嘴上说着“害怕”的话,可是语气、口吻、神态却是轻松自如、悠闲之极。
众将本来因为杨谅的部署,感到有些紧张,生怕不能如期完成作战任务,可现在一听主帅这番话,紧张的情绪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尽皆哈哈大笑起来。
这也正是杨素想要的效果,他见众将轻松了不少,正要商议接下来的战事,不料担任亲卫统领的四子杨积善大步入内,脸色肃然的向父亲行了一礼:“启禀大总管,周罗睺副总管今天清晨在攻打吕州吉昌城的时候,被流箭射中,已经不治身亡。”
“什么?”杨积善此言一出,满帐哗然,便是杨素听了此言,也是勃然色变、惊而起身。
对于周罗睺的出身和本事,杨素无疑是在坐众人中最为了解的。周罗睺最初效力于南陈,在与北齐交战时跃马突进,莫不披糜;时为南陈大将萧摩诃因此让他做自己的副将,追随他胜仗无数。一次南陈进攻徐州,与北周大战于彭城,主将萧摩诃临阵坠马,周罗睺单枪匹马救主帅于重围之内,如演义中的赵子龙一般在万军从中杀了个七进七出、勇冠三军。
当大隋发起灭陈之战时,周罗睺都督豫章等十郡诸军事,将伐陈三路元帅中的秦王杨俊足足堵了几个月;直到杨广攻破建康,让陈叔宝给他写了劝降信,他才放弃抵抗、投降大隋。入隋后继续东征西讨、无不奏捷。
十八年的辽东之役,杨坚任命周罗睺为水军总管,率领水师进攻高句丽,他从东莱出海,直取平壤城,途中遭遇大风暴,船多飘没,最终使这场战争无功而还。
到了第二年,周罗睺是杨素远征突厥的副将,并在与突厥骑兵对抗,亲率三千重骑兵大破突厥军阵。而这次平叛,他又当起了杨素的副将,行绛、晋、吕三州诸军事,可谓是老搭档的再一次配合。
就是因为担任大军前锋的周罗睺在前方夺了绛、晋二州,杨素的中军才这么快抵达霍邑县,杨素本以为周罗睺轻轻松松就能拿下只有四个县的吕州,不料等到的却是老伙计中箭身亡的噩耗。
杨素虽然心痛老伙计的死,不过他毕竟是见惯生死的军人,很快就从悲痛中走了出来,静下心认真一想,他便知道周罗睺为何要亲自上阵攻城了,原因是他们兵力本来就少,如今又己一分为二,而敌人杨谅却足有二十三万大军,所以周罗睺担心杨素打不过敌军,他为了尽快攻克吕州,及时前来汇合,这才犯了急功近利的错。
杨素想到老友一生征战千百回,最终却死在小小的吕州,不由喟然长叹,他向坐下诸将缓缓的说道:“马革裹尸乃是吾辈军人最荣耀的归宿,周将军死得其所,没有什么好悲痛的。”
他迅速收复心绪,继续说道:“吕州虽小,但是它西靠黄河,北抵隰州、东面是晋州、东西是绛州、南方是蒲州。此刻对于我们平叛大军尤为重要,如果不能将它攻克,我军粮道的安全得不到保障,还有后路被断的危险,所以必须尽快将之拿下来。现在,谁愿意去吕州接管军队、恢复军心,完成周将军未尽之功?”
“大总管,卑职崔仲方愿往!”杨素话音刚落,一名儒将便起身请命,说话的正是原民部侍郎崔仲方。
崔仲方是“禁书令”的提倡者、推动者,可是廷议之时,他和郑善愿、王隆的论点无法立足,根本就辩不过杨集,这本也罢了,然而他们三人遇到了猪队友张瑾,那家伙见他们三人文斗不行,便直接进行了军事威胁,被惹火的杨坚不仅没有通过禁书令,反而罢免了四人的官职。而后,杨集将博陵崔氏一年内的犯事子弟公诸于众,那数目庞大的崔氏犯官,使博陵崔氏苦心经营近千年、世代引以为傲的好名声轰然坍塌,虽不至于被全天下口诛笔伐,但是却也使高高在上的名门高第沦为士林嘲笑的对象,之后在其他高门推波助澜之下,博陵崔氏更是臭名远扬,从山东第一高门堕落到了第五,第一则是被卢氏取而代之。
不过像崔仲方这种身为民部侍郎的高官,本身在朝廷之上,就有强大人脉关系,再加上身后又有崔氏帮衬,想要东山再起,实在太容易了,况且他不仅有才华,而且还是杨坚立国的主力之一、五省六部的创始人之一,所以等到禁书令风波过去不久,又被杨坚启用为卫尉少卿,信任如故。
他这次也是通过关系争取到了出征的机会,希望在这次战争中立足军功,为官复原职、再进一步积攒功勋和人望。此时见到有个比较轻松的事情干,便毫不犹豫的起身请命。
“也罢,希望崔少卿尽快攻克吕州,早日前来汇合。”杨素沉吟半晌,便答应了崔仲方的请求,此人虽是出自博陵崔氏,以治理地方、出谋划策闻名朝野,但是实实在在的战功可也不小。
“卑职定不负大总管厚望。”崔仲方大喜过望,一时间容光焕发。
杨素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又吩咐道:“务必好生收敛周将军尸骨,令人送柩还京。”
“卑职遵命!”崔仲方知道杨素是个干脆果断的人,见他没有别的吩咐,立即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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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现在说一说眼前这场仗吧!”杨素挥手让儿子杨积善退下,起身走到地图之前。
在对着地图这一刹那,杨素又恢复了名帅特有的冷静、冷峻,将己逝的老友抛诸脑后,他一边注视着图上的高壁岭,一边背对着众将说道:“高壁岭敌营连绵五十里,也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战。大家如果有什么好想法,但说无妨。”
杨素治军严谨、执法严苛、赏罚分明,给将士们造成了一种刚愎自用的错觉,实际上,杨素在用兵方面既大胆又谨慎,只要手下将领意见合理,他都会一一采纳,然而在用兵如神、百战百胜的杨素面前,又有谁好意思、谁敢提不同意见?
久而久之,杨素刚愎自用、自命不凡之名,也因此响彻全军,继而使他更加难以听到不同意见、不同声音了。
久而久之,能够与他对话的人,也只有寥寥几个了,而周罗睺这个昔日死敌之所以被他引为知己,便是因为他们处于同一个高度,看待问题之时,大有不谋而合、深得我心之感。
然而大隋天下,又有几个周罗睺?
“卑职有一个想法。”就在杨素以为又是一片沉默的时候,屈突通却站出来说话了。
他当初奉命召杨谅回京之时,杨谅始终顾左右而言他,他为了说服杨谅,足足在晋阳等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最后在无功而返的归途中,见到各州县军队调动频繁,便隐隐约约的感觉杨谅要造反。所以当他路过高壁岭这道天险时,下意识的从军事角度去考虑攻防问题。如果岭上只有万人,那么以强攻的手段攻克高壁岭也无妨,然而岭上敌军足有十五万人、后方还有八万援军,这就不是单纯的夺取山岭了,而是堂堂正正的两军对决,如果朝廷军强攻居高临下的高壁岭,他们这五万条人命根本不够填。
“讲!”杨素霍然回首,目光锋利的注视着屈突通。
屈突通躬身一礼,说道:“卑职以为奇正相济,以奇袭为主、强攻为辅。”
“具体怎么做?”杨素其实也是这么考虑的,但是他此时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执同种战术的人,便想听听这个战术的不同战法,从而为这个战术的完整提供多种养分,之所以没有说出自己的主张,是担心自己这个“军神”自带的“气场”,吓退肯说话、敢说话的屈突通。
“汉王和叛军主将对我军知之甚详,且前后两支大军相距不足三十里,这段前后皆有重兵的距离,素来是斥候巡逻的盲区,这便我军可以利用的地方。”屈突通见杨素默默点头,继续说道:“针对敌军这个特点,卑职所想到的办法,就是用主力之军在正面伪装强敌、吸引敌军主力的注意力,另派一队奇兵潜入霍山,抄小道绕过敌军连营,从背后来他一个火烧连营。”
“英雄所见略同!不过这还不够。”杨素微微眯起了眼睛,仿佛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机弥漫大帐。
老友的死,已经彻底激怒了这头猛虎。
虽然他刚才平平淡淡的说周罗睺死得其所,但实际上,杨素心中非但没有这么认为,反而觉得周罗睺死得毫无价值,因为周罗睺不是死在开皇十九年那场声势浩大的国战中、也不是死在即将爆发的大战之中,而是死在了籍籍无名的小辈之手。
既然老友今晨死得默默无闻、毫无尊严,那他杨素今天晚上,就要以数万、数十万叛军生命为他的老友陪葬。
“请大总管明示。”屈突通和众将有些骇然的看着杨素,杨素明明干干瘦瘦的,但此时此刻,却又给人一种很高大、很魁梧的感觉。
杨素向屈突通说道:“我已经找到了两名山民,他们知道霍山中有条羊肠小道直通高壁岭后,本来我打算亲率一万军为奇兵潜入霍山,直叛军老巢。但是你既然也有此心,那么奇袭高壁岭连营的重任,我现在就交给你了。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今晚一定给我烧了连营,否则,军法从事。”
“卑职绝不辜负大总管厚望!”屈突通接过接过杨素手中的令箭,退到一边聆听。
杨素看了众将一眼,沉声道:“史万岁、吐万绪,天黑以后,尔等与我率领主力绕过高壁岭,从雀鼠谷直取灵石县汉王军。”
众将闻言骇然!哪怕是史万岁也吓了一大跳,他一双虎目睁得大大的,连忙问道:“大总管,若是全军北上,若是叛军南下占领霍邑县,又如何是好?”
“我太了解这个汉王了,他虽然野心勃勃,事实上却是一个志大才疏之辈,注定成就不了大事。”杨素冷冷一笑,傲然道:“他要是有进攻我的魄力、胆识,也不会弃并州北大门、东大门不顾,仓皇的调集二十多万大军南下介州了。所以史将军所担心之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他站了起来,直接下令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无须再议。都去准备吧!”
“末将遵命。”
第279章:烈火腾空,害人终害己
河东雀鼠谷是“太原盆地”和“临汾盆地”咽喉要道,全长七十余公里,崎岖陡峭,上戴山阜、下临绝渊,异常艰险。最初名叫颧雀谷,寓意道路崎岖陡仄,唯有颧雀之类动物才能飞度。
雀鼠谷是晋州向并州进军的必经之路,灵石县南部的高壁岭、贾胡堡、雀鼠谷、汾水关皆是介州的险固之地。所以杨谅只要控制介州南部,就能斩断杨素北之路。杨谅在介州南部陈兵二十三万大军,显然是打算先行歼灭杨素军、稳住南部局势以后,再分出大军北上,前去对付并州幽朔代军、李子雄军。
但是杨谅重南轻北的部署,却是冒了天大的风险,只因幽朔代军、李子雄军中的任何一路突破北方的叛军防线,便能为另外一支大军打开进入并州的“大门”,然后包围晋阳城。届时,杨谅的后方必将一片动荡,继而影响到南方大军的军心。可是顾虑着杨素的威名,以及灵石县有诸多险关需要把守,杨谅别无他法,也只能这般孤注一掷了。
作为高壁岭十五万大军的主将,赵子开可谓压力重大。他知道己方大军看似声势浩大,可精锐之军十分稀少,而霍邑县的杨素军,兵力虽然只有他的三成,然而每名将士都是从百胜军中挑选出来的十二卫劲旅;他们固然做不到以一抵百,但是对付成员复杂的己方士兵,以一打十却是没有半点问题。若是被杨素军突入军中,杂兵率先溃败,接着又影响到精锐之旅,然后又挟裹杨谅的后军,一溃千里。
所以赵子开觉得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先以精锐之师从正面顶住杨素军的攻势,而后,以杂兵从两翼包抄,这样才有一半胜算。但是怎么打、怎么说服后方的汉王杨谅,他还要好生思量一番。
眼见夜色已深,而巡营的诸位将军也陆陆续续的回来交令,赵子开索性召集众将议事:“诸位,杨素今天了晋霍邑县,所带士兵也是关中精锐之师,可他兵力只有我军三成,而且他们从蒲州长途奔袭而来,全军上下已经是强弩之末,要是没有休整两三天时间,其军战力发挥不出一半。而我军兵多将广、以逸待劳,所以我决定主动出击,将杨素军歼灭于晋州,然后,在朝廷援军抵达之前,挟大胜之势收复晋、隰、绛、蒲等州,将战线重新推到黄河北岸。诸位以为如何?”
虽然大家都知道杨谅造反,但是他们造反的旗号是“诛奸王、杀奸臣,清君侧”,所以全军上下都认为自己是忠臣良将、是为国出力,而不是造反的叛军;此时赵子开仍然口称“朝廷”,也是这个道理。
他这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智珠在握、轻松之极,确实叫人热血沸腾,但是其中几名将领却是心情复杂,他们已经从自己的“渠道”知道幽朔代联军占领了岚州、李子雄猛攻井陉关、长孙晟和张须陀猛攻滏口陉的西出口壶关,而滕王杨纶和史祥又从太行陉猛攻泽州丹川,汉王光靠仅存的几个州,又如何斗得过气势如虹的朝廷军?而大将军现在打算主动进攻,看来是要玩命了。
知情的将领们隐晦地对视一眼,心中都不知作何感想,劝?怎么劝?都这个时候,但凡有人敢开这个口,往小了说是挑衅大将军地位、藐视主帅威望。往大里说则是动摇军心的必死之罪!
赵子开是关陇赵氏的嫡系子弟,而且每一次北伐突厥,他都担任要职,在并州军中威望极高,哪怕有的将军不太看好这个主动进攻的计划,但也不敢说什么。
况且从目前整个局势来说,主动进攻杨素,也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若是把号称军神的杨素打败,必将挫败朝廷军的士气,反过来又能赶到鼓舞已方士气、稳定军心的作用。
败退至此的茹茹天宝思忖半晌,起身向赵子开拱手一礼,沉声说道:“大将军,末将支持你的主动进攻计划。”
赵子开见副帅茹茹天宝支持自己的计划,也松了一口气,他见行军长史王世宗默不作声,便又问道:“王长史以为如何?”
“卑职也没有意见!”王世宗起身向主帅拱手一礼,有些为难的说道:“但是大将军,汉王的意思是让我们固守高壁岭,若是擅自出兵,恐怕不太好吧?我们是不是应该向汉王请示一下?”
赵子开点了点头:“长史所虑极是,好在灵石县离此不远,我会立即安排人手去请示汉王,向他说明主动进攻的必要性。”
“既如此,卑职也没异议了。”王世宗坐了下来。
赵子开见左右手都同意了,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意,他向众将说道:“我们明天天一亮,就向霍邑进攻。大家都下去准备吧!”
“末将遵命。”众将行礼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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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石县位于高壁岭北部二十多里以外,是处于河东地区中部的下县,基本不会受到北方异族袭扰,所以大隋王朝并没有把灵石城纳入防御突厥的范围之内,所修城池狭小不说,而县城墙也不到两丈高。
这样一个小县城,自然容纳不下杨谅的八万大军和战马、军械,杨谅索性在县城以南开阔地带扎下大营,自己也住在中军大帐之中。
时间渐渐到了五更时分,中军大帐依旧灯火通明,杨谅背着手在帐内来回踱步。
严峻的局势使杨谅食宿不宁、坐立不安,只要他一闭上双眼,就被噩梦惊醒。
他在起兵之初,气势如虎,眨眼之间就夺下雍、并、豫之交的蒲州,兵锋直指同州蒲津关,那一役过后,一切如同裴文安所料,不仅天下动荡、关中大乱,而且京城军队不能马上集结、上下互相猜疑、人心离散,朝中官员为了给自己留下后路,送情报的送情报、写信效忠的写信效忠。而并州总管府治下的五十二州,足有二十三个州趁势起兵响应;另外十九个州虽然没有起兵,可是各州“长官”私底下也纷纷写信给他,或明或暗的表达支持的态度。然而代州大败、乔钟葵为首的五万精锐以后,各地的朝廷军奋起反击,不但挫败了他的各路东征军,同时也导致支持他的州县倒戈相向。
时至今日,他只剩下河东地区的岚州、并州、石州、介州、潞州、吕州、泽州了,在这七个州之中,岚州、泽州、潞州岌岌可危,而吕州除了靠近黄河的西面,另外三面都被朝廷军收复了,失守的消息指日可到。这也就是说,他目前只有并州、石州、介州比较稳固。但是单靠这三个州,又如何斗得过气吞山河的朝廷军?失守还不是迟早的事?
虽然他还有二三十万大军,但这些军队实际上都是州兵、刚刚放下锄头的农夫,还有一部分士兵是来自各大关陇门阀的私军。
关陇门阀在太原盆地拥有大量庄园,他们在杨谅起兵之前,便把庄园内的“农夫”送给了杨谅,当作支持杨谅、投资杨谅的资本。也正是得益于关陇门阀的暗中支持,杨谅才有造反的魄力和勇气。
但是杨谅知道世家门阀都是一帮无利不早起的东西,眼看着自己大势已去,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东西,迟早会把他们的资本撤回,然后再从背后捅自己一刀子。那些控制河北军政、答应支持自己的山东士族,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所以算来算去,他真正可用的军队,就是手中的四万精锐,这是这点军队,怎么可能扭转乾坤呢?
除非——
杨谅遥望远在西南方,突发其想的自语:“除非来一场陨石雨,把杨广砸死在大兴宫。”
然而他期待中的陨石雨似乎没有出现,反而听到了一个坏消息,只见门外的亲兵大声叫嚷:“失火了,高壁岭失火了!”
杨谅听得心惊肉跳,赶紧从剑架上拿起宝剑,疾步冲出大帐,只见高壁岭方向火光冲天,熊熊大火足有二十多里长,不问可知,他的高壁岭连营被敌军烧了。
“当”的一声响,杨谅的宝剑从手中掉地上,一颗心也如这把宝剑般坠入了万丈深渊,他呆呆愣愣地望着高壁岭,颤声低语:“完了、全完了!”
他唯一能够依仗的四万精锐,就有三万在高壁岭连营,这一把大火下去,恐怕百无存一了,即便大部分士兵都活着,恐怕也是一哄而散,而不是回来集结。
有此意识的杨谅只感到手足一阵冰冷,浑身力气也仿佛在这刹那被抽干了,头昏目眩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大王!您没事吧?”几名亲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将杨谅从地上扶起来。
“禀报大王。”一队亲兵闯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前方斥候传来情报,杨素主力距离大营不足十里,他们……”
“什么?”杨谅惊得汗毛直竖,厉声大吼:“传令下去,让萧摩诃指挥全军,准备迎战。”
“大王,杨素军并没有来攻,他们已经停止前进了。”亲兵将未尽之言说了出来。
“那就好、那就好。”杨谅恐惧稍微减弱了几分,但是突如其来的严峻的局势,仍然令他心乱如麻。
只因杨素主力的到来,不仅仅断了高壁岭的溃兵的退路,而且严重的威胁到了他的军队。他的军队虽然有八万余众,可是全军将士肯定已经被高壁岭大火、杨素军弄得人心惶惶、吓破了胆,若是强行让他们作战,恐怕立马就临阵倒戈、不战自溃。
为今之计,也只有撤回并州,依托雄城太原抵御朝廷军了。
杨谅刚要下令连夜撤兵,咨议参军王頍匆匆忙忙的闯到帐前,大声叫道:“大王,取胜的机会来了。”
“连营失火、杨素来犯,哪有什么取胜的机会?”杨谅拾起宝剑,握剑的手青筋直冒,一双目光更是充满了杀气。
杨谅现在最痛恨人,非王頍莫属。当初就是因为王頍以“三个问题”来蛊惑他、恐吓他,他才放弃了裴文安进攻关中的战术,使大好形势急转直下。现在在这人心惶惶的关键时刻,又跑来说什么“取胜的机会”,这让杨谅如何不怒?
王頍非但没有感受到杨谅语气中的杀意,反而欢欣鼓舞、兴高采烈的说道:“大王,杨素军从蒲州来到这里,几乎就没有休息过,全军上下人困马乏。如果此时主动出击,一定可以反败为胜,轻而易举的收复并州南部的所有失地,然后再直指京城……”
“够啦!”王頍不提直指京城还好,提到直指京城,杨谅便想到他恐吓自己,使自己放弃取京城之事,他强忍心中的杀意,冷冷的说道:“我已经决定退回并州,借助蒿泽、太原城抵御朝廷军。”
王頍苦苦相劝:“大王,杨素孤军深入我方阵地,大王率领精锐部队,亲自出击,一定取得大胜。而后面又有高壁岭溃兵冲撞,杨素必死无疑。如果见到敌人来到就退走,会使我军将士以为大王胆怯,败坏三军军心和士气,反过来,更能增加对方军队的气焰,大王千万不可回军啊!”
“闭嘴!”杨谅气得肺都快炸了,他努力平息心中的怒火,以一种平静的口吻问着自己的亲卫大将梁修罗:“梁修罗,你实话告诉我,若是我军出击,会赢吗?”
“绝对不可能!”梁修罗本来是蛮尊敬王頍的,觉得此人见多识广、学识渊博,但是此时听了他的馊主意,鼻子都气歪了,他向杨谅拱手一礼,毫不客气的说道:“大王,王先生既不知己也不知彼,完全就是无稽之谈、纸上谈兵。大王切不可听他胡说八道。”
他看了张口欲辩的王頍一眼,又向杨谅说道:“大王,杨素军固然是人困马乏,可是此刻受到高壁岭大火的鼓舞,全军士气高涨、战力倍增。反观我军,本就被高壁岭弄得人心惶惶,而人数未知的杨素军的到来,使全军军心大败,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若是大王强行命令三军作战,我军一定不战而溃、自相残杀。现在最好是退到安全之处去整顿,当将士们在天亮时看清敌军,恐慌自然就降了下来。以末将之见,最好是先退到介休县,然后借助雀鼠谷北谷口来抵御,届时是打是退,大王可以依照敌军数量、我军士气来决定。”
杨谅点了点头,怒气稍微缓了一点,吩咐道:“就这么定了,传令下去,全军退向介休县。”
“喏!”梁修罗行礼而退。
王頍闻言大惊,跪下道:“大王切不可听信谗言,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呀!”
“我看你说的才是谗言!”杨谅听了梁修罗这番话,又想到王頍之前劝自己亲自上阵,这分明就是让自己去死啊!
这一瞬间,新仇旧恨一下子全部涌上杨谅心头,他恶向胆边生,狰狞的说道:“奸贼、王八蛋,你分明就是杨广的谍者,否则也不会让我放弃京城了,现在居然还恶人先告状?你给我去死吧!”
杨谅一边咬牙切齿的说着,一边怒不可遏的拔出宝剑,狠狠的捅入了王頍的胸膛,长剑透胸而过,他恶狠狠地踹了王頍一脚,将宝剑从王頍的胸膛上抽了出去,鲜血喷了他一头一脸,使他此刻看起来倍显狰狞。
王頍手扶胸部伤口,摔了个仰面朝天,他望着给大火烧得红通通的天空,充满无限眷恋的双眼,缓缓阖上。
“走!都给我去收拾印信、文书!”杨谅恨恨的瞪了死得像条狗的王頍一眼,便还剑归鞘,带着亲兵大步走入大帐。
。。。。。。。。。。
与此同时,高壁岭火光冲天,五十里连营已经化着一片火海,熊熊大火、滚滚热浪令屈突通一退再退。
他和一万名将士在两名向导的带领下,沿着霍山山路向北进军,这条山路山势陡峭,有的峭壁就像刀削斧斫一般,峭壁下面堆满了形态万千、锋利如刃的岩石,摔下去必死无疑,他在山路上付出近千人名将士之以,终于绕到了连营的背后。
五十里连营的帐篷密密麻麻,一顶连着一顶,简直就是为了火攻而设立的营盘,这倒不是赵子开傻,而是这一带的地势比较狭窄。
赵子开为了防止朝廷军火攻之计,将前营建得比较稀疏,而后营因为背造后军,故而建得密密麻麻的。此外,他还担心大营失火,不但不允许后营将士携带火种,还把火头军安排到了高壁岭和灵石县之交的五里之外,让他们先在“伙房”做好了饭,再拖来军营给将士们吃。
赵子开这个比较谨慎的安排,却给了屈突通混入军营的契机,他打听到火头军必须在天亮之前就把熟食送入军营,于是屈突通便袭击了送粮队伍,然后把车队上的食物全部换成了士兵、火种,然后大摇大摆的混入了军营,杀了守卫以后,直接纵火烧连营。
而军营以北的雀鼠谷像个风口,它将山势阻挡的大风都收束到山谷之内,以汹涌之势向南卷来,当大火一起,猛烈的风势立刻将火焰吹向前方,使烈火迅速蔓延。
涛天火焰被风势卷向高壁岭南部、又向东西双方扩散,瞬间便使一顶顶帐篷赤焰飞腾,形成一片热浪涛天的赤焰火海,很快就把整个高壁岭吞没于大火之中。
大营内的十五万叛军哭爹喊娘,一个个争先恐后的逃命,他们在汹涌的烈火互相践踏、嘶声惨叫,而大营外,朝廷军严阵以待,截断了叛军士兵的逃生之路,直杀得手无寸铁的叛军士兵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方圆数里的空气全都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和肉香味。
熊熊燃烧着的大火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吞没叛军五十里连营。
当天色渐亮、大火渐渐熄灭,呈现在屈突通等人眼前的高壁岭俨如森罗地狱一般,到处都是烧得漆黑死尸,焦臭的味道弥漫长空。
最后一清点,被烧死、熏死、杀死、踩死叛军士兵尸体,足足有十二万余具,逃生者不足三万人,若是把焚烧成灰的也算上,死的人更多、成功逃生的人更少。
第280章:一场游戏一场梦
这一场火烧连营,决定了整个战局的成败,不但摧毁了叛军的军心、士气,同时也加剧了杨谅的败亡。然而立下大功的屈突通却饱受非议。
弹劾屈突通的奏疏如雪花一般送到了杨广的案头,弹劾他的文武尽有,他们的理由无非就是这是内战,交战双方都是同族,而屈突通却烧死十多万同族,着实是残暴残忍之极,不仅杀戮过重,还有伤天和,最好是一律要求杨广处死屈突通,以儆效尤。
杨素和前方各将听了这个消息,尽皆大怒,联名上疏,力保屈突通,说屈突通放的这场大火加快了杨谅的灭亡,减轻了己方将士的伤亡,其功理应重赏;至于死去的十多万人,全都是反朝廷的叛军士兵,哪怕死光,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何必怜惜?再说了,屈突通只负责放火,哪会想到死这么多人?若是现在处罚有功之将,不但是赏罚不明,而且令将士心寒,轻则动摇军心、助长叛军气焰,重则会影响整个战局。所以弹劾屈突通之人,要么是妒忌其功,要么是别有用心。
杨广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哪会因为十几万叛军而处罚自己的功臣?若是今天处罚屈突通,日后谁还愿意为他卖命?如今有了前方将帅这份联名奏疏,第二天早朝便拿来与朝臣据理力争,本以为这些叫嚣处死屈突通就此罢休,不料只是短暂的安静之后,这些臣子连杨素也弹劾了,指责杨素收买军心将心、图谋不轨。
就在杨广焦头烂额之际,杨集的奏疏及时送达,他的奏疏别开生面,名叫“告满朝公卿书”,内容也不是为屈突通求情,而是密密麻麻的罗列叛军将臣的出身和姓名:关陇赵氏赵子开和赵十住;关陇贺兰氏贺兰宜和贺兰友、关陇梁氏梁菩萨和梁修罗、关陇豆卢氏豆卢毓和豆卢懿、关陇张氏张伯英、关陇侯莫陈氏侯莫陈毅、关陇乔氏乔钟葵、关陇韦氏韦道正、太原王氏王世宗和王聃、河东薛氏薛纯和薛粹;刘嵩、刘建原姓独孤……最后说,死在大火中的十多万叛军,七成以上不是大隋子民,而是来自并州各大庄园的奴隶、庄丁、护院。
杨广看完这份“告满朝公卿书”,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屈突通烧掉的“人”,除了少数是某些人的子弟门生以外,多数是某些人冷冰冰的钜万财富。
俗话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而屈突通这一把大火,都不知杀了多少人的“父母”了,难怪这些人对屈突通恨之入骨、喊打喊杀,难怪杨素说弹劾屈突通的人“别有用心”,难怪杨素不但镇不住这些人,反而遭到这些人反告一状。
眼见满朝公卿尤在喋喋不休的告屈突通、告杨素,杨广也懒得废话了,直接让长秋监杨安把“告满朝公卿书”当众念出。
满朝公卿听了这份匕首一般的“告满朝公卿书”,一下子全部熄火了,纷纷对那些令祖宗蒙羞的家族败类口诛笔伐,并且大义凛然斥责一通,然后当朝宣布:自今天起,便将不孝子弟、家族败类逐出门户,号召天下共诛之。
杨广高高在上,他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些“忠臣”丑态百出的表演,恶心得他差点把隔月饭都吐了出来,当这些忠臣表演完毕,再冷笑的问着如何屈突通。
这些“忠臣”立马翻案,对着屈突通就是一通夸,纷纷表示理应重赏,仿佛杨广不重赏,他们就要长跪不起的死谏一般。
杨广屈从大势,“只好顺应人心”,“勉为其难”的册封屈突通为左武候将军、授予正四品勋官上轻车都尉,赏缣二千匹、金银各千两。
散朝过后,杨广飞快的给杨集写了一封回信:若是逮到杨谅,便代表他和杨谅私下相会:只要杨谅愿意把一切信函交出来、愿意把支持他造反的臣子供出来,他仍然当杨谅是弟弟,让他富贵终老。
杨广现在非常需要这些通敌者的书信、杨谅的口供,他需要用这些东西来逼关陇贵族就范,实现迁都的洛阳的目的。事实上,这也是杨坚给杨广留下一笔政治财产。
杨坚早就知道自己一旦宾天,杨谅必反无疑,可是他非但没有去约束,反而还把诸如赵子开、梁氏兄弟、豆卢氏兄弟等将派去并州,壮大杨谅造反的实力。
杨坚目的何在?便是“养虎为患”,他一方面是以这种方式来助长杨谅造反的底气,促使本就打算造反杨谅自我膨胀之后,早一天造反,从而使大隋王朝早一天结束兄弟对峙的局面;另一方面便是希望杨广通过这场难以避免战争竖君威、军威。
最重要的是,那些被杨坚调去并州的关陇贵族将领,实际也不是“人”,而是他留给杨广用来迁都的政治筹码。因为杨坚知道一旦迁都,便会触及关陇贵族最敏感的神经,他们一定会强烈反对,一定会用各种手段来迫使杨广放弃迁都,但是,只要这些筹码跟着杨谅造反,那么他们便犯下诛九族的谋反罪。到时候,大义尽在杨广之手,他想怎么杀就怎么杀,哪怕这些人狗急跳墙的造反,也没有令百姓跟随他们造反的大义,而没有百姓支持的造反,注定是走不远的,他相信那些精明的关陇家主明白这个道理。而杨广手握诸多门阀的诛九族罪证来迁都,这些关陇贵族也不敢反对,如果他们反对的话,杨广完全可以用关陇贵族子弟的谋反罪来搞死他们全族。
。。。。。。。。
发生在京城里的闹剧,根本影响不到经历无数大风大浪的杨素,他只知道绝对不能让惊惶失措、如丧家之犬的杨谅和他的军队回过神来,若不然,朝廷将要在狭窄险峻、易守难攻的雀鼠谷留下数万条人命。所以当他听说杨谅仓惶北逃的消息以后,便拖着老迈的疲倦的身体,率领全军将士咬着杨谅军的尾巴,沿着雀鼠谷一路追击。
全军上下受到高壁岭一役的鼓舞,又见年迈的主帅在前方带兵追击,顿时如有神助、勇力倍增,一个个都发扬出了“宜将剩勇追穷寇”的吃苦耐劳的精神。
八万叛军兵败如山倒,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一个二个都只顾着往前逃命,又哪有人敢回头作战?而他们的溃败,如同瘟疫一般感染前方各个险关的守军,守军听说前方惨败,也纷纷弃关溃败。导致杨素兵不血刃的拿下了狭长险峻的雀鼠谷。设在雀鼠谷内的灵石县、阴地关、冷泉关、汾水关、贾胡堡、介休县六大险关要地,根本就没有发挥出阻敌的效果。
杨素带着朝廷军一口气追到雀鼠谷北大门介休县,这才放心的在介休县休整两天时间,然后又继续北进,直到太原城三十里以外的清源县,才遇到杨谅和萧摩诃等将率领的十万人马,杨素毫无花哨,先令史万岁率领两万精兵强攻杨谅亲率的精锐中军,又令吐万绪、屈突通各率一万精兵猛攻左右两翼,杂兵为主的左翼萧摩诃部一触即溃,吐万绪在乱军丛中生擒活捉了萧摩诃。
左翼叛军的大溃败,使吐万绪部腾出手来,在杨素的指挥下,从侧翼袭击了杨谅的中军,中军叛军本就被史万岁杀得岌岌可危,左翼的溃败、吐万绪部从侧面的袭杀,使他们也跟着惨败,最后导致全线溃败,退向太原城。
杨谅临行前,将留守重任交给了大舅子豆卢毓和王府属朱涛,不料大舅子见他大势已去,于是企图策反朱涛,以太原城、杨谅的人头将功赎罪,可是朱涛对杨谅忠心耿耿,明确拒绝了豆卢毓。这计不成,豆卢毓索性一刀杀死了朱涛。在杨谅大败而归之时,豆卢毓为了守到杨素大军到来,于是指着杨谅的大旗对守城士兵说是朝廷军所扮。南城守卫在他的唆使之下,射杀了几千名毫无戒备的人马。
侥幸逃过一劫的杨谅怒不可遏,眼见大舅子反了,于是令梁修罗在此对峙,自己率领骑兵转向了西城,幸好西城守将认得杨谅,打开城门让杨谅率军入城。
杨谅进城以后,怒火冲天的带兵奔向南城,他毕竟在太原经营了近十年时间,其威信实非豆卢毓能敌,在他一声令下,将士们将企图狡辩的豆卢毓乱刀砍死,杨谅尤不解气,又令亲兵屠了豆卢毓和小舅子豆卢懿满门。
同一天,占领了岚州、并州汾阳县、并州盂县的幽朔代联军骑兵在杨集的率领下,从背后袭击了并州石艾县的井陉关,将李子雄部迎入并州。
等杨素、长孙晟和张须陀、杨纶和史祥一到,二十多万大军在主帅杨素的命令下,将四门紧闭的太原城围得水泄不通。
。。。。。。。
太原城总管府愁云惨淡,杨谅把自己关在书房内,谁也不见,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闷酒,已经喝得半醉半醒。
门开了,一名容颜憔悴、双眼红肿的美少妇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她是杨谅的王妃豆卢氏,其父是已故的夏州总管豆卢勣。她和杨谅生有一子,名叫杨颢。
杨谅虽然志大才疏,但是他和杨广一样,也是以父母为榜样,夫妻感情甚好,他对声色犬马的日子也是不屑一顾,因此虽然步入而立之年,但却只有一个儿子。
他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醉眼惺忪向前看去,见是自己的妻子,便将手从桌上宝剑移开,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就闷了下去。
“夫郎,我有正事和你说,先喝碗醒酒汤吧。”汉王妃跨步上前,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她用手背碰了一下托盘内瓷盅壁,又说道:“有点温了,快喝吧!”
杨谅乜着眼盯着汉王妃,大着舌头道:“死婆娘,你是不是学秦王嫂,准备把我毒死?”
汉王妃是鲜卑女子,美如天仙、能文允武,脾气嘛,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此时听到丈夫这么一说,顿时气得柳眉倒竖,她冷着脸道:“你这酒就是我准备的,如果我想毒死你,你有百条命都不够我毒。”
“原来是你准备的酒,难怪怎么喝都不醉人。”杨谅将酒杯往桌子上一放,问道:“不怪我杀你兄长了?”
汉王妃叹了一口气,苦涩的说道:“你和我兄长的关系不可谓不厚,往日动不动就封赏,什么过分的要求,你都满足他们。若是你成功登基,定然不会薄待他们。然而‘恩情’二字,在我兄长们心里根本就没有,他们竟然在你最困难的时候背叛了你,还要杀你,这样的亲友要来何用?只是,他们毕竟是我的兄长,你杀了他们满门,我心里也很难受。”
杨谅半晌不语,端起瓷盅喝下醒酒汤,岔开话题道:“你要和我说什么正事?”
汉王妃低声道:“你现在只有一座城了,而城内军民人心惶惶,若是长此下去,迟早有人割了我们一家三口的人头,向朝廷军邀功请赏,依我之见,既然打不赢就早点投降好了。以夫郎的亲王身份,只要投降了,就算失去了一切权力,但是后半生的荣华富贵肯定少不了。”
“我也想啊!”杨谅愁容满面的唉声叹气:“可是我都造反了,你觉得他会放过我们么?”
汉王妃说道:“夫郎不是造反,是清君侧啊!”
杨谅苦笑道:“尽说傻话,你这又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啊!”汉王妃说道:“前者是想取而代之,后者是大义凛然的为国着想。再说了,二兄要的并州已经到手,而你已经输得一无所有了,杀你又有什么用?留着你,就跟养头猪、养条狗没什么两样,但是他却获得兄友弟恭、大仁大义的美名,赚大了他。”
杨谅瞪着自己的妻子,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但是,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妻子这番话虽然不中听、不顺耳,可是不得不说,好像真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你自己看吧,这是金刚奴托人送给你的,信封上写着我的名字,所以我就拆了。”汉王妃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了杨谅。
杨谅也不介意,他接过书信,疑惑的说:“不应该啊!我都关死了城门,而且还是戒备森严,金刚奴怎能把信送进城来?”
汉王妃白了丈夫一眼:“说明朝廷军已经进入太原城了、说明城内守军已经叛变了。所以啊!再不投降,就没机会了。”
杨谅没有理她,而是抽出了信件,却发现里面还有一封拆开了的书信。他先看了外面的信,上面只是写着令他啼笑皆非的话:“益钱兄,我是金刚奴,大家都是同个祖父的兄弟,整天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小弟我不想玩了,早点投降吧,咱们还是兄弟。”
杨集语气虽然大大咧咧的,但是却让陷入绝境的杨谅心头一暖、鼻子一酸,眼泪都几乎流了下来,低声骂了句“臭小子”,又取出了信中信来看,一眼看去,却是杨广写给杨集的信,大致意思是说:先帝早知汉王杨谅有反意,一旦自己宾天,汉王必反,只是杨谅这个人比较笨,所以先帝早就料到他必败,故而将赵子开等将派给了杨谅,一来是促使他野心膨胀、早点造反,这样就能早日结束兄弟对峙的局面,二来是借助赵子开等人的谋反,使杨广有迫使关陇贵族答应迁都的筹码……后面说,只要杨谅把臣子们私通他的书信上交,杨谅就是杨家的功臣、大家以后还是兄弟,最后还千叮万嘱,让杨集不要虐待杨谅。
“呜呜呜呜……”杨谅看完书信,忽然委屈的放声大哭,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
“他们都当我是傻子,连金刚奴也是……我、我不玩了!”杨谅是杨坚和独孤皇后最宠爱的小儿子,因为他天生有听力障碍,父母从小就异常疼爱他,使他从未没遇到大挫折,可是当第一次大挫折来临时,却是生与死的考验。死也就罢了,但是让他接受不了的是,父兄竟然都把当作是一个大傻子。
汉王妃见丈夫竟然哭了,顿时感到好气又好笑,杨广写给杨集的信,由于杨集折过了,所以她好奇之下,也看了,里面的内容的确是蛮伤人的。她忍着笑意,安慰道:“不管怎么说,我们一家三口至少可以活下来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夫郎就偷着乐吧!”
“……”
。。。。。。
“参见大总管!”城外的中军大帐,将星闪烁,数十名大将尽皆喜气洋洋参拜主帅杨素。
主帅杨素乐呵呵的抬手虚扶:“诸位将军免礼!都入座吧!”
“谢大总管!”坐将拱手一礼,纷纷落座。
杨素高坐主位,他看了下首左边第一席的杨集一眼,目光之中难掩欣赏之色,杨集这次立下的战功倒在其次,关键是他能够以雷霆之势扑灭了反对的声音,将幽州军牢牢的掌握在手,为下一步胜利夯实了必要的根基,其手段、方式、魄力、果断与自己如出一辙。更难得的是他年纪轻轻,却能够为了大局放弃首功、主动去配合杨义臣。
这说明杨集已经走向了成熟,具备了独当一面的统帅特征,不再是一个猛打猛杀的愣头青。
遗憾的是杨集是大隋亲王,而不是他杨素的子孙,哪怕杨集是一名出身不高的普普通通的将领,他也一定要收入门下,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如此良材美质,却不能成为自己的传人,实在太可惜了!
怎么聪明的,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呢?
李靖是这样、杨集也是这样。
再回过头来想想家里那几头愣头青,杨素的心情,瞬间就不美好了。
他见杨集气度沉稳,越看越喜欢,忍不住笑着说道:“卫王,你写的《从军行》、《出塞》正是吾辈军人的气魄,老夫异常喜欢,今日将星荟萃,且又大胜在即,能否赋诗一首以记之?”
“大总管此议甚好!金刚奴,你就赋诗一首呗!”杨纶唯恐天下不乱,立即鼓掌响应。
杨义臣微笑道:“复议!”
李景捊须而笑:“我也复议!”
“我也复议!”
“我也复议!”
史万岁、长孙晟、李子雄、史祥、吐万绪、屈突通、张须陀、杨善会、冯孝慈、侯莫陈乂等人纷纷叫嚷。
这些人个个文武双全,或许不能像杨素这个诗坛一霸写出什么精彩诗篇,但是每个人都有深厚的鉴赏功底。他们都读过《从军行》、《出塞》、《三字经》,心知杨集文化造诣极高,要是他今天写了十分应景的不朽杰作,大家也跟着沾光不是么?
“写诗啊?”杨集闻言苦笑,他真不想当什么文坛大盗,而且以他今天的地位和名声,也没必要以诗来炒作名声。虽然有几首是完整出现的诗文,可都是被逼出来的,至于被亲友奉为经典的诗句、名句、警句,其实是脱口而出的口头禅,并不是刻意装逼。
众人不约而同的起哄:“对!”
史万岁更是说道:“要不要来壶酒?”
“主帅在这儿呢!”杨集无语道。
“不要紧!”杨素却眯眯的说道:“卫王这么能打,若是能够把你灌醉,我们还能多捞一份功劳!”
杨素是政客不假,可他同时也是一名最出色的军人,骨子里有着军人的豪迈气质,每当他和这些没有多少心眼的将领相处,心里的戒备一下子就消失了,不仅说话自在,整个人也变得十分很轻松、说话也自在,不像和京官那样,需要字斟句酌去揣摩什么深层用意。
“那行,就来一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杨集也不好推辞。
众人一下子就闭上了嘴巴,而杨素更是执起毛笔,蘸上墨水准备着。
杨集眼睛都不眨一下,更别说是七步了,直接就念道:“龙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无声了许久。
众人也明白了杨集的用心,这一首诗可谓是惊世佳作,尤其是这句“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与他们当前的处境十分吻合。
应该趁现在敌衰我盛的大好时机痛追残敌,将汉王彻底击倒。千万不可学那贪图虚名,放纵敌人而造成自己失败的楚霸王项羽。
“好诗!”杨素放下手中笔,深有感触的说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这句,更适合当你们年轻人的警句。而我这个老头子,更喜欢这句‘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这让我想到先帝创大隋、富国民、强全军的艰难,同时也想到了我这辈子走过的路。”
众人默然点头。
杨素爽朗一笑,对众人说道:“既然卫王说‘宜将剩勇追穷寇’,那么咱们当然‘不可沽名学霸王’了。现在就说一说攻城方案吧!”
“大总管,汉王开城投降了。”便在这时,一名斥候校尉惊喜的步入大帐,兴奋的大喊。
杨素双眼蓦然一亮,欣喜的说道:“传令全军将士,立即列队受降!”
李子雄提醒道:“大总管,当心汉王诈降。”
杨素笑着问杨集:“卫王,你认为呢?”
“叛军已经将无斗志、兵无战心,汉王已经没有诈降的实力、底气、胆气了,况且他只有一座城,就算诈降又能改变得了什么?”杨集是让前来汇合的柳如眉她们将信鹰放进城内的王府商铺的,然后由商铺的管事设法送入总管府,距离现在还不足一个时辰的时间,可见杨广信里面写的生路,彻底的摧毁了杨谅负隅顽抗之志。
杨素点了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待全军列阵完毕,杨素便率领众将出营。
杨集远远就能看到城门大开,而走在叛军将臣之前的便是汉王杨谅,他此时赤着上身,赤着的上身还背负一堆荆棘,双手也被麻绳反绑在后,脖子下还挂着印玺盒子,这模样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了!
杨素准备好受降仪式,便代表皇帝、代表朝廷,接受了杨谅的投降。
这一场时间短暂却打得十分惨烈的内战,以杨谅失败投降正式告终。
第281章:几家欢乐几家愁
对于大隋王朝的普通老百姓来说,发生在仁寿四年秋的汉王之乱,爆发得突然、打得迅猛,等到他们回过神,战争已经结束了。
实际上,杨谅在太原城内还有十多万大军,除开杂七杂八的杂兵,能打的将士少说也有三四万,这是他用来镇守大本营的嫡系军,自始至终都没有动用,而城内的粮食也有几百万石、武器装备堆积如山,加上太原城高池深,坚守一年时间完全没问题。
但是杨谅对自己完全没有信心了,他就像是叛逆少年,头脑发热之下,捅破了天,再被自己的哥哥狠狠收拾一通以后,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终于知道知道害怕了,所以当自己的哥哥原谅他、再给他一个台阶下,立即就灰溜溜的认怂。
杨谅投降的消息传到京城,使笼罩在京城上空的愁云一扫而空。
百姓们本来因为先帝宾天,对未来忧心忡忡,紧接汉王又造反了,他们对新君的能力更是充满了置疑,但是听说朝廷以雷霆之势扑灭了声势浩大的叛军,忍不住欢欣鼓舞,喜悦挂在每个人的脸上,对新君的能力不再是置疑,而是死心塌地的信任。
最重要的是,杨广经此一战,不论是个人威望还是实力,都得到了天下人的认同,同时也对他的帝位起到了巨大的稳定作用。至此,谁还敢小觑杨广对天下、对军队的把控力?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愿看到杨谅投降、不愿看到大隋恢复安定,只因这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但是此时此刻,纵然再不满,也不敢说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砸东西,大骂杨谅是扶不起的阿斗。
甘露殿内,杨广亦是喜不自胜的再三观看杨素八百里加急捷报,想起当初杨素跟他说“只需五万精兵,即可在一个月内平叛”,不禁深有感触,
从杨素出征那天到他收到捷报,先后用了二十四天时间,比起杨素保证的一个月,足足早了六天,什么是名帅?这就是。
他想了想,便提笔写了一封诏书,因为杨素平定杨谅有大功,可他本人封无可封,杨广便封他儿子杨玄挺、杨万石、杨仁行为仪同三司,分别赏赐他们丝绸五万段、绮罗一千匹。又派遣杨素的弟弟杨约带着这份诏书去慰劳杨素。
等他将诏书交给内侍,令其送给杨约,萧婉便端着一壶茶走了进来。
甘露殿相当于富贵人家内书房,萧婉是杨广最亲近的人,自然来去自如。她此时还是太子妃,并不是皇后。皇后未立,太子自然也没有定,甚至连年号依然是仁寿四年。
萧婉知道丈夫虽已登基,但他这个皇帝其实是受时势所逼,这才仓促上位,他之所以没有册封自己为皇后,不是另有人选,而是以皇后未置、年号不改的方式来表示他对父母的尊重、尊敬。
她把托盘放到桌上,夺了杨广手中的奏疏,心疼的望着瘦了一圈的丈夫,娇嗔道:“阿?,你有几个没有好生休息了,既然大事已定,今天就放下朝政,好生休息休息吧。”
“唉!我也想啊!”杨广叹息一声,苦笑道:“可是每一份奏疏都和几十、上百万的百姓息息相关,早一点批复,地方官员也能一天施惠民之政。”(注)
“国政是忙不完的。”萧婉坐在杨广对面,为他斟了一杯茶,笑着说道:“王良娣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但愿她诞下的孩子是个男孩。”
杨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着说道:“我倒是希望你再生几个儿子。”
“我倒是想,可是我不能生了啊!不如我找几名年轻女子来填九嫔之位,这样也能让你多些子嗣。”萧婉神色为之一黯,其实他们在开皇十五年还生了一个名叫杨铭的儿子,只是她在待产期间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致使那孩子早产,最后不仅孩子活不下来,连她也失去了生育能力。
杨广摇了摇头,说道:“阿耶一生只敬母亲一人,全身心投入到国政当中,这才把破裂数百年的大隋王朝经营得繁荣昌盛,我如果沉浸于美色之中,又如何对起阿耶阿娘的在天之灵?况且我现在已经有了二子一女、王良娣又有孕在身。此外还有三个孙儿了,若是世明、阿孩他们再生几个儿子出来,足矣令杨家枝繁叶茂了。所以我就不必纳嫔妃了,免得分心。”
他看了萧婉一眼,叮嘱道:“以后别再提这个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萧婉心中涌起浓浓的幸福之感,她虽然贵为梁国公主,但是在嫁给杨广之前,身世十分坎坷,过着贫困潦倒的生活。原因是江南人认为二月出生的孩子不吉利,而她恰好生于二月,因此刚出生就被父母送给了六叔萧岌,到了养父母去世以后,又被转送给了舅舅张轲。张轲虽然是安平王萧岩的僚属,但是他的家境异常贫寒,因此贵为公主的萧婉小从就操劳家务,养蚕织布补贴家用,与贫寒人家的女儿没有什么分别。
直到开皇二年,杨坚夫妇为杨广选妃于梁国,她的命运才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时梁国诸公主的生辰八字都和杨广不合,萧岿后来经人提醒,才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已经被抛弃十六年的女儿,于是把她从张轲府中接回宫中,最后占卜为吉,这才成了晋王妃。
他们成婚二十余载,一直夫妻恩爱、琴瑟和谐。不过萧婉虽然很享受丈夫的庞爱,却不得不为丈夫考虑,毕竟丈夫是皇帝,可是他单薄的子嗣着实令萧婉揪心,若是两个儿子有朝一日变成了杨勇、杨俊那样不中用,就连个可靠的帮衬之人都没有了。
她沉默了半晌,低声道:“你是一国之君,怎能只有两个一女?”
杨广有些不耐烦了,他摆了摆手道:“废太子、阿祗(杨俊)就是因为沉溺于女色,这才害了他们自己。现在就连益钱都知道好色误国,难道我还不如他?”
萧婉见杨广态度坚决,只好作罢,她抽空来见丈夫,除了劝他纳妃以外,还和丈夫谈谈立储之事。
她是饱受汉家正统文化熏陶的传统女子,从本意上说,十分希望丈夫立嫡长,可是杨昭以往那纵横千军、策马千里强壮体魄,仿佛被胖症给掏空了,身子每况愈下,如果让他像公公和丈夫这般日以继夜的处理国政,她担心儿子活生生累死。
至于次子杨暕,不仅英武非凡,而且身子健壮、学识丰富,立他为储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杨暕毕竟是次子,不管是从法理上说,还是从情理、文化传统、社会习俗上说,他都不能当储君,况且立次子为储君,长子又该怎么办?
所以她也感到左右为难,便向丈夫问道:“阿?,关于立东宫之事,你有什么想法?”
“先缓一缓吧,等明年定了年号,再作定断。”杨广的心思和难处与萧婉毫无二致。
区别的是萧婉不偏不倚,而杨广却是严重的偏向于长子杨昭,他虽然是以次子的身身份上位,但不代表他愿意去打破立嫡长的古制和社会习俗,若是这么一搞,大隋与胡人有什么区别?没有区别的后果就是子孙后代全都不讲规则,一个二个都变成无君无父、无兄无弟的禽兽,最终就像杨谅这般武力夺位,搞得兄弟反目、天下大乱。
而且长子的学识和品行都比次子好,次子虽然长得英俊神武,但是抢马事件发生以后,他专门让人调查次子的事迹,这一查,令他触目惊心,若非杨暕是王子,哪怕有百颗脑袋,都被官员们砍光了,从目前来看,完全就是一个徒有其表、华而不实的败类,若是杨暕不长记性,继续为非作歹,杨广连亲王都不会给他,更别说是储君了。
长子现在虽然不雅观、身子差,可他以前也是一名英俊潇洒、英勇过人的美少年,之所以治不好,是因为现在没有良医,若是找到对症下药方子,他照样可以恢复过来。
“启禀圣人。”这时,一名内侍走到门口,行礼道:“章仇先生到了。”
杨广向内侍道:“请他进来。”
“那我先告退了!”萧婉起身走了几步,又回眸一笑,叮嘱道:“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与章仇先生商议好,今天就早点休息吧!”
杨广笑着点头:“好!”
萧婉退下不久,内侍领着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美男子走进甘露殿,中年男子长得眉宇清朗、丰神如玉,气质高雅,身上的一袭道袍、头上的一顶道冠,使他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采。
此人名叫章仇太翼,精通儒、道、佛、医四门学识,但是他最厉害的却是占卜、算历和星相之术,传说他有卜卦先知之能。由于他学识渊博、名扬天下,请其为师者不远千里而至,门庭若市。他烦不胜烦,便逃入五台山,一躲就是将近二十年时间,后被杨坚诏入朝廷担任秘书省太史曹太史令,专门负责修订天文历法。至于所谓的卜卦先知之能,杨坚压根就不信。
以至于他去仁寿宫避暑之前,不管章仇太翼如何阻拦,杨坚就是不听。当章仇太翼说圣人此去,必不能活着回来时,杨坚大怒的说‘等我回来,我一定杀了你。’
章仇太翼却说“圣人活不回来了。”
杨坚便怒火冲天的将他下狱,意思是说等他回来屠宰,可是杨坚真的活不回来了。他在临终之前对杨广说:“章仇太翼,非常人也。前后所言未常不准。吾来日道当不返,今果如此,尔宜释之。”
杨广回京之后,便把章仇太翼放了出来,重新启用他为太史令,但是杨广也不相信他真有卜卦先知之能,之所以断定父亲回不来,无非就是医术高明,故而从面相气色看出了父亲的状况,别的医匠没有这么说,要么是医术不到家,要么是有医术、却没有章仇太翼这种胆量。
但是杨广今天把叫他来,却是要借助章仇太翼“卜卦先知”大名来实现迁都目的。
章仇太翼走入大殿,躬身施礼:“臣章仇太翼参见圣人!”
“先生请坐吧!”杨广抬头示意。
“谢圣人!”章仇太翼也不推辞,他坐下以后,便说道:“臣已为圣人占一卜,正如圣人所言,您必须迁都洛阳。”
杨广精神一振,连忙问道:“可有什么糊弄人的谶语?”
章仇太翼脸上的笑容为之一僵,汗颜道:“谶语是有,可它是真实的天机,而不是臣杜撰出来糊弄人。”
“真假不重要!”杨广一挥手,道:“重要的是让京城百姓、关中百姓相信。”
章仇太翼脸色一黑,郁闷取出一份牒文交给杨广,说道:“其实说来也简单,就是圣人属木,而雍州却是破木之冲,圣人千万不可在些久住。谶语也有云:‘修治洛阳还晋家’。圣人您以前是晋王,此已验之,故而不可不听。”
“这个说法不错,再加上你卜卦先知的大名,应该可以糊弄不少人。”杨广随手翻了翻牒文,便扔在桌子之上,占卜也好、谶语也罢,都不过为了减少迁都阻力的借口而已,他之所以要迁都,主要还是来自关陇贵族的压力。
关陇贵族之所以如此令他和父亲忌惮,根本原因还是他们握有兵权,虽然关陇贵族的核心门阀当高官者不多,但是他们却利用子弟、门生、故吏、‘外戚’,自下而上的控制了军队,若是独孤氏、元氏、窦氏中的任何一家家主在关中登高一呼、举旗造反,一定是应者云集。
更重要的是强如父亲者,也受制于关陇贵族,做什么事、颁布什么政令都必须先考虑关陇贵族。杨广觉得自己还能压制得住关陇贵族。但是以后继承人一代比一代安逸、一代比一代文弱,一旦压不住军权在手的关陇贵族,改朝换代便在旦夕之间,西魏、北周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所以他这一代必须解决关陇贵族。
但是关陇贵族过于强大,必须一步一步的下手,而釜底抽薪无疑是最有效的办法,迁都洛阳,既能使关陇贵族失去了根基,同时也能为他提供一个切除关陇贵族的安全之所。
不过杨广也知道迁都洛阳触动了关陇贵族的核心利益,必然遭到强烈反对,故而一方面让杨集在杨谅那里搜罗罪证,用来对付通敌的关陇贵族;一方面借助章仇太翼的名头,以谶语的方式来减轻民间反对之声。若是错过父亲、杨谅为自己提供的令关陇贵族闭嘴的良机,以后想迁都就更难了。
谶语已在手,现在就等杨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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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宇文述的马车缓缓停在府门前,两名府前侍卫飞快上前,一人把一张小梯子放在车门前、一人小心的打开车门,不一会儿,宇文述便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说起来,他是最失落的人,争平叛主帅争不过杨素、推荐偏师主将之权也被杨素抢了,多少有些安慰的是杨广安排他当后军主帅,说白了,就是为前方将士提供粮草军械、保障粮道的畅通督粮官。
鉴于粮草对于军队和战争的决定性作用,历朝历代统治者,都十分重视督粮官,只要他能圆满的完成这两个任务,等到前军立功,也能从胜仗中分到一杯羹,若是前军失败,多数不会受到惩罚。也是因此,宇文述对这个运粮官也比较满意。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由于杨谅毁桥退兵,致使战局大变,杨素为了抓住战机,竟然改了之前定下的重兵进攻的战略,决定以五万精锐轻装上阵、就粮于地方,导致宇文述这个督粮官也没了。
如今大捷传遍大兴城,要求朝廷重赏杨素和平叛军队呼声在朝野内外此起彼伏,由于此战是新朝第一战,杨素平叛的成功更具有特殊的意义,使无数朝廷命官、无数百姓看到了由乱入治、由治入大治的希望,杨素也因此正式被人们誉为军神,称他为“军神”者比比皆是。
“军神”二字无疑是将帅至高无上的荣誉和荣耀,最先出自于杨集,但由于这名沉甸甸的荣誉称号出现之时,杨素已经很久没有带兵了,所以流传的范围比较小,甚至有人说杨素老矣,恐怕配不上“军神”了,而杨素主导的这一场雷霆万钧、酣畅淋漓的大胜仗,打破了一切怀疑,正式奠定了他的军神之位。
杨素现在的威望有多高,宇文述现在就有多恨。
宇文化及闻讯,立即快步从府门迎了出来,由于宇文述在仁寿宫政变有功,且宇文化及也出力拦截杨勇和杨秀,虽然只拦下了杨秀,可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杨广登基以后,便册封他为太仆少卿,接下了屈突通离任而空出来的职责。
宇文述这段时间对长子稍微满意了一些,以前的宇文化及经常带领家丁,骑高头大马,挟弓持弹,狂奔急驰于大兴各条街道上,因此,城中百姓称为“轻薄公子”。到了杨广当太子时,宇文化及为宫廷护卫官,后累迁为太子仆,成为东宫的高级僚属,与杨广关系密切,只是他多次收受贿赂而被罢官,但由于杨广需要宇文述帮助巩固太子之位,是以每次罢官后不久,很快便想办法帮他恢复官职。
而现在,他或许是当朝廷要员的缘故,荒唐行径稍微减少了一些,但是宇文述看到的只是表相,事实上还是和从前一样嚣张狂妄、惹事生非。时常利用职权之便以势压人、索取贿赂、横行不法。
不过因为他以前实在太坏了,所以现在稍微不那么高调干坏事,就已经令操碎了心的老父亲高兴得热泪盈眶了。
宇文述见宇文化及慌慌张张的从台阶跑下来,以为他又惹下什么大祸,他今天的心情本就不爽,一见儿子如此,便冷着脸问道:“何事如此慌慌张张的?”
“阿耶,有客来访。”宇文化及对父亲低语道:“来人是云定兴和元敏!”
虽然不是儿子闯祸,但宇文述眉头皱得更紧了:“云定兴何时与元家混在一起了?”
云定兴是杨勇的岳父之一,杨勇被废后,导致杨勇变坏主因之一的云定兴也被没籍为奴,但是云定兴善钻营的手段不比制奇服异器差,他用明珠络帐等等宝物贿赂了贪财的宇文述,然后又帮宇文述制作了许多精美器物,渐渐取得宇文述信任,并被宇文述推荐给了杨暕。
宇文述重视云定兴,财物、器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是眼馋云定兴背后的关陇云家。
云家早在北魏之时便是孝文帝划定的名门望族,如今虽然没有显赫成就、杰出子弟,却也是一个繁荣昌盛、根深蒂固的贵族。而云定兴是云家前家主,他利用太子岳父这一层身份,早已把云家控制得牢固无比,如今虽然沦落为官奴,但他实际上仍然在幕后行使家主之职,否则他哪来那么多奇珍异宝贿赂满朝文武?而且宇文述觉得此人钻营手段高明,身后又有一大帮不得志的杨勇党羽,断定此人迟早会卷土重来,所以也乐得在他落难之时,推他一把,要是能把云家收为宇文家的羽翼,将会大大的提升对他的势力。
只不过宇文述作为杨广最亲近的心腹,他十分清楚杨广异常憎恨拉帮结派的独孤氏、元氏、窦氏,恨不得眨眼之间就把这些眼中钉连根拔起,故而他对对这三大家敬而远之,不料云定兴这混蛋,今天竟然擅自把元氏的子弟带来了,这着实令他恼火万分。
“这个,孩儿也不清楚。”宇文化及讪讪的说道。
宇文述哼了一声,吩咐道:“让他们稍候片刻,我换身衣服便去见他们。”
元敏都上门了,若是自己将其赶走,反而给人欲盖弥彰、惺惺作态的嫌疑,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见一见元敏。
“孩儿明白了。”宇文化及拱手一礼,快步向中堂偏厅走去。
宇文述却不紧不慢走向自己的外书房,利用这点时间来揣摩元家的真实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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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近来细看评判态度比较中肯的《剑桥中国隋唐史》,才发现杨广前期颁布了许多惠民利民政策。比如,杨广在杨谅之乱平定以后,针对那些在内战中死、残的百姓人家,均是减免十年赋税、徭役。比如黄河下游的洪涝、河北和西北干旱都是赈济得力、十分大方大气。到了被称为“隋世之盛,极于此矣”的609年(大业五年)以后,就开始盛极而衰了……
第282章:以武举将,目标一致
宇文府中堂偏厅,宇文化及代父接客,在客席之上坐着两名客人,年长者正是有名官奴之名、云家事实上的家主云定兴,而旁边那名文质彬彬的青年便是元寿之子元敏。
元敏当初奉家主元胄之命,秘密前去洮州秘密联络党项首领拓跋丛宁,差点被杨集逮了个正着,但是由于韦云起和白水、黑山等羌人首领连夜发动攻势,这才使他和族弟元朗在夜色中趁乱逃过了一劫。
他现在已经当上了内史省的内史舍人,和宇文述的三子宇文智及从小玩到大,有着极深的友谊,而家主元胄让他代表自己前来拜会交往不多、交情不深的宇文述,就是想用晚辈这份情谊充当沟通桥梁,为接近位高权重的宇文述提供便利。
至于云定兴此刻的作用和价值,则是元敏得以见到宇文述的敲门砖。
元敏放下手中的茶杯,向宇文化及问道:“兄长,最近怎么没有见到智及,是不是又到什么地方猎艳去了?”
“这回倒不是去猎艳了,而是干了正事。”宇文化及笑着解释道:“年底不是举办以友举将了吗?父亲也要求他参与这次比武,而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取得足以名扬天下的名次,所以他这段日子躲在灞桥别苑练习武艺,据说他异常刻苦,恨不得一天之间就把尉文通毕生所学学会。”
先帝规定大隋各州每年年底向朝廷选送三名文章华美、有才能的士子,前来京参加秀才与明经科的考试,朝廷将按照名次来授官,那些考试成绩不理想的士子,虽然当不成官、预备官,可是他们却能进入国子学深造,为来年的考试积累学识。
由于今年举荐的时间与平叛契合,所以尚书省右仆射在朝议上提醒杨广的时候,大隋军方强烈要求杨广以武举将。纷纷说一个国家穷兵黩武不好,但是偏重文道更加不行,大隋唯有文武并重才是王道。
如今有以文举才,却没有以武举将,像什么样子啊?
杨广拍案叫绝,爽快的答应了军方的请求。
他们父子为什么要绞尽脑汁的大肆清洗大将?难道们不知道大将于军事的重要性么?他们当然知道,但是不得不清洗啊!
因为那些将领都以门阀为重、派系为重,一旦本门阀、本派系的利益与朝廷利益发生冲突,他们立马就从一名忠心耿耿的良将,变成最致命的匕首。
如果响应军方诉求、开创以武举将,就能从民间、从底层将官和将士之中选拔嫡系将领,就能把有能力却没有门路的杰出武人一网打尽,斩断世家门阀伸向民间武人的魔掌,在壮大自己之余,从源头上削弱世家门阀获得强授的机率。
随着脱颖而出这些底层的将领步入军中,将会打破关陇贵族在军事上的垄断地位。就算有的人经不起财富、美色、权力的诱惑,最终投入关陇贵族的怀抱,但是多少会有人留下来,即便是一百人中只有一人留下来效忠朝廷,那也现在好得多。
最关键的是只要开创了以武举将之先例,能让杨广收揽天下武人之心,而天下武人有了入仕的途径以后,也不会成天无所事事的为害乡里、打架斗殴、杀人放火。
然而以武举将的决定,却严重的损害了关陇贵族利益,出身于关陇贵族纷纷反对,说这样比起来的武将要么目不识丁、要么是些纸上谈兵之辈,若是让他们为将,于军无利、于国无利。
但是杨广不听。
这倒不是他奉行关陇贵族支持就反对、关陇反对贵族就支持的准则,而是他们的论调根本就不合理、不成立。
因为他选的是中低层武将,而不是一军主将、主帅,这一类武将只要遵照主将的命令去执行任务即可,识不识丁都无所谓;至于纸上谈兵的论调更扯谈,一场大战怎么打、打哪里,全部是主将和主帅说了算,哪是这类将领能够参与的?若是他们胆敢不遵主将和主帅之命,自有军法办了他们。
所以杨广驳倒反对者、考虑到以武举将的种种益处之后,当场便颁布了以武举将的诏书:朝廷将在明年一月底二月初举行以武举将大比武,只要觉得自己有本事,无管是在职将领和将士还是民间武士,皆可前来京城报名参加,凡是夺得名次者,朝廷酌情授予军职。
元敏听到宇文化及这么说,便点了点头,当他想到尉文通在宇文述众多假子之中是出类拔萃的存在,忍不住又问道:“尉文通不参加吗?”
“他当然要参加了。”宇文化及说道:“不过他已经是郎将了,其实参不参加都无所谓,主要是第一名将会获得大将军,所以父亲让他去和天下英雄争一争。”
元敏微微颔首,宇文化及说的大将军是正三品武散官,不过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如果在举世瞩目的大比武中打败天下英雄,那便是人们认可了的光彩夺目的天下第一,还怕没有出头之日?所以宇文述派尉文通前去争夺,纯属于情理之中。若是尉文通夺下这个荣誉,再加上宇文述大力帮衬,位高权重之期,指日可待,而宇文述也将获得一名强有力的臂助。
遗憾的是,他们元家没有什么厉害武者。
正说至此,堂下忽然传来咳嗽声,却是宇文述到了。三人连忙站起身,一起躬身行礼,“参见父亲/大将军!”
宇文述走近大堂,摆了摆手:“不必多礼,请坐吧!”
众人又坐了下来,宇文化及让侍女给父亲上茶,便令其退下。
宇文述看了元敏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元家人才辈出,文韬武略冠绝于天下,这次以武举将,元家应该也有不少俊杰参与吧?”
“大将军也不是外人,说了也不怕您笑话,我们确实有人参与这次大比,但是不抱什么希望。”元敏脸色一红,他们元家最大的问题是一代不如一代,他父亲元寿从灭南陈,以武功晋为尚书左丞,伯父元胄、元旻、元岩、族伯元岩均是武到极处转文治,每个人最得意之时,都是达到了宰相级别的高度。
可是到了他们这一代,只有元弘嗣拿得出手,但是元弘嗣在担任幽州长史的时候,上奏燕荣的暴虐行径及其贪赃枉法之事,燕荣被征回京城赐死。但可笑的是,取代继任幽州总管的元弘嗣手段之残暴,比燕荣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后不仅丢了幽州总管之职,还落下了令人厌恶的酷吏之名,而他们下一辈,更是人才凋零。
旁边的云定兴见气氛尴尬,连忙出声缓解:“元家主之子元仁惠、义子元武都是勇猛之将,我看入选有望呐!”
宇文述不咸不淡的说道:“元仁惠如何,我不太知晓,不过元武倒是有一点武艺,只可惜他的出身不好,实在是令人遗憾。”
“让大将军见笑了!”元敏明白宇文述讽刺元家无人,竟然让出身卑贱的元武参战,同时在说元武的武艺微不足道。但是他心中却是冷笑不已:真以为你披着“宇文”姓的外衣,别人就不知你破野头述是什么东西了吗?再说了,如果你后继有人,何以对尉文通寄予厚望?现在竟然还好意思说我们元家?真他娘的不要脸。
宇文述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之色,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元敏不值得让他自降身体的冷嘲暗讽,之所以这么说,是他听说元敏最近十分活跃,故而以这种方式试探他,如今见到元敏泰然处之的模样,便知道他已经听出了自己的暗讽,然而他表现出来的从容不迫,令他不由更看了几分,不问元敏本事如何,光是这份城府和涵养,就远远的把长子和三子甩开了。
看了乐呵呵的宇文化及一眼,宇文述顿时气冲斗牛之星,真想把他踹死。他喝了一口茶,努力压抑心中的气愤,淡淡的话题转到正事:“贤侄今天来找我,有何指教?”
“晚辈哪有指教大将军的资格啊?”元敏谦卑的说道:“只是因为家主近日感恙,不良于行,不能亲自登门拜访大将军,便让晚辈和大将军说一件事。”
按理说,作为晚辈的元敏最多只能跑腿送信,但是元家吃了贺若弼的大亏,所以元胄不敢用快与宇文述往来,担心有落下什么把柄,所以这才让元敏替他传口信。只是这么一来,便显得十分失礼了,因为如果传口信,怎么也得让同辈来拜访宇文述,这是贵族间最起码的尊重和礼仪。
“不知元家主有什么需要我宇文述效劳的地方?我洗耳恭听。”宇文述遥遥的行了一礼,他虽然不满元胄的无礼,但也不能冲元敏发火,便以“效劳”、“洗耳恭听”两词,以及行礼的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元敏也意识到伯父的不周之处,但他无法解释什么,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伯父听说卫王阵前杀将,但是他不明白圣人为何没有追究卫王越权擅专之罪,但不知大将军知晓个中缘由?”
宇文述立即明白元胄是想和自己打压和扳倒杨集,所以让元敏来试探自己,而云定兴就是他们的牵线人。但是他的首敌是杨素,而不是身为亲王的杨集,他和身为凉州牧的杨集现在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又岂能去当元家复仇之刃?若是把杨集惹火了,与杨素一起联手来搞他,他绝对支撑不住,
宇文述沉吟一下,便缓缓的说道:“卫王未奏斩杀赵十住和贺兰宜,确实有越权之罪,不过他已上表圣人,表明他们已经和乔钟葵秘密达成了协议。当时的幽州军盲目自大、形势万分危急,卫王如果不斩赵十住和贺兰宜首级威慑全军,他们就会带着幽州军带入乔钟葵的包围圈。由于二将是叛将赵子开、贺兰友的兄弟,所以和圣人认同卫王的解释和做法。”
“原来如此!”元敏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色,忽然问道:“左仆射这次经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了叛乱,恐怕将要更进一步,不知大将军怎么看?”
元敏这番轻描淡写的话,深深的刺中了宇文述的要害,宇文述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他迅速平息心中的不满情绪,故作淡然的说道:“左仆射若是更进一步,那也是实至名归。”
“大将军真知灼见,晚辈佩服。”元敏心头暗笑,谁都知道元家和杨集的恩怨,宇文述肯定不会当元家对付杨集的刀刃,他拿杨集斩将之事来说,不过是为了卸下宇文述的戒备罢了,他真正的用意,是奉元胄之命,来试探宇文述和杨素的关系。
宇文述虽然掩饰得快,但那脸色还是瞒不过元敏。由此也可见,杨广昔日的左膀右臂已经貌合神离了,只要他们不再同心,那么元家就借助两大势力的斗争谋取渔翁之利。
元敏的目的已经达成,又说了一阵子不痛不痒的话,然后与云定兴告辞而去。
宇文化及送了走客人,飞快的跑回书房门口,见父亲脸色阴沉的来回踱步,有些害怕的低声说道:“阿耶,他们走了。”
“嗯!你进来坐下,我有事情让你去做。”宇文述点了点头,元敏刚才那番话破了他的心情、心防,使他企图超越杨素的软肋提前暴露了出去,这让他煞是恼火。
“喏!”宇文化及关上房门,入内坐下,他见父亲心事重重、愁眉不展,以更加小心翼翼的口吻试探:“阿耶,您是为了杨素烦恼吧?”
“我怎能不烦?”宇文述沉默了半晌,这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看着他再进一步,为他的子孙创造更好的条件来威胁我子孙的生存,我心中实在是无法平静啊!”
宇文述已经五十九了,将到知天命的年龄,到了他这个年纪,考虑得最多的就是家族未来,他的长子化及、三子智及虽然能文能武,但是他们性格存在致命缺陷,如果他一旦老去,宇文家的荣耀还能维持多久?
尽管次子士及不错,但是即将到来的驸马身份也严重的限制了他,使他不但不能继承自己的家业,甚至也不能给予家族更多的庇护。
所以家族未来是兴是衰,得看他能否更进一步、能否为子弟提供更多更好的条件。如果他在世之日位极人臣,就能为后代打下一个强大鼎盛的基础。在士及的帮衬和盯着的情况下,不管化及、智及怎么败家,第三代都有相当优越的成长条件、入仕起点。
但是杨素却是他位极人臣最大的绊脚石,若不能早点将他搬开,谈什么位极人臣?
更严重的是杨素只大他两岁,谁先死亡还真不好说,正是所剩无几的阳寿,让宇文述深感到时间的紧迫,所以他为了起到打击杨素的效果,不惜把杨集的行踪出卖给杨谅,希望从侧面来摧毁杨素速战速决的战略方针。
然而,他小看了杨集。
正是杨集如期杀入代州,才使这场叛乱被迅猛的扑灭,而最后,不仅打击不到杨素,反而给自己增加了一个敌人,若是杨集知道自己出卖他,又岂能无动于衷?
宇文化及见父亲不是生他的气,这才如释重负,又问道:“听元敏的意思,圣人打算升杨素的官了?”
宇文述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整个京城欢欣鼓舞,各种歌功颂德满天飞,难道你就没有听出重点吗?”
宇文化及被父亲一眼,顿时吓了一跳,刚刚挺直的身子又弯了下去,战战兢兢的实话实说:“孩儿没有细心留意。”
“这种朝廷大事,你以后要多加留意,尤其是坊间传闻更要细细分辨。而占据主导地位的传言,一般都是某些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在暗中造势,其目的是达成某种目的。”说到这里,宇文述又冷哼一声道:“我说的这些,你都要放在心上,否则死了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宇文化及卑微的说道:“孩儿知错。”
“但你不改!”宇文述听过两个不争气的儿子说了千千万万次“孩儿知错”,可是眨眼之间,又是故态重萌,所以他的说教方式也从耐心解释、细致分析变成了拳脚相向、棍棒伺候。好在长子这段时间自觉的转变了一丁点,所以怼了一句,便没有再说什么。
宇文化及见意料中的拳脚意外的没有出现,暗自舒了一口气:“那圣人对杨素立下的功劳,又是什么态度?”
“这已经不是圣人的问题了。”宇文述叹息道:“如今全城都称呼杨素为军神,将他推到了无以复加的高度,若是圣人不加以封赏,岂不是寒了臣民之心?若是有大功的‘军神’都得不到封赏,日后又如何让人为朝廷卖命?”
宇文化及恍然道:“这就是阿耶说的‘某些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在暗中造势’?”
“或许是,或许不是。但不管怎样,杨素都是必升无疑了。”儿子的活学活用,令宇文述父怀大慰,铁青的脸色也终于好看了不少。
沉默片刻,宇文化及又问道:“阿耶,您说元家是什么意思?”
“嘿!”宇文述冷笑一声,不屑的说道:“元家始终惦记着他们祖宗的气吞山河的荣耀和伟大,复国之志没有一天消亡,若是大隋四海清平,那就没有他们元家再次辉煌的机会了。”
宇文化及壮起胆子道:“可是我们宇文家,不也是希望天下动荡吗?”
宇文述为之一怔,他万万没有想到儿子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自己这个儿子胸无大志、才疏学浅,只知道欺男霸女、贪图享乐,此时竟然说出这么有野心的话,这着实是令他刮目相看,同时也激动得心都跳了起来。倒不是说宇文述非要图谋天下,而是他觉得长子一旦有了野心,就会为了实现他的野心而努力学习、努力奋斗,就算以后当不了皇帝,但是最起码能够保住自己打拼的家业。
他老怀宽尉的问道:“那吾儿是怎么想的?”
宇文化及说道:“孩儿觉得元氏比我们家底蕴深,我们完全可以和元家联起手来,借他们的力量来对付杨素,甚至把朝堂搅浑,这样就能使我们宇文家从乱中获利。”
宇文述闻言,心中深有感慨,宇文家崛起不过三代,底蕴远远不如元氏,若是和根深蒂固的元氏联起手来,确实拥有很多便利,但是他不得不考虑杨广态度,要是杨广知道他和元氏眉来眼去,他不说更进一步了,便是连现在的地位也保不住。
他想了想道:“吾儿所言不错,元家想要借助我的权势,而我们也要借助他们雄厚的底蕴获利,不过我不宜出面。以后就由你代表我和元家打交道,不过什么事情,你都要如实汇报,不许擅自承诺、不许擅自做主。免得被元家坑害了还不知晓。”
或许是感觉自己的语气太过严肃和生硬,宇文述又缓下语气,温和的说道:“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能力,只是与元家合作,不亚于与虎谋皮,我担心你元家一家子都是狐狸,我刚才都中了元敏的奸计,所以我们父子一起来应对元家。”
为了打消儿子擅自作主的念头,宇文述连自己的糗事都说了出来,将元家人的狡猾无限拔高。
“喏!”宇文化及迟疑了一会儿,向父亲问道:“阿耶,那孩儿应该怎样去和元家打交道呢?又如何答复他们?”
“双方现在只是试着交往,答复和承诺什么的,都还早着呢,而且我也不放心他们,所以这些暂且不要管。”宇文述想了想,便向儿子说道:“你明天在外面宴请元敏,注意要多宴请一些人,你们怎么吃喝、谈什么东西都无关紧要,但是席位方面,你必须将元敏安排到第一客席。你是我的嫡长子、宇文家的继承人,在外面,你代表的是我。所以只要你这么一安排,元家就会明白我是什么态度了!如果元家真心和我们联手,那么元敏后天定然也会宴请你,将你安排到第一客席。如此循环几次,便可以单独面谈了。”
“孩儿明白了!”宇文化及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便又问道:“阿耶不想通过云定兴了吗?”
宇文述摇了摇头,冷然道:“云定兴这条养不饱的白眼狼,他有了我的承诺,竟然还当元敏的敲门砖,由此也可见他与元家关系匪浅,搞不好还与豫章王有了什么我们所不知晓的协议,所以此人相当不可靠,绝不能让他知道事关家族兴衰之事。”
“孩儿明白了。”
第283章:当廷议迁都
时至仁寿四年十月底,关中秋意浓。灞桥官道两帝的红叶、黄叶将官道两边染成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
这天正午时分,灞桥的晨雾尚未散尽,天空又飘起了蒙蒙细雨,风雨过处,红叶纷纷飘零而下,不知不觉间,地上已经铺厚厚的一层红叶,如一张鲜血梁红的地毯,有一种悲凉的壮美感。
远处的官道上,一大队骑士自东徐来,这正是杨集为首的“凯旋之师”,他们已经脱下铠甲和战袍,换上了常服,若非他们人数过多、携带重兵器,和普通游人没有什么区别。
杨谅虽已降,但是战后还有大量事情要处理,所以主帅杨素还带着他的中路军留在太原城处理后事,而杨集和杨善会、张须陀、韦云起等人的根基在凉州,他们并州不过只是临危受命的客将罢了,眼见没有自己什么事了,再加上凉州还有一大堆破烂急需他们去收拾,便告别主帅杨素,先一步回京了。
雨渐渐下大了,一行人加快加速。疾行数里,前方出现众多临“街”酒肆。
在京城八景中,灞桥以“风雪”而出名,这里的“风雪”不是真的风雪,而是春天漫天飞舞、纷纷扬扬的柳絮,这种美景美则美矣,却只宜远观。对于置身其中的人来说,却是十分恼火。
杨集以前也来看过一次“灞桥风雪”,然后再也不来了。因为漫天飞舞、无孔不入的柳絮,时不时的钻进你的嘴巴、鼻子、眼睛,弄得你喷嚏不断、烦不胜数。不过他个人自然影响不到灞桥的繁华,一来是灞桥一年首尾各有一回真假风雪,中间的夏天柳枝依依、秋天满地红叶,故而游人不断,二来是这里是往返京城和洛阳的必经之路,又离京城不算远,故而每天经过灞桥的行人极多。
灞桥有了这些得天独厚的优势,灞桥想不繁华都难。当他们奔到休息区,却发现路边的酒肆、酒楼都坐满了躲雨的游人、商旅。于是避开正面,从一条岔道进入临街店面背后,找了个位置偏僻、规模宽阔的酒楼躲雨。
杨集等人将战马交给侍卫,便进入酒楼正堂,时间已是中午,众人也饿了,便点了饭菜。
东主见一下子涌来数百名客人,且主客大方、豪气,连随从都让上好酒好菜,顿时乐得他合不拢嘴,脚不沾地的吆喝店内酒博士、茶博士、伙计、厨子准备食物。
杨集等人刚刚坐下,便听到外面有人赞叹道:“好马,真是万中挑一的千里马。”
“这些马好像都是汗血宝马。”一个粗犷的声音很夸张的说道:“这里一下子就出现十多匹,这哪是马啊,简直就是十多匹黄金打造的马,真是太有钱了。”
“若是我们骑着这等宝马比武,简直是如虎添翼、胜算大增啊。”
“……”
杨集等人听了,也不以为意。
血统纯正的汗血宝马对于其他人来说,是千金难求之物,可是杨集等人却不当一回事了:一方面是如同犹太人一般的粟特人,知道汗血宝马在大隋能够卖出天价,便利用各种方式、各种手段从波斯买入,运到凉州卖给杨集,他们知道这家伙不仅是杀人如麻的凉州土皇帝,他还波斯那边的行情,故而粟特人只敢赚点薄利,以换取畅行于凉州各州,至于他们自己,是不能把汗马宝马这种奢侈品带去京城的。
另一方面是来自西突厥泥撅处罗可汗,他为了从杨集获得犀利的横刀、坚固的铠甲,便投其所好,不时向杨集进贡好马、金银。
而杨集得到汗马宝马以后,要么送给部下;要么拿去京城卖给达官贵人,把粟特人的利润全部占领了,心安理得的当起了二道贩子。
现如今,张须陀、杨善会、韦云起、李靖、薛举、李大亮等人是人手一匹产自波斯的汗血宝马,而柳如眉、张出尘等人也各有一匹。至于杨集本人还有几十匹,那是他用来生崽的,看能不能自产自销。
他们这帮卫王系如此奢侈,但是其他人别说是买得起了,连见都没见过,而外面的人显然识货者,他们一下子就见到这么多,能不震惊才怪。
不过杨集觉得如果只有一匹,或许有人敢下手,但是多到十多匹的时候,反而令人害怕得不敢抢、不敢偷。
然而他错了,外面那帮人显然不是小毛贼,好像是一帮通天大盗,竟然连拥有十多马汗血宝马的人也敢惹,只听那个声音粗犷的人说道:“要不我们人手一匹,骑着就走?”
“嘿嘿,这个主意不错啊!反正这是千里马,他们追也追不上。”
“你们忘了上一回吗?再说了,若是我们骑着十多宝马入京,结果还不是被人认出、被人逮住?都给我安分一点。”一人劝道。
“怕什么,马又不会说话,我们大可不认账。”
“……”
薛举听外面这些人越来越不像话了,听他们的语气,是真的准备付诸行动了,于是便起身道:“大王,我出去看看!”
“给我狠狠的揍一顿。”杨集也生气了。
“喏!”薛举向尉迟恭、李大亮打了声招呼,三人便大步而出。
意外的是,薛举他们不但没有打人,反而把那帮人领了进来。
杨集一眼望过去,只见共有十多人,个个身高体壮、勇武强健,为首那名大汉长得浓眉虎眼、相貌不凡,他竟然是单通、单雄信。
当初他们两伙人在独孤家开的青楼起了冲突,最后大打出手,薛举也是参与者,显然他和单雄信都认识彼此,便不打也不抢了。
而单雄信后面是程咬金,他是那场群架的源头,看他畏畏缩缩的模样,恐怕怂恿大家抢马的便是他了。另外几人看着也比较面熟,虽然杨集不知他们叫什么,但肯定也是当时的斗殴者。
单雄信等人上前,一起见杨集行礼道:“参见卫王。”
“免礼!”杨集大大方方的受了一礼,指着一个空位向单雄信说道:“单兄请坐。”
杨集对单雄信印象极好。单雄信不管是在正史还是在演义之中,都是一位为人正直、重情重义、忠于职守、勇武过人之士;唯一让人诟病的地方就是辜负了李密,但是李密不但杀了他的故主翟让,连他自己也差点被李密处死,他对李密忠诚度不高倒是无可厚非。
“不敢当!大王叫我单通即可。”单雄信受宠若惊。
“没事,坐吧。”杨集微笑道:“我有点事情要问问你。”
“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单雄信豪爽大方,喜好交友,听杨集这么一说,便与同伴说了几句,坐到了下首。
杨集也没有理会其他人,径自向单雄信问道:“我们在路上看到了许多武人携带长兵器、弓箭兵刃往关中赶,这是怎么回事?”
“大王难道不知道以武举将?”单雄信好奇的反问。
杨集为之一愣,他们一路从太原南下,到了蒲州又折道向西,在这期间,住的都是驿站,可没有听说什么以武选将。他也是因为在路上见了太多远远躲开他们的武人,又恰好遇到单雄信,这才出声询问。
单雄信见杨集和其他人都是一脸茫然,稍一思忖,便恍然道:“大王应该是刚从战场上归来,不知道这种小事也很正常。”
杨集点头道:“我们确实是从战场归来,这个以武举将是什么?难道是大比武?”
“正是!”单雄信解释道:“圣人不久前诏告天下,诏集天下武人入京比武,民间武人、普通将士皆可报名参与。比出结果以后,被选中的武人不仅获得名声和散官,还能获得实封,进入军队,第一名还授予大将军之职呢!天下武人闻风者动,纷纷赶赴京城,我们也是进京碰碰运气。”
杨集这才恍然,抛开武举的政治影响力不算,杨广这个时候推出武举,确实相当高明。
杨谅的很多将领其实就是从底层将领、民间武士选拔出来的,他们是因为没有出头机会,这才投身到造反的大潮之中。如果民间武士有了合法的入仕渠道、将士有了合法的晋升渠道,恐怕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去造反。
朝廷现在不计出身的选拔天下将才,说明杨广走出唯才是举的第一步。这一届武举要是举办成功,恐怕杨广很快就会把贵族式的科举推广全国了。
他又向单雄信问道:“具体怎么比?”
单雄信答道:“听说是以骑术和箭术为主,至于具体怎么比就不知道了,只要到了京城才知晓。”
杨集苦笑道:“也就是说,连个章程都没有了?”
“没有!”单雄信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不过大家也能够理解,毕竟是第一次嘛!朝廷也没这方面的准备。”
“嗯!”杨集看了单雄信一眼,心说你有钱当然可以理解了,但是对于家境贫寒的人来说,如果到了京城才知道自己不符合条件,岂不是害人家费心费神又费钱?这类家境不好的人一旦知道比武章程、录取条件,而自己却没有那个本事的时候,定然在心中大骂朝廷。
朝廷若是准备充分,在下诏之时附上报名要求、考核项目、录取条件,就能使一半以上的武人自知之明的望而却步,从而给他们的家庭省下一大笔开销。
不过这种迷迷糊糊、朦朦胧胧的盛会,倒是在一定程度上繁荣了商业,令京城和武士途经的吃、住、行、嫖等行业都赚到钱了。
张须陀这时说道:“其实先帝在开皇六年也办过一次以武举将,目的是为卫昭王北伐突厥准备猛将,同时也是振奋将心和军心,不过那次只有军中大将参加,所以传得不广。”
“我就没有听说过。”杨集顿时来了兴致,问道:“最后是谁拿到了第一名?”
众人显然也都没有听过,纷纷将充满探究之色的目光看向了张须陀。
“我记得当时是分了两个科目,史万岁将军在斗将方面夺得第一名、第二名是韩擒虎、第三名是贺若弼。但是在骑射科,却是杨素仆射夺得了第一名、第二名是长孙晟将军、第三名是史万岁将军。”张须陀说到这里,继续发表自己的看法:“大家又不是生死较量,所以这种比出来的名次,其实没有多少实际意义。就拿两个第一来说,如果是斗将,十个左仆射也不如史将军,换成斗阵的话,十个史将军也不是丰仆射的对手,但是他俩显然都不是以己之短斗敌之长的人,同时也知道战争不是单打独斗,所以他们都没有把这些名次当真。”
杨集深以为然,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笑着问道:“贺若弼老是说他是天下第一,他这天下第一,又是怎么来的?”
“据史将军说,贺若弼对名次看得极重,事后老是缠着史将军和韩将军,要他俩进行生死决。他俩给贺若弼弄得烦不胜烦,于是重新比一次,未免被他再一次纠缠,都故意输了。贺若弼这下子满意了,于是他就是天下第一了。”张须陀是史万岁的老部下,对这些知之甚说,加上贺若弼是因罪被处死,索性就把这些旧事全盘托出。
“噗!”杨集喷笑出声,又问道:“他有没有去缠左仆射比箭?”
“缠了!”张须陀也笑道:“左仆射也和他比了,不过左仆射可没有让贺若弼的意思,他在对射的时候,差点把贺若弼射死。”
杨集笑着点头,以杨素的高傲,岂能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有意相让?那不是污了他的清名么?不过令他意外的是杨素的箭术竟然这般了得,连一箭双雕的长孙晟也不如。
其实以前举办大宴的时候,杨坚总得喜欢在宴会举办各项比赛,让王公大臣参加。在箭术方面,杨素每次都是冠军,杨集还以为是别人故意让的,如今看来,他在箭术上的造诣确实不同凡响。
看来杨素也和杨广一样,都是不屑以武胜人。难怪他们玩到一块儿。
“公子,我也想报名。”尉迟恭忽然来了一句,他要报名参与武举,既不是为名、也不为权和利,而是战斗。
他在斗将过程中差点死在王拔手上,可是王拔却被薛举轻松一槊捅死,这便衬托出他和薛举存在着天大的差距。这让自幼习武、以武为傲的尉迟恭的如何受得了?
“你确定?”杨集深深的看了尉迟恭一眼,他自然也明白尉迟恭的用意所在。
尉迟恭点了点头:“公子,我需要在不断的战斗中提升自己,而以武举将是我的机遇。”
“公子!我觉得敬德参赛是最正确的选择。”薛举在旁边说道:“敬德的力量、技巧、速度都不错,缺少的是一个顿悟的契机,这是谁也教不了的东西,如果他在战斗中汲取经验,把招式化繁为简,那就是另外一个敬德了。”
杨集也知此理,便向尉迟恭说道:“敬德努力进步,我没有什么任何反对的理由,我支持你!”
尉迟恭大喜:“谢公子!”
杨集点了点头,又向单雄信问道:“报名可有限制?”
“好像没有。”单雄信说道:“因为官府张贴的告示上说只要对自己的武艺有信心,皆可报名参加。不过以武举将是朝廷选拔底层军官,我觉得将军们应该不会参加这种比武。”
“这倒也是。”杨集笑着点头,有头有脸的将军肯定不会参加这种赛事,毕竟胜了什么都得不到,哪怕打败了对手,别人也认为赢得理所当然,这就是胜之不武;如果众目睽睽之下被籍籍无名之士打败,那就丢人现眼了,搞不好还会因此仕途尽毁。
他向李大亮、独孤平云说道:“这也是你们学习的机会,到时候和敬德一起去报名。”
“喏!”
。。。。。。。。
与此同时,冗长的朝会依然在大兴宫中华殿进行,君臣商议的内容主要还是与杨谅谋反有关。杨谅的处置方案已经定了下来,文武百官一律说杨谅罪当赐死,但是杨广却力排众议,否定了群臣要求,他说:“始终是兄弟,在情不忍心,欲饶恕免其一死”。最后除其宗籍、削其为民,判了杨谅一个终身幽禁。
但是杨谅平叛之战虽然结束了、杨谅也被判了刑,可是留下的烂摊子可不是那么好收拾的。其中最主要的是在杨谅起兵之初、气势如虎之时,并州总管府治下五十二州的官员要么从贼、要么观望、要么挂印而去……
尽管有的官员是迫于形势无奈从贼、无奈弃职,但是他们在国家危难之际,非但没有抵抗叛军,反而从贼、弃职,不管是从法理上说,还是从情理上说,都不是一个称职、可靠、忠诚的将官,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法不责众、法律不外乎人情之论。
如今这桩谋反大案尘埃落定,自然也到朝整顿五十二州官场的时候了,而朝廷将不称职官员依律惩处以后,空缺出来的大量职位也就需要重新任命安排一番。
对于这些数量庞大的肥缺,各方势力谁不眼馋?谁不想自己多分得几个职位?谁不想自己把州刺史、司马、长史抢占一空?
但凡是想为子侄亲戚和门生谋个官职的、但凡是想让子侄亲戚和门生更进一步的,都在争取一个个肥缺。于是一个二个都像是菜场上买菜的老妪一般,在大殿之上唇枪舌剑,争得面红耳赤:
“我”说“你”推荐的人资历不足,赵某人更合适,而“你”又说“我”推荐的赵某人能力不强,钱某人更合适;“他”又说“你”推荐的钱某人品行不端,孙某人更好;而“我”又说“他”推荐的孙某人品行虽好,却是一个夸夸其谈之徒,李某人既有品行好、能力也强;“你”又说“我”推荐的李某人资历不足,无法胜任要职、没有处理突发事故之才,周某人样样都好……
总之一句话,只要不是“我”推荐的人,都能挑出各种各样的大小毛病,然后再说朝廷一旦任命“某某某”为官,于民有害、于国无利。
最终的结果是连一名新官都任命不出去。
杨广见各方势力妥协不出一个结果,自己又不想草率认命,便判了个“容后再议”,然后向众臣说道:“诸卿,朕还有一件事要和大家商议。”
等到大殿彻底安静下来,杨广这才说道:“朕登基以来,深感责任重大,一直在想:朕如何才能让大隋更加繁荣昌盛?”
听杨广这么说,众臣便知道他已经定断,故而默默聆听。
杨广继续说道:“朕在扬州十年,深知江淮、江南富庶,而在更南的被人们誉为穷山恶水的交州更是一个宝地,那里可以一年三熟。要是能够把南方物资运到京城,定能使物价下降,使百姓生活压力大减。然京城远在关中,当南方物资到了关中以后,价钱涨了无数倍,这倒不是商人恶意抬价,而是运输线实在是太过漫长了,运输途中成本巨大,使他们不得不以提高价格的方式来平抑成本,只是如此一来,百姓便不会买高价的南方物资,商人赚不到钱、甚至亏了老本,自然不会再把南方物资运抵京城。从而造成了南方人的物质价格再低也卖不出去,而京城这里却供不应求,最终的结果是南北双方都享受不到那些物质的好处。这是京城远在关中造成的第一个不便。”
“第二个不便,是不利于对天下的统治。尤其是齐地纷纷响应杨谅造反一事,使朕意识天下并不太平,北齐和南陈百姓至今还没有认同大隋,甚至没有将自己当作大隋子民,故而一遇风云便是雨,一旦北齐或南陈再次发生叛乱,京城对河东河北、南方鞭长莫及,等到军情传到京城,恐怕大片国土都成了反贼的囊中之物。”
“若是京城在豫州的洛阳,不仅使南北百姓受惠于南方物质,朕可坐镇天下之中枢,东控兖青徐三州、西顾雍凉二州、北望并幽冀三州、南制荆扬交梁益五州。所以朕决定迁都洛阳,诸卿以为如何?”
满朝文武听了杨广这番话,几乎所有人都流露出了震惊之色,谁也没料到,圣人竟然打算迁都洛阳。当震惊过后,每个人的神情又是一变,有人震惊、有人愤怒、有人恐惧、有人茫然、有人彷徨,也有人欣喜、振奋、亢奋……
“圣人所言极是,老臣完全赞成迁都!”宇文述事先没有听到杨广透露过,也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不过当他想到一个被大捷、重赏军神、以武举将等主流声音深深淹没的谶语,立即反应了过来,并且立场坚定的站在了杨广这一边。
宇文述表完态,人也从朝班中走到了正中,向杨广行了一礼,宏声说道:“关中人口众多,粮食供给严重不足,致使京城粮价始终高居不下,而开皇年间闹饥荒时,先帝不得不率领文武百官和百姓就食洛阳,从这,即可看出洛阳优于大兴一筹。而且洛阳不但是周朝旧京、图大之地、大隋万里河山的中心,又有东流不息的黄河、洛水可使天下万物尽资洛阳,而谶语有云‘修治洛阳还晋家’,这就是暗示曾为晋王的圣人即位、迁都洛阳乃是天意使然,既然天意如此,迁都势在必行。”
“圣人,老臣反对迁都。”说反对的是独孤顺,他虽然没有任何实际,但却是地位崇高的司空,同时也是独孤派之首,他向杨广行了一礼,大声说道:“先帝开凿的广通渠已解决了京师粮食之不足,现在广通仓、太仓、常平仓粮食满盈、堆积如山;如果还嫌粮食不足,大可拓宽运河,加强运输能力,广建粮仓储天下之粮,何须迁都?”
“司空此言差矣!”晋王杨昭出声了,他也被父亲打了个措手不及,只不过他早就知道父亲有迁都洛阳之意,事先已经有了一些准备。
独孤顺拱手道:“请晋王明示,老臣洗耳恭听。”
杨昭还了一礼,说道:“关中人口较之开皇年间多了数倍,且每天有外来人口落籍关中、每天有大量官员和商旅前来大兴,这若是发生饥荒,关中之粮又如何应付得了众多人口?这是其一;其二、运河若是拓宽,但是水量也被分散了,枯水时节根本就通不了大船,此举拓宽运河岂非弄巧成拙、吃力不讨好?其三、粮仓可以大建,然而粮食的运输成本依然居高不下,但又不能以高价出售,所以运来的粮食越多,朝廷财政就会损失越多,这与圣人所说的亏本的商人何异?长此以往,朝廷又如何吃得销?”
说到这里,他向杨广拱手一礼:“所以儿臣也赞成迁都洛阳,也认为迁都洛阳是标本兼治的长久之计。而关中少了大量驻军、官员、富户、商人,粮食压力为之锐减,即使遇到饥荒之年,也仅需运来少量粮食,即可令粮价大跌,使朝廷和关中百姓都能大获裨益!”
“圣人,臣反对迁都洛阳。”元寿见独孤顺被杨昭说得哑口无言,立刻走出朝班,也没理会杨昭,而是向杨广行了一礼,他聪明的没有谈及自己也说不过的粮食问题,而是抛出另外一个观点:“所谓谶语纯属妖言惑众的荒谬之语,圣人可查找其来源,斩之以儆天下。而我大隋自兴建大兴城以来,国富民安,若要大隋进一步繁荣,就应该牢牢的守着这个中兴之地,若是迁都洛阳的话,必然要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实不可取也!”
元寿是“八柱国”元欣孙,而元氏又是鲜卑拓跋氏改为汉姓,乃是鲜卑的第一贵族,杨广想迁都洛阳,也就是动摇元氏和关陇贵族的根基,他怎么可能会同意?
“谶语是不是妖言惑众的荒谬之语姑且不论!”杨昭将矛头指向元寿,侃侃而谈道:“兴建洛阳城确实会大兴土木,但未必会劳民伤财。”
“何以见得?”元寿冷冷的问道。
杨昭说道:“如今叛乱已经结束,可是并州还有近二十万俘虏、降兵,这不是民夫又是什么?或许,元将军会说若不释放,而是用来修城,仍然会消耗大量的粮食。可是他们毕竟是造反的叛军士兵,若是就这么把他们放了,岂不是告诉几千万百姓:哪怕是造反也不会受到严惩么?若是不严惩一番,又如何以儆天下?日后又如何依法国治?”
元寿想了想,便说道:“也可用来修路。”
杨昭微笑道:“但是有哪条路比迁都洛阳、比修建洛阳城造福的人多?影响深远?”
元寿无言以对。
“圣人,臣也反对迁都。”宇文弼出列道:“圣人,北齐南陈旧地若是不稳可以增兵、官员不力可以多派御史巡视,若是再不稳,可设尚书行台省、大总管府加以监督。而京城乃一国之根本,岂能轻言迁都?”
独孤顺以为杨广父子早已合谋推演过迁都等事,索性耍起了无赖,直接就说道:“圣人,臣反对迁都!”
“圣人,臣反对迁都!”元寿的心思与独孤顺无异,他担心杨昭又把宇文弼毫无说服力的观点驳倒,也直接出声反对。
“圣人,臣反对迁都!”
“圣人,臣反对迁都!”
“圣人,臣也坚决反对迁都,若是圣人固执己见,老臣愿死谏!”
“……”
刹那之间,殿内响起了激烈的反对迁都之声。
杨广知道迁都洛阳必然会遭到强烈反对,不过他无论如何都要走出这一步。现在提出来,主要是向南方和山东士族官员交个底,使这些能够在迁都中获益的势力散朝以后,多找出迁都洛阳好处,然后想法子来声援自己、支持自己。至于拭探关陇贵族反倒是次要,因为他不用猜,都料到关陇贵族的反对是何等的激烈。
但是关陇官员反对之坚决,仍然令杨广始料未及,不过南方和山东的沉默却是一个好现象,而且胖儿子的表现也令他大为惊喜。
“迁都洛阳之事容后再议!今日早朝到此为止。”杨广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意味深长的向杨昭说道:“晋王,散朝以后,你好生斟酌一下,看哪些官员、哪些人适合当并州总管府治下五十二州的新官。”
刚才高呼反对的官员闻言,顿时脸色大变,终于意识到皇帝的第一个“容后再议”是用在这儿!
这……这皇帝实在是在阴险了!
先是以肥缺把他们推荐对象引出来,从而令他知道谁是谁的人,如今再把选官之权交给强烈支持迁都的杨昭,杨昭岂不是把他们之前推荐的人选全部划xx??
而南方和山东官员,在皇帝提出迁都洛阳的时候,本就倾向于迁都,如今又见杨广这么一说,一个个双眼发亮。若是声援迁都、支持迁都,配合皇帝把京城迁到洛阳,岂不是说,谁在这里出力越多,以后得到的肥缺越多、权位越高?
想到这里,他们的劲头更足了!
一些关陇中小家族的关陇官员,也听出了个中深意,他们目光闪烁,他们目光游离,心中也起了异样的心思,比起自家实实在在的利益,空泛的关陇贵族的利益一下子也仿佛不重要了。
至于维护关陇贵族的利益的大旗,也只有独孤、元、窦扛得起,反正他们也喜欢干,而且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干的。
第284章:君臣角力
御书房内,杨广召见了宇文述,他放下手中茶盏,向毕恭毕敬的宇文述说道:“大将军,你也看到了,我想做点事情是何其之难?”
“圣人,老臣觉得如果没人反对,那才不正常。”宇文述飞快的看了杨广一眼,见他脸上没有多少怒意,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老臣觉得迁都洛阳之议主要是太过突然,文武百官没有什么心理准备,故而措手不及;而且臣感觉不是所有人都反对迁都,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好现象。而且大兴和洛阳的优劣摆在那儿,只要大家缓过劲来,那些一心为国着想的官员自然会支持迁都。”
宇文述明里说文武百官措手不及,实际上是为自己开脱,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在朝会上的表现,着实是有些绵软无力。未免杨广对自己失望,才把满朝文武都拎了出来,使自己泯然于众人。而最后一句“一心为国着想”,更是暗示反对者不是“一心为国着想”。
杨广不禁瞥了恭恭敬敬的宇文述一眼,宇文述今天确实让他感到有些失望,不过宇文述也是关陇贵族之一,他夹在中间比较难做人,况且他后来虽然没有出言申辩,但是他能够旗帜鲜明支持迁都,这就难能可贵了。
他想到这里,便缓缓的说道:“我知道迁都洛阳非一日之功,之所以突然说迁都洛阳,是想知道谁支持、谁反对。等到左仆射回来,再从容布局也不晚。”
杨广言语之中透露出来的孰轻孰重,让宇文述听得妒恨横生,但是他也知道以杨素的威望而言,未必震不住那些为了反对而反对的人,若是他今天在场,搞不好今天就能使迁都洛阳之议得以通过了。于是干笑一声道:“左仆射威望素著、足智多谋,必有良策。依老臣之见,先让文武百官权衡一段时间,等他们冷静下来以后,左仆射也回来了,到时候再正式商议也不迟。”
杨广点了点头,其实他心里也是这么想。
从今天的试探来看,反对者基本都是关陇贵族,而关陇士族中的苏威、牛弘、韦冲都没有表态;甚至当他让儿子斟选并州总管府治下五十州官员之时,出自关陇贵族没落家族中的长孙炽、李圆通等人,态度开始出来了暧昧。而山东和南方士族中的裴矩、杨文思、薛胄、虞世基、裴玚、段文振、张衡等人是缺少领头人,而这个领头人无疑便是杨素。
若是杨素归来,不但可以把山东和南方官员凝成一股绳,还能拉拢一批摇摆不定的关陇士族,同时也能使没落贵族“慑于”杨素淫威,“不得不从”。再加上杨集、杨雄、杨达等皇族联合使力,定能使迁都洛阳之议胜利通过。
梳理至此,杨广心情大好,转一个话题:“大将军,以武举将之事,你准备得如何了?”
以武举将是杨广笼络天下武人的重大举措,一方面是响应军方诉求。另一方面在杨谅造反过程中,那些没有入仕之门的齐地豪强纷纷响应,这一现象,使杨广意识到父亲当初针对齐地执行“非军事化”,不仅不合时宜,而且过于简单粗暴,把齐地武人得罪光了;若是朝廷继续执行这种不公平的政策,分明就是把齐地百姓排斥在大隋体制之外,这样又怎么让齐地武人忠诚大隋?既如此,与其让他们继续成为大隋王朝的隐患,倒不如先一步收他们为朝廷所用。而且还能借机向天下推广公平取才、唯才是用的思想,为面对全天下的科举取士做好铺垫。
以武举将的具体事宜是由兵部负责,而宇文述的职责是负责监察。
这个任命,其实也是杨广对心腹大臣宇文述的安抚,毕竟他之前让宇文述担任平叛后军主帅的,可后来却又罢免了他,导致宇文述寸功未立,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将此重任交给了他来负责,一旦他将第一届以武举将办得红红火火、圆圆满满,那就是大功一件。
然而宇文述对此并不热衷,这是因为宇文述知道文官武将能否晋升,自古以来都是拼后台、靠关系、讲资历,唯独没有“公平”二字。若是作为监察的他公平取才,必将得罪一大堆势力,但是他如果徇私枉法,又会得罪皇帝、民间武人,那后果更惨、更严重,所以他不想做这种左右为难、左右都得罪人的事情。最近都在琢磨着如何将监督之职也甩给兵部。
宇文述此时听到杨广问话,连忙拱手行礼,将自己所知之事说出来:“启禀圣人,据老臣所知,自从以武举将的诏书下达各州,各军将士踊跃的向主将报名,民间武士也纷纷往京城奔来,兵部在城内设立十个报名点,每天都有大量武人报名……不过从兵部统计的名单和籍贯来看,九成以上出自寒族,而世家门阀子弟寥寥无几。”
宇文述说的情况,其实也在杨广意料之中,一来是九品中正虽然早已废除,但其思想根深蒂固,加上自荐、举荐、世袭、恩荫等制大行其道,导致世家门阀子弟有很多当官途径。二来是授予的军职比世家门阀子弟起步点都低,所以以武举将对世家门阀子弟没有一点吸引力,他们根本就不愿、不屑、也没必要去和底层武士同台竞技。
如果这是第二、第三、第四……第十届,杨广求之不得,但这是形成定制的首次,如果没有没有世家门阀的参与,就等于还没开始就失败了一半,比武途中要是再闹出什么大失误,那么以武举将就是一场大笑话;日后想要再次举办,所受阻力将是数以百倍计,而底层武士也心寒了,所以这一次可以失误,但绝不能失败。
杨广默默在心中权衡了好一会儿功夫,才万般无奈、万般不愿的向宇文述说道:“那就采取第二种办法吧!”
第二种办法是杨广向世家门阀妥协的备案,就是把以武将举分为甲乙二榜:甲榜是给五品以上的官员子弟参加的,每名五品官员及其家族限额三人,不管胜负皆可进入“五府三卫”当禁军,胜者为将官,败者为兵。
而所谓的“五府三卫”即是掌宫禁宿卫的亲卫、勋卫、翊卫三卫;亲卫府称为亲府,连同勋一府、勋二府、翊一府、翊二府,共称五府。这“五府三卫”素来是文武百官、世家门阀子弟镀金的地方,只要在这里当几年兵,凑足了资历,便可倚仗家世出去当将领、州都尉、县丞、军府的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等等。
杨广知道“五府三卫”的存在,等于是为世家门阀掌控军队提供大开方便之门,老早就想撤了,但是现在为了定制一般的首次武举,也只好暂时妥协了。
至于乙榜,是五品以下官员子弟、普通将士、民间武士参选的“擂台”,艺高者可入军担任底层将官,失败者一律淘汰。竟然之激烈,远非甲榜的世家门阀子弟所能想象,但是万里挑一乙榜将官的品质,也远非甲榜将官能敌。
“老臣明白了!”宇文述点了点头,又问道:“老臣提议的大隋三十六将,圣人又是怎么考虑的?”
这才是宇文述的重头戏,他知道单榜也好、分甲乙榜也罢,都是得罪人的活,而娱乐般武将排名榜既有趣味,又无伤大雅、不得罪人,所以他早早就以云台二十八为例,建议杨广来他个大隋天罡三十六将。这武将排行榜当然最好由他来负责了,从而使他推掉得罪人的总监察之职。
杨广知道这所谓的“大隋三十六将”对武人的吸引力远比功名还要强,但是由朝廷来办的话,既不严肃庄重、也没什么实际用处,甚至还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当年的贺若弼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么?故而迟迟没有答应宇文述的建议。
可是他的骨子里又有的文人浪漫情怀,又听到宇文述再三提议,觉得给天下武人树立一个竞争的榜样也不错,想了想便说道:“也罢,可以让参与以武举将的武士自由报名,如果大将军对此有兴趣,那就由大将军负责好了。不过这毕竟只是针对普通武士的助兴之作,若是叫‘大隋三十六将’,不仅抬举了他们,而且也是污辱了浴血奋战的大隋将士,所以这三十六名俊杰的荣誉之名,必须考虑好,千万不能与官方沾上关系。”
“老臣遵命,老臣一定为圣人选出三十六名俊杰。”宇文述欣然道:“只是老臣负责了此事,恐怕就顾不了甲乙二榜,最好由兵部全权负责。”
“也好!”杨广知道宇文述年轻时也是一名冲锋陷阵的悍将,此时见他眉飞色舞的样子,还以为是武人爱武人,心中也不疑有他,想了想便答应了。
宇文述退下不久,杨广又想起了迁都之事,向一名待命的内侍道:“去宫城将杨达请来。”
洛阳城古之即有,但是洛阳旧城和汉长安城一样,存在各样各样的问题,所以杨广要建的一座类似大兴城的全新都城。不过他虽然知道新都地扯是南抵伊阙、北据邙山、中有洛水那片开阔地带。但是在规划设计和建设中,不能单纯的追求奢华壮美,还得考虑地形、水源、交通、防御、美化、管理、市场供需,以及都城作为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心的诸多因素,唯有解决了这些复杂问题,才能算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都城。如果不提前规划好,城池建成以后就很难再改了。
正是因此,所以杨广让宇文恺反复推敲,时至今日,已经有了一套极为完备的方案,而杨广今年经过仁寿宫政变、杨谅造反两事以后,对关陇贵族的警惕之心更重几分,离开关中的心情更加迫切了。
虽然他现在还不能筑城,但是可以先把设计好的辅助性工事修建出来。
在诸多设施之中,其中最重要、工程最大的便是防御北方骑兵的长堑,这条长堑始自龙门,向东连接泽州、卫州,最后抵达临清关,渡过黄河后,再延伸到管州、汝州,最后到达商州,加上天然的河道,长达千里,如果将之修成,可以凭此为洛阳周边的防卫。
而纳言杨达是皇族中人,他不会反对迁都洛阳,而且又是前工部尚书,先帝时期就负责了许多大工程,有丰富的工程建设经验和很强的组织民夫能力,由他负责挖长堑最是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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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康坊凤鸣楼是大兴城最大的青楼,占地面积足有两百多亩,由无数栋雅致的阁楼组成,其背后的东主便是关陇贵族中的独孤氏,每天往返于此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
在凤鸣楼后院一栋独立的院子的主楼内,十几名换了常服的重臣济济一堂,除了独孤顺和独孤整以外,还有元胄、元寿、窦威、张瑾、宇文弼、于仲文、李仲文等人,这些人不仅是朝臣,还是关陇贵族的重要人物,也是反对迁都的核心力量。
他们吃过无数的亏,也吸取了教训,便不再集中于某个人的府邸之中,而是改为人流稀少的深山古寺、或是人声鼎沸的青楼酒肆,颇有一种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之感。
“诸公,圣人迁都洛阳之议,表面上是为民着想、加强对北齐和南陈故地控制,但实际上是对付我们关陇贵族,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之。”独孤顺缓缓的向众人说道:“一旦让他成功迁都,我们关陇贵族不仅被边缘化,而且他也可以无所顾虑铲除我们在朝堂和地方的官员!而这年头,有哪个官员的屁股是干净的?他要是想对付某个官员,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所以诸公,形势十分严峻啊。”
“唉,若是仁寿宫政变成功,何来今日之忧?”说话的是前右御卫将军张瑾,他由于在禁书令一事上威胁杨坚,被恼火的杨坚罢免为民,剥夺了一切官职和爵位,而杨广登基以后,不但提拔了他的大量亲信,启用被先帝废除的高颎,甚至禁书令发起人崔仲方也被重新录用,但是偏偏就把他张瑾给忘了,使他心中充满了怨恨和不满。
独孤顺煞是恼火的怒瞪着张瑾,低吼道:“你给我闭嘴,你现在说这些除了有害,半点用处都没有。”
其他人也纷纷怒视张瑾,怪他乱说话。
仁寿宫政变是武川盟成立以来的第一次行动,被他们推到前台的柳述失败自刎之后,此事已经成了他们的禁忌,任何人都不敢再提此事,然而张瑾却不知死活的提起了它,着实是让人恼火。
张瑾见犯了众怒,也知自已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讪讪的闭上了嘴巴。
“以后说话小心点,你胡说八道别连累大家。”独孤顺狠狠的警告了张瑾一声,这才向元胄问道:“元家主,你有何看法?”
元胄不仅是元氏家主,还是前右卫大将军,受累于蜀王杨秀,坐罪除名,他至今也没有得到杨广启用,他见独孤顺询问,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除了我们关陇贵族以外,其实利益受损的关陇士族也反对迁都,他们之所以不说话,实际上是典型的坐山观虎斗,他们是想让我们牵这个头,若是我们反对成功,他们受益,如果反对无效,得罪皇帝的便是我们关陇贵族,但是按照独孤家主所说的朝堂上的表现,可见支持迁都的人也不少,所以我相信他们也看出单凭我们关陇贵族之力,还不能打消皇帝迁都之念,也就是说,我们可以说明厉害关系,将一部分关陇士族拉拢过来。”
“另外还有关中籍京官也是迁都的受害者,他们也是我们可以争取的对象。我大致的算一下五品以上的京官,至少有一半是迁都利益受损之士,三成是受益者,而中立大臣有两成左右,所以两成中立态度的大臣十分关键。”
窦威问道:“元家主是说把中立大臣也争取过来?”
“正是这个意思!”元胄点了点头,向窦威说道:“要是我们关陇贵族在军队上根深蒂固的影响力,加上六成大臣反对,就算圣人再强硬,但也不得不考虑兵变、政变的危险。”
窦威向独孤顺说道:“我觉得可行,独孤家主以为如何?”
“这是目前最可行的办法了,我们等会就分头行动,努力游中立大臣。”独孤顺想了想,又说道:“目前不是正准备举办以武举将吗?我们可以在这里稍微让步,给他们的子弟门生大开方便之门,诸公以为如何?”
“我看可行。”元胄深表赞同,关陇贵族的根基在军队,而这里恰恰是关陇士族、文官眼馋之处,只要关陇贵族让出微小的位置,对于关陇士族、文官来说,就是一大块肥肉。
“我也没有意见!”窦威也点头表态,窦家在杨谅造反中损失了一个幽州总管窦抗,但是对于窦威本人而言,却是把最不稳定的隐患成功的打压下去了。而蓟县诸多流言,正如窦抗之前所料,便是窦威为了逼反窦抗而派人散布的。
窦威想了想,忽然笑着对宇文弼说道:“若是宇文公拉拢到一人,胜过百万雄兵。”
“窦家主说的可是高颎?”宇文弼问道。
窦威点头道:“正是高公!”
宇文弼想了想,苦笑道:“我试试,不过最好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却是为何?”独孤顺好奇的问。
宇文弼叹息道:“独孤家主,高颎曾经是独孤家的家臣,你应该知道他效忠的对象是大隋王朝,而不是某个势力。”
独孤顺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说道:“还是试一试!万一成了呢!”
“也好!”宇文弼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众人又商议片刻,这才各自散去。
第285章:罪证抵京城
下午时分,杨集的队伍从大兴城正东门进入大兴城,在东市北门与单雄信一行人分开,经过一路闲聊,杨集才知道他们的队伍除了单雄信和程咬金以外,还有翟让、黄君汉。
这些人都是北齐官几代,如今虽然因为北齐亡国,他们家族惨遭当权的关陇贵族打压,变成了龟缩在地方上的地方豪强。可是家族底蕴摆在那里,他们现在没权,但是在地方上仍然有钱有势,打小便学习骑射,这马槊更是人人练习。
杨集虽然知道他们未来是瓦岗反贼,但是人家现在只是大隋普普通通的子民,一心只想在大比中争到一个好成绩,然后为大隋效力,以忠诚和性命搏个封妻荫子,若是就此干掉人家,实在是太过分了;况且,如果杨广还是把天下搞得大乱,哪怕没有翟让造反,也有千千万万个翟让造反。所以他从未想过杀掉这些现在还是良民的未来反王、反贼。
队伍继续向前,队伍抵达平康坊北门之时,又一分为三:一路是在京城有家的人,他们都在此与杨集分别,散向各坊;一路是柳如眉和没有家、或打算在京城安排的人,则是带着大部分侍卫去王府;至于杨集本人还得入宫交令,此外,杨谅虽然是第一时间被押解入京了,但是还有几大车的罪证和赃物在杨集这里,这也是必须今天交割的东西。
虽然杨集身上的衣服被细雨打湿,而且天色也比较晚了,但是他今天必须交令、必须把烫手东西交割完毕才能回家,这是杨坚以自己的为帝经验教给他的细节,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代表的是为官态度、代表的是臣子对君王最起码的尊重。若是臣子时常大大咧咧,不在意这些细节,哪怕他再受宠,也迟早惹得君王、上司厌恶,甚至会在关键时刻成为压垮骆驼的一根稻草。
杨集深以为然,贺若弼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而且杨坚在教杨集这些的时候,也很坦率的说他十分厌恶贺若弼,之所以容忍得了贺若弼,是因为他公私分明,不能以个人情绪来处置一名立过大功的臣子。但是贺若弼最后被处死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他平时的原因,最起码,没有一人为他说过一句好话,哪怕是被他视为好友的宇文弼也冷眼旁观,可见,大家都受够了他。
“卫王!”就在杨集和柳如眉等人分开之时,背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杨集回头看去,只见一辆马车缓缓的从坊门驶出,车上坐着的正是高颎和宇文弼,他们远远就下了马车,快步向杨集这边走来。
“如眉,你们先回家吧!”杨集向柳如眉说道。
“喏!”柳如眉问道:“公子在宫中吃饭,还是回家?”
杨集毫不犹豫的说道:“当然回家了!”
“那好!”柳如眉微微一笑,带着大部队向坊门走去。
杨集翻身下马,向高颎和宇文弼迎了过去,拱手道:“高公、宇文公,你们怎么在此?”
高颎上前微笑道:“我们去宇文公家喝酒,正巧见卫王回来,要不一起?”
“不了!不了!”杨集指着缓缓驶向前方的几辆马车,笑着说道:“我要将这罪证送入皇宫。”
“罪证?”宇文弼眉心一跳,故作淡然的问道:“可是杨谅造反的罪证?”
“当然不是,他都谋反了,哪还要什么罪证啊?这是朝廷中人在杨谅谋反前后,通敌的罪证。”杨集意味深长看着宇文弼:“有人在杨谅造反之前,就把他们在并州的家丁、奴隶交给杨谅当士兵;有的人以为朝廷输定了,于是写信向杨谅效忠;有的人见到杨谅势大涛天,也写信向杨谅效果;还有人,将朝廷的作战部署、军情都送给了杨谅……总之每封信,都足以令写信者的家族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宇文公家的‘不孝子弟’,貌似也写了效忠信,还‘背着’宇文公送了许多传家之宝,嘿嘿……”
“嗡~”
这一刻,宇文弼感觉脑海中一片空白,一种窒息的感觉让他的心脏在这一刻都停止了跳动,他踉跄的后退几步,脸色迅速变得苍白、惨白起来。
高颎看着宇文弼惨白的脸色,明显已经被杨集这些话乱了心智,同时也知道杨集不是胡扯,而是确有其事,至于所谓的“不孝子弟”,其实就是宇文弼本人。
他不禁摇头叹息,颇为失望和遗憾,虽说多方下注是世家门阀一惯传统,可那多数是发生在群雄割据的时候,而杨谅在盛世中造反,完全就是与安居乐业的天下百姓作对、分明这是失去人心之举,这又如何成就得了大事?
就算杨谅气吞万里如虎,那也只是一时得志,可是宇文弼等等人,竟然这么的迫不及待,着实是自作孽。自己多次劝宇文弼安分一点、安分一点,可他偏偏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吧?
“卫王,这些都全都是?”高颎指了指前方的马车,细数一下,竟然有十二辆车,眉头不禁狂跳起来。
皇帝最厌烦、最忌讳的就是世家门阀盘根错节、同进同退,而大隋王朝的门阀势力鼎盛空前,导致皇帝对世家门阀的厌恶和忌讳也是空前,若不然,数月之内就先后经历仁寿宫政变、杨谅造反的杨广为何如此急匆匆的要迁都?
说到底,都是被兵变弄怕了。
而车里面的东西如果全如杨集所说,关中一定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从此以后关中人口锐减、粮食压力大减,皇帝也没有了掣肘,高高兴兴的放弃迁都之念,可谓是圆圆满满、皆大欢喜。至于死得轻如鸿毛的通敌者,对于天下百姓来说,却是重如泰山的为国捐躯,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杨集点了点头,真真假假的说道:“全都是通敌之信和赃物!高公还是先回家吧!”
高颎不解的问:“为何让我回家?”
“明天人头滚滚、家家批素,你得提前准备好礼钱,不然,你明天忙得过来么?”杨集哈哈一笑,向两人抱拳一礼,飞身上马,扬长而去。
宇文弼将目光从杨集远去的背影转到高颎身上,急问道:“高公,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宇文公,莫非你真的向杨谅效忠了?”高颎的眉头都快皱成一团了,其实他也担心自己被卷进这桩莫名其妙的大案之中。
宇文弼苦笑道:“我还不至于这么傻,但是官场之上,礼尚往来很正常啊!可是杨谅造反以后,正常的礼尚往来也不正常了。”
高颎叹息道:“卫王车队中那么多信件、物件,难免有人写信向杨谅向效忠了,这么一搅合下来,你不效忠也变成效忠的了。”
他看了六神无主的宇文弼一眼,淡淡的说道:“别忘了,你们在早朝的时候,完全就是无理取闹、完全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圣人证据在手,也完全可以为了杀而杀!若是圣人把你们你们当反贼杀了,百姓也是深信不疑,觉得你们是死有余辜的反贼。”
宇文弼的眼睛蓦然睁得大大的,他呆立了半晌,缓缓的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压着不封的五十二个州的肥缺是利、十二车信物是威。圣人他等的就是这十二车威。若是吾等关陇贵族在迁都上让步,圣人怕是仿效魏帝帝,当众烧毁文武暗通杨谅的密信、乐呵呵的册封五十二州职务。若是不让步…呵呵…”
高颎默默点头:“既然宇文公明白,看来不用我多说什么了!”
宇文弼脸上充满苦涩之意,无奈的说道:“我请高公喝酒,本想让你一起反对迁都的。看来现在反过来让你支持迁都了。”
“此事,我不宜出面。”高颎缓缓摇头:“如果是我,恐怕帮不了你们,反而把自己也搭进去。”
“还是高公考虑周全!”宇文弼稍微一想便明白了高颎的顾虑,高颎一来是杨勇的岳父和支持者,二来是威望太高了,如果是他出面,恐怕皇帝会以为一切都是在高颎在暗中捣鬼,结果反而弄巧成拙。
他此刻要去与独孤顺等人商议,哪还有心思请高颎喝酒?向高颎行了一礼:“高公,实在是抱歉了,咱们改日再聚。”
宇文弼毕竟是几十年的老臣,当然知道杨集这十几车罪证的严重性,如果运气好,最多是交友不慎、行为不当,被处罚一番了事,可杨广如果借题发挥,那就是从贼的反贼。关键是今天早朝的时候,关陇贵族官员蛮不讲理,已经把杨广惹火了。
他已经察觉到这里隐藏的问题,这件事极可能是杨广和杨集早有合谋,故而攻势一波接着一波、一波比一波犀利,先是以肥缺瓦解关陇贵族内部的团结,接着再以罪证摧毁一些人的意志。攻击之迅猛有如雷霆万钧,瞧他们这架势,分明就是打算以摧枯拉朽之势打败敌人,根本没有给关陇贵族拉帮结派和商量对策的机会;若非如此,杨集怎么可能这么巧的在今天抵京?否则的话,杨广为何不是明天宣布迁都?
但是杨广大义在手、罪证在握,而且他的目的和用意已经摆了出来,所以他们关陇贵族现在除了顺着对方的节奏、以妥协谋求自保之外,别无选择。
更要命的是,哪怕是他们妥协了,杨广未必放过他们一马,因为杨广是盛世之主,而不是乱世中以统一天下为以主的曹操,他更不需要为了内部的团结、以烧信的方式向“降臣们”妥协。
。。。。。。。
“参见圣人!”大兴宫内,杨集在几名内侍引领下,匆匆忙忙走向甘露殿,向等候多时、起身相迎的杨广躬身行礼。说有多正式就有多正式、说有多礼貌就有多礼貌!
杨广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笑着将杨集扶了起来:“嗳嗳嗳!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天天听着歌功颂德、看着规规矩矩的臣子,我都腻了,你要是也变成这样,那我真是变得成孤家寡人了。”
杨集顺势而起,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笑着向入座的杨广问道:“阿兄面南背北做君王,感觉很爽吧?”
“爽?爽个屁!”杨广摇头失笑:“皇帝看起来至高无上、光芒万丈,其实十分枯燥无趣。而且劳心劳力,着实是一言难尽呐。”
“阿兄是天下之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杀谁就杀谁,怎么就一言难尽了?”杨集瞬间化身为狗仔。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杀谁就杀谁?亏你想得出来。我告诉你,我现在想干什么都受到重重制约、谁也不能杀,还不是当晋王、当太子的时候自在。”杨广摇了摇头,苦笑道:“我现在每天都在面对一大群人,而这群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是天下最聪明的骗子;我每时每刻都要绞尽脑汁的分辨他们所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哪句是害人利己,个中滋味难以描述。”
杨集失声道:“骗子?有这么夸张吗?”
“一点都不夸张!”杨广叹息道:“你是有所不知啊!我每一天都要面对无数个骗子、无数个骗子呈上的奏疏。而这些个骗子,每天都会变着花样编造谎言来蒙骗我,如果公私各半还好一些,但大多数人、大多数冠冕堂皇的的奏疏其实都是为了一己之私。”
“那些文武百官连做梦都在揣摩上意;而我作为一国之君,也要揣摩这些臣子的用心所在。但是他们每个一个背后还有几十、几百个人出谋划策,然后一起来揣摩我的用意,但是我一个人,每天要揣摩无数个背后有着无数个谋士的骗子,要想看透某个人,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杨广看了杨集一眼,继续诉苦道:“你不是外人,我就给你透个底:如果我对这些朝臣一查到底,并且依法惩处,最后活下来的,绝对不会超过十个!如果再把纵容族人贪污受贿、为祸百姓也算上,这十人一个不剩!由这么一帮贪官污吏掌控中枢和律法,依法治国、公平公正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我日死,竟然有这么多贪官污吏?”杨集这回是真的震惊了。
“你以为呢?”杨广呵呵一笑:“单是贪污也就算了,可怕的是拉帮结伙、相互攻击,他们凡是遇到对自己不利的政令,就反对,根本不管此项政令是否于民有利、于国有利。而我这个皇帝在他们眼中不是人,而是一柄削铁如泥、无坚不摧的神剑,谁用得好,谁就能升官发财、谁就能杀死一切反对自己的人。”
杨集坦白道:“阿兄,我向你坦白,我其实就是一个大贪官,你干脆把我一撸到底,以儆效尤!”
杨广笑眯眯的说道:“你谋财害命了?”
杨集想了想道:“我家又不差钱,我谋财害命做什么?”
杨广又问:“莫非你造反了?”
“那肯定不是!”杨集连连摇头:“我连官懒得当,造反做什么?也只有有毛病的人才放着大好清福不享,偏偏去当什么皇帝。”
杨广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一时间恨不得狠狠地踹他几脚,怒道:“那你干嘛了?”
杨集说道:“我倒卖武器!”
“这我知道!如果记得不错的话,那还是我批准的。”杨广注视着杨集,继续说道:“你赚到的钱,也都投入到凉州的建设中去了,而且得益于你的倒卖的武器,所以泥撅处罗可汗才能坚持到现在,否则的话,西突厥早就被射匮可汗统一了,届时又是我大隋心腹大患,你有功无过,我如果把你一撸到底,岂不是赏罚不分?”
“这……”杨集哑口无言,他一时半会之间,根本就找不到自己被一撸到底的理由了。
再仔细一想,他发现自己既不贪财、也没有欺男霸女,更没有贪赃枉法,竟然是一个完美得不得了的清正廉洁、尽忠职守、有能力没野心的盖世清官好官。
这实在是太不思议了!
“哈哈,没理由了吧!”杨广见他目瞪口呆、无言以对,差点没笑死。
杨集木然的点了点头,说道:“但是州牧的权力实在太大了,于国不利,益钱兄就是最好的例子,应当从我这里开始废除。”
“封你为凉州牧,一是褒奖你立下的功劳,二是方便你对付吐谷浑,三是方便你试行和推广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杨广无所谓的说道:“等你灭了吐谷浑,把摊丁入亩等等政策通通定制了再谈撤不撤的问题。”
“反正现在也没事,干脆你明年带兵把吐谷浑灭了!”杨集建议道。
“我不去!”杨广摇了摇头:“吐谷浑被你弄得半死不活的,我去打它有什么意思?我也丢不起那个脸。要打就打高句丽这种强敌。”
杨集听得心头一动,史上的杨广在打吐谷浑的时候,是非常重视、非常认真的,如果自己把吐谷浑给灭了,杨广搞不好就把这种态度运用到高句丽身上;如果他像灭掉吐谷浑那般灭了高句丽,也就没有什么三征高句丽了。
想到这里,便点头道:“一言为定,等我把吐谷浑灭了,阿兄再把我撤了。”
“这才像话嘛!”杨广见他知趣,顿时笑道:“你以前不是说什么科技兴国吗?我觉得蛮有道理的。我让人把少府监、将作监资格最老、经验最丰富的工匠调去凉州由你指挥。我发现一些类似活字印刷术、新纸、花纹钢的东西出来!顺便再搞些类似摊丁入亩、军备竞赛、武器贸易、奴隶贸易之类的东西出来。”
“我尽量!”杨集心底将这个说得十分轻松的皇帝鄙视到了十万八千里以外,你说发明就发明?你说创制就创制?真以为我是爱因斯坦和仙逝不久的老爷子啊?
杨广笑了笑:“言归正传,我们说一说眼前的正事吧!”
事实正如宇文弼所料,杨广事先确实是通知了杨集,让他在自己宣布迁都以后再回京城,而杨广也确实是把判杨谅、卡肥缺、议迁都、罪证抵京的顺序做了精心的安排,所以杨集才把入城时间卡在今天。
至于杨集,他之所以向巧合遇到高颎、宇文弼说了这么多,实则也是借二人之口,将如山铁证透露给反对迁都的关陇贵族,使他们惊惶失措之下,以自保为先。
而杨广,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不感兴趣,现在就等关陇贵族的反应,他好奇的是杨集明明是秘密前去幽州的,怎么最后就搞得轰轰烈烈起来了呢?
“这次前去幽州,究竟发出了什么意外?”杨广不解的问道。
“实不相瞒,我这次去幽州十分不胜利,差点就死在飞狐陉了。”杨集唯一的意外就是任务和行踪被人泄露了,经过几番推敲,以及与属下商议,大家一致认为是宇文述所为。诚然,宇文述的主要目的是对付杨素,但是杨集却差点被他害死在并州,他又如何不恼火?
“哦,这是为何?”杨广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事情是这样的……”杨集自然不会包庇想要害死自己的人,于是便将尉迟恭在井陉发现被人追踪,改道飞狐陉却又遭遇敌军,得李景相助才能混入幽州等等事情,全部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杨广。
“这件事我会好生调查!”听完杨集的讲述,杨广的脸色变得一片铁青,他心中也猜到是宇文述,他的目的不是帮杨谅、不是杀杨集,而是想利用杨集的失败,从侧面来打击杨素。不过他现在正是要用宇文述的关键时刻,暂时还不能追究什么,只是杨集却因此差点丧命,他不能没有表示。
他取出一份奏疏,往杨集面前一丢,说道:“你看看。”
“哦!”杨集疑惑的打开看了一遍,眼珠子都差点瞪了下来,这竟是洛阳新都的规划图。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上面土地都是他家的,这也就是说他老娘真把洛阳城几十平方公里的地皮买了,上面有田地、有村庄、有沙滩、有山丘……有好地也有劣田。甚至取土石、烧砖之地,在规划中是挖掘下陷以后,被用来当分洪用的西苑,然而这也有几十里是他们家的土地。
他抬头讪笑:“这不是我干的。”
“我知道不是你干的!但是你不说,婶娘怎么买那么多荒地?”想起那位女财神,杨广也是忍俊不禁。独孤敏之所以买到这么多土地,原因是前任刺史乃是杨昭,因为他以前不知道要迁都,被叔祖母一忽悠,便把许多没用的荒地卖给了她。
杨集尴尬道:“我也就说说而已,没想到阿娘竟然买了这么多,大不了原价卖给朝廷好了。”
“那肯定不行!”杨广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笑着向一脸尴尬的杨集说道:“以前兴建大兴城时,关陇贵族也是这么干的,最后朝廷出了十多倍价钱从他们手中赎买回来建城,一个个都赚得盆满钵满。如果其他人事先我要迁都洛阳,肯定也会设法去洛阳囤地,然后高价卖出。到了我们家这里,当然也不能例外。难道我们皇族就必须大公无私的捐钱捐地?这不公平!”
“阿兄的意思是说高价赎买?”杨集原本还以为没收呢,一下杨广这么说,便放心了。
“嗯!”杨广点头道:“在商言商,官府怎么去跟婶娘赎买,我们别管。”
杨集大乐:“喏!”
“另外,洛阳将会建造西、南、北三市,南市周围的土地我要赏赐文武大臣,而西市、北市周围的土地,继续给婶娘处理。”杨广笑着向杨集说道:“金刚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吧?”
“我心里明白。”杨集心知杨广这是对自己的补偿。实际上他也不指望杨广一下子就把宇文述严惩。但是经此这件出卖朝廷利益的恶劣之事,宇文述在杨广心中印象大跌,有了这么一根刺,日后宇文述若是小错不断,终究会受到严惩。
第286章:美人计
杨集征战归来,先在门前跨火盆,又被家丁用柚子叶把清水洒到身上,这才可以入门,入门之后,又泡进一个放着各种各样辟邪物的大浴缸,直到洗掉传说中的煞气、邪气以后,才换上一身新衣,前去“庆功宴”所在的主院小厅。
参与庆功宴的人,只有他们三口子。
老娘独孤敏本来也家里的,可是她中午听说迁都的消息以后,一下子便坐不住了。她早在两年前就根据儿子建议,把家产全都投进了洛阳的地皮,甚至连儿子陆续陆续得到的赏赐也放了进去,今天终于等到了迁都洛阳的好消息,顿时欣喜若狂,但是她同时又担心狗官们将自己的土地变成他们的土地,于是连儿子都顾不上见,便带着大队人马心急火燎、风风火火的跑去洛阳坐镇。
柳如眉也不再是小妾了,自从她被册封为三品诰命以后,萧颖便提名她为庶妃,经宗正寺批复,正式成为皇族中的一员。她这个庶妃地位比妾室高,在庶妃之上还有独一无二的王妃和侧妃两个级别,如果比照宫廷内的嫔妃制,那她在府中的地位就等同于九嫔。
说到底,还是一个妾。但是她这个高级妾不管怎么说,也算是王府中的女主人之一了。如今她在府内、在府外的社交场合,不仅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夫人”之敬称,同时也拥有死后葬入祖坟坟地的资格了。若是妾室的话,哪怕生前再受宠,死后也不能葬入祖坟。
今晚,由于参与晚宴人少得可怜,所以萧颖举办的“庆功宴”只是一个圆桌,主菜则是一个架在炭火上烧得沸水滚滚、香气腾腾的砂锅。
火锅虽然比较简单,但是萧颖准备的配菜却不简单,除了锅里已经下了的食铁兽脊梁骨和姜蒜葱段等佐料,还准备了食铁兽掌、虎肉、鹿脊、羊项、鹅舌、虾仁、牛肉等等。
但是最先上来是一个郁郁葱葱、荤腥冲天的五辛盘,里面盛着大蒜、小蒜、韭菜、芸苔、芫荽五样蔬菜,据说吃五辛盘可以散去五脏之内的邪气和煞气,等杨集和柳如眉先是各吃一次,婢女才把蘸料和五花八门的辅菜端到桌边,然后行礼而退。
杨集虽然理解杨广的难处,也觉得他没有处罚宇文述很英明,只是他毕竟是差点被宇文述算计死了的受害人,每当他想到害自己有罪犯逍遥法外,心中就不无郁闷。如今回到家中,看着欢天喜地的小娇妻,吃着香香的、暖暖的火锅,再喝一杯黄澄澄的菊花糯米酒,心里头才舒服了一些。
萧颖夹了一片鲜嫩的羊肉在火锅里烫着,一双美眸却注视自己的丈夫,柔声问道:“郎君,我听说前段时间有人弹劾你,莫非圣人责罚你了?”
郎君刚回家的时候,萧颖就看出他的兴致不高,如果照她以往的性子,是不会问的。因为她以前认为男人在外面受了委屈,最不喜欢回来给自己的女人说,以免弱了男人的威风,男人在外面受到委屈,总会想方设法找出场,若是他的女人刨根问底,只会让他心烦,甚至把一腔无名业火发泄在她的身上。
但是嫁入杨家以后,她就不这么认为了,首先是杨家家风粗犷大气,跟信奉女人不干政、等级严禁的萧家家风截然相反,其次是她的丈夫和婆婆思想开明,遇到麻烦的时候,喜欢与亲人一起商量对策、一起解决问题,这种开明的参与感,使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有灵魂、有思想人,而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木偶。她现在觉得若是明知丈夫有麻烦、不开心,却不问,那才不是一名合格的妻子。
当然了,如果丈夫不愿意说,她也不会傻乎乎的挖根究底,导致丈夫烦上加烦。
“弹劾我?”杨集感到十分诧异了,问道:“我好端端的在外面带兵打仗,为何要弹劾我?”
萧颖微笑道:“据阿姊说,有许多御史弹劾郎君临阵斩将。”
杨集听说是这么回事,便没有放在心上,倒是对萧颖透露出来的另外一个信息比较感兴趣:“你去问嫂嫂了?”
“我有点担心郎君,便入宫去问了!”萧颖将肉片挟到佐料碗里,脸上露出若有若无一抹浅笑。
杨集听得大是高兴,自己的老婆懂得走后门、走关系了,这是好事儿啊!他说道:“弹劾什么的,在咱们家都不是事儿,如果有人弹劾成功,我登门谢他祖宗十八代。”
萧颖又是一怔,转念想到杨集如今的州牧之职,以及反了的前并州大总管杨谅,不禁微微恍然,沉吟半晌,有些担忧的问道:“郎君这个州牧,没问题吧?”
“没问题,不过我也推不掉!”杨集苦笑着将他和杨广的对话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萧颖和柳如眉虽然知道杨广和杨广的关系似乎不错,但是当她们听到他竟然以杨谅为例,来陈说自己这个凉州牧的害处时,都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杨集。
丈夫的胆子也忒大了!竟然连这种话也当着皇帝的面说了,然而更让她们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皇帝偏偏就吃他这一套。结果非但没有撤他职,反而逼他继续把这州牧当下去,还把洛阳新都最值钱的地方给他贩卖。
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杨集既不感激、也不领情,还拼命的想卸下一切官职,追求无官一身轻的潇洒境界,然而皇帝的表现也相当奇怪,不但不答应,反而一个劲的想给他加官、一个劲的逼他当州牧。
这种莫名其妙、乱七八糟却又十分真实坦率的相处方式,毫无根据可循,着实是颠覆了她们姐妹对于君臣关系理解。
沉默了半晌,萧颖脑海中灵光一闪,恍然的想到:“郎君身居高位、执掌一州军情,却依然率性至诚、未曾失去赤子之心。郎君的高洁品质衬托出满朝官员一心钻营的可恶嘴脸,所以圣人对郎君信重有加。”
萧颖虽然没有将自己的感悟说出来,但是盈盈看着自家郎君目光,却充满了崇拜、倾慕与自豪。
当她最后得知丈夫的不开心是因为差点被宇文述害死,而宇文述却逍遥法外时,一下子就炸毛了,她气咻咻的想了一会儿,向丈夫出了一个主意:“至柔之水遇坚石则绕行,而宇文述是一块坚石,可我听说他有两个烂泥般的儿子,郎君若是冲垮坚石边的烂泥,这块坚石也不稳了。”
杨集抬起头来,注视着俏脸紧绷的萧颖,恍然道:“你是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以宇文述对付杨素的阴谋,来对付宇文述?”
“正是!”萧颖光风霁月、温柔似水,但也不是个烂好人,宇文述想害死她丈夫,与害她没有半点分别,对于这种生死之敌,她又有什么好客气的?见到丈夫已经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便分析道:“宇文述有拥立之功,是圣人最信任的大臣,而且他在朝堂之上根深蒂固、枝繁叶茂,不是郎君目前所能扳倒的。关键是圣人已经知道他陷害郎君之事,若是郎君此时针对宇文述、搜罗他的罪证,圣人一眼便知是报复,圣人再怎么信任郎君,也会心存芥蒂了,即便郎君侥幸胜了宇文述一局,暂时将他打压下去,可是在圣人心中却是一败涂地了。只要宇文述不死,便能借助拥立之功、庞大势力卷土重来,而郎君那时候,在圣人心目中的地步,已经不是现在这样了。”
“娘子所言极是。”杨集听得连连点头,他自然不甘心放过自己的敌人,只不过他今天刚刚回京,路上又以十二多车罪证为重,根本就静不下心来思索报复方案。他之所以在饭桌上说起这事,主要是提醒他的大小老婆,让她们日后在一些贵妇的聚会上,小心一些宇文家女人;同时也是发发牢骚,以泄心头闷头。
万万没料到他只是开个头,大老婆就想出了打击宇文述的良方。当他细细品味这句“至柔之水遇坚石则绕行”,以及宇文化及、宇文智及的为人时,觉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策大有可为。
柳如眉默默的听到这里,又见杨集沉吟不语,忍不住说道:“大娘子,宇文氏父子毕竟是荣辱与共、不分你我的一体,若是郎君去冲击那两砣烂泥,不也一样么?”
萧颖低低一笑,指点道:“如果那两砣烂泥没有出仕,无官职爵位在身,是一样!但宇文化及是太仆少卿、宇文智及是以父功赐爵的濮阳郡公,郎君若是在公职上揪错,那是公事公办、为国着想,照样打击到了教不严的宇文述,与此同时,还能免去刻意报复的嫌疑。”
柳如眉听得一头雾水,她还是不懂个中诀窍,也不明白这有什么分别。
杨集见她糊里糊涂的,便笑着说道:“我以前是右卫上将军、凉州刺史、凉州大总管、总督凉州诸军事,我要是有一个职务失职,另外三个也会受到牵连。而宇文氏父子就是这样的关系,只不过受到的牵连要小一点罢了。”
柳如眉恍然大悟,佩服道:“我明白了!大娘子真厉害。”
萧颖嫣然一笑,其实从宇文化及、宇文智及下手,受到伤害最大既不是他们兄弟俩,也不是宇文述的职务和地位,而是宇文述的身体。
宇文述是一个将近花甲的老人,身体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年纪到了他这个地步,最怕的不是死,而是子不贤孙不孝、后继无人。身为老三的宇文智及也就罢了,若是身为嫡长子的宇文化及死性不改、屡错屡犯,宇文述定然因为嫡长子的屡教不改大发雷霆、气坏了身子,从而使他的死亡时间进一步提前。
如果杨集从宇文家这两砣烂泥下手,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老奸巨猾的宇文述,简直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喂宇文述吃毒药。
只不过这个后果不是一般的阴险歹毒,所以萧颖虽然想到了,但却不敢说出来。
然而萧颖不说,杨集却笑着说道:“宇文述到了快死的年纪,若是不间断的打击这两砣烂泥,宇文述搞不好气绝身亡、一命呜呼!”
“……”萧颖蓦地张开明媚的双眸,自己刚刚想到的好处,他就说出来了,这就是心有灵犀么?
她心里美滋滋的欢喜了一会儿,才一本正经的点头道:“很有这种可能。”
“娘子实在高明!解了为夫一大忧愁,要何封赏尽管开口。”杨集郁闷尽消,对付宇文述的大方向有了,细节可以和幕僚逐字逐句的完善。
萧颖喜上眉梢的说道:“我不要什么封赏。只要帮到郎君,我就心满意足啦!”
“本狼君向来赏罚分明!”杨集目光落在她那一双高耸的山峰上,嘿嘿一笑道:“为夫今晚赏你一个孩子,如何?”
萧颖白皙的脸蛋儿“腾”的一下升起红霞,一抹红晕迅速爬上她的香腮,高耸的山峦一如她紊乱的心,在杨集的目光中微微起伏。
柳如眉俏脸一红,却佯作不知,她飞快的吃掉碗里的米饭,然后说道:“公子、大娘子,我吃好了,先去……”
“你去什么去呀?给本狼君坐好!”杨集端起了一家之主的架子,板着脸道:“夫妻同房同床、天经地义,你害什么羞?你也立了大功,为夫我一样的重赏。”
“……”萧颖和柳如眉的脸更红了,不过两女也不反对。因为这不是首次,以前柳如眉还是妾的时候,杨集和萧颖都不避讳她。
这在大隋王朝也不是个例,大户人家的男女主人行房时,一般都不避亲近婢女,主人也习惯的她们当成一件东西,而不是一个有思想的人。
杨集这里算是好的了,他目前顶多就是三人行。而有的人就很夸张了,在行房之时,需要一大队丫环侍婢在旁边捧茶倒水、跳舞助兴、帮忙擦汗……
这是大隋王朝的社会风尚,与律法无关、与道德无关。
但就是有点费肾。
第287章:势成事成
卫王携带十二车罪证、能敌秘信入京的消息,犹如狂风暴雨一般席卷大兴城,仅仅只是一天时间便轰动朝野。
紧接着,朝廷又有三大决定传出,首先是判处叛军士兵三年劳役、判处六品以下将官十年劳役;而六品以上将官则是一概押入京城诛杀,其家眷没入官奴籍;至于不在民籍者的叛军将士、将官,一律收为官奴;在叛乱期间不作为、逃避者,也依律惩治。
受到惩罚人数高达二十多万人,彻底的打破了“法不责众”的约定俗成的定律,同时也树立起了律法的威严,狠狠的打击了想要去犯罪的人的侥幸之心。
其次、针对那些在内战中出现死亡、残疾的的百姓人家,朝廷均是减免十年租、庸、调。这既是战后安抚,同时也是告诉那些有亲人在战后受到处罚的老百姓:战争实非朝廷所愿、也无法控制,所以朝廷对于自己的不力进行了补偿,只不过你们虽然处于战争地带,但你们可以漠然以视,而不是从贼,所以朝廷该补偿你们的,就补偿,该处罚的还是要处罚。
第三、在杨谅造反前后,里通敌外的臣子数目众多,通敌罪证足有十二车之多,只要刑部、大理寺、御史台核查清楚、证据确凿,朝廷依律严惩、绝不姑息。
这也是朝廷在平叛结果以后,首次以正式公文的方式,对杨谅同党定罪,前二者意味着杨谅叛乱正式告终,而后者则是对内奸的洗清。
对于大隋百姓来说,除了真正有切肤之痛者拍手叫好以外,余者只是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毕竟对于关中普通老百姓而言,发生叛乱的并州太过遥远,与他们没有多大的关系。不过朝廷这两大决定对于关陇贵族而言,却不啻于一场风暴,直令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人人自危、坐立不安。
凡是真正能看清楚局势的人都知道,这是一次皇权与世家门阀之间的权力之争。而杨谅只不过是一个触发点罢了,圣人意图借机清洗世家门阀,并且想要推行真正意义法治,而不是先帝时期的和稀泥。
然而世家门阀显然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但是因为皇帝大义在手、借着平叛的机会来推行他的执政思想,无疑使皇权占据了上风,杨谅虽然其罪难容,但说到底,他不过是皇权和世家门阀斗争之中的牺牲品。
就在各方势力官员纷纷猜测,悄悄碰头之时,杨广迅速在并州总管府治下五十二州任命了一千多名县官。
世家门阀这才恍然惊觉:战后清算、任命新官、推行法治、以武举将并非是一个个单独的存在,而是由杨谅造反所引爆的一个整体。只因杨广任命的官员,除了寒士之外,更有大批世家门阀旁庶子弟,这些子弟在推荐、自荐、门荫等方面争不过嫡系子弟,故而沦为长久不得任命的预备官员、沦为国子学学子,迟迟没有得到任命。
这些旁庶子弟虽然也是出自一个个宗族,但是他们在宗族中之中,祖祖辈辈都处于边缘的位置,偶尔出现在一个杰出人物,总是被维护本支利益的嫡系打压下去,所以有的人名为同宗,但平时连祭祖的资格都没有,跟宗族嫡系处得如同敌人一般。
如今他们已经通过皇帝这里入仕了、此时又分散于各州各县,而且他们已经心寒了几代人,此时想要重新拾起亲情、达成家族为重的默契,没有几年功夫肯定是不可能的。更何况皇帝现在都搞起了以武举将,难保他以后不将科举推向全国,若是他手中拥有庞大的人才,他大可以把那些认祖归宗的人撤得一干二净。
而这些旁庶子弟出身普遍不高,而且人性又是以己为重,他们岂能为了几辈子也搭不上关系的本宗、又岂能为了口头的承诺,放弃来之不易的入仕和晋升契机?
若是任由那些不受控制的旁庶子弟茁壮成长,他日岂非不是嫡系的敌人?
这么一算,真是细极思恐啊!
但是当朝廷颁布这三大决定,并且进行大规模人事任命之后,皇帝却又足足沉默一天时间,他既没有愤怒的申饬谁谁谁,也没有把那十二车罪证交给刑部、大理寺、御史台,而是锁在门下省之内,任其搁置、不闻不问。
既然都不闻不问了,自然也没有把谁谁谁定罪为通敌之内奸。
杨广这出人预料的举动,令那些全程参与叛乱的关陇贵族、朝堂官员惊慌恐惧。
谁都知道,圣人这是真的恼火和愤怒了,他此时不发一言,那只是在凝聚怒气,当怒气到了压抑不住的的时候,这股怒气必将以惊天动地的方式爆发出来,掀起一股山呼海啸、腥风血雨般的大清洗。
。。。。。。
朝廷的忙碌、朝堂的那肃杀气息,没有影响到杨集,他回京的第一天,就把军令还了回去,兵部的临时任命也随之收回(检校幽州总管),而且杨广鉴于他立了大功,凉州又没有什么大事,便给他批了两个月的假。如果凉州没有发生什么突发事件,他今年用不着去凉州了。
杨集虽然明白这几天的朝堂十分热闹,但是他难得获得一个长假,连早朝都懒得去,更不怕御史弹劾。
一来是文武殊途,大隋王朝固然是一个文武不分家王朝,也没有武将不得干政的说法,却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概念。而早朝向来以政务为主,武将也就被特许不必每日参朝了。朔望朝参要隆重一些,具有一定品秩的武将就必须到场了。至于大朝会,王公诸亲、在京九品以上文武官、地方朝集使(主官/次官)都必须来。
二来是杨集虽然有个右卫上将之职,可是他一直定义自己为地方官和武将,再加上又被杨广放了一个大假,也就懒得去日常朝参、朔望朝参刷存在感了。
况且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关陇贵族现在只有三个选择,要么学杨谅那般造反、要么在迁都洛阳之上让步、要么等着判刑;但是连声势浩大的杨谅都被自己玩完了,关陇贵族显然不会在杨广声势最大的的时候造反,而他们又不想被满门抄斩,所以他们除了支持杨广迁都以外,别无选择。
既如此,杨集又何必去朝堂上烦人烦己?
他宅在家里过了四天没羞没臊的生活,到了第五天,终于从“小”窝钻出来了。
一大早,杨集就丢下大小老婆在家里,自己溜去平康坊南里。
侍卫头头也从薛举等人变成了朱粲,原因是尉迟恭、李大亮、独孤平云都报名参加武举了,正集中在王府抓紧时间练武,而薛举作为卫王系最厉害的人物,便担起了他们师父之职,对他们进行强化训练之余,也担起了陪练之责。
进入南里,一股喧嚣热闹的气氛扑面而来,大街上到处是文士和武人。此时已是仁寿四年十一月,从各地赶来参加贵族科举的士子、武举的武士,以及跟他们前来长见识的亲朋好友、随从侍卫,足有几万人;如果远方的士子、武士尽皆到来,人数定然翻上一两倍。
这些前来京城参加科举士子,九成以上是德高望重者相互推荐的世家子弟;而来参加武举的民间武士大多数是家道殷实的地方豪强,他们对鼎鼎有名的平康坊向往已久,现在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若是不来平康坊喝花酒,回家以后如何有吹嘘资本?若是不进平康坊青楼玩一玩,与出差到了东馆,晚上却不出去观夜景有什么分别?
一行人漫无目的的逛到中午,便来到南里西门口一家规模极大的酒肆。
酒肆名叫‘不醉不归”,地基约有五亩左右,而地上的建筑是由三座四层高的酒楼组成。
每座楼划分得井然有序,能够满足不同阶层的食客之需求,其中一楼是专供贩夫走卒、行脚商人、达官贵人随从就食的大堂,左右两边也有一些小雅间,那是给地位不高,却非常有钱、也需要私密场合的大商所用。二楼的布局与一楼类似,不过食客却是地位更高的人群。三楼也有大堂,但却已经以雅间为主了,而四楼全部是雅间,
‘不醉不归”的后台,其实便是卫王府,这是独孤敏考虑到儿子已经出仕了,必须了解一些人所不知的情报,于是她便从一名粟特大商手中买下了这座酒肆,作为了解各方势力、各地动态的情报点。
这座酒肆不但地段好,又有出自皇宫的御厨掌勺烹饪出五花八门、色香味俱全的菜式,另外还有烈酒烧刀子、西域葡萄酒助攻,所以这座酒楼每天的生意异常火爆。而萧颖知道的朝堂动态,便是源自于此。
杨集也是首次前来‘不醉不归”,当他们来到门口,便发现生意好得难以想象,一楼几乎已经坐满了。
虽然杨集没有乔装,但是等在门口的伙计属于底层人士,明显不认识杨集,他们见有客光临,便热情的迎上前来,一人见他们的装束和气度,便向走在前面的杨集行礼道:“尊敬的贵客,请问您到四楼用餐,还是三楼?”
“二楼吧!二楼大堂还有没有空位?”杨集摇头拒绝,他本来是来倾听奇谈逸事的,若是到了雅间,那还不如直接回家。
伙计点头道:“还有几个好位子,请贵客随我来。”
“那行!”杨集等人把马缰绳交给了待命的马夫,便向二楼走去,此时正值饭点,二楼大堂几十张桌案大半坐满了食客,都在窃窃私语,谈论昨天发生的时政要闻。
杨集坐在靠窗的位子,向伙伴点了五样菜式,并让他先上一壶葡萄酒,一边听着四周的议论,一边自斟自饮。
“听说经吏部尚书牛弘提名,圣人授予了郎裴矩黄门侍郎之职。”
“不是刚从吏部侍郎升为民部尚书不久吗?”
“谁知道呢?应该是和人事任命有关吧。听说那千多名县官,就是裴矩当民部尚书的时候,考虑到各地百姓需要官员带头恢复民生,圣人这才大举任命的,听说那些新官也是他和牛弘提名的。”
杨集听得微微一愣,他还以为官员的大举任命是杨广、杨昭炮制出来的大手笔呢,想不到却是裴矩的提议。这个裴矩实在太有眼光了,竟然在关键时刻抓住了这个机会。
杨广虽然想重用寒庶、打压世家门阀,可是世家门阀的势力无孔不入,除了他们本族子侄后裔以外,还有通过联姻、栽培、扶持等各种手段拉拢来的官员人,这些人遍布朝野,做皇帝的总不能舍弃天下所有大姓统统不用吧?
所以杨广登基之后,为了江山稳固,并没有动那些威胁大的世家门阀官员,甚至还提拔曾经反对他的高颎为太常寺卿、宇文弼为刑部尚书……同时又启用了崔仲方等人。拥立他的人,也没有得到一步登天的晋升。而他触动的人,恰恰是碌碌无为的官员。最终营造出了一种正常升迁的气氛。
如今他的江山已经稳定,又发生了杨谅造反这样的事情,杨广确实想趁此机会对地方官做一番清理,把那些身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庸官裁撤一番。而并州治下五十二州的官员,多数是出自赢了山东士族的关陇贵族。所以杨广对这些地方的清理,不仅符合他打压威胁最大的关陇贵族之意,同时也符合山东和南方士族的利益。
山东和南方士族在三国大战中,他们是彻头彻尾的输家,战后被关陇贵族从方方面面打压,使他们不仅失去了朝堂上的话语权,连传统的势力范围,也被一步步的压缩。而这一次大规模的人事任命,给了他们自下而上、曲线迂回的机会。
只要自家子弟和门生在这起事件中入仕做官,他们就能凭着他们无处不在的人脉关系、数目庞大的钱财,使那些当县官的子弟迅速升迁,继而一步步向中枢靠拢。
至于利益严重受损的关陇贵族,他们心中即便是恨得咬牙切齿,那也是恨通过这项建议的杨广,而不是倡议的裴矩。
也就是说,裴矩才是这起人事任命的最大获利者,他这一招既能让皇帝满意,也能让山东和南方士族承情。
短期内从民部尚书升为黄门侍郎,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正思索间,楼梯口腾腾腾跑上一名华服中年人,他在众多食客中找到了自己的好友,顿时为之一喜,远远就嚷道:“莫兄,你可让小弟找得好辛苦啊!”
“刘兄来得正好,过来喝一杯。”一人从桌子边站了起来,爽朗的邀请道。
“我哪有心情喝酒啊!”‘刘兄’走了过去,焦急的大声说道:“莫兄,你知道知圣人要迁都了!”
这句话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食物们纷纷骇然的向他望去,更有人大声问道:“圣人的迁都之议不是被关陇贵族驳斥了么,怎么又迁都了?”
连杨集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他虽然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但是能够这么快通过,心中着实是有点惊讶。难道杨广昨天任命大量县官之事,使一部分关陇贵族坐不住而妥协了?
“大家别吵,都听我的。”‘刘兄’见大家都不知道,此时又被吵得无法正常说话,便大吼了一声。
等到大堂内安静下来,他才继续大声道:“听说是黄门侍郎裴矩在早朝将要结束之时,提出了迁都洛阳的建议,得到了杨雄、苏威、高颎、牛弘、萧玚、段文振、张衡、虞世基等大臣的一致支持,因为没有人出来反对,所以圣人当场便同意了迁都洛阳的建议,并诏令杨素、杨达、宇文恺、韦万顷等人于洛阳营建东都。”
这个消息让大堂再次一片哗然,这里的一部分食客东市的大商人,迁都洛阳对他们的生意影响巨大,听完了这则消息以后,一个个如丧考妣,吵嚷叫骂声差点仿佛要楼层掀翻了一般。
有人大吼道:“关陇官员怎么不反对,难道都死绝了吗?”
只听那‘刘兄’高声说道:“关陇贵族上次反对激烈,可是这次却没有一人出头,听说苏威等人支持以后,圣人足足问了三次‘谁反对’,结果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莫兄既愤怒又不理解的吼道:“迁都事关关陇贵族的切身利益啊!怎么没有一个关陇官员反对?”
“关陇贵族在杨谅叛乱的时候,与他眉来眼去,杨谅失败以后,他们便是通敌卖国的叛徒。而卫王带来的十二车的罪证,将这些心怀鬼胎、屁股不干净的官员压制得动弹不得,谁敢反对迁都、谁就是倒在屠刀下的通敌者。关陇贵族又不傻,怎么可能会跳出来做无谓的牺牲?”
“不错,京城已经完了。”
“……”
杨集被他们吵得头昏脑胀,忍不住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各位,迁都洛阳已是不可违的大势,与其在这里作无用的喧哗,还不如趁早把手中财产变现,然后去洛阳买几块地皮!如果侥幸买到靠近皇宫、靠近集市的地皮,转手就能卖出一个寸土寸金的天价。”
杨集知道老娘除了买中了洛阳城的地皮以外,还买了城外的地皮,前者还好,怎么卖都不会亏本,而后者恐怕赚不到什么钱,若是这些不知新城图纸的商人现在盲目去买、去竞价,搞不好连城外的地皮也能大赚一笔。
他这个想法甫一出口,大堂之内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东市大商,也都被他说的怦然心动、跃跃欲试。
他们在心中默默权衡得失一遍,忽然腾身而起,纷纷高叫“博士,结账。”
随即又是一片哗然,很快就走了一大半。
第288章:隔墙有耳
朝廷迁都洛阳的决定、杨集屯地的建议,令酒肆不醉不归一片哗然、一片混乱,这突如其来的结账‘潮’,令酒肆忙成一团,导致他们的少东主杨集等了老半天,饭菜都还没有给他送到。
杨集也不着急,他一边自斟自酌,一边默默的想着人事任命、迁都之事。
在这两起事件中,裴矩都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事后也捞到了巨大的政治利益和影响力。而裴氏本身就是一个枝繁叶茂的庞然大物,若是加上裴矩的权势、自愿投诚的外围势力,那它在几年之内,就能取代正处于虚弱期的五姓七宗,成为山东士族领头羊。
将手中酒一饮而尽,杨集深有感触的说道:“这个裴老邪,实在是老奸巨猾。”
“文会兄长,你说的是我阿耶么?”杨集桌边俏生生地站着一位身材颀长、举步优雅的美丽少女,她身穿翠色短襦、红色方片直裙,再用一条草绿锦绣丝带束着细细小蛮腰,斜弧形的裙子下摆从至膝绿色长衫露了出来,使她看起来,像是一支亭亭玉立的莲花。
她柔美的声音落入杨集耳中,杨集忍不住随声看去,只见身边少女竟然是裴老邪的女儿裴淑英,她本就是极美丽的女子,此时见到久别重逢的杨集,那难以掩饰的欣喜神态,使她别具一番清丽容光。
“是你啊!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实在是太巧了。”杨集也想不到裴淑英在此,而自己那一声感叹竟然也被她听了去,不过好在刚才不是指名道姓,心中倒也不觉尴尬。
“其实我早就看到文会兄长了。”裴淑英俏脸飞过一抹晕红,其实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天然的巧合,而是她人为“创造”出来的巧合。
她在府中听说近来的平康坊十分热闹,便偷偷摸摸的带着侍女溜了出来。在逛街的时候,正好看到牛高马大的朱粲打倒了一个企图靠近杨集小偷,那惹人注目的一幕,她也不由多看了几眼,却一下子就在侍卫丛中的杨集。她欣喜的叫了几声,但大街上人多声杂,而她的嗓音又不够洪亮,自然传不到杨集的耳中,于是她街也不逛了,一路尾随至此。
这热闹的大街之上,人来人往,杨集和朱粲他们也没有发现身后多了一条漂亮的尾巴,所以导致杨集还以为这是一场美丽的邂逅。
杨集听了她的话,不禁哑然失笑,心说童话果然都是骗人的,又见她只是带着那名上次见过的侍女,便敲了敲桌子,笑着邀请:“我点的菜也没到,咱们凑一桌?”
裴淑英听他邀请自己,心中怦怦直跳,她本想矜持矜持,双腿却不受控制地走了过来,然后又不受控制的坐了下来。
紧跟其后的伙计见他们拼成了一桌,而且眼尖的他,发现这姑娘明显是以杨集为主,生怕他不点菜、或是像之前那般加上几个简单的菜式,连忙快步上前,抢先向裴淑英说道:“娘子,小店红烧渭水鲤鱼是京城一绝,还有火爆鹿舌、酱烧鹿脯肉、缕金龙凤蟹……”
他报出来的菜肴尽是名贵之物,这法子,他们用来对付带女眷的年轻客人,几乎是百试不爽。等他报完,便一脸谦卑的看着杨集,仿佛在说‘美女在前,你小子总不会草草了事吧?’
杨集听得好气又好笑,伙计这种借客人女伙来推广名贵之物的营销手段,还是他搞出来的,想不到第一次来自家酒肆用餐,就被伙计来了这么一出。他也不理会这名伙计,向裴淑英问道:“淑英喜欢吃什么?”
裴淑英轻声道:“我吃点蔬菜就好了。”
“大,公子!我家小娘子喜欢火爆鹿舌,一次可以吃三条;还有红烧鲤鱼,一次可以吃两尾;还有龙凤蟹,怎么吃也吃不饱……”旁边的侍女不但认识杨集,而且也知道自家姑娘的喜欢吃什么,只不过裴府家风极严,向来倡导简朴、勤俭之风,所以裴淑英在家里很难吃到她喜欢吃的东西。
她此时见到自家小娘子遇到一个冤大头,便想让小娘子吃个尽兴,一股脑的把裴淑英的口味报了出来。
然而婢女很是为小娘子着想的话,却令裴淑英小娘子羞了个半死,秀丽白皙的脸蛋儿“腾”的一下就红透了,羞窘交加呵斥道:“死丫头,你自己贪吃,还好意思赖我?”
杨集差点喷笑出声,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努力使自己缓过劲来,向那伙计说道:“时蔬上两盘,再来两条爆炒鹿舌、两条红烧鲤鱼、五对金龙凤蟹。”
“我不要吃鹿舌!”裴淑英连连摇头拒绝,她的丫头不识货,但是她从小就接受过严苛的训练,而厨艺便是众多才艺中的一种,所以她知道火爆鹿舌是一道昂贵的佳肴。
“没事,我正好也想吃这些。”杨集目光看着侍立一旁的伙计,说道:“就这些,你们做快点。”
“喏!”伙计见杨集眼睛都不眨一下,反倒是有些犹豫了。别的还好说,但是火爆鹿舌离谱的价格足以令九成以上的富人望而却步。
他嘴巴上虽然答应了,可却不敢做主。就把主管这栋楼的副掌柜叫了来,让他暗中观察这个食客,看看对方是否付得起钱。
副掌柜自然是认识杨集的人,他在楼梯口,一眼便把杨集给认了出来。
“阿叔,就是这位客人要的鹿舌。”伙计指了指杨集,低声说道:“他大约在半个时辰以前点了几样简单的菜,我怕他付不起这个钱。”
“你说什么?”副掌柜眼睛都直了:“你你你,你小子竟然让大、客人在咱们这里等了半个多时辰?”
伙计点了点头:“我也不想啊,可是方才结账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都乱轰轰的。”
副掌柜双腿一软,‘咚咚咚咚’的从楼梯上摔了下去,他也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下子就爬了起来,对着跑下来的伙计就是一顿吼:“立即吩咐厨房,让他们先把这位爷的菜给我做出来,否则我把你给炖了。”
“喏!”伙计对王公大臣早就麻木了,但是他此时见到副掌柜吓成这副模样,便知杨集是个比王公大臣还要了不起的大人物,他也吓得不暇思索的跑向了厨房。
“文会兄长,其实没必要如此破费的。”楼上,裴淑英已经缓过来了,她记得杨集说过“我点的菜也没到”,后来加上的名菜,根本就是为自己点的,之所以说什么“正好我也想吃这些”,那也是顾虑自己的面子说的话。
但是她毕竟只是一个少女,见杨集对自己如此大方,还如此细心的为自己开脱,心中又是喜欢、又是甜蜜。
杨集注视着裴淑英如若美玉的脸,十分忧伤的说道:“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点都不快乐。”
“为什么?”裴淑英心中大奇,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杨集的不快乐的吸引走了。
心说论地位,你杨集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论亲情,你身边有温柔似水的娇妻美妾相伴,还有一个帮亲不帮理的阿娘关怀备至;论才华,你更是文武兼备,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日后这方天地就是你纵马驰骋的后花园。你到底有什么不快乐的?
杨集唉声叹气、痛心疾首的说道:“你也知道!我家有权有势又有钱。可是我枉有败家的资本,却没有败家的机会,甚至连花钱的机会都没有,根本就享受不到有钱人花钱的乐趣。你让我如何快乐得起来?如果是你,你快乐得了吗?”
裴淑英听了杨集的骚话,明若晓溪的美眸溢满了不可思议的神情,那张俏脸也浮现出惊愕至极的神情,她木然道:“所以呢?”
杨集微笑拱手道:“所以你今天的出现,终于让我快乐了一回,对于你的助人为乐,杨某人深表感激。”
裴淑英一双眼睛渐渐弯成了月牙儿,人总有一个认识的地过程,当初的杨集在她心中,是个无可救药的纨绔之王,当她发现这人并不可怕之后,剩下的就只有平淡了,后来在芙蓉池的舍命相救,使她一颗芳心悄然融化。
忽然,裴淑英想到了什么,心头为之一沉,弯如月牙的双眸微微一黯:这个有趣又有才人,终究是被她错过了,如今人家已是使君有妇;那自己又该怎么办呢?如果父母非要把自己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那她也不快乐、不愿意。
不多时,杨集先后点的菜纷纷端了上来,缕金龙凤蟹其实就是后世的阳澄湖大闸蟹,只是隋朝这里剪个龙凤剪纸贴在蟹壳上,再用黄线缚紧,蒸熟以后再拿掉剪纸,图案便钱在了蟹壳之上,所以有了缕金龙凤蟹的雅名,一般是专供宫廷的贡品,但是像不醉不归这类酒肆也有,只是极为昂贵。
缕金龙凤蟹端上来已经引起食客窃窃私语声,而火爆鹿舌从楼下端上来时,便引起了酒肆的热议,有心人细算了一笔账,杨集他们这顿饭至少花了百贯铜钱,相当于吃掉了两千五百石上等稻米。
但是多少钱,杨集都不会在意,一来是不醉不归是他家开的,不管要付多少钱,也无非是左手交给右手而已。
二来是杨集自己也能赚钱了,而且赚钱的能力和速度比老娘有过之而不及。首先是西突厥泥撅处罗可汗为了获得大隋的武器装备,供军队去和射匮可汗打仗,所以他便拼命的让治下子民去挖金银矿,然后源源不断的送到凉州,换取淘汰掉的武器装备;其次是大湖区的慕容卑也需要大隋的武器装备,不过他的作战对象是薛延陀、东/突厥;另外是薛延陀也采买大隋的武器装备,而他们的作战对象则是慕容卑、西突厥两大可汗。
他们打得越热闹,需要的的武器就越多,而杨集也能以供应不足为由,把武器价格一步一步的猛涨,最终也就越能赚钱了。
除了武器贸易,还有杨集一手组建的丝路商盟,以及奴隶贸易,那也是十分赚钱的两大吞金兽,不过那两大板块毕竟是细水长流的正当生意,所以比起国与国之间的武器贸易,钱来得慢多了。
。。。。。
就在杨集和裴淑英边吃边聊之际,又来了十名食客,他们似乎也中意靠窗位置,于是便从他们身旁经过,走向了另外一个位子。杨集正好面对着他们,不由抬头多看了一眼,其中有两人给他留下比较深的印象。
原因是这两人长得身材颀长、容颜俊美、风度翩翩,比其他人帅了一大截;而他们的同伴本来也是长得不错的,可是大伙这么走在一起,便成了烘托红花的枯枝败叶。
那名年长帅哥年约三十左右,颌下留一缕黑须,英武而不失儒雅,并且还给了杨集比较熟悉的感觉,但毕竟不是同个年龄段的人,所以杨集也猜不出此人是谁。
至于那名文质彬彬的年轻帅哥似乎是一个纯粹的文士,他路过之时,也好奇的打量了杨集几眼,当了目光转向裴淑英时,不禁流露出刹那间的痴迷之色。
他们一行人越过杨集这桌之以,便坐了下来,其中一人还将合在墙上的木制屏风拉开,将两边一隔为二。
“客人,要吃点什么?”刚才那名伙计上前询问。
“随便一点!”那名打量杨集的英俊青年淡淡的说道:“就照隔壁那席上菜吧!我们人多,多上几份。”
“呃!”伙计闻言呆滞,他可是知道杨集吃的不是酒菜,而是纯金白银,这一边更厉害了,不仅要求照着上,而且还是多来几份?
“怎么?难道没有了吗?”
“不是、不是,我们不醉不归乃是大兴城最顶级的酒肆,诸位贵人愿意花钱,都能满足诸位的品味。”
“那不就行了?快去准备吧。对了,先上五坛烧刀子,一些下酒菜。”
“喏。”伙计以为又是什么大爷,连忙应声而退。
不过他还真的猜对,这一伙人还真是来自历史悠久之家的大爷。
这些人都是陇西李氏的子弟,年长的大帅哥名叫李师闰,他的父亲是右骁卫大将军、郕国公李浑,而他的舅舅则是圣眷正隆的宇文述;那名英俊文士名叫李德武,乃是李浑的族侄。
朝廷近来先是因为杨谅造反,产生了一次涉及五十州的官场大清洗,与此同时,一些官员因为有兄弟子弟当了叛军将官,使他们也受到牵连而纷纷落马。这两场接踵而来的大洗清,使京城和地方出现了大批空缺。
这么好的机会,陇西李氏当然不会放过了,所以老早就把一直在老家潜心学习的李氏兄弟派入京城,等候朝廷的任命。
而杨广,他虽然想打压一切世家门阀,但是他也知道大隋王朝是个世家门阀的天下,如果他同时对付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南方士族,大隋天下必将战火四起,其反噬之力,实非人丁稀少的皇族可敌。于是他准备拉山东和南方士族为盟友,联合起来对付威胁最大的关陇贵族。
在他任命的千多名新官之中,就有一部分人是士族子弟,而陇西李氏,作为山东士族中的巨头之一,自然也得到了一定的席位。
但是李德武并不在其中,主要是他自己不愿意去偏远的地方当一个县官。他的目标是京城,希望自己在繁华的京城当一名京官。所以利用李师闰的关系拜到宇文述门下,通过宇文述的举荐,成功的当上了门下省录事。
而宇文述把他推荐给朝廷,也是想通过李德武和正宗的陇西李氏搭上线,使双方建立一种更为密切的关系,如果陇西李氏这个庞然大物暗中向他提供帮助,对他的地位显然是大有裨益。
同为山东士族,在真正居于山东的范阳卢氏、二崔、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赵郡李氏眼中,宇文述就是一个粗鄙不堪的暴发户、混蛋、恶霸;但陇西李氏不同,由于它久居凉州,与关陇贵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哪怕是把它纳入关陇士族、关陇贵族亦无不可。
这地域上的差异,也使陇西李氏对待关陇贵族的态度,与其他山东士族截然不同,所以李德武对于自己投靠宇文述,也没有感到什么耻辱不耻辱的。他自信凭他的家世和才华,仕途上一定大有作为。
他今天为作东道主,一方面是为将要远行的族兄弟饯行。另一方面是他今天早上拟了一份文书,这份文书内容华美有物、字迹秀美,新上任的黄门侍郎裴矩过目以后,异常欣赏,还把他叫过去认识;当裴矩知道他是陇西李氏子弟,又见他长得英俊不凡,顿时赞不绝口,称他是人中龙凤。
裴矩的褒奖和欣赏,令李德武欣喜若狂,觉得美好的前途遥遥在望。
很快,伙计先送来了五坛烧刀子,又端来十几盘下酒小菜,众人纷纷倒了酒,李德武站起身,笑着说道:“今天过后,我们兄弟各奔前程,愿诸位兄弟仕途上大有作为,为我陇西李氏增添异彩。以后我还得要大家多多关照呢!”
“德武贤弟才半个月就升为从七品上的门下录事,如今又有裴使君欣赏,再过几月岂不是就要升门下给事中了?以后应该是你关照我们,而不是我们关照你,诸位兄弟说是不是?”
李师闰专门提到“从七品上”,绝非是讽刺,而是实实在在的褒奖,因为从七品上、八品、九品品秩表面听起来,给人很低很低的感觉,然而事实上,它们绝对不算小,比如说门下录事很像是一个摆不上台面的小角色,但是上州司马也只是从七品上的品秩。
当然了,官品并不重要,重要的还是权力的问题。同样是从七品上,上州司马的权力和地位仅次于刺史、长史,它掌管着一州州兵,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便是刺史和长史都得看它脸色;可是门下录事的职责,无非就是在门下省动动笔写写字、审查内史省诏令和文书,又有什么资格和一州司马相提并论?
众人轰然大笑:“是极是极,祝德武兄长早日高升,我们喝一杯。”
众人一饮而尽,又夹菜倒酒,谈笑风生,异常热闹。
大隋人能喝酒,更好喝酒!
李德武等人若是在以前,千杯不醉虽不至于,但是十几斤下肚,耳明眼亮头脑清晰,什么事儿都没有。
可是今天这烧刀子,除了一直生活在京城的李师闰以外,余者还是他们首次喝到,仅仅只是三杯下肚,一个个都头晕目眩了。
所谓酒壮怂人胆,而这几人本来就是怂人,如今酒兴到处,便敞开着嗓子高谈阔论起来,纷纷说起了自己的得意过往、畅述着自己美好的未来。
这本来也没什么,可是说着说着,便转到女人身上去了,这也没什么,可是说着说着,又说到李德武的上司裴矩去了。
“大兄!”李德武年轻的脸庞胀得通红,他大着舌头向李师闰说道:“我听同僚说,裴使君有女名淑英,如今待字闺中。是也不是?”
“确实是!但是那又如何呢?”李师闰微微皱起了眉头,裴淑英本来是养在深闺中的大家闺秀,知道她的人寥寥无几,可是经过芙蓉池遇刺事件以后,她也跟着杨集名扬大兴城了,一些知道独孤敏求亲不成的长舌贵妇,也将杨集和裴淑英八字不合之事说了出来,由此又衍生出各种英雄救美、棒打鸳鸯、痴男怨女的传说,所以李师闰想不知道裴淑英都难。
“大兄你说,裴使君如此欣赏我,是不是想把我招为裴家女婿?”李德武见都没有见过裴淑英,也不知隔壁那名美女就是裴淑英,自然不是垂涎于她的美色;同时,初出茅庐的他还没有遭到社会的毒打,性格上显得棱角分明,始终坚信家世和才华能使自己出人头地,并不是想靠“裴矩女婿”上位。之所以说这番话,无非就是男人自恋的本质在作怪。
他觉得裴矩这么欣赏自己,说不定就是见到自己家世好、长得好、才华高,动了招婿、联姻之心。
李师闰啼笑皆非地提醒道:“难道你不知卫王和裴家娘子之间的传闻么?”
“我当然知道!”类似陇西李氏这样的庞然大物,都有自己的情报渠道,他们对于“热门”官员的了解,恐怕比其本人还要深几分,而杨集和裴矩本身就是他们关注的对象,出了芙蓉池遇刺这起事件之后,裴淑英也被陇西李氏纳入了评估杨集和裴矩关系的范围之内。而在李德武等人入京之前,负责情报的家族长老专门给他们上过课,分别将京中大佬的资料、关系网都给他们详细道出。
李德武不屑地冷笑起来:“若是裴使君相中了我,和杨集又有什么关系?大兄不会以为他是卫王,就有资格对咱们陇西李氏指手划脚吧?”
李师闰不悦地说道:“莫非你忘了你们来大兴的目的?莫非忘记了长辈们对你们寄予的厚望?你怎么能够跟没有见过女人似的?况且裴使君是你上司,你这么说长道短,合适么?”
“美丽的女人我多的是,可没有一人是宰相女!”陇西李氏往来的都是名门高第,李德武作为李氏嫡系子弟,身边有的是优雅、妩媚、清纯、风骚、丰腴、苗条的美丽女子,正因如此,他对美女追求的已经不仅仅是美女,而是公主、郡主、县主、宰相女这一类,她们尊贵高贵的出身和身份,对他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李师闰怒道:“你还乐在其中了啊你?”
“嘿!”李德武晒然一笑:“宝幄之内、温柔乡里,若是能与一位美丽高贵宰相女解履拥衾、同赴巫山、一夕缱绻,大兄不觉得这就是人间至乐吗?”
“够了!”李师闰“啪”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早知如此,我就该向舅舅推举阿斌,而不是你!”
李德武见大兄发了火,顿时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他们这边消停下来,屏风另一边的人却不干了,一个美妙动听的声音传了过来,只是语气高亢、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怒意:“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污言秽语、调侃当朝大臣,尔等眼中还有王法么?”
“抱歉抱歉!我这小兄弟喝多了。”李师闰狠狠地瞪了李德武一眼,起身向隔壁走去。
第289章:千错万错,都是裴矩的错?
两边只隔一道屏风,而李师闰、李德武等人酒后又不加避讳,他们所说的话,杨集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可男人调侃女人本就是饭桌上的艺术,即便是他,他也不例外,所以当他听出对方只是酒后yy,也就不当一回事了,一边吃饭,还一边饶有兴致的观察裴淑英。
然而身为被yy的当事人,裴淑英既不是转世投胎过来的人,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当然不知以后或许还会发生事儿,她此时被隔壁的登徒子气得一股火气熊熊燃烧,因为生气,使得晶莹似雪的俏脸变得红通通,令人忍不住想扑去咬一口。
就在她起身娇叱之时,眼尾忽然瞥见杨集低着头,肩头更是一抽一抽的。定睛看去,正看到杨集一脸笑容。
裴淑英差点就气爆了,可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偏偏又没办法朝杨集发泄,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愤怒。蓦然,一股无法言喻的凄楚之感涌上心头,一双美眸里迅速蓄满了泪水。
刹那之间,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的从脸上滚滚而下。
她此时忽然不恨隔壁的登徒子了,恨的是眼前这个非但没有替她出头、反而拼命忍笑的混蛋。
杨集见她哭了,心头为之一软,连忙起身安慰:“这些人太不要脸、太寡廉鲜耻、太道德沦亡了!别急,别急,你看我怎么收拾他们好了。”
“你得好生收拾那个登徒子,”裴淑英仰起梨花带雨的娇颜,眼巴巴地看着杨集,表情楚楚可怜。
杨集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一种清官断家务事的感觉。据他所知,yy裴淑英的李德武,便是她的真命天子,只是两人的婚姻颇有波折。他们婚事不久,李德武受到一桩大案牵连,被流放到岭南。裴矩不想让爱女跟着一个囚犯受罪,就上奏朝廷,以皇命来让女儿与钦犯李德武离婚。
此后,这两口子表现出来的品质截然相反。身为女子的裴淑英一心守节,一个人苦熬了十几年,不管裴矩怎么劝她再嫁,她始终不为所动。这时裴矩正大受恩宠,求亲的人络绎不绝。裴矩背着女儿答应了一门亲事,准备生拉硬拽的把裴淑英送进花轿。吉日将届,裴矩本以为万事大吉了,然而发觉有异有裴淑英,不但剪发明志,而且还以自刎的方式来反抗。
与忠贞的裴淑英比起来,李德武却是一个渣男,他到岭南不久,就另娶一门娇妻了,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他已经和裴淑英离异了,再娶也正常。
但是当他因为唐朝大赦天下而回归故里之时,不仅听说裴淑英誓死守节的传说,而且还知道裴矩仍然是一朝宰相,于是他毫不客气的果断的休了后妻、弃了后妻所生子女,重新去与裴淑英团聚了。他这种行为就很过分、很卑劣了。
便在这时,李师闰从屏风后转了过来,他手中端着满满的一大碗清澈的烧刀子,看那架势,少说也有两斤,他歉然道:“刚才我的兄弟大声喧哗、言语无礼,是我这个当兄长的没教好他们,特向郎君、娘子赔罪,这碗罚酒我干了!”
他端起酒碗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又将酒碗往下一扣,滴酒不滴。
随即,一股火辣辣的烧灼感顺着食道进入了他的胃部,所到之处,如火烧、如刀割,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李师闰的脸孔一下子就涨得通红,使足了平生定力,才硬生生没有当场喷出来!
其实不是他想逞能,实在是他的族弟们说得太过分了,所说的污言秽语涉及了杨集、裴矩、裴淑英三人,若是眼前这对少年男女与杨集、裴矩有关系,并且前去告状的话,不管是杨集还是裴矩,都能让他们吃不完兜着走。
他的父亲是右骁卫大将军李浑、舅舅是左卫大将军宇文述,自己倒是无妨,但是其他人就不会这么幸运了。若是圣眷正隆的杨集和裴矩联合上诉,李德武等人少说也是发配边疆、永不录用的下场。
“你是谁?”杨集不为所动,神情淡漠的坐回位子之上,下一刻,无形的气势陡然从他身上传来,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李师闰一瞬间便觉得头顶上犹如泰山压顶,呼吸都变得艰难无比。
气势、气场无形无实质,听起来也很玄幻,但是它们确实出现在一些身居高位的上位者的身上。
杨集身上也有上位者的气势、气场,他人乍一眼看去,会觉得杨集比富贵人家圈养的娈/童还要‘娇美’好看几分,但是他一旦收起嘻皮笑脸,就会发现‘娇美’只是他的表象,骨子里那种无坚无摧气势,如同一把锋芒毕露的神剑,令人汗毛直竖、粟粟生寒。
这种气势,便是他本人也不知道,但是他人,尤其是陌生人,却能够真实的感受得到。
李师闰在朝中是尚舍奉御,也是旁人眼中的上位者,但是他此时跟杨集的目光一对视,他不由自主的弯下了挺直脊梁骨,毕恭毕敬的说道:“在下陇西李师闰,家父乃是李浑。”
杨集嘴角忍不住撇了一下,他也拱拱手笑道:“原来是李大将军之子,失敬了。”
“不敢当,敢问郎君尊姓大名?”李师闰的脸更红了,一般世家子弟比较含蓄自谦,顶多报出类似于“陇西李师闰”,以示他们对家庭传承的尊重、自豪,道理就跟某个人出国旅游时,自豪的说声“我是中/国xxx”一样,如果说“我爹是李纲,敢问兄台大名”,那才是令人鄙夷的暴发户式的炫耀。而李师闰这番自我介绍,显然是犯了“我爹是李纲”之类的官场禁忌。
“在下大兴杨集,先父乃是卫昭王杨爽。”杨集身子微微前倾,指了指裴淑英,继续向李师闰介绍:“她是闻喜裴淑英,父亲是黄门侍郎裴矩,也就是你们说的宰相女。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嗯?”
“咚!”的一声响。
李师闰听着听着,血红的脸孔越来越来苍白,身躯最后晃了两下,“扑通”的摔倒在地。
他此时唯一的感觉,就只有脑子在嗡嗡炸响。一时间,当真是什么也反应不过来了。
裴淑英见状,心生一种解恨的快意,她望着杨集的眉梢眼角,也多了几分温柔笑意。
自从杨集在芙蓉池拼死将刺客引走、把生路留给她,她就无可救药的爱上了这个男人。哪怕杨集已经娶萧颖为妃,可是她的这份纯美的情感非但没有烟消云散,反而如同美酒一般,随着时光的流逝,越来越醇香。
这一两年来,上门提亲的人都快把裴府的门槛踏破了,但是她看似温柔似水、清丽如莲,却是一个外柔内刚的驴脾气,无论是谁上门提亲,她都死活不答应,不久前曾有人上门说亲,父母也有嫁女之心,然而裴淑英听说这个消息,便闹腾了起来,以绝食的方式来抵抗,裴矩两口子万般无奈,只好就此作罢。
她刚才对杨集恼火,更多是她受到羞辱时,自己所爱的人竟然无动于衷。
现在,心上人仅仅只是几句平平淡淡的话,便令她心花怒放、欢欣雀跃,连带对李德武的恨意也淡了几分。
她也不说话,只是俏生生的退到杨集身边。像李德武这种纨绔子弟,收拾他最好的方法就是让纨绔之王来,你李德武再是混蛋,还能混得过杨集不成?
现在满大兴城的纨绔子弟,哪一个看到杨集不是绕着走?
这一点,裴淑英对杨集充满信心。
李师闰略显意外地瞟了小媳妇一般的裴淑英一眼,随即便露出一丝了然,看来坊间传闻并非谣传,这两人确实有着莫可名状的暧昧关系。
有此认识以后,李师闰心中更是叫苦不迭,作为一个男人,自己的女人受人欺辱之时,岂能无动于衷?若是杨集强出头,他们这些陇西李氏子弟根本不够看。
“李兄想如何解决此事?”杨集居高临下的看着摔倒在地上的李师闰,淡淡的问道。
此人在听到裴淑英发怒之时,便走过来赔礼道歉,在没有知道自己身份之前,也没有仗势欺人,由此可见,李师闰并非是那种大恶人。
况且男人在酒桌上yy一下女神、憧憬憧憬被白富美包养的日子,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李师闰做个姿态,让裴淑英面子上过得去,此事就翻篇了。
李师闰感受到杨集语中的意思,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揉了揉发胀的脑门,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当他正要说话之时,李德武却已冲了过来,他看了裴淑英一眼,乜着醉眼向杨集说道:“小子,你打扰了我们兄弟的雅兴。识相一点,让你的妞陪公子我喝几杯。”
此言一出,裴淑英、李师闰和拢过来的朱粲等王府侍卫都是目瞪口呆。
这小子几杯酒下肚,都不知自己姓什么了?
你知不知道你面前坐着的是谁?
裴淑英一线红唇微微地抿着,斜挑起一抹柔美的笑容,一双美眸幸灾乐祸的看着李德武:她也听得出有杨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意思,心中正自感到不爽,没想到这个登徒子竟然不知死活的跑来火上浇油,使即将扑灭的火势再次腾空而起。
关键是她知道李武德这番话,完全是将矛头转到杨集身上去了。尤其是那句挑衅十足、嚣张十足的“识相一点,让你的妞陪公子我喝几杯”,别说是位高权重的杨集了,便是任何一个有点地位的男人都受不了、都会挺身而出,否则枉为男人!
这下有好戏瞧了。
不出裴淑英所料,杨集的火气的确是上来了。
他其实十分厌烦打架,以前是被老娘逼着满城打架,而且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毕竟自己都是亲王了,不去当纨绔还能干嘛?但是被大伯杨坚逼着当大官以后,想装傻都难了,于是便做回了正常人。
事到如今,他斗争的目标已经从纨绔子弟,变成了纨绔子弟的家长,大家档次不一样了、眼光也不一样了,若是再玩小儿游戏,那就很没劲了。
可是大兴城遍地都是这种自以为是的神经病,让他想当五讲四美的好青年都难。
李师闰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本来他只要服个软,说几句好话,就能把这场无谓的争端解决了,不料这混蛋竟然又来插一脚。此时见又到杨集面沉似水,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个激灵,那种淡漠眼神像是刀子一样,刷的一下就刺进他的心窝里,仅只这瞬间,饮下的酒浆仿佛化作了冷汗一般,纷纷从他身上流了出来,头脑也为之一清。
他暗道一声“不好”,上前几步,一脚踹在李德武的肚子上,李德武猝不及防,惨叫倒飞出去一丈有余,跪在地上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只大虾米。
李师闰扑上去大嘴巴子左右开弓,边打边骂:“混账东西!李氏的脸面都给你丢光了,幸好今天遇到了卫王,若是换成他人,岂不是给我李氏惹来天大祸事?某今天便打死你,省的他日给我李氏惹来灭门之祸!”
李师闰自幼随父学武,可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被打蒙了的李武德是一个十分纯正的文人,如何是他的对手?顿时被揍得鬼哭狼嚎。
李德武他听到李师闰骂他的话,便知道坐着的那名青年正是圣眷正隆的卫王杨集,他一边被狠揍,一边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才几天的功夫?就遇到了、若到了纨绔之王杨集。若是长居大兴,又得遇到多少自己惹不起的人物啊?
早知如此,还不如按照家族意志,前往某个偏远的地方当土皇帝呢,谁愿意在纨绔满天飞的京城中当个小小的京官啊?
他虽然遭到毒打,却知道李师闰打他,是为他好。
因为他也知道杨集是一个动不动就打发人手脚打断狠人,而且当初的贺若弼不可一世、无法无天,可他儿子被杨集踩成了宦官不说,最后连全族性命都搭了进来。
要是现在换成是杨集下手,那就不是一顿毒打的事情了!
裴淑英尤不解气,在一旁煽风点火道:“李使君果然是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正人君子!作为陇西李氏中的一员,真该发扬名门高第子弟的作风、好生教育这等登徒子,以免其误入歧途。若是不让他长记性,以后丢了他自己的小命不说,连陇西李氏千年清誉、累世美名也会坠入深渊!对!狠狠地揍他……”
裴淑英在这边煽风点火、添油加醋,李师闰那边挥舞拳头狠狠地揍人,揍得李德武惨嚎连连、不断求饶,看得围观的食客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好半晌,才有一名李氏子弟站出来拉住了暴怒的李师闰,劝解道:“兄长,适可而止……德武他虽然该打,但毕竟年纪小,稍做惩戒即可,若是打死了,岂不被老太公怪罪?”
李师闰怒道:“某打他,总好过他日别人打他,某打他还留手,别人打他,那可就要他命了!某打他,是为他好、是在救他。”
对于这番话,观看热闹的食客纷纷点头,他们通过李师闰的谩骂,已经知道了杨集的身份,此时尽皆用眼光偷偷去看稳如泰山、不动声色的杨集。
若非李师闰率先下手,现在动手的可就是杨集了,李师闰打的虽然狠,却不会伤筋动骨,若是换成是杨集……
众人齐齐打了一个冷颤,不由自主的夹紧对腿,护着了自己的蛋。
杨集岂会在意他们的眼光?自顾自的饮酒吃菜,抬眼瞥了边打边看他的李师闰一眼,撇了撇嘴,对腹黑的裴淑英道:“倒酒!”
“喏!”裴淑英低眉顺眼的答应一起,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迈步上前,乖巧的拎着酒壶倒酒。
杨集端起杯子,将嚼碎了的蟹腿冲下了肚子,他觉得缕金龙凤蟹蟹腿香香脆脆的,味道和口感都相当不错,又见菜盘离自己比较远,忍不住说道:“蟹腿味道不错,我很喜欢,给我端只蟹过来!”
杨集这么说,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除了他自己以外,包括裴淑英、朱粲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以蟹喻人,所说的“蟹腿”指的李德武的腿,而不是真正的蟹腿。
杨集见裴淑英愣愣的看着自己,疑惑的说道:“不行吗?”
“哦!”裴淑英啼笑皆非,觉得自己多想了,人家杨集要的是真蟹腿,而不是人腿。
她是懂了,可是偷偷看向这边的李师闰听起来,却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他以为杨集在催自己下手,如果再不下手,他就来了……
他一咬牙,向李德武说道:“德武,不是为兄狠心,只怪你惹了咱们惹不起的人。”
李德武正好抬起头杨集那边看去,他看到裴淑英将只盘子端到杨集面前,杨集直接用手从盘子里拿起一只大螃蟹往嘴边送,可是背对着杨集的李师闰却抄起一张胡凳朝自己走来,他脑海中灵光乍现,明白李师闰要干嘛,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惨叫道:“不是这样的,他要的是真的螃蟹,不是我!”
“我也希望不是,可他就是啊!兄弟,忍一忍就过去了,总比没命好。”李师闰也不回头,他抬起手中的胡凳,狠狠的朝着李德武的右腿就是“砰”的一声。
“李师闰,我草你娘!”李德武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直接就疼晕了过去。
李师闰丢下胡凳,一回头,却见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即便是杨集也站了起来,似有蟹腿从他嘴里掉下。
李师闰愣了好半晌,这才回过神来,也明白自己误会了杨集的意思,他心中又气又恨又是羞恼,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口牙都快咬碎了,恶狠狠的瞪了杨集一眼,他从佩囊里掏了一块黄金丢在地上,恨恨一甩袍袖,转身离去:“我们走!”
气咻咻的奔着下山的楼梯而去。
众李氏子弟来不及细想,连忙抬起了昏迷还流泪的李德武,赶紧快步追上去。
一众围观的食客也呼啦啦的散了干干净净。
“一帮神经病!”杨集摇了摇头,向朱粲说道:“隔壁有好东西,带弟兄们去吃。”
他不仅听到李德武点了十分奢侈的菜,还知道他们还没吃,就闹了这档子烂事。
“喏!”朱粲也不客气,带着侍卫走向了隔壁。
裴淑英的丫头也是个嘴馋的人,征得裴淑英同意以后,麻利的追了过去,生怕落后一步,就被王府侍卫吃光了。
这一边,杨集仿佛没事人一般的继续开吃。
裴淑英虽然觉得蛮刺激的,但她还是略显担忧的说道:“人家好歹也是个官,而且还是陇西李氏子弟,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过了?”
杨集冷哼一声,忍不住道:“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刚才究竟是谁在旁边煽风点火、添油加醋?”
裴淑英闹了个大红脸,这起事件一直是她在煽风点火、狐假虎威,而杨集自始至终都没有喊打喊杀。她理屈词穷,看都不敢看杨集一眼,只是低着头,怯生生地道:“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杨集漫不在乎的说道:“李氏子弟喝多了发酒疯,我们一抬头就看见李师闰打李德武,然后他们就走了。这与我们何干?难道看人打架也犯法不成?”
裴淑英一下子抬起了头,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仔细的想了片刻,又惊又喜的说道:“哎呀,还真是这样。可是,可是……。”
“别再可是了。”杨集打断了她,吩咐道:“你只要如实告诉裴公,他就能把事情妥善解决。”
“那个登徒子本来就是非议阿耶,我气不过才帮阿耶说几句,若是闹出什么事来,自然应该由阿耶来解决了。”
裴淑英言下之意很明显,那就是把杨集从这起冲突中丢出去,然后由她一个人扛下,至于一切后果,皆由她老子承担。她咬着嘴唇,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你认为呢?”
“可不是么?”杨集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毕竟根源出自裴公的欣赏。”
“说得半点没错!”裴淑英深以为然,气咻咻的说:“若非阿耶欣赏,李德武也不会想入非非,更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
俏美的脸蛋因为生气红扑扑的,好似初绽的桃花两瓣,说不出的娇俏可爱,可她那双明丽妩媚的大眼睛,却大胆的看着杨集,毫不掩饰的倾述着自己的情意。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这种目光跟那些老色鬼一模一样。”杨集受不了这种古怪的注视,裴淑英的眼神就像是老嫖客遇到绝世美女一样,令他浑身不自在。
裴淑英闻言,一张粉嫩似薄醉的面容赤红一片!
生气和羞涩是一码事,但更多的却是心虚,因为按照杨集这话一套,她发现自己还真是一个女老色鬼,正在用一种贪婪的目光盯自己的猎物。
“咚咚咚咚”就在裴淑英不知如何是好之时,楼梯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跑到楼梯口,杨集随声望去,发现本人竟然是单雄信。
单雄信正在焦急地四下张望,当他看到杨集起身的时候,顿时惊喜的跑了过来,向杨集行了一礼:“大,杨公子,我正到处找你。”
杨集见他惊慌失措、焦急万分,便问道:“单兄找我何事?”
“出大事了!”单雄信急声道:“杨公子,我实在是没办法了,请您一定要帮我,否则,我的朋友必死无疑。”
“出了什么事?竟然这么严重?”杨集沉声道。
单雄信颤声说道:“十分严重!不但和我朋友有关,也跟武举有关,恐怕只有你才能将武举之事上奏圣人了。”
第290章:所求之事
“单兄,你不用着急,坐下来说。”听了单雄信的话,杨集的第一个念头是程咬金又闯祸了。
程咬金给他的印象就像是玄幻小说中的主角一样,无论他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发生各种意外。但是这种人贼命好,哪怕他捅了天大的窟窿,也会有些讲义气的朋友站出来,不顾一切的帮他化险为夷,使他踩着无数朋友的尸体登上某个领域的巅峰。而单雄信,显然就是为主角到处奔波的朋友。
再从单雄信来求自己这一事来看,他们闯下的祸,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所以单雄信迫不得已之下,只有跑来求一个萍水相逢的自己。
但是被求助的自己还真就吃这一套了,只因单雄信说此事不仅仅只是他们私人之事,还与武举有关。
“喏!”单雄信见杨集愿意听自己说,心中松了一口气,找个位子坐了下来。
裴淑英拿了一只空杯,为单雄信倒了一杯葡萄酒,然后俏生生地退到杨集身边坐下,像一个低眉顺眼小媳妇似的。
单雄信见她美若天仙、气质无双,又有如此作派,便误以为是杨集的老婆萧颖,受宠若惊的起身行礼:“多谢王妃。”
裴淑英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害羞地低下了头,优雅白皙的颈仿佛弯下脖子去轻啄羽翼的天鹅,一抹红晕迅速染红了她的颈。
杨集也不好意思解释什么,如果他说裴淑英不是王妃萧颖,而是其他人,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她是一个轻浮女子,从而伤了她的自尊,是以佯作不知。向单雄信问道:“单兄,是程咬金闯祸了吗?”
单雄信心中有事,自然没有注意到杨集和裴淑英古怪之处,他重新坐了下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润了润喉咙才说道:“这回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朋友。”
“哦?你慢慢说。”杨集听说是另外一个人,心中忍不住同情起了单雄信。他虽然对这些山东“好汉”了解不深,但是在灞桥到京城的路上,也多少知道了他们的一些情况,别人姑且不论,而单雄信给他的感觉就是那帮‘好汉’的保姆、无限透支却不用还钱的信用卡。
至于值不值,杨集也不好说,毕竟他不是单雄信,也没有这种高尚的品质。
单雄信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那朋友是齐州历城人秦琼,我们上次和大王打架的时候,他也在场的。”
杨集点了点头:“我记得他是齐州骠骑府都尉,可是他好像没有跟你们入京啊?”
“他是没有与我们一起入京,不过他之前就跟着来护儿将军入京了。”单雄信解释道:“来护儿将军原本是齐州刺史和总管,圣人登基以后,征召他入朝为官,授予了左骁卫大将军之职。来将军见秦琼武艺高强、又有志向气节,便将他带入京城,继续让他在左骁卫任职。”
“秦琼有一名族叔在东市经商,他便借宿在族叔家中。其族叔之子秦崇和新婚娘子今早开店之时,忽然有一群恶奴闯入店来,说是豫章王看中了秦崇的娘子,逼他娘子前去豫章王府服侍豫章王。秦崇夫妇自然没有答应这种屈辱的要求,于是那帮恶奴就动手强抢。借宿于此的秦琼便和豫章王的恶奴打了起来,他在打斗之时,不慎打死了两名恶奴,如今已被县衙便抓去宜阳坊的大兴县。”
“也就是说,豫章王的人在光天化日之下闯民宅抢民女了?”杨集他本以为杨暕吃过抢马的亏,会安分一些,没想到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在京城闯民宅抢民女,这实在是太过嚣张了。
“正是!”单雄信点了点头:“据周边的商户说,那些恶奴确实是豫章王府的人,至于他们到底是奉命行事,还是狗仗人势、欺上瞒下,那就不得而知了。我们打探消息的时候,花重金买通一名衙役,此人说此事都与皇族威严和声誉息息相关,县令根本就不敢立案,还说我想救人的话就得尽快想办法,如果秦琼被豫章王府的人提走,就全完了。”
单雄信看了杨集一眼,见他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苦涩的说道:“大王,我们都是来自外乡的平民百姓,在京中没有什么人脉关系,只好去找来将军。来将军本来也答应得好好的,可是一听说与豫章王有关,态度马上就变了。我们也能理解,毕竟此事与圣人次子、皇家威严有关,没有谁愿意把脖子往绳套里伸。想来想去,也只能厚颜来求大王了。”
杨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很平静的向单雄信说道:“这件事,我管了。”
他不是为了秦琼和单雄信,而是正如单雄信之前所说,此事皇族威严和声誉息息相关,他不能坐视不管,若是任由单雄信等人把事情闹大,必将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如果他在事态爆发之前,就把火苗扑灭,一番褒奖避免不了,至于杨暕这个混蛋,自有杨广去收拾。
“多谢大王!”单雄信只知杨暕是权势涛天、不可一世的皇子,却不知杨广是个恨铁不成钢的父亲,眼见杨集听了前因后果,二话不说就扛下了此事、愿意去帮他硬撼皇帝嫡次子,感动得眼泪都差点流了出来。
“你来求我,说明你相信我,我自然也不能让你失望而归。”杨集站起身来,向裴淑英说道:“你也早点回家,让你阿耶把他惹下的麻烦了结了。”
“好的!”裴淑英好不容易遇到杨集一次,心中着实是舍不得分开,不过上次抢马案中,她也是目击证人,可是杨集也没有让她掺和进去,当她回家告诉父亲时,父亲就非常赞赏杨集的处理方式,并说不让外人参与,是最正确的决定。
既然父亲也这么说,那么这一次,她自然也不能坚持跟随了。她本想多看杨集几眼的,但是又害怕杨集说她是女色鬼,便低着头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见你?”
“年前,我应该都在京城。”杨集想了想又说道:“我娘子也很喜欢你,你随时都可以来我家做客。”
裴淑英迟疑了一下,才慢慢仰起脸来,当头抬起来时,一抹异样的嫣红便浮上了她的双颊,只是她那双温柔眸子有些飘忽不定,但是最终还是勇敢地对上了杨集目光,有些忐忑的问道:“王妃当真喜欢我?”
“对啊!”杨集因为接二连三的意外,已经把裴淑英当成了好朋友,便笑着说道:“她不仅知道你是我的铁哥们,还知道我们凑到一起,铁定有人倒霉。”
杨集呵呵的笑,裴淑英却是俏脸一黑。这家伙竟然当她“铁哥们”,那岂不是说是,自己在他心中,竟然是个男的?
旁边的单雄信眼睛蓦地张大,一脸尴尬!
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子竟然不是卫王妃,那自己方才岂不是叫错人了?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装傻了。
杨集没有理会两人乱七八糟的想法,取出五颗重一两的金珠交给了裴淑英,让她留下来结账,然后叫上朱粲等侍卫,随着单雄信向大兴县县衙行去。
“单兄,我记得你说过此事不仅与秦琼有关,也跟武举有关,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杨集与单雄信并马徐行,边走边问。
单雄信担心杨集误会自己哗众取宠,连忙解释道:“秦琼也报名参加武举了,他发现武举存在很严重的问题。”
“什么问题?”杨集见他有些犹豫,便说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看看有没有补救的余地。”
“主要还是兵部准备不足,诏令模糊不清,就拿甲乙二榜来说吧。甲榜是针对世家子弟设立,规定每个世家派出三名武士参加。但是却没有说世家子弟不准考乙榜,所以那些得不到家族名额的世家子弟,纷纷报名考乙榜。”单雄信苦笑道:“朝廷录用总名额一共是八百人,甲乙榜各占一半,但是世家子弟现在对乙榜也是趋之如鹜,我估计乙榜的四百个名额,少说有一半落入世家子弟之手。”
“嗯!我明白了,我会奏明圣人,把此事完善起来。”杨集知道杨广为了照顾世家门阀的情绪,特地把武举分设甲乙榜,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弟均考甲榜,普通将士和民间武士考乙榜,他的用意十分清楚,就是让世家子和寒门武士各考各的,但是世家子弟如今纷纷跑来考乙榜,这分明就是跑来抢占乙榜的名额。
单雄信说的“少说有一半落入世家子弟之手”,还是乐观的了,如果让杨集来说,那就是“少说有八成落入世家子弟之手”。
这里面不仅仅是人脉和关系的问题,主要还有世家和寒门的天然差距。
世家子弟衣食无忧,从小就泡在药液之中淬炼体质,长大以后又有名师指点武艺、箭术、兵法,基础异常雄厚,他杨集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而寒门子弟哪有这种优越条件?他们为生活奔波才是生活中的主题,学武识文不过是额外的一种坚持,这样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学,又哪里比得上世家子?就算侥幸出现几个天才,那也是意外中的意外。
如果两者一起在乙榜比试,单是在骑术这一项,就能把那些没有骑过马的寒门武士淘汰干净。
若是如此,非得闹出大乱子不可。
杨集又问:“还有呢?”
单雄信说道:“还有箭术,兵部起初只是说骑箭,事先没有说要考步弓,所以我们只带骑弓来京,虽然在考核的时候,会提供步弓给我们使用,但毕竟不是自己顺手的弓,来起来肯定不顺手。”单雄信叹了口气道:“关中籍武士可以回家去取,也可以让人送来,但是远方的武士,却来不及了,考核的时候也只能使用不顺手的步弓了。如此比出来的成绩,肯定不如关中籍武士。”
杨集也明白顺手与不顺手的区别,想了想便说道:“此事我会禀明圣人,等考核的时候,就让武士一律使用官方提供的弓。”
“多谢大王!”单雄信心下一宽,虽然统一使用官方的弓,会拉低关中、汉中、河洛籍武士的成绩,但是起步一致,对于其他地方的武士来说,确实是公平了许多。
他扭头看向身边的杨集,疑惑的问道:“大王,难道圣人不知道吗?”
“圣人是一国之君,每天需要处理如山公务,根本就管不了这些细小的细节。一般来说,他都是给出一个大方向,然后由下面的臣子拟定具体的执行章程,有的大臣是在文字上不严谨,导致政令出现了漏洞;而有的大臣,却是故意如此,以便他们从中谋利、逃避责任。”杨集看了单雄信一眼,继续说道:“圣人和朝廷颁布的政令其实都是为天下百姓着想,可是由于监管不到位,下面臣子做什么事都是报喜不报忧、刻意奉迎上司,所以导致一些德政被地方官员的急功近利之心,弄成了暴政。”
单雄信恍然:“原来如此!”
“这些漏洞,都是秦琼发现的?”杨集问道。
单雄信点头道:“是的!”
杨集沉吟半晌,说道:“这段时间以内,你帮我一个忙。”
“请大王吩咐!”
“你们是来自民间的武士,也有机会接触更多的民间武士,你在武举正式举办之前,把大家都认为不合理的地方收集上来,然后一律交给我。时间越快越好。”
“喏!”
“走吧!”杨集轻踢马腹,加快速度向大兴县疾奔而去。
。。。。。。。。
豫章王府,杨暕面沉似水的坐在书房之内,在他下首,跪着几名忐忑不安的侍卫,为首之人是一个卷发卷须的粟特人,此人名叫库狄仲锜,也是杨暕得力干将之一,不过他的职责是到处为杨暕访美妇、寻宝马。
库狄仲锜今天带兵为杨暕做了一件事,但却不小心失手了,由于闹成了不是他所能解决的人命案,所以不得不回来向杨暕禀报,此时迎着杨暕冰冷的目光,心知他对自己已经动了杀机,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失手的?”过了好半晌,杨暕才冷冷的问道。
杨暕的两大爱好是骑烈马、睡人妻。而在睡人妻这个变态的不良嗜好之内,他只喜欢容貌姣好、体态曼妙的新妇。
他觉得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韵味是一种沁入骨髓的风情,一种周身上下无处不媚的婉约,如同一朵带露的花苞迎风绽放,那风致嫣然、轻熟魅惑的味道,唯有在新妇身上才能体验得到。他一旦看中了哪家娇妻美妾,便会巧取豪夺,不惜一切也要弄来玩上几天,等腻味了,便放回去。
虽然杨暕也知道祖父辞世不久、储君未定,自己这段时间最好是安分守己的呆在家里,千万不要出现惹是生非,以免惹恼本就烦心的父亲。只不过他想是这么想,但是他就像是一个瘾君子一般,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变态之欲。
库狄仲锜在东市打听到一名商人娇妻,与丈夫成亲不到半个月,昨天还亲自去店铺内观看了,果真是貌美如花、体态婀娜,这正是杨暕喜欢的类型,于是他便兴高采烈的向杨暕禀报。杨暕在他的描述之下,淫心大动,命他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名女子弄来给给玩乐。
“大王,陈智伟被人杀死了!”陈智伟也是一个坏事做尽的坏种,他和库狄仲锜主要在为杨暕访美妇寻名马之时,也借机以杨暕的名义抢人抢钱,享受杨暕一样的乐趣。甚至在杨暕命令他们把名马关还主人之时,他们对原主谎称是杨暕已经收了,并赏赐给了他们,然后自己将宝马据为己有。
库狄仲锜哭丧着脸道:“大王,这个妇人的丈夫名叫秦崇,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根本就不足为虑,但是秦崇的族兄却是左骁卫的一名军官,这名官员名叫秦琼,端的是骁勇彪悍,我们冲进去抢那妇人时,和秦琼打了起来,我们十多个人都打不过秦琼,陈智伟和一名侍卫动刀子的时候反而被对方杀死了。”
“竟敢打死我的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非灭了全家不可。”杨暕拍案而起:“那个杀人凶手在何处?我要亲自活剐了他。”
库狄仲锜小心翼翼的看了杨暕一眼,低下头道:“启禀大王,秦琼被大兴县的衙役抓走了。”
“真是没用的废物!”杨暕心中气恨交加,但是他此刻更多是却是着急和害怕。此事要是走正常程序,或是被秦崇和秦琼等人闹大,绝对瞒不过朝中御史,若是御史再上奏一本,父亲绝对饶不了他,到时别说是储君了,恐怕连亲王都当不上。
他冷汗滚滚的踱了几圈,然后霍然回身,恶狠狠的望着库狄仲锜,咬牙切齿的吩咐道:“此人绝对不能留,你立刻去把秦琼杀人灭口,绝对不能让他活到天黑、绝对不能让窦庆审理此案。否则,你死定了。”
“喏!”库狄仲锜爬将起来,带着下跪的几侍卫向外冲去。
第291章:阿孩,你想多了
大兴城以中轴线朱雀大街为界,划分为东西两县,一个东部的大兴县、一个是西边的长安县。两县县令的官阶堪比上州刺史,俸禄也很丰厚,但是京城的县令绝对是天下最不好当的差事之一。
一方面,京城两县的功曹、士曹、民曹、兵曹、法曹等职,素来是权贵子弟镀金的职务,所以某些看似毫不起眼的小吏,说不定是因父功受封的郡公、县公、仪同三司……若是县令没有匹配的出身、爵位、威望,根本就镇不住、派不动这个“小吏”。
另外一方面,县令和县丞、县尉、主簿在审理某个官二代和官三代时,其家长肯定是冠冕堂皇的说依法严惩,但如果你真的依法严惩了,转眼之间,就会遇到各种刁难;如果没有依法严惩吧,不远处的皇帝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做渎职的下场,所以你不管怎么办,都是两头受气、吃力不讨好。
有鉴于此,所以朝廷任命的历代县令都是国公、郡公之类的人物。而这一届的大兴县令是陈懿国公窦荣定、万安长公主次子窦庆。
窦庆除了有窦氏和皇家的血统以外,还有一个永富郡公的爵位。正是得益于这三重身份,才使他镇住了内外之‘敌’,坐稳了大兴县县令之职。
这段时间因为武举之故,每天都有大量武士涌入京城,而这些武士又对大兴县的平康坊南里慕名已久,故而全都集中在这边。这些桀骜不驯的武士在地方上,都是横行乡里习惯了的人物,如今集中在平康坊,往往会因为一个妓女、一个不屑眼神、食物上桌顺序等等鸡毛蒜皮小事,而大打出手。弄得主管这一块的窦庆头大如斗、烦胜不烦。
东市发生人命案的时候,窦庆正在审理一起打群架的恶劣事件,而起因是一名武士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吐了一口痰,导致对方误以为他瞧不起人,上前就把吐痰者打了,接着是双方的朋友加入进来,然后演变成地域之争,最后一抓就抓了三百多个人。
窦庆好不容易摆平了这起案件,才接到东市商户报案,说是东市发生斗殴,并且闹出了人命,于是他立刻派人把凶手缉捕归案。
他本以为又是吃饱饭撑得没事干的武士互殴,但一一细问,才知道被杀死的两个人竟然是杨暕属下,这一下子,便把窦庆给惊到了。
作为大兴县县令,窦庆对于杨暕所做所为知之甚详,但那不是他能管的人物。尤其是兄长窦抗被缉捕入京、除名为民之后,他对登基为帝的表兄杨广更是充满了畏惧,现在就算借他十颗脑袋,也没有去管杨广儿子的胆量。
窦庆知道做了缺德事的杨暕见不得光,也害怕见光,他一定会派人把人犯秦琼带走,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秦琼灭口。但是他当大兴县令至今,每遇到一件案子,都要调查双方的后台背景,权衡利益得失以后才会做出判决,所谓的秉公执法,只有在双方后台旗鼓相当、双方都没有后台的情况下才会发生。
现在遇害者的人虽然是豫章王的属下,但杀人犯秦琼明知对方的来历还敢杀,可见秦琼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若是他的后台和背景也硬,那他就得好生权衡一番了。
“卑职参见县令!”县丞屈突盖快步走进后堂,向窦庆行了一礼。
窦庆摆了摆手,迫不及待的问道:“问清楚了没有?秦琼是何来历?”
屈突盖拱手作答:“卑职已经审问清楚了,人犯秦琼乃是齐州历城县人,他的先祖分别当过北魏、东魏、北齐的官,而他的父亲秦爱是北齐咸阳王斛律武都的录事参军,齐亡之后,秦爱告归乡里,至今依然健在。”
“也就是说,秦琼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子弟了?”窦庆急声追问。
屈突盖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秦琼在京城又是什么背景?”窦庆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若是如此,直接交给杨暕倒也无妨。
屈突盖是屈突通的弟弟,之所以当上大兴县县丞,还是因为兄长火烧高壁岭之功。只不过他虽然通过关系当上了这个官,但为人清正廉洁、刚正不阿,十分厌恶窦庆看后台背景来断案的作风。一听窦庆这么问,便知道他又打算徇私枉法了,于是拱手道:“秦琼是右骁卫大将军来护儿的心腹爱将!他是因为豫章王的恶奴强抢族弟秦崇的娘子,这才仗义相助。至于出手伤人,也是因为陈智伟等恶奴拔刀在先。”
窦庆听得眉头深锁,他只记得屈突盖说的“来护儿的心腹爱将”这一句,至于后者,完全就没有放在心上。来护儿入朝以后,被杨广册封为左骁卫大将军、荣国公、光禄大夫,所受礼遇之隆,世所罕见。
若是他把秦琼交给豫章王,圣眷正隆的来护儿会不会发难?
“县令,现在怎么办?”屈突盖见窦庆久久不语,忍不住问道。
“还能怎么办?”窦庆叹了一口气,淡淡的说道:“等豫章王的人来了,就把秦琼交出去,这件事就与我们无关了。”
屈突盖虽然料到窦庆会这么说,但是当他把这话说出来时,仍然深感气愤:“县令,若是我们这么做,岂不是是非不分、欺善怕恶?助长罪犯的……”
“屈突县丞!”窦庆挥手打断了屈突盖未尽之言,他黑着脸,不高兴地拉长了声调:“豫章王是我们惹得起的人吗?我们把人犯交给他,即可平安无事,否则不仅官帽不保,便是小命也岌岌可危。”
“秦琼喝是迫不得已,但是他杀人是不争的事实,依律当诛。卑职认为我们可以依法来断,这样既能行使县衙之权,也能维护律法威严,同时也是给了豫章王一个圆满的交待,可谓是一举多得。既然可以光明正大的审判,又何必偷偷摸摸的将人犯交出去?”
屈突盖不在意秦琼是何来路、背景有多深,他在乎的是大隋律法、在乎的是公正。
窦庆恶狠狠的瞪着屈突盖,怒道:“我能不明白吗?我也想这样。可是一旦立案,卷宗就会上报刑部。”
“那又如何?”屈突盖冷冷的问道。
“还能如何?自然是把豫章王强抢民女之事会捅出去了。到时候,这起事件就会成为政敌攻击豫章王的把柄。”窦庆气急败坏的说道:“这还是轻的,若是圣人觉得这起事件丢了皇家的脸,你觉得我们活得了吗?”
“县令此言,卑职不敢苟同!”屈突盖摇了摇头,毫不客气的反驳道:“卑职认为我们把本分之事做好就够了,至于其他的,完全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事情。县令想宰相之所想、想圣人之所想,这也未免想得太多了吧?”
屈突盖正直严厉、不畏权贵、不徇私情,更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他早就看不惯窦庆欺软怕硬、欺善怕恶的作风,恼火之下,索性就把积压多日的不满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你,你都不想,怎么当得上宰相?”窦庆心中大怒,但是得忍着。
县丞、县尉是县令的左右手,同时也县令权力、制约县令的职位,尤其是闹出了人命案的案件,实非县令一言可定。如果他要把秦琼送给豫章王杨暕,就必须得到县丞屈突盖的同意,如果对方不答应,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啪啪啪啪……”就在窦庆急得团团转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鼓掌声,两人霍然回头,正看到一队人马闯入中堂。
屈突盖不认识为首那名气宇轩昂的青年,可窦庆岂能不识这个六亲不认、连老表也捅几刀的表弟?
他连忙上前,点头哈腰的行礼:“卑职参见卫王,有事吩咐一声即可,何必劳您大驾啊?”
杨集抱拳还了一礼,很正式的说道:“不敢当!我今天来大兴县官署,是有一事相商。”
俗话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不走了”,但是到了杨集和窦家这里,却是连“二代表也不走了”。一来是他们母子比较另类,二来是表亲之间年纪差距大,大家玩不到一块儿。
最关键的是,在东市笔行纵火案中,他家的文瀚轩是第一个着火点,而窦庆却在火起不久,便和衙役带着众多扑火工具到了“失火”现场;再加上他和窦氏有仇,并且窦庆还是事后的最大获益者,杨集便知道纵火犯九成是出自窦氏家族,只不过杨广要用窦抗和窦庆去分裂窦氏,所以最后不了了之。
对于这种害人利己的亲戚,杨集自然没有半点好感,他在幽州捅窦抗几刀子,未尝没有公报私仇之心。
“卫王请吩咐,只要是在卑职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一定竭尽全力的配合。”窦庆见杨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便没有把话说死,给自己留下余地。
“今天发生的人命案,你应该是知道前因后果了。”杨集注视着窦庆,说道:“我来这里是要把嫌疑犯秦琼带走,还请窦县令予以配合。”
窦庆忍不住狠狠的瞪了旁边的屈突盖一眼,他记得这家伙刚才说秦琼没有后台背景的,现在怎么把杨集这个煞星给引出来了?他想了想道:“这个比较不好办啊!”
杨集说道:“说出你的理由。”
窦庆脸露难色:“卑职虽然也想将秦琼交给卫王,但是秦琼毕竟杀了两个人,如果卑职就这么把人交给卫王,上无法向刑部交待、下无法向大兴百姓交待啊。”
“既然窦县令想要秉公执法,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杨集看了窦庆一眼,微笑说道:“正好我也想学学‘刚正不阿’的窦县令是如何断案的,请您尽快立案,然后传人犯、人证,前来对薄公堂!”
“这个……”窦庆心中叫苦不迭,这个要求与屈突盖之前所说一模一样,若是能够这么做,他早就答应了,哪能等到现在?
“怎么了?”杨集揶揄的看着他,笑着说道:“刚正不阿的窦县令,难道你有问题吗?”
一路之上,杨集对杨暕这个人研究过,也对抢马案的处理方式反思过,觉得自己的私了方式,固然是维护了皇族颜面、杨暕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也是一种变相呵护、纵容。如果他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舆论的唾弃和谩骂,依然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要是杨暕强抢民妇之事大白于天下,固然会令杨广难堪,可他要是严惩杨暕,不仅能够挽回皇族的声誉,反而使他获得铁面无私的美名。
正是有了这种意识,所以杨集现在对私了、还是公断,全都无所谓了。
但是窦庆有所谓啊!
他如果把人交给杨集、或是公事公办,杨暕一定会秋后算帐,可是相对于杨暕,窦庆无疑更怕杨集。杨暕顶多是在公事上给他小靴穿,而杨集却是一个会捅人、砍人的煞神。
“屈突县丞,把人犯秦琼交给卫王。”窦庆心中权衡了一番,决定把人交给杨集,若是杨暕怪罪下来,大不了就说是杨集前来抢人,他不敢不给。
屈突盖皱眉道:“县令,把人犯交给卫王,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窦庆阴沉着脸,指着屈突盖的鼻子骂道:“这起案件与豫章王有关,是我们审得了的吗?最好是交给宗正寺。”
“喏!”屈突盖应声而退,他的确是清正廉洁的人,却不代表他不懂为官之道、人情世故,他不是不知杨暕的权势,之所以坚持要立案审理,是不希望律法成为权贵子弟的欺压善良的工具。
看杨集的架势,明显是为秦琼出头而来,要是把人犯交给杨集,并带去宗正寺审理,结果既能保护仗义出手的秦琼,又能使杨暕受到应有的惩罚,同时也能把这烫手案件甩给他人,可谓是一举多得。
不大一会儿功夫,便把秦琼带到了中堂。
这也是杨集第二次见到了这位门神,上次是晚上,秦琼又被打得鼻青脸肿,所以看不清他具体长什么模样,此时才发现他并非是三五大粗的山东大汉,而是长得剑眉朗目、脸颊清癯,是一个风姿卓绝的美男子,下颌留着一缕短须,给人一种干脆利落之感。
一行人出了县衙,一大帮人策马奔来,将他们远远的围了起来。
为首之人,正是身穿常服的豫章王杨暕。他的心腹干将库狄仲锜先一步来到县衙,本打算将秦琼抓打弄死的,可他们在县衙中的细作竟说卫王杨集也来抢人了,库狄仲锜不也硬撼杨集,只好派人去通知杨暕。
得此消息,杨暕也不禁惶恐了起来,上次抢马案就吃过杨集的大亏,并且受到严惩,这一次无疑是比抢马更加严重几倍,如果杨集把这事告诉父亲,别说是储君之位了,郡王这爵位恐怕都会不稳。
杨暕不集训人群中的秦琼,但是库狄仲锜被打过,他见到秦琼杂在王府侍卫之中,连忙上前向杨暕低声道:“大王,杀人凶手秦琼就在王府侍卫之中。”
杨暕脸色为这一沉,眼神之中更是闪过一丝怒焰和惊悚,但不管怎么愤怒,也只好催马上前,向杨集行礼道:“拜见卫王叔!”
“免了!给我让一边去。”杨集目光冷然的看着杨暕,十分厌恶的挥了挥手,眼前这混蛋确实是个人模狗样的美少年,光从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卖相上看,完全没有人把他往穷凶极恶、色/情狂等等方面去想,然而可惜的是,这是一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败类、人渣。
更可耻的是,他明明有着令女人投怀送抱的相貌、身份、权势、财富,却偏偏喜欢去抢、偏偏喜欢去破坏普通人家的家庭。
出门相送的窦庆和屈突盖无语的看着这一幕,杨集丝毫没有把杨暕放在眼中的态度,令他们惊呆了。
虽然你杨集也是亲王,但这位豫章王可是圣人的嫡次子,人家一旦升为亲王,地位可不是你这是圣人堂弟能及,你这样干,真没关系么?
然而杨暕的态度,却令他们更加震惊。
杨暕确实被杨集的态度给激怒了,但是他知道杨集和父母的关系,纵有天大的火气也敢朝着杨集发,他咬了咬牙,强行压下怒火,以一种低三下四的口吻道:“王叔,秦琼目无法纪、藐视皇族,当街杀了我府两名得力干将,此乃我皇族之奇耻大辱,还请您交给我依法惩治。”
“阿孩,你想多了。”杨集想都没想,就果断的拒绝了。
第292章: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卫王,你当真不放人?当真要与我为敌?”杨暕自认为先前那一番话,已经是在向杨集示弱了,但是杨集非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得寸进尺、不依不饶。尤其是这句“阿孩,你想多了”,让本来就寒着脸的杨暕怒火万丈,恨得双眼仿佛都要喷出火来一般。
“你做了什么龌龊事?秦琼为何失手伤人?你自己心知肚明。想让我放人,门儿都没有。”杨集瞥了杨暕一眼,原本有些玩世不恭的神色突然一正,语气也是阴森森的冷厉:“我杨集是先帝册封的大隋卫王,我的职责和使命是保家卫国、专门惩治各种衣冠禽兽。你给我听好了,京官不敢管的事我管、京官不敢治的纨绔我治、京官不敢杀的罪犯我杀;一句话,京官管得了的我管、京官管不了的我更要管,够不够清楚?”
一瞬间,全场竟然变得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杨集语声中宛若实质一般的杀机,使所有人都感觉一阵心悸,令人大气都无法喘上一口。
不远处的一辆牛车之内,一名少女正痴痴的望着杨集,秀眸里的爱意浓郁得化不开。
她正是裴淑英。
裴淑英并没有依言回家,而是在杨集离开不久,就偷偷摸摸尾随而来,由于她的牛马速度慢了,当她到县衙附近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杨集一行人的踪影。就在她准备继续前进之时,却看到大队人马往这边疾奔而去,从服饰上看出豫章王府的人,她担心杨集吃亏,使派出婢女带着自己的名贴跑去卫王府帮杨集搬救兵,而自己则守在了附近。
她本来见杨暕这边人多势众,正为杨集感到担忧,不料杨集面对着杨暕,却说出了这么一番霸气侧露的话来。
她完全不知道说什么为好,心里对杨集的崇拜,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趋利避害是人之天性,她老爹更是个中翘楚,但是杨集却不玩这些虚的,靠的却是横扫千军、雄霸天下的气势,率领大隋桀骜不驯、骁勇善战的百战雄兵,杀得外敌闻风丧胆。
这才叫令人心服口服的霸气、实力!
裴淑英忍不住拿大兄裴宣机和杨集相比,裴宣机长得高大魁梧、气质温文尔雅、性格宽宏厚道,有名门公子的谦虚稳重,却没有地方豪强公子骄横狂妄,一直是裴家姐妹择偶参照者。
而杨集不仅比裴宣机长得好看,气质上更是截然相反,这种睥睨天下的野性对她来说,是一种难以招架的致命诱惑力。
更为重要的是杨集能疼人、能细心的为女人着想,这一点,从多次意外中总是先让自己避开、事后又不让自己抛头露面,即可看出。
此之种种,使她兵败如山倒、一溃千里,无可救药的沦陷在他的魔力之中。
裴淑英刚刚从“单相思”进化到“花痴期”,正是一个情窦初开、陷入爱河的小姑娘,她心上人的缺点在她眼中,也会变成优点,优点则会无限放大。杨集这番嚣张霸道的话,令她听得心花怒放:“文会兄长不只好看、会打仗、心怀正义,就连说话也这么气势如虹、这么与众不同!哪像阿兄,傻乎乎的。”
“好,很好,好得很。”另一边杨暕跳下马来,刻意做出一派冰冷走到杨集向前,浑身透露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森然气息,似乎就是一座亘古不化的冰山一般。
实则心中却是心乱如麻。
愤怒、恐惧、担忧、懊悔等等情绪在他心中翻腾。
杨暕想不到杨集为了几个贱民,竟然公然对抗自己、藐视自己,此时他虽然恨透了杨集,但更多的却是后悔和恐惧。
后悔自己不该不听乔令则的良言相劝;后悔自己在祖父孝服期间没有安安分分的当一个郡王,而是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后悔自己听信谗言,派人去抓那名民妇……杨集现在参与了进来,他会不会像上次那么禀明父亲?会不会把这件事捅出去,令全城百姓都知道他是一个穷凶极恶、无恶不作的贼?
不过他手中也有足以令杨集把柄,比自己抢妇人还要严重万分,若是捅了出去,杨集非死不可。
杨暕凑到杨集身边,阴森森的低声道:“看来卫王是不打算放人了,那也休怪我不不讲情面了。”
杨集晒然一笑:“阿孩前半句话甚合为叔之意,后半句就不怎么中听了。我们不管怎么争,毕竟都是一家人,自家人关起门来怎么争,没有关系。然则,我是大隋王朝的官员,自然不能因私废公。我处置贪官、坚持原则,是为国除蠹虫、为民除大害,怎么就牵连到私人感情了?”
“今天已经出了两条人命,有两个无辜的人死在了杀人凶手的手上。若是惹得阿耶不悦,可以说,都是你的坚持造成的。”杨暕冷冷的说道:“卫王,做人是一辈子的事情,做官只是一时的事情,你可不要本末倒置,免得到最后官没得做,连人也做不成。”
“无辜?”杨集冷冷的说道:“那两人是受人牵制拖累是不假,但却不是什么无辜。如果他们真的无辜,又怎么只有他们被杀死?既然他们是局中人,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你当朝廷官员、京城世家权贵都像是窦庆这个没骨头的东西?”
杨暕冷笑道:“意思就是说,没得谈了?”
杨集颔首:“终于聪明了一回。”
叔侄两人就像是对簿公堂的讼师一般,目光如鹰,紧紧慑住对方,一开口就是火药味十足。
“哈哈,好一个为国为民的卫王!我杨暕佩服。”杨暕上前几步,拍了拍杨集的肩膀,又放低声音说道:“我们现在只谈生意,不谈感情、不谈公私。”
“远点说!”杨集伸手扣在杨暕的脸上,将他狠狠的推了出去。
杨暕给推得踉跄后退了几步,揉了揉给掐得隐隐生疼的脸,恼火的说道:“我知道你向异族贩卖武器,你只要把杀人凶手交给我,我就帮你隐瞒。”
杨集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得意洋洋的杨暕:“你认为我像是差钱的人吗?你认为我会为了钱连命都不要吗?你认为我的后台不答应,我敢卖吗?真是白痴一个。”
“呃?”杨暕一下子就呆住了,杨集的后台是他父亲,这么说来,杨集在凉州进行的武器贸易是父亲答应的了?
杨集怕这混蛋误了大事,稍一犹豫,便说道:“你能知道此事,说明其他人也知道,但是其他人为何不说?因为他们知道此事与你阿耶有关。若是你敢透露出去,那些反对皇权集中的世家门阀定然在民间煽风点火,利用此事来攻击你阿耶、搅乱大隋天下。到时候,我顶多是丢官,而你这个被人利用的刀子、白痴,必死无疑。”
他看了脸色惨白的杨暕一眼,冷冷的说道:“我大隋王朝虽然是一个统一的王朝,可是胡人入主中原留下的创伤、门阀世家的根深蒂固、贵族自下而上的掌控军队、南北分裂和东西对峙造成的隔阂、以汉人正宗自居的千年士族对贵族的敌视和蔑视……又岂是二十年的时间内彻底消失的?这些矛盾、这些势力的利益诉求,最后都会集中朝堂之上,而圣人作为各方利益的调解人,不管是帮一方,另外几方肯定不满意。”
“先帝和圣人之所以任命我们兄弟几人坐镇四方,就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当先帝和圣人在朝中改制之时,我们可以在外面威慑宵小,确保天下不乱。如果我们这些皇族子弟被外人一一扳倒,先帝和圣人好不容易构建根基势必荡然无存。”
“这个时候,自圣人以下的皇族子弟都在为大隋的传承而奋斗、拼搏;而你这个圣人嫡子,非但没有为大隋出一份力,反而唯恐天下不乱,到处惹事生非、败坏皇族名誉,我真的很佩服你,佩服你的鼠目寸光、愚昧无知。”
杨集站在杨广、皇族、国家的制高点上,把自己的火气全都倾泄了出来,心头舒坦之极。
他知道杨广登基以后,杨昭、杨暕之争便开始上演了,他原本不打算介入其中,但是杨暕的品德实在是太恶劣了,他根本就不配当大隋太子,更没有当大隋皇帝的资格。
大隋因为自己的出现,历史改变了很多,杨昭最后会不会病死、大隋最后会不会分崩离析,谁也不清楚,便是杨集也不敢肯定了。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效忠对象是大伯一手打造出来的煌煌大隋,他想让大隋更加辉煌、更加灿烂,所以他不仅认可杨坚这千古明君,同时也也认可为这个帝国孜孜不倦、劳心费神的杨广,心甘情愿的为杨广出力,但是他绝不认可有才无德的杨暕。
如果杨暕继续这么混蛋,他不介意帮杨昭一把,把这浑蛋杀入臭水沟中。
而杨暕此时已经彻底傻掉了,他看到的是蒸蒸日上、繁花似锦的大隋,追求的是权力、女人,哪会考虑到杨集所说的这些?哪能知道繁华之下的暗流险礁?
恍恍惚惚中,杨暕耳朵里又传来了杨集恶魔一般的声音:“关中是大隋的中枢地带,一旦关中动荡,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关中素来是朝廷重点经营的地方。你平时的所做所为,你以为圣人不知道吗?今天帝都更是闹出了人命,你以为我不说,圣人就不知道吗?真是白痴一个,杨谅都比你聪明万倍。”
这番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正轰杨暕脑门之上,脑子里轰然作响,一时间浑身颤栗,身上衣服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知道杨集没有骗他,如果父亲连大兴城、关中发生的事,连儿子所做所为都不知道,他早就成了冢中枯骨,之所以没有表露什么,是在给自己改过自新的机会,可是自己显然并没有。
“我相信圣人已经知道你今天闯下的祸了,我今天就懒得去告状了。”说着说着,连杨集自己都相信了。他向杨暕一挥手:“滚吧!我不想再跟你说话了,但愿你回去以后能够当一个人,而不是人见人恨的混蛋。”
杨暕不敢再有多言,他心乱如麻退向了自己的侍卫,调头往回走,他二话不说,就带着队伍打算离开县衙。
杨集从战场上归来不久,他不管不问京城之事,他那句“今天帝都更是闹出了人命,你以为我不说,圣人就不知道吗?”最多是狐假虎威、连恐带吓。
但是杨暕一直生活在京城之中,他知道各地武士涌入京城,给大兴城带来了巨大的治安问题,父亲既担心这些武士大动干戈,又担心杨谅党羽借武举的名义混入京城,对他来个斩首行动,故而进行全城戒严,明里的巡城军倍而增之,布在暗处的侍卫更是多不胜数,这些人能不知道东市人命安?这些人敢不上报?
杨暕觉得心头像是压了一块万斤重的巨石,压得他透不过气。悔恨犹如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肺腑!
自己怎地就没能管住小弟弟,非要在戒备森严的时期去抢女人呢?
这下好了!
美妇玩不到,反而还惹了一身臊。
这一刻,他又悔又怕,恨不得抽出一把刀,把小弟弟切掉。
“大王,就这么算了?”就在杨暕心如死灰、失魂落魄的之时,库狄仲锜不甘心的上前询问。
“嗯?”杨暕看了库狄仲锜一眼,忽然福至心灵,转身向杨集行礼道:“多谢王叔提点,若非是您,小侄也不知道府中有恶奴打着我的旗号为非作歹,你放心,我一定谨记您的教训,好生管教府中恶奴。”
说着,他一脚将库狄仲锜踹倒在地,大喝道:“你们竟敢闯民宅、抢民女,谁给你的勇气?”
库狄仲锜从杨暕眼中读出了一丝狠毒,心下一阵凛然,他知道杨暕要拿自己来垫背了,但此时也只有扛下这个罪责才有生路,否则家人也会跟着遭殃,他一咬牙,跪下道:“是卑职看中了秦家娘子,便借大王的名义去抢人!卑职有罪,请大王发落。”
“好一个恶奴,竟然背着我,用我的名义作恶,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杨暕一声怒喝:“来人,给我重打五十棍!”
立刻冲上十几名侍卫,将库狄仲锜拿翻,抡棍便打。
旁观的杨集、窦庆、屈突盖等人冷眼旁观,忽然,杨集拍手笑道:“好一出苦肉计啊!我应该把圣人也叫来一同看。”
杨暕看了看库狄仲锜,这个人跟自己多年了,为自己弄来不少新妇、名马,也算是忠心耿耿,可如今为了保住自己,也只有牺牲这个手下了。
他双眼一眯,指着库狄仲锜缓缓道:“再加八十大棍,然后挑断他的手筋脚筋,生死由命!”
库狄仲锜已经被打得快半死了,此时听见杨暕这句话,他浑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慢慢抬头向杨暕望去,然而杨暕看都不看他一眼了。
“噗!”
“噗!”
“噗!”
亲卫们也明白杨暕的意思了,他们手下再不留情,手中铁棍如雨点般打在库狄仲锜已经糜烂的屁股上,一棍子拍下去,就会拍溅起一片血点,血点溅在他们身上,也溅在砖石上,不只是库狄仲锜身下汇聚起了一洼血水,方圆数尺范围都是一片殷红。
这个恶奴的鲜血,正一点地渗到地底,最后库狄仲锜惨叫一声,晕死过去。
刘武周、刘霸道、张金称、梁师都相顾一眼,心中也是暗暗叹惜,他们固然瞧不起库狄仲锜、陈智伟这种为虎作伥的败类、坏种,但也知道一切都是杨暕在指使,如今见到库狄仲锜有此下场,不禁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
刘武周上前对杨暕禀报道:“大王,行刑完毕!不过库狄仲锜估计活不成了,要不就给他个痛快吧?”
“你去挑断他的手筋脚筋!”杨暕一狠心,指着血肉模糊地库狄仲锜,又低声道:“给他个痛快。”
刘武周拔出横刀,上前蹲下,挑断了库狄仲锜手筋脚筋,在他痛醒抬头之时,一刀柄重重击在他的后心。
“噗”的一声响,仿佛是一巴掌拍烂了一个大西瓜,库狄仲锜‘啪’的一声,爬在了地上。
刘武周猛地站住了身子,脊背触电般挺了一下,但他的身子只是稍稍一顿,便带着几名亲卫将尸体带走。
身后,只感寒意袭人!
杨暕这才向杨集拱手道:“王叔,欺上瞒下的恶奴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这些,都与我无关。”杨集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说道:“不过豫章王府的恶奴也未免太多了吧?我记得上次有恶奴‘背着’你,去抢了我的战马,事后有百多名恶奴被处死,你好像也受到牵连了。可是事情才过去不久,又发生了这等事,你不觉得人府中有问题吗?我认为你府上肯定不止库狄仲锜这么一个恶奴,若是你不好生整顿整顿,恐怕你会再次受到牵连。”
想到父亲下令处死的百多名恶奴,以及亲自毒打自己之事,杨暕只感寒气直冒,连声道:“我回去以后,一定好生整顿府中秩序。”
他此时恨不得胁生双翼,立刻回到府中,找谋主商议后续之事,假惺惺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带着一帮恶奴打道回府。
而县衙周边的人看着这一切,全都傻了!
都说豫章王如何如何的嚣张、如何如何的穷凶极恶,今儿气势汹汹的带着大队人马跑来县衙,而卫王只是简简单单的说了几句,竟然就把趾高气昂的豫章王吓得杖毙了一名心腹恶奴,然后就灰溜溜的走了。
果真是一山更有一山高、一人更比一人恶啊。
纨绔之王,名符其实。
“哒哒哒哒……”杨暕离开不久,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响起,只见四名大将手执马槊,带着百多名骑兵汹涌而来。
杨集一眼看去,不由得露出了疑惑之色。
一马当先的四名大将,竟然是薛举、尉迟恭、李大亮、独孤平云,而那些士兵,自然都是王府侍卫。可是他都自始至终都没搬救兵啊,他们怎么来了?
“参见公子/表兄!”四将见到杨集无碍,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他们甩蹬下马,一起上前行礼。
“免了!”杨集示意他们平身,然后好奇的问道,“我没通知你们啊,你们怎么来了?”
薛举大步上前,拱手道:“回禀公子,是裴家娘子派她的婢女通知了门房管事:说是公子和豫章王在县衙发生纠纷,而豫章王又带了大队人马。我等担心公子吃亏,也就带人过来看看了。”
“什么?”杨集听得目瞪口呆,照薛举这么说来,裴淑英那个小姑娘根本就没有回家,而是又偷偷摸摸的吊在了自己背后。
他向四周看了一眼,却见一头健硕的大青牛拉着一辆翠幄清油车,缓缓从旁边驶来,车夫将牛车开到近处停下,牛车的窗帘微微掀开了一角,探出一张明艳无俦的俏脸蛋儿,那秀美清丽的脸蛋上露出两个浅浅梨涡,这不是裴淑英又是谁来?
见杨集望来,裴淑英嫣然一笑,眸子里隐隐有些调皮的味道:“文会兄长,我们又见面了。真巧!”
“真是‘巧’啊!”杨集好笑又好气,还有几分感动之情,悄悄自心底涌起。
第293章:杨集招揽,秦琼拒
还是在不醉不归酒肆,单雄信花重金设宴为秦琼压惊,同时也是感谢杨集的仗义相助,不过这一回却不是大堂了,而是包下一个上等大雅间。
大雅间可以摆下六桌宴席,可以满足人多的食客需求,如果食客没有这么多人,酒肆又人满为患,便拉上屏风隔成三个小雅间,只是这样隔音不好,容易使两到三伙食客相互干扰。
单雄信是家有钜资的曹州大豪,素来仗义疏财、豪爽大气,再加上宴请的又是杨集这等尊贵的贵客,自然不会在意这点‘小钱’,非但包了一个大雅间,还净拣好的、贵的酒菜点。
杨集为首的客人一方,都吃过午饭了,肚子并不饿,但是单雄信等人因为秦琼之事,饿了一个上午,此时大事已尽,尽皆敞开了吃喝。
“碰巧”遇到杨集的裴淑英又像条尾巴一般,紧跟不放,她和闻讯赶来的柳如眉分别坐在杨集左右,两人落落大方的身在一大帮糙爷们群中,不但有万绿丛中一点红的风采,还像是黑帮大佬身边的小太妹一般。
秦琼已经通过单雄信知道了杨集救他之事,不过他和粗犷大气的单雄信不同,是一个比较内敛的人,他和单雄信是知根知底的好朋友,所以对于求来杨集的单雄信没说什么感谢的话;但是对于曾经发生过冲突的杨集,感激之情却是流露于言表。
“大王,这碗酒我秦琼敬你,感激话我不想多说,你的救命之恩,我秦琼铭记于心。”秦琼站起身来,双手将满满一大碗烧刀子高高举过头顶,一口气将碗中酒一饮而尽,他压下上涌的酒劲,又向杨集说道:“大王请随意!”
“我也干了!”杨集也将碗中酒一饮而尽,他不怎么喜欢喝酒,但是不代表他不能喝,而且烧刀子虽然是大隋唯一的蒸馏烈酒,可度数还是远远不如后世的茅台、二锅头;况且此时又吃饱了饭,所以近半斤酒下肚,竟然面不改色。
“大王好酒量。”旁观的单雄信看得大为惊讶,多年的酒场经验,使他得出块头大能喝、个子小不能喝的结论,没想到看着像一个书生的杨集,竟然也是这般海量。
“这一碗算什么。”杨集笑着说道:“在凉州,我们喝酒都是用皮囊,有时候行军作战,大家一皮囊酒、一皮囊水,但是有些将士两大皮囊其实都是酒。”
“大王,行军作战还能喝酒?”说话的是程咬金,当初他在凤鸣楼差点被杨集活活打死,所以对杨集心有余悸,在为数不多的相处时间内,都是躲着杨集。但是他小小年纪,不仅好色、好赌、好酒,偏偏还是一个话痨。
他以前听说军中禁酒,心中对武举没有多大的热情,但是又不愿甘于平庸,所心一直左右为难,现在听杨集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趣,连害怕也少了几分。
单雄信、秦琼和单雄通、翟让、黄君汉等人闻方,也纷纷抬头看向了坐在上首的杨集。
杨集对于他们的反应也不意外,他知道这些地方大豪自由散漫习惯了,害怕严历的军规也很正常,但是他们对于军规的理解其实是所其然,不知所以然。根本不知道大隋军规虽然严苛,但也有人性化的一面。
他看到身为军官的秦琼也抬头,便知道他也是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人,于是便介绍道:“在军队的后勤物资之中,酒其实也是重中之重,用来壮行、庆功倒是其次,主要是用来御寒。有时候,一场战役从夏天打到冬天,而将士们既没有带御寒的衣服,又需要在冰天雪地执行一些不能生火的任务,所以这个时候,酒便是将士们最好的御寒之物。比如说斥候,他们很多时候需要爬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监视敌军一举一动,可是他们既不能生火,又不能跳起来活动,如果不生火取暖、不活动的话,整个人非被冻成冰块不可,所以这个时候,能够发热、活血的酒便是他们活命、完成任务之物,同理,有些负责夜袭的军队,也需要酒来活血。”
程咬金又问:“如果有人喝醉了,又该如何?”
“如果有人醉了,他只有四种下场。这四种下场分别是被敌军杀死、被敌军俘虏、冻死在冰雪之中、战后被军规处死。”杨集笑着说道:“老兵都知道这些,所以他们即便是私自带了酒,那也是拿来当救命的东西,而不是图个一醉方休,即便有人忍不住偷喝几口,但是大多数都留到关键的时候喝。”
程咬金想了想,继续询问:“如果有的大将,让亲兵带了几百斤,一醉方休又如何?”
杨集说道:“要是他因为喝酒误了军国大事,那么他全家、全族都是性命不保。没有人为了过一时的酒瘾,而拿整个家族的性命来赌的。即便有这么几个,朝廷、主帅、主将也不敢对他委以重任。”
“我还以为滴酒不能沾呢,想不到在打仗的时候,士兵也能喝到酒。这下子,我可以放心的拿出全部实力来比武了。”程咬金眼珠骨碌碌的转:“大王,比如说,我只是一个队正,我能不能带上亲兵呢?”
“太能了!”杨集笑着说道:“依照规矩,官至校尉者,均可带五十名亲兵。但官宦子弟的亲卫却远远超过这个数,这是因为兵多没有坏处,而且亲兵的食宿、赏赐、抚恤都不用朝廷来支付,所以朝廷和主帅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没有人跑去告状。”
“大王,你参加武举吗?如果你报名参加,第一名非你莫属。”这时候,旁边的翟让问了一句。
大隋尚武之风极重,人们都有浓重的英雄情节,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往往被吹捧得完美无暇,到最后,连‘英雄’自己都不认得人们说的那个人就是他了。
而杨集年纪小、出身好,出仕前又是一个顶级纨绔。当他取得举世瞩目的战绩以后,便与人们心中的英雄形象严丝合缝,时至今日,他的事迹早已在天下广为流传。所以人们都说杨集纵横天下、所向无敌,有着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武艺,乃是古往今来罕见的盖世猛将……诸如此类的传说,在一场场辉煌战绩的铺垫之下,人们都选择了相信。
“根本就不可能!”杨集听得差点喷笑,他指了指薛举:““这才是货真价实的高手,而我的武艺勉强称得上一声‘不错’,如果我们进行生死决斗,老薛轻松就能把我搞死。所以天下第一之类的美称,听听说得了,如果自己信以为真,怎么死都不知道。”
杨集此言,让人对薛举沉默寡言的侧目不已。
薛举见众人望来,很是谦虚的说道:“大王过誉了,其实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个人武艺只是小道,一个单纯倚赖武功的人,是注定成不了大器的,就算天下无敌的霸王项羽,最后不也是被逼得乌江自刎了吗?”
“更何况,两军交战的时候,谁会跟你以单打独斗定结果?就算你在单打独斗之时,杀了敌方百名大将,可人家千军万马如果压上来,你纵有通天本领,也被活活累死!”
程咬金嘿嘿一笑,得意洋洋的向单雄信说道:“你们老是我武艺差,不够努力,我却认为匹夫之勇难成大事,大家谁也说服不了谁。现在大王和薛将军都这么说了,你们这回总该相信了吧?”
翟让显然不太赞同程咬金的论调,他一脸嫌弃的摇头道:“你就会给自己的懒惰找借口。”
“就是!”单雄信点头附和。
杨集笑而不言,从这寥寥数语之中,即能看出这几人性格上的差异。
薛举看了杨集一眼,笑着向单雄信说道:“单兄,我看诸位兄弟皆是英雄,而凉州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依我之见,诸位干脆放弃武举,直接投入大王麾下好了!”
杨集也想不到薛举会帮自己招揽人,便笑着说道:“其实这正是我想说的话,如果诸位愿意,我十分欢迎;而且边境不缺战事,以诸位的本事,建功立业并非难事。”
“大王,能否容我等商量商量?”秦琼有些为难的说道,虽然杨集救了他一命,而且投身卫王府也确实是入仕捷径,但是他并不想加入卫王府。
一方面是杨谅造反案,使秦琼认为位高权重的杨集是个巨大的是非漩涡,即便杨集没有造反,但是也有可能像蜀王杨秀那般,变成一个空有爵位、却无实权的闲散亲王;若是贸然打上卫王系的印记,对大家的未来绝非是好事。
另一方面是秦琼对这帮好友深有信心,觉得大家一定可以在武举中取得好名次、一定可以光明正大的成为朝廷命官。到时候,他可以通过圣眷正隆的左骁卫大将军来护儿,把他的朋友调入左骁卫,而以来护儿的人品,这些朋友同样拥有出头的机会。
这也是单雄信不好当杨集的面,数落来护儿的不是造成的,如果他知道来护儿在单雄信登门求助之时的表现,或许就不是这么想了。
杨集听出了的秦琼语气中的婉拒,便笑着说道:“确实应该商量商量,总之一句话:卫王府的大门,时刻为大家敞开着。”
“谢大王体谅。”秦琼松了一口气。
单雄信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了。他生性豪迈,好交英雄,对杨集这等民族英雄印象好,尤其是他今天孤立无援、求助无门之时,杨集的仗义相助,更令他感激至极,所以当杨集发出邀请的时候,想也不想就准备答应了。可是秦琼却把话先说了,他也只好闭上了嘴巴。
他见气氛有些尴尬,便换了一个话题,问道:“大王,叔宝也报名参加武举了,今天这事,会不会影响到他?”
杨集见秦琼神情有些紧张,就明白单雄信问到了他的心病,于是说道:“秦兄打死的两个人不是大隋百姓,而是豫章王的走狗和家奴。此事经我插手以后,最怕官府立案的就是豫章王了,他担心圣人调查此事,使他的的恶迹一一暴露出来,一定会想尽办法隐瞒下来。从他暴打那个走狗一事来看,他是准备将此恶行甩到走狗的身上了。所以这件事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不会影响到秦兄参加武举。”
杨集这番话,终于使秦琼大放宽心,不过他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心知杨暕不敢找杨集的麻烦,却未必就这么放过他,便说道:“现在先看看情况再说吧,若是形势不妙,再作决定也不晚。”
杨集说道:“你那族弟夫妇是不宜在京城居住了,最好是让他们离开。”
“多谢大王提醒。”秦琼默默点头。
杨集笑了笑,向众人说道:“大兴城很快就沦为陪都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而洛阳的辉煌指日可待,也将是达官贵人、富贵人家的集中之地,如果你们手中有多余钱财,可以让家人抢先去洛阳买上几块地皮,绝对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柳如眉闻言无语。
“公子!”这时,卫王府的门房管事寻来,他向杨集行礼道:“兵部尚书萧玚来访。”
“人在府中?”
“正是!”
“好!”杨集听到单雄信说起武举章程的漏洞之后,便派人告知萧玚,如今听到门房管事这么一说,便知萧玚为何而来,他站起身来,向单雄信说道:“单兄,萧尚书是为了武举的章程找我,你们如果发现还有什么漏洞,请尽快去王府通知我。”
“喏!”单雄信等人连忙起身行礼。
“诸位慢饮,我先行一步了。”杨集团团一礼,便带着薛举等人离开了雅间。
在不醉不归门口与相送的单雄信等人分开以后,裴淑英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她胀红着俏脸,愤然道:“那个秦琼实在是太不识趣、太不懂恩义了、太让我生气了。单雄信等人明明都要答应兄长的邀请了,可他倒好,非但没有想着报恩,反而一句话,就把大家给打发了。”
裴淑英这番话,实际上也是柳如眉和尉迟恭、李大亮、独孤平云、朱粲的心声,只不过是被她抢先走了。
“表兄,裴家娘子所言不错!那个秦琼确实是太自以为是了,表兄救他是看在单雄信的面子之上,他倒好,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啊?”独孤平云听完,亦是怒哼一声道:“就凭表兄如今的身份地位,还不值得他投效吗?既然他这么了得,怎么不登天了?”
“我倒比较理解秦琼的行为。”薛举说道:“秦琼之所以拒绝招揽,我认为主要还是他把世道想得太好,导致他的想法过于理想、过于天真。”
杨集本来就没有把秦琼的拒绝放在心上,对于他们是否投奔也不怎么在意,听薛举这么一说,便好奇的问道:“这是为何?”
薛举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公子亦是一个有能力、有本事的年轻人,若是你出身不高,也知道可以凭真本事胜任一职,那你是自谋此职,还是托人获取?”
杨集听完,傲然道:“当然托人获取。”
“……”众人听得一脸黑线。
“这个,这个不算!”薛举又问独孤平云:“独孤,你凭良心说,你是自谋、还是托人。”
独孤平云迅速答道:“我有表兄这么好的关系,如果我还自以为是的凭本事自谋职务,那我真是病入膏肓了。”
“哈哈!”
“哈哈!”
众人忍俊不禁,放声大笑!
薛举环顾一周,苦笑道:“你们出身好,从小就懂得利用自身的优势,你们当我白说好了。那我就拿我自己和秦琼他们来比吧。”
“我虽然不知他们家境如何,但是他们这些人在地方上,应该和我一样,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只不过我毕竟是个商人,所以地位远远不如他们。”薛举清了清嗓子,说道:“他们生得太顺,对世态也会看得太过美好,觉得自己可以凭本事谋职,所以秦琼拒绝了公子的招揽。而我为了改变世代为商的处境,到处求人、到处受冷眼,因此我比他们更能看透人心;从小饱受挫折,也使我比他们更能洞察世故、更懂得珍惜机会。说句自傲的话:要是我们不论后台和背景,一起从名小兵做起,以后的地位、日后的成就,我绝对比他们强。”
“或许是这样,不过也无所谓了。”杨集也想不出秦琼拒绝的原因所在,干脆就认同了薛举的说法,他向兀自闷闷不乐的裴淑英说道:“你一直说我救你命,也不见你报过恩呢!”
“其实我很想报恩的!只不过我是个女的。”裴淑英心跳得如同擂鼓一般,以一种期待的娇羞目光看着杨集,希望他说那句比较暧昧的话。
“那就算了。”杨集言罢,转身向前走去。
裴淑英双目无神,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垂下头,生无可恋的喃喃低语:“多谢……我多谢你个头……”
和一般的女子不同,裴淑英是个牛脾气,她一旦敞开心扉,忘我的爱上一个人,那份情是最真挚、最纯洁、最狂热、最难以自己的。如果杨集明确拒绝,她或许会死心,但是杨集根本不知道她喜欢自己,一直当她是朋友来愉快的相处,这也令她没有想着要放弃。
她看着杨集远去的背影,想了一想,便打道回府了,暗自决定把这个大麻烦丢给父母来解决,不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来何用?
如果裴矩知道她的想法,非得被她气得暴跳如雷不可。
你都选好了人,这也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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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甘露殿内,杨广坐在上首,脸色阴沉、冰冷如霜。他已经听说今天发生的人命案了,也知道这起案件因何而来。
侧席的萧婉草草的看了厚厚的一大叠卷宗,又望着案头上另外几大叠,只感觉一阵阵心惊肉跳,她颤声问:“这些,全部是阿孩的罪证?”
“不错!”杨广长叹一声道:“自从阿孩抢了金刚奴的宝马以后,我就想彻底的了解一下自己的儿子,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一查,触目惊心。”
萧婉沉吟半晌,便明白丈夫把这些卷宗拿来给自己看的原因了,是希望自己支持他立长子为储君,她柔声问道:“阿?,你决定立世明为储君了吗?”
“正是!世明是我们的长子,而且能力、品行都无从挑剔,无疑是储君的最佳人选。至于他的身体,我会请最好的医匠用最好的药来给他调养。”杨广说到这里,又冷冷的提了杨暕一声:“至于阿孩这种人,连我自己都想杀,我怎么可能把大隋江山交给他?如果把大隋江山交给他,岂不是更加无法无天了?”
萧婉闻言长叹,低声问道:“那阿孩犯下的罪孽,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我不会杀他,甚至连兴师问罪也不能,因为皇子喜新妇、抢人/妻这等荒谬之事一旦传出,皇室会成为天下笑柄。搞不好还会动摇到大隋的根基。”杨广沉吟半晌,又说道:“你把这些卷宗交给他,代我去好生申饬一番。这也是我最后给他的机会,若是日后再犯,我会用另一种罪名跟他算总账。”
第294章:近墨者黑
黄昏时分,杨集回到府中。秦琼代表“瓦岗好汉”的婉拒多少有些遗憾,但是他并没有感到太多失望。说白了,“瓦岗好汉”多数是“良鸟择木而栖,英雄择主而依”的功利主义者,真正重情重义的,只有一个“义之所至,生死相随”的王勇王伯当。
杨集不知道大隋的未来将会如何,但是自己必须未雨绸缪,掌控一支足以应对一切变故的嫡系力量,然而上头还有一个杨广在压着,使他不能放开手脚招贤纳士,所以这支力量的首要是条件是忠诚可靠,哪怕是人少一些、个人能力差一些都不要紧。
秦琼等人除了武力以外,没有其他值得杨集推心置腹的地方。所以秦琼的婉拒,反倒是绝了杨集患得患失之心,使他们在杨集心目中的地位,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变成了“食之无味、弃之不惜”的无肉之骨。
如果世态发展到了群雄割据的乱世,而杨集又经营得比较好,那么这些信奉利益至上理念的“好汉”们,极有可能因为眼前这份情分投奔过来。
“郎君!”来到中堂的时候,王妃萧颖翩翩出迎,柔声道:“我六阿兄来啦!”
杨集无所谓的说道:“舅兄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再说了,我也是他小舅子呢。”
萧颖听了忍不住便想笑,瞪了他一眼,轻嗔道:“人家是客呢。”
“客随主便。”话是这么说,可杨集还是快步向中堂更衣室而去。
这年头的贵族十分讲究、礼节也比较复杂,连接见贵客也要衣冠楚楚。如果主人衣着不整,客人会视为对自己不尊重,就算嘴里没有说什么,可心里总归是不舒服的;相对的,这也是主人的失礼,丢的是自家的颜面。
夫妻走到更衣室,杨集张开双臂,由妻子解开衣带,宽去常袍,看着犹如鲜花绽放般柔美的小娇妻,不禁轻轻勾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着她。
“怎么了?”萧颖扬起水润的双眸,凝视着她一生的良人,不禁嫣然甜笑,温婉地任他打量,那眉眼、五官,依旧还是那副模样,可是成亲以后,偏偏透出一种别样柔美之态,那容光焕发、娇艳欲滴的媚劲儿,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又岂是胭脂水粉所能涂描?又岂是青涩少女时的萧颖能及?
“啧啧啧,太美了!太媚了!”杨集仔细看着妻子展现出来风情和媚态,终于明白杨暕那混蛋为什么喜欢新妇了,他忍不住揽住萧颖小蛮腰,飞快在她唇瓣吻了一下。
“你简直胡闹!”丈夫突如其来的柔情和爱意,让萧颖非常受用,她红着脸儿,口是心非娇嗔地斥了他—句,可是语气中的喜悦之情难以掩饰。
杨集摇了摇头,鄙夷道:“嘿,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小丫头,我不胡闹,恐怕你还不乐意了呢。”
“我懒得跟你讲了!”萧颖被说中了心事,顿时羞得无地自容,脸庞羞红如石榴一般:“”
“公子!”一声温柔的声音响起,柳如眉出现在了门口,当她看到两人暧昧的姿势,一双剪水双瞳浮现浓浓的笑意。
萧颖如同看到救兵一般,连忙向柳如眉跑去,以她对丈夫的了解,一旦荒唐起来,真的会把她兄长晾在客厅,先和她来他个白日宣那个银。
虽然她也蛮喜欢的,可终究有些不太好,若是误了大事,那她真就成了传说中的祸水了。
“何事?”杨集被撞破好事,也不着恼,自顾自的取了一件比较正式的袍子换上。
“公子,是晋王来了。”柳如眉快步上前,帮忙杨集系上腰带。
杨集疑惑的问道:“他怎么来了?”
柳如眉摇了摇头:“不知!”
“晚上再跟你算账,杖八千军棍。”杨集顺手在柳如眉翘臀上拍了一巴掌,趾高气扬的朝外而去。
萧颖、柳如眉面面相觑,良久,不禁相顾而笑,萧颖微笑安慰道:“如眉不必害怕,我不让他罚你……”
“我知道!”柳如眉脸蛋儿绽放着鲜艳的红晕,笑盈盈的补充道:“是大娘子想挨军棍了。”
萧颖见到柳如眉意味深长的笑容,又羞又恼道:“明明是你自己想挨军棍,还赖我,真是狐狸精一个。”
柳如眉也有点不好意思,光洁的脸颊在晚霞的映射下,泛起淡淡的晕红,正色的说道:“大娘子,今天还真有一只小狐狸精死缠公子不放呢!”
“谁啊?”对于有女人喜欢自己的丈夫,萧颖没有什么醋劲,也不存在争宠的担心。于她个人而言,无论是感情还是地位都牢固得很。
她是杨集明媒正娶、先帝‘钦点’的卫王妃,姐姐又是即将成为皇后的萧婉,任何人都不可能抢走她的王妃之位。至于独享这份情、独享杨集这个人,她压根就没想过。
可是,萧颖不介意丈夫拥有别的女人,却介意那个女人品行好不好,如果是那种浅薄虚伪的狐媚女人,她绝对不会接受。
只因那种愚蠢的女人要是入门,迟早也会坏了规矩,而坏了规矩的后果就是弄得后宅不宁、鸡飞狗跳;要是让外人知道,整个王府必须颜面扫地,成为其他人嘲笑的对象。这也是身为内宅之主的萧颖最忌讳之处。
一听柳如眉说“有一只小狐狸精死缠公子不放”,萧颖立马警惕了起来。如果真是这么一个女人,她定然防患于未然,先找丈夫说明个中危害。
柳如眉看到萧颖紧张兮兮的模样,笑着说道:“是裴家娘子,裴淑英。”
“原来是她啊!”萧颖也认识裴淑英,一听是她,反而是松了一口气,问道:“我和她没有深交,你觉得她怎么样?”
“我觉得这只‘小狐狸精’端庄内秀,风姿气度与大娘子十分相似,不是那种妖媚的女子。她缠着公子,或许是因为当初的救命之恩吧!不过公子好像不知裴家娘子的心思……”柳如眉想到杨集与裴淑英分开时说的“那就算了”,笑着将今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萧颖“嗤”的笑出声来,笑着说道:“我们的郎君在女人这方面,是一个不解风情、粗枝大叶的人,他只对自己的女人温柔细心,也只敢对自己的女人使坏。”
她双眸流露出一抹温馨之色,笑容可掬的说道:“我们第一次是在越国公府,也就是把你们讨要过来的那一天。他明明知道我是他的未婚妻了,可是却在冰天雪地里跟我扯了半天乌鸦。后来熟悉了,他才像是做贼一样,小心翼翼的对我使坏。”
“大娘子知道他要使坏吗?”柳如眉顿时来了兴致。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啊?”萧颖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可是我担心把他吓跑,所以……”
柳如眉莞尔一笑:“所以大娘子故做不知,助长不法之徒的嚣张气焰?”
“你知道还说?”萧颖瞅了柳如眉一眼,目露思忖之色,转了一个话题:“杨谅倒下以后,郎君就是举世瞩目、位高权重的第一诸侯王了,日后定然有小人在圣人面前搬弄是非、诋毁郎君。圣人虽然对郎君信任有加,可再是低劣的毁谤,只要时日一长、次数一多,圣人心中难免会有一根刺。而裴公现在是圣眷正隆的黄门侍郎,若是有他在朝中帮衬一二,对郎君的事业、安全都有莫大裨益。”
柳如眉会意的说道:“要是裴家娘子能够成为咱们家的人,裴公那就不是帮衬一二,而是四五了。只是裴家娘子毕竟是裴氏嫡女,他们能答应吗?”
萧颖展颜一笑:“你不是说裴家娘子死缠郎君吗?明天咱们就设宴宴请她。”
柳如眉眉飞色舞的说道:“然后把她灌醉送到郎君床上?咱们来他个捉奸在床。要是生米煮成熟饭了,裴公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萧颖听了,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这女人真是近墨者黑,怎么会想到这么龌蹉的办法呢?
不过不得不说,柳如眉这种野蛮粗暴的办法还蛮省事的。只可惜,王府之家不是土匪的山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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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劳兄长久候,实在抱歉。”中堂偏殿门口,杨集见到萧玚和杨昭正在说话,便大步入内。
萧玚见到杨集来了,笑着说道:“金刚奴,总算是把你盼来了,我都快急死了,请坐请坐!”
杨集无语道:“这是我家好不好?”
萧玚苦笑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武举。”
杨昭起身行礼:“参见王叔!”
“坐吧!”杨集仔细一看,发现杨昭似乎瘦了一些,气色也比上次好了很多,笑着说道:“世明你好像瘦下来了,脸上的肉也少了许多,莫非是找到减肥药了?”
“是么?”杨昭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指了指萧玚:“上个月在姑父家拜访兰陵姑姑的时候,我遇到一名医术精湛的道士,他为我开了一副药方,我吃了感觉还不错。照眼前这进度,恢复如初,真的是指日可待了。”
萧玚捋须而笑:“公主上前生了一场大病,御医尽皆束手无策,这个道士只是诊断一番,随手开了一个药方,就治好了公主;尤其难得的是,他使用之药草随处可见,并非是什么昂贵之物。”
杨集好奇的问道:“谁啊?这么厉害?”
“这名道士名叫孙思邈。”萧玚介绍道:“北周静帝时,先帝执掌朝政,曾召孙思邈任国子博士,只是孙思邈无意仕途功名,坚决不接受朝廷的职务,隐居在终南山中,致力于医术,之后渐渐有了很高名声。我也是因为御医治不好公主,心急之下,便病急乱投医,将他请来诊断,不想他的医术竟乐这么高明。”
杨集闻言恍然,药王孙思邈是继医圣张仲景之后第一个全面系统研究中医药的先驱者,为中医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更是医德思想的创始人,在后世被称为“医学论之父”。
“难道金刚奴也认识此人?”萧玚见杨集若有所思,便问道。
“听说其名!”杨集说道:“只是没想到他还会减肥。”
“不止!还会美容养颜呢。”萧玚笑着说道:“他提到一种令人面手白净的澡豆方子,即是白藓皮、白僵蚕、白附子、白芷、芍劳、白术、青木香、甘松香、白檀香……鸡子白七枚、面三升,右贰拾味先以猪胰和面暴令干,然后合诸药捣筛为散,又和白豆屑二升,用之洗手洗脸,十天内色白如雪、二十天如凝脂。”
杨集大奇:“你试了?”
“我一个男的,而且还是兵部尚书,若是涂脂抹粉、面如白玉,那还像话吗?”萧玚笑了一笑,又说道:“不过公主依法使用,效果的确不错,你要是不信,可以让阿妹也试试。”
“那肯定要试了!”杨集将方子默记在心,感觉自家又多了个专门赚贵妇钱的商机。
萧玚不再提孙思邈之事,言归正传道:“金刚奴,多亏了你的提醒,否则我还不知武举章程有那么多的漏洞。”
杨集问道:“章程是谁拟定的?”
萧玚答道:“是兵部员外郎王世充负责的。”
杨集皱眉道:“据我所知,王世充广泛涉猎经史,尤其爱好兵法、通晓各种律令条文,而且经常随心所欲的利用律法漏洞徇私作弊,人们虽然明知他不对,但因为律法不健全,故而没人能把他驳倒。这么一个专门拿律法空子来犯罪的人,岂能不知武举章程存在的漏洞?但是他偏偏就这么写了,不是故意又是什么?”
说到这里,又郑重的向萧玚说道:“如果闹出事大变故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这个兵部尚书,接着便是兵部侍郎段文振。而王世充只是一个小小的员外郎,还没有坑害你和段文振的底气和勇气,但是他背后的人值得提防。”
正所谓响鼓不用重槌,杨集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萧玚额头流下了冷汗。他不是没有想过有人觊觎兵部尚书之职,而是他有点大意了,或者说他当上兵部尚书太过顺利,有点掉以轻心。
他现在已经不是帝婿了,而是皇帝的妹婿,先帝是因为疼爱兰陵公主,才对自己爱屋及乌,可是感情到了新帝这里,却已经大不如前了。若是自己在平时犯些小错,新帝或许不在意,可他如果在举世瞩目的首届武举之中,犯下这等低级的错误,那就不是错误,而是蔑视皇帝的决定、轻视皇帝的重视。
萧玚起身向杨集深施一礼,“多谢金刚奴提醒!”
他心中暗自庆幸,幸亏有一个头脑灵活的小舅子兼妹婿,否则后果堪忧呐,由于时间紧靠,他也顾不上去想谁是王世充背后的人了,又急声问道:“那依金刚奴之见,我现在应该如何补救?”
杨集说道:“我要是你,我会主动向圣人承认自己的失误,毕竟武举章程这种小事,还轮不到你这个兵部尚兵来拟定、审核,只要你的态度好,并及时弥补过来。圣人想必也不会怪你。”
“是啊舅舅!”旁边的杨昭也说道:“而且这届面向全国武士的武举,不但是前所未有的大盛会,而且阿耶给兵部准备的时间实在太少太少,你们仓促之下,有失误其实也很正常。”
“目前也只好如此了!”萧玚目光转向杨集,又问道:“金刚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一并说了吧。我实在是急得冒火了。”
杨集没有理会萧玚,而是向杨昭说道:“世明,你来说。”
“喏!”杨昭心中感激不胜,他明白杨集是让舅父欠的人情转到自己身上,只要自己解决了舅舅的麻烦,那么萧家在储君上的不偏不倚,变成偏向自己这一边。
他向萧玚拱手道:“舅父,阿耶的举办武举地初衷不是想选拔什么侍卫人才,而是要推广不问出身、唯人是举的理念,今天可以民间武士参加武举,将来也能允许寒士参加科举。最初,只有一个不分士庶的统一的武举,而不是分什么甲乙榜。如今的甲乙榜是因为世家门阀的抵制,才推出来的。”
“甲榜武士不管胜负都能进入五府三卫,这其实是向世家门阀妥协的产物,只是甲榜的名额根本不能满足武勋世家的要求,他们现在的意思很明显,要么扩大的甲榜名额;要么就是取消乙榜,然后按照老规矩,直接由兵部在武勋世家进行甄选,这显然与阿耶举办武举的初衷南辕北辙,当阿耶不答应的时候,他们定然朝乙榜找漏洞。”
萧玚沉吟半晌,说道:“也就是说,圣人最在意的还是乙榜,而不是玩儿一般的甲榜了?”
“不错!”杨昭点头道:“甲榜无所谓,乙榜是绝对不能出错的,所以阿耶最初让宇文述担任总巡察,只不过宇文述知道这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便去了搞了什么武人排行榜,将这个注定得罪人的差事甩给了兵部。”
“老狐狸!”萧玚闻言长叹。
杨集见到萧玚异常苦恼,便问道:“考核的标准是什么?”
萧玚说道:“箭术分为步射和骑射,都是以命中目标来评分,命中靶心是十分,之后分别是九、八、七、六……,至于兵器和骑术的最高分也十分,主要是由考官来评价,标准是根据熟练度、招式难易来评分。”
“舅父,不是我抬杠,而是这里存在巨大漏洞!”杨昭摇了摇头,说道:“箭术还好一点,毕竟成绩摆在那里,大家一眼可见。可是骑术和武器的评分方式,使考官拥有很大的活动空间,如果遇到一个私心重的考官,他根本就不会在意考生的实际能力,而是给自己人打满分、给陌生人打低分。到时候,还是会乱成一锅粥。”
萧玚说道:“世明你说的,其实我们也知道,只是武举又不能生死决斗,唯一的办法就是以考官来判官了。”
“现在离武举的时间还比较早,你们还有充分的准备时间,可以先给报名的考生编号数,考试的时候,让考生均以编号入场、以编号自称,若是擅自说出名字,视同作弊。”
杨集笑着说道:“至于考官,既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官员,而是从地方上忽然调来的七名将军,让这七名将军他们同时对某个考生进行打分,然后去掉最高分和最低分,其他五人的分数加起来,再除以五,最后是多少分,就是考生的最后分数。另外再请御史台、刑部、大理寺各派一名官员在旁边计分。这样就能最大限度的杜绝权钱交易,对于考生也会公平一点。”
“王叔此法极妙。”杨昭双眼一亮,心服口服的说道:“从地方临时抽来的将军,不认识考生,自然无法帮助考生作弊,而且这些将军都是货真价实的武将,比起文职官员更懂一名考生骑术、武艺是好是差,即便某个将军认识某个考生,并且打了高分,可也被去掉了。”
萧玚说道:“办法是不错,可是众多考生需要在三天内考完,如果分组来考的话,每组需要七名将领,这得调多少将领回京啊?”
“和定制一般的首届武举相比,调动多少将领都值得的,这也是目前唯一能够让考生感觉到公平的好办法了。”杨集笑着说道:“况且这些考官,只要一名身经百战的校尉就能胜任,不一定非要大将军来。”
萧玚点头道:“此事得圣人同意方可。”
“那是肯定的,而且我相信圣人也赞同这种办法。”杨集笑了一笑,又说道:“调哪些人来当考官、在哪个考场当考官,绝对不能透露出去,监督的三法官员也是如此。至于考生,倒是可以事先让他们知道自己在哪里考。”
“只要保证考官、监督员的神秘,只要不揭开他们是什么的秘密,哪怕是将这种评分规则透露出去也无妨。这样反而可以让武士看到朝廷对武举的重视、对公平公正的努力。”
“我明白了!”萧玚起身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段侍郎商议具备的章程,改天再聚!”
“好!”杨集点了点头,郑重道:“此事事关朝廷颜面、大隋大业,你们一定要好生斟酌。”
“多谢提醒!”萧玚情知杨昭找杨集有事,向杨集拱了拱手,便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请便!”杨集也不送客,等萧玚离开,便向杨昭问道:“世明,看你满面红光的,难道你娶新娘子、又当新郎了?”
叔侄二人一起在大兴宫长大、一起在大兴宫学武读书,一起饱受独孤皇后蹂躏、一起当杨坚的挡箭牌、一起帮杨坚背黑锅……关系好得不得了,说话也十分的随意。
“王叔说笑了,我又不是阿孩,娶什么新娘子”杨昭笑着说道:“是这样的,阿耶今天忽然派几名老宫人去了我的府中,教我宫廷之礼、受储之礼。同时让阿娘带着阿孩的罪证去豫章王府申饬阿孩,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杨集点了点头:“这么说来,你的储君之位是打不脱了,我恭喜你啊。”
杨昭感激的说道:“王叔,阿耶忽然有此决定,其实是你和阿孩的冲突推动的,这份情义,我永世难忘,我来拜会你,一是道喜,二是表示感谢。”
“你是嫡长子,阿孩又不争气,这个位置几乎没有什么悬念,感谢就不必了!”杨集看了胖熊一般的杨昭,叮嘱道:“不过连选官都看仪表,你得努力减肥才对。”
杨昭呵呵一笑,乐观的说道:“我现在不但内服孙道长开的方子,而且每天都坚持跑步、练剑术,我想我一定可以恢复原样。”
杨集知道杨昭英年早逝,对于他的盲目乐观,并不太乐观,想了想又说道:“你本来是身手敏捷的英武之人,可忽然一发不可收拾的变得了胖子,我觉得这不仅仅是胖而已!既然孙思邈有办法让你瘦下来,应该也能找出忽然发胖的病灶,以后多与他联系联系。”
“自然自然!”杨昭忙不迭的点头,他又想起一事,便说道:“王叔,你不是说阿史那染干是个野心家吗?他会来参加元日朝会,到时候可以见上一见。”
“好啊!”杨集点了点头。
第295章:乱世征兆,未雨绸缪
杨集和萧颖饭后,携手在后花园中散步,十一月初的月色不算明亮,不过两人并未掌灯,也没有叫丫头相除,就在这静谧的夜色中并肩漫步。
到了一丛绽放的兰花丛中,只觉芬芳扑鼻、心旷神怡,杨集便拉着萧颖在花间坐下。萧颖正要在杨集旁边的石凳坐下,却被先坐下的杨集伸手一拉,便坐到了他怀里。
萧颖对杨集柔情似水、予取予求。翘臀往丈夫腿上一坐,只是鬼鬼祟祟的看了四周一眼,见没有外人在,便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好久没有这种宁静的生活了。”杨集一手揽住妻子的纤腰,一手在滑腻而结实的大腿上轻轻摸挲,他望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说道:“自从出仕以来,就一直在关心国事、参与国事、带兵打仗、算计敌人、练武读兵书,除了这些,我的生活好像就没有别的了。”
人们常说,只有经历了女人,男孩才是男人。而婚姻则会使男人迅速成熟起来,因为他要独自当家立户,担起他父亲当初所起的作用,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为他的家遮风蔽雨。那么战争呢?
以杀戮为主的战争,可以让一个男人在尸山血海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一场战争形同一次新生。而一场场战争,也让这个男人懂得生命的珍贵、亲人的珍贵……
以前的杨集总是给人一脸阳光般的笑容,他就像一杆枪似的挺拔,给人锋芒毕露、霸道嚣张的感觉,叫人一眼就能注意到这个朝气蓬勃、英俊潇洒的年轻亲王。
现在,他的脸上依旧会带着一抹微笑,但笑容已经内敛、含蓄,不是夏天阳光一般灿烂,而是如同一缕缕轻柔的月光。他的腰杆依旧挺拔不屈,但已经不再是锋芒毕露长矛,而是一柄藏锋于鞘的神剑。
心态上的变化,使杨集对于赶他入仕、赶他上战场的大伯充满了感激,若非大伯当初逼他,他哪怕是结婚了,可是心态仍旧是个懵懂天真的少年。
“郎君,还在为武举之事忧虑么?”萧颖心细如发,她感觉兄长萧玚的到访,令丈夫有些心不在焉。
“是啊!”杨集轻轻点头,虽然他给了萧玚比较公平的选拔办法,解决了萧玚的危机,但是这个麻烦却又甩到杨广那里去了。
自古以来,皇帝就是一个利益分配者的角色,一旦皇帝能够让坐下来谈的各方势力心满意足,那么天下就会太平;如果不能令各方势力满足,这个天下就会风起云涌、暗流涌动。但杨广显然不是这样的皇帝,他的作风是“我爱给谁就给谁,我不给,你不能抢”。
杨广举办武举的目的,是唯才是举,是以寒门武士来冲淡军队这潭浑水,继而淡化关陇贵族在军队中的影响力,使广大将领从单纯的关陇系、变成将领多元化。当他听说自己给出萧玚的方子,定然会这么执行。
而嫌甲榜名额少的大臣,本来都是在找乙榜漏洞,都在想方设法的把自家子弟安插进去。若是他们在暗中无空子可钻,就会化暗为明,光明正大的在朝堂之上与杨广博弈,可是杨广已经在甲榜上让步了,他岂能再次在乙榜上让步?
从长远来看,不让步是向全天下播洒唯才是用、士庶平等的醒世理念,是给人们打开一扇全新的大门,同时也是用人制度的巨大进步,最后不管成不成功,人们都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并根据这回事,一代代去争取公平。
可是不让步会伤及眼前,会造成君臣不和、矛盾丛生。要是杨广成功举办武举以后,又迫不及待的推广科举,那他一下子就跟天下世家门阀反目成仇了。
“郎君不是已经告诉兄长解决之法了吗?”萧颖犹豫了一下,声音低柔的说道:“况且这是朝廷和兵部之事,郎君是凉州牧,操心这么多做什么?”
杨集佯怒道:“你是说我狗捉耗子、多管闲事?”
“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有。”萧颖嫣然一笑,轻轻地靠在他身上,将面颊贴在他健壮的臂膀上,只觉得心里无限满足,平安喜乐难以尽述。她柔声说道:“郎君没有京官这个桎梏,我觉得郎君在地方上反而如鱼得水,你现在不应该再想朝中之事,而应该考虑,你要怎么把凉州牧当好。”
杨集揽紧妻子的纤纤腰肢,在她耳朵上轻轻一啄,笑着说道:“你知道我为何结交单雄信、秦琼等人吗?”
萧颖抬起头来,闪闪的目光望着丈夫:“我不认识他们,但是听如眉说,你好像与他们很谈得来。”
“现在和我谈得来的人多如牛毛。”杨集晒然一笑,目光望着萧颖,继续说道:“可是我为什么不去和杨玄感、长孙晟、史祥、吐万绪等人谈得来?偏偏去跟这些底层武士结交?”
“为什么?”杨集之两问,其实也是萧颖的好奇之处。虽然说古之名将皆是礼贤下士、折节下士之士,可是丈夫身为亲王、凉州牧,却与籍籍无名、普普通通的武士交往;今天甚至为了这些曾经发生过矛盾的人,不惜与豫章王杨暕翻脸,这不仅令她不解,还为丈夫深感不值。
简单来说,她觉得付出跟收获不成正比;即便这些人对丈夫效忠,也不值得杨集去跟杨暕为敌。更令她感到不值的是,丈夫付出了,竟然还被那个名叫秦琼的白眼狼拒绝了。
“我出仕之前,大伯在甘露殿告诉我,他说大隋的武装力量主要由两大势力构成,这里的武装力量不仅是军队,还有潜伏在民间的反隋势力、民间青壮、彪悍民风等方面。”
杨集缓缓的说道:“第一大武装力量是关陇势力、第二大武装力量则是山东势力:宇文泰先建关陇集团才有北周、高欢得山东势力而立北齐。关陇势力其实就是今天的关陇贵族,他们在朝堂上虽然没有什么耀眼的大人物了,可是他们的子弟门生、故吏、故吏子弟却自下而上的掌握了大隋的军队;与此同时,关陇贵族是天下统一的受益者,他们在战后抢占各种资源,导致天下一半左右的财富、地方官位被关陇贵族瓜分干净。”
“山东势力是统一大战的失败者,他们在北齐灭亡以后,已经散布在北齐旧地的民间之中。曾经的北齐臣子,也变成了我大隋的地方豪强,秦琼、单雄信、程咬金等人就是山东势力的延续,我和他们交往,其实是和潜伏民间的山东势力交往。”
“啊?郎君,你你,你要造反?”萧颖被丈夫的话吓坏了,她所求的只是丈夫的疼爱、美满幸福的生活,或许每一样都能更好一点、再好一点。若是丈夫有了大逆不道的心思,一定会给这个家带来巨大的灾难。
“杨谅就是野心家的前车之鉴,我怎么可能犯傻呢?我只是想多交一些朋友而已……”杨集感受到怀中娇妻怕得浑身颤抖,爱怜的婆娑的她的脊背。
萧颖听了这话,心下稍安,可是一双美眸中仍然充满了担忧和不解之色,她忧心忡忡的说道:“可是郎君为何要结交这些山东势力的代表呢?这样会被圣人猜忌的。”
“说他们是山东势力的代表,那你就高看他们了。如果天下太平,他们只是地方上的土豪、普普通通的武士,圣人根本不会太意这些人。但天下要是乱了,这些人的家世、这些人在地方上的影响力,会使他们很容易就能拉到一帮追随者。”杨集在她薄软香甜的唇上轻轻一吻,说道:“假如有一天,天下大乱,我也要做出一些选择,可那时再选择就晚了。娘子,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萧颖的眼睛里充满了忧虑之色,她紧张的问道:“听郎君的意思,大隋会乱?”
“现在已经有这个征兆了!”杨集叹了一口气道:“圣人登基短短几个月,就搞出针对关陇贵族的战后清算、迁都、武举三大动作,算是与关陇贵族彻底闹翻了。如果他到了洛阳以后,立即又开科取士,那么又与士族闹翻了;在这期间,要是兴建类似长堑、新都这种消耗民力的大工程,那么,又惹来了普通百姓的不满。这样一来,天下想不乱都难。”
杨集想了想杨广在史上所做的事情,又说道:“其实圣人用意是好的、目的也是好的。关键就是太着急了,恨不得把几百年以后的事情,在一天之内做好,如果稳打稳定,那就好了。”
萧颖沉默半晌,柔声道:“郎君可以劝劝圣人啊,让他一步个脚印的走,而不是一下子就得罪这么多人。”
杨集苦笑道:“圣人之所以信任我,是因为我在大政方针上与他是一路人,他当我是志同道合的战友、利刃。要是我在大政方针上反对他,他会觉得最亲近的人也背叛了他,之前对我的有多信任、之后就有多恨。我要是在这些大事上劝他,你就等着做寡妇吧!而且我完蛋了,也起不到半点作用。”
萧颖想了一想,患得患失的说道:“可是如果郎君都不劝他,就没有人劝了,那大隋就真一步步走向大乱了。”
“你放心吧,我自然会尽力去劝说!”杨集点了点头:“但前提是要保住我自己的生命安全,我不希望阿娘承受少年丧父、青年丧夫、中年丧子之苦,也不希望我的爱人失去丈夫。”
“这样最好不过了。”萧颖心中十分矛盾,既希望丈夫当个一心为国的诤臣,又害怕丈夫因为当诤臣而亡,听丈夫这么说,便放心了。
她想了想,又问道:“既然郎君担心天下大乱,并且未雨绸缪结交朋友,为何不选拔关陇贵族呢?你不是说关陇贵族更强大、实力更雄厚吗?”
说到这里,萧颖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唉,我真傻!圣人既然打压关陇贵族,郎君又岂能与关陇贵族为友呢?况且贺若弼被杀、独孤氏元氏窦氏被清算、跟杨谅造反的关陇贵族子弟被清算等事,都与郎君息息相关,关陇贵族早已和郎君势不两立,自然不能指望他们化敌为友了!”
杨集赞许道:“娘子举一反三,果真是冰雪聪明、秀外慧中的奇女子。”
萧颖被丈夫赞许,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邀功一般的低声道:“人家本来就不笨,那些乱七八糟的账本,不都是我来解决的吗?”
“所以你以后还要继续帮我,与我一起应对一切挑战。”杨集之所以告诉妻子,也是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毕竟乱世征兆已现端倪,他自然也要有做些准备,若是连同床共枕的结发妻子也隐瞒不说,那他还能信谁?
再说了,萧颖又不是瞎子、傻子,就算杨集不说,她能不听到、看到?若是让她自由发挥,胡思乱想的蒙出一个南辕北辙的答案,那就完蛋了。所以他觉得想让萧颖成为自己贤内助,事先就得让她知道怎么助!
“嗯!”萧颖两只美眸宛如一泓秋水,里面的甜蜜和幸福几乎快要满溢出来了。
大隋贵族不禁女眷议政,为了让妻女明白自家处境,明白自家有什么好友、什么敌人,甚至会将时政、利益势力的脉络拿出来教,免得她们犯下什么大错。
时刻端着大男人架子的,或许只有以汉人正宗自居、不穿胡服、不坐胡凳的士族了,而萧颖便是长在士族之家的女子,所以她以前在萧家的时候慎言慎行,大声笑都不敢,卑微得可怜。
但贵族中的女子,实际上也被男尊女卑世界观深深的束缚着,她们在某些事情、某些场合上的地位十分卑微。像杨集这样明确把老婆拿来当参谋、军师的举动,在外界看来就是一个靠老婆的无能的软骨头,是男人的耻辱,所以很少有男人这么做。
可是有后世灵魂、长在女强人之家的杨集说起来却是理所当然。他明确给予的认同、信任,让萧颖有一种浓浓的使命感、责任感、参与感,觉得自己和丈夫是真正的不分你我的夫妻一体,心里更是像灌了蜜一般的甜蜜感动。
这时,她又想起了宴请裴淑英之事,于是说道:“郎君,我想宴客,你觉得可以吗?”
“你是后宅之主,这些小事你自己做主即可。”杨集的老娘独孤敏对外泼辣霸首,但是在王府之内,却是一个深明事理的婆婆,自从萧颖正式入府以后,她就把王府内宅‘话事人’、‘公关部经理’的位子拱手相让,正式将萧颖推到贵妇社交场合的第一线。
她自己退居二线,一方面在幕后为萧颖把关,培养新一代王府内宅继承人,另一方面是全心去经营她的商业帝国。
婆媳二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保证了王府内宅、商业帝国的稳定。
倒是杨集这个一家之主,成天无所事事的,当然不是他不想帮忙,而是婆媳俩不让杨集插手,她们皆认为商业是贱业、治家是妇人管的小道。相应的,她们又认为杨集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他的职责是纵横官场、战场,没事的时候,在家看书练武,实在闲得慌,请几个好友去青楼听听小曲、泡泡妞也无妨。
杨集表明支持的态度以后,顺口问了句:“明天吗?”
萧颖无奈的说道:“本来打算在明天宴请几名好友过府叙旧,简简单单的就行了,可是我发现好像不行。”
杨集摸摸她的头,笑道:“怎么啦?”
萧颖轻轻一叹:“自我嫁进王府以来,都是别人请我们这对‘新人’。等我想回请,又跟你去凉州了。回来时,先是先帝宾天,接着又是杨谅造反。所以我这个卫王妃还欠各府女眷一顿饭。”
“还有欠人宴席之说?”杨集听得又是好笑又是惊诧,他们母子这些年特立独行、我行我素,别人请的话看心情、看对象,推得掉的绝对不去,推不掉的,也是只管吃、不管请。所以他不懂这玩意,更不知道老婆还欠大家一顿饭。
“是呢!”萧颖也知道婆婆和丈夫以前是怎么一回事,便解释道:“阿娘在杨家、在独孤家都是第一代,回不回请自然无所谓了,但我是晚辈,上面还有长辈呢!所以我这个王妃第一次宴客,必须请夫家和娘家女眷在先,之后才能随心所欲的请朋友,否则便是不孝和失礼。”
杨集明白了,他笑着问道:“可是阿娘不在大兴,难道你就不怕别人说我们家婆媳不和?儿媳不孝?”
“怕啊!”
“那你还说?”
“我是想问你,有没有办法让别人请我呢。”
“娘子,你可真行啊!”杨集乐了,赞不绝口的说道:“明明是你想请客,却想让客人出面出钱。不愧是老娘的传人,连这种主意也想得出来。”
萧颖恼了:“我不是舍不得钱,咱们家也不差钱,而是迈不过去。”
杨集见她着急了,便说道:“我们在骊山一个清优雅静、风景秀丽的农庄,里面修了一座大宅子,亦是我以前的避暑胜地,你可以约你的小姐妹去那里郊游。”
萧颖听得大是心动,骊山是关中出名的郊游胜地,离大兴不远也不近,她想了想,又有些担忧的问道:“郎君,庄子的人可靠吗?”
“你大可放心。”杨集笑着说道:“农庄里的人全部都是我们家的老亲兵,他们要么是受伤退役、要么是年老退役,有一些老兵的子女就在王府内当差。可以说,那座庄子是我们家最可靠最安全的一处老巢!你这个少主母若是去了,相信大家十分高兴。”
“那就这么定了。”萧颖喜滋滋的应了一声,起身笑道:“既然是我们家的元勋功臣,我这个少主母自然不能空手而去。我先去查查这个庄子的资料,明天也好根据户数买些礼物。”
说完,便如一头灵鹿,跑开了。
望着妻子欢快的背影,杨集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既然他是护卫大隋子民、大隋王朝的卫王,自然为大隋帝国尽心尽力,如果他也无法劝说杨广、无法阻拦走向乱世的历史大潮;那他也只有顺应大势,担起杨广未尽大业,继续捍卫大隋帝国。
第296章:武举总监察
杨集在大隋王朝的生活极有规律,为人也很自律,尽管有着纨绔之王的霸气字号,但那是打出来的凶名,与青楼妓院等烟花之地无关,他只去过凤鸣楼一次,结果还以打架斗殴告终。正因如此,导致独孤敏认为儿子不懂男女之事,在婚前让柳如眉当他启蒙老师,结果毫无经验的柳如眉,反而被杨集启蒙了。
他知道战争贯穿了整个大隋王朝,弱肉强食是大隋人的生存主题,所以他觉得自己想要活下去、想要过得好,真才实学是必须的。至于穿越带来的“知识”只能当作灵光一闪、当头棒喝的“顿悟”,而不是真才实学,“顿悟”的作用虽然极大,但要是过于依赖,早晚要玩完。
正是鉴于这个认识,所以杨集在学习方面,向来不落人后。
第二天清晨天色刚刚泛白,杨集便已晨练归来。
当他梳洗完毕,正与大小老婆一起吃早餐之时,秋水进来禀报:“启禀大王,宫中内侍来报,说圣人请您入宫。”
“知道了!”杨集点了点头,向秋水吩咐道:“你们等会陪两位娘子去西市,下去用膳吧!”
“喏!”秋水一礼而退。
杨集用汤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香喷喷的碧粳鸡粥,十分纳闷的问道:“我都放大假了,早朝很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今天是十五?”
萧颖也感到有些奇怪,说道:“今天是十一,没有早朝,也许是圣人有事相召吧。”
杨集知道朝廷官员是十天一休,今天是双十一,日常朝参也会停止举办,大部分官员都在家里享受难得的假期,杨广召见自己,应该是与早朝无关,漫不经心的说道:“也只能如此解释了……”
说到这里,杨集的声音忽地戛然而止,蓦地抬头望着萧颖。
萧颖随口问道:“莫非郎君想到什么了?”
“估计是你兄长把我卖了。”杨集想了一想,有些郁闷和恼火的说道:“宇文述老奸巨滑,知道武举总监察是上下得罪人、吃力不讨好的差使,便投圣人所好,跑去搞什么不伤大雅的三十六将排行榜去了。使得武举总监察空了出来,可是已经过了好几天时间,圣人一直没有安排亲的总监察。我估摸,圣人是听了你兄长的告密,便打算把烫手的武举总监察甩到我头上。毕竟我现在很闲。”
杨集越说越觉得是这样,一下子觉得香喷喷的碧粳鸡粥也不香了。
萧颖一下子懵了,经过昨天晚上的对话,她知道武举乙榜是圣人重视的真正的唯才是举,但同时也是世家门阀、文武百官钻营之处。丈夫要是当上总监察,并且公平取士,那么会把世家门阀、文武百官得罪光;如果不公平,圣人第一个会收拾丈夫。
她沉吟了一下,问道:“会不会是世明?”
杨集断然道:“世明那孩子我了解,他是不会把我火坑里推。”
萧颖秀眉紧蹙,犹豫着问道:“郎君为何这般肯定?”
杨集淡淡的说道:“世明聪明啊!而我又是支持他的叔叔,他的半壁江山需要我来顶,怎么可能把我往武举这个大火坑推?”
“郎君,现在如何是好?”萧颖见到丈夫无可奈何的模样,心中大为恼火!不过她恼火的对象不是丈夫,而是她那坑人的同父异母兄长萧玚。
武举由兵部举办,自己的兄长身为兵部尚书,却捅下天大的娄子,丈夫发现了漏洞并好心提醒,他于是急匆匆入府商议,而丈夫,又好心好意的教他如何去补救。
由于事关重大,兄长肯定是紧张的入宫请罪了,并且在圣人追问之下,十分干脆的把丈夫给卖了。
兄长的本意或许是不愿贪这份功劳,但是丈夫明明在私底下教他,分明就是不要这份功劳了,可他依然把丈夫供了,这就是间接的把丈夫推进了这个大火坑。
如果此事为真,那么她的兄长此举,往轻里说是不仗义、不道德,往重里说,就是背恩负义、恩将仇报。
“别想太多了,先入宫见了圣人再说。”杨集把变凉了的碧粳鸡粥一口气干了,笑着说道:“我弄死贺若弼、元岩、窦谊、独孤陀,又从并州带来十二车罪证,关陇贵族恨透了我;另外,我又是禁书令的反对者,让天下士族对我恨之入骨。可以说,我已经是一个仇敌满天下的人了,再得罪世家门阀一次也无所谓。”
这是杨集的实话、心里话,而且他也希望武举圆满成功,如果自己当上总监察,一定比对其他人公平、公平。
然而他越是这么说,萧颖越觉得他是在意自己的感受,安慰自己,在感动、甜蜜得一塌糊涂的同时,对兄长更加光火。至于兄长是不是卖了丈夫,杨集是不是武举总监察、能不能当武举总监察,反而被她忽略了。
这也不能怪她。毕竟萧颖再聪明,也只是一个小少妇,而这个年龄的女子若是到后世,顶多刚刚进入大学,这个年龄段的女子一旦浴入爱河,几乎都是以爱人为重,一旦涉及到所爱之人,智商总是难以避免的直线下降。
杨集收拾停当,便坐上马车,在亲兵的护卫下,向大兴宫奔去。
。。。。。。
旬休对于皇帝杨广来讲,和平时没有区别。大隋王朝虽早已实施五省六部、十一寺的官制,但是因为每个重要职务都涉及到大隋王朝国基,所以各部寺的职能需好仔细斟酌,如此一来,便使各部、各寺的职能尚未得到明确,职能重复的职务大有所在。
虽然杨坚、杨广也想撤并重复职务,可涉及到太多人的利益,故而也不能头脑发热的去搞。
时至今日,大隋王朝的宰相,权力小得可怜,处于一种辅助、建议的地位,几乎没有什么决断权。如此便使大部分政务都要皇帝亲自过目、批复,好在杨广正值盛年、体力极好,也渐渐的习惯了这种高强度的工作。
一大早,杨广便来到中华殿御书房批阅奏疏,他随手打开一份吏部呈上的任命书,吏部决定任务升延州刺史李渊为管州(荥阳)刺史。
在杨广的计划中,他要扶持士族牵制关陇贵族,但又不能让士族一家独大,所以他也不想对关陇贵族打压太狠。而关陇贵族之中,最令杨广忌惮的是独孤、元、窦三大世家。
至于李渊,他虽然是李氏家主、独孤氏外甥、窦氏女婿,但李氏已经没落成弱势家族了,于是杨广便决定扶持李渊这个姨表兄,让他从内部来搅乱、分化关陇贵族,如果他成为关陇贵族新兴一派,定然令深感威胁来袭的三大派如坐针毡。他手中这份吏部任命书,就是根据他的意思下发的。
杨广随手在任命书上写了一个‘敕’,便放在了一边。
延州是中州,而管州是上州;中州刺史是从五品上,上州刺史是从四品上,两者之间足足相差五个品秩,杨广随手写的“敕”字,至少令李渊少走了几年路。
他又拿起一本吏部任命书观看,发现是对杨素的最新任命书。
望着这份任命书,杨广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了起来,陷入了左右为难的沉思之中。
自杨谅之乱被扑灭以后,杨广就在考虑三件大事:首先是迁都洛阳、其次是确定储君、第三就是朝廷权力的划分。
前面两件大事,他已经圆满的解决了,现在他的重点考虑的便是朝廷权力格局。
帝王讲究的是平衡之术,绝对不能让一家独大,否则天下危矣。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没有借杨谅造反案对关陇贵族赶尽杀绝,他要留下一部分关陇贵族来制衡北方士族,同时要把弱小的南方士族也扶持起来,这样便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然而杨素却成了杨广平衡权力的拦路虎,他不但是威望素著的朝廷第一重臣、军方第一帅,而且他的子弟、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他的存在已经使天下权力呈现出了一家独大的局面,十分不利于天下的稳定。
当然,杨广不可能把杨素一刀杀了,一来是杨素有拥立之功,二来是杨素威望大,如果杀了功勋卓著的杨素,定然会引起朝纲大乱。
更重要的是杨素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他在平定杨谅之时被大雨淋一场,差点就一病不起、一命呜呼了。如果杨广杀掉这样一个寿元将尽的老臣、老人,着实是得不偿失。
杨广想了想,便在任命书上写下一个“敕”字,正式任命杨素为尚书令。
尚书令是尚书省最高的长官,也是大隋王朝最高的实权职官,但是尚书令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在先帝杨坚时期已经虚化了,与三公、三师无异,几乎没有过问政务的权力,尚书省六部的权力都集中在左右仆射之手。所以这项任命,实则是明升暗降的行为。但是空出的左仆射之位,却令杨广为难了。
本来他是准备把萧玚提上来的,然后再把兵部尚书授予段文振,可是他昨天入宫陈述武举的多种漏洞之时,便让杨广意识到,萧玚没有担任左仆射的能力。
就在驳下萧玚以后的刹那间,杨广脑海之中竟然闪出了杨集的样子。使得杨广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杨集能干、忠心、文武双全不假,但是他年纪太小了,也没有处理一国政务的经验,以他那喜欢折腾的劲儿,若是当了左仆射,这朝堂之上岂不是被他弄得鸡飞狗跳?
然而杨集喜欢折腾的样子,恰恰又是杨广欣赏和喜欢之处,以那小子看什么都不顺眼的脾性,一旦步入朝堂,定然能把死水一般的朝堂盘活。
考虑良久,杨广的理智占了上风,决定让杨集继续在地方上折腾。
昔日卫昭王杨爽也是被先帝扔在军队之中折腾,等他到了二十五岁,才入京担任门下省纳言,而杨集现在虚岁二十一,等他到了二十四,再调入朝堂也不晚。
若是他二十四岁之前胜任纳言、仆射等职务,那么他们兄弟这一辈,也算是无使先辈专美于前了。
“启禀圣人,卫王在外候见。”门口传来一名宦官的声音。
“来得挺快的,让他进来吧。”杨广闻言,脸上也露出一抹笑容:“给他备壶清茶。”
“喏!”宦官退下,很快就把杨集带了进来。
杨集躬身施礼道:“参见圣人!”
“随便坐!”杨广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竟然罕见的穿了一身朝服,加上他日显威武,颇有几分雄姿英发、英华内敛的儒将风采,忍不住赞叹道:“不错,你穿朝服比盔甲更有气质。”
杨集看到杨广的着装是常服,便知道不是正式的官场召见,于是也随意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说道:“没办法,人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你当我没说!”杨广受不了他臭美的毛病,本来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儒将,被他这么一笑、一说,刹那间就变成一个嘻皮涎脸的小流氓。
不过这样的小流氓,在当上太子、皇帝以后,已经不复见到了,所以杨集这种发自内心的充满市井气息的表情,反而使杨广培感亲切,令他从高处不胜寒的皇帝,变成了一个有喜怒哀、有人类感情的“人”。
“这几天躲在家里干什么了?”杨广一脸嫌弃的端着茶盏喝了一口,随意的问道。
“白天呢,重操旧业,没事就出去收拾收拾那些纨绔子弟,日子过得蛮充实的。”杨集随心所欲的说道:“晚上黑灯瞎火的,除了女人以外,也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干了。”
“噗”杨广一下子没忍住,一口茶水喷在案几上的奏疏,他手忙脚乱的放下茶盏,没好气的说道:“能不能说话正常一点?”
“我说的都是真话啊。”杨集一脸无辜,他这是大实话,古代缺乏娱乐设备,一到晚上,除了女人以外,还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干了。所以他从小就养成了早睡早起好习惯。
杨广故作不悦的绷着脸:“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你知道我为何找你吗?”
杨集也不遮遮掩掩,坦率的说道:“我觉得是舅兄说了武举的漏洞,顺便把我给供出来了,于是阿兄便把我找来了。”
“不错!”杨广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沉声说道:“我举办武举的目的,是要推广唯才是举、士庶竞争的理念,本来是打算统一举办,可是满朝文武全都反对,只好把武举分为甲乙二榜,而玩闹一般的甲榜便是用来满足那些文武百官和世家门阀的。可是他们还不满足,竟然要我取消乙榜,将乙榜的四百个名额通通让给他们,我当然不答应了,如果这么办的话,那和以前的甄选又有什么区别,武举又有什么意义?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利用章程的漏洞,来抢占乙榜的名额,要不是萧玚来说,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杨广发了一通脾气,佯怒质问道:“金刚奴,既然你知道武举存在的问题,为何不直接找我?”
“我也不知道啊!”杨集委屈极了,说道:“我是昨天听到参与武举的武士抱怨,才知道的。而且第一时间让人通知了兵部尚书萧玚。我本想入宫汇报的,可是却又被阿孩给耽搁了。”
杨广一下子被噎住了,杨暕的所作所为,无疑是他心中的痛,而杨集的作为,多少是保住了皇家的颜面,若是捅出去,非被那些心怀恶意的人夸大宣扬不可。
沉默了一会儿,杨广说道:“别说那个不孝子,我们谈谈武举,你是不是觉得武举太过仓促了?”
杨集说道:“仓促确实是仓促了一些,但我以为阿兄必有深意。”
“正是如此。”杨广缓缓的说道:“武举在一定程度上冲破了世家大族对军队的控制,遏制了世家门阀势力的发展,同时也使有本事的寒门武士为国所用,免得他们报国无门之下,去做破坏地方安定之事。这样就能避免民间武士为祸地方,也能扩大的将领的来源,巩固我大隋的统治基础,其益处无用置疑。但是武举是军方头脑发热之下的产物,我担心那些出自世家门阀的将领事后反悔,使武举不能通过,于是一鼓作气的定了下来。这也是仓促举办的主要原因。”
按理说,皇帝是不应该向臣子解释这么多的,可是杨广了解杨集、相信杨集,知道自己讳莫如深无益于问题的解决,如果坦诚相待,这小子很快就能领会自己的意思,并从中寻求解决办法。
“这武举,搞得跟打仗一样。”杨集笑着说道。
“你这话真是说对了。”杨广说道:“朝堂博弈,本身就是一场场无形的战场,我不想使这个战机凭空消失,于是便仓促举办了武举。目前,总监察空着,而你对武举理解较深,又有主见,所以我打算由你来担任武举总监察之职。”
杨集将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这个武举总监察可不好当啊!一旦公平公正,那些恨武举入骨的军武世家,会将这个总监察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如果出现失误,他们同样会在阿兄面前拼命弹劾。我要是接手这个费力不讨好的主职务,怕是晚上回家就有刺客上门,割掉我的脑袋。”
现在的大隋王朝,最大的隐患不是边疆异族,而是来自内部的世家门阀。自古以来,每当天下板荡、皇权不稳,这些世家门阀便会疯狂的争权夺利,轻则废君易君,重则携起手来改朝换代,使中原王朝陷入烽火连天的境地。
正是因为熟知历史走向,所以杨集才知道杨广必然都会将贵族式科举推广成全民科举,借寒士之力来稀释世家门阀的权力。亦是因此,杨集才会搞出活字印刷术、新式造纸术,默默地给杨坚和杨广递上一柄尖刀。
至于武举,亦是一柄捅向军武世家的心脏。
而比起数十年磨一剑的文人,武人更加注重天赋,有的世家门阀用全族资源来堆,也堆不出一名力量型悍将,而民间一些天赋异禀的人,简简单单就能变成一名勇不可挡的悍将。在名额既定的情况下,军武世家子弟在纯武力方面的较量,还真拼不过人口基数庞大的广大老百姓。
当然了,前提是考官要公平公正。
杨集说这番话,也不是真的想拒绝这个武举总监察,而是借此机会,让杨广明白武举总监察是一个烫手、要人老命职务,同时也是从侧面告前任总监察宇文述的黑状。
杨广见杨集说得这么严重,忍不住仔细梳理了一下武举对军武世家的影响,当他意识到武举总监察的重要性、以及左右为难的处境之时,一下子就意识到宇文述并不是真的去搞武将排行榜,而是推卸责任,不想分君王之忧。
得此结论,杨广心中顿时怒不可遏,一种受亲信欺骗、愚弄的感觉令他火冒三丈,过了半晌,他徐徐问道:“那你觉得谁能够做到公平公正、又能办好此事?”
杨集皱眉道:“我跟朝中文武百官不熟,不清楚谁有这个能力。如果阿兄实在找不到适合人选,那我当一当也无妨。只不过我担心我做不到尽善尽美。”
杨广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他啼笑皆非的说道:“你刚才说害怕有人刺杀,怎么又改口了?”
杨集说道:“我不敢保证自己做到尽善尽美、万无一失,但我最起码可以做到公平公正。如果阿兄找到合适人选,我当然求之不得,如果实在找不到,那我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毕竟武举传遍天下、举世瞩目了,总不能令它成为天下笑柄吧?”
“我要的就是公平公正的总监察,至于其它,都是小节。”杨广抚掌而笑:“武举是前所未有的大盛事,一些小失误在所难免,我不会不近人情的吹毛求疵……现在如何?敢不敢当?”
这一回杨集没有拒绝了,而是高声道:“阿兄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我就不信这个武举比几十万突厥兵可怕。”
“快人快语,我就欣赏你这敢做敢当的脾气!”杨广更是大笑,顿了一顿,又冷笑道:“不像有些人,食君之禄却不愿分君之忧!”
第297章:金权交易,东窗事发
夜色渐渐遮住了天际,卫王府亮起了灯火。萧颖和柳如眉在主宅正堂对坐闲聊,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套莹白如玉的白瓷茶具、一些点心水果。
听到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姐妹俩一起望向了门口,见来人正是去了皇宫一天的杨集,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如花笑容。
侍立一旁的秋水和秋月早已迎了上去。秋水伸手接过杨集脱下的朝服,放在一旁的衣架上,秋月端来早已备好的温水,给杨集净手。
柳如眉也迎了上来,温柔的递上一方白叠帕子,问道:“圣人只是召见而已,郎君何以回来得这么晚?我和大娘子还等你用晚膳呢。”
“今天谈的事情多了一些,秋水秋月,让人把晚膳端上来。”杨集接过帕子随便的擦了下手,便坐到了大老婆的身边。
“喏。”姐妹俩应声而下。
萧颖倒了一杯茶,推到丈夫面前,关切的问道:“是不是与武举有关?”
“正是!”杨集喝了一口茶,说道:“我的假期算是泡汤了,圣人已经任命我为武举总监察,明天又得忙了。”
萧颖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是不是兄长把你给卖了?”
“跟你兄长关系不大,就算与他有关,也轮不到你这个卫王妃来愧疚。”杨集明白萧颖的想法,她认为是她哥哥萧玚不仗义,将自己推进了火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但是他得打消萧颖这种念头,让她明白自己已经是杨家妇、而不是萧家女。若是萧颖与“五姓女”是一路人,那他即便是再舍不得,也要收回毫不保留的信任、感情。
“五姓女”与和亲公主没有半点区别,几乎都是娘家打入‘敌方’的高级间谍。
她们生下来就失去自由,她们在牙牙学语时就要接受各种训练,她们得到最顶级礼仪教育的同时,还要接受一切以家族、以娘家为重理念的洗脑。所以出色的五姓女都具备知书达礼、华贵大方、能书善画等特征。
受严苛训练的五姓女,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弹古琴吹洞箫;研磨即可一手好字,提笔画出美好卷轴,堪称女中典范,用完美来形容她们也不为过。
她们的未来只有两个,一是与其他世家大族联姻,这样既能将七大望族盘根交错交错在一起,形成唇亡齿寒的利益网络,又能在夫家和娘家利益发生冲突时,充当娘家打入‘敌方’内部的间谍。二是嫁给极有潜力的贵族子弟、中小士族子弟、寒士,将他们收入娘家的势力范围之内,壮大娘家的势力。
不过大隋王朝是关陇贵族的天下,人人都想巴结关陇贵族上位,便是沦落为灰孙子的五姓七宗也不例外,甚至赚钱也要把族中女子送入某个大贵族,所以“五姓女”这个品牌在大隋王朝是处于一种赔钱的投资阶段,不像唐朝那么响亮和夸张。
萧颖听出了丈夫的话意,急着说道:“郎君,我绝对不是心向娘家那种女人。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因为我的缘故,郎君才尽心尽力的帮兄长化解难题,才有了后来的的出卖,以及现在这个总监察……”
说到这里,萧颖已经怕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眼睛里亮晶晶的,隐隐有泪光闪烁,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丈夫要是认为自己心向娘家,是萧家的密探,他以后即便对自己好,那也是表面上的虚假的相敬如宾,而不是现在这样,若是失去丈夫信任,那她一定痛彻心扉、生不如死。
“无须解释,我明白的!你的心,我也明白。”杨集握住了她的手,从冰冷颤抖手察觉到她内心的恐惧,也能体会到—个痴情女子对他深情,但是话虽不怎么中听,可这是他的底线,只有事先交待清楚,方能避免悲剧的发生。
“我生是杨家人,鬼是杨家魂,一切皆以郎君和夫家为重。真的,你要相信我。”萧颖声音依旧轻柔,却有些哽咽起来,别过头去,不让杨集看见她涌出的泪水。
“我相信、我相信!”杨集将她搂在了怀里,柔声安慰。
过了好一会儿,萧颖才平静下来,慢慢的从丈夫的怀里坐正,不过她依旧迷信世家门阀的势力,担忧的问道:“郎君打算怎么做?”
“实际上武举总监察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以我对世家门阀造成的伤害而言,哪怕是把乙榜四百个名额通通送给世家子,对方也不会感恩,更不会放心仇视、仇恨,所以再得罪一次也无所谓。”
杨集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安慰道:“世家门阀势力是大,但它们是一盘散沙,大不过皇帝。它们是有无数人力物力可用,可皇帝掌握的人力和物力、财力更大,更厉害的是皇帝代表天下正统,他是规则的制定者,世家门阀只能遵从。只要我有皇帝这个大靠山,自己又行得正、走得端,有什么好怕的?”
“我是朝廷命官,是堂堂正正的武举总监察,只要秉承公正之心,便能高举律法的武器,行使人们拍手称快的正义之权。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们……”
杨集看了萧颖和柳如眉一眼,郁闷的说道:“今天和圣人聊着聊着,就刹不住了。于是主考官也变成我杨集了。”
武举总监察就是监督官员,简单得很。他郁闷的是武举主考官这个差事。
这是因为今天和杨广商议之时,自己嘴巴关不住、刹不住车,杨广一拍大腿,说了句“我觉得你最在行,考虑得最周详,干脆你把主考官也兼任算了。”
于是乎,杨集既是武举总监察,也是主考官。
虽然说大隋几十年来,几乎年年在搞科举,但贵族式的科举筹划不周、影响不大、规模极小,俱是贵族子弟在比拼,十分的潦草!可以说,满朝文武都没有举行如此大规模盛事的经验。
全都靠自己带头来搞。
当然,他也明白杨广的意图,杨广并没有指望首届武举就能招揽到什么大才、天才,他仓促上马,不过是借着军方诉求的东风,为武人启动一个唯才是用的理念而已,他图的不是现在,图是的长远的未来。
可再草率、粗糙、潦草,那也是面向全国武士的武举啊!
更要命的是,全国武士都来了,时间已经相当紧迫了!
“……”萧颖、柳如眉听了杨集的话,深感无语。萧颖以一种几乎生无可恋的口吻道:“武举迫在眉睫,郎君决定怎么做?”
杨集说道:“自然是将之前的章程推翻重建了!”
武举比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你不如人就是不如人;不像科举,考科举的时候,就算你把文章写得花团锦簇,考官因为个人喜好,有的觉得好,有得觉得不好,最是容易出分歧和纠纷了。
。。。。。。。。。
许国公宇文述的府邸位于崇仁坊,他因为有拥立之功,再加上本人善于钻营,因此深得杨广信赖。
达官贵人都希望搭上宇文这艘大船,继而使自己的地位有所提升,每天上门求官、求升迁、拉关系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使许国公府前广场车水马龙、连绵不绝。
几乎所有京官都知道宇文述有两大爱好,首先是爱财如命,早在开皇年间,宇文述便家资钜万,宝库中的奇珍异宝多不胜数。
其次是喜欢收假子;收假子其实就是魏朝、周朝家兵制的延续,当年关陇贵族各大门阀手中动辄有家兵数万,这些家兵都跟随主人之姓;像宇文述,他的先祖本姓破野头,不过是宇文氏的家奴而已,但是随着他的父亲宇文盛和本人的强势崛起,他们再也不承认自己是家奴出身的人,而是以宇文皇族一支自居。
到了开皇年间,杨坚废除了不利天下稳定的家兵制,强行让世家门阀的家兵改回本姓,家兵制便渐渐消失在大众眼前,但是暗地里,关陇贵族又用认假子方式将家兵制延续了下来。更让他难以调查的是,这些假子都以本姓深入军队,控制了底层军权,这就是关陇贵族根基所在,想动他们十分困难。
宇文述在先帝时期就收了无数假子,传闻他有假子三千,这些人要么是武艺高强的武士,要么就是文采斐然之士,只不过先帝杨坚对此控制极严,因此宇文述只敢偷偷摸摸的收。
但是随着杨广登基,自己地位的提升,宇文述借武举来收假子的心,一下子又膨胀了起来,他希望把乙榜那些出类拔萃之士都收为家奴般的假子,然后通过自己的关系,将他们安排到各个职位之上,以此来壮大自己的实际势力。
此时他正在书房中接见兵部员外郎王世充,听他汇报乙榜的报名情况。
王世充的祖父是西域胡人,后来迁到关中新丰县定居,他祖父支颓耨早逝,父亲支收跟他改嫁到霸城王氏的母亲生活,因而改为王姓。王世充长得高大魁梧、满头卷发,很有胡人的样貌。他在开皇年间,因战功被授予仪同三司的散官,由于他善于钻营,便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跻身于朝官行列,成了兵部员外郎。
王世充极有政治眼光,他早已察觉到杨素有功高震主之嫌,鼎盛之后便会走向衰弱,跟杨家混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于是他在众人追捧杨家之时,早早投靠了蓄势待发的宇文述,极尽奉承谄媚之能事,渐渐成了宇文述在朝中的心腹,若非宇文述不敢上级的收京官为假子,宇文述假子中的大太保一定非王世充莫属。
这届武举,王世充和几名同僚是乙榜的主要负责人,由于他很精明能干,所有事情都办得妥妥帖帖的,便成了乙榜的主导者,名义上他是听从兵部尚书萧玚、兵部侍郎段文段的命令,但是他实际上是在为宇文述办事。
榜文上漏洞便是他遵照宇文述的命令而为,向世家门阀卖个人情是其次,主要还是便于宇文述安插人。
王世充恭恭敬敬的向宇文述说道:“大将军,截至今天,报名考乙榜的武士计有三万四千余人;按照榜文公布时间、远方考生的行程来算,该来的都已经来了。就算后期还有人闻讯赶来,顶多也就四万人左右。”
“报名时间还剩多少天?”宇文述问道。
“报名时间截止于腊月十八,目前还剩下三十七天。”王世充谄媚道:“大将军,要不要把报名时间缩短?”
可怜的王世充,至今还以为主考官是萧玚、段文振,考核的方式还是按照他设计章程来走。
这其实也是一个时间差,由于萧玚和段文振昨天才知道武举存在的漏洞,两人向杨广请罪以后,抓紧时间补漏洞、重新设计考核章程,等他们今天上报杨广的时候,正好撞到了杨集,当杨广把主考官、总监察安排给了杨集以后。杨集为了让魑魅魍魉现出原形,不许二人将事情透露出去,给人营造出一种依然如故的假象。
而王世充是最大的嫌疑人,他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杨集和萧玚、段文振拉入了黑名单,他又岂能知道这些?
“没有这个必要!我也不想管这些。”宇文述对这些不感兴趣,他懒懒散散的打了一个呵欠,吩咐道:“反正你至少要给我一百八十个名额。”
这一百八十个名额,宇文述打算拿一部分来安排自己人;一部分是世家门阀、文武大臣知道他和王世充的关系,于是便花了重金来买名额,既然收人钱财,那他自然得替人消灾,否则以后怎么做生意?至于另外一部分,则是准备武举启动以后,待价而沽。
“这个……”王世充闻言,心中大感为难,他暗是收了三十个人的好处,必须保证这些人夺得名额,其他几名同僚也有自己的人选,所以光是他们这里占了一百二十多个名额,而宇文述更加贪婪,一下子就要走一百八十个名额,要是后期再有位高权重的大臣、世家门阀塞人,那么最后留给几万名普通将士、民间武士争夺的名额,能有三五十个就不错了。
宇文述看出王世充的犹豫,冷冷的说道:“怎么了?难道王使君连这点小事都不愿帮了?”
王世充见宇文述连‘王使君’都叫出来,连忙表态道:“大将军,卑职自然是没有问题,只是恐怕圣人那里不好交待啊。”
王世充担心几万名武士发现他们疯狂作弊以后,会联合闹事,到时候,宇文述是没有什么事,他们几人非死不可。他这番话,其实也是在提醒宇文述,圣人在盯着呢,别太过分了。如果宇文述因为害怕圣人而减少名额,那么他也保险了。
“圣人日里万机,岂能时刻盯着武举?他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而已,至于过程,他并不关心。所以圣人那里,你根本就不用担心!”宇文述挥了挥手,漫不在乎的说道:“而且武举又不要提笔写字,更没有把柄留下。只要在考武器、考骑术的时候,考官说某个人好那就好,说某个人一无是处,那么此人就一无是处。要是实在糊弄不过去,考官也可以说此人出自反隋家庭、说此人品德败坏、说此人是十恶不赦的地方恶霸。另外,为了方便你来操作,我会建议圣人增加兵法科。”
“多谢大将军教诲,卑职明白了。”王世充松了一口气,对于宇文述的老奸巨猾更是叹为观止,一种高山仰止之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宇文述又想到了一事,叮嘱道:“考核之时,你帮多留意一些家世不好,却有真本事的人,如果发现这类人,你第一时间把他们名字报过来,”
王世充异常精明,一听宇文述这么说,便知道他动了收假子之念头,目的是借朝廷的武举来扩充自己的势力,若是将乙榜出类拔萃的民间武士一网打尽,日后宇文述只要在朝堂之上稍加运作,这些人便会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独属于宇文家的中坚力量。
他拱了拱手,说道:“大将军之教诲,卑职谨记在心。若是没有其他吩咐,那卑职先行告辞了。”
“嗯!”宇文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不亏待你的。”
“谢大将军。”王世充躬身一礼,便慢慢的退了下去。
王世充走后不久,宇文化及便大步而来,向父亲拱手一礼,说道:“阿耶,长秋监杨安奉圣人之命,将封信交给您。”
宇文述连忙起身,问道:“长秋监在正堂吗?”
宇文化及将一封信呈给父亲,说道:“长秋监把信交给我,就走了。”
“哦!”宇文述打开书信一看,顿时一屁股坐在榻上,脸色也变得十分凝重起来。
宇文化及凑近一看,不由惊呼出声,信笺上只有一行字“大将军,卫王在并州遭到伏击,你认为是谁泄露了他的行踪?”
是谁?
自然是宇文述了,而经手人,则是宇文化及。
第298章:整合地痞为己用
宇文述在征伐杨谅时,由于什么都争不过杨素,妒恨之下便让长子派人把杨集行踪的透露给了杨谅,希望杨集的失败和惨死,起到侧面打击杨素的目的。
尽管这项阴谋没有成功,可宇文家也没有什么损失。宇文化及本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却没想到杨广忽然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此时看着杨广写下的“大将军,卫王在并州遭到伏击,你认为是谁泄露了他的行踪?”,宇文化及只感到心惊肉跳、惊恐万状。他脸色惨白的向父亲问道:“阿耶,圣人分明知道是我们泄密了,才故意这么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天塌不下来,有什么好怕的。”宇文述很快就冷静了下去,实际上他在事后便知道自己走了一步奇臭无比的臭棋,同时也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所以他心里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
他缓缓的向宇文化及说道:“此事,你来扛。”
“为何是我?为何又是我?”宇文化及瞪着父亲,心中是又惊又怒,他屡次出仕屡次被罢免,个人胡作非为固然是一个原因,但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节,主要原因是他在帮父亲背黑锅。
现在他好不容易当上正四品上的太仆少卿,可谓是官运亨通、仕途得意。若是又背下这口黑锅,到手不久的太仆少卿丢失不说,搞不好还有生命之险。
这道理连他都知道,他不信老奸巨猾的父亲不知,既然父亲知道,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往火坑里坑。
这世上,哪有这么坑儿子的爹?
宇文述也能理解儿子的不满,和颜悦色的说道:“你先听我讲,我……”
“我不听、我不听。”宇文化及也豁出去了,他奋力抗争道:“这回是死路一条,说什么我也不干。”
“闭嘴!”宇文述重重的拍了案几一巴掌,怒吼道:“不孝子,是想把我气死吗?”
“孩儿不敢!”宇文化及吓得脸一白,“噗通”一声跪下了,只是那双充满怒火的眼眸却直勾勾的瞪着父亲,充满了愤怒和不甘之色!
宇文述微微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圣人如果真想追究,就不会让杨安在晚上送信,而是直接对薄公堂了。他要的是一个态度,如果我们死不认错,问题就严重了。你明白了吗?”
宇文化及愕然道:“阿耶意思是说我即便认了,也不会被削官免职?”
宇文述避开了宇文化及的问题,而是冷峻的分析道:“杨素在先帝时期收受贿赂、贪赃枉法、巧取豪夺、占有大量土地,御史弹劾他的奏疏少说也有几万份,可他却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原因何在?是先帝希望杨素这样,希望杨素自毁名誉、希望杨素自绝于天下百姓,相反,如果杨素清廉卓著、德高望重,那先帝就不会用杨素来牵制高颎了。同理,圣人需要用我来牵制杨素,如果我是个好人,那圣人就不会用我、不会给我高位。这是为何?是因为一名位高权重的人有钱有权又有势,如果再有万民拥戴,那么此人登高一呼,便是应者云集;而高颎,显然就是这类人,所以先帝和圣人不敢重用他。”
“我爱财如命、贪污受贿的举动,比起牵制杨素而言,都是小节,圣人顶多训斥几句,或是罚俸平息民怨。但杨谅造反却是要颠覆圣人江山的天大之事,而我们泄密给杨谅,就使我们有勾结杨谅的嫌疑,这是任何一名帝王都无法容忍之事。”
“如果杨集因此失败,并连累到杨素的平叛大业,圣人绝对饶不过我们,但此事并没有发生,圣人所以只有怒,而无灭我全族之心,他念在我还有用的份上,怒火也慢慢的淡了。而从圣人字面上来分析,他是要给卫王一个公平公正、赏罚分明的君王姿态,而不是向杨素交待,也不是追究我们的责任。所以我们必须给圣人一个台阶,以便他来平息卫王的怒火、以便他给臣子一个满意的交待。”
“圣人明白是我在暗中搞鬼,但我不能自己去捅破这层窗纸,一旦捅了,他想不罚我都难了,而通敌之罪,足以令我永世不得翻身,所以大家最好怀揣明白装糊涂。既然我不能认,其他人又分量不足,那么也只有我的嫡长子了。”
分析至此,宇文述向宇文化及说道:“我要是下去了,你这个太仆少卿迟早也会丢掉。如果我没问题,等这个风头过了,我就能把你重新拉上来。”
宇文化及无话可说、无言以对,生了好半天的闷气,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可是阿耶,圣人若是杀了我,怎么办?”
“这你放心!”宇文述笃定的说道:“我会杀几个人向圣人交待,而你不过是‘酒后失言’。”
宇文化及问道:“杀谁?”
宇文述沉吟半晌,说道:“我记得你有几名侍妾是并州人,就说她们听了你的酒后之言,然后给身在杨谅府中任职的兄弟姐妹报信。”
“不行!”宇文化及怒火‘腾’的一下子就上来了。
宇文述料到他会反对,也不动怒,而是悠然的说道:“我希望你为成我真正的继承人,而不是一个官场上的混子、京城中的浪子;我本打算在你免官的时间内,把家族生意交给你来打理,让你在商场中得到成长,可你竟然沉迷于女色,看来……”
“容孩儿考虑考虑。”宇文化及连忙改口,宇文家族庞大的产业,早已令他垂涎三尺,若是得以掌管这块大肥肉,区区几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宇文述露出了会意的笑容,他不担心长子从家族生意中谋利,因为那本来就是留给子孙的东西,如果长子手脚干净,做得连他这个当父亲的都没有发现,那就是天大的本事。
他就怕长子沉迷女色、不思进取、没有野心。
如今从长子瞬间改口的表现来看,自己的儿子并非没有野心,只是这份野心被浮华的世道遮盖了。以后等他的野心一次次得到满足,就会沉醉在不断的征服和不断的成功之中,继而拥有更大的野心,并为了实现新的野心而努力拼搏。唯有这样,才能算是他宇文述理想中的继承人。
实际上,他让长子背黑锅还有一个用意,那就是给人营造出一种后继无人的假象,并起到侧面掩护他的作用。
相信长子,终有一天会明白自己的苦心。
宇文述想了一想,又说道:“此事过后,你就负责打理家族生意吧!至于承基、承趾,由我亲自来教。”
宇文承基、宇文承趾是宇文化及的长子和次子,宇文述相当喜爱这两个孙子,尤其是长孙,长得虎头虎脑的,有万人敌之姿,所以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将他们教成纨绔和废物。
“喏。”宇文化及不假思索的应了下来。
。。。。。。。
次日清晨,百多名侍卫护卫着百多辆牛车出了卫王府侧门,车上满载了粮食、酒水、铜钱、农具、锅瓢碗盏,缓缓向东边的坊门驶去。
“郎君,我们走了。”正门之前,已经坐在车上的王妃萧颖、庶妃柳如眉正与丈夫告别。
萧颖原本只是打算宴请裴淑英,但是因为欠夫家和娘家女眷一顿饭的缘故,只好将宴请改为郊游,然而郊游之地又是卫王府的亲兵集中地,故而她这个少主母便又买了百多车的‘见面礼’,弄得普普通通的郊游变成了声势浩大的发放‘年终奖。’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她已经不是萧家的黄毛丫头,而是王府的后宅之主,她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王府、主家的形象,自然不能像少女时那么自由自在、率性行事了。
只是这样一来,自然就不能早出晚归了,她们需要在骊山农庄住几天时间才能回来,一想到和丈夫分开几天,萧颖心中空空荡荡的。不过她也知道,丈夫在学着当一名合格亲王、合格封疆大吏之时,自己也要做好王妃、少主母这两个角色,以使丈夫心无旁骛的专注于国家大事。
杨集把头伸进车窗,在萧颖冰凉的俏脸上亲了一下,笑着说道:“天冷了,记得多穿些衣服。晚上呢,少了我这床火热的被子,记得盖厚被!”
“净着疯话。”萧颖俏脸蓦地绯红,相处了这么久,她还是有些适应不了丈夫的疯言疯语,只是听着丈夫的关心,她心中又涌起一股甜蜜,她搂住丈夫脖子,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杨集向坐在远处柳如眉来了一记飞吻,柳如眉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
他站直身子,说道:“我已经在城外安排了两百名侍卫,到时候会找你们汇合,安全不用担心。”
“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吧?”萧颖见丈夫为了自己,竟然动用了这么多人,心中又是蜜甜,又是愧疚。
“关中已经不是我所熟悉的关中了,而且这年头的纨绔,也不像我们那个时代的纨绔讲道义,万一你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被抢了,那我还不得追悔莫及、痛彻心腑?”
萧颖的车队打着卫王府的旗号,自然没有哪个纨绔敢向她伸出魔爪,杨集担心的,其实是他的政敌。
虽然不向政敌家人下手是约定俗成的规则,但没有哪名朝堂大员把希望寄托在政敌身上,所以他也要有备无患。更何况天下武士云集关中,若是有政敌打着山贼名义、打着民间武士做坏事,那他也根本无从查起。
交待完毕,杨集便与大小老婆分别,让马夫将马车开向集中而来的车队。
他回到府中,便坐在玄武殿偏殿,认真书写武举章程、选拔办法。
“公子,奴婢回来了。”他刚写好几条规则,一个美丽高挑的少女就走了进来。
站在杨集面前这个少女身穿一身淡青色贴身短打,透着一股英姿飒爽的风度,尤其是一双大眼睛晶光粲灿、闪烁如星,流波转盼之间,异常灵动。
她叫柳絮,也是杨集从杨素手中要来的武婢之一,由于亲人也因为杨集脱离了奴籍,她对王府十分忠诚,最开始是是在京城训练朱雀卫。
独孤敏觉得这十名武婢皆是忠诚可信之人,便把她的武婢分了一批过来,让她们各带着一队,像张出尘和柳如眉、慕容弦月三人,专门带兵跟在杨集身边,而柳絮等人则是在京城之中,为杨集收集大兴的情报。
这次萧颖出去郊游,身边自然要带很多武婢近身保护,身为庶妃的柳如眉姑且不论,而张出尘和慕容弦月由于长期跟在杨集身边,她们与和杨集一样,与京城的生活有些脱节了。
杨集见她们在自己身边没什么事,在京城之内,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就把她们一起安排给了萧颖。转而将熟悉京城的柳絮、吕司棋、鲜于芳叫来候命。
杨集昨天令柳絮带人去盯王世充,此时见她浑身灰不溜秋的,那如花似玉的俏脸上一片灰尘,就像贪玩奶狗钻了炉灶一般,但是精气神却都不错,便知道她有所收获,笑着说道:“坐下来说。”
“谢公子。”柳絮跟杨集不熟,不太了解他的秉性,虽然知道坐下来有违礼制,可是杨集的命令又不敢不遵从,只好在下首坐下,可她身子保持着挺拔坐姿,屁股虚悬在椅上,一副随时准备起身的模样。
杨集等她坐下,提起茶壶为她斟了一杯。柳絮开始还以为杨集口渴,待见他是为自己斟的,立马受宠若惊的弹起来,毕恭毕敬的双手接过。
见她如临大敌的小心模样,杨集心中暗自一叹,奴性这种东西一旦深入骨髓,就很难纠正过来。别说与他不熟的柳絮,便是柳如眉也是如此,哪怕她已经是庶妃了,可始终把自己摆以卑微位子之上。
可是杨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日久见人心了,只是他给予这些亲信微小的尊重,却是发自内心。等她抿了一口茶,并露出聆听训示的姿态,才说道:“打探得如何了?”
柳絮连忙坐正身子,如记流水账一般的说道:“禀公子!王世充昨天黄昏先是去了许国公府,接着去了宜阳坊独孤府,停留了约有半个时辰,然后从宜阳坊西门离开,去了务本坊豫章王府。”
“一个晚上,走了三大势力,看来这个王世充背后的能量不小呐。”杨集想了想,问道:“京城中可有关于王世充的传言?比如说,他是属于哪个势力的?他又是怎么当上兵部员外郎的?”
“有的!”柳絮沉吟半晌,脆声答道:“王世充与宇文化及关系极好,甚至有人说,他是宇文述的假子之一。”
“这个传言是近来出现,还是早就有?”
“早就有了,据说是宇文述向先帝举荐,王世充才当上这个员外郎的。”
“看来王世充是宇文述狗崽子了。”杨集得此结论,便料到武举的漏洞与宇文述有关,而王世充不过是宇文述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但是他们具体想做什么,只有从武举上来看了。
“公子,奴婢回府之时,听说早朝之时,圣人将宇文化及一撸到底,他现在什么官职和爵位都没有了。”柳絮又说道。
杨集大奇:“这么早就有消息了?你是听谁说的?”
柳絮见杨集注视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低声道:“奴婢为了更好的打探情报,便请教了公孙大总管,他让我们收城内的小混混为己用,于是我们便借助玄武卫的力量,以威逼利诱的方式,收服了平康、永兴、务本等坊的二十多个小帮派,还有十多个小帮派,也帮我们打探情报,卖情报给我们。我接下来,打算将这些小帮派整合成一个大帮派。”
杨集也知道此事,只是想不到柳絮进展得这么迅速,便笑问说道:“那你要小心些,可不要被别人将计就计,探了我们的底。”
“不会的!”见杨集有点狐疑,柳絮将茶盏放在桌子上,急忙站起来说道:“我们已经展示强大的武力,又适当的显示了我们在官府上的潜力,他们在受到生命威胁又无力反抗的情况下,他们还有别的选择么?再说了,这些小帮派,都是一些求财的小混混,在威逼利诱之下,根本不需要我们透露底细,就乖乖的听话了。”
“好好好,看把你急的。”杨集见她急得脸都红了,不禁有点好笑:“既然你有周详的计划,那么下一步就成立一个名叫‘天字门’的大帮,天门设正副门主三人、长老会九人,之下分设十八个名字不同的分堂,每个堂口设三名正副堂主。只不过你是个女的,不宜出面。我派百名玄武卫供你调派,让他们在台前整合这些小帮派,你在后面指挥即可。”
杨集也不指望这些混混能做出什么大事来,主要还是想借助这些鸡鸣狗盗打听到自己所不知道的情报,吩咐道:“既然你也知道这些人都是为财而生的混混,所以千万不能把我们的底细透露出去,最好令那些堂主各行其事,不要给人一个庞大的整体的感觉,否则,朝廷会出动军队镇压的。你也不要急着建立十八个堂口,先一个个的来。”
“喏。”柳絮应了一声。
第299章:冰雪冷不过人心
杨集首要之敌,不是朝廷之上的政敌,而是世家门阀,要对付这么一个隐藏在民间的庞然大物,他也只能用润物无声的手段针而对之。
官府的力量终究是官府的,借用一两次还行,若是长期把公器私用,迟早会出大事。而王府虽然有自己的力量,虽有商业网络为情报点,但多数是处于阳光之下;至于杨集的暗势力朱雀、玄武还很弱小,单凭这些人,杨集不足以在第一时间获得第一手资料,于是便将目光瞟向了大兴城内的地痞流氓。
大兴城作为当今世上规模最大、人口最多、经济最繁荣的超级都市,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各方人士前来讨生活、定居。
这些人到了大兴城以后,有的求职求学、有的经商、有的置业;但也有一小撮人不务正业、为非作歹,常以游侠的身份寄居在权贵家中,帮助其经营产业、看家护院之余,多行见不得人的不法之事。
还有一些彪悍奸诈之士,既没有生活来源,却又瞧不上收入低、来钱慢的正当行业,而且还不想受主家严峻的家规束缚,便在城内干去了偷抢拐骗之事,如果在盗窃之时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就拿去贩卖。
似这等不干正事的混混,简直如同蟑螂一般的存在,在大兴城极不招人待见,百姓将之恨之入骨、人人喊打,官府动辄上刑轻则鞭挞,便是同样不务正业的游侠都瞧不起他们。但是一类人,往往又是消息最灵通的群体。
而杨集现在,便是将目光瞒向了这个群体,打算以“天门十八堂”收这些人为己用,创立一个酷似狗仔队的‘集团’,在帮自己打探情报之余,又能贩卖、散布一些真真假假消息给其他人。
至于其他价值,杨集也没有想好,也只有先把它成立起来、整合起来,再视其价值来定了。
被杨集委以重任的柳絮虽然聪明,可她只是一个小姑娘,阅历不足,思想也跳不出时代的范畴。而且古代不像有电影、电视、网络,一些管理之术、谋算书、兵法,就连中小贵族子弟都没有见过,更别是说是出身卑微的柳絮了。
杨集让他来负责此事,着实是为难人家小姑娘了。不过杨集虽然没有参与过黑涩会,但是他前世却看过这方面影视作品、小说,甚至还知道很多轰动全国的黑白通吃的大案,看多了、听多了,也隐隐约约的知道这些吃遍黑白两道的大人物是怎么犯罪的。
当他将一些故事情节、犯罪逻辑透露出来,直令柳絮惊为天人,无限钦佩地道:“公子当真是慧眼如炬,奴婢一点都不知道,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竟然还包含着这么多道理。”
杨集忽悠道:“这些,都是我从秘书省的卷宗看到的,只是没有亲眼见过、没有亲自用过,现在把实际需要和卷宗上的犯罪记录一结合,我就想出了这些办法。”
柳絮叹服道:“难怪朝廷从来没有公布贪官污吏犯罪的细节,否则,定然是抓走一个,却教出千千万万个。”
“既然你知道这个道理,那就不能透露出去。”杨集深以为然,他告诉柳絮的,不就是通过一些惊天大案中学来的么?只不过后世之所以选择公开,并允许登报、允许影视来演绎,一是已经玩烂了,二是国家防御的手段也多不胜多、层出不穷,根本不怕其他人学以致用。但是一些在后世耳熟能详常识拿到千多前的大隋,依然是异常先进的东西。
柳絮连忙欠身道:“奴婢明白。”
杨集沉吟半晌,吩咐道:“王世充暂时放在一边,重心放在宇文府上,另外发动那些混混,让他们盯着宇文化及,凡是他碰面、聚会的人都记录好;另外,他在某个店铺、某个青楼的次数多少、时间长短,也要记录。如果可以的话,把宇文府的商业网络也梳理清楚。”
“喏。”柳絮犹豫了一下,壮起胆子向杨集说道:“公子,奴婢有些疑惑,不知可否询问?”
“尽管问!”杨集坐了下来,微笑着道:“我对你们的要求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以后有什么疑惑,只管直接问,这样也免得你猜出一个南辕北辙的答案来。”
柳絮点了点头,说道:“宇文化及已经是一个平民了,不知公子为何对他如此重视?”
对于自己的心腹亲信,杨集也没有藏着掖着,将事情的起因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宇文化及丢官,是因为宇文述向杨谅泄密的牺牲品而已。圣人之所以将他免为平民,既是给我一个交待,同时也是对我当武举总监察、乙榜主考官的一个回应,否则,那会我昨天刚履新、今天就免了宇文化及?而宇文化及有一个了起的父亲,只要他父亲在世,就有复出的机会。”
柳絮听了此言,心中替杨集深感不值,还有一种主辱臣死的愤慨,她怫然不乐的说道:“公子差点被宇文述害死不说,连平叛大业也差点受到宇文述破坏,可圣人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免了宇文化及的职务,甚至还给了复出的机会,这也未免太…太不公平了吧?”
“这就是权力高层的权力游戏,没办法!”杨集倒是没有多少愤怒,杨谅虽然说确实是有人泄密了,但是对方只是派了死士口诉,他的手中没有丝毫把柄,既如此,哪怕他和宇文述对薄公堂,也没有人证和物证来定宇文述的罪。而从杨广的角度上说,自己没有死、平叛大业也没有受到破坏,再加上又没有实在的证据,所以杨广不可能凭着感觉,就把宇文述依法处死。
在这个人治社会里,身为皇帝的杨广能做出这番态度,对于臣子来说,就已经是无上的恩宠了。他若尤不满足的斤斤计较,只会适得其反、正中宇文述下怀。
“宇文化及虽为‘平民’,但他毕竟是宇文述的长子,没有人会当他是平头老百姓,而他失去了职官,反而可以‘平民’的身份去做许多官员不能做的事、不能见的人,而我们,可以通过他会见的这些人身份、家世一一印证,就能大致猜到一些事。宇文智及也是如此。”
说到这里,杨集目光看向柳絮,沉声说道:“你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可以让你像个普通的女人一样嫁人生子,过着相夫教子的日子,但是天门却是一辈子的事,也许会让你孤独一辈子,死得尸骨无存。”
柳絮认真说道:“奴婢希望留下来,辅助公子建立天门。”
“我希望你讲真话!”杨集由眼前的柳絮,忽然想到电视剧《乱世桃花》,在那部剧中的“柳絮”,不仅是贯穿全剧的灵魂,还是一个大祸根。
他沉声道:“现在天门尚未正式启动,你要是退出,我也不会怪你。可是你一旦加入,就会知道许多不可告人的机密,到时候遇到来路不明的心上人、或是想要脱离王府、脱离天门,那就意味着背叛,对于叛徒,我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柳絮仰起俏丽秀美,勇敢的正视着杨集的双眼,坦然的说道:“我们姐妹十人在越国公府,原本是货值、牲口一般奴婢,是公子给了我们和我们亲人活路,在王府生活了这么久,也让我们知道卫王府是大家共同的家,而公子则是这个大家的主心骨。如果这个大家庭好,大家都好。如果不好,公子或许没什么,可是我们这些下人一定重新沦为货值和牲口,所以不管是为公子,还是为了我们自己,都应该竭尽全力、竭尽所能的维护这个大家庭。我以前只恨自己能力不足,帮不到公子,如今有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奴婢不愿错过、也不想放过。希望公子能够成全。”
“可以!”杨集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把这个思想传达给吕司棋、鲜于芳她们。”
“喏!”柳絮行了一礼,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整顿天门?”
杨集缓缓的说道:“你们几人的能力还不够,需要进一步加强。那些小混混暂且交给玄武卫去接头,去整顿,盯宇文氏父子也先交给下面的人去做。”
“公子,我们可以的……”柳絮见杨集不信任她们的努力,急得脸都胀红了。
杨集说道:“你们的个人能力,我不怀疑,但你们现在只是冲锋陷阵的猛将,还没有具备统率千军万马的能力,而你们日后是天门的统帅,如果没有与之匹配统筹、管理能力,又如何应对突如其来的‘战争’?”
柳絮明白了杨集意思,他说她们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但是仔细想想,却无从辩驳,只因她们确实都是只会依令行事的‘匹夫之剑’。得此结论,她大是沮丧的问道:“公子,那我们怎么办?”
杨集说道:“武举要到明年二月中旬才结束,你们就跟在我身边吧,也无须做什么,只要多听、多看、多学、多问就行了。几个月下来,你们会发现自己有所进步的。”
“是!”柳絮作为一名杀人工具,性情向来沉稳如山,只是身为一家之主的杨集稍稍露出一丝不信任的语气,她就方寸大乱了,她垂着头,低声说道:“公子,那我们今天跟着您了?”
杨集点了点头:“嗯!”
自此刻起,杨集开始忙碌起来,要么是在书房中写写画画,要么与兵部几名大佬和几名大将军在府中商议,要么就是去城外军营走访……但是天天待在他身边的柳絮等人都看不出,他的种种举动,与建立天门有什么关系,即便是长期跟着他的柳如眉、张出尘、慕容弦月也是摸头不知脑。直到事后询问,才有豁然开朗之感。
时间过得飞快,树叶无声地飘尽了,雪花无声地飘下来。
一晃儿,仁寿四年就过去了。
。。。。。
元日大朝会这天,杨广接见天下集朝使、异国使节以后,踌躇满志的在朱雀门城楼宣布改元大业,正式册封太子妃萧婉为皇后、嫡长子杨昭为太子、嫡次子杨暕为齐王、长女南阳郡主杨飞絮为南阳公主,册封皇孙杨倓为燕王、杨侗为越王……冗长的祭天、册封仪式结束,杨广下令大赦天下,全国免税一年。
连续十五天,大隋上下都沉浸在新帝免税的喜悦之中,而到了正月十六这一天,又是大雪纷飞、弥天漫地。
这天天还不亮,一群群武士便按照兵部张贴的榜文要求,携带武器走出各坊客栈,缓缓向城外涌去,准备到军营之中参加武举开幕式。
大业元年举办的武举,是以左右卫和左右骁卫的名义向天下公开招收八百名禁军,优胜者将被授予军职,早就榜文公布之初,便成了举世瞩目、前所未有的盛会,这无疑激起天下武人的争胜之心。
从天下各地来了六万余名将士、武士,但有的人到来之时,已经错过了报名的时间,最终有四万一千多人得到乙榜的考牒,其他人由于自己的失误的缘故,只能作为这项盛会的看客。
获得参与资格的人计有四万余人,但是武举乙榜录取的人数却只有四百人,录取比例堪称是百里挑一,只不过难度虽高,但武举的举办,终究还是给了天下武人入仕的途径,使出身不高的武士看到了希望。
在考试期间,考生直接住在军营之内,任何人都不准外出,违者视为弃权,情节严重者,以军法论处。考生看到榜文以后,便纷纷收拾物品前往既定的考点。
乙榜考试的地方是城西临时搭建的大营,大营扎建得一丝不苟,外立营栅,营栅前挖浅沟、埋鹿角,每隔五十步立起一座高高的哨塔。
内部的数千顶大帐密密麻麻的延绵十多里,其内部按照六军分别驻扎,以狻猊、貔貅、麒麟、猛虎、腾豹、鹰扬旗加以区分,中间空出来的校场正中立着一杆‘隋’字军旗,斗大的隋字在风雪之中猎猎作响。
提供五品大臣和世家门阀子弟考的甲榜,则是在城东的营盘进行。
甲榜规定每个家族出三个人子弟参与考试,这些名额一般都是被族中长者分给了嫡系子弟、出色的旁支,所以许多拿不到家族名额的子弟便利用乙榜章程的漏洞,纷纷在乙榜报名,将与五品以下的大臣子弟、寒门武士、普通将士争这四百个名额。
考生在维护秩序的士兵安排下,在宽阔的大营门前排起了一百条长龙,检查好了名牒方可入内,之后又在宽阔营中宽阔的广场的内列队。
秦琼牵驼了物品的战马,与单雄信、程咬金、翟让、黄君汉等人排成一排。此时的秦琼已经从单雄信那里知道了来护儿的表现。
被他倚为靠山的来护儿在他不慎杀人之初,本来是准备是出面帮忙的,可一听说他打死的两个人是杨暕的人,便语焉不详的各种推诿,单雄信求人无门,这才去卫王那里碰运气。而他在卫王仗义出手之后,却立刻婉拒了卫王的招揽,这无疑是忘恩负义的表现。
在这个无比重视名声、品行的年代里,他的忘恩负义举动,必将成为永远无法洗清的政治污点,几乎代表着再无晋升希望;如果久未露面的杨集较起真来,不仅他自己要背负一生,还连累他的朋友受尽世人白眼。
这时候,来护儿会站出来帮他吗?
或许会,但杨集若是坚持不放。
来护儿定然默认而退。
“叔宝,你们看那边!”就在秦琼忧心忡忡之际,四下张望的程咬金挥鞭指着侧面,大声嚷了起来。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一群群士兵在队列之中穿梭,隐隐约约听到那些士兵说“世家子、世家假子有特别待遇”,并且让他们另外排在一处。
一群群衣着华贵的考生挥舞手中名牒,纷纷兴高采烈的叫嚷着,等他们士兵们询问好、核对好,这些人便牵着马,高高兴兴的走了过去。
顺着世家子走向的方向一看,众人差点气得鼻子都歪了,那片区域不仅有遮拦风雪的帐篷,还有凳子、火盆,和下雪的广场相比,简直就是贵族般的享受。
“这世道,太黑暗了!”翟让愤然道。
“这有什么?”单雄信淡淡的说道:“我昨天听到消息,除了步射、骑射、骑术、舞刀、舞自选兵器以外,临时增加兵法、长矛两种。”
秦琼为之一愣,连忙问道:“这个消息可靠吗?”
单雄信指了指贵族区域,冷冷的说道:“我是听那些世家子弟说的;据说,这两项是许国公宇文述向圣人提出的要求。”
秦琼问道:“圣人答应了?”
“这就不太清楚了。”单雄信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三百多个名额都被朝廷官员内定了,而增设的项目,是便于考官作弊。”
“作弊?”翟让皱眉问道:“怎么作弊?”
单雄信叹息道:“除了步射、骑射是实实在在的成绩以外,骑术、舞刀、舞长矛、舞自选兵器、兵法这五项根本就分不出好歹;考生成绩是好是坏,还不是由考官说了算?”
“照你这么一说,恐怕这四百个名额都被那些官员子弟、世家子弟包揽了。”翟让心灰意冷的说道:“既如此,又何必说是面向全天下武士的武举?这不是害大家白高兴、白跑一趟吗?”
旁边默不作声的黄君汉忽然问道:“雄信,你不是将发现的漏洞都交给了卫王了吗?”
“交是交了,只是每次遇到的人,都是门房管事,而不是卫王本人,至于卫王最后是否看到,就不好说了。”单雄信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不过我也能理解,卫王毕竟是掌管十几个州的军政大事的凉州牧,人虽然是在京城,可他每天处理的国家大事想必也是很多的。哪有时间见我们这些无所事事的人啊?哪有时间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啊?”
众人闻言,心头都沉甸甸的。
此时此刻,朔风凛冽,但冰雪虽冷,却冷不过心寒。
大家都觉得自己的到来、自己的价值,就是在帮官员和世家门阀欺上瞒下;此之以外,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价值。
第300章:救场清场
彤云密布、朔风凛冽,大雪纷纷扬扬,洒满了充当武举乙榜考点的军营,鹅毛般的雪花被狂风席卷着,迷得武士们难以睁眼。
营中校场尽是黑压压的人群,足有四万多人排起了队列,虽然队列不整齐,但数万人汇聚在一起的时候,丝毫不比一支大军的气势差多少,胆小之辈,单是面对这数万名彪悍的武士列成的一个个方阵,恐怕就会心惊胆寒。
校场正北方,一座巨大的点将台立于正中。
担任司仪的人是兵部员外郎王世充,他为了使颀长魁梧的身材如玉树临风、为了显示自己比武士更加耐寒,特意穿着比较单薄的春天盛装,只是这棵“玉树”的脸冻得有点发青。但是再冷的风雪,也扑灭不了王世充内心的火热,此时的他正面对着数万名武士热情高涨、激情飞扬的发表演讲。
先是赞美天地,接着赞美先帝,然后又称赞大业帝,全程旁征博引、滔滔不绝,不仅全程脱稿演讲,甚至连一片雪花都被他引来夸赞大业帝半天,各种华美词汇更是层出不穷。最终,全都汇成多数武士听不懂的连篇废话。
可王世充全然不管,他要的是这番花团锦簇的演讲传入大兴城、传入皇宫。至于这些武夫懂不懂,并不重要,只要吉时不到,他便说得没完没了。
“呜呜、呜呜呜……”就在王世充说的口水横飞、武士们听得想骂娘的的时候,军营正南门忽然传来了激昂的号角声。
一声接着一声、一阵接着一阵的号角声,仿佛原野上的风暴、山中的惊雷,数万武士不由自主的转过身子,往营门口望去。
只见五千多名玄甲大军列着整齐方阵,沿着中间的甬道走了进来。雪光照在铠甲上、头盔上,使头盔上的红缨愈发鲜红刺眼;锋利的兵刃倒映雪光,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森然幽光。而军营,也随着这支军队进入的刹那之间,仿佛变成了钢铁海洋,只要风云动,便会掀动惊涛骇浪将眼前一切粉碎!
整支军队没有人说话,只有铠甲甲叶咔咔作响,显得沉默而肃杀。整齐划一的行军队列给人一种如山如海压迫感,仿佛一旦发动进攻,就可以将面前一切敌人全部摧毁。
数万名武士在这支军队面前,竟然都露出震撼和骇然之色,胆小者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这并不是他们胆小,而是这支军队、这种气势实在太过骇人,每个都觉得自己的力量太过渺小了。
这支大军从甬道上碾过,直奔高台而去,待到前方的骑士从不远处走过,秦琼等人惊讶的发现,为首大将竟然是久未露面的杨集。
杨集骑着一匹高大神骏的宝马一马当先,只见他身穿玄甲、手执马槊、腰悬宝剑,战马黑色的鬃毛、大氅、头盔上的红缨在风中飞扬,使马上的杨集竟是说不出的闲适潇洒,超逸出尘。
在他身后,是千名身穿校尉级别玄甲的骑兵,之后才是四千名手执长矛、战槊的凉州步卒。
杨集很是享受这种万众瞩目,他看了前方点将台的高度,两腿一夹马腹:“驾!”
胯下本来懒懒散散的黑马突然长嘶一声,竟然疾冲出去,犹如一道黑云一般,须臾间就跨过几十丈之地,那奔腾之气势和速度,让人心惊。
“停停停!”台上的王世充、段文段等人见杨集速度不减,纷纷大吼:“停啊停啊…”
杨集全然充耳不闻,猛地一夹马腹,黑马瞬间加速,一人一马在雪幕中犹如一道黑色闪电,只是这一眨眼功夫,连人带马‘轰’的一声冲上了九尺八的高台。
满场鸦雀无声、雪针可闻。
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
站在台前、差点被踩死的司仪王世充一眼就认出了了已经调转马头的杨集,对于杨集的嚣张深感忐忑,这位爷怎么到这里发神经来了?瞧瞧这气势汹汹架势,分明就是来砸场子啊!再看他带来那支军队,人数虽然只有五千左右,但真打起来,足以将在场数万鱼龙混杂的武士歼灭干净。
人人都说这位爷是大兴城的纨绔之王,为人处世异常霸道,自己还以为只是人们以讹传讹,没想到居然这般肆无忌惮,这可是武举开幕式啊!
对于武举,圣人可是极为重视、时刻关注着的,您这么搞,就不想想后果?如果砸了圣人十分关注的武举,就算圣人不怪你,难道你的良心就不会痛一点点?
不等王世充反应过来,数十名精骑冲到台前,他们不待战马停稳,便已纵身下马,从两边台阶冲上点将台,将除了段文振之外的十五名兵部官员按倒在地,然后推到台前面向数万名武士跪下。
杨集跳下马来,取下麒麟剑走上台前,他见到十五名官员的被踩着后膝跪在地上,两条手臂被亲兵往后拽,便一言不发就抡起剑鞘对着官员们左肩砸了下去。
“砰砰啪啪”的声音顿时响声,官员们只感觉左臂传来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痛,痛得纷纷惨叫出声。
突来的变故使广场上的一片惊呼,随即鸦雀无声,很多人都捂住嘴,惊恐地望着眼前十分暴力一幕,一些认识杨集、吃过杨集大亏的世家子弟,顿时对杨集生出了高山仰止之感。
瞧瞧人家杨集,一言不合就带着几千名士兵,在盛会之中、众目睽睽之下,一言不发的打断了十多名官员手臂的境界,再看看只会调戏小妇人的自己,着实是天壤之别呐!
真是没法比!
痛彻心腑的王世充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惊恐万分地向杨集望去,只见杨集取出杨广给他的手谕,面向数万武士朗声宣读:“兵部另外郎王世充、崔均、李衍、慕容蛟、独孤览、元弘经、刘浩然……蒙蔽圣听、曲解圣意、营私舞弊、中饱私囊、欺上瞒下、操纵武举,特命右卫上将军杨集将一干犯官缉捕归案。”
念完,又取一份正式的委任状:“右卫上将军杨集文武兼全、忠勇皆备、勤于任事、秀毓干城,敕封为武举总监察、乙榜主考官,钦赐。”
抑扬顿挫的声音,通过埋设在点将台下的铜管、大瓮传遍全场。
众武士才知道还有这么回事,也才知道杨集为何大逞凶威。
一些人欢欣鼓舞,一些人栗栗生危。
王世充等兵部官员吓得脸色惨白,连疼痛仿佛都减轻了几分。
杨集将手谕、委任状交给了扮作亲兵的柳絮,前踏几步,朗声说道:“国欲兴、家欲兴,皆须贤才,然持续数百年的选官政策,皆为各州郡望把持;先帝废除九品正中以后,每年要求各州举荐三名贤才入京参与科考,可这三个名额仍然被各州郡望当作利益来交易。这也使许多名扬天下的诗人、才子,年过半百都还混不上一官半职,纵然入仕做官,也休想做个七品以上的官。原因何在?是因为职位有限,而有限的职务都把持在世家门阀手里,所以最后摆在圣人案头的候选名单,永远是世家门阀子弟。”
“历朝历代的世家门阀子弟有贵族科举、自荐、举荐、世袭、恩荫等方式做官。而广大寒士、广大普通老百姓空有青云之志、惊天之才,却苦入仕无门,得不到一展胸中所学的良机,致使无数贤才、无数天才碌碌无为,最终默默无闻的与草木同朽。文人如此,武士亦不例外。”
“鉴于此,圣人举办了唯才是举、唯才是用的武举,招天下武士聚于京城以武举将;只要你是有真本事的人,不问出身,皆赐功名。”
杨广的骄傲,别人或许不懂,杨集却是十分清楚的。
这个人纯粹就是一个骄傲到地老天荒的人!他所做的事件就算出发点是好的、就算让整个天下受益,可是他从来不说、从来不屑于向谁解释这么做的原因、苦心。
他是活字印刷术、劣质书推广的坚定支持者,也是禁书令的坚定反对者,他的目的是使天下人都有书读,以书籍来改变寒门、普通百姓的家族命运,同时也是希望大隋王朝以后实现人才多样化、打破世家门阀垄断官场的壁垒。
武举是他用来稀释关陇贵族的武器,但从大势上说,这是一个长久的工程,所以受益最大的,却是马上可以由此入仕的民间武士。但是因为王世充等人的操纵,使这项大好事,慢慢变味了。
如果他杨集没有发现乙榜漏洞,并且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这几万名千里迢迢赶来的武士,定然会觉得是杨广在愚弄他们,继而觉得杨广的天下是一个黑暗如墨的王朝。
杨广这样做了不说,不仅是等于没做,反而比没做还令人心寒。
在杨集看来,杨广这个缺点可不利于当一个号令天下的皇帝呢!
瞧瞧人家李二,就很擅长炒作。
小事情他向御史言官妥协,御史言官心满意足了,于是使劲的帮他鼓吹,使他博得了‘善于纳谏’的美名;但是很多大事,人家李二照做不误,可是因为御史言官站在他这一边,帮他经营名声,故而他哪怕做了许多穷奢极欲之事,也没有遭人黑。
而杨集说的这么多,其实是代替杨广解释,让这些武士明白杨广虽然是皇帝,但也需要与世家门阀抗争、需要向文武百官妥协,并非能够一言九鼎、说到做到。同时也是给这帮人灌输一个理念:皇帝和大家是同一伙,大家在国内的共同敌人,是阻碍‘人尽其才’世家门阀大官、是把控了推荐权的地方郡望。
杨集之所以等到今天出场,则是因为寒门武士的愤怒值还不满槽,而军营内的种种表现,以及之前的各种传言,已经成功的大家心中怒火撩到了极致,自己此时出来熄火,效果比以往更好。若是错过了今天,武举便正式按照王世充等人的计划举行了,到时候再来扑灭,也没用了。
说到这里,杨集注视着寒门武士那一边,继续说道:“这是前所未有的伟大创举,也是尔等寒门子弟前所未有的福音。但是圣人在决定举办武举之初,却遭到了满朝文武的反对。满朝文武为何反对?是因为广大出类拔萃的寒士一旦步入官场,便会冲击世家门阀世世代代占领的官位,优秀的人士和底层官员一旦多了起来,那么那些身在高层、但却十分平庸的世家官员自然被一一淘汰。”
“这样的局面,显然不是世家门阀、满朝文武希望看到的,所以他们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纷纷反对武举,当圣人允许他们子弟也报名参与时,他们又怕自己的子弟争不过广大的寒门武士,于是强烈要求圣人将八百个名额都从他们家族之中挑选。圣人自然不答应,于是他们又端起了高高在上的架子,说什么世家门阀子弟不屑与寒士为伍、不屑与寒士一道竞技,故而才有了武举甲乙二榜。”
“然而哪怕圣人分甲乙两榜了,可世家门阀尤不满足,他们利用熟悉律法、善于抠字眼的王世充等人,拟定了漏洞百出的考试章程。正是因为章程上说只准五品以上的官员子弟考甲榜,而对乙榜没有任何限制,所有大量世家门阀子弟、官宦子弟都涌入了乙榜。同时,由于骑术、舞刀、舞长矛、舞自选武器、兵法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所以他们打算在考试过程中,给世家子弟打高分,给寒门武士打低分,最终把这四百个名额通通卖给世家门阀子弟。”
说到这里,杨集话音一转,那股无奈却是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振奋:“好在圣人发现乙榜存在问题,知道有人在这其中操纵武举,于是便让我来担任主考官、总监察。并且将那些已经报名了的世家子弟、宦官子弟、假子一律踢出乙榜,不许任何一人参与考试。”
“新的考官就是台下这一千名来自边军的校尉,他们皆是能征善战的百战之将,既不认识你们,也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手中只有你们的编号。所以他们只会根据你们的套路、招式适不适用来打分,不会帮助某个人作弊。而你们,也要务必牢记自己的编号,因为考官念到的是你们的编号,而不是你们的名字。”
“而接下来的考试项目,减为步射、骑射、骑术、舞刀、舞自己擅自武器五项。步射、骑射是实实在在的成绩,作不得假。而后面三项,很难有一个统一标准,若是一人评分,有失公允。故而每项考核都有七名考官打分,减去最高分最低分。另外五名考官的分数总和起来,就是一名考生的最后成绩。”
未免麻烦,杨集也省去了总分除以五这一步了,继续说道:“而负责统计的人员,则是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官员,他们同样不认识你们、不知你们的名字,等考完各个项目、总计成绩出来以后,兵部再将所有人的成绩公布出来。”
许多人听到这里,忍不住热泪盈眶,
是啊,为了等到这么一个机会,他们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其中苦楚也就罢了,难就难在学有所成也没有一展报负的门径。所以好不容易听到京城以武举将、唯才是用,于是抱着那一点点的希望、欣喜若狂的跑到京城。
然而他们听到的结果,却是乙榜名额也被世家门阀提前包揽了,这不仅令他们心寒如冰,也对这个朝廷大失所望,纷纷在心中抱怨坐镇中枢的皇帝愚弄他们。
苦心人天不负!
圣人终于察觉了乙榜的问题,并且重新派人来担任主考官了,而新的考官、新的评分方式,无疑是比之前的公平无数倍。
有的武士激动得大呼“天子圣明、圣人万岁”,还有一些人干脆面朝皇宫跪拜,额头砸在满是泥浆的广场中砰砰作响。
杨集见状,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心知这一场公关危机算是成功了。
只是经过他这么一搞,操控武举的罪名只能由王世充等人来扛,而背后的宇文述却因为自己的提前破坏,失去了操控的机会,也使他拿不到定宇文述罪的证据了。
不过他知道高明的政客,一般都是将个人利益跟国家利益联系在一起,使百姓意识支持这名政客等于是支持自己。只有通晓互利的政客,才能令国家富强、得到万民爱戴。
要是他为了一己之私,而去损害国家利益、任由武举成为臭名远扬的‘盛会’,且不说大隋王朝会如何,单是他麾下的文武就会觉得他私心太重,纷纷离心离德、远遁他处。
至于老奸巨猾的宇文述,由于有那么两个飞扬跋扈的儿子存在着,也使杨集不怕没有对付他的机会。
等到武士们从激动中平静下来,杨集将目光看向一片哗然、纷纷骚动和抗议的世家子弟,重重一挥手,大声道:“众将士,给我将浑水摸鱼的世家子弟、宦官子弟都轰出去。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喏!”数千名凉州将士轰然应喏,举起武器缓缓逼向世家子所在方向。
第301章:汇报
大雪纷纷扬扬,洒满了大兴宫,前院红梅于雪中怒绽,重瓣粉朱,雪里映红,令这白茫茫的天下多了几分暖意,
甘露殿殿前廊道错杂,偶尔有宫人从檐下快步走过,也没有人敢大声喧哗,巨大的宫殿除了北风呼啸声,一切都很安静。
黄昏时分,杨广和萧玚、段文振从中华殿走进甘露殿,他抖了抖身上的雪花,说道:“我觉着今年比去年还冷几分,而去年又比前年冷,若是一年比一年冷,那还得了啊?”
萧玚笑着说道:“关中虽有四塞之险,可内部的八百里秦川却一望无际,没什么大山抵挡北边来的风。而且几天前冰雪初融,吸光了天地间的温暖,这便是俗话说的下雪不如化雪寒,雪化不久,这两天又接着下,自然比以往更冷了。过些日子就习惯了。”
“其实冷也有冷的好处。”旁边的段文振补充道:“人有衣服穿、被子盖、炭火烘,可冰天雪地里的害虫却没有。冬天持久的大雪可以把埋藏在土地里的虫卵,还可以让土地储存相当多的积水,十分利于农耕。”
杨广奇道:“你还懂农事啊?”
段文振苦笑道:“卫昭王在开皇三年北征突厥时,专门让先帝任命微臣为行军长史,然而微臣首次管理那么多军队,因此事后把功劳簿记录得不详不实、不清不楚,被愤怒的卫昭王打了一顿。不过微臣也因此长了记性,后来在担任石州、河州刺史时,担心自己重犯旧错,于是便走访民间,努力从一些老农身上学农事、农技,最后甚至连观天象之术也会了。”
杨广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道:“若段卿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这茬。不过也算是有所失、有所得了。若是天下官员都像段卿这样戒骄戒躁、不耻下问,并且在新的职务上尽心尽力、努力增长自己的学识,我大隋定然更上一层楼。”
萧玚、段文振点头附和。
三人进了甘露殿偏殿坐下,宫娥斟上茶水,便躬身退下。
杨广喝了一口茶,笑着向段文振问道:“你以前是我卫王叔的属下,今天又落到了我卫王弟手中,感觉他们父子如何?”
“微臣很庆幸。”段文振躬身道:“微臣庆幸自己是在卫昭王手下犯错,如果换成是卫王,恐怕不止是三十大板那么简单了。”
“哦?今天都发生了何事?”杨广知道杨集今天要去乙榜考场做什么,也知道他要怎么考、要怎么打分,所以对杨集放心得很,不过此时听段文振这么一说,还是忍不住好奇了起来。
段文振拱手道:“启禀圣人,卫王一出场,就把王世充等乙榜十五名考官左臂打断了。”
杨广坐在一边神情悠然的喝茶,既不动怒,亦不询问。
说起来,他已经对于杨集完全免疫了,就算那家伙把天捅了一个窟窿,杨广都不觉得有什么好意外的。相反,若是杨集三五天不搞出点事情来,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但是当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杨广也清楚,杨集那小子虽然喜欢搞事,但他和婶娘独孤敏都不是无事生非的人,如果外人没有惹到他们,他们绝不会仗势欺人,可是一旦有人惹到他们,他们母子绝对能够把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弄得天大的大事。
就比如说现在的武举乙榜,王世充等人明显是营私舞弊、操控了武举,一个个都是食君之禄,但却是暗算君王的国之罪人,如果杨集不借机收拾这些祸国殃民的混蛋,他都怀疑出现在考场的杨集是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假货。而杨集如今没有杀人,只是打断了王世充等人的左臂,却比他意想中的惩罚轻得太多了。
杨广隐隐觉得事情不可能就这么收场,金刚奴是什么脾气,他能不知晓?于是便问道:“然后呢?就这么完了?”
段文振从地方上调上京城不久,对于杨氏兄弟的相处方式一点都不了解,但是老实说,他本人对于杨集擅自行刑的大快人心的举动是蛮赞赏的,他之所以说这些,也不是告杨集的黑状,而是身为臣子所必须的如实上报。
本来,段文振还担心皇帝会勃然大怒,并愤怒的惩处伸张正义的杨集,然而万万没想到皇帝听了,竟然没有丝毫不悦,只是淡定的喝茶,便放心的说道:“卫王打断了王世充等人的左臂,然后又让医匠给他们接骨,据卫王说,他之所以打断左臂,而不是右臂,是因为这些人熟悉武举流程、精通算术,有他们从旁协助、记录分数,会省去很多麻烦,这叫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等到武举结束以后,再彻底收拾他们也不迟。”
“……”萧玚为之愕然,如果是他,他会立刻将这些人关入大狱,等三法官员审判,但杨集打断了这些人的左臂以后,竟然还让他们做事,着实是太令人意外了,但是仔细想想,杨集这办法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节省了不少人手。而王世充等人熟门熟路的,又是待罪之身,此时只求将功折罪,此刻做起事来,绝对比其他人尽心。
他也总算是明白段文振为什么说“庆幸自己是在卫昭王手下犯错”了,照杨集这种处罚人的法子,谁受得了啊?只要一想到左臂都断了还要做事的处境,萧玚就感到疼。搞不好还会因此变成残疾人。
杨广却是毫无惊诧之感,因为他觉得这才是正常的杨集的正常操作。
同时,又暗自松了一口气。人的身份地位越高,心态越容易发生变化,越容易受到各方面蛊惑。就算他也不例外。遥想当年年轻气盛之时,只觉得开疆扩土便是自己的归宿,但是他见到天下乱起、周宣帝宇文赟无道,便觉得父亲杨坚英明神武,比之宇文赟出色万倍,凭什么做不得皇帝?
当时的杨广只是希望父亲登上皇帝宝座,从未想过其他。但是随着大隋立国,他南征北战,军功威望盖过大哥杨勇,于是心态又变了。
可杨集却不一样,就算不断立功、不断升官,成为最年青的名将名臣。可杨集至始至终都是杨集,在为人处事方面一点都没变,始终保持本心,当真是难能可贵。
本来,杨广在经历杨谅谋反一案以后,有点担心杨集、杨纶、杨智积、杨静受不了权力诱惑,会成为第二、第三、第四、第五个杨谅,于是便想过先行废除杨纶、杨智积、杨静为首的三大总管府,而杨集的凉州牧则是酌情来定。
但经此一事,这份心也就淡了。
杨集立下的汗马功劳自不必多说,便是杨纶这个兖州大总管,他上任以后,一直努力赈济爱洪涝灾害的兖州灾民、一直努力修建黄河大堤,时至今日,不仅没有成为朝廷的负担,反而利用地方财政,解决了灾民的吃饭、修起了黄河大堤;还有扬州大总管杨智积,亦将扬州治理得井井有条。至于青州大总管杨静,虽然没有什么出色的表现,可也没有丝毫差错。若是这样尽心尽力的自家人都不信,那他杨广以后还能信谁?
沉吟半晌,杨广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些混入乙榜的世家子、官宦子弟呢?卫王又是如何处置的?”
段文振连忙答道:“回禀圣人,卫王已将一万八千余名世家子、官宦子弟、世家和官宦驱逐一空。卫王……”
“等等!”饶是杨广早有心里准备,可也被段文振报名的数目惊呆了,他挥手打断了段文振的话,震惊地问道:“你说一万八千余名报名乙榜的武士?都是五品以上官员子弟、假子?”
“正是。”段文振肃然道:“报名乙榜的武士共有四万一千余人,除了被驱逐出营的一万八千余众,卫王和微臣怀疑剩下的两万三千余人中,至少还有几千人是世家和官宦的假子、家将、家奴。”
“嘿!”杨广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怒不可遏的起身道:“我直接把甲榜四百名额送出去了,他们竟然还不满足,竟然还要抢乙榜的名额,要是都这样做,那么我这武举有何意义?”
“圣人无须动怒。”段文振站了起来,说道:“将世家子弟、官宦子弟驱逐出去以后,剩下的都是一些人的假子。虽然依然无从甄别,可这些人都是入仕无门的底层人士。而且假子也不好当啊,有的人每年都要向原主进贡许多钱财,这种无限度的付出,也令他们叫苦不迭。如果圣人加以重用,他们定然与原主渐行渐远。”
“圣人,段侍郎所言极是。”萧玚亦是起身道:“最后录用的人,毕竟只有四百人,除去有头有脸的人以外,剩下的顶多有百人就够了。要是实在甄别不出去,大可让他们到边远的地方任职。只要时间一久,他们与原主的情谊也就淡了,安安心心的当朝廷之官。”
他看了脸色阴沉的杨广一眼,继续说道:“武人以前是入仕无门,故而迫不得已的拜某些人为主,希望通过这里步入仕途。若是这次武举办得圆圆满满,并且形成定制,那些高傲的武人自然也不会再拜主了,甚至一些人,也会因为武举的存在,脱离原主。毕竟,不是谁都愿意改名换姓,当他人之子的。”
“也罢!这一次就算了。”杨广被两人说服了,他也知道当务之急是把武举办好,从而使之成为定制,并且为将来选才开创一个好的开始;至于疏漏之处,日后一一填补也不晚。至于混入其中的家将和‘假子’都是小节,只要将表面上的世家子弟、官宦子弟清理了,考官再在比武过程中执公平之心,那么也坏不了武举之名。
他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务必让人记好一些细节,我不希望下一届武举,依然是这么漏洞百出。”
“喏。”萧玚、段文振躬身应命。
第302章:女大不中留
裴府的绣楼里,裴淑英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窗前绣花,她今天受了风寒,没有和府中姐妹去赏雪。
房间里燃着炭盆,温暖如春,窗前书案上文房四宝整齐簇新,一枝红梅斜斜的插在一个莹白玉润的瓷瓶里。窗子已经打开,可以听到鸟儿在树上喳喳的叫声,窗外那几株老梅开得正艳丽,一树雪白、一树嫣红,仿佛两名美丽的少女竞相争妍。
裴淑英端庄的坐在窗前的榻上,纤纤十指拈着针线,聚精会神的绣着一方锦帕。雪光透过明亮的玻璃倾斜进绣楼里,洒在少女秀美的俏脸上,透出一股晶莹光泽,肌肤上细细绒毛泛着浅浅淡淡黄。
嫂嫂裴郑氏轻轻推门而入,见到小姑子聚精会神的绣花,便调笑道:“哎呦,咱家淑英妹妹真是够贤惠的呢,这还尚未定亲呢,便给未来夫婿绣起锦帕来了?”
说起来,上天对裴淑英极是宠爱,不但给了她过人国色天香的如花玉容,还赋予了她冰雪聪明的智慧,她学什么都快,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会。随着年龄增长,裴淑英美貌贤淑之芳名早已在贵族之间流传,上门求亲的人络绎不绝,差点踏破了裴家门槛。她以前也会偷偷摸摸的躲在屏风后面听,然后让人打听说亲对象的相貌、才华、品行。但是这两年以来,她既不偷听,也不打听了,一开口便是拒绝。
这等巨大的变化、以及她不时发呆傻笑,作为过来人的裴郑氏便猜到她有意中人了,只是问她是谁,她死活也不肯说。
裴淑英闻言抬头,俏脸升起两朵美丽的晕红,娇俏的皱了皱鼻子,娇嗔道:“嫂嫂瞎说什么呢,谁说是给‘他’绣的了……”
裴郑氏是裴矩长媳,出身于荥阳郑氏,名字叫做郑流苏。她今年只有十九岁,虽然已为人妇,却仍旧保持着少女爽利活泼的性子,与小姑子裴淑英很是亲近。她此时敏锐听到小姑子说了一个‘他’字,便故作大惊小怪之态,十分夸张的说道:“天呐!难道妹妹真有意中人不成?这可真是了不得的头等大事,到底是谁家子弟啊?若是寒门士子的话,我回头去跟母亲说说,干脆将妹妹的意中人招为赘婿好了。”
实际上裴淑英有心上人之事,已经是府中公开的秘密。她为了争夺婚姻主动权,都已经和父母大战好几场了。
郑流苏身为裴家长媳,哪能不知小姑子与公婆的斗争?岂能不知公婆的无奈?之所以这么说,无非就是逗小姑子玩、探她底细而已。但裴淑英不是省油的灯,又岂能上嫂嫂的当?想也不想的说道:“嫂嫂休想让我透露半句。”
“你以为你不透露,我就不知道了?”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忽然传了出来。
姑嫂二人闻声望去,只见在裴矩虎着脸走上楼来,裴夫人跟在他的身后,两人连忙上前行礼:“见过阿耶、阿娘。”
“流苏免礼!”裴矩向儿媳点了点头,理都不理躬身行礼的女儿,便和老伴走向花厅。
裴矩坐下以后,看了漫不在乎的女儿一眼,不由得大感头痛。
其实他早就知道女儿的意中人是卫王杨集,以前甚至还想过把女儿嫁过去当侧妃,但是随着杨集越来越强势,他嫁女之心也越来越淡。
这是因为裴矩是个高明政客,他最擅长的地方就是审时度势,最能知道权势太美好、太让人着迷了,人一旦有了为所欲为的权势,再面花花世界、大好江山之时,很难经得起主宰天下的权力的诱惑。杨家的杨坚和杨勇、杨广、杨谅,不就是最鲜明的例子么?
至于杨集,在杨谅轰然倒下以后,变成了独一无二、大权在握的诸侯王了,即便他没有什么野心,但杨广有了杨谅之例在先,未必不会做想他、未必不会担心杨集成为第二个杨谅。
就算杨广信任杨集,也会奸臣、也会有小人为了揣摩圣意而借机生事,只要杨广口气稍微有所松动,这些奸臣和小人转身便能炮制出多如牛毛的杨集谋反证据,促使杨广狠下决心来对付杨集。
一旦杨集知道杨广这么对他,要么是起兵反抗、要么是束手待毙,此时的大隋王朝蒸蒸日上,裴矩觉得杨集不管做出什么选择,都没有好下场。既如此,他又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杨集?若是他把女儿嫁给杨集,而杨集又倒了,有皇后为后盾的萧家肯定没什么,但他这个岳父受到牵连的可能性极大。
但是女儿的态度摆在那里了,便是他这个文能治百官、武能治万军的父亲,也是束手无策、无法做主了。
然而话又说回来了,女儿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还真怪不得别人,要怪就只能怪他这个当父亲的。
裴淑英与其他喜爱文艺的大家闺秀不同,她喜欢看的书是史书、名人传记。她在看书的时候,常常将自己带入其中,顺着人物传记成长过程胡思乱想。而裴矩知道女儿这个喜好以后,非但没有制止,反而高兴的因材施教,教来教去,裴淑英的思想越来越成熟、越来越有主见。
等裴矩意识女儿敢顶嘴,想纠正之时,已经来不及了。现在裴矩说她,她不听;骂她,她不怕;打她,自己又舍不得;关她禁闭,她绝食抗议……
面对这样一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宝贝女儿,裴矩头大如斗,更让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是,女儿平时一直是个好端端的贴心小宝贝,唯独只是在婚姻上强硬而已;他作为疼爱女儿的父亲,总不能把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逼死、打死吧?
这么一来,每当他们父女争辩的时候,裴矩明明她是在无理取闹,可是女儿一旦撒起娇来、流起泪来,率先投降的,绝对是他这个当老子的。
裴矩喝了一口儿媳倒的茶,郑重的向女儿说道:“女儿,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心平气和的谈一谈。”
“谈就谈。”裴淑英瞒得过兄嫂,却从来都没有指望自己瞒得过老奸巨猾的父亲,而父亲知道了,母亲也理所当然的知道,此时一听父亲这么说,便坐了下来。
裴矩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裴淑英也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郑流苏见他们父女不对劲,颇有一种针尖对麦芒的感觉,她生怕殃及池鱼,便讪讪的起身道:“阿耶、阿娘,要不,我回避一下吧?”
“不必!”裴矩瞪着女儿,头也不回的向儿媳说道:“你正好评评理。”
“喏。”郑流苏无奈,只好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婆婆的身边。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隐隐约约觉得他们父女要爆发一场大战。
倒是裴夫人,习以为常的淡定喝茶。
裴矩忽然道:“流苏,你来评评理,你觉得淑英喜欢一个有妇之夫正常吗?合适吗?”
郑流苏听了此话,差点把眼珠儿瞪出来,一张红润小嘴张得大大的。
她本以为小姑子的意中人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子弟,亦或是普普通通的平民子弟,故而才说“干脆将妹妹的意中人招为赘婿好了”。万万没料到小姑子这么彪悍,竟然喜欢一个有妇之夫。
没等郑流苏开口,裴淑英便反驳道:“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理所应当,若是搂着一个女人过日子,那才是没出息。我的意中人不但年轻高贵,而且注定是要彪炳青史、征服四海的男人,我喜欢他、想当他小媳妇又怎么了?”
裴淑英望着裴矩,质问道:“阿耶,你自己就有很多个小妾,其中有好几个比我还小呢!既然你可以娶别人的女儿当小妾,你凭什么不准你的女儿喜欢有妇之夫?凭什么不许别人娶你女儿当小妾?”
“噗”裴夫人一下没忍住,一口茶水全喷在丈夫脸上。她歉意的看着丈夫,说道:“不好意思,实在是女儿说得太有道理了。”
郑流苏也想笑,但不敢。只好拼命的忍,忍得她满脸通红。
小姑子这个反击,实在是太毒辣了。
有这么当女儿的么?竟然这么说自己的父亲。
裴矩被女儿这么当是儿媳的面这么说,感到丢脸都丢到姥姥家了,他面如滴血、血灌瞳仁,霍然起身戟指女儿,吼道:“这能一样吗?你可是裴氏嫡女,岂能当人家小妾?”
裴淑英根本就不怕他,还以颜色道:“佛家说众生平等,圣人也说不问出身,唯才是举,难道阿耶觉得佛陀和圣人说的都不对?”
裴矩张了张嘴,咆哮声戛然而止。
他能说佛陀不对,还是说圣人不对?
显然都不能!
愣了半晌,又气呼呼的坐了下来,说道:“你去拆人家和和美美的家庭,正常么?合理么?”
“阿耶说错了!”裴淑英纠正道:“我们女人只要自己的家庭和和美美、子孙孝顺就够了,你们男的,才始终想着让自己的女儿、侄女掀翻夫家的正室,然后当上正室,再回馈家族。我是要加入他们家庭,为那个美好家庭添砖加瓦,而不是去拆散他们。”
这话,倒是得到了裴夫人、郑流苏的赞同,她们女人之所求,不就是家庭和睦、子孙孝顺有出息么?
哪有男人想得那么复杂?想得那么功利?
裴淑英见母亲嫂嫂露出认同之色,心中愈发得意,她睨了父亲一眼,又说道:“阿耶,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呀?之前你明明是希望我当人家小妾的,否则也不让我和他一起玩了,现在又想改变主意了,我不干。我告诉您,这个小妾,我当定了。”
“砰!”裴矩勃然大怒,狠狠将桌子一拍,怒道:“我不同意。”
他气冲冲的向裴夫人说道:“一定是那个家伙在背后捣乱,我们的女儿以前不是这样,也不会这么说话,自打跟那家伙玩耍,你看她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对于这一点,裴夫人基本认同丈夫的说法,女儿被杨集救过一回以后,就朝着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前进。
她现在这模样,以前是无法想象的情况。
不得不说,女人一旦堕入爱河,都会变得无法理喻,自己以前不也是这样吗?
比起女儿,自己更过分,当初的自己明明是一个未婚夫的少女,可是在诗会上目睹丈夫碾压一切的过人风采以后,便义无反顾的跟定了他,甚至不惜与家族决裂。不过看女儿这架势,似乎正向自己的老路步步靠近。
裴淑英道:“若是阿耶不同意,大不了我学卓文君!不过卓文君只是站在垆前卖酒,女儿觉得不够。”
卓文君不听父亲卓王孙之命,跟穷兮兮的司马相如私奔了,富不可言的卓王孙大怒之下,一钱也不给女儿。但是生活无以为继的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却跑到卓王孙家附近开了一间酒肆。由文君站在垆前卖酒,而司马相如光着上身、穿着一条短裤在闹市中洗涤酒器。故意弄得全城百姓都知道这是大富豪卓王孙的女儿女婿。
在全城皆议之下,卓王孙感到十分丢脸、没法见人,只好把卓文君嫁妆给了她,而且为了把这两个丢脸的家伙打发走,还额外给了他们家奴一百人、钱一百万。于是卓文君和司马相如满载而归的跟回成都买了田地房屋,成为富足人家。
裴矩自也知道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干过的破事,一听女儿这么说,便有些惊悚的问道:“你待怎的?”
“我想好了,你要是不答应我嫁人,我就去平康坊开一家青楼,名字就叫闻喜裴氏。”裴淑英注视着父亲,傲然道:“我用布料把自己的肚子缠大,然后站在门口当老鸨。也让大兴城百姓看看裴侍郎的女儿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你狠!裴淑英,你够狠。”裴矩只得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拿女儿没办法,便怒不可遏的朝着裴夫人吼:“你看看你,都教了个什么玩意?竟然连这等阴损的办法都想得出来。”
裴夫人也火了,她朝着裴矩怒道:“好你个裴世矩,当初我不让她看史书,可你倒好,非但不听,反而还乐不可乐的教她阐述阴谋诡计的史书、教她计谋策略。现在女儿长大不听话,你好意思怪我?你凭良心说,女儿是我教坏的,还是你教坏的?”
裴夫人不仅仅只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小时候还从一个奇人手中学到一身惊人的武艺,尤其是她根据越女剑、剑器舞推演出来的裴家剑放眼天下、世所罕见,一旦她舞起剑来,当真是宛如银练凌空、天龙舞爪,两三丈内全是砭入肌骨的寒锋!
而裴矩,虽然也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人,心中更是瞧不起夫人那种花里胡哨的剑术,觉得那是上不得台面的小道,沙场战技才是正途,可是裴夫人的‘小道’总是能在眨眼之间,将他杀得丢盔弃甲。
真是太气人了!
此时迎着媳妇喷火的目光,裴矩又怂又气,一张原本通红的儒雅面容更是变得赤红一片!
不过他愣是不敢跟妻子硬杠,一方面是打不过,另一方面是道理不在他这边,女儿之所以变成这个模样,的的确确是他的责任。
只好和风细雨的说道:“我这是在教训女儿,你怎么反倒训起我来了?”
“砰!”
这次是裴夫人直接拍了桌子:“我不管,我伶俐乖巧的女儿让你教成这样,我不训你还能训谁?”
“牝鸡司晨,你真当我是泥捏的不成?”裴矩差点气死。
我知道你威风、知道你能打,我也愿意认输,女儿对于咱们知根知底,倒是无所谓,可你就不能在儿媳面前给我留点面子么?
“你待如何?”裴夫人针锋相对。
“哼,真是不可理喻!懒得理你们母女。”裴矩大怒起身,一甩袍袖,怒气冲冲的跑下绣楼,直接跑了。
说不过你、打不过你,难道老子躲不过你?
裴淑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可是郑流苏却是看得大开眼界、目瞪口呆,她嫁到裴家不久,做梦也没有想到威风八面、令人害怕的公公,私底下竟然是一个怕媳妇的男人。
这一回,她算涨见识了。
然而婆婆的一句话,又把她惊到了,也终于明白小姑子为何看不上各家才俊了。只听裴夫人向小姑子说道:“女儿,你真的非卫王不嫁?”
裴淑英轻轻的咬了一下嘴唇,幽幽的说道:“我第一次见他是在芙蓉桥,也就是他踩伤贺若怀亮那次,当时我只是觉得他说话方式古怪、风趣;第二次是乐平公主在芙蓉楼举办寿宴,乐平公主说了他许多趣事,害得圣人多次被先帝毒打,后来听到他和卢氏子弟斗诗,我便去看了。”
“然后你就被迷得一发不可收拾了?”裴夫人半天无语,这种事也在她身上发生过,她就是被裴矩的相貌、才华迷得稀里糊涂,差点和家人反目成仇。
“那倒不是。”裴淑英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那种傻乎乎的大家闺秀,不至于那么没出息。”
裴夫人闻言大窘,嗔怒道:“好生说话,别含沙射影。”
裴淑英不是生在胡风鼎盛的南北朝时期,更不知父母还有一段精彩的过往,自然没有发现自己把阿娘给误伤了,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当时只是好奇,便追了过去,然后我们就在池边遇到刺杀了,虽然刺客是刺杀卫王,可不管怎么说,卫王是救了我一命,这是不容抹煞的事实。自那以后,我总是会想起他,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裴夫人顿时无语了,叹了一口气,点评道:“救命之恩的确无以为报,而卫王品貌无双、有钱又有权,所以你的确唯有以身相许了。”
裴淑英白了阿娘一眼,说道:“我没有图卫王的权和钱。”
“那你就是图人家好看。”裴夫人鄙夷的看了女儿一眼,质问道:“要是你的救命恩人又老又丑,你会这么想?”
“你……”裴淑英气得够呛,她已经明白阿娘故意使坏,故意恶心自己。
不过有一说一,如果她的救命恩人又老又丑,只怕她会说‘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来生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再给一大笔钱。然后,应该就没有然后了……
“好了,说正事吧。”裴夫人道:“记得年前,王妃约你出去郊游,之后又聚了几次,可你每次回来以后,心事重生的,问你你却什么也不说。莫非她发现了你的不良企图,威胁你了?”
裴淑英沉默了半晌,说道:“发现是发现了,可她没有威胁我。对我非常好、非常细心。”
裴夫人想了想道:“那你自己可要想好了。”
“我想得很清楚……”裴淑英忽然停下话音,惊喜交集的望着阿娘:“阿娘,您同意了?”
裴夫人苦涩的说道:“你动不动就吵就闹,动不动就关自己禁闭,总不能让你这么过一辈子吧?”
裴淑英大喜过望,内心的激动就像决堤后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她以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如今终于拉到一个强有力的盟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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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旧迎新,一年更比一年新!
第303章:淑英夜奔
大兴城实行宵禁,每天一到晚上,大街除了巡城军和特批的人群,其他人等一概不许通行,全城民众都住在一个个豆腐块般的坊内。一个坊相当一个住宅大区,外面都有两丈多高的坊墙,皇宫正南方的三十六坊只有东西两道门,其余各坊都有四门,这些门户到了晚上也是要锁门的。
晚上落钥的时间一到,各处钟鼓楼就会敲响关门的钟鼓声,只要坊门一锁,大兴城主街道都变得冷冷清清的,人们只能在各个坊内活动,随时时间推移,繁星点点的大兴城就会变得一片漆黑。
要说灯火通明、彻底长明的地方,自然也是有的,皇宫姑且不论,各大豪门也是如此,要么是家里大排筵宴款待客人、要么是饮酒作乐歌舞助兴;而青楼妓坊更是丝竹声声、燕语莺声、载歌载舞到通宵达旦……
所有这些都没人去管、没人在意,因为宵禁禁的只是夜间上街,防止的是反对势力将兵力部署在各坊,并在同一时间冲出各坊,向皇宫发起猛烈攻势。像现在这样关了各坊坊门,即便有人闹事,那也只是波及一个坊,即便有人占领坊门,攻向皇宫,那兵力也是藏在几个坊内的兵力,影响不大。况且夺坊门也是需要时间的,就算是反对势力在同一时间发动叛乱,那也存在相当长的时间差,这也是巡城军、皇宫禁卫最宝贵的准备时间。至于你在家里、在坊内各里各曲怎么热闹,与旁人全无关系。
一般来说,只要城门、坊门一关,谁叫门都不会再开了;不过任何一个时代都有一些人享有特权,比如说加急信使、紧急出动的军队、有紧急任务的大臣……而杨集,显然就是有这个特权的人。
武举的比试方法,流程都已经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考官、监督官员也都如数到位了,需要用到杨集的地方基本上是没有了。
而他的两名新副手分别是史万岁、史祥,此二将皆是忠心耿耿、忠君爱国之士,不仅明白杨广对乙榜的重视,而且乙榜经过今天的的大驱逐,使武举乙榜成了朝野关注的焦点,两人绝对不会在此事上弄虚作假、玩忽职守。所以杨集将军营防务交给他们以后,便带着一队亲兵连夜回城了。
叫开城门、坊门,一路来到王府正门,朱粲策马上前叫开了大门。
杨集在灯笼光晕、雪光映照下,于府门前纵身下马,在侧身那一瞬间,眼角忽然发现门楼左侧的角落里缩着一个人,他将马缰交给一名亲卫,提剑在手,上前问道:“你是何人?怎么睡在雪地里?”
然而没有得到回应,紧紧跟随的张出尘说道:“公子,那人不会是冻死了吧?”
“去看看!”杨集想了想,便迈步走近前去。借着张出尘手中灯笼的灯光仔细一看,却是一个身形臃肿的女人,她用一件昂贵的貂绒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抱着双膝坐在地上,脑袋死死的埋双膝之上,似乎是在睡觉,也似乎冻死、冻晕了。
杨集看不到人的模样,却发现她的斗篷异常眼熟,萧颖好像也有这么一件。
旁边的张出尘证实了杨集的猜测,只听她很肯定的说道:“公子,这是大娘子的斗篷,大娘子在郊游之时见到裴家娘子衣着单薄,便送她了。”
“不是吧!”杨集大吃一惊,上前推推那人的肩膀,不太确定的叫道:“裴淑英?”
女人轻轻的“嗯”了一声,她缓缓地抬起了脑袋,露出了润玉一般的秀靥,不是裴淑英又是谁?
待她看清叫醒自己的人是杨集,忍不住惊喜的叫了声:“文会兄长!我们又见面了。”
她一把扯下头上的斗篷帽子,颊上一对笑涡浅浅一现,像只燕子般轻盈跃起,喜孜孜地挎住了他的胳膊,这样的动作,若是一个小女孩来做当然无可挑剔,可两人在大隋王朝都是成年人了,这就显得有些唐突了。然而惊喜之下的裴淑英落落大方,优雅自然,好像如此是理所当然之事。
杨集仔细的打量了裴淑英一眼,发现她的脸色红通通的,嘴巴和鼻孔中都喷着一股淡淡的酒香,大眼睛水汪汪的,似乎有些神志不清的感觉。好奇的问道:“三更半夜的,你怎么跑这里来喝酒睡觉了?不怕冻死冻坏?”
“不怕!我是有备而来的。”裴淑英放开杨集的手臂,后退了几步,只见她将斗篷张开,露出了里面的衣服。
杨集这才发现她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得臃肿不堪,整个人就像是一只笨笨的大熊猫;同时也发现她刚才坐着的竟然是一个黑色的包裹,果真是一副有备而来的样子。
他指了指地点的包裹,又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好的不学,竟学红拂夜奔。”
“……”张出尘诧异的看了杨集一眼,心说我什么时候夜奔了?
“我阿耶太霸道了,他今天辩不过我,便打算把我关到心服口服为止。我是肯定不会认输的,可是又怕他真的把我关上一辈子,于是便假装心服口服,然后就学红拂夜奔了。”
裴淑英当然不知红拂夜奔是什么东西,只是她本来只想喝一两口酒御寒,可后来越喝越凄凉、越喝越想哭,最后竟然稀里糊涂的把自己灌醉了,此时她还有点稀里糊涂的,于是便顺着杨集的意思加了进来。
“……”张出尘听得懵圈了,怎么都说我夜奔,我夜奔谁了我?
裴淑英说了好一会儿,立马可怜兮兮向杨集说道:“我要是逃到亲戚家,我阿耶肯定找得到,并且把我绑回去关一辈子;而客栈又不敢去。思来想去,除了你这里,我好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躲了。你可怜可怜我,就好心收留我住几天,只要几天就行了。”
“好吧,好吧!”杨集想了想便决定将她收留下来,而且她和萧颖是朋友,以萧颖名义收留也不怕什么流言蜚语,这样也省得她在冰天雪地的晚上到处乱跑。
裴淑英见杨集答应了,脸上终于露出了放心的笑容,一双笑眸几乎化作了两弯弦月,她喜滋滋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忍心看我流落街头的。”
杨集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忍不住说道:“我娘子在家的啊!你怎么不叫门?”
裴淑英讪讪的说道:“我喝酒御寒,一不小心喝多了,连门也找不着了。”
她当然没有醉到找不到门的地步,主要是她害怕萧颖看到她醉态可掬的模样以后,误以为她是个喜欢酗酒的坏女人,所以她宁可坐在冰冷的墙角睡也不叫门。
杨集随手拿起她的包裹,入手却是一沉,少说也有二十多斤,随口问道:“什么东西,竟然这么沉?”
“珍珠黄金之类的!”裴淑英心中心中得意洋洋的,浑然不知自己的一切举动都是在裴夫人的配合下完成的,若非是裴夫人支开了府中下人,她根本就躲不过裴府众多下人的目光,不然的话,别说是带这么多东西了,便是连门都出不了。
“你提得动啊?”
“提不动,我扛的。”
“进去吧!”杨集领着她向敞开的大门走去,边走边说:“你拿这么多值钱的东西,莫非打算长期离家出走?”
“应该是吧!”裴淑英说道:“这是我用来开店的资本,我想在大兴城开一家名叫闻喜裴氏的青楼,自己当老鸨,让我阿耶丢尽颜面。”
裴淑英这番话,令杨集刮目相看,不过这话听听也就罢了,裴矩若是知道她开青楼,非得让人砸她场子、关她一辈子不可。
“不过我觉得应该开不了。”裴淑英其实也知道她老子素来好颜面,以他现在的权势而言,自己别说开青楼了,便是正常的店铺的估计都开不了。
之所以说给杨集听,是因为她生平首次翘家,并且还成功来到了目的地、见到了想见的人,正处于心花怒放、激动异常的时期;现在说这番话,更多是得意和高兴的向爱郎撒娇、表功。
等他们到了中庭,萧颖便和提前回家的柳如眉迎了出来,她知道杨集今天回家,便强撑着睡眼在等,当她俩看到杨集竟然把裴淑英带回来了,不禁大吃一惊。
大致的了解了情况以后,萧颖亦是震惊无比。
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被津津乐道宣扬的男女逸事永远都不是司空见惯的东西,贵族女子私奔、离家出走固然是有,但却异常罕见,正是因为少得可怜,所以偶尔出了个卓文君和司马相如,才被文人引以为逸事的记录下来。
萧颖在读到这段故事时,也被他们浪漫的爱情故事所感动,可她感动过了就过了,本人却从来没有效仿的心思。虽然她也知道裴淑英确实有点爱慕自己的丈夫,可这种连夜跑来的举动,却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想过的事情。
只不过萧颖的想法也跟杨集一样,既然人家裴淑英都跑上门来了,于情于理都不能让她一个女孩子在晚上到处乱跑、露宿街头,一切先让她安顿下来再说。
听说裴淑英在雪地里睡了一觉,萧颖怕她受寒气入体,十分心细的派人准备姜汤、浴汤和食物。
见她洗漱干净、吃饱后露出一脸疲态,也就不打扰了,让她在客房好生休息。
回到主卧内室,却听正在整理床铺的柳如眉说丈夫去了书房,于是又步子匆匆的跑向了书房,正好看到换了身衣服的杨集正趴在案上写字,也不知他在忙活些什么。
萧颖放慢脚步,坐在丈夫的对面,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郎君,你说应该怎么办?”
“她现在正和裴矩闹别扭,等她气过了头,自然就回家了。”杨集抬头看了妻子一眼,继续说道:“反正你和她是朋友,就以你的名义招待她几天。”
“嗯!也只好如此了。等天亮了,我再与她好生谈谈。”萧颖认同了丈夫这种处理方式,以她名义出面的话,这对谁的名声都好,更不会有什么难听的风言风语。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藏在心底的话:“郎君,你跟我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淑英?”
“你想哪里去了?我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比较谈得来的小朋友而已。”杨集哭笑不得的解释道:“我们府内漂亮女子多的是,可你见我祸害过谁了吗?”
萧颖为之哑然,在这个早婚早育、注重传承的时代内,不说那些手握重权的高官,甚至许多没有功名的世家子弟,家中妻妾加起来都有两位数。然而杨家杨忠这一脉,大多数都是与社会格格不入的异类,杨坚那一代多少有怕老婆的因素在内,姑且就不说了,到了这一代,他们堂兄弟除了杨勇、杨俊之外,女人的数量都少得可怜。
而她的丈夫杨集作为手握大权的亲王,却只有两个,她萧颖是明媒正娶的正妻,庶妃柳如眉也是阿娘安排的,每一个都是先有名分,他才下手;至于像张出尘、慕容弦月、柳絮这么漂亮的女子,府中有的是,可杨集愣是一个都没动。
萧颖眼中露出一丝调笑的意味,半真半假的试探:“可是淑英不同啊!她出身高贵、气质非凡,这又岂是府中婢女所能及?”
杨集上下打量了萧颖一遍,笑着说道:“我喜欢你这样倾国倾城的大妖精!”
萧颖顺着丈夫的目光看了自己一眼,脸色不由一热。她本来是暖洋洋的内宅等着杨集,于是身上衣着比较轻薄,听说丈夫回来以后,便穿了件大棉袄、披了斗篷出去了。等她回房被壁炉熏热,便又把大棉袄、斗篷脱了。
现在身上只穿一身薄软的燕居常服,曲线有着说不出的诱人之美,胸前的两座大山随着呼吸起起伏伏,跌宕出优美动人的波纹。
当她再顺着丈夫的话,拿自己和裴淑英一比,终于意识到裴淑英被自己比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丫头。
论起身材、风韵,裴淑英的确不行,别说是跟自己比了,便是柳如眉也能轻松把她比成一根削瘦的竹子,难怪丈夫说她是小朋友了。
“啐!”萧颖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听丈夫说自己“倾国倾城”,心中还是十分受用的,她故作矜持的娇嗔道:“看来你是和油嘴滑舌的将军们呆久了,也变得和他们一样了,我可不喜欢。”
“嘿嘿!这下放心了吧?”杨集笑了一笑,也没有去拆穿她。
第304章:杨广高光时刻
“郎君离开凉州四个月之久,事情积了不少吧?”次日清晨,杨集坐在铜镜前,萧颖细心的给丈夫梳头,一双美眸尽是心疼之色。
丈夫昨晚深夜回来,便在书房里处理了许多与凉州有关的公务,等她醒来,才发现他爬在书案上睡着了,火盆的火也熄灭了,整个屋子一片冰冷。这可把萧颖担心坏了,连忙备了姜汤、浴汤,让他暖暖身子。
“嗯!”杨集闭目假寐,懒洋洋的说道:“凉州自我上任以后,一直在折腾、一直在折腾;一边是打仗、一边是建设,一边是安顿羌人、一边是接纳新民、一边又在搞奴隶贸易,这就导致粮食从来没有自经自足过,每年都要朝廷补给。我估计,凉州正有一大堆头疼的事情在等着我去解决呢!说实话,我真的不想在京城逗留了。”
不知不觉间,杨集从懒懒散散的纨绔,变成了一名合格的官吏、适应了凉州牧的角色,为自己治下的军民担心、为四周的外敌而忧心……虽然每天嚷着要恢复自由、要恢复无忧无虑的潇洒日子,可心中却恨不得立刻回张掖主持。然而这种潜移默化的变化,便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那就辞了武举总监察、主考官好了,毕竟你的职责是在凉州,而不是京城。”萧颖柔声劝道。
杨集苦笑一声,叹息道:“我倒是想辞了京城的一切职务,可是从大局上说、从长远上说,武举远比眼前的凉州重要。圣人能放人吗?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萧颖贝齿轻轻咬了咬薄嫩红润的下唇,嫣然一笑道:“没办法,谁让我家郎君这么出色呢!这或许就是郎君说的能力越大、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这话,让杨集不由得意了起来,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萧颖看着铜镜中丈夫那得意的模样,一双眼睛渐渐弯成了月牙儿,她想了想,又说道:“郎君,我听说今天早朝取消了,圣人命三省六部、十一寺卿、御史大夫、左右武卫大将军至千秋殿举办小朝会。”
一听杨广召集的这些官员居然囊括整个中枢的大佬,武也有文也有,而且彼此间没有什么关联,杨集不由一呆,张开双眼注视着镜中萧颖,疑惑的问道:“这些衙门有文、有武、有民政、有司法,彼此之间全无干系,怎么忽然把这些人召集到一起?最近有什么事是需要这些衙门联手去做的么?”
萧颖摇了摇头:“却是不知?”
杨集想了许久,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掠过他的心头,说道:“圣人心意己定,是要加快迁都进程了。”
萧颖听得懵懵懂懂的,还是没想出这件事跟加快迁都能有什么关系,杨集便跟她解释了一番:“迁都涉及政治、经济、军事、文教、医疗、建设、运输、监督等方方面面不说,还要努力说服那些利益在关中,不愿迁去洛阳的王公大臣、世家贵族,牵涉的事情实在是太广了,不是说迁就能迁。”
“最稳妥的办法应该是通过廷议,再用举国之力来安排下去。如果放在武举之前,圣人估计是按步就班的去做。可是去年发生了仁寿宫变、杨谅造反两大事件,这便促使圣人离开关中之心更加坚定。他利用杨谅造反一案,逼迫关中大臣同意迁都,可是这种办法终究不是堂堂正正、大开大阖的王道,而是耍了心眼的诡道。”
“目的虽然是达成了,但这并不是皇帝乾纲独断,而是因为因为他没有把握左右所有人的意见的能力,才来这么一个既定事实,叫人无从阻拦。而今,又办了一个针对性十足的武举,使圣人与关中权贵的矛盾进一步加剧,这样又使圣人不安全感更加浓烈,于是便打算加快建都、迁都进程。”
其实迁都和普通人搬家一样,只是规模大小、需要考虑方面多少不同而已。
一户人家要搬新家,要先把新家建好、装修好、打扫好,接着是要考虑搬重物的道路是否畅通,新家周围是否有菜场、医馆等配套设施。
而迁都基本上是同一个道理,可是洛阳如今还是一片田地、荒地、小村庄,朝廷一旦迁都,至少有几十多万军民跟着去洛阳定居,这便使出现了搬家道路能不通、房子够不够、粮道畅不畅通、吃饭问题能不能解决等等问题。若是事先没有一个周详的计划、并一一解决好,到时候,洛阳非出大乱子不可。
至于如何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便是三省六部、御史台、十一寺的责任了。而迁都,调动军队是必然之事,所以便加了左右武卫大将军。
萧颖沉吟半晌,便领会了丈夫的意思,她忧心忡忡的说道:“一旦新都城建好,迁去洛阳的官员、军队和家眷、奴仆至少有十多万人,而世家大族、大商人、士子等人群也要跟着去洛阳,洛阳实际一下就增加了几十万人。住宅可以将就,但是吃饭可不能将就了。面对这忽然涌去的几十万人口,狭小的河洛平原养得起吗?”
“养不起!”杨集想了想,苦笑道:“养不起,那就从洛阳修条运河到南方,缩短南粮北运的行程和成本。”
杨坚从汉长安城迁来大兴城,是因为同样是在雍州进行,吃饱问题影响不大,故而风平浪静就过去了。但是这一回,却是要去另外一个地方,这搬去的几十万人口之中,几乎都是花钱买粮吃的群体,而不是有田的地的农民,若是粮食不够这些人吃,那怎么能行?
面对这忽然增加的几十万嗷嗷待哺的洛阳新民,朝廷不修运力最强、速度最快的运河来解决,还能怎么办?
经过这么一梳理,杨集总算是明白史上的杨广为何急匆匆的将大运河上马了;恐怕便是因为发现吃饭问题成为迫在眉睫之事,所以逼得杨广把大运河这项大工程仓促上马。
如果事先准备妥当,有条不紊安排工程,也许不会出现史上的大死伤。
“这迁都真的是一发而全身啊!一旦动了,便一发不可收拾了,有些配套的东西,想不干都不行了。”杨集对萧颖说道:“我也去听听。”
说着,便站了起来,扯起衣架上的朝服便往身上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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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殿是中华殿的次殿,位于中华殿以西,数十根数人合抱的大圆柱矗立在大殿之内,撑起了一座可以容纳千多人的宏伟大殿,人数不多的日常朝参几乎都是在这里举行。
每天都要举行的日常朝参并不隆重、人数也不多,更没有什么敲锣打鼓的仪式,参与朝会的人以亲王和三师三公、尚书省、门下省、内史省、秘书省、御史台、尚书六部、诸寺监为主,大家按照品阶站列,最前排则是各部主官,也是每天朝会的发言者。
此外,爵官、勋官、散官、京官和因公赴京的地方高官,也能在靠近大门处旁听,一旦涉及到自身事务时,也可以出列发言。而小朝会与日常朝参的区别之处,就是砍掉这一部分人,当然了,若是有人想旁听,朝廷也是抱以欢迎态度,并不会做出反对和驱逐这种事。
由于自杨谅造反被平定以后,杨广便对朝堂内外的“杨谅党羽”进行大洗清,至今还没有结束。身在京中的爵官、勋官、散官等非职事官担心自己一不小心被划入“逆党”,所以今天固然只是小朝会,可也都跑来旁听了,以便于自己若是不幸受到牵连时,能够及时自辩。
当杨集到来之时,发现今天参与小朝会的人,跟以往并无不同之处。一问才知道今天有两个议题,一个正是自己所料的加快洛阳新城建设进度,不过各方面的建设方案经过几个月的筹备,都比较周全了,所以这个议题只是催促工程进度,令各部抓紧,在他到来之前已经结束了;另外一个议题竟然就是挖掘贯穿大运河,这才是重头戏,只不过今天只是进行初步讨论,并不是说马上开。
一听旁听官员这么说,杨集明白自己杞人忧天,白白跑了一趟,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也便杂在旁听官员之中旁听。
“下面审议自引黄入淮的南方大运河!”大殿之内十分安静,只有杨广的声音在设计巧妙的殿内回荡:“自古以来,中原王朝重心都在中原、关中这些中部地区,在我大隋此之前,除了据南方自立的南朝以外,没有哪个王朝真正重视过南方、开发过南方;再加上秦汉晋等统一王朝君臣多为北方人,对南方关注严重不足,所以没有多少人知道南方的巨大潜力。”
“朕在江都坐镇十年之久,足迹踏遍了大江南北各州县,对于南方终于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也终于知道南方是一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的地方,更南方甚至可以两熟、三熟。更难得的是境内的纵横水网天然在调控旱涝灾害,使其几无大旱大涝之灾。说是宝地亦不为过,如果南方得到合理的开发利用起来,仅是扬、交二州熟,便能使天下富足。”
“然而不便的交通,始终使南方物产难以北上。而京畿一带素来是人口众多、军队密集的地方,每天都要耗费极大的粮食,一旦粮食供给不足,便会造成人心动荡,而百姓听风就是雨,每当有什么流言蜚语便会抢购,这又令动荡进一步加剧,所以朕认为,南物北运是大隋稳定、大隋更加强大的重中之重。”
“另外,南北双方百姓老死不相往来数百年、仇视和敌视数百年,至今,仍旧有大量南方人认为北方人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也有大量北方人认为南方人是不服王化的南蛮,要想消除这种根深蒂固的误解,仅靠官府宣传是不够的。甚至官方的很多宣传,非但没有起到正确的引导,反而被误会成刻意美化,令双方的误解更深,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鼓励双方百姓多走、多看、多说、多听,这种民间的交流,效果远比官府单方面的宣传好上无数倍。然而我大隋统一天下以来,北人始终不南下、南人始终不北上,原因还是交通不便。为了使我大隋南北融为一体,早日化解持续数百年恩怨,朕决意开凿大运河,泽被千秋万代。”
杨广说到这里的时候,便停顿了下来,感觉大家吸收了自己的用意和主张,才向一片安静的大臣们说道:“诸卿若有不同意见,可以在这里提出来,然后大家一一商议、解决,朕不希望朝廷做出最终决定以后,再弄得反对如潮、满城风雨。”
“圣人,老臣有几句话想说。”这时,时为太常寺卿的高颎出列行礼道。
杨广抬手示意:“高卿请说。”
“喏!”高颎拱手道:“老臣也认为开凿大运河可使黎民受益、商业繁荣,增加朝廷收入、化解南北恩怨,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不世伟业。老臣只希望新都建成以后,再用十年功,修一条贯穿南北、泽被后世的大运河。”
高颎在南方呆过的时间虽然不如杨广久,可他相当于隋灭南陈的总参谋长,对南方的山川地形、水文气温相当了解,也十分赞成修这条沟通南北的大运河,但前提是不要马上开工。
他个番主张代表了大部分臣子的主张,不管是了解南方的、还是不了解的,都知道杨广开运河的本意非常好,但洛阳新城和长堑这两百万民力的大工程才开始不久,若是立马又开凿大运河,绝对是一件利在千秋、弊在当代的暴政。
“圣人,臣附议!”黄门侍郎裴矩亦出列道:“臣对南方也比较了解,十分赞成开凿南北大运河,只是洛阳新城、长堑刚建不久,若是此时又开凿大运河的话,必然使民怨四起,臣担心我朝不得运河之利、反受运河之害,为了使其成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业,当徐徐图之。还请圣人三思。”
杨广见高颎、裴矩支持开凿运河,并非毫无道理的决然反对,心中倒也没有感到不悦,而是说道:“朕不是说马上就开运河,但是勘探和确定河道走向、征地迁民、工匠技术、核算钱粮等事,都是一个十分漫长工程。朕的是意思是先把这些事情定下来,等有了详实的图纸,再来商议怎么开、什么时候开。”
“圣人,能否等到洛阳新城建成以后再进行前期勘探?”吏部尚书牛弘比较了解杨广。
早在杨广还是晋王之时,牛弘和杨广便因为对方文艺、才学而相互欣赏,使他知道杨广是一个急性子,做事风格向来是一边准备一边动手,就像长堑和新都,明明说是完成一项再来一项,可长堑刚刚刚开始,新都便着手动工了。皇帝这种急性子,干什么都信奉“兵贵神速”的准则,着实是大臣们感到无奈和焦虑。
如果杨广今天把前期准备安排下去,那他今天就会派出大量勘舆工匠去勘探,然后给这些人下死命令,着其务必在最短的时间确定运河走向,然后一边迁民、一边开工。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阻止前期的勘探工作。
然而牛弘的建议,却令杨广十分不爽了,他冷着道:“朕分得清楚勘探与开工的区别,新都若不完成,运河就不开凿,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将作大匠阎毗听旨!”
阎毗原是将作少监、兼兖州长史,在治水方面极有能力,由于修黄河大堤功在社稷,所以宇文恺升为工部尚书以后,杨广便任命他为将作大匠。由于杨纶离不开兖州,便让他是作为兖州朝集使入京述职,至今尚未回归,此时听皇帝叫到自己,连忙出列行礼:“臣在。”
杨广淡淡的说道:“朕任命你为你为漕渠勘探使,赴中原考察沿途河道情况,尽快给朕定下开凿方案。”
“微臣遵旨!”阎毗心中也不是很赞成,一方面是他和杨纶负责的黄河大堤至今还没有修好,二是不太希望大工程一个接着一个的来。但是圣命已下,也只能无奈的接旨了。
杨广的强硬态度,令千秋殿一片死寂。
尽管他保证洛阳新城完成以后再开凿运河,但他为了尽早开凿运河,极有可能在洛阳这边翻倍的投入人力、物力,只要洛阳的工期缩短,那么运河开凿的时间,与他心中既定的时间其实是一样的。
众臣的心如同天空中的彤云一般,都是沉甸甸的,从这一节便能看出圣人比先帝还要独断专行,更可怕的是先帝喜欢以王道行事、以道理臣服人,而圣人登基以来的表现几乎都是诡道,如果这只是一名臣子、一名大将,也就罢了,可他是皇帝啊!
而且他在登基这么短的时间内,所做之事皆是亘古罕见的大工程,若是继续以这种算计臣民、而不是商议的方式来搞几个大工程,必然是民怨载道、天下不宁。
杨集心中也是十分沉重,满朝文武其实都反对立即开运河的,只是大家都担心自己过往的小辫子被杨广借题发挥来用,所以集体无声了,而高颎、裴矩、牛弘先赞成再提不同意见的举动,其实也是以一种委婉的方式来反对、来拖延大运河的开凿的时间。
这种集体沉默的不正常、不健康现象,也让杨集意识到自己从并州带来的十二车罪证,成了杨广消灭反对声音的武器,以至于满朝文武不管杨广是对是错,全都不敢开口了。真不知自己带来的这些东西到底好还是坏。
在大运河这个大议案上,杨集自己也不敢反对,并不是说他有什么罪证和把柄在杨广手上,而是此时乃是杨广登基以来最高光的时刻,自己不能去扫他的兴。
哪怕要去劝说,也只有选择没有人在的时刻。
第305章:承包运河
日常早朝有点类似于后世公司的晨会,持续时间通常都不久,议题一般在头一天就由殿中省下发各部了,让文武百官做好准备;等到第二天一上朝,文武百官就能在第一时间发表自己的主张和意见,而不需要斟酌再三。这样可以保证早朝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使各级大臣不会因为早朝而耽误本职政务。
但毕竟不是卡着时间来算,有的时候也会临时增加议题,所以每天早朝有长有短。而今天的早朝本身只有两个议题,再加上杨广武断而定,导致早朝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这种办事效率,或许是圣心独/裁、霸权的罕见好处之一了。
杨集是个迟到的旁听人士,他到来之时,正好是启动“开凿大运河”这个议题的时候,等到杨广三言两语的打发了朝臣以后,便宣布散朝了,最终杨集在千秋殿的时间不到一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外如是。
“王叔、卫王叔!”等他心事重重的出了千秋殿正南门肃章门,旁边忽然有人叫他,杨集回头一看,见是杨昭满面笑容的向自己走来,旁边大臣见是太子出来了,纷纷向他躬身行礼。
“太子!”这里是皇宫,且有那么多大臣在一旁看着,杨集连忙上前行了君臣之礼。
杨昭还了一礼,笑着说道:“王叔今天怎么来上朝了?我都没有见到你。”
杨集随口说道:“这几天风雪较大,武举也受到了影响,未免武士考不出好成绩,我已经把比武的时间定在了下午。今天一大早也没有什么事,便跑来旁听,多多感受一下早朝氛围。”
“未来的相国必有王叔一席之地,提前感受也好。”杨昭也不疑有他,笑着说道:“听说王叔昨天打断了十多名兵部操纵武举贪官的手臂,没有弄死他们吧?”
“自然没有!”杨集笑道:“我打算先让他们做事,等武举结束以后,再交给朝廷审判也不晚。”
“大快人心。”杨昭哈哈大笑。
两人正在说话,一人向杨昭深施一礼:“老臣参见太子。”
叔侄二人一眼看去,竟然是宇文述,他他二人看来,又满脸笑容的向杨集抱拳一礼。
杨集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双手抱胸、无动于衷。他还没有下贱到向谋害自己的人客气的地步,也是杨谅那里没有什么证据,死无对证,否则,他非砸了宇文述的府邸不可。
他为何创立天门?
首先任务便是寻找、搜集宇文氏父子的犯罪记录,其他的,全都不重要。
杨昭是太子,不可能不知道两人的恩怨,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笑着向宇文述说道:“宇文大将军满面春风,看来最近又发财了啊?”
宇文述讪讪一笑,拱手道:“太子说笑了,老臣就靠俸禄过日子,家境勉强凑合。唉,京官不像地方官有赚钱的门路,那些地方官呐,可谓是财源滚滚呢。”
“地方官赚再多的钱,最终还不是要来京城烧香拜佛?”杨集不咸不淡的说道:“据说京城某位大将军不仅掌控了大隋的生铁生意,还有假子三千。这些假子个个都是武艺高强、身家钜万的人物,只要他们进贡的赌钱足够,升官发财不在话下。可惜的是,别人只以为这位大将军贪财,但我却觉得这名大将军野心不小呐!如果这名大将军的三千名假子是皆火长,那么此人便掌控了我大隋三万大军,如果是皆是队正,那就是十五万大军。而我更听说,更恐怖的是此人一直以北周皇族的名义在招贤纳士。如果这名大将军用手中钱财购买粮食、用生铁可以铸造兵器,想必这名大将军随随便便就能拉出十多万大军了吧?大将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杨昭心中暗自一惊,宇文述好收假子之事并非是什么秘密,只是人人都以为宇文述贪图那些假子的家产,是自污的表现,但是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些假子集中起来的实力。再联想到宇文述一直以北周皇族后裔自居,他也不由警惕了起来。
宇文述脸色微变,冷声道:“我不知卫王此话是何意思。”
“我又不是说宇文大将军,着急什么呢?但我觉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而我恰好知道这名大将军的很多假子,想要从狗变成人,而这些想当人的假子,又恰好有这位大将军的许许多多见不得人的证据。”杨集呵呵一笑道:“比如说,这名大将军派家将告诉杨谅,说我杨集要去幽州抓捕窦抗、让杨谅派兵在半路截杀我。此人虽然只是传了个口讯,但却忘了,并州当时是杨谅的天下,要想跟踪一个人还是轻而易举的,杨谅虽然没有将之抓捕,可也是知根知底呢。而我手中的证据虽然不足,便我觉得要是顺藤摸瓜的查下去,终究可能找到这名大将军反隋复周的充足证据。”
杨集意味深长的话,使宇文述的脸色一变再变,一颗心也忍不住砰砰直跳了起来,他现在十分被动,既不知杨集想做什么、怎么报复自己,更不知他掌控了自己的多少假子,又从假子手中搜罗到了多少罪证。
但是他毕竟是老奸巨猾之辈,虽然心乱如麻,可脸上却没有什么惊恐之色,他故作平静的向杨昭拱了拱手:“太子,老臣有军务在身,先行告辞了。”
他瞪了杨集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杨昭对杨集很了解,心知他说这些更多是恐吓,而不是真的有什么真凭实据,待宇文述一走,便语重心长的说道:“王叔,阿耶现在倚他为心腹重臣,便是杨素也不如。你不该这么往死里得罪他。”
杨集注视着宇文述的背影,笑着说道:“你不觉得他已经是内荏色厉了吗?如果他问心无愧,何须如此惊恐失措?我今天教你句俗语,那就是‘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而宇文述显然是做了亏心事,所以草木皆兵。以他这种心如坚冰的人,竟然被我吓成这样,你觉得他犯下的罪会小吗?”
杨昭转头看去,果真发现宇文述离开的背影异常仓促,便是一些大臣向他打招呼,也没有理会,显得十分心不在焉,同时也给了他一种做贼心虚、落荒而逃的感觉。
他扭头问着杨集:“所以呢?”
“所以?”杨集笑了笑:“对于一些罪犯,有时候不需要真凭实据,也能判断他是否有罪。”
杨昭摇了摇头:“没有真凭实据,又有什么用?”
“至少可以防着他,免得被他坑害了还不知道。”
“确实如此。”杨昭左右看了一眼,便拉着杨集走到一个偏僻的地方,低声问道:“王叔,你觉得阿耶开运河的想法好不好?”
杨集向四周看了看,尽管他们站在比较僻静的地方,但是旁边的大臣依旧故意放缓了脚步,一些人眼中的嫉妒之色难以掩饰。毕竟杨昭已被封为太子了,可是杨集和太子有说有笑、关系这么亲密,着实会令很多人羡慕妒忌恨。
他笑了笑:“好肯定是好,可如果急于求成,那便是弊在当代、利在千秋了。”
杨昭叹息了一声,苦笑道:“正是如此。可是你也看到阿耶的态度了,他分明就是想立即开凿。”
杨集沉吟半晌,说道:“或许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什么办法?”
“分段承包。”
“什么玩意?”杨昭算是与杨集交往多的人,也听惯了稀奇古怪的话,可此时听着这句话,仍旧不明就里、一头雾水。
“太子。”就在杨集准备解释之际,一名官宦跑了过来,向杨昭行礼道:“圣人请您到中华殿御书房议事。”
杨昭点了点头,向这些伟旨宦官问道:“圣人只召见我一人吗?”
“不是!”宦官答道:“还有安德王杨雄、尚书右仆射苏威、内史令杨约、黄门侍郎裴矩、内史侍郎虞世基、吏部尚书牛弘、民部尚书李子权、兵部尚书萧玚、太常卿高颎、御史大夫张衡、将作大匠阎毗。”
“我明白了。”杨昭向杨集说道:“应该是与运河有关,王叔也去吧。”
杨集皱眉道:“我要去军营观看武举!”
“你都把武举改到下午了,现在时间尚早,去听听又有何妨?”杨昭说道:“而且你说招商引资、分段承包是两全其美办法,说不定用得上呢。”
“也好!”杨集不再拒绝,便与杨昭一起去了御书房。
宽阔的御书房内暖洋洋的,在火盆里燃烧的木炭在火盆里了出淡淡的香气,火红的火苗偶尔‘噼啪’的喷出两三点火星子,转眼便又蛰伏下去。
杨广和杨雄、苏威、杨约、裴矩、虞世基等人都在,就等杨昭了。
大隋君臣对于杨集的到来,都感到十分意外,要知道杨集这家伙,他没事不会上朝、有事更不会上朝。只有到了凉州需要朝廷资助的时候,他就来了,天天蹲在尚书省索要物资,得了物资以后,再催促各部及时发送。
相互见礼过后,杨广揶揄道:“卫王居然也会上朝,真是稀客啊!”
“圣人,其实我每天都在旁听,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杨集聒不知耻的说道。
“既然来了,那就坐下吧。”杨广都懒得拆穿他,旁听一两次或许可能,如果杨集每天都杂在旁听官员之中,那殿中省就是严重的失职了。
“喏!”由于这里是私底下的见面,礼仪广大比较随意,杨集向杨广行了一礼,便坐在老堂兄杨雄的后面。
“我找大家来,主要还是说说运河之事。”杨广说道:“其实认真想想,你们就会发现运河所耗人力、财力,并非想象中那么多。”
杨广也知道强行命令与说服的效果截然不同,只要令这些重臣心服口服,接下来,事情就好办了。说完开场白,便命令道:“将大隋山河社稷图搬上来。”
“遵命!”在门口待命的宦官应声而退,不一会功夫,便将一块块规则不一、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木刻搬了上来,很快就在书房之内拼接成了一幅严丝合缝的大隋疆域图。宦官们又取来—个大木架,将地图抬上木架,然后都退了下去。
这是杨广嫌弃纸图、绢图无法循环使用,画一张立刻废一张,一场战局画来画去以后,弄得最后谁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于是便令工匠按照地图雕刻这副地图,然后再给天下各州刷不同颜色的油漆,不仅一目了然,而且画线以后,一擦便能使用。
“好东西啊!”杨集看到这精准的拼图,忍不住说道:“圣人,给我一幅。”
“可以!”杨广也明白这地图在军事上的价值,笑着说道:“只可惜你打下来的伊州、庭州、西州、鄯善、且末,还没有精准的地图,所以那五个地方,比较模糊。”
杨集忙道:“给我安排一些厉害的勘舆工匠,我保证全力配合。”
“……”众人深感无语,能不能别这么无耻?你下一步是不是准备索要雕工、漆工了?
“行!”杨广倒是爽快的答应了杨集,他把众人集中到了巨大的地图前,他用一根木杆沿着广通渠缓缓划了一下,说道:“从先秦至今,历朝历代开凿了大量运河,其公布几乎遍及天下。西到关中、东到大海、南达交州、北抵幽州,都有大量运河。这些旧有运河,从客观上为我们创造了条件,如果我们将这些四通八达的运河与天然河道连接起来,可以通达大半个天下。开皇四年,先帝利用汉朝留下的槽渠,命令宇文恺开广通渠,这条运河在渭水之南,傍南山而东,到潼关衔接黄河,全长三百余里,可是整个工程从当年六月开工,仅仅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就胜利建成了。”
这到这里,又指着南方的山阳渎,介绍道:“开皇七年又于扬州着手开挖山阳渎。山阳渎南起江都县的扬子津、北至山阳,长约三百里,沟通了江水和淮水。名义上是开凿,实则是全程利用了吴国邗沟故道,所以用时也只有几个月。”
“这两条运河说是开凿,实际上涉及开凿的河段其实并不多,主体工程是把湮塞的旧运河疏浚、把污泥挖走,这也是完成得那么快的原因所在。”
杨广放下手中木杆,用长长的炭笔画了几条线,将洛水、黄河、汴水、泗水、淮水连了起来,然后继续对众人说道:“黄河和淮水之间的水运,战国时已为鸿沟所沟通,到了汉朝,慢慢被汴渠取代。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又进一步对汴渠进行整修,至今依然可以通行小船。”
“我设想中的通济渠是引涧水入谷水、汇合于洛阳新城西部的洛水,一起东流至偃师,又与伊水交汇,继续东流则从巩县之洛口进入黄河,然后再沿黄河至板渚,历荥泽入汴渠而达于淮。再从淮水东进到山阳,经山阳渎可抵江水(长江)。”
“洛水到黄河这一段,主要是疏浚、拓宽东汉所开凿的阳渠故道,工程量并不大。板渚至淮这一段,到底是走鸿沟旧道、还是走汴渠,则需要阎卿去勘探了。但不管是走哪边,主体工程都是将旧道和天然河道连接在一起,需要花大力开凿的地方,或许只有连接处、裁弯取直之处。”
经过杨广这一番详细的解说,高颎、苏威、裴矩等人竟然都觉得这项工程其实也不是那么的劳民伤财。
先帝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就修好了总长三百多里长的广通渠,虽然动用了关中不少民夫,但是由于安排合理、监督到位、民力有偿干活,所以根本就没有出现什么怨声载道。如果皇帝设想中的数百里运河,动用两到三倍的人手,并且安排合理、监督到位,那么半年之内,一样可以风平浪静的将之修成。
再想到广通渠开通以后,对关中商贸往来、经济发展、文化交流所起到的巨大作用。众人心中的坚持竟然隐隐约约都松动了。
书房内沉默良久,苏威这个尚书省左路仆射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向杨广拱手道:“启禀圣人,民工所耗粮食,可以由运河经过的各州官仓提供,但是民部官仓没钱了!”
“朝廷穷到没钱了?”杨广也吓了一跳,向民部尚书李子权说道:“李卿,你来说!钱都跑到哪里去了?”
“喏!”李子权拱手道:“圣人,朝廷确实是没有钱了,这几年我大隋花钱的地方太多了。这其中,花钱最厉害的人,非卫王莫属。”
“是吗?”杨集心中盘算了一下,好像自己确实是最会花钱的臣子。
“没错!”李子权没有丝毫给杨集面子,恶狠狠的瞪着他,说道:“卫王你先是花大量的钱去大斗拔谷开路,接着你又打了突厥,于是朝廷又给你一大笔钱抚恤阵亡将士、奖励有功将士。之后,你一直在打仗、一直在打仗,朝廷一直给你武器装备和钱粮。与此同时,你又开贯穿雍凉的直道,这也要钱。甚至你连农具你都要我们帮你买,你说,你过不过分?”
“过分是很过分。”杨集认错完毕,认真道:“但是你还得帮我买。”
李子权差点气死,他缓了缓,向杨广说道:“第二个花钱大户是滕王。河南发水灾时,朝廷拨了一大笔钱粮给杨纳言(杨达)去赈济灾民,接着又拨钱给滕王恢复民生、建设地方、修黄河大堤,然后又花钱给卫王安置灾民、建设地方,可是这些钱到了凉州以后,都没有回来了。”
杨集听到这里,大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虽然朝廷给他的钱都用到实处了,而百姓有了钱以后,也纷纷拿出来使用,固然是盘活了凉州的经济,但是大隋没有商税,所以那些铜钱只是在凉州境内流通,回流不到朝廷手中了。
但是对于朝廷而言,大隋王朝产铜量本来就不高,这些代表财富的钱一旦收不回来了,朝廷可以用来流通的货币自然就少了。
这么一一算下来,杨集也终于明白苏威所说的“没钱”,指的并非是真正的财富,而是代表财富的铜钱。
李子权接着说道:“杨谅造反虽然被平定了,可是朝廷还要是花钱奖励和抚恤,正要建设的长堑、新都,批下去的无疑也是两个天文数字。现在哪有钱雇工开运河啊?”
其余的几人也纷纷议论起来,商量着这运河到底该不该开。毕竟,朝廷手中没有钱啊。
杨广并没有因为李子权所说的话不满,只是在那里默不作声,很显然,这些他也是考虑到了的事情。他想了一会儿,问道:“能不能用粮食、布帛、绢等物代替钱?”
“恐怕不行。”李子权说道:“粮食、布帛、绢本身就是百姓换钱的物品,他们不差这些,差的就是钱。”
“钱都哪去了?”杨广也感到头疼了,他一生下来就不用为钱发愁,亲自花钱的机会更是少得可怜,这刹那间,真想不到钱都跑哪里去了。
李子权说道:“百姓有粮、有布、有菜,顶多就买些油盐肉,他们有了钱以后,都舍不得花,于是便存在家里了。”
苏威摇了摇头:“百姓收藏的钱只是一部分,其中大部分都在达官贵人、世家门阀府库之中。这是因为嫌钱的行业都在达官贵人、世家门阀的手中。假设他们每天赚到一贯,花出去只有一钱,那么剩下九百九十九枚铜钱自然都收藏了,如此一来,各家府库中的钱越来越多、市面上的钱越来越少。”
杨昭看了杨集一眼,说道:“王叔,你不是说什么分段承包是修运河的两全其美之策么?你这种办法,能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呢?”
“分段承包”?
众人听着这个前所未有的新‘词’,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我认为可以。”杨集点了点头,他迎着众人询问的目光,也没有卖关子,解释道:“顾名思义,分段承包就是朝廷先把运河总成本确定下来,而后把具体的建设环节分段外包下去,这些人按照朝廷的要求,承担开凿河床、加固河堤、建设码头和港口的任务,并且从中赚取差价。”
“虽然朝廷没有钱,可是正如苏公方才所言,达官贵人、世家门阀、知名大商有的是钱。我相信这些人对于运河的巨大差价,都会大为心动。既然心动,那就先出钱来开某段运河,等到朝廷派出的工匠验收成功,觉得工程质量过关。再给他们等价值的黄金白银,这样一来,铜钱不就流出来了吗?”
在座的都是一时之人杰,瞬间便明白了“分段承包”的含义了,这其中的道理其实很浅显,就好比某个人建宅子一样,一般都是定下图纸,再交给某个工匠全权施工,并给他一部分钱,等验收过后,再支付尾款。区别的是把宅子换成了大运河罢了。
正如杨集所言,达官贵人、世家门阀、知名大商有的是钱,一个两个或许无法承提开凿运河的巨资,但是分段以后,便是十个、百人、千个人来分担了。
这些人为了能够得到运河的巨大差价,又见生意对象是朝廷,他们也容易接受先行垫资的条件。
杨广可以肯定,只要把运河“分段承包”的消息放出去,世家门阀定然争着抢占一两段来开凿。
毕竟谁会跟钱过意不去呢?
苏威亦是叹服道:“卫王此法简直就是一石数鸟。既解决了朝廷的缺钱问题,又省得朝廷动用权力去扰民,关键是承包给了民间团体以后,贪墨不法之事,从朝廷官员转到了民间团体自身……只是有一事可虑。”
杨集笑问:“何事?”
苏威说道:“万一有人居心叵测,在开凿过程中以次充好、偷工减料,那可如何是好?”
“不错!这也是正是老夫之所虑。”高颎亦是点了点头,并且很肯定的说道:“世间几乎没有完美的道德君子,面对着开凿运河的巨额财富,一定有人在材料、工程质量上做手脚,以期赚得更多。”
杨集早有腹案:“凡得拿下承包权的家族或个人,事先都必须缴纳保证金。朝廷委托一名身份地位高、人品信得过的人担任总监察,并组建一支监察队伍,其职责有二:一是监督工程质量、工期;二是防止商官勾结、强征百姓、压榨百姓等事件的出现。若是工期逾期或质量不过关,那么保证金一概收归国有,如果出现官商勾结等恶劣之事,则依律严惩。”
“这就如同在承包商的脖子上拴了一个绳套,非但不用担心这些人玩花样,反而期待他们作死。只要在施工途中出现以次充好等事,立刻取消其施工资格,并将保证金没收干净。这法子可是比任何买卖赚钱都快。当然了,朝廷的目的是开凿运河而不是赚钱,未免工程进度受到影响,可以给每个承包商十次犯错机会。”
“好计策!”高颎向杨广行了一礼,说道:“圣人,若是运河依照分段承包之法施工,老臣愿意担任这个总监察。”
一直以来,高颎知道自己在官场上的影响力,远远超过杨广、杨素、苏威,尤其是杨素升为尚书令以后,呼吁他接手右仆射之职的声音大有所在。
这既是他高颎的无上荣光,但同时也是深深的隐患。
哪怕自己以后什么事情都不做,隐患反而会变得更大。
人们会说,你为什么不做?你为什么不与外臣接触?
你到底又在害怕什么?是不是心中藏着什么不可告人隐私?
杨素以贪财的方式来自污,一门心思聚敛钱财享受奢侈,以此消除两朝皇帝的猜忌,保得一世平安。同理,他高颎要是将人都得罪光了,哪怕日后想要造反也没有人会响应,那么他和他的家族也就安全了。
杨集想出来的“运河分段承包权”一旦施行,有实力“承包”的人家不但是有钱有权的世家门阀,而且都打着大赚特赚的念头,他们施工过程中,一定会官商勾结、偷工减料、以次充好。如此也使总监察这个职务变成一个烫手山芋。
而他高颎之所以在朝中拥有超然地位,便是世家门阀官员在推动,企图将他推到利益代表的位置之上。可世家门阀偏偏是大隋最不稳定、皇帝最想铲除的势力。
要是他当上总监察,并且公事公办、尽数纠察一切不法,那他立刻变成“断世家门阀财路”的大仇人了,所谓的影响力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最重要的是,这样不仅使皇帝满意、保证了运河质量,更符合他做人、做事的原则,这可比杨素“贪财”的方式好得太多了。
“不管采不采用卫王此法,我都会任命高卿为总监察,如何?”杨广稍微一想,便大概猜到高颎的想法了。
杨广对高颎的心情是复杂的,他以前厌恶高颎的情绪,随着高颎退往凉州、捐献田地和奴仆、支持书籍流通步步淡化,最后消散于杨勇之死;如今是既看重他的能力,想要将他提到仆射之位,但又怕他的威望。
此时见到高颎主动表明自绝于世家门阀的态度,当然是求之不得了。若是高颎在担任这个运河总监察期间,公事公办,那他日后也能放心启用。
从而使朝堂之上,出现杨素、高颎、苏威、杨雄、宇文述相互制衡的良好局面。
“老臣多谢圣人信任。”高颎拱手道谢。
杨广微笑点头,向杨集问道:“还有补充的么?”
杨集见两人完毕,暗赞高颎一声老狐狸,继续说道:“大运河开通之后,洛黄交汇处、运黄交汇处、运淮交汇处,中部的运河与天然河流交汇处……定然会因为运河的通航变成罕见的商业繁荣的城镇。朝廷在开凿运河之前,可先将这些地方收归国有,然后高价卖给那些承包商。只要运作得好,朝廷花不了多少钱,就能赚到一条大运河。”
“如何运作?”李子权是主管大隋财政的大管家,现在恨不得少出一钱,听杨集这么一说,顿时大感心动。
“勒名记功德碑!”杨集继续说道:“世家门阀从来不缺钱,缺的是一个永垂不朽的名而已。只要朝廷放出风声,说是运河修好了,将在两头和中间各修一座水神庙,在庙中供奉流芳千古的功德碑。为了享受这个美名,以及万世水手膜拜的香火,世家门阀应该都会捐钱。到时候,谁捐的钱多,谁就排名在第一位,并且专门将他的名字刻得大大的,为了这个第一,恐怕都会拼命砸钱。”
“这办法行啊!”李子权也觉得这个办法真的可行,如今的贵族们都不差钱,只想着如何博得一个好名声,尤其是关陇贵族,个个有钱有权又有势,但底蕴却是他们硬伤,因此关陇贵族各大豪们一直被山东士族视为‘暴发户’,大家心中都憋闷之极。李子权觉得他们捐钱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若是听说有人超过了自己,说不定继续加钱。
别说是这些不差钱的贵族了,便是他自己都心动了,虽然争不过第一,但榜上留名却是可以的。
“既如此,那就以‘分段承包’的办法来开凿这条运河。”杨广思想比较活跃,听到这里,他心中已经有了定论,也想以这条运河为例,开创官商合作之典范:“苏卿、李卿、高卿,下去以后,拟一个详细的方案出来。阎卿,你尽快把运河的前期准备做好。”
“喏!”
第306章:双王车中对
出了中华殿,天上却是下起了大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铺天盖地,走到广阳门(门)时,杨集的黑色斗篷已经被雪花盖了一层。
杨集沿着广阳门大街向西走,前去安福门与自己的亲卫汇合(宫城皇城之交),刚走了几十步,只听后面有人大喊:“金刚奴,留步留步!”
杨集回头望去,只见当祖父还嫌老的族兄杨雄从广阳门奔了出来,他步子矫健的走到杨集面前,抱怨道:“你这是要去哪?怎么跑得这么快?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杨集拱了拱手,笑着说道:“我是武举总监察、乙榜主考官,除了去军营,威惠老兄说我还能去哪儿?”
杨雄揽着杨集的肩膀向前走,嘿嘿笑道:“走走走,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杨集问道:“威惠老兄,难道你没事吗?”
杨雄乐呵呵的说道:“嗨,我现在就是虚高的司空,能有什么事儿?回家也是闲着,倒不如跟你去军营看看,缅怀缅怀一去不复返的军旅生涯。”
“也好,我的马车就在安福门外。”杨集这个老族兄功勋卓著,待人宽恕有雅量,没有骄矜自得之色。
杨雄大概是为了避嫌,每当朝廷用不到他的时候,都是在家里冥思苦想以什么招数来自污。前不久,他还是位高权重的雍州牧,可是等到杨谅被平定以后,他立马以年老体衰为由,辞职不干了。
正是因为他这么识趣、识相,所以杨坚和杨广父子异常信任他。而皇帝的这份信任,使他随时都有一步登天的资本。
两人出了安福门,便看到身披斗篷的王府亲卫牵马肃立在风雪之中。
“参见大王。”他们见杨集到来,纷纷抱拳一礼,便向左右一分,将杨集的马车露了出来。
路边的马车不算华丽,这种赶长途的车子都是讲究结实耐用、宽敞舒适,却不太在乎外表。不过,看那拉车的两匹马,却都雄骏已极。
车门打开,走出一个高挑婀娜、肤色白晰的美人儿。
杨雄见状一愣,笑着向杨集说道:“金刚奴,你这是豪车藏娇呢?”
杨集深感无语:“别瞎说,这是你弟媳呢。”
“你的庶妃柳如眉?”杨雄恍然大悟。
杨集点头道:“正是她。”
“也是个有福的人。”杨雄感慨的说了一句,他虽不认识柳如眉,可也听说杨广赐予杨集一名小妾三品诰命;若非先有这一节,出身不高的柳如眉是很难成为卫王庶妃、很难成为杨家人的。
杨集微微一笑:“跟着我的,都是有福之人。”
“这倒也是,小儿师道也是一个有福之人。”杨集本是玩笑话,可杨雄却当真了,他捊须而笑道:“那小子本来是跳脱的性子,自从跟了你以后,变得沉稳有度了,见识和学识也让我刮目相看。”
杨集故作姿态的说道:“杨师道的才学让人无话可说、无法挑剔,但是他缺乏做实事的能力和经验。只要多做事,才能学以致用、融会贯通,这便是所谓‘玉不雕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你觉得是不是?”
“肯定是,必须的是!”杨雄深以为然:“你那三字经说的好,尤其是这句‘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深谙教子之道。只不过他远在凉州,我自己是管不了他了;以后,你这个当叔父的,就代我行父亲之责,只管往死里使唤,若他胆敢不听话,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只要给他留口气就行,休要给我客气。”
杨集粲然而笑,猛然点头道:“一定一定。”
一老一少简短几句,就把杨师道的命运给定死了。
柳如眉见两人说完,这才加快脚步上前,行礼道:“公子。”
“嗯!”杨集指着杨雄为柳如眉介绍道:“这是族兄安德王杨雄,杨师道是他小儿子。”
柳如眉犹豫了一下,行礼道:“见过兄长。”
“弟媳免礼。”杨雄乐呵呵的解下腰间玉佩,递给了柳如眉,说道:“区区一点心意,还望弟媳笑纳。”
柳如眉看了杨集一眼,见他微笑点头,连忙双手接过,感谢道:“多谢兄长!”
杨雄笑道:“一家人不说二家话。”
“咱们上车去说。”杨集心知杨雄‘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猛追自己,定然有事相商,又向柳如眉说道:“如眉,你坐后厢。”
“喏!”柳如眉应了一声。
兄弟俩一起登上马车,杨雄才发现杨集马车的车厢着实不小,外表看着平平无奇,可是里面的布设却贵出一种雅致清爽的奢华,在这宽敞高大的车厢里面,甚至站立行走都没有问题,座位也是可坐可卧,异常舒适,行再远的路都不觉疲惫。
四壁悬挂着绘了梅兰竹菊、画风淡雅的锦缎,侧厢挂板一旦放平,就是一张几案、餐桌,车厢两侧各有夹层,一边放了许多果脯蜜饯、点心干果、美酒。一边是浅浅的扁平衣柜。
看看华美舒适的车辆,这样低调而华丽的气派,再想想自己那辆外表饰以珠玉的破车,杨雄不禁生起一抹惭意。
杨集坐在坐位,向外面吩咐了一声之后,车子向西上门开远门驶去,他在坐位边按了一下,一只抽屉无声滑出,里边有六只呈梅花状摆放的银杯,还有几只白银铸成的长颈酒壶。
“金刚奴,俗人有万贯之家财,想得是珍馐佳肴、娇妻美妾;士人高雅,讲究的是钟鸣鼎食簪缨气派;而你的生活方式却是低调之中尽显奢华,看似寻常无异,实则处处皆是雅趣,这才是真正的绝世而独立,别的不说,单是你这车子就神奇得与众不同。”
杨雄此言,实乃有感而发。
贵族之中,谁都知道杨集有个赚钱能力强悍的娘亲、他自己赚钱的能力更加夸张,但是他们的品味,就跟为人处世一样,总是特立独行、与众不同。看似普通简单,但是别的有钱人玩起来,始终跟他们差了一个层次!
“每个人的喜好、秉性不同,品味、风格自也不同,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杨集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取出酒壶、酒杯、果脯,为两人倒了两杯酒,顿时一股馥郁的酒香便飘散出来,令人精神一振、口舌生津:“今天出来得早,没有烧车底的壁炉,喝两杯御寒。”
杨雄端起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入喉品尝,醇厚绵甜净爽,回味悠长。
“好酒!”杨雄赞了一声,笑着说道:“这等醇而不烈的酒浆,颇为符合养生之术,既能解馋宴客,又不会伤到脾胃。最适合我这年纪的人饮用了。”
他品了品,又说道:“好像是烧刀子,却有竹子的清香。”
“这就是竹子酒。”杨集说道:“在活的大楠竹挖一个洞,然后把烧刀子灌进去,密封一段时间,再把竹子砍下来,竹子酒就出来了。这种酒泡在竹节里的时间一长,就会失去烧刀子的烈度,却多了竹的甘美味道。至于有没有养生功效,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实在太会享受了,回家了,我也试试。”杨雄不差钱,差的是品味。
大隋贵族喜欢繁华热闹,食物尽是大鱼大肉、穿衣不惧大红大紫、器皿都是饰以珠玉的金银之物,杨雄当然也不例外。以前大家都是如此的时候,他尤不觉得如何,可是与杨集这种小日子一比,他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俗不可耐!
想起“俗不可耐”,杨雄便言归正传,说起了此行“俗不可耐”的目的,笑着说道:“看圣人的意思,是决定采用分段承包的方式来开运河了。不如咱们兄弟合起伙来,包他个百来里?”
杨雄也是一个人,对于分段承包的差价深感心动,相信苏威、裴矩、李子权等人也是如此。只不过他没有这方面的人,也没有搞建筑的经验,便准备找杨集这个‘始作俑者’来合作,而且杨集有修过张掖城的经验和团队;如果杨集愿意干,那他就投钱吃红利。
杨集已经猜到他的目的了,见他此时说了出来,便笑道:“你又不差钱,吃这差价做什么?”
杨雄说道:“钱这玩意,自然是多多益善,谁会嫌多啊?况且我有七个儿子,怎么也得为他们多挣点家业吧?”
杨集笑了笑:“你的长子是杨恭仁、幼子是杨师道,你另外五个儿子有这种强悍的兄弟,还怕他们日后没钱?”
杨雄愣了一下,问道:“你这么看好老大和小七?”
杨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妒忌道:“你这不是废话吗?你实在是太会生儿子了,这两个都是有宰相之才的人呢。”
杨雄听了这话,心中异常高兴,可嘴上却是不屑的说道:“我一点都看不出来。”
接着又说道:“金刚奴,运河分明是可以赚钱的,这么好的机会,我不想错失。而且咱们兄弟肯定是第一时间知道运河走向的人,到时候,咱们就承包只需疏浚的古运河旧道,这样既简单、省力、又省钱赚钱。你看如何?”
杨集摇了摇头:“这钱太烫手了,不能拿。”
“却是为何?”杨雄不解的说道:“即便是圣人派高颎为总监察,但我们只要保证工程质量,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进度,工程进度就是可怕的东西。”杨集淡淡的道:“运河承包到民间以后,地方官员即便根据各段承包商的要求,发动当地百姓,但百姓务工是一种自愿行为,所以每天在工地上务工的人数,肯定不如朝廷强征的多,这样一来,工程进度就会受到拖延。”
杨集凝视着杨雄,继续说道:“承包商为了如期完成工程,拿到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增加薪水,吸引更多人来务工,二是紧急调动家族奴隶、佃户;前者造成成本上涨,后者影响庄稼收成。如果圣人进一步施压,民夫成本更高;而奴隶、佃户,恐怕只有日以继夜的干活,最后累死在工地之上。若是奴隶佃户死残惨重,骑虎难下的承包商或许只要压榨民夫了。一旦民夫出现死亡,朝廷就有了大义和民心在手,怎么去收拾这些承包商都不为过。到时候,别说是工程款和保证金了,便是背后的家族都要臭名远扬。”
杨雄听到这里,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有实力、财力当承包商的人,自然是各大世家门阀推出来的代表人物,而从权势上讲,士族肯定争不过关陇贵族各大豪门,这也就是说,运河各段承包商至少有九成是关陇贵族。”
说到这里,杨雄紧盯着杨集,问道:“金刚奴,难道圣人会借机对付关陇贵族不成?亦或是说,分段承包的方案,本身就是对付关陇贵族的?”
杨雄是杨坚创建大隋的核心人物之一,对于关陇贵族的了解,远非杨集所能及。他知道关陇贵族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推翻西魏、宇文护,亦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扶持杨坚干掉共同建立起来的北周王朝,那么明天就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另立他人,将大隋王朝干掉。
关陇贵族斗争的对象不是元氏、宇文氏、杨氏,而是限制他们升官发财、无度膨胀的皇权。只要这个集团不灭不绝,哪怕皇帝再英明、哪怕皇帝换了一个姓,他们还会继续斗争下去。至于什么国家大义、社稷安危、百姓黎庶,在他们眼中统统不值一提!
关陇贵族这个掌控了大隋大部分兵权的利益集团,与皇权先天就是水火不相容的关系。如果杨集说“分段承包的方案”是送给关陇贵族的糖衣毒药,杨雄绝对相信。
“我哪知道啊?”杨集苦笑道。
杨雄摇了摇头:“我不信。”
“我真的没有想这么多!”杨集见杨雄盯着自己看,只好无奈的解释道:“圣人的态度是运河非修不可,而且一定要在近期之内修成,我担心他修出来的运河功在千秋、弊在当代,于是便想出了分段承包的办法。目的是让朝廷与民夫的矛盾、转化成承包商与民夫的矛盾;如果闹出了人命,那么背负历史罪名的,自然就是承包商了,而圣人和朝廷只要严惩压榨民夫致死的承包商,既获得运河,又获得民望。只不过经过咱们这一番推演,我觉得圣人真有可能对付关陇贵族推出来的承包商,这固然伤不到关陇贵族根本,但最起码可以利用工程进度搞死一大批家奴、家兵。”
杨集叹息一声,接着说道:“但是说实话,我不希望圣人如此。”
杨雄沉吟半晌,说道:“是因为承包制吗?”
“正是!”杨集点头道:“官商合作的承包制,少了中间的贪官污吏这个环节以后,民夫更加自由、得到的也更多,恶名也有承包商来扛,可谓是一举多得的方式。但如果刚刚开始尝试,就被摧毁了,那就是朝廷失信于‘商’了,以后谁还敢与朝廷合作?”
杨雄默然点头,长叹道:“确实如此。”
杨集为他添了一杯酒,笑着问道:“现在还想当承包商、赚差价吗?”
杨雄抓了一把葡萄干往嘴里塞,模糊不清的说道:“这哪是钱啊?分明就是糖衣毒药,傻子才干。运河承包商是当不了了,不过咱们可以干别的。”
杨集奇道:“干什么?”
“水手、舵手什么的,最喜欢干的就是女人、赌钱。”杨雄吞下嘴里的葡萄干,说道:“我们瞅准运河的关键处,花钱买下大片土地,将之建成集仓储、吃、住、嫖、赌为一体的商业小镇。位置不好的店铺和房子、缺德的行业卖给其他人,自己派人去经营仓储和吃、住。”
“这个可以!”杨集点头道:“不过我是凉州牧,而我娘又在洛阳,所以我只管投钱,至于怎么做,还得看你。”
杨集需要朝中有几个坚定的盟友,之前他是顺势与裴矩结盟了,可那老奸巨猾、唯利是图的老东西,自从自己平定杨谅归来,便下意识的疏远了;而杨雄与自己是皇族,都希望大隋好,共同利益也更多,若是可以借此机会结为密不可分的盟友,还能间接的拉到身为纳言的杨达(杨雄弟),所以哪怕亏钱,杨集也干了。
“没问题!此事包在我身上。”实际上,杨雄也是想借此机会也杨集拉近关系。
“干了!”杨集举杯。
杨雄会心一笑:“干了!”
达成合作协议、饮下杯中酒,杨雄感觉两人的关系也接近了不少,他犹豫了一下,问道:“金刚奴,我听到朝野有一种传言,说圣人想要全力对付关陇贵族,此事是否为真?”
杨广登基不久,政治方向给人十分模糊的感觉,他虽然在杨谅谋反事件,洗清了一大批关陇贵族籍官员,但这些官员要么是从贼之辈、要么是在杨谅造反过程中不作抵抗,所以杨广哪怕是将之严惩了,杨雄也判断不出杨广是依法论处,还是出于迁都的需要,亦或是专门针对关陇贵族。
而杨集是杨广心腹中的心腹,他的话,可以为自己提供最好的依据。若是前两者还好;若是后者,那他就得考虑自己与关陇贵族的关系了。
杨集摇了摇头:“对付关陇贵族根本就不是传言,而是先帝既定的国策,经过先帝的打压,他们已经与皇权、皇族反目成仇了,哪怕圣人想与他们和解,他们也不会感恩,所以圣人接下来的重心就是对付关陇贵族。而你与关陇贵族关系太过密切,以后可得小心了。”
杨雄默然点头,关陇贵族和皇权本身就是不相容的存在,既然杨集也这样说,那么这个传言必然是真的了。
他忽尔一叹道:“朝堂素来是波诡云谲的地方,各大势力参杂其中,俱都为了自身的利益明争暗斗。那些寒门官员尚且好说,毕竟底蕴浅薄、地位卑贱,也翻不起什么浪花,可是包括关陇贵族在内的世家门阀……当真是我大隋之隐患。这帮家伙眼中只有自家好处,何曾有过大隋的利益?只要他们家族的财富权势能够更进一步,才不管皇帝姓杨,还是姓宇文呢。只是朝中官员要么是世家子、要么是世家门阀扶持起来的人,圣人要是与关陇贵族全面开战,压力可不小啊!”
杨集沉默半晌,说道:“大隋被先帝打造成前所未有的强大王朝了,我衷心地热爱这个富庶强盛的帝国。若是圣人以民心为坚盾铠甲、以律法为利刃,当能步步削弱世家门阀。”
杨雄一时沉默了,如果杨广爱惜民力,能够顺着先帝的国策从容图之,那他也愿意充当杨广马前卒,哪怕这把老骨头死在斗争之中也是无怨无悔,可是杨广登基以来,所表现出来的急功近利、急于求成,着实是让他揪心。
车子在两人的沉默中缓缓停止,传来了朱粲的声音:“大王,军营将至!”
“好,我换了铠甲就下车。”杨集答道。
第307章:弓如霹雳弦惊
武举先考的第一个项目是骑射,之后是步射,而考试的场地则是军营中间的大校场。考场从事已经划定了十个考区,他们先铲出一条宽一尺的直线,又在百步之外立了两根木桩,再用绳子将一个箭靶悬挂在横梁之上。
这样的箭靶,每个考区各有十个,可以同时提供十名考生考试。
每名考生各有十支箭,只要他们在直线之外放箭,不管怎么射,考官都不管;考生最后的成绩,是以总环数来计分,如果靶子之上一支箭都没有,那自然是零分了。
这种考试方式,对于定点步射还好;可是对于骑射来说,不仅是考验箭术、骑术,还考验一名考生对马匹、马速、时间的把控。
更难的是这段时间风雪大,导致绳子悬挂的靶子始终随风缓缓摆动,使箭靶变成了活靶,故而要求将靶子固定死的声音层出不穷。
仅仅只是一天一夜的时间之内,前来拜见副考官史万岁、史祥的考生代表已经二十多波次,这些人代表了众多考生意志,向他们发出了定死靶子的请求。
大帐之内,史万岁和史祥面对着几十名考生代表,丝毫不让;史万岁脾气刚烈,他拍着桌子怒道:“少跟我来这一套,现在每名考生要射的都是移动的靶子,又不是针对某个人,这有什么好反对的?老夫觉得越是如此,越能考验一个人的箭术是否精湛。老夫问你们,战场之上,敌人会站着给你们放箭吗?”
考生代表们尚未开口,帐门外便有人说道:“根本不可能!”
众代表愕然回头,只见杨集和一名身穿王袍的白发老人大步入帐。
史万岁和史祥见到主考官杨集出现,终于松了一口气,起身行礼道:“末将参见卫王、安德王。”
“免礼!”杨集向二人点头示意,大步走向了主位,坐下之后,见秦琼、单雄信、翟让等人都在,他疑惑的向史万岁问道:“史大将军,给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些考生要求固定靶子。”史万岁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最后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军有军法,规矩就是规矩,我认为此事已定,无须再改。”
“原来如此!”听了史万岁的表述,杨集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脸色冷峻的向秦琼、单雄信、翟让等人说道:“没有哪名统帅喜欢刺头兵,我杨集也不例外;如果此时换成作战计划下达的战争前夕,若是有哪个小兵胆敢向我提这种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要求,我轻则处死这名小兵,重则以动摇军心之罪处死他所在的旅、团,若非如此,军威、军法、将帅权威何在?又如何指挥几万、十几万将士?”
“武举虽然不是战场、你们要求也不是什么大事,可问题是现在规则已定、靶子已立;要是这次满足了众考生的要求,说不定又会得寸进尺,要求将百步缩成八十步、五十步、三十步……如此一来,武举岂不是变成了儿戏?所以这个不好的口子万万不能松。”
停顿了一下,继续向众人说道:“朝廷治吏、官府治民、统帅治军,靠的就是严厉的律法、军规等规矩,靠的就是官员、军官秉公执法,否则的话,天下、军队便会乱了套了,所以规矩就是规矩,你们他日若是为将为官,就会明白这个道理了。而所谓的不公平是别人一套、你们一套;现在既然条件一样艰苦,你们考不出好成绩、别人也考不出好成绩,这没有什么好争执的,回去告诉那些人,如果谁再叽叽歪歪,就给我滚出军营,我们大隋军队,不需要这种只会抱怨的弱者。”
“喏,我等知罪。”秦琼、单雄信等人也不是呆子,听了杨集一番话,便意识到自己实在是无理取闹,一个个心服口服的向杨集拱手请罪。
就这么完事了?史万岁、史祥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杨集,这区别也未免太大了吧?
等他们仔细一回想自己的处理方式,便明白了区别之所在,自己面对考生代表的时候,只会强硬的说“不可能”、“做梦”之类的话,然后就拒绝了他们的要求,所以他们心不服、口也不服。而杨集却是和大家讲道理,以道理来折服了他们,故而效果截然不同。
不过在官本们思想盛行、官僚作风严重的大隋王朝,文武百官都是端着架子的,像杨集这样与考生代表对话的官员不能说没有,但即便是有,也是少之又少。
“史大将军!考生们认为移动靶子难射、射不中,或许还有人认为我们在强人所难。”杨集向史万岁说道:“你我干脆去射几箭,让他们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们做不到,别人未必不行。”
史万岁顿时来了兴致,笑呵呵的问道:“怎么射?”
世人只知“一箭双雕”的长孙晟,殊不知杨素、史万岁等人亦是箭术惊人之士。杨坚以前在宴会喜欢让大臣比箭,每次都是杨素夺得冠军。
而史万岁最出采的表现,是他跟随行军总管梁士彦去讨伐尉迟迥之时,路遇一群大雁高高飞来,史万岁对梁士彦说“请允许我射下第三只雁。”于是发弓射去,大雁应弦而落。梁士彦见状,忽然来了兴致,让史万岁继续射乱了套的雁阵,只要梁士彦点名射哪一只,史万岁就把那只射落,箭不虚发,三军见史万岁射技高超,无不心悦诚服。
杨集说道:“每个考区有十个箭靶,我们在同一时间内,各从一头策马奔射,前五箭射靶子、后五箭射绳子。靶子以环数计分,绳子不管是射断、还是射中都算一分,如果绳子上面没有痕迹,则归零。”
“有意思、有意思!”史万岁笑着说道:“既然卫王有此雅兴,老夫自无不遵。不过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就这么比的话,终究少了点味道。”
杨集笑问道:“怎样才有味道?”
史万岁向杨集说道:“前五箭不变,但是后五箭却不限时,意思就是说,如果卫王射完前五箭,而老夫却还没开始,你可以抢着射落第六、第七、第八个靶子,反之亦然。”
“史大将军此法确实多了几分竞技的味道。”杨集点点头,以一种征询的口吻道:“再把距离改成两百步,如何?”
“行!”史万岁爽快的答应了。
秦琼、单雄信、翟让等考生代表听到两人谈笑之间,就定下这场事关两名统帅尊严的比箭,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其实射两百步其实并不难,只要弓力足,便是五百步、八百步也不是问题,传说弓箭射程的最高记录是千米。但射得到是一回事,射得中又是另外一回事。
毕竟人的眼力是有限的,如果距离太远,连物体都看不清楚了,更别说是射中了。因此弓箭射中目标的极限,一般在一百五十步以内。只有视力超强的人,才能突破这个极限。
他们听说军中善射之士,最多能射中百步远的活物,那些神箭手一般能射一百二十步,而射中两百步以外类似绳子这么大活物的,他们听都没听过,更别说是见过了。
然而听杨集和史万岁的口气,他们竟然全都没有把两百步距离放在心中。
如果都能射中靶心、绳子,那么他俩的箭术也未免太恐怖了吧?
实际上,一些人的确有着突破人类极限的天赋,比如说秦琼、尉迟恭、单雄信等人,其实也是。
只是这种“非人类”百年难得一见,同生在一个时代的,更是少得可怜。
此时正值巳时四刻,离考试的未时六刻,差不多还有一个半时辰,考生们都在军帐内养精畜锐,刚开始听说有人比箭的时候,都没有多大兴致,这是因为这段时间武士云集京城,比武、比箭成风,在进入军营之前,城内大大小小的校场都能看到比武较技的武士。刚开始人们还会观战,但见得多了,就很少有人去围观了。
再加上考试的时间将至,谁有这闲心啊?
可是当他们听说对决双方竟然是杨集史万岁时,营中士兵、武士沸腾了起来。
前者是锋芒毕露的新锐统帅、后者是宇内知名的老牌统帅,两人级别之高、战绩之大、名声之隆,又岂是普通武士能及?所以他们纷纷奔到校场,将比箭的考区围成一个人山人海的大圆。
考场从事迅速在直线外面的百步,又划了一条直线,当围观的人群听说两人要在两百步,骑马射断或射中绳子时,不由掀起了一片惊呼之声。
悬挂靶子的绳子不算小,可两百步外看都看不见,怎么可能射得中它呢?
杨雄和史祥站在‘靶场’正前方,视线最为开阔,而杨集和史万岁骑着战马又在他们前方,两人并马而立,只要听到起步的命令,便要划过一道弧线,分别从两头相对横跑放箭,这又增加了身体协调、骑术、控马术等素质的较量。
史祥忍不住对杨雄说道:“安德王,我在仁寿宫见过卫王的箭术,可是那时射程短、目标大,体现不出箭术的高低。你说他赢得了史大将军吗?”
杨雄不答反问:“你认为呢?”
史祥说道:“史大将军年纪大、眼力不如以往,可他手感娴熟,对于风速等因素的判断更是深入骨髓之中了;而卫王虽然有年轻、眼力好的优势,但年轻人,对于难以言述的感知力的判断、把控,肯定不如老辣的史大将军。而今天风雪大、距离远,所以我认为卫王获胜的希望很小。”
杨雄捊须而笑:“道理是这样,但是你别忘了,卫王是个善于创造奇迹的人,在他身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卫王的确是善于创造奇迹,但是反过来说,那就是不稳定,还没有形成独属于自己的风格。而且箭术靠的是常年累月的积累,来不得半点虚的。”史祥说到这里,笑着向杨雄说道:“所以,我还是认为卫王赢不了史大将军。”
“那我们小赌一局,既然你看好你们姓史的,”杨雄笑眯眯的说道:“那我出黄金千两,赌我们姓杨的赢。”
“还真是巧啦!”史祥哈哈一笑:“既如此,那我就押我们姓史的。”
“一言为定!”杨雄说道。
而在比赛场上,史万岁毫无紧张之感,他大大咧咧的向杨集扬了扬手中的弓,他这张四石弓虽早已失去昔日光泽,看来甚是古老陈旧,但只因它乃是属于名震天下的史万岁之物,是以在杨集眼中,似有一种无法描述的神奇魔力,瞧了一眼后,便不由得想再多瞧一眼。
史万岁手抚这张骑弓,老迈的身躯,斗然又充满勃勃生机与活力,他凝目瞧着杨集,缓缓道:“卫王,你可准备好了?”
杨集笑道:“时刻准备着。”他虽然面带微笑,可心中也不觉有些紧张,毕竟人的名树的影,容不得他有丝毫大意。
史万岁目光瞬也不瞬,声音洪亮的说道:“卫王你可知道,数十年多来,己有多少北齐、南陈、突厥、昆州羌将军,死在我这落魂弓之下?”
他不待杨集答话,便说了一连串名字,他所说的人,无一不是昔日名震天下、叱吒一时的风云人物,最后道:“卫王,你输定了。”
在史万岁开口的瞬间,周边将士、武士都自觉的安静了起来,此时听着他的话,只觉他语声中满藏着森然杀机,他每说一句话,一些人的身子便不觉颤抖一下。
杂在附近侍卫中柳如眉、张出尘、慕容弦月、柳絮等女在不知不觉间,掌心都泌出了冷汗。
这也难怪她们如此紧张。
这场突如其来的比试,虽然只是武举前的娱乐,可真的在数万将士、武士面前比试起来,就事关杨集的荣誉了,她们这些与杨集亲近的人又怎么可能不在意胜负?怎么可能一笑了之?
以前贺若弼就是因为在比箭中胜了突厥神箭手,使他得到先帝重新重用,现在虽然不是国与国之间的交锋,可大隋毕竟是一个重武的王朝,而且还有几万人在看,她们怎么可能不替杨集着急、紧张?
此时听了史万岁在箭术上的辉煌成就,这份紧张倍而增之。
“史大将军,你可听过一句诗?”杨集倒是没有感到紧张,若是他连史万岁在玩心理战战术都看不出来,那就不用混了,而且他相信史万岁也不意胜负,因为他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知道个人之勇,在一场战斗中,根本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不过他心中还蛮佩服史万岁的,一般箭术高明的人,也是乱人心神的高手,只要别人的心神乱了,自己才好下手,否则箭术就只能对付得了泛泛之辈,绝难伤到对危险有强烈感知力的高手。
除了史万岁,杨素、长孙晟、杨义臣等箭道宗师,又有哪一个不是玩心理战的行家?
“什么诗?”史万岁诧异的问道。
“你肯定没有听说过。不是说你没文化,因为这是我刚刚想到的两句。”杨集朗声诵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史万岁也不生气,爽朗一笑:“那我倒要看看是‘前浪死在沙滩上’,还是后浪撞上前浪之时,支离破碎。”
一名骑士策马奔来,大喊道:“禀卫王、史大将军,三声鸣金声后,比试正式开始!”
“当”第一声鸣金声敲响,如若敲在众多观众的心头,拥有数万人的校场变得死一般静寂。
“当”第二声鸣金声敲响,观众忽然感觉到一种低沉杀气扑面而来,种肃杀的气令一些靠前的人有些不安,不由自主的缓缓后退。
“当!”随着第三声鸣金声响起,杨集和史万岁不约而同的调转马头,向左右分开。
杨集的黑色战马比史万岁好,说是马中之王也不为过,不仅速度快,而且在转变调头、增速急刹的时候异常灵活,优势着实极大,胯下宝马只是被他一夹,立即奔腾咆哮,宛如天龙下凡向前方奔出。
杨集在校场上纵马疾奔,让所有人都感到一种无形威严扑面而来,这便是在战场上积蓄的杀气,他身上的每块肌肉此时既处于蓄势待发之状,却又好像十分的放松,他所经过每一处,附近的人都有一种即将被攻击感觉,仿佛杨集会随时一箭向自己射来,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在划过弧线之时,战马折道向南,而后向东南方狂奔,在这侧身疾驰的刹那之间,伏身在马背上的杨集抽出一支纯铁打造的破甲箭咬在嘴里,又抽出一支木杆兵箭,疾奔在两百三十多步以外。
近观的杨雄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虽然比箭双方都是自己人,但他希望自己的族弟胜过姓史的,这不是他输不起那千两黄金,而是亲疏之别。只是杨集嚣张的将战马摆在线条几十步之外,着实是让他想跳起来骂人。
这家伙,怎么就这么狂呢?
杨集的马速极快,刹那之间便接近了第一个靶子,然而在离靶子只有三十多步的时候,他依然没有放箭,继续任由马匹疾速向前。
这也太自负了吧,人群中的程咬金忍不住重重的一拍脑门,哀声求道:“我的卫王殿下呐,你倒是快点射啊,我在你身上可是押了十贯钱呢!”
杨雄和史祥打赌,程咬金是和翟让赌,他们不像杨雄和史祥那么有钱,所以只赌十贯钱,但是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十贯钱绝对是一笔大钱。
单雄信的目光却死盯着杨集嘴里的箭,他也是有亲疏之别的人,与素不相识的史万岁相比,自然也希望杨集赢,他见过杨集的箭矢十分的复杂,有‘轻飘飘’的竹箭、有木杆兵箭、有全部是铁的大铁箭,但这种箭矢异常沉重,一般的弓根本承载不了。而杨集现在离靶子的直线距离足有两百三十步。
这样的距离,开满了的三石弓都难以将箭矢‘送’到箭靶之上,所以他觉得杨集嘴里的箭,极有可能是伪装成铁箭的普通木杆箭。
就在距离箭靶直离还有二十多步的时候,杨集身子一侧,张弓便是一箭,木杆兵箭如流星赶月,向靶子射去,就在箭矢脱弦而出的瞬间又抽出一支箭,在战马向前的时候,双膀张弓如满月,一箭射出,箭矢向第二个箭靶射去,接着以此法射第三、第四个箭靶。
在杨集射击的同时,史万岁也张弓射箭,不过他毕竟上了年纪,身子的灵活度、视力都不如年轻人了,所以他不像杨集这么嚣张,而是贴着线行走。而且他的战马不如杨集的好,所以在杨集射第三个箭靶的时候,他还在射第二个,不过他异常稳健,且把时间控制得极好,在杨集射第三靶的时候,他也冲向了第三靶。接下来,也是如此。所以也不至落后杨集多少。
可就在两人即将交叉而过之时,杨集抽出了一支箭,射向了第五靶,就在箭矢离弦的同一刻,他将嘴里的铁箭一松,铁箭便落在了他手中,双膀拉弓如若满月一般,铁箭如黑龙向自己的第六靶,也就是史万岁的第五箭靶射去。
只听到“夺”的一声响,铁箭钉在了横粱上的绳子,绳子被箭矢的锋刃割,使靶子重重的掉落在地,这也使史万岁慢了‘半拍’第五箭射空了。
双马交错而过时,杨集箭发如电,将另外四个箭靶射落在地。而史万岁,同样将杨集的五个鞋子一一射落。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紧接着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叫喊之声。
“或许是我输了!”史祥苦笑着向杨雄说道。
如果杨集前五箭、史万岁前四箭皆中靶心,那么史万岁第五箭是射空了的。
杨雄说道:“看分数吧!”
不久,便有记分的士兵激动的大叫:“卫王五箭皆中靶心、史大将军有四箭中靶心,一箭落空,后五靶的绳子皆被射断。卫王领先一分。”
过了许久,鼓掌声、尖叫声、口哨声才如雷鸣般的响起,欢呼之声直冲云霄。杨集和史万岁的箭术将他们彻底征服了。
柳如眉、张出尘、柳絮等女捏紧粉拳,感激的热泪忍不住从眼中滚滚而落。
杨集和史万岁调转马头,向对方走去。
史万岁在马背上哈哈大笑,向杨集竖指而赞:“‘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我输了。”
“实在惭愧之极!”杨集向史万岁拱手一礼,郑重的说道:“是我依仗战马之利,实在是胜之不武。若是公平较量,我顶多只能与史大将军打个平手。”
对于杨集的说法,史万岁却是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与敌交锋就是以己之长克彼之短。马快、马好也是自己的一大优势,若是不加以运用,而追求所谓的公正公平,那与宋襄公何异?再说了,你是在两百三步之外,而我是贴着两百步的线,这对你来说,又何尝不是不公平?”
功绩、威望、年纪到了史万岁这个地步,对于这种娱乐一般的输赢早已看得淡了。否则他当初也不会故意输给争强好胜的贺若弼了。
更何况输了箭术,难道杨集在大军团作战的时候,统兵能力超过自己?
未必。
所以,这种比试对于他们这种级别的人来说,根本就作不得数、没有半点意义。
“大将军大气。”杨集也知他说得在理,如果有优势而不加以利用,那才是最愚蠢的行径。
第308章:马作的卢飞快
在军营的校场内,杨集骑着黑色的悍马缓缓的绕场行走。所过之处,欢呼声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响起,几乎所有的人都为杨集方才的箭术而倾倒。
杨集听着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心中也难免有些得意,他猛地一夹马腹,悍马嘶鸣一声,忽然一下子飙射出去,如一团黑云在场内疾速奔跑,激起团团雪花。
悍马路过一个兵器架的时候,杨集身子前探,手疾眼快的抓起了一个箭壶,继续疾速向前。
史万岁的神色变得异常振奋起来。
作为一名箭道、武道宗师,史万岁深知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道理,一名优秀的武将只有用自己最熟悉的弓马、武器,才能发挥出最高水平。
比起武道高手,神箭手的要求更加挑剔,当他习惯使用一种箭矢时,未免影响到手感和精准,不会轻易更换其他箭矢,便专门根据自己的习惯,让人铸造大小、轻重、状态一致箭矢。尤其箭术到了他们这种无意间,更不能轻易换箭,否则会直接影响到射杀效果。
但是这种习惯,往往会成为一名神箭手致命的缺陷,久而久之,这名神箭手便用不了其他箭矢了;若是在生死斗箭之前,被人动了手脚、换了箭矢,那么此人必败、必死无疑。而杨集之前在斗箭时,用的便他习惯的箭矢,若是改不掉这种毛病,那就成不了最出色的神箭手。
史万岁此时见到杨集随手就抄起了一个箭壶,便知他是打算展示随心所欲、万箭皆精准的高超箭术了,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期待,一双虎目更是微微眯起,一眨不眨的盯着纵马飞奔的杨集。
杨集将箭壶放在自己最顺手的地方,抽出两支制式兵箭,一起搭上开了一半的风雷弓,随手便是一箭,两支箭矢速疾快、力道强劲,平射侧面的空中。
战马继续向前,杨集迅速抽出一支兵箭,踩着马镫在马上猛然回身,拉弓、搭箭、瞄准、放箭四个动作一气呵成,射术之精湛、身手之灵敏,让已经上了年纪的史万岁都自叹不如。
弓弦声响,箭矢如流星,向侧前方慢慢散开的两支兵箭直追而去。
箭矢后发先至,瞬间从侧面射中前两支箭的木箭杆,‘卡’的一声响,两支箭杆在半空中被锋利的箭刃、强劲的箭力生生切断撞断,四散落地。
校场近处变成鸦雀无声,尽皆目瞪口呆的望着地上的兵箭和四截断箭,目光满难以形容的震惊之色。
过了良久,如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掌声直冲云霄。满场将士、武士都被杨集后面这一箭彻底征服了,就连史万岁也忍不住热烈鼓掌。
秦琼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他对自己的武艺箭术十分自负,认为自己箭术无论如何也能挤入武举前三,可是杨集展现出来的箭术让他明白,武举之外还有更高的巅峰存在。论起箭术的高超技巧和霸道力量,秦琼自认不如杨集,论‘人马合一’的灵敏骑术、‘人马箭合一’的掌控力,他更是相差太远。
秦琼也终于明白杨集为什么被人们尊为青年辈第一人了,杨集除了在兵法上的成就、辉煌的战绩,连个人武力、箭术也令青年辈高山仰止、无法企及。若是他知道杨集自小就被扔进‘地狱’中训练,或许觉得杨集有此成就,并非偶然。
他颇为感叹的说道:“盛名之下无虚士!其箭术已经达到了一个我辈仰望的高度,但不知他的武艺如何,真想与他比一场。”
“你想多了!”程咬金重重的拍了秦琼的肩膀,咧嘴道:“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卫王、牧州牧,而我们是什么?是草芥一般的草民,人家凭什么跟我们比?人家要是赢了那也是胜之不武,旁人也以为他赢了,是理所当然之事;要是输了,那才是丢人现眼呢。这又何苦与你比?当你成名的垫脚石啊?”
程咬金这个人年纪不大,可他大道理小道理全都明白、全都清楚,只不过他控制不住自己喜欢闯祸的性格,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典型人物。
他明白这是一个论金钱和家世、人脉的世道,像他们这种成不成低不就的地方豪杰,很难有出头的机会,所以杨集发出邀请之时,便动心了,若是他们能够傍上如日中天的杨集,至少不用走十年之久的弯路,可是他来不及开口,秦琼就拒绝干脆果断,这令他心中着实有些不爽。
虽然秦琼后来说杨集位高权重,是一个巨大的是非漩涡,若是他们贸然加入卫王系,实非好事,但程咬金听了这番话,却觉得是滑天下之大稽:就他们这种不入流的小杂鱼,就算凉州没有十万也有五万,他们即便加入进去、即便杨集日后真的倒下了,朝廷也不会清算他们这种小角色。
秦琼这种心态,给程咬金的感觉就是没有贵族的命,却有贵族骄傲的毛病。如今又听秦琼无视身份地位的天壤之别,竟然荒谬的要去跟高高在上的杨集比武,他终于受不了了,忍不住便冷嘲热讽起来。
秦琼听了程咬金的话,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休要胡说八道。”单雄信蓦地回头,狠狠地瞪了程咬金一眼。
程咬金最是敬重单雄信了,闻言脖子一缩,心虚的将目光转向策马奔向点将台的杨集,郁闷又不甘的自言自语道:“竟然连实话都不让说了,这是什么世道啊?”
这时,杨集奔上了点将台,高高的举动了手中的风雷弓,代表自己有话要说,过了一会儿,经久不息的欢呼声,慢慢终止,全场变得鸦雀无声。
杨集将手中的风雷弓递给了朱粲,走到了台前,向数万将士和武士说道:“我和史大将军不是要证明自己了不起,我们只是要告诉大家:在真正的武士面前,大风大雪都不是困难,风雪越大,越能体现出一个名武士的真正实力。如果你们连这点小困难都接受不了,那我建议你们交出名牒、退出武举,只因战场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地方,而只会抱怨的你们,根本就没有当大隋军人的资格,我大隋军队,也不需要这种只会怨天尤人的废物。”
杨集扭头向一名从事问了下时间,继续向众武士说道:“离正式考试时间,还有七刻,都散了吧。若是有人想退出,收拾行李即可从大门离开,门前守卫不会阻拦。”
说完,便准备走下点将台。
“大王请稍等。”许多将士、武士忽然冲到点将台前。
“何事?”杨集停下脚步,皱眉问道:“你们想退出比试吗?”
“不是!”众人纷纷行礼,请求道:“大王箭术无双,能否告诉我等学箭要术?”
“箭术和武艺一样,最重要的还是基本功,我可以教你们一点常识,你们日后若是勤加训练,必有进步。不过眼下比武在即,最好不要劳心费神。”杨集当即蹲下马步,摆出一副拉弓姿势,对众人说道:“武艺没有捷径可言,射箭也不例外,而且与武艺相比,箭术不仅需要强大的臂力,还不能让手臂颤抖,同时还要死死的盯着目标。我在学箭之初,不仅双手各持一块砖头,还要一眨不眨的目视太阳,如此一动不动站了一个时辰弓步,再张弓空射千次、或是射千支箭。等到臂力足了、手臂不再颤抖了,再加大砖头重量、射击次数。如果你们这样坚持训练几年,一样能够成为神箭手。”
有人问道:“但不知卫王练了多久?”
杨集站直身子,朗声说道:“我从记事至今,每天都是这么这么练习的。若是换成骑射,则是在马背上不断的的张弓空射,手臂不再颤抖以后,才开始训练精准。正是因为有了十多年功,所以我现在才能一口气拉满五石弓百次。”
众人闻言,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本以为杨集的弓是两到三石,没想到竟然是五石,而且听他的意思,好像一口气拉江百次五石强弓都是稀疏平常之事。
这臂力,实在太恐怖了。
众人在震惊于杨集的臂力、箭术之余,同时也有了学习的目标和方法。
人家杨集身为亲王,尚且如此努力,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努力?有什么理由去懒惰?
一名靠近点将台的青年武士向杨集遥行一礼,大声道:“我从今天开始,依照卫王传授之法苦练十年箭术。”
周围忽然响起一片嘲笑,有人轻蔑的说道:“侯君集,你要是坚持十天,我请你去不醉不归喝十天烧刀子。”
“谁说我不能坚持?我以前是不得其法。”名叫侯君集的青年大声争辩。
杨集看了这个侯君集一眼,又向众人说道:“时间差不多了,都去准备考试吧!未来的大将军们,愿你们考出一个好成绩。”
。。。。。。。。
未时,大雪纷纷扬扬。
鹅毛般的雪花扑簌簌的落在卫王府花园之内,本就氤氲水气的湖面,因为大雪变得灰蒙蒙的。湖上飞架的九曲连桥从岸边直通湖中岛,岛上建有一座精致典雅的三层阁楼。从楼上俯视而下,只见一支支残荷轻轻摇摆,嫣然生姿。
小楼顶层的双推雕花窗子大开,楼内陈设非常简洁,雪白的墙壁上简简单单的挂着几轴笔墨恣肆的山水画,但是一几一案、一榻一柱俱有古意,
窗前不远处生着一只红泥火炉,架在火上的汤蠖刚刚煮开,水中泛起了细密微小的水泡,炉旁的小方几摆着茶具、茶叶。
气质雍容、举止优雅的萧颖跪坐在榻上,使一柄竹夹轻轻夹起温润如玉的杯子放进一个盛着滚烫热水的小瓷盆里。
跪坐在对面的裴淑英兴致勃勃的看着萧颖洗杯。
萧颖微笑着说道:“这水初沸,叫做‘微有声’,旁人煮茶汤时,此时就会加入油、盐、葱、花椒、薄荷等物。但是阿娘和郎君只喜茶纯正清香,故而除了一瓯清水,其他佐料一概不用,这样茶闻之清香提神,入口时微有苦涩之味,但后来却是甘美无比,久而久之,我也不习惯了,不再喝百味俱全的煎茶了。”
裴淑英微笑道:“茶饮之道我也懂一些,可王妃所说的这般饮法,倒是不曾试过,今日定要品尝品尝。”
汤蠖中的沸水此时如涌如泉珠,萧颖用一只精致的瓢先舀出一瓢水,倒一部分进了放有长条茶叶的茶壶里,盖上了盖子,将头倒水倒入桶里。接着用竹夹在汤蠖中优雅地搅动,直到那水顺着一个方向流动,中间出现一个漩涡,方才停止手中的活计。向裴淑英说道:“等到水三沸时,再把那半瓢水添回去,就可以泡茶了。”
等到水重新沸腾,萧颖把剩下的半瓢水添回汤蠖,拿起一块毛巾裹住汤蠖的扶手,把它移到一边的铁架上,用瓢盛出沸水,缓缓的倒进茶壶。
一壶香气馥郁的茶汤沏好,给洗好的两只杯子斟了七分满,再将茶壶放在茶盘上,她向裴淑英做了个请茶的动作,端起杯子轻轻啜饮一口,微笑道:“茶是百草之首、万木之花,它吸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五行中的金木水火土没一样它没占的,但是属木的茶,不仅受尽风吹日晒雨淋,还要被铜锅铁锅炒、被火烤、被沸水泡、被茶壶盛,才能使它变得香气缭绕。你想,它得受了多少煎熬、受了多少委屈才能进入我们人的嘴里啊?它的经历,是在告诉我们只有先苦才能回甘。其实不光是茶,我们人也是这般,如果一个人没有吃苦耐劳的品质、没有豁达大度的精神,那他就没有令人欣赏和喜欢的清香;如果一个人眼界小、心胸窄,这辈子也就那样了!所以呢,品茶其实也是一种人生态度。”
裴淑英端着茶杯啜了一口这种不加任何佐料的茶汤,细细品来,果真有一种别样的清香,叫人心旷神怡,正要赞美一番,却忽然听到萧颖这番话,不觉怔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她叹服道:“王妃好悟性。”
“这番话,其实是我郎君说的!而他也确实是这么一个奇男子。”萧颖笑吟吟的向裴淑英说道:“这世间多数男子,喜欢将万事万物都掌控在自己手中,从来不许自己的女人多说一句话;更有一些男子对自己的妻,也是百般戒备,生怕她做出什么地不起自己的事来。而我郎君则不然,他对我管理的府中事务一概不问;同时还允许如眉抛头露面,做他的侍卫,这不是郎君没有侍卫,而是担心如眉待在府上无事可做、心中郁结。像这样一个为女人着想、当女人是人的盖世男子,哪怕是没有卫王、凉州牧两重身体,也很受女子喜欢、很受女子青睐的,你说是不是?”
裴淑英听着萧颖“炫夫”,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可是当她听到后面那一句,心口顿时嗵嗵乱跳,心虚得要死,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想应该是吧!”
萧颖沉吟半晌,似有话说,却又不便启齿的样子。
裴淑英见了,心跳变得更加厉害了,她想听又怕听,放下杯子之后,身子依旧保持跪坐的姿态,可屁股却抬离小腿了,虚悬在榻上,一副随时准备逃命的模样。
萧颖忽然说道:“今天府中,有没有人胡说八道?”
裴淑英听得一呆,万没想到萧颖犹豫了半天,问出的居然是这么一句,看着萧颖望不的目光,她福至心灵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贵府家教极好。”
“无所谓的!”萧颖似笑非笑地瞟着她,突然说道:“你是我的‘妹妹’,一辈子住在这里也没关系。”
裴淑英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结结巴巴的问道:“什、什么妹妹?”
“就是一辈子不分离那种妹妹。”萧颖笑着说道:“其实细论起来,我比如眉小,可她一样要叫我姐姐、一样是我一辈子不分离的妹妹。世上规矩如此,我也没办法。而你本来就比我小,以后叫我一声姐姐不过分吧?”
裴淑英的脸红到发紫,紫到发黑,连话都不敢接了。让她叫萧颖为姐姐并不过分,可是把柳如眉拿来说了以后,“姐姐”的含义完全就变了。
她一屁股坐回小腿之下,身子也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般,若非坐榻够宽,身子恐怕都要滑到地上去了,她此时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战战兢兢地道:“王妃,这是何意?”
萧颖从她游离不定的大眼睛中,体会到了她心中的恐慌、不安、期待等等情绪,便柔声说道:“三年前,我俩都是阿娘为郎君提亲的对象,只不过相人都说我们与郎君八字不合,故而使我们都成不了郎君的妻。圣人后来把我和郎君的生辰八字,分别送给了章仇太翼、岐晖、谢弘、僧璨,请他们为我俩批命,他们给出的判词都没有什么八字相克、八字相冲之说。而且他们四人各据一方、也不知圣人同时去找他们,故而他们给出的判词发自内心,于是我就成为卫王妃了。”
“原来如此。”裴淑英听了萧颖这番话,心中煞是郁闷,恨透了大兴城的相人,也抱怨自己不负责的父母。父母要是认真一点、负责一点,她和萧颖现在的处境或许颠倒过来了。
然而说什么都没用了,况且,这未尝不是一种缘分和天意,所以她也只是稍微埋怨了一下而已,现在更在意的是萧颖想说什么。
萧颖提起此事,心中又好笑又是庆幸,对杨广更是充满了感激,若非是他,自己也嫁不了杨集这个如意郎君了。此时设身处地的从裴淑英的角度去想了想,不用猜也明白她心中的郁闷,忍着笑道:“我虽然抢了先,可你和郎君也是有缘之人,不然的话,你们也不会三番五次的凑到一起,而你们只要凑到一起,总会有政敌倒霉。”
萧颖目光柔和的凝视着裴淑英,继续说道:“郎君于你,有救命之恩,你对他的情意,我和如眉都明白。既然你有情意,又能令郎君的敌人倒霉。所以我真心希望你成为我一辈子不分离的妹妹。你愿意么?”
“我、我愿意!”裴淑英现在就像一口气儿喝光了一坛子烧酒一般,整个头都晕乎乎的,她卯足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她的回答,然后泪如泉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总之是让泪水流出来,她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那就好!”萧颖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她之所以要把裴淑英收为‘妹妹’,一方面是要为丈夫拉到裴矩这个强而有力的臂助;另一方面是她比较相信天意和命运,既然杨集和裴淑英只要凑到一块,就能令敌人倒八辈子的血霉,那干脆就让他们凑成一对好了,这样便能令杨集的一切敌人通通倒霉。
第309章:君臣奏对
黄昏时分,武举两榜的头一天比试已经结束了,杨集带着今天乙榜一千名考生的骑射成绩进入皇宫,到了朱雀门的时候,甲榜考官长孙晟、吐万绪又令一队士兵将甲榜一千名考生成绩交给了杨集,让他一起带去给杨广过目。
杨广在甘露殿接见了杨集,当他看到这甲乙两榜的成绩,不由为之愕然,乙榜虽然有几个成绩不错的寒士,可是乙榜除了前百名能够与甲榜不相上下之外,后来的九百名,处于一种被甲榜碾压的态势。乙榜第一百零一名,若是排到甲榜这边,连八百名都进不了。
他忍不住问道:“金刚奴,差距为何如是之大?”
“这便是世家与寒门在底蕴上、财富上的区别。”杨集苦笑道:“甲榜的考生几乎都是各家次子、三子、庶子、旁支,这些人虽然袭爵无望,但却衣食无忧,自不必为了生活奔波,虽然他们只会放浪形骸、无所事事、声色犬马,但是打架斗殴、狩猎、骑术、箭术等科目,恰好是纨绔子弟喜欢拿来赌斗的科目。而多数纨绔子弟都有好面子的特点,他们输了一次之后,几乎都会回家苦练一段时间,然后再去找人比;若是输了,则继续练,若是赢了对手,便冷嘲热讽一番,对手输了钱、又丢了面子,于是也回家去练了,然后再比。如此常年累月的循环赌斗,骑术和箭术想不进步都难。所以别看纨绔子弟仿佛是一群无用的废物,可是论起与暴力、赌博有关的学识,他们绝对比那些老实的孩子强。”
“而乙榜考生以寒门子弟为主,他们之中,除了那些家境富裕、衣食无忧的人以外,大部分人连马都没有骑过几回,这骑射的水准又能好到哪儿?”
军武世家子弟并非武艺不行,相反,大隋多数武艺高强者都是军出来武世家,问题是优秀的世家子弟已经通过其他途径从军历练去了,比如说薛万均和薛万彻兄弟、史怀义、刘通仁、麦孟才、钱杰、侯莫陈乂、冯孝慈等人,他们小有成就以后就当起了长辈的亲兵,遇到战争的时候,长辈往往给他们安排一些艰巨、却又不影响战局的任务,使他们得到实战的淬炼;只要这类世家子弟学有所成、立足军功,便会暴发出璀璨的光芒,有的是入仕的途径,所以这种出类拔萃者,根本用不着跑来考试。
而跑来参加武举的世家子弟,要么是武艺低微的真纨绔,要么就是不受家族重视的偏房庶子,只不过他们比起寒门子弟,却又多出了家族的门路,所以参与武举的世家子弟多数是这一类。
但就是这么一帮人,也比寒士强。
而寒门虽然也是不差钱的一群人,可是之前没有入仕之门,所以除了真正的武艺爱好者,多数人都不会认真的去学既辛苦、又费钱的武艺。
杨广恍然点头,实际上,杨集所说的问题,也是历朝历代皇帝最为头疼的地方。
世家门阀的子弟能够衣食无忧的学习,可以请天下最好的名师传授文武艺、可以用家中书籍增长学识;而寒士买不起书、买不起纸,也请不了名师传授武艺,同时还要为生活奔波,再加上历代的职位都被世家门阀垄断了,所以成才极少。
面对这种情况,朝廷又能如何选择?历代皇帝固然想提拔寒士,但他们本身水平不够,又受制于世家门阀,所以只能妥协的选择更强的世家子弟。
当然条件好,未必能成才;可是寒士连学习的条件都没有,这成才的机率又有多少?即便寒门出了几个妖孽级别的天才,但这类人没有后台、很难冒出头来,而最终进入皇帝视线的,几乎都是某个势力推上来的人,这与世家门阀的子弟何异?
况且一个王朝的根基不是那几个妖孽,而是大群二流、三流人才。这帮人,才是一个王朝的根本。
而世家门阀如同教育机构一般,正是二流三流人才的生产基地。面对这些家族利益为上的人才,历代皇帝并不想用,担心他们入仕以后,助长各大势力的力量,给自己的王朝带来巨大的安全隐患,可是最后为了地方安宁、军队强大,却又必须用这些实干之才。
从此便陷入一个恶性循环。
杨广沉默半晌,向杨集问道:“照你这么说来,若是甲乙两榜合二为一,将两榜考生放在一起考,朝廷公平公正的择优录用,寒门子弟也比不过世家子弟了?”
“肯定比不过!”杨集说道:“如果一起考、朝廷公平录用,至少有七百个落入世家子的囊中。这是先天上的差距,非一时半会能改。不过武举只要成功举办了,天下寒门、普通老百姓便看到了入仕的希望,他们必然努力去学武。”
杨广听了,不禁长叹一声,说道:“我本想借鉴武举的成功经验,推广唯才是用的科举,但是听你这么一说,即便是办了,最后成就的也是世家门阀。只因文道更需要时间来沉淀、更需要底蕴来支撑,若是寒士连考试的内容出自哪本书都不知晓,又怎么对答如流?”
“正是如此!”杨集点头道:“我认为当务之急不是考科举,而是努力把学习的成本降低,当书籍泛滥成灾、不再值钱,便有更多人有书读。而底层百姓人口众多,就算一千人中,只有一个稍微厉害的强者,但这些强者凑起来,数量上也与世家子弟相当了,当他们在一起比拼,各占一半应该是可以的。长此以往,会有更多杰出的人物从广大的底层人口之中脱颖而出。”
杨广点了点头,说道:“学习成本可以通过商业来解决,可是学习条件却需要朝廷来创造。接下来,我准备在全国各地重启三学。你尽快把凉州三学学制完善起来,同时将官府建立三学的成本、学子一年的学习费用拟出来,以便我参考。有困难就解决困难,没困难也要找出困难来。要是你解决不了,可直接上报于我。”
说到这里,又给杨集打气道:“我不怕你折腾,就怕你泯然于众人。”
“喏!”杨广拱了拱手,笑着打蛇随棍上:“阿兄,我还真有一个大困难。”
“哦?”杨广笑问道:“什么困难?”
“粮食,凉州缺粮食。”杨集嘿嘿一笑,露出了狐狸尾巴:“凉州年年有人口大量涌入、年年有仗打,而官府既要训练军队、积极备战、又要开荒和修路,所以凉州的粮食在未来两三年内,基本上是处于入不敷出的窘境。若是失去朝廷的支援,不仅影响到凉州的各项政策,还有可能令军民崩溃。而关中官仓的之粮也该翻新了,你看能否把这些陈粮都运去凉州?”
“你都搬了好几回了,哪有什么陈粮?”杨广笑着问道:“你要多少?”
杨集一听有门,连忙说道:“底限是五百万石,不过我这里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阿兄您给一千万石我也不嫌多,总之一句话,你给多少,我就要多少,我绝不嫌多。”
“绝不嫌多?你还真是狮子大开口了啊!”杨广气笑了,虽然他也知道凉州有很多不事生产人、有很多还没有产出的人百姓,可一千万石夸张得实在是离谱了,他想了想道:“这样吧,看在你任务繁重份上,我先给你三百万石‘陈粮’,等春粮收了上来,我再额外给你补上两百万石,够意思了吧!”
“多谢阿兄了,若是有这五百万石打底,凉州足矣应对到明年了,后面即便有需要,但也不用多少了。”杨集在回京之前,虞世南说凉州的缺口了两百多万石,若非大伯杨坚病重,他都带兵去敲诈突厥人去了,如今杨广承诺给他的五百万石,虽然是分期付款,可也远远超过他心中的数量了。
想了想,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然后说道:“要不,我给你运些银子过来?”
“你卖武器弄来的银子都快把我的宝库堆满了,我才不要这东西!”杨广一脸嫌弃的说道:“银子这种东西虽然珍贵,可又不能当钱币来用,还不如一牲口、皮毛实在,真不知你要来做什么。”
杨集笑着说道:“先存着!先存着。说不定某天用得着呢。”
官方目前认同的货币只有铜钱,但由于铜钱少、又笨重,所以很多地方的交易是以物易物为主。就比如朝廷收的税,直接言明粟米多少斗、丝绢多少匹,甚至有些地方干脆把能够交换的货殖都拿来充税。
若是国家财政困难和经济低迷之时,这种方式并无大碍,但是随着商业的越来越发达,全国都掀起了商贸的热潮,尤其丝绸、瓷器等作坊更是大兴于各地,很多大作坊时常雇工几百人,每年的贸易额能够达到十几、几十万贯,这个时候若是继续以物易物、以铜钱交易,显然很不方便。更重要的是以物易物换算方式不确定,有时一匹丝绸可以换一头牛,但有时只能换一只羊,这种巨大的差距,就给税官创造了贪墨机会。
鉴于此,所以杨集觉得大隋的货币改革是迫切需要的,否则不仅影响刚刚兴起的商业,还会动摇国基。而相对于笨重的铜钱、稀少的黄金,介于两者之间的白银,无疑是适合拿来当‘大钞辅币’。
只不过以杨广的性子,若是自己一旦说了货币改革的好处,他肯定急匆匆的上马,可是,这年头的人对金融并不精通,贸然来搞的话,只会造成更大的麻烦。是以他只能将此事藏在心中,先努力把异族的黄金白银搞到手再说。
“银子就算了。”杨广笑着说道:“至于武器贸易,我也不管你,只要你是把武器卖给异族自相残杀、削弱异族,我都支持。”
“这是自然!”杨集想都没想,一口就应了下来,想了想又说道:“阿兄,武举只要按照我的办法来选才,就不会出现差错了,我能起到的作用已经不大了。你看能不能换一名耿直的官员来当主考官、总监察?”
杨广会意道:“你想回凉州了?”
“正是!”杨集点了点头:“凉州的摊子铺得太大了,我有些放心不下。重要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只可意会不能言传,我担心他们做不到位。”
杨广相当赞同杨集这番话,他笑着说道:“你这臭小子也不知脑子里装了些什么东西,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随口就能道来,但细细想来,每一样都相当有用,我都恨不得把你破为六片,一片当一个尚书。”
他停顿了一下,说道:“等考完骑射,你便卸下主考官、总监察之职,我让史万岁和长孙晟来接手此事。你只管去凉州折腾。”
“喏!”杨集应了一声。
“五省六部、御史台、十一寺尚未完善,职务重叠的职司大有所在,甚至连各省、各部、各寺署的职务都不明确,最后使大量公务都堆到了我这里,而其他官员都在看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准备改进文武官制、明确职责,提高朝廷各部门办事效率。但目前已经到了极致,具体怎么改,我目前也没有什么头绪。”杨广说到这里,便向杨集说道:“州牧之下的各个部门、各个职务,其实与朝廷各部的区别不大。而你这个州牧离开凉州几个月,凉州的一切竟然井井有条,始终忙而不乱,由此可见,你不仅会用人,而且你还有一个比较完善和明确的用人标准,你尽量把这一套给我写出来,便于我做参考。”
杨集苦着脸道:“那我的事情岂不是很多?”
“我也没办法!”杨广笑了笑:“历朝历代的任何改变、任何变革都会有反对之声。尤其是官制上的变革,反对之声更多。这主要是变革令一些职务的权力降低、令很多人的利益受损,所以他们反对变革,所以他们有良方也不说。若是我贸然问计于他们,定然会把我带向有利于他们邪路,故而,只有我们自己可靠。除了你,另外三名兄弟也要根据兖州、扬州、青州的实情,拟出一份详细、合理的官制给我。”
“我尽量。”杨广的话令杨集心中苦笑,从这番话中,也能看出他不怎么相信朝中文武,不过杨集也比较理解:只因大隋王朝跟秦朝一样,不仅是是一个大变革的王朝,而且魑魅魍魉多不胜数,每个朝堂中的大臣,背后都有一座令杨广深感威胁的大靠山,所以能够让他信任的人,着实是相当的少。
“事情就暂时这般定下了,以后还有什么没想到的,事后再说。我手上还有很多公务处理需要处理,今晚就不留你用膳了。”
大隋百废待兴,杨广确实有许多大小政务亲自处理。关键在于他为人好强,努力想证明父亲没有选错人。故而从他受封为太子之后,便一直以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
杨集也有一个夜奔大麻烦要处理,便起身告辞了。
第310章:娘要嫁人,自揭其丑
回到家,已经夜幕降临,杨集进入后宅,远远就能听到灯火通明的偏厅之内传出一阵乱哄哄的声音,好像有很多个女子在说话,噪音太大,杨集也不知她们在说什么。不过叽叽喳喳的声音之中,隐隐传来一阵哭泣声。
杨集听到哭声,便加快了脚步,当他走进偏厅,只见一屋子都是莺莺燕燕的女孩,除了萧颖和秋水、秋月、裴淑英,先一步回家的柳如眉、张出尘等人都在,而哭泣的人不是意想中的裴淑英,竟然是张出尘。
她跪在萧颖面前哭泣,身边地上还有一个小包袱,一派想要离家出走的模样。
“哟,你是要离家出走、还是夜奔谁呢?”早在张出尘等人入府不久,杨集便还了她们自由身,她若是想离开王府,杨集也不意外,关键是一个时辰以前,她还热心询问天门组建事宜,怎么到了晚上就成了这样子?
众人见杨集到了,纷纷行礼,便是张出尘也站了起来。
杨集向众人点了点头,便坐在萧颖身边,冲着尤自抽泣的张出尘努了努嘴,向萧颖问道:“她怎么回事?”
萧颖无奈的摇头:“问了,她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一个劲的哭,说是要离开王府一段时间,出去散散心。”
杨集将目光看向了张出尘,问道:“谁欺负你了?”
张出尘是他的得力干将,骨子里有着一种流血不流泪的血性和,如今竟然哭成个这样,可见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作为一家之主,自然要为张出尘讨还公道。
张出尘抽了抽,说道:“我阿娘!”
“呃!”杨集顿时熄火了,人家母女俩闹别扭,能有多大的恩怨?他再强硬、再霸道,也管不到人家的家事。他缓了缓,和声问道:“竟然演变到这种地步,看来你是很不开心了?”
“是,我很不开心。”张出尘眼泪汪汪的猛点头。
杨集接过柳如眉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漫不经心的说道:“那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倒是说出来,让大伙开心开心啊!”
“噗!”杨集的话,让众人直接笑喷了。
“啊?”张出尘懵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杨集会这么说话,短暂的愣神之后,哭得更厉害了。
一旁的萧颖笑出声后,见张出尘哭得死去活来的,便瞪了杨集一眼,嗔道:“你看你,把出尘气成这样。”
“出尘啊,你要明白,你的不开心,只会变成敌视你的人开心的源泉!真正关心你的人,则会因为你的不开心而忧愁难过。所谓的亲者痛仇者快就是这个意思,你越不开心,就要越活得开心,若不然,你的亲朋好友,也跟着你不开心!”
杨集见到张出尘哭得厉害,无奈的放下手中的茶杯,继续说道:“到底是发生了何事?你说来给我们听听,说不定我能为你出谋划策。你要是闷在心里,想为你排忧解难也没个头绪。”
张出尘一边流泪一边眼巴巴地看着杨集,哭得梨花带雨、抽抽答答:“是我家家事,有点难为情。”
杨集一挥手:“闲杂人等先出去,把门关好。”
众人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只能退了出去。
柳如眉也准备退出去,虽然她是庶妃了,可心中的自卑感尤自不减,萧颖高高在上的王妃身份、高贵的家世,又使柳如眉那颗敏感自卑的心登时又重几分。唯一让她聊以自慰的,就是能为郎君做一些事。
柳如眉的心思,萧颖早已察觉到了,此时见她又将自己定义为“闲杂人等”,不禁暗自摇头,柔声道:“如眉,你也是这个家的主人,也该知道咱们府中事。坐下吧。”
“喏!”萧颖的体贴和细心,感动得柳如眉心情激荡,又柔柔的坐了下来。
厅堂内只剩下杨集、萧颖、柳如眉这三个主人,以及张出尘这个当事人。
张出尘仰着梨花带雨俏脸,抽抽泣泣的说道:“公子、大娘子、如眉姐,我阿娘她不要我了。”
杨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忍着笑问道:“怎么不要你了?”
果然不出杨集所料,只见张出尘抹了一把眼泪,气咻咻的说道:“她要嫁给我义父、公孙大总管。”
尽管婚姻伦理要求女人从一而终,可寡妇再嫁的现象在大隋王朝非常普遍,无论是皇亲国戚、贵族官僚的女子,还是寒庶百姓,都有再嫁的权力和自由,并不视再嫁为有伤风化或有辱门第。不过名门世家却有其族规和脸面,比如说兰陵公主杨阿五,她在北周时期嫁给了北周重臣王谊之子王奉孝,隋代北周之后,杨阿五封为兰陵公主,王谊进爵为郢国公,王家一时极其风光,然而好景不长,年少的王奉孝不久便因病夭亡,杨家和王家商议后,双方达成了协议,兰陵公主按制在娘家为亡夫守寡三年以后,可随意再嫁。
杨王两家如此,其他名门世家亦然。而张夫人为夫守寡十多年,并且将亡夫唯一的女儿拉扯长大,按理说她嫁人也没问题,可作为她的女儿,张出尘肯定接受不了。
张出尘今天从校场回府得早,无意中听到母亲和大总管公孙桓谈及婚事,她听说相依为命的母亲要嫁人,一时间差点就崩溃了。不过她毕竟是一个出色的杀手,所以没有当场大闹,而是悄悄的溜回了自己的房间,默默的发呆、默默的权衡。
从感情上,她无法接受母亲再嫁之事,可是这世道不仅重男轻女,而且还十分迷信,人们认为人死以后,如果不能享受后人香火拜祭,就会变成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生生世世都无法转世投胎。
张出尘如果是个男的,张夫人自然不用为下半生、不用为死生的香火发愁,可她是个女孩,以后是要嫁人的。她若是出嫁了,既不能带母亲一起去夫家生活,日后所烧香火,也不是张家的香火。所以从母亲的角度上说,张出尘又觉得母亲再嫁公孙恒比较好,不仅下半生有一个依靠,如果能为公孙桓生下几个儿子,连死后都不用愁了。
一时半会之间,张出尘无法在情与理之间作出好的选择,打算离家出走,逃避一段时间。不过她毕竟是一个孝顺的孩子,担心自己的无故翘家令母亲担心,于是又找来姐妹串供,说自己有任务需要外出。
然而翘家一旦有了顾虑,便会顾虑重重、顾虑也会接踵而来,所以当她和柳絮等一商量,又觉得绕不开家主,于是闹来闹去,又将势态扩大到了萧颖这里。
她心中的郁结、苦闷无法言诉,尤其是她当年看到阿娘不肯给杨玄感侍寝,被打得吐血,害怕永远失去阿娘那种恐惧感又陡然笼罩了她的身心。虽然她不是当年那个孤苦无依、弱小无助的小丫头了,可是那种失去阿娘的恐惧心情竟是一般无二。
到了卫王府这么久,她接受了新的身份、也喜欢现在这个自由自在的身份,对于赐予她这个身份、这份自由的杨集,她本能的信任。
故而,当杨集一问,便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将事情说了出来,甚至连自己的左右为难也没有隐瞒。
听完张出尘的陈述,杨集、萧颖、柳如眉也感到头疼。说了也巧,在场的四个人中,除了父母健全的柳如眉,余者三人自幼都死了爹。
三个娘中,独孤敏无疑是最幸福、最洒脱的娘,她身为王太妃,根本就没有再嫁的机会;所以死了丈夫以后,一门心思只想养好儿子、帮儿子和未来的孙孙赚更多的钱。
与独孤敏相比,萧夫人和张夫人的处境更像一些,只不过萧夫人母凭女贵,当萧颖与杨集订婚以后,她便荣升为早就死了的萧岿的继室,这便使她死后,可以进入萧家祖坟,接受萧氏子孙的香火拜祭,所以她的情况比只有一个女儿的张夫人又好得很多。
杨集、萧颖都是没爹的孩子,此时将心比心、设身处地去想,也都能够理解张出尘的心情。
杨集长长的吁了口气,道:“你们还是奴隶之身时,我和杨仆射若是将你阿娘强行许配给一个人,你反对有用吗?”
“没有!”张出尘想也不想,便说出了心里话,她固然可以逃走,可是母亲不会武艺,怎么逃得了?若是被抓回来,肯定被活活打死。哪怕她以后报得了仇,母亲也活不回来了。
“既然你也知道反对没用,那我再问你!”杨集微笑道:“你父亲是什么样子,当你想到‘父亲’这个词语、这个称呼时,你脑海里出现的是谁?”
张出尘认真想了一会儿,心中大感沮丧,她脑海中的“父亲”便是精心呵护她的义父公孙恒,至于亲生父亲长什么样子,完全没有印象了,唯一能够连到一起,或许便是‘张姓’。
杨集见她纠结的模样,便笑着说道:“如果你不许她嫁人,她肯定不嫁,但是你嫁人以后,年老的她怎么办?”
张出尘赌气道:“我也不嫁,照顾她一辈子。”
“为人父母的,没有哪个人不希望自己的儿女成家立业、子孙满堂,要是张夫人知道你是因为她而不嫁,搞不好还会因为你的婚事郁郁不乐、减了阳寿。”杨集继续说道:“他们情投意合,你并不反感公孙大总管,所以他们成为一对以后,张夫人下半辈子有了依靠、你也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嫁人,可谓是两全其美。而且从功利角度上说,你到了夫家以后,也有一个武力强、智商高、疼爱你的爹当后台,以后谁敢欺负你?”
“或许你一时半会不习惯,可人这种东西,最容易适应了。现在的一切纠结都是自己过不了那道坎,可你如果把心一横,不久以后就会发现,一切都豁然开朗。”
说到这里,杨集又拿自己的糗事来举例:“当初我奉命去灭伊吾国,其实对自己是半点底气都没有的,只不过因为身边有李靖、薛举、尧君素他们。所以我天真的以为他们能打,于是就信心十足、傻乎乎的带兵去了。不料马上就打仗了,他们这些被我寄予厚望的人,竟然半点主意都没有,除了把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以外,什么都不会。”
想起当时的害怕、忐忑,杨集心有余悸的说道:“手下都靠不住,我这个当主帅的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当时虽然制定了所谓的‘斩首行动’,可是我心中没有抱有多少希望。万万没有想到,你们竟然成功了。”
柳如眉、张出尘听到后面这番话,脸都黑了。
她们就是斩首行动的执行人之一,由于杨集当时摆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于是她们天真的以为杨集有十足把握,然后兴致勃勃、信心十足的去执行什么‘斩首行动’了。
没想到这个制订计划的人,当时是那般的不靠谱,这不是把她们往火坑里推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即使杨集当时把话说清楚了,她们也得硬着头皮上,这就是军令如山倒。
“但是当我走出那道心里关以后,一切都变得豁然开朗。我不仅对自己有了信心,之后部署大小战役也变得从容了起来。所以,这便是万事开头难。而这个开头的难处,不是源自敌人,而是自己。”杨集说到这里,又向张出尘说道:“同理,你这也是心境问题,若是你迈过心里那道坎,便会觉得你娘嫁给公孙大总管,其实蛮好的。”
张出尘白了杨集一眼,说道:“公子,这分明就不一样好吧?”
杨集绞尽脑汁的想了想,又说道:“那我们来点简单的,你作为张夫人的女儿,是不是应该让她过是美满幸福的日子?”
张出尘毫不犹豫的说道:“肯定啊!”
杨集嘿嘿笑道:“她最美满幸福的事,就是嫁给公孙大总管,使下半生和下半身都有依靠。那你还有什么理由反对的?”
三女听到‘下半身’三个字,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反过来说,如果她不允许你嫁给你的心上人,你乐意吗?你高兴吗?”杨集望着张出尘,代为回答:“你肯定不乐意、肯定不高兴,然后你怎么办?你肯定是红拂夜奔。”
杨集笃定的口气、坚定的眼神,令张出尘心头一阵恍惚,他怎么就这么自己要夜奔呢,真是怪哉了。
她抬起头,正好见到杨集满眼期待地望着她,她咬了一下嘴唇,眼睛里闪烁着宝石一般的光彩:“如果公子让我夜……如果公子和大娘子、如眉姐让我娘嫁,我也没有办法。”
“……”杨集、萧颖、柳如眉听得一头黑线!
她分明是被杨集说得松动了,只不过仍然有那么一点点左右为难的心结,于是干脆把这个难题、这个恶人丢给了他们三口子。若是主家‘强硬’的把张夫人许给公孙大总管定,那她这个斗不过强权的‘弱小’女子也没办法,只好顺水推舟、勉为其难的接受了。
这是什么?
欲盖弥彰!
见到张出尘不再哭着要离家出走,杨集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若是换成是普通的仆人,他才懒得管这么多,只不过其中一人是亦师亦忠仆公孙桓,一人是引以为心腹的张出尘,故而他才费心的开解,希望此事能够取得一个圆满的结局。
从张出尘现在的态度来看,想必此事是可以圆满的解决了。
。。。。。。。。。。。
在杨集处理家事的同时,关中李氏家主李渊正在恭恭敬敬的接待到访的舅父独孤整。
先帝对李渊信重有加,先是是任命他为岐州刺史,去年又转为延州刺史,可是当不到一年,又被新帝杨广任命为管州刺史,一口气就升了五级。
李渊今天风尘仆仆的从延州赶来谢恩、并且接受新的任命,本来他是应该马上起程的,只是还有许多事情要与新的延州刺史交割清楚,所以目前还在大兴城。
舅舅的到访,其实也在李渊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第311章:李渊教子
暮色苍茫,鹅毛大雪飘飘洒洒,恣肆洒到唐国公府灯光通明的中廷花园之中。顷刻之间,天地便处于一派白雪皑皑的世界。
荷花池畔的凉亭中早有仆人备好炭炉泥壶,又在周围放上一道厚厚的帘子,使冷意消减了许多。地上也铺了厚厚的垫子,隔绝了地上的寒冷。
亭中有三人隔几对坐。
坐在客位上的独孤整神情有些憔悴,他年底生了一场重病,差点就死在了冰冷的冬天之内,好在萧玚请来孙思邈为兰陵公主治病,恰好独孤整此时病危,束手无策的御医让孙思邈来看看,于是独孤家病急乱投医,请孙思邈顺道一医,竟让他妙手回春,将濒临死亡的独孤整救活了。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此间主人李渊,他提起火炉上的水壶,动作熟练的洗茶、泡茶、分茶,仪态恭谨无比。
李渊自幼丧父,诸兄又纷纷夭折,使排行在后的李渊七岁便继承了唐国公之爵,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得到先帝夫妇和舅舅们的极力帮衬,这才使李氏避免了彻底没落的命运。
对于自己仅剩的两个舅舅,李渊异常恭敬。而坐在下首作陪的俊秀青年,则是李渊嫡长子李建成。
独孤整端起茶杯,看了看晶莹翠绿的茶汤,轻轻的啜了一口,一股茶的香味萦绕在口齿之间,他叹了一口气:“那卫王到底是做了件雅事,这等清新隽永的茶汤,较之以往百味陈杂的茶汤,清新中蕴藏甘醇、平淡中透着隽永,真是恍如人生呐。”
李渊凝视这自己面前的茶水,陷入沉默。
独孤整没有去看他,缓缓品茶水,将目光望向风围外荷池畔。
自己的外甥自己了解,他相信城府极深的李渊即便受到皇帝重用,连升五级的成为最耀眼的官场‘新秀’,可他必然知道叫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必然知道独孤氏和窦氏的能量,也经受不了‘武川盟主’的诱惑,所以他并不担心李渊像宇文述那般,最终成为杨广对付关陇贵族的利刃。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去陈明厉害关系。
只是兄长独孤顺因为关陇贵族近来诸事不顺,独孤家在并州的布局惨遭重创,他担心李渊经受不住权力的诱惑,最终背叛了关陇贵族,故而让走了这一趟。
亭外雪落无声,印入独孤整眼帘的是几株迎霜傲雪的老梅,红色的花朵在肆意飞舞雪中任意绽放,红花灿灿,冰肌玉骨。梅花与雪花在明亮灯光下相映成趣,虽然距离稍远,但是鼻端仍然仿佛有阵阵芳香迎面扑来。
茶香梅香,不分彼此。
良久,李渊发出了一声长叹。
独孤整收回目光,注视在李渊的脸上,发现外甥本就有皱纹的俊朗的脸上,又多了许多皱纹。
岁月如水,谁都无法多挽留片刻。
都老了呐!
独孤整想了想,又露出了一抹释然的微笑。
如水的岁月,又让独孤整对掌控李渊多几分信心,只因李渊已经步入不惑之年,这个阶段的男人处于一个上不上、下不下尴尬局面,若是李渊在未来的日子里,失去独孤氏、窦氏的暗中资助,很难在地方作出一番令人瞩目的政绩。没有政绩,就很难进入朝堂;复兴李氏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所以他今后只能依仗关陇贵族的影响力来实现自己的梦想。
一旦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你我的利益网,李渊以后想背叛、想退出也难了,否则,最先倒下的便是李氏。
李渊对独孤整说道:“人们都说杨集心狠手辣、凶残暴力,,我最先还以为他只是针对异族、针对敌人。我想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年郎,能狠到哪儿去?如今从他凶残的打断武举考官手臂之事来看,才知道传闻并非是空穴来风,此人也果真是一个心狠手辣、无法无天之辈。”
独孤整对于李渊的说法,却感到不以为然,他捋须而笑:“叔德你长期生活在繁华稳定的中原内地,不经战阵,确实难以理解卫王的心狠手辣,但我当过幽州刺史,我知道卫王如果不凶狠,他根本就震不住凉州四周的异族人。而异族人野蛮不开化,他们只认拳头、不会跟你讲道理,你的拳头硬,他们就服你;如果你的拳头软弱无力,他们就会踩在你的头上拉屎拉尿。即便有几个异族人愿意坐下来听你摆道理,那也是被你打服的人。”
李渊摇了摇头,说道:“话虽如此,可是王世充等人的背后是宇文述,他这么冲动的‘私设公堂’,明显很不明智!”
下首的李建成忍不住出访反驳:“阿耶,我认为卫王严惩王世充等人,不过是借机发挥而已,表面好像是蛮不讲理,实际他是另有所图。”
李渊知道长子在长辈面前,从来不会轻言表态,他忽然出声反对自己,倒是让李渊感到有些意外了,他笑着问道:“说说你的理由来听听。”
李建成先后向独孤整、李渊行了一礼,这才说道:“宇文述利用圣人的信任,大肆收受贿赂、干涉吏权,顺他则升、逆他则免,早已惹得朝堂怨声一片,而他的儿子宇文化及、宇文智及更是横行霸道、恶名昭著。卫王痛打宇文述那帮走狗的举动,定然博得满朝喝彩、朝野欢腾。所以我认为卫王此举,或许得罪了宇文述,但却赢得朝野上下、寒门武士的爱戴,他一点都不吃亏。”
独孤整微笑点头,心中十分赞成李建成的分析,他坐正身子,侃侃而谈道:“宇文述为了一家之私,心甘情愿的当圣人对付关陇贵族的屠刀,关陇贵族莫不视他为叛徒、莫不将他恨之入骨。所以他唯一能够依仗者,无非是圣人的宠眷罢了。但是圣人对卫王同样宠信有加,绝对不会为了王世充等贪官污吏处罚卫王,这次擅自严惩不法之举,最后一定是不了了之,宇文述吃了一个哑巴亏、杨集得了人情和人望,最终倒霉的,便是身为棋子的王世充等人。”
“舅父所言极是。”李渊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和精力,他岔开话题道:“舅父,我听说圣人将要在冰雪融化以后,东巡洛阳,您要伴驾随行么?”
独孤整摇了摇头,冷笑道:“圣人视关陇贵族如洪水猛兽、视关中为龙潭虎穴,又岂能在意我这个小小的平乡侯?”
对于杨氏,独孤整可谓是恨到了骨子里了。尤其是心狠手辣的杨集,更是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若非是杨集,独孤陀也不会死,而独孤氏这些年行事低调、被元氏抢占风头,给人一种夕阳西下之感,但贺若弼事件过后,独孤氏一下子又进入杨坚和杨广的眼帘。在杨谅被平定以后,独孤氏受制杨广手中的罪证,在迁都一事上不敢有所作为,导致关陇贵族领袖的地位、声望大跌,与此同时,他们在并州官场的势力,也被杨广借机连根拔除,最终使独孤氏的声望、实力都遭到了惨重的打击。
一向阴沉狡诈的独孤整,焉能咽得下这一口气?
虽然此时没有什么合适的时机,也不宜在此时出手,但杨集现在是大权独揽的凉州牧,他以后有的办法来对付杨集。
独孤整眼见禁宵的时间将至,便又与李渊寒暄几句,起身告辞离开。
李渊父子送走独孤整,一起回到了凉亭,李渊笑着说道:“管州日后是比邻京城的战略要地,虽然容易做出政绩,可也容易授人以柄,我要静下心来思考如何当这管州刺史,你先下去休息吧!”
李建成沉吟半晌,拱手道:“孩儿感觉阿耶似乎还有未尽之言,不知能否告知孩儿?”
“告诉你也无妨。”李渊点了点头:“坐下吧!”
“喏!”李建成等父亲落座,便在下首坐了下来。
李渊看了儿子一眼,淡淡的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卫王打王世充等人不是那么简单,就像你所说,他的的确确是在借机发挥,只不过当着外人的面,我不想深谈此事。”
李建成愕然:“阿耶信不过独孤家么?”
“这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而是事关重大,没有人敢将自己的生死交给另外一个家族的人。”李渊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先帝和圣人一向视关陇贵族为天下不稳定的剧毒,但因为牵涉太广、关系到天下是否稳定,故而他们父子,也只能徐徐图之。而武川盟的创立,超出了圣人的心理底线,若是知道它的存在,定然不惜一切代价将之铲除,武川盟倒下了,背后的关陇贵族一下也逃不掉。我想借武川盟之力来振兴李氏,所以任由独孤氏和窦氏摆布。但是你休要看独孤家支持我去争武川盟主之位,可一旦武川盟倒下了,圣人或许不会对付独孤氏、窦氏、元氏,而独孤氏和窦氏自保且不暇,巴不得让我扛下一切,又岂能为我说情?所以我们和独孤氏、窦氏,只是一种相互利用的关系,你千万别指望他们有什么情谊。”
说了三家的关系之后,李渊将话头转到了之前的话头,向李建成说道:“卫王此举,表面是打王世充、打宇文述的脸面,但这起件事的背后可能涉及到皇家、储君之事。”
李建成听得十分迷糊,不解的问道:“阿耶,我听得不太明白。”
“其实我开始也不明白,可是后来才梳理清楚。”李渊低声说道:“太子身体越来越胖,观之不是什么长寿之相,要是太子不幸西去,那么东宫之位就会再起波澜。圣人虽然只剩下齐王—个儿子,可他还有孙子,到时立嫡次子还是立嫡长孙,都是要大隋君臣要面对的大问题。而卫王旗帜鲜明的与齐王为敌,一次次的揭露齐王的恶行,我就怀疑他是以败坏齐王名声的方式,来巩固太子之位,并且替太子之子争夺储君之位。”
李建成沉思半晌,忽然吃惊的望着父亲,低声问道:“难道宇文述与齐王有关系?”
“你说得半点没错,宇文述和虞世基就是齐王幕后的元帅和军师。”李渊顿了顿,又冷笑道:“卫王这一闹,一定还有下文,一旦王世充等把宇文述供了出来,宇文述不死也脱层皮,若是宇文述因此受罚,那他在圣人心中的地位便会一日不如一日。日后,若是太子西去,他在新储君上的声音,也不会那么重要了。”
“有这么严重吗?”李建成有些不太赞同父亲的说法,招募禁卫的武举在他看来,根本就不是什么科举选官,而是兵部的小选罢了,与以住各家举荐、各家子弟考试并无不同。之所以将寒士也纳入考试范围,不过是新帝摆出的一个姿态而已。
毕竟历朝历代皇帝,都没有让寒士当禁卫的例子,若是招了这么多来历不明的寒士入宫,皇帝的安全如何得到保证?
李渊说道:“武举最初是顺应军方的要求而立,多少带一点即兴娱乐的色彩,可是当圣人改卫王为主考官、总监察以后,我就明白圣人并不是想选拔禁卫,而是为全民科举做铺垫,同时也是在试探世家门阀的态度。他今天可以允许寒士参加武举,日后自然也能允许寒士参加科举,这就是武举透露出来的圣意。而当官的第一要务,就是要明白皇帝的心思,这样你才能对症下药。建成,你能明白吗?”
“孩儿明白了!”李建成点点头,他终于领会了父亲的意思,即是宇文述也看不透武举在杨广心目中的地位,故而才敢借机揽财,若是武举再爆出什么丑闻,导致杨广长远的计划变成笑料,宇文述吃不完得兜着走。
“即便武举风平浪静的度过去了,可宇文述操纵武举的行为,使他在圣人心中印象大跌。对于这么一个贪婪的人,圣人以后怎么敢用他推荐的人?”李渊继续说道:“前不久,并州出现了大量,许多官吏都在推荐自己的子弟门生、进贡者,他们推荐的人能力如何,并不重要。关键是他们的私心已经引起了圣人的不满和警惕,所以他打算改变以往选择方式,在吏部之上,另外成立七人组成的选官团,由这些人来核审、核定新官名单。所以这七个职务,比各部尚书还重要、还值钱。若是宇文述没有在武举闹出事来,这七个席位必有他一席,但现在,他已经给圣人留下权谋私的恶劣印象,我认为他是争不到了。”
李建成顿时恍然大悟,父亲这一番话,使他茅塞顿开、获益非浅。他做梦也想不到杨集公开打官员的举动,竟然影响这么深,若非父亲这么详细解说,他根本就想不到。
他连忙问道:“阿耶,我们应该怎么办?”
李渊苦笑道:“朝堂之事,不是我们能插手的。我们日后只能隐于朝堂之外,坐观潮起潮落。”
第312章:意外收获
寒门武士入仕的途径比寒门文士还要少,一部分武士选择去当世家门阀当家丁护院、家将家奴,一部分武士被大商请去当商队的保镖;但由于大隋是一个尚武的王朝,而且立国至今,战争就没有断过,所以更多武士就近从军,希望用军功来改变自己和家族的命运。
比起用命去博取的战功,只须比武即可成为禁军的武举,不仅安全,而且是在天子身边当差,接触的更是遍地达官贵人,若是成为禁军中的一员,那么获得晋升的机会远比普通军队多。所以当朝廷以左右卫、左右骁卫的名义,向天下招收八百名禁军将士之时,天下武士云集大兴。
参与武举的武士足有数万人,其中甲榜是面向贵族子弟而设,凡是家族里有人当五品官员及其以上者,不管是一人也好、十人也罢,整个家族只能派三名子弟参与,成绩优秀者可以军官,成绩不好者,也可以进入“五府三卫”当士兵,日后凭资历晋升,这也是世家门阀子弟入仕、平安晋升的捷径。
面向民间武士的乙榜,在报名方面,除了禁止世家门阀子弟参与之外,没有其他的限制,所以九成以上的武士都在乙榜考,仅仅只是骑射和步射两个项目,就花了五天半的时间。
由于接下来的骑术,需要布置障碍,便给武士放假一天,让他们第二天回营、第三天考。
随着众多武士的回归,城内各大酒肆开始热闹起来,携带兵器的武士随处可见。今天考完最讲究实力的两大项,使很多成绩不错的武士都放松了下来,想着还有两天休息时间,便三五成群的饮酒作乐。
平康坊的‘不醉不归”因为有独家经营的烧刀子、竹子酒,以及各种宫廷佳肴、民间美食,故而深受武士们青睐。午后,各有四层的三栋酒楼都被武人坐满了,在南楼二楼窗边的一个半开大雅间中,秦琼和单雄信等人聚在一起喝酒谈笑。
杨集也带着柳如眉、张出尘和尉迟恭、李大亮、独孤平云坐在桌前,他已经卸下主考官之职,不过由于大雪封路,且有三百万石粮食要一一交割,他暂时也去不了凉州,杨广索性让他继续担任总监察之职。
他不关心甲榜,只因每家派出的三名子弟最后都被录取,没什么好关注的,而且考生是一群来头不小、家世相当的人,所以兵部官员反而不敢在甲榜弄虚作假,再加上现在又有长孙晟、吐万绪坐镇,根本闹不出什么事端。他关心的是被世家门阀、官宦子弟渗透的乙榜,不过之前闹过一次,且有史万岁、史祥坐镇,故而他每天走走过场即可。
尉迟恭、李大亮、独孤平云倒是考得不错,不过他们三人报名的原因是希望通过武举增加实战经验,遗憾的是没有对打环节,故而考得好不好对于他们三人来说都不重要。关键是他们不需要这个名额,便决定不再参与下一轮的比试,要是占了名额,却对朝廷的册封拒而不受,那就是挑衅朝廷威严的恶劣行为了。
至于秦琼等人的成绩,也因为上次的招揽失败,导致杨集没有刻意去关注他们的成绩。今天坐下来与他们一起喝酒,既是一种人脉上的沟通,同时也有道别的意思。他见秦琼等人有人欢喜有人愁,便问道:“大家考得如何?”
单雄信指着闷闷不乐的翟让,说道:“翟兄不以箭术见长,加上临场发挥不好,最后的成绩不太理想。”
翟让叹了一口气:“别提啦,说来也是丢人。”
单雄信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卫王也不是外人,说说又有何妨?”
翟让苦笑道:“骑射比较好,箭箭都射中靶子了,百分也得了六十三分,这个成绩比不上足、比下有余。受到这个成绩的影响,在步射的时候心情难免有些紧张,十箭竟然射空了四箭,最后只有四十二分;也就是说,箭术的两百分,我取得的一百零五分,位于中下游。这也就罢了,丢人的是射最后一箭时,竟然滑倒在地了,唉!丢人现眼呐。”
杨集作为前主考官,知道箭术的考核方式其实比较简单,骑射是骑马奔出两里,再在马背上对于百步外的靶子一箭箭射击;步射是徒步奔出一里,余者没有什么区别。而箭术是实实在在的成绩,最能拉远前后距离,可是成绩超过翟让的人少说也有八千人,所以翟让这回是绝对没有希望了。
虽然还有几个项目,可那都是表演性质的科目,根本就体现不出一个人的真实战斗力,哪怕翟让是天下第一,也休想以战绩来拉分。
他向翟让说道:“武举是前所未有的盛事,而且是仓促举办,朝廷考虑不周全之处确实是蛮多的!”
翟让也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了,不过他为人豁达,爽朗一笑道:“武举经过大王的改进,其实已经很公平了,是我自己技不如人,怪不得朝廷和其他人。”
杨集端起酒杯向他示意:“你能这么想,也不枉我跑前跑后,得罪一大票贪官污吏。下次,我建议圣人加入对打的科目,这样对于武艺高强者,更公平一些。”
翟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着说道:“若是下次增加单挑的科目,我定能从这里夺得高分,以补充箭术上的不足。”
“昨天和今天天气寒冷,开始的时候地下有冰,很多人都摔倒了,而翟兄便是排在前面的人。再加上这两天风力大,所以很多箭术高明的人都考不出好成绩。我虽然全部射中了靶子,但是在步射这个科目,却只有一箭中了靶心。”单雄信说到这里,很通情达理的补充道:“不过大家面临的条件差别不是很大,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实际上,这也是杨集和史万岁表演所带来的好处,他们展现出来的惊人箭术,将风雪大就射不好的“弱者言论”彻底打破了,正是因为有了他们为例,所以考生即便考不好,也都认为是自己学艺不精所致。
单雄信喝了一杯酒,又说道:“不过也有人发挥得相当好,比如说叔宝,他无论骑射还是步射,都是箭箭射中了靶心,就连史大将军都为他喝彩。”
秦琼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我也发挥不太好,我在骑射之时,马匹滑了一下,使我抵达抵达终点的时间晚了一点,我应该要被扣分。”
“不会的!”杨集摇了摇头:“箭术考的是实实在在的分数,只要你在马背上连中靶心,那就是一百分,至于你骑马的姿势好不好看,一律无关紧要。”停了一下,又问道:“叔宝,除了你和敬德、大亮以外,还有人考满分了吗?”
秦琼点头道:“有好几个呢。”
杨集来了兴趣:“谁?”
“王勇王伯当、谢科谢映登是箭术最厉害的人,他俩不仅考了满分,而且用时最短,也没什么失误。”秦琼说道:“此外,还有杨元弘、宗罗睺、丘行恭、宋老生、尉文通、高士达。”
杨集闻言点了点头,秦琼提到的人,貌似个个都是风云人物呢。而王伯当竟然也跑来考武举了,难不成他还不认识李密?否则,杨昭为何至今都没有消息传来?
这时,柳如眉用胳膊碰了杨集一下,向下首使了一个眼色,杨集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早就注意到话痨程咬金今天竟然一声不吭,只是坐在那里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看样子,这货也考不好,不然的话,他早就跳出来说话了。
“老程,你考得如何?”杨集笑问道。
好半晌,程咬金才瓮声瓮气的说道:“丢人现眼啊!不提也罢。”
“大王,咬金和我是同病相怜。”翟让先是向杨集说了一声,然后拍了拍程咬金的肩膀,半是调侃半是安慰的说道:“其实你已经超常发挥了,至少各有三箭射中靶子,虽然分数不高,可是也比以前强得太多了。”
杨集也想不到程咬金的箭术竟然这么差,他这个成绩,‘差’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了,简直就是惨不忍睹。随便一个王府侍卫上去,都能比他好,不说分数有多高,最起码中靶率比他高。
程咬金很没面子、很是郁闷,无精打采的说道:“算了,我是没有指望了,下面的科目也懒得去考了,回去苦练几年,再来碰碰运气。若是有单挑,我一定能赢得一个好名额。”
杨集暗自点头,天赋这种东西在箭道十分重要,而年少的程咬金显然不差这玩意,若是他回去以后勤加练习,未必不能后来居上。
就在这时,楼梯间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单雄信等人留在客栈的几名随从飞奔而来,一人神情紧张的向单雄信行礼道:“阿郎,有人找你们。”
单雄信为之一愣,停箸而问:“谁找我们?”
“是我找你们!”又走上一名年约三十的青年,此人相貌堂堂、头戴金冠,身着一袭白色锦缎长袍,腰束玉带,挎着一口装饰华丽的宝剑,此人正是宇文述的三子宇文智及。宇文智及人虽然长得不错,可是青白的脸上满是疲态,脚步也有些漂浮,给人一种酒色过度的感觉。
在宇文述三个儿子中,如果说宇文化及风流、贪婪,其他恶行不算多;那么老三宇文智及就是一个无恶不作、臭名远扬的恶霸。论起累累恶行,诚可谓是“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宇文智及手按宝剑走在前头,在他身后是十几名身材健壮、腰悬横刀的人随从。他走上前傲慢的睨了众人一眼,只看柳如眉一眼,他的眼神就像被磁石吸住一般,再也挪不开了。
他与杨集年龄不一样、玩法不一样,且还没有入仕,所以他并不认识杨集,此时全部心神仿佛都被柳如眉吸走了一般。他虽然是见惯了美色的人,却少有机会见到这样集武者英姿飒爽与少妇风情于一体的刚健秀美的女子,他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惊喜,渐渐流露出几分贪婪。
“在下曹州济阴单雄信,敢问公子是……?”恰在此时,单雄信起身迎上,既挡了宇文智及的视线,也挡了杨集的视线。
宇文智及不满的瞪了单雄信一眼,刚要发作之际,又想到了父亲的交待,十分不爽的说道:“你就是单通单雄信?”
“正是在下!”单雄信拱手一礼,他们上次在凤鸣楼吃了杨集的亏,事后又得杨集点拨,心知大兴是个权贵满城的城池,他们这些外乡人在京城不能轻易招惹地头蛇、更不能招惹达官贵人,以免惹来不必要的事端。所以当他看到宇文智及和他的随从衣服华丽,便知道来人不是普通人。
“齐州历城秦琼、滑州胙城黄君汉可在?”宇文智及又问道。
“在下正是齐州历城秦琼!”
“在下正是滑州胙城黄君汉!”
秦琼和黄君汉听得莫名其妙,但却仍旧起身拱手行礼。
“你们跟我走一趟吧!”宇文智及一挥手,霸道的说道:“将他们通通带走!那两个小娘子带去我的别苑。”
不等单雄信等人发出疑问,程咬金便已发作了,他怒道:“就算官府抓人,也要给个说法,你这算什么?”
宇文智及大怒:“给我打!”
众随从一哄而上,要打程咬金,单雄信连忙拦住:“诸位,我这兄弟说话虽然不中听,可这是事实,你们没头没脑的说,我们又怎能与你们走?况且武举期间,全城禁止打架,若是闹出事来,想必对公子也不好吧?”
宇文智及虽然急着要带单雄信、秦琼、黄君汉回去向父亲回复,但是父亲也警告他近来不要惹事,于是顺坡下驴,他冷冷的看一眼程咬金,向单雄信说道:“看来你还算会说话的份上,便饶了这黑厮,你们都跟我走,我父亲要见你们。”
单雄信和秦琼相顾一眼,向宇文智及行礼道:“敢问令尊是……”
宇文智及傲然道:“我父亲是许国公、宇文大将军。”
单雄信、秦琼和黄君汉为之一愣,许国公是宇文述,这种大人物找他们这些小人物做什么?
宇文智及见他们犹犹豫豫,便不耐烦的吼道:“我阿耶找你们是好事情,还犹豫什么,都快跟我走!”
“你们这一去,估计就要改名叫宇文通、宇文琼、宇文君汉了。”杨集听到这里,已经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宇文述显然对武举野心不死,他操控武举的阴谋失败以后,便企图借朝廷选将的契机,将出类拔萃的寒门武士一网打尽,让这些优秀的人才变得他的家奴、忠仆,从而壮大宇文氏的外围势力。而宇文智及,是奉命行事。
单雄信、秦琼、黄君汉闻言,顿时脸色大变,他们在京城逗留几个月了,对于一些权贵的喜好多少有些了解,知道圣眷正隆的宇文述,除了贪婪以外,还喜欢收假子,传说他有假子三千,皆是出自地方豪强,个个都是武艺高强、文采斐然之士。他们一经杨集点拨,便知道自己在武举的的表现,引起了宇文述的重视。
单雄信盯着宇文智及问道:“莫非许国公要认我等为假子?”
“不错!”宇文智及眉得意一笑,以一种恩赐的口吻道:“当我宇文家的假子既能考中武举,也能升官发财,你们三人只要当我宇文家的假子,不出三年,即可当上齐州司马、曹州司马、滑州司马。也是你们三人有点本事,若是他人想做,还没这个机会呢!休要啰嗦,都跟我走。”
单雄信摇了摇头,断然道:“单某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至死也不会改祖宗之姓,恕难从命!”
“秦某亦然!”
“黄某亦然!”
“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父亲看中你们,是你们祖宗十八代的荣幸。”宇文智及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道:“你们若是不从,不仅你们狗命难保,连你们的家小也休想多活一天。”
“慢着!”杨集站了起来,踱步走向了宇文智及,拱手问道:“敢问宇文公子,当宇文家的假子,可有条件?”
“自然有!”宇文智及傲慢的说道。
“但不知是什么条件?”杨集微笑道:“若是条件可以,我便代为说服这三位兄弟。”
单雄信等人见到杨集出头,便默不作声了。
宇文智及说道:“先交三成家产,便可登堂拜主,而后每年孝敬黄金千两,这不过分吧?”
“不过分!”杨集微笑点头,十分理解的说道:“若是没有这等条件,岂非人人都争着当宇文家的假子?许国公圣眷正隆、日里万机,又哪里忙得过来呢?”
宇文智及赞许道:“还是你小子有见识。”
“还有什么条件?一并说出来。”杨集继续说道:“我们的生意遍及天下,不差钱,”
“挺多的,我哪记得住?”宇文智及沉吟了半晌,便从怀中取出个一信封,边抽其中的信笺,边说道:“这是我父亲的条件,我念给你听吧。”
父亲说这些东西极有可能变成其他人的把柄,让他不要将这些东西示人,但他记不住,又被心杨集的‘不差钱’三字说得怦然心动,于是便取了出来。
“我自己来看吧!”杨集劈手便夺了过去。
第313章:逼出宇文述
宇文述虽然极其贪婪,但是比较注重家族名声、注重家族传承,他从来都不准嫡长子宇文化及参与自己的贪污索贿之事,以免臭名远扬之后,继承不了自己的爵位,继而影响到宇文家日后的地位和生存状况。这也是他对宇文化及要求严格的原因所在。
既然长子干不了这等事,而次子宇文士及又是品行优秀的半个皇家人,于是袭爵无望的宇文智及便成了宇文述最好、最可信的敛财助手。
经过宇文述这么一分,老大宇文化及成了性格刚烈粗暴的‘净’、老二宇文士及成了文质彬彬品行端庄的‘生’、南阳公主是‘旦’角、老三宇文智及唱‘丑’角,四人各司其职、相互影响,便撑起了宇文家这出大戏。
宇文智及第一次收钱、索贿时,还很小心谨慎,生怕被人发现、惹来官司;可是干了这么年,又有位高权重的父亲做后盾,警惕性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胆子变得越来越大;像大庭广众索贿这种“小事”,俨如吃饭睡觉一般,他早已干得轻车熟路。
他是一个惯犯,所以早已失去了警惕之心,又知道单雄信、秦琼、黄君汉等人是来自山东的地方豪强,算准了他们不敢对自己做什么,便受杨集蛊惑,将父亲的小抄取了出来,却不料被手疾眼快的杨集一把夺走了。
宇文智及顿时大吃一惊,又惊又怒的咆哮道:“你做什么?快还给我。”
“这么重要的罪证,你觉得我会还给你吗?”杨集冷笑着后退了几步,并且将信封藏入了怀中。
“你小子死定了。”宇文智及见状,心中又惊又怒,他一边狰狞的怒吼,一边拔出宝剑便向杨集冲来。
在他索贿的这些年里,从来没有纸条,以免留下把柄在外面,可是被杨集夺走的信封之中,不仅有他父亲亲笔所定的小抄,还有宋老生、高士达等七人不久前刚刚写的效忠书,那些人也是乙榜箭术高手,也是宇文述拉拢的对象。由于时间紧张,宇文智及还没有交给父亲,便又跑来寻找单雄信、秦琼、黄君汉等人。
却不料自己一时不慎,全部被这可恶的小子夺走了。若是落入父亲的政敌之手,便是父亲也要遭殃,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夺回来。
杨集早防宇文智及这一手,见他拔剑冲来,眼角余光往桌上一瞥,正好看到小火炉上煨着满满一砂锅满锅鱼粥,粘稠的粥正汩汩的冒着小气泡,他二话不说的抄起大砂锅把手,用力朝宇文智及脸上泼去。一大锅滚烫的鱼粥“唰”地一下泼出去,如若一道白布奔向了宇文智及。
“啊!”
“啊!”
两声惨叫,不约而同的从杨集和宇文智及嘴里响起。
杨集被砂锅把手烫得跳将起来,他把异常烫手的砂锅往地上一扔,拼命的甩着被烫着的手,放到嘴边猛吹。
宇文智及虽然也是学武之人,可他的身子骨早已被酒色掏空,此时又一心夺回信封,哪料杨集会抢先动手,顿时被鱼粥泼了一头一脸。粘稠滚烫的鱼粥糊在脸上,令宇文智及痛苦的惨叫,在他开口之时,后续鱼粥灌了他满满一嘴,痛苦的吼声卡在喉咙里再也喊不出来了。
痛得他弃了宝剑,摔倒在地上不停地挣扎、不停地打滚,却始终摆脱满头满脸的痛苦,身子也因为疼痛而剧烈发抖、全身肌肉绷紧如钢。为了缓解这份难言的痛楚,一双手本能的拨走脸上、头上的沸粥。头皮和脸皮本来就被烫熟了,在他抓挠之下,皮肉和头发不断脱离。
血水、脓水、粥汤糊住了宇文智及的脸,他脸上那两道森严冷酷青白之色不见了,只有血泡、脓水、抓出来的血槽,此时的他不是厉鬼却胜过厉鬼。
“我的眼睛……”宇文智及吐出了嘴里粥,从喉中发出一声绝望呻吟,他终于发现了一个无情的现实:他的右眼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闭上迷糊的左眼,眼前顿时一片黑暗,他知道并不是天黑了,而是他的右眼被烫瞎了。他瞎了、瞎了一只眼睛,另外一只也不知是好是坏。
他以后不仅做不了官,而且变成了连日常生活都不能自理的“独眼龙”、或是双眼无光的瞎子。
此时的宇文智及,眼前一片漆黑,心中也是一片漆黑,身心的双重打击让他彻底昏厥了过去。
这场冲突就像龙卷风,来得太快、快得令人猝不及防。不只把同楼用餐食客看得目瞪口呆,便是杨集这一方的人、宇文智及的随从也看得膛目结舌。
本来,宇文智及是找单雄信等人麻烦的,就在冲突将起之际,杨集出来说话了,几句话便把剑拔弩张的气氛冰消瓦解,使双方变得和谐融融,俨如多年好友于他乡偶遇一般。然而两人嬉皮笑脸简简单单几句话过后,宇文智及忽然暴起拔剑,而杨集忽然端粥泼宇文智及。
紧接着,宇文智及把自己挠成历鬼以后,很干脆的晕了。
“没听见刺客意图抢走庶妃吗?没见到刺客要杀本王吗?卫王府众侍卫,都他娘的死了吗?”万簌俱寂之中,忽然响起了一声怒吼,杨集这个凶手一边甩手,一边贼喊捉贼的咆哮:“一起上,将刺客党羽给本王拿下!”
杨集也料不到宇文智及这么窝囊,连一砂锅鱼粥都躲不过,一下子就被泼了个满面开花,但冲突既然已经发生了,先把大义弄得手再说。
毕竟宇文智及上来之时,看热闹的人便默默的关注了这边,不仅把宇文智及威逼单雄信等人的话、要强夺柳如眉和张出尘的话听了进去,还将宇文智及拔剑砍自己、自己逃跑的事,看得一清二楚。
看热闹的人群当中,认识宇文智及的人,大有所在,自然知道他是一个欺男霸女、强占土地、烧人房宅的真恶霸,只是官官相卫,又有宇文述这棵大树靠着,一直没有人敢动他,这样不仅令他逍遥法外,而且使他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以前没人管,是民不举官不纠,同时也是因为民不与官斗早已深入人心,所以没有人敢与位高权重的宇文述作对。但是当人们听到杨集的咆哮之后,便知道宇文智及惹到更加凶悍的厉害人物,再加上宇文智及拔剑砍杨集的事历历在目,所以对杨集的话深信不疑。
虽然杨集此前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是他这个纨绔之王的绰号,是靠打纨绔换来的。深受纨绔荼毒的大兴城百姓,巴不得多出几个专治纨绔的纨绔之王,所以杨集在民间的口碑极好。再加上他步入仕途以后,其一连串事迹都充满了正能量,使他早已成为大隋百姓心目中最杰出的‘青年领袖’、大隋青年心目中的‘偶像’,如此一来,人们对起冲突也不免先入为主,主观上就认定挑事儿的人不是杨集。
观众的这种共同认知,也使宇文智及成了“一日为贼,终身为贼”的典范!
若是此时便对簿公堂的话,这些观众在谁也招惹不起的情况下,定然将自己听到的、看到的‘真实的冲突过程’,如实陈述。
负责不醉不归的掌柜杨怀忠是一个异常精明的人,他知道要出大事了,一听杨集大义凛然的话,便心领神会的跑下楼去,奔去大兴县衙投案。此时人证俱在,若是衙役前来取证,一定都是有利于少主之词。
而敌我双方随着杨集的咆哮,冲突终于爆发了。旁边两桌王府侍卫冲了过去,朱粲一马当先,狠狠一拳击中一名宇文家家奴的下巴,这名家奴惨叫一声,身体倒飞了出去。
“我们要不要上?”程咬金血涌上头顶,跃跃欲试的朝秦琼询问。
秦琼为人谨慎,他一把拦住了准备助拳单雄信和程咬金,郑重的说道:“对方是许国公的儿子,来头很大,我们根本就惹不起他们。先等等再说。”
“你……”程咬金闻言恼火,这起冲突,明明是宇文智及来找单雄信、秦琼、黄君汉而造成的,若非杨集仗义接下,他们三人此时只怕进退维谷、无所适从了。然而杨集接下以后,秦琼竟然让大家冷眼旁观?只不过他也明白自己是外乡人,这个武举的关键时刻不能招惹宇文述,以免惹来他们扛不了的事端。眼见王府这边大占上风,也便默不作声了。
宇文家的家奴,有做家奴的觉悟,虽然他们明知对方是卫王,但宇文智及是他们的少主,更是被杨集弄得生死不知,若是此时不上,定然逃不了一死,甚至连家小也被愤怒的宇文述和宇文智及处决干净。但是他们此时上去打的话,恐怕也是落得一个刺杀卫王的刺客之名,宇文智及或许会没事,可他们绝对会沦为弃子,不过却能以自己之死,换来家小的生。
事已至此,他们唯有一肩担之,才能给父母子女谋取一条活路,哪怕是被杨集处死于当场,想必家主宇文述亦能在圣人面前求得一个特赦,只追究他们的责任,祸不及家人。
众宇文家家奴人皆此心,便一起冲了上来,拼命的与王府侍卫在大雅间内大打出手。
不管是王府侍卫还是宇文家奴,在大兴城都不是省油的灯,而且都有喜欢搞事的主人,所以斗勇比狠是常事、打架斗殴更是家常便饭。
大家都是打架行家,知道打架只抡棍子不能动刀子,就算官府出面干涉,也只是将他们定性为寻衅滋事、打架斗殴,顶多是训诫一番、赔偿好受损的店家便会放人。一旦动刀闹出人命,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然而王府这边有李大亮、朱粲、独孤平云这几名高手,人数也超过宇文智及带来的随从,仅只片刻功夫,便将宇文府家奴打得哭爹叫娘、一片哀嚎。
家奴统领被朱粲重重一拳轰在胸口,噔噔噔噔的后退了十多步,后背‘砰’的撞到一根立柱之上,他只觉气血翻腾,五脏六腑都仿佛被踢碎了。他看了看不远处面目全非的宇文智及一眼,又见杨集没事人一般的朝自己退来,他顿时恶向胆边生,拔出横刀狠狠向杨集劈下。
杨集双眼一亮,嘴角露出一抹诡计得逞的微笑,他见雪亮的横刀快如闪电的劈来,立即后退几步,‘险之又险’的避开当胸砍来的刀刃,但是他躲过了刀刃,锋利刀尖却从他右肩狠狠的划向了左腰,一袭锦袍被自上而下刀尖划开了一条长达尺多长的口子。‘惊惶失措’的杨集仿佛被这一刀吓坏了,发出一声刺耳的惊呼。
杨集这一声震人隔膜的尖叫,也成功的吸引了交战双方、观念的注意力,众人随声看去,只见杨集踉跄的向后退去,而那名宇文家家奴迅猛刺向杨集的后腰,刀势快如闪电,眼看杨集躲不过这一刀了,众人不由得也惊叫起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支铁鞭从下方挥出,猛击的刀刃上。
却是一直守在杨集身边的尉迟恭出手了,只听到“当”的一声响,宇文家家奴的横刀脱手而飞,尉迟恭一声怒喝,一脚狠狠踹在他的胸膛上,家奴被踢得飞起来。
此时横刀正好落下,杨集一脚踢在刀柄上,横刀如条直线直刺那名家奴,那名踉跄后退的家奴眼看着刀尖闪电般的刺向自己,受到猛烈撞击而后退的他却无力躲闪,只能闭上双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横飞而至的横刀当胸贯入。刀势未衰,穿透了他的身子之后,啪的一声钉在几尺外的墙壁之上。
这名家奴死前的惨叫声,如若一声巨大的警钟,令所有人都呆住了。而杨集胸前长长的刀痕,也令众人心惊肉跳,要是再深入几分,卫王此时就被开膛破肚了。
短暂的死寂过后,王府侍卫纷纷怒吼出声,不约而同的拔出战刀,将十多名宇文家家奴砍翻在地。
刹那间!
惨叫连天,血腥气息弥漫!
“卑职失职,请大王赐死。”众王府侍卫刀插地面,面向杨集单膝跪地,大声请罪。
“平身!”杨集一挥手,冷峻的说道:“谁也料不到这些狗东西拔刀伤人,这次就免了!下次若有再犯,两罪并罚。”
“谢大王。”众人起身,心有余悸的看了杨集胸口那个大口子,持刀将他保护了起来。
杨集用低微的声音向身边的尉迟恭说道:“配合得不错。”
“都是公子教导有方。”尉迟恭嘿嘿一笑,在众人混战之时,他和柳如眉、张出尘已经收到了杨集的指示,知道他要引人来砍,所以他在关键时刻出鞭,若非如此,那名家奴休想靠近杨集三丈范围之内。
就在这时,杨怀忠气喘吁吁的带着大兴县县令窦庆、县丞屈突盖奔了上来,三人之后,还跟着一群衙役。
杨怀忠扫了一眼,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出人命什么的,他不怕,大隋也不忌死人,若是某个酒肆闹出人命,反而客流滚滚。令他心惊肉跳的是杨集此时太狼狈了。
窦庆、屈突盖的目光下定在了杨集身上,他身上那道长长的口子,吓得他们手足冰冷、浑身发寒,这里不仅是京城,更是他们的管辖范围,卫王杨集要是死在这里,他们这辈子也得玩完。
幸好,只是划破了衣服,如果再深几分……
委实不敢想象。
窦庆咽了咽一口口水,上前向杨集行了一礼,壮着胆子问道:“金,卫王,这是发生了何事?你、你没事吧?”
死了的、伤了的都不重要,重要是这位大爷。
县令低声下气、点头哈腰的模样,屈突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拱手一礼,然后指着那具尸体,向杨集沉声问道:“卫王,敢问此人是谁所杀?”
杨集指了已经醒来,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宇文智及,冷冷的说道:“这个面目全非的混蛋是宇文智及。而死掉那个则是他的恶奴。这名恶奴在打斗过程中拔刀偷袭本王,被本王误杀的。若非本王命大,早就被他一刀砍为两半了。虽然本王杀了人,但凡事都有因果,你们最好问一问围观的食客,便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了。”
屈突盖闻言扫了众人一眼,他心里其实跟明镜一样,宇文智及已经是县衙的常客,这一次也一定是宇文智及挑衅在先,否则也不会闹成这个样子。
只不过他也不得不佩服宇文智及的胆量,要知道,杨集是他老子宇文述也要发怵的人物,可他不仅敢招惹、甚至还敢动刀来砍。这混蛋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吧?
至于杨集,虽然也是一个嚣张跋扈的人,但是据屈突盖看到的与杨集有关的卷宗上显示:杨集从小到大都没有主动惹事和闯祸,每一次都处于委屈那一方,哪怕搞出什么大事来,也令人无从指责。唯独令人头疼的就是,他总是喜欢把鸡毛蒜皮的小事捅成天大的大事而已。
这时单雄信刚要上来解释,屈突盖却一挥手,冷声道:“统统带回县衙!到了县衙再说。”
“我和我的人也跟着去!”杨集指了指身边的柳如眉,向屈突盖说道:“这是我的庶妃,也是宇文智及准备强抢的人,要不要去?”
屈突盖听了此话,只感到眉心发涨、太阳穴一鼓一鼓的。
宇文智及要抢杨集的庶妃,那么此事就不是单纯的打架斗殴、失去杀人案件了,还涉及到关皇族的尊严。
宇文智及这一回怕是不好过。
当然了,宇文智及现在本来就不好过。
“不必了!”屈突盖向杨集答复一声,然后恭恭敬敬的向柳如眉行了一礼:“请夫人回府,若有什么事,卑职会让人通知。”
“嗯!”柳如眉微笑点头。
杨集向柳如眉说道:“回府便将此间发生的一切事情告诉王妃,然后与她一起入宫,请皇后为你支持公道。”
杨集既没有忘记宇文述的算计,更没有忘记宫廷那番短暂的交锋,既然双方已经注定成为仇敌了,便要想方设法弄倒对方,如今有这么好的天赐良机,杨集又怎么放过?
他现在不怕事情闹大,事情闹得越大,罪行累累的宇文智及越惨,只要他强抢卫王庶妃的消息传了开去,那么整个皇族、整个大兴城的百姓都在观望。
这么一来,便能把躲在背后的宇文述逼出水面;到时候,再将夺来的证据呈上,那么教子无方的宇文述便是公私俱犯。
“妾身遵命!请郎君小心。”柳如眉乖巧的点了点头,便与张出尘翩然离开。
“……”屈突盖、窦庆只感到心惊肉跳。
这事闹大了、乐子也大了。
第314章:宇文应对
酒肆“不醉不归”发生的人命案,到了黄昏时分便盖过了议论纷纷、举世瞩目的武举,成为大兴城街头巷尾的热议话题。本来这种人命案在这人命如草芥的年代,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斗殴双方是锋芒毕露的卫王杨集、臭名远扬的宇文智及,那么小事也就变成了大事。
杨集是高高在上、功勋卓著的亲王,而宇文智及是无恶不作、人人痛恨的一介白身,从身份地位上说,两者没有可比性;但是宇文智及有一个圣眷正隆的爹!他这个爹,与杨集地位相当。
大兴城几个繁华热闹的坊议论纷纷,经过不断的流传,两人冲突的起因也变得千奇百怪、众说纷纭。
有人说:杨集于今日午后,携带美若天仙的庶妃去酒肆用餐,宇文智及一见卫王庶妃,顿时惊为天人、魂不守舍,便依仗父亲权势,向杨集索要庶妃而不得,便拔剑意图斩杀卫王、准备强抢庶妃。
有人说:杨集与其庶妃宴请好友,宇文智及忽然前来逼近他的朋友向宇文家效忠,杨集站出来劝说;宇文智及认识杨集,便没有为难他的朋友,但条件是让庶妃陪他睡几晚,杨集既要保朋友、也要保护庶妃,宇文智及愤怒拔剑砍人,在厮打过程中,杨集中了一刀,这才愤怒杀人。
有人说一、有人说二,便有人说三、四、五……十、二十,每个传言不尽相同,但每个传言都有几个共同点。
第一、卫王庶妃美若天仙;第二、宇文智及见色起意;第三、宇文智及挥剑砍杨集;第四、杨集挨了一刀,这才愤起杀人。
总之一句话:就是杨集处于受害方,被迫反抗。而人们对于这个论点深信不疑。只因宇文智及和他兄长宇文化及一样,为人凶残阴险,喜欢依仗父亲权势胡作非为,从来就没有把朝廷法度放在眼中。由于宇文述的纵容、护犊,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贪婪与骄横的本性。
不同于当奇闻逸事来听的普通老百姓,世家门阀、达官贵人对于这起冲突,却是抱着拭目以待、跃跃欲试、万分期待的心思。他们知道以宇文述暴戾护犊的脾气,绝对不可能忍下这口恶气,此事必将掀起一场不小的波澜。
宇文府书房内,宇文述直挺挺的坐在坐榻上,在他面前,是他暗中派去跟随宇文智的心腹死士。宇文述派死士去跟踪宇文智及,倒不是父子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而是他不希望宇文智及也犯宇文化及的大错,未免三子也走长子走过的弯路,便下意识的约束他、盯着他,促使他养成行事前向自己禀报、不向自己撒谎的好习惯。
死士不敢隐瞒,将不醉不归酒肆内发生之事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不过他既不知宇文智及的任务是什么,而且又担心自己被宇文智及的随从察觉,离事发现场比较远,所以他对冲突的细节也不太了解。于是就事论事的说道:“家主,小人看到三郎和卫王有说有笑的,三郎给了卫王什么东西以后,便忽然拔剑砍向卫王。卫王后退几步,拿起桌案上的大砂锅,将一大锅滚烫的粥泼得三郎满头满脸。”
宇文述依旧面无表情,眼角却不着痕迹的跳了几下,他点点头道:“然后呢?”
死士继续说道:“然后卫王便喊抓刺客,双方随从就打了起来。双方虽然打得激烈,但没人拔刀,只是动拳脚功夫,不料宇文燎在混乱中向卫王砍了一刀,在卫王身上划开了尺多长的大口子……”
宇文述听到这句“在卫王身上划开了尺多长的大口子”时,吓得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不等死士说完,便急声问道:“卫王伤着了吗?”
从死士的表述上看,过错全在三子宇文智及,若是杨集身负重伤,事情便无法收拾了。
“没有!”死士摇了摇头:“卫王躲避及时,否则必死无疑,不过也惹怒了卫王,他和一名侍卫联手将宇文燎杀了,三郎的其他随从也被砍成重伤。不久之后,县令窦庆、县丞屈突盖便到了。”
“我想知道三郎情况如何?”宇文述听说杨集没有受伤,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在杨集没有受伤的前提下,至于谁先挑衅、谁先动刀、死伤这等‘小事’对宇文述而言,全都不如儿子的情况重要。
“回禀家主,三郎被沸腾的粥烫得受不了,便用双手甩开剥开脸上的粥,抓着头发、脸皮脱落,血水淌得到处都是,看着异常可怖。”死士看了脸色狰狞的宇文述一眼,又低声说道:“家主,卫王去县衙之前,让其庶妃请王妃入宫,请皇后为他的庶妃做主。”
宇文述听罢,顿时恨得咬牙切齿,“哗啦”一声,他面前的桌案一脚踹飞。
案上一套精美的玉茶具摔成碎片,茶叶、茶水四散,洒得满地都是。
“家主请冷静!家主请冷静!”旁边的谋主司马元谦大声提醒,这是宇文述给他的命令,一旦他失去理智和冷静,便要司马元谦大声的提醒他冷静。
“呼”宇文述将一口恶气吐了出来,向死士挥了挥手,“你先退下,找几个人盯着县衙。”
“小人遵命。”死士深施一礼,如释重负的退了下去。
宇文述向司马元谦问道:“元谦,你说此事如何处理?”
司马元谦年纪五旬,长得十分削瘦,下颌留着一撮山羊胡,他在北周时期有个都督的勋官,隋朝建立以后,这种没有后台的小冗官便被杨坚清扫一空。而司马元谦的父亲曾是宇文述的旧部、本人又诡计多端,便慢慢得到宇文述的重用,在跟随宇文述二十多年里,尽心尽力的为宇文述出谋划策,使他一步步登上高位。
宇文述也是抱之以李,不仅视司马元谦为谋主、极尽厚待之能事,还将他的嫡子司马德戡、司马德俱送入了禁军,安排成左右卫的校尉;庶子司马文举,也以马文举之名,混进了左武卫。
“卑职想知道家主的意思,您是想利用此事对付卫王,以报大郎被罢免的一箭之仇?还是只想救出三郎?”司马元谦问道。
宇文述捏着下巴的胡须沉吟片刻,向司马元谦缓缓的说道:“卫王成长速度惊人,已经渐成气候,若是任由他成长下去,迟早会成为我的宿敌。我想将他早日拔除,以免留下无穷后患。”
不久之前,杨集当着杨昭的面说他的三千名假子如果皆是火长,那他便掌控了大隋三万大军,如果皆是队正,那掌控十五万大军,还说他一直以北周皇族的名义在招贤纳士……最关键是杨集坦然的说他已经掌控了自己许多假子、自己许多重要罪证。
这些话,直令宇文述毛骨悚然,恨不得早点将杨集弄死。
一时半会之间或许弄不死杨集,但是他可以利用杨集‘凉州牧’这重身份,在皇帝面前一步步的离间,使杨广对杨集的信任由深信不疑,变成半信半疑、完全不信……
司马元谦听了宇文述的话,摇了摇头:“家主,卑职认为不行,也扳不倒杨集。”
“难道就因为杨集是圣人的堂弟不成?”宇文述愤怒的说道。
司马元谦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和圣人确实有点关系,但关系并不大,卑职倒是觉得圣人的细心超过了多数人,他会从很多很小的细节来观察一个人。比如卫王多次请辞凉州牧之职、长期逗留在京城而不去凉州等事,便让圣人发现卫王内心不贪恋权势的一面;再比如卫王鼓动杨谅献出通敌罪证,虽然看似给圣人留下了隐患,但圣人从中却看到了卫王重情重义的一面;还有,卫王为了朝廷的长久传承,不计个人得失的站在世家门阀敌对面,这不仅让圣人看到了他的忠诚大义,而且他还与世家门阀、各方势力公然决裂了,哪怕以后造反,也不会有大势力追随和支持,而普通百姓,又能成什么气候?相反,家主虽然在圣人身边的时间很久很久了,但是在一些细节方面却被卫王比出来、比下去了。”
“比如呢?”宇文述不服气问道。
司马元谦叹了一口气,说道:“比如家主你为了对付杨素,不惜将卫王的消息泄漏给了杨谅,这种行为在大义上,是对君王不忠、对同僚不仁、对将士不义,但是卫王不予计较,表现出了豁达的心胸,可您拿大郎顶罪,这便在圣人失了不少分。比如家主原本是武举总监察,可您上怕圣人不满、下不愿得罪人,而卫王却接了下来,这么一来,谁更对圣人忠诚,一下子就体现出来了。当然,这些都不是圣人不重用家主的主要原因。卑职主因是家主的暮气。”
宇文述不解的问道:“暮气?圣人莫非是嫌我年纪大、嫌我老了?”
“杨素年纪也大,可只要是涉及大事,圣人首先想到的便是杨素。”
“杨素都被打发去修城了,还叫重视?”宇文述嗤之以鼻。
“如果是单独修一座洛阳新城,的确是发配。”司马元谦说道:“可您别忘了,包括洛阳新城在内的十多个州都被纳入了新都城的防御体系之中,至于在哪里修修防御工事、修多少多高多大多深,皆由杨素说了算,这完全就是将一国中枢命运交给了杨素,这不是重视、重用,又是什么?”
宇文述一下子愣住了。
“所以说,暮气与年纪大小并没有多少关系。”司马元谦下了定义,又说道:“家主有能力,可是在一些时候考虑的太过周全,在行事之时反而缩手缩脚、沉吟不决、举足不前了。这不符合圣人的需要。我能理解这是圣人对大隋前途的忧虑,所以他渴望改变,但是他本人又不便出面,以免撕破那层薄纸、弄得大家无法收拾、无法下台,于是他渴望拥有一根锋芒毕露的神剑,代替他披荆斩棘、冲锋陷阵,将大隋存在的弊端和危机扫除一空。”
“而卫王就是这样一把神剑,他出仕的时间不满三年,可是他却做了很多令帝王想做而不能做、不敢做的事情。试问这样一把神剑,又有哪个帝王不喜欢、哪个皇帝不重用?”
宇文述一下子陷入了深思,他不得不承认司马元谦将杨广看得很透彻,杨广确实对大隋的前途充满了忧虑,但是他却又分身乏术,无力同时兼顾中枢和地方,而杨集一出现,就立刻在凉州做了许多令他们父子欣喜若狂、利国利民的大事,如此,杨广岂能不重用杨集?
若是失去杨集,又有谁敢做这些事?
这也就是说,只要杨集继续与世家门阀硬怼、只要杨集不犯类似杨谅和贺若弼的错,杨广就能容忍得了他。
只因杨集的作为,太符合帝王的需要了,但问题是,他们都知道个中好处,偏偏没人敢这么做:一方面是事关自身利益,没有人愿意自掘坟墓来埋葬自己的家族;另一方面是没有人敢像杨集这么绝,若是跟着小打小闹,落得个东施效颦的笑柄不说,还要得罪一大票人。
宇文述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所谓的时势造英雄,不外如是。
杨广如今本来对他有些不满了,若是再在他面前中伤杨集,恐怕只会让杨广更加厌恶他、疏远他。
良久,宇文述长叹一声道:“看来当务之急是先将三郎救出来了。”他苦笑一声,又说道:“只是从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一切都是错在三郎,这又如何是好哇?”
司马元谦笑了起来,“既然如此,这件事就得动用人脉和一些财富了,如今三郎落在了大兴县里,县令窦庆不足为惧,不过县丞屈突盖却相当不好说话,未必肯理会家主的想法,不妨找人去压一压他。”
宇文述问道:“元谦觉得谁最合适?”
司马元谦说道:“裴矩和虞世基均可!家主可根据关系亲厚与否,从中挑出一人。另外再请南阳公主入宫一趟,不说是让皇后帮忙求情,但最起码,也要让她保持中立,这个很重要。”
宇文述又问道:“三郎恐怕伤得不轻,我想先把他保释回家调养,你看如何?”
司马元谦苦笑道:“得看卫王的态度了,若是住进了牢房,闯祸的三郎没理由出得来。家主去之前,最好备好良医良药。”
“我得好好考虑拜访谁、又怎么开口。所以县衙那边,还请元谦代我走一趟。”宇文述没有意识到宇文智及伤得有多重,以为就是被滚烫的粥烫伤了脸,至多受点皮肉之苦,若是知道被汤瞎了一只眼、咽喉也被烫哑了,想必不会这么淡定了。
“卑职遵命。”司马元谦一礼告退。
第315章:无妄之灾
比起其他地方,京城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口多、大官多、纨绔多、斗争多、案件多;相对的,京城两县的官员、吏胥也比其他上县多得多。
经过紧张的询问、录口供,窦庆和屈突盖已经了解了不醉不归酒肆人命案的来龙去脉,虽然宇文智及被烫得面目全非、并且还死了一个名叫宇文燎的家奴,但他们是主动挑起事端的一方,而且宇文智及被烫是他先拔剑砍杨集、宇文燎被杀是他差点把杨集杀死,根本就谈不是什么无辜受害。
反倒是烫了宇文智及、杀了宇文燎的杨集不管怎么看,都是无辜受害者,而且他也不存在行为过当,只因没有砍到他的宇文智及只是被烫伤,宇文燎之所以被杀,则是因为他在杨集胸口砍了一个大口子,杨集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奋起反抗,既合情又合理。
更难得的是,所有的目击证人众口一词,哪怕是将他们隔离审问,最终得到的证词也是宇文智及先动手、杨集险些被才被迫还击。
按理说,案情已经很明朗了,县衙应该将杨集等人放走才对。但是案件的起因、缘由却是各有各的说法。有人说宇文智及见色起意、有人说宇文智及逼迫杨集的朋友;有人说宇文智及送人富贵,对方没有接纳,惹得宇文智及恼羞成怒,由于杨集接了梁子,最终缓和了一下,但后来怎么剑劈就不得而知了;还有人说杨集拿走了宇文智及什么重要的东西,这才令宇文智及凶性大发。
正是因为案件的起因不统一,窦庆也无法判定杨集无罪,假设杨集抢了宇文智及什么重要东西,那么以宇文智及的为人,他愤怒拔剑劈人就很正常了。若是如此的话,错就错在杨集‘强取豪夺’在先,这才引起了后续事情的发生。
窦庆心里是比较认同这个推论的,因为宇文智及再怎么混蛋,也没有拔剑砍亲王的胆子。由此可见,杨集定然是夺走了什么东西。
只是让他头痛的是,在有证人说杨集拿走宇文智及什么书信以后,就在旁边的随从明显是看见了,可是他们却不肯说是什么,估计是有两种可能,一是书信中的内容对宇文智及极为不利,二是在等宇文述。
“县令,宇文智及醒了。”屈突盖匆匆忙忙的走进了县衙中堂,向窦庆行了一礼。
窦庆连忙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瞎了一只眼,咽喉也被烫得说不出话了。”屈突盖将一份供词递给了窦庆,说道:“这是他忍痛写出来的供词。他说卫王抢了他极为珍贵的东西,可是说好话尽,卫王却不肯归还,这才迫使他拔剑;至于是什么,却死活不肯说,而且他还说自己不认识卫王。”
窦庆对于宇文智及不认识杨集的论调却是嗤之以鼻,他一边接过供词观看,一边冷笑道:“要是普通老百姓说自己不认识卫王,我相信。但是宇文智及不仅个出自顶级权贵人家的大混蛋,而且还跟卫王是亲戚,现在居然说自己不认识,这不是瞪眼说瞎话吗?他自己瞎了,难道我们也瞎了?”
这话虽然有点不中听,可屈突盖却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卑职也是这么想的,宇文智及之所以说不认识卫王,不过是为了袭杀亲王作辩护罢了,可是便是托辞,也是绵软无力。”
若是宇文智及知道两人相当然的认为自己认识杨集,非要气得再次晕厥不可。
虽说他和杨集是亲戚、是纨绔,可他们压根就不是一系纨绔,而且杨集和他老娘几乎不走亲戚,即便走,也是去以前的郡主府、现在的公主府,他宇文智及哪有机会认识杨集?
杨集既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女、又不是开皇五铢、金银珠宝,他凭什么非要认识杨集?
不认识杨集,又有什么意外的?
窦庆看了一下写得歪歪斜斜的供词,又仔细的看了一遍证人的供词,向屈突盖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从命案的打斗过程和结果来看,宇文智及是咎由自取;但是凡事都有起因,而起因,显然是卫王动手夺取的物件。”
沉吟半晌,又继续推断道:“卫王家财钜万,富可敌国,地契之类的物品,他肯定不会抢。然而他却抢了,这足以说明此物的价值,令他不惜以亲王之尊,行强抢之事。而宇文智及为了夺回,故意假装不认识卫王、去砍卫王,这又进一步说明了此物的珍贵之处。屈突县丞以为如何?”
“卑职对于县令的判断,并无异议。”屈突盖看着窦庆,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卑职认为此物极有可能牵涉到许国公,毕竟宇文智及本人,着实是没有什么值得什么让卫王抢的。”
窦庆点了点头,心情却是一片沉重。涉及到宇文述的物件,必定是了不起的东西。
搞不好,又是一场席卷天下的政治风暴。
这种情势之下,他又该怎么办?
帮杨集搞宇文述?不行!
帮宇文述搞杨集?也不行!
公事公办?肯定会把杨集或是宇文述得罪死,而任何一人的惦记,都不是他窦庆能够承担得了的。
仔细想想,他蛮羡慕妒忌对面的长安县的,虽然案件不比大兴县少,可面对的罪犯、嫌弃犯都一些不入流的货色,即便有权贵子弟去西市和附近几坊搞事,可那些人,都是在这边混不下去的小角色。
哪像大兴县这边,动不动就是皇亲国戚、国公尚书、大将军子弟?
身为亲王的杨集,更是一闯祸精,不久前才和豫章王打擂台,今天又跟宇文智及或宇文述卯上了。
每一次,双方权势都是旗鼓相当的人,让他想讨好老表都难。
窦庆前思后想,反复权衡,左右为难。心中郁闷得直想骂娘!恨不得现在就辞职不干这个恶心的大兴县县令,然而案件已经接手,此时想辞职都难。
正烦恼之间,衙前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嚣。
窦庆心情正自恶劣,忍不住大怒道:“何人在外面喧哗?”
门外一名书佐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说道:“禀县令、县丞,卫王妃前来探监。”
窦庆听了此话,心头顿时活络了起来。
卫王妃萧颖为了她的丈夫而来,若是自己做个顺水人情,借机将杨集放回家,即便是宇文述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萧颖不仅是卫王妃,还是皇后的妹妹、皇帝的小姨子,这点面子,咱不能不卖吧?
再说了,杨集的身份地位是他最大的牵绊,所以也不可能像江洋大盗那般跑路,当案情需要时,他照样得乖乖的来。可他一旦回家了,便意味着欠了自己的人情,虽然他也不会要求杨集还什么,可却能以此举动来加深两老表的关系。
同理,宇文智及那边,他也可如此。
窦庆念及于此,心中烦躁和郁闷顿消,赶紧起身道:“那还不快快将王妃迎进来?”
那名书佐苦着脸道:“不行啊,王妃正指使着家将揍人呢”
“什么?”窦庆大吃一惊,连忙问道:“王妃揍谁?”
“揍宇文家的家奴。”书佐说道:“宇文家的司马元谦也带一帮家奴前来探监,双方正好在门口遇到,于是王妃二话不说,就下令揍人了。”
窦庆听得脑门隐隐发疼,又问道:“王妃打人,总得有个说法吧?”
书佐苦笑道:“王妃说宇文家的家奴缺乏教养,个个都以一种不怀好意的目光瞅着她和庶妃,使皇家威仪受到挑衅。为了维护皇家名声,也为了全宇文家清白廉洁的家风,便代为教训一番,可谓是一举多得。”
窦庆哭笑不得。
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虽不知萧颖品性如何,但是他知道小舅母独孤敏是什么德性,他甚至可以想象,若是今天到来的是独孤敏,恐怕做出来的行为和萧颖一模一样、毫无二致。
虽然窦庆有心不管,可这里毕竟是他的地盘,若是不闻不问,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只好向屈突盖说道:“出去看看,唉,真是不让人消停。”
屈突盖嘴角抽了抽,老实说,他也听得蛮爽的。
门前的喧嚣之声愈发强烈,已经演变成了惨叫,两人赶紧加快脚步,不敢怠慢。
等他们跑到大堂前门,顿时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大跳!
只见县衙大堂前的偌大广场,近百人混战一处,杀声震天、喝骂哭嚎入耳。一方倒在地上惨叫求饶,一方抡着刀鞘、剑鞘,不停狠敲一‘棍’,每一下就是一声哀嚎惨叫、场面十分的凄惨。
看情形,战事已毕。
结果一目了然,王府一方大获全胜。
只见一队英姿飒爽的佩剑武女拥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宫装女子站在一辆马车之前。这名宫装女子长眉入鬓、颜容艳丽,如温玉般的肌肤嫩泽如柔蜜,修长的身形曼妙多姿,说不出的迷人。
不用说,这个女子就是萧颖了,只听她正在向王府侍卫下令,清冷的声音宛若山涧清泉,让人耳目一新,然而说出的内容却令人心寒:“都给我听好了,哪个狗奴才胆敢品出污言秽语、哪个狗奴才胆敢目露不敬之色,就敲断他的狗腿、打断他罪恶的手。”
广场上哀号的宇文家家奴听了这番煞气腾腾的话,哪有人敢说出半个脏字?不仅如此,生怕被误认为是骂人,连痛苦的惨叫都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王府侍卫要么是随杨爽、杨集南征北战的劲卒,要么数十年磨一剑的死士,对付宇文府这些在京城中为非作歹、欺善怕恶的家奴自然是绰绰有余,更重要的是宇文家的家奴理亏,不怎么敢还手,所以仅只几个照面就被打得满地找牙!
一个锦衣华服的五旬男子倒在地上,拼命挣扎,却被薛举一只脚踩着胸口,挣脱不得,虽然脸上有一个红肿的大巴掌印子,但它却不像其他家奴那般胆小。他恶狠狠的瞪着萧颖,恨声道:“王妃了不起啊?难道王妃目无法纪、想要牝鸡司晨么?”
萧颖缓缓扬起眉来,一双明亮的凤眼透着一股令人心颤的煞气,一字一句的说道:“好个尖牙利嘴恶奴,薛将军,给我狠狠地掌嘴!”
她本来是一个温柔似水的性子,听说丈夫差点被宇文智及杀死,这才暴起杀人,之后却被逮入了县衙,心中又气又急、又是担心,紧接着便依柳如眉的传言,一起入宫面见萧皇后,希望她为柳如眉做主,狠狠地重罚宇文智及一番。
萧皇后也知道宇文智及不是什么好东西,听说欺到了皇族的头上了,又经妹妹添油加醋,顿时也气了个半死,决定向杨广劝谏,请他杀鸡儆猴,以正京城习气。然而就在此时,南阳公主入宫为她的小叔子求情。
于是乎,萧颖这个既是小姨又是婶娘的,为了自己的丈夫、为了战友柳如眉,便和南阳公主起了争执。
代表夫家出面的南阳公主不占理,但她是萧皇后的女儿,最有力的武器就是哭。
萧皇后左右为难,全无办法,杨广闻讯赶来,面对占有道理的小姨子兼弟媳、小棉袄一般的女儿,也是一脸的无奈。
大隋帝后听她俩理论了半天,头大如斗,最后一致效仿杨坚和独孤皇后,搬出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道理。说是如果错在杨集,便依法惩处,反之亦然。
萧颖也不认为自己在杨广夫妇这里,关系比南阳公主更亲,不过她不仅知道了事情的起因,还知道杨集手中捏了什么重要的罪证,心中并不怕公事公办,得到承诺以后,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皇宫,跑来县衙探监。
她走下马车的时候,正巧遇到奉命前来探监的司马元谦。
双方碰面,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她见宇文家家奴色眯眯的看着自己,便灵机一动,借题发挥的将宇文家恶奴毒打一顿。
连司马元谦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家伙也不放过。
见到宇文家这帮混蛋这么惨,萧颖出了一口恶气,心头也舒服多了。
“喏。”薛举听到少主母的命令,大声应了一声,接着脸上浮起狞笑,在司马元谦恼怒的眼神当中,狠狠的一巴掌甩了下去。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声震全场!
“啪!”
前声未平,后声又起!
“啪啪啪”
薛举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的扇了下去,起先那几下,司马元谦尚能勉强闪躲,但这个阶段的薛举连尉迟恭都连连不如,手劲得有多大?接连几下,便将自诩文武双全的司马元谦扇得眼冒金星头昏耳鸣、头昏涨脑,全然不知如何躲闪,嘴里只是“呜呜”的呻吟,忽而张开嘴喷出一口血,连着满口牙一起吐了出来。
宇文家家奴全都吓傻了!
这可是家主最信任的心腹谋主,在府中就是宰相般的存在,除了家主偶尔不轻不重的几句,便是三位公子也得毕恭毕敬的叫一声“叔父”。可是这等人物,现在却被摁在地上狂扇耳光,那一声声清脆响声就像是鼓槌一般敲击在所有宇文家众家奴的心上,惊慌失措、难以置信,又惊惧不已、忧心忡忡。
司马先生被卫王府的人打成了猪头,回到府中,家主还不得扒了他们这些小人物的皮?
窦庆也看得浑身冒汗。
出于知己知彼的政治需要,他通过自己的夫人对萧颖进行打探,窦夫人称赞萧颖是温婉如玉、知情达理的女中君子,可现在看,哪是什么温婉如玉、知情达理了?
其行径简直与独孤敏、杨集毫无二致,占了道理和上风以后,便得势不饶人的把敌人往死里整。
虽然看得蛮过瘾的,可这里毕竟是他的地盘,别人看戏可以,他窦庆却是不行,与屈突盖相顾一眼,只好硬着头皮排众而出,冲着萧颖弯腰施礼,朗声说道:“下官大兴县县令窦庆/县丞屈突盖,见过王妃。”
他俩也怕惨遭毒手,还落得个大不敬之恶名,便把眼光低垂,不敢平视。
萧颖却是熟视无睹,指挥着包括薛举在内的一干侍卫:“都给我狠狠的掌嘴,手疼就用刀鞘、剑鞘打,只要这帮恶奴还能出声就给我狠狠的揍他!免得外界以为皇家女人好欺负。”
打人是有讲究的,若是稀里糊涂的狠揍一气,外界会说萧颖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可她现在口口声声揪住“皇家女人”这个主题不放,就给人一种卫王妃被人欺到头才会愤然反击的印象。
亲王王妃被人‘欺负’,发起火来打人,又有什么不对的?若她忍气吞声才不正常!
窦庆生怕又闹出人命,只见吸了口气,再次说道:“王妃,卫王在县衙后面的役房内,您看,是不是先去见一见?”
萧颖这才转过头来,清冷的眸光注视着低声下气的窦庆,淡淡的说道:“我指使侍卫殴打这些恶奴,难道窦县令不要把我缉捕归案、以正国法?”
“这帮恶奴失礼,受到‘小小惩戒’实乃是罪有应得之事。”窦庆闻言大汗,你都说这些恶奴是欺负皇家女人的坏种了,我要是抓了你,岂非成了帮凶?
我知道你们两口子不爽我,可也不能这么害我吧?
“这可是你说的!”萧颖环顾一周,说道:“这么多人可以作证,你事后可不能说我无故生事、殴打他人。”
耍赖是女人的天性。只要她过了这一关,要是以后有人拿着今天之事找麻烦,完全可以推到窦庆头上。
窦庆哭笑不得,只好说道:“王妃但请放心,谁若是对此抱有异议,自有本官作证。就是那些宇文家恶奴失礼了,才遭受责罚,实乃罪有应得。”
打人虽然不对,但理由上、理论上,萧颖一定不会有错。只因她实在是太美了。
只要是一个正常的男人,骤然见到如此一个活色生香、千娇百媚、倾国倾城的大美人,都会多看几眼,这并不是说每个人都要将她据为己有,而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虽然自己得不到,但看着可以养眼啊!
宇文家家奴看到萧颖的时候,想必也是出于对美的欣赏,而不是要想占有。但是萧颖却能借题发挥的下令打人,道理上也没错。
因为从世俗礼法上说,一个男人直愣愣的盯着一个漂亮女子,就是十分失礼之事,若是这么盯着的对象是皇家女子,那就不仅是失礼了,还是对她本人、对皇家的不敬。
萧颖真要计较起来,那些被她打的宇文家家奴便是被发配边疆、杀头都不会让窦庆感到意外,所以这个哑巴亏,宇文家吃定了。
要怪也只能怪那些倒霉鬼,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中了对方的“美人计”。
活该!
窦庆对暴发户一般的宇文家老小都没好感,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虽然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是很舒爽。
他看了看被打得最惨的司马元谦,心生了几分怜悯。
你说你一个老头子,竟然还跟小青年一般,学人家看美女。
这下过瘾了?
第316章:县官归杨
大兴县的监狱有黑牢、有明牢两种,前者修在阴暗潮湿的地下,环境异常恶劣,一般用来关押死囚和重犯,以防越狱、劫狱等事的发生;后者则在地面之上,用来关押犯罪比较轻的人,或者临时关押嫌疑犯。
但是闹出人命案的双方来头太大,所以连明牢都不能关,他们分别被‘关’在两座大跨院之内,只要别出大院大门,衙役们都不会干涉。
杨集等人所在跨院风景秀丽、环境幽雅,亭台楼阁遍布;还有面占地约有两亩的人工湖,四周的成荫绿树、丛丛修竹、红梅朵朵。而湖中岛屿修了一座八角回风厅,一串串随风作响铃铛之声,在冰雪世界中格外清脆悦耳。
所以当萧颖看到杨集时,整个人都懵的。
她关心情切,担心丈夫遭到传说中的严刑拷打、酷刑逼供,所以离开皇宫以后,便怒气冲天、心急如焚的跑来县衙探监,不想到与宇文家家奴撞了正着,索性恶向胆边生的兴风作浪,以“欺负皇族女人的莫须有”罪名,将包括宇文述谋主在内的一干宇文家家奴毒打了一顿。
她在见到杨集之前,把不好的全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丈夫非但没有枷锁加身,反而生活在园林一般的“监狱”之中,更让人无语的是,他竟然在几株俏然绽放的梅花树下,悠哉悠哉的温酒喝。
这一幕,给萧颖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丈夫给她感觉不是坐牢,而是在自家后花园里和三朋四友饮酒赏雪、吟风弄月。
杨集听到说话的声音,见是萧颖在窦庆的指引下,带着大帮人马涌来,他起身迎上,好奇的问道:“娘子怎么来了?”
“探监啊!”萧颖生平首次探监,本想问一句‘你没事吧?’可是见到他幅模样,这句话却是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虽说杨集的锦袍被划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但是萧颖心中并不担心,一是听柳如眉说过了,二是她知道丈夫身穿箭力强劲的连弩、五石弓都射不透的‘避弩衣’,一般战士的刀剑根本砍不破,所以她放心得很。
只不过丈夫的询问,多少令她有一点委屈。毕竟她在外面担心了个半死,还气冲冲打了一堆人,可杀了人的杨集倒好,竟然在‘监牢’里放心大胆的喝酒。
一点不知道她有多担心。
杨集笑着说道:“这里其实是我的别苑,我都住习惯了。只是让娘子担心,实在过意不去!”
萧颖愣愣的看着杨集,不可思议的问道:“郎君当这、当这牢房是别苑?”
“往事不堪回首。”杨集尴尬一笑,他扮演纨绔之王时期,向来是大兴、长安两县县衙的常客;甚至有的时候,两县‘监牢’是他躲避老娘和伯母的避难所,每当两头母老虎发脾气之时,便跑到外面惹事生非、胡作非为,让衙役将他抓来坐牢,而一坐就赖着不走了。
当然,杨集也不是白吃白喝,县衙有时遇到棘手案子、或是镇压不住的人时,他也会出来帮忙破案、帮助镇压。所以以前的官员和衙役,蛮欢迎这位大爷前来光顾的。
萧颖想到了丈夫以前的行为,不禁抿嘴一笑,可她随即又忐忑的低下头,小声道:“郎君,我今天闯了大祸。”
窦庆猛然想起,杨家媳妇除了彪悍这个优良传统以外,还会找靠山告状。
可是有此意识的他,心中却开始苦涩了起来,本来就不可开交了,要是杨集知道萧颖在大兴县衙被宇文家家奴‘欺负’,那还得了啊?
“没事的!”杨集笑着安慰萧颖:“凡事都讲一个理字,只要道理在咱们在这边,哪怕你县衙烧了,表兄也不会为难你。”
杨集拍拍窦庆的肩膀,笑道:“表兄,你说是吧?”
窦庆脸上苦得快拧出水来,这让他怎么说。
“你闯了什么祸?”杨集又向萧颖问道。
萧颖遂将打人之事详细告之,就连遇到南阳公主之事也说了,不过这里有大把外人在,也不好说争执的过程,只是含糊的说圣人将要秉公执法。
杨集听得一言不发。
打人的事,他没有放在心上。只要萧颖牢牢抓住“皇家女人受人欺负”,道理就在她这边;而被打的,左右不过是一些家奴罢了,与宇文述本人关系不大,顶多是令他威风受损,他为了给皇族一个交待,杀几个家奴来表明态度都有可能。所以这个哑巴亏,他吃定了。
关键是代表自己的萧颖、代表宇文家的南阳公主在皇宫交锋,表面上是打了一个平手,可在案情‘明朗’、宇文智及是人渣的前提下,帝后表示的‘秉公执法’就有点耐人寻味了。或许他们本心也是想通过法律途径来惩办宇文智及,故而以此来打发萧颖、南阳公主,要是他们本来就想‘秉公执法’,那就值得重视了。
旁边的窦庆见到杨集一脸冷漠,以为他要博美人一笑,打算出去屠宰那帮禽兽,连忙提醒道:“王妃这里已经大占上风了,你可休要再去生事。那宇文述位高权重,他的势力遍布朝堂内外,你要是与他硬碰硬,得不偿失。”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杨集一眼,继续说道:“关键是,综合一切证据来看,这起人命案的起因是你抢了宇文智及的贵重之物,可你不仅宰了一个恶奴,还把宇文智及弄瞎弄哑、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宇文述又岂能善罢甘休?”
虽然杨集和宇文述在关陇门阀眼中,都是一个鸟样,可杨集毕竟是窦庆的老表,在利益上、感情上,他都没理由去帮那个更加可恶的宇文述。
“就算他想善罢甘休!我也不答应!”杨集笑着向窦庆说道:“表兄是不是想知道我抢了什么玩意?”
“正是!”窦庆也不否认。
“到那边坐下再说。”杨集像个主人一般,领着萧颖、柳如眉在梅树下落座,同时邀请窦庆入席。
杨集为窦庆斟了一杯温好的江南黄酒,对他说道:“我抢到的东西,是宇文述的大罪证,说算扳不倒他,也能他让夹起尾巴做人。”
窦庆心说一声果然,说道:“其实这也是我和屈突盖之所料,否则的话,宇文智及也不至于向你这个卫王拔剑了。”
杨集饮了一口酒,又说道:“不是做兄弟不提醒你,你最好不要多问此事、也不要贸然参与进来,对你没半点好处。”
窦庆苦笑道:“你觉得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杨集淡淡的说道:“我本来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不到当朝会审的级别,正好王妃又闯了一出,想必火候是够了。只要上升到三堂会审、当朝公审的地步,你把人证供词往上一交,就能置身事外了。”
“但愿吧!”窦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忽然长叹一声:“金刚奴,愚兄这个京城县令实在是当不下去了,不久前便谋求外放,吏部应该把我安置到凉州那边。”
窦庆是窦荣定和万安公主的次子、窦抗的弟弟,初封永富郡公,由于窦抗受杨谅拖累,事后被除名为民,陈国公的爵位由窦庆承袭了。他之所以谋求外放,一方面是品秩堪比上州刺史的京县之首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掣肘极多,每天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若是他当了鄯善刺史,虽是降职录用,但实权大了很多。
另一方面,他通过平叛后的大清洗、迁都洛阳两事,看出政治风向的大变化;而皇帝将陈国公之爵位给了他,分明就是向他释放出善意,若是他在皇帝和关陇贵族的斗争中,像兄长那样左右逢源,下场恐怕比兄长还惨,而请命去杨集麾下,实则也是向皇帝做出的一种无声回应。
杨集沉吟半晌,试探着问道:“是鄯善吧?”
窦庆愣了一下,紧接着点头道:“正是鄯善刺史,圣人早就准备把鄯善和且末置为两个下州,可因为先帝驾崩、杨谅造反、并州清算均是头等大事,故而拖到了今日。只是你为何一语中的?”
“你虽然声名不彰、能力不显,可是能把大兴县县令当近三年,就是实力的证明。”杨集笑着分析道:“这是因为京城县令是最不好当的官职,最后必定因为各方压力辞职、或是因为擅自向各个权贵妥协而被免职,历届县令短则一个多月,干得最久的也不到一年。但是你却硬生生的干了将近一届,这就说明你具有高明的协调能力。而像鄯善这种种族问题突出的边州,最需要的便是善于协调各方势力的人。”
最重要一点,杨集没有说。那就是杨坚和杨广希望窦氏一分为二、为三,而窦抗、窦庆是有皇族的血统的人,自然也成了最合适的扶持人选,否则窦抗怎么当得上幽州总管?
遗憾的是窦抗在杨广和杨谅之间,没有坚定立场、做出正确的选择,杨广对他失望之余,更不希望自己所扶持的人将是一个白眼狼,所以虽然没有查到通杨谅的实据,但还是把窦抗拿下了,换成老二窦庆。
但是窦庆在窦氏存在感不足、在朝堂威望和地位都不高,要想威胁到窦威,立军功无疑是最好最快的立威方式。至于大隋将要开战的对象是吐谷浑,而隋吐之交的鄯善不仅没有刺史、长史,还是进军吐谷浑腹地的一个重要战场。
这也使鄯善成了安置窦庆的天然之选,只要他日后治理好百废待兴的鄯善,并且在战时干好战区后勤总指挥之职,便有迁入三省六部的政绩和军功。
窦庆提起酒壶为两人满上,放下酒壶以后,这才说道:“鄯善是你的管辖下的边州,愚兄日后若是有什么不周之处,你只管收拾我,甭给我面子。”
“……”萧颖、柳如眉听得一脸无语,你都厚着脸皮预防了,郎君怎么好意思收拾你这个表兄?
“你要是做得好好的,我收拾你做甚?”杨集悠哉悠哉的说道:“但若你两面三刀、左右逢源、贪污受贿,休怪我拿刀子捅你。”
窦庆打了个哆嗦,陪笑道:“哪能呢。”停了一下,不放心的问道:“愚兄要注意哪些?”
“主要是西域战略、胡人汉化这两大重要的难题。”杨集闲着也是闲着,便说道:“现今之世已经非同以往,固步自封只会将自己的眼光局限于大隋,所以我们应当打开国门走向异域,与他国行商贸之事、促进自身发展。另一方面也要了解他国之所长,这样才能使我们大隋‘师夷长技制夷’、永葆强盛之势。而北胡、东高句丽、南方可学的东西少,所以向西发展是重中之重。而西域诸国夹在中间,他们是否稳定、是否向隋,直接关系着我大隋能否顺利向更西之处发展。”
“对于西域诸国,武力征服容易,难就难在治理、难就难在如何让西域诸国在人心上认同大隋,故而,先要以经商的方式,让华美的中原物产迷失各国高层的双眼,使其放松警惕,并且心甘情愿接受汉学、推崇汉学。若是各国高层在其国推广治学,那么其汉化进度远远超过我们强迫推广。更重要的是,现在有西突厥在西域当恶人,他们对西域各国越凶恶,越能反衬出大隋的纯真善良。”
说到这里,杨集便点出了鄯善等边州的价值所在:“与西域诸国接壤的庭州、伊州、西州、鄯善、且末,既是大隋与西域互市、走向西方的桥头堡,也是西域胡人了解大隋的重要窗口,这五州稳定与否、繁营与否,直接影响到胡人对大隋的印象。你到鄯善以后,重点是恢复民生、举办教育,将鄯善的孩子统一招入各个学堂内学汉语、汉学,让这一代人从灵魂深处以隋人自居、以隋人为荣。”
窦庆听到这里,心中也有底了。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苦笑道:“我明白了,这个鄯善刺史可谓是责任重如泰山,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呢。”
杨集却是说道:“责任重,回报也大。而且军队不但将反对势力都哄走了,而且还坐镇在当金山口,有这些强军为后盾,足以令你心无旁骛的治理地方,划分县乡里。”
“确实如此。”窦庆默然点头。
大隋向西发展是必然之势,西域不平则凉州不稳,大隋帝国不可能坐视突厥掌握西域这个关键的节点,若是他将百废待兴的鄯善治理得民丰阜盛,便是西域战略大功臣;反之,若他令鄯善民心动荡、仇视大隋、敌视官府,坏了大隋在边民、西域胡人心目中的形象,则是罪加几等。
想了想,又问道:“你现在怎么办?”
“等!”
“不回家?”
“不回了!免得授人以柄。”
杨集不再理会窦庆,对萧颖说道:“娘子,打人之事休要放在心上,这是小事一桩。”
“……”窦庆闻言,心中深感无语,你这不是助长在你媳妇的气焰么?
若是让她变成舅母那样,你小子就等着哭吧。
“我正愁怎么将此信送出去,你来得正是时候。”杨集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书信,将它交给了萧颖:“你和如眉现在就回家,然后将此信交给宋正本、郝瑗,让他们代我去乙榜军营见见王世充等犯官,至于做什么、怎么做,信上已经写好了。”
萧颖接过书信,柔声问道:“郎君,让他们今晚就去么?”
“对!”杨集点了点头:“王世充等人是此案的关键人物,越早找到他们越好。”
“妾身明白了!”萧颖乖乖的应了一声,便与柳如眉起身告辞:“事不宜迟,我与妹妹便先行作别。”
见状,这一刻窦庆彻底沉默了。
他总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遇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再凶悍的女人,也是冰山变成温柔的泉水。
瞧这高贵冷艳、凶残霸道的萧颖,便是最好的例子。自她见到杨集之后,便低眉顺眼,尽显温柔小女儿姿态,哪有外面的半点冰冷、半点凶悍?
若是让外面人看到,定然会咂舌不已。
第317章:暗潮涌动,背后交锋
崇义坊内有座占地数十亩的豪宅,府内树木葱郁、小河潺潺,处处遍布亭台楼阁,各种建筑飞梁画栋、极尽奢华。而门前三层汉白玉的石阶、两尊滚绣球的石狮,朱漆大门上碗口大的铜钉闪闪发光,端地气势不凡,门顶匾额上银钩铁划两个大字“虞府!”
此处便是内史侍郎虞世基的府邸。
虞世基是会稽余姚人氏,出生官宦世家。与弟弟虞世南自小就负才名。入隋时,时人谓之“二陆”,媲美于入晋之陆机、陆云兄弟。虞氏兄弟才学之高妙,可见一斑。
在虞府第三进院落的书房之内,几扇屏风和几副博古架,把整个巨大房间分隔成功能各不相同的几个空间,正堂疏朗优雅,偶然窥见那屏风遮蔽的其它入口,又有一种曲径通幽、引人入胜之妙。
虞世基身穿一身燕居常服,束一条锦带,头上随意的扎了一朵逍遥巾,使他看起来异常潇洒。此时他就站在博古架旁,用一块白叠布制成的手帕,悠闲地擦拭着一只精美的瓷器。
瓷器细口长颈,薄如蝉翼,轻叩便有悦耳玉磬声传出,显然是一件极佳的收藏品。在他旁边站着的内史舍人封伦不时轻声品评几句,换来虞世基的怡然一笑。
这时候,橐橐靴声由远而近,继子夏侯俨出现在了门口,虞世基把瓷器小心地放回到架子上,扭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有什么事?”
夏侯俨恭恭敬敬的躬身一礼:“父亲,宇文化及奉父命,请父亲明日午后一叙!”
夏侯俨因为母亲孙氏改嫁虞世基跟进了虞家,虞世基这个继父待他视为己出,如同宇文述给宇文智及的任务一般,把很多见不光的都交给夏侯俨去做。
虞世基听了眉锋微微一皱,背起双手在堂上踱了几步,又站定了身子,向夏侯俨说道:“就说我今天偶染小恙,不便外出见客。”
杨集和宇文智及的冲突闹得沸沸扬扬的,虞世基自然也知道此事,宇文述这分明想求自己出面帮忙,但又怕开口唐突,所以先让他的儿子出面试探。
“喏!”夏侯俨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封伦目光一闪,低下头去思量片刻,跟到虞世基身后,拱手道:“虞公,宇文述让其子传话,定是想求虞公救他儿子啊!”
封伦字德彝,出身海州封氏,智识过人,初为越国公杨素幕僚,结为姻亲,后来负责督建仁寿宫,因功升任内史舍人。封伦为人圆滑狡诈,在不影响与杨素关系的前提下,又与虞世基暗中往来,自杨广登基以来,封伦有感于杨素功高震主,便慢慢向深受皇帝信重虞世基的偏移,如今深得虞世基倚重,并引为心腹。
他在私底下对虞世基以“虞公”相称,目的是迈开了官场,使虞世基潜移默化的在情感上认同他、亲近他。
虞世基那块手帕丢在一旁的青玉小几上,沉声说道:“这我知道!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不能见他。今天发生的人命案涉及卫王和宇文述,连圣人都甚为关注,这趟水岂能随便趟?”沉吟了半晌,又说道:“而我在朝堂上根基浅薄,若是贸然得罪一方、惹来敌视和报复,都不是我能承担的。此事最好袖手旁观。”
封伦作为虞世基的心腹,是少数几个知道他有称霸朝堂野心的人,而虞世基是大隋王朝的后来者,之前又只是太子时期的杨广的幕僚,本身权力并不大,自然也拉拢不了官员为他效力了,所以晋升内史侍郎至今,手中还没有什么照样的势力,这也是虞世基的心病。但是封伦不会直接说出此事,以免虞世基面上难看,所以只是委婉的说道:“圣人对宇文述一直青睐有加,如今权倾朝野的宇文述遇到了惹不起的人,这才请虞公帮忙。虞公要是避而不见,只怕宇文述怀恨在心呐!反之,就是让宇文述欠了天大的人情,若是日后有了宇文述的帮助和默许,对虞公大有裨益”
封伦此言,虞世基也不是没想过。可是对方是杨集,他是真的不想招惹;况且杨广拥有图谋西域的雄心,只要杨广雄心不死、西域未灭,杨集自己又不作死,那他这辈子就稳如泰山,要是他虞世基贸然与这等人物为敌,着实不是好事,所以他依旧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封伦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虞公在担心什么,其实虞公大可不必有此顾虑。这个忙还是要帮的,不为帮宇文述,而是帮虞公自己呀。”
“哦?”虞世基有些动容的看着封伦,说道:“我素知你智计百出,如何是为了帮助我自己了?你且说说看。”
封伦微微一笑,拱手道:“虞公不想沾惹此事、不想引来卫王误会,那么大可不必说参与进去。只消用话点一点大兴县令和刑部、大理寺官员,叫他们知道虞公对这起人命案甚为关心,他们做事就不能不能有所忌惮。来日若是证明宇文智及的清白,那就是虞公的功劳。如果宇文智及不能洗脱罪名,虞公也算仁至义尽了,不仅不会给卫王攻讦的口实,还让宇文述照样欠下人情。”
“这一点,还不算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自我大隋统一天下,南方系官员处于群龙无首的局面,而萧家又受制于梁国后裔,不敢当这个头,故而那些饱受关陇派打压的南派官员始终各自为战、茫然不知所措。若是虞公在这案件中做出姿态、出面示意一下,不管能否帮到宇文述,最起码能够让世人知道虞公有了与宇文述、卫王相提并论的地位和胆识,否则,虞公也不会参与到两大权臣之间的争斗了。这对那些急着找棵大树遮风蔽雨的南派官员来说,就是一个虞公强势崛起的暗示,日后还不得尽心尽力的蛰伏于虞公之下?”
虞世基醒悟过来,展眉道:“我明白了,无非就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正是如此!”封伦笑道:“虞公明日上午先去一趟县衙、刑部、大理寺,不但要去,还要大张旗鼓的地去,叫别人都知道虞公去过,到了目的地以后,虞公也不必直接说什么保宇文智及的话,那些官员皆是人精,只要稍加敲打,便能明白虞公的态度。至于他们如何行事,又与虞公何干?如果宇文智及得以脱罪,就是虞公的功劳,若是宇文智及有罪,又与虞公何干?而卫王即便是吃了亏,他不恼火的对象,也是那些执法、司法的官员。”
虞世基哈哈大笑,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之后我再与宇文述会面的话,便是圣人也认为我是关注大隋司法,而不是有什么私心。是否如此?”
封伦笑着恭维道:“虞公英明!”
虞世基笑声不断,指着封伦说道:“你呀你呀,真是一个聪明的家伙。那我明天就这么办。”
。。。。。。。。
白天冰雪已经开始融化,到了晚上,经过冰冷的朔风一冻,整个乙榜军营笼罩在一片苍白的颜色之中。
兵部十五名官员遇到杨集,也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他们被打断了手臂之后,草草的敷了药,再用木条固定了断臂,然而到了第二天,立即以待罪之身主持武举大局,更让他们感到生无可恋的是,武举结束以后,他们还要接受审判,受到应有的严惩。但是他们落得这个下场,又能怪谁?还不是他们贪赃枉法所致?
夜色渐深,军营一片寂静,但王世充依旧没有入睡。他坐在在帐篷之内、篝火旁边,目光茫然的的望着外面,脸色在忽明忽暗的篝火之下,显然格外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和武举开幕时的意气风发相比,王世充足足瘦了一圈,气色方面更是天壤之别。
他被杨集当众体罚一番以后,由于尚未遭到审判,所以仍然是兵部员外郎,这看似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色,实际上却是位高权重。先帝当初创立五省六部时,于尚书省六部各四司,每司置从五品员外郎一名,以作各司次官,相当于副司长,郎中则是正司长。
与另外十四名出自世家门阀的兵部官员不同,出自霸城王氏的王世充是彻头彻尾的寒门,休要看他和先帝被处死的王世积只有一字之差,可两者半根毛的关系都没有。而他从一个弱小的寒门子弟爬到员外郎,足见其不凡的能力,同时也表明他一路走得并不容易。
王世充在武举舞弊之初,便担心事败,主要是宇文述太过贪婪,一下子要走了乙榜一百八十个名额,加上他们十五人各自捞好处、各自塞人,故而只剩三五十个名额给几万名普通将士和武士。
他知道一旦事败,圣人不会严惩宇文述这种重臣,而是顺势拿他们这些屁股不干净的小官来当替罪羊;宇文述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种时候他自保不暇,绝对不会替自己说情。但是他有太多把柄在宇文述手中,故而从头到尾都受到宇文述控制,再加上他心怀侥幸、对宇文述抱有期望,所以明知是火海,也只能患得患失的硬着头皮上。
事情到现在,果然照着他的担忧发展了。他怕的不是皇帝处罚,而是没有任何态度,原来做的诸多打算和说辞一下子全都没有用处,更重要的是皇帝不可能毫不追究,这该怎么办?
起初,王世充本以为皇帝多少会给派人责问他们,多少会给他们一些处罚,不管皇帝下何旨意,哪怕是将他贬黜为民,甚至锒铛入狱、发配边疆,起码也有个结果啊。然而很多天过去了,竟然毫无下文,这样莫测的天心、未知的恐惧折腾得他脸色削瘦、心力交瘁。
王世充傻坐在那儿,既是不知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也不知自己能否见到明天的天光。
就在这时,一名守卫掀帘而入,向王世充说了几句。王世充点了点头,连忙走向走出大帐,他一路疾奔,很快就到中军大帐旁边的次帐。
帐外戒备森严,里面火光通明,王世充看这架势,心头忍不住紧张起来,他连忙按下心中的紊乱,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这才步入大帐。只见主位之上空无一人,而两名气质不凡的文士坐在下首,似是在等候自己。
他连忙上前,深施一礼道:“王世充见过两位先生。”
“王员外郎!”两名文士起身还礼,其中年长者自我介绍道“我是卫王府主薄宋正本,他是参军事郝瑗,我们奉大王令,有事相商。请坐!”
“谢坐!”王世充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找了个位置坐下,拱手询问道:“敢问宋主薄、郝参军,但不知卫王有什么地方需要在下之处?但请直说无妨。”
王世充被晾了这么久,自知被宇文述所弃,虽然他早料自己是个棋子,也有了被弃的觉悟,可是当这一天真正降临时,心中仍旧受不了。心中对宇文述充满了怨恨,要不是他太过贪婪,自己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然而事败以后,竟然真的将他当弃子放弃了。
在对宇文述失去希望之后,心急如焚的王世充,一直努力在想自救之法,可最终都不得其门而入。宋正本、郝瑗如今奉杨集之命深夜造访,这就说明他王世充还有一些利用的价值;在接下来的商谈中,他完全可以通过谈条件来自救,就算保不住官位,也要争取平民之身。
至于杨集,虽然打断了他一条手臂,开始也的确将他恨之入骨,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王世充心中的恨意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因对方如同云端神祗,而他不过是陷入死劫中、自作自受的小小蝼蚁罢了,又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胆量去恨?若是杨集将他从绝地中捞出来,又有什么‘合作’不了的呢?
宋正本和郝瑗相顾一眼,露出会心微笑,这个王世充果真如公子所言,是一个聪明人。
“跟聪明人说话果然轻松。”宋正本笑着说道:“王员外郎,我们知道你的背后是宇文大将军,而他操纵武举的目的是什么?”
这话让王世充心中暗惊,看来卫王是想通过此事对付宇文述呢,只不过他们是神仙打架,又岂自己这个待罪的小小的员外郎所能参与?而且这话让他如何回答?他也根本不能表态,只好装傻道:“王某愚钝,不知宋主薄是何意思。”
“王员外郎不是愚钝,你是太聪明了,所以你不想掺和此事。可惜这世上聪明人太少,蠢人却太多了!”宋正本微笑道:“或者说,是他们的贪欲太重,所以想得到更多,就难免会做出一些蠢事。虽然每个人的目的不同,可本质上,又有什么两样?”
王世充听得心中有些发慌。
“武举乙榜四百个名额在圣人心目中,不过是一句话的小事,可其中所蕴含的唯才是举的理念却是天大大事,故而圣人一直关注此事。只可惜你们没有察觉到一点,以为武举与以往不同,以为‘唯才是举的武举’不过是圣人的一个姿态。所以你们放心大胆的操纵武举,故意将章程弄得漏洞百出,以便于安插自己人、以便你们卖官鬻爵。”
宋正本淡淡的说道:“可是数万名将士、武士对此满怀希望,他们千里迢迢跑来京城,若是遭遇不公,甚至是愚弄,你认为他们回去以后怎么说?圣人和朝廷在民间的形象又将如何?若是圣人知道被你们操纵的武举,导致他和大隋王朝在民间的声望、威严受损,你觉得你是什么下场?”
这番话宛如一声惊雷,在王世充耳边轰然炸响。在风中摇曳的火光将王世充脸色更加苍白!
王世充面如土色、嘴巴哆嗦,他终于意识到了武举在杨广心目中的重要性,也终于意识到武举一旦变成臭名远扬,对皇帝造成多么严重和恶劣的影响。也才知道他们这回真的出了大麻烦,恐怕就连宇文述都要惹上了大麻烦。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宇文述便是因为影响重大,所以避之不及,只要武举结束以后,对此事进行审判,自己必定被那个阴险的宇文述给卖了,甚至亲手剁下他全家的脑袋送给皇帝以表刚正不阿。
更重要的是,宇文述极有可能不许他开口,将他弄死在军营之中,然后把能安的罪名都安到他的头上。
若是事情了那一步,皇帝为了整肃朝纲、杀鸡儆猴、树立执法严明的形象,夷他三族都是轻的。
王世充想到这里,已经有了决定,心说你宇文述不仁,也休怪我王世充不义了,他一咬牙,向宋正本拱手道:“宋主薄,但不知卫王要我做什么?”
“大王手中有宇文述许多罪证,今日又从宇文智及手中拿到了宋老生、高士达等人的效忠书;这些效忠书,是宇文述强迫这些出类拔萃的寒门武士向他效忠。”强调完毕,宋正本继续说道:“宇文述分明就是借朝廷的武举,培植自己的势力,将圣人和朝廷的人才据为己有。这些罪证若是到了圣人之手,宇文述不死也脱一层皮,但是这些还不够。所以大王需要你手中的罪证,以及你去当证人。宇文述罪证越多,受到的惩罚越重,这不仅能够帮朝廷除去一害,而且对你也是百利无一害。”
郝瑗在一旁补充道:“除了你以外,还有十四名待罪的官员需要将功赎罪,他们掌控的罪证,也足以让宇文述倒下。所以你对于我们而言,不是不可或缺的,你若是不说、不愿当这个证人,我们也不会强求。”
他看了王世充一眼,微笑道:“只是你要是拒绝,便错失自救的良机,到时候,轻则三族为官奴,重则身死族灭。”
不愧是这个时代杰出精英,宋正本和郝瑗没有用任何强迫的手法,只是理性的将这一切分析出来,让王世充不得不对之屈服。
“好!”王世充被逼无奈,便应了下来。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明白,绝不会误卫王之事。”
“那就好!等此事办好了,大王不会忘记你。”宋正本笑着说道:“大王说你精通律法,最擅长利用律法的漏洞来给罪犯开脱。恰好圣人有心修订《开皇律》,他会向圣人让推荐你,让你的才华用到正途中来。就算圣人不用你,大王也可以用你。”
“不错。”郝瑗亦是说道:“说句难听的话,你只是一个员外郎,圣人不会把你的死活放在眼里,可是你要知道,正是因为圣人不在乎你的死活,所以大王想要让你翻身,也是易如反掌。”
王世充绝望的心也热了起来,他立刻起身,向两人深施一礼,“多谢卫王肯定,王世充一定全力配合。”
宋正本点了点头道:“那好!请王员外郎稍后与我们入京。”
“喏!”王世充拱手应了一声。
宋正本又问道:“另外十四名兵部官员,你能否说服?”
“请宋主薄放心,他们与卑职一样忐忑不安,若是听说卫王需要,他们一定愿意将功折罪。”王世充立功心切,欣喜的说道:“此事,交给王某即可。”
“如此也好。”宋正本见他一下子就从患得患失变得热切起来,甚至还马上就答应与宇文述为敌,使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王世充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是太过功利了,他心中着实不喜欢,这种人若是进入王府,一定能把王府弄得乌烟瘴气,使上下一心、团结一致的良好气氛荡然无存。这对大王、对每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事。
最重要的是,王世充今天可以为了自己出卖宇文述,明天也可以为了自身的利益出卖大王。
这样一个小人,实在不是什么可以交心的人,回去以后,定要好生劝说大王。
第318章:静观其变,各抒己见
翌日清晨,裴矩的马车向大兴宫缓缓驶去,一名家丁透过大开的窗子将今早打探到的消息一一汇报。
马车之内除了裴矩,还坐着他的族弟裴蕴。
裴蕴历任洋、直、棣等州刺史,都有善政能吏之名,将所任之州治理得民丰物阜、繁荣富足。年初进京述职之时,他的政绩连续六年都处于最优等,杨广欣赏其才,便将他征为太常少卿,成了裴矩在朝廷中的重要臂助。
等家丁叙述完毕,躬身离开,裴蕴便向裴矩说道:“兄长,卫王虽然年轻,但是他好歹当了两年的封疆大吏,我觉得他把宇文智及弄成瞎子、哑巴,实在是有点鲁莽了,毕竟宇文智及的父亲是当朝第一‘红人’,这么做,既不符合卫王此时的身份,也不划算啊。”
闻喜裴氏自从投资丝路联盟以来,光是吃红利就赚了不少,对于这样一个大方、大气的盟友,包括在内裴蕴的裴氏子弟,都是喜闻乐见的。而裴蕴也不希望这种强而有力的盟友倒霉,只不过他入朝不久,也没有见过杨集,所以对杨集的脾性一无所知。
不过裴蕴是陈朝都官(刑部)尚书裴忌之子,他在父亲的熏陶下,十分精通律法、案件,刚才听了家丁的详细陈述,便敏锐的发现杨集是这起事件的罪魁祸首,杨集至少要承担主要的责任。可如果杨集有什么目的,他又看不出来。
“贤弟!”坐在一旁沉思的裴矩听了,转头向裴蕴问道:“会不会是卫王想与宇文述较劲,所以故意激怒无智的宇文智及?”
“此话何解?”裴蕴不解的问道:“莫非他们有过节?”
“有过节,而且还不小呢!”裴矩低声说道:“在平定杨谅之时,宇文述和杨素争主帅、争偏师主将的推荐权,可是样样都争不过杨素,当时我就担心他为了一己之私,坏了平叛大计,所以提醒卫王前去幽州的路上,务必要多加小心。后来不出我之所料,卫王的行踪果真被人泄透给杨谅了,使他迫不得已的从井陉改走飞狐陉,接着又在飞狐陉遇袭。而不久前,我听说圣人将宇文述如入宫中痛骂了一顿,紧接着,宇文化及便平白无故的被免官。显然这是是圣人对卫王和杨素所作出的交待。”
“原来如此!”裴蕴顿时恍然大悟,如果单纯看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杨集无事生非。可是把裴矩所说之言,以及武举舞弊一结合,脉络就变得无比清晰了。
“兄长说得对,卫王确实有可能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重伤宇文智及这等一无是处的恶霸,分明就是剑指宇文述呢。此事若是让他办成了,宇文氏父子一下子就倒了三个呢。”裴蕴倒吸一口冷气,沉声说道:“只是卫王竟然忍了这么久才出手,看来他不仅手段毒辣,而且心机深沉、善于隐忍。”
“我以前就担心他是一个只会逞匹夫之勇的武夫、只会耍小聪明的‘浅薄之徒’。若他真是这样的人,说明我没有看错人!”裴矩微微一笑,有些释然的说道:“凡是帝王将相,莫不是心机深沉、善于隐忍之辈;若非如此,他们早在事成之前,就被别人灭族了,又何来的辉煌传奇?”
裴蕴听出话中有话,便低声问道:“兄长说的‘辉煌传奇’是指……”
“嘿!”裴矩嗤笑一声,意味深长的说道:“你知道的。”
裴蕴闻言苦笑,他想了一想,又说道:“虽说当今天下不乏野心之辈,这些野心之辈也确定实力雄厚,然皇权日益稳定,我认为他们真想做什么,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很难说!”裴矩摇了摇头:“大隋最大的危机不是那些野心之辈,而是当今圣人。他登基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已经做了那么多的大事,他目的是好,可做事的手段、急躁的性情着实让人担忧。再这么搞下去,迟早弄得无人敢直言进谏、迟早弄得民间怨声载道,若是再发生什么突如其来的大事,那便是野心之辈的机会了。”
说到这里,裴矩叹息道:“秦朝是何等的强势、是何等的不可一世?可谁能想到它竟然二世而亡?圣人今之所为,你不觉得与秦始皇很相似吗?”
裴蕴沉默片刻,这才缓缓的问道:“所以兄长才想在卫王身上押一注?”
“嗯!”裴矩点了点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要是不想远一些,何以保我裴氏长盛不衰?至于卫王,我先前也犹豫过,担心他独秀于林,终为大风大浪摧毁,可他这次若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事先又有周详的谋划,那我们便可继续投注。”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呢?”裴蕴问道。
“暂时静观其变吧!等到这起事件渐渐明朗,且朝宇文述不利的一面倾斜,那我们再顺势推一把。”裴矩笑了笑:“宇文述要是被扳倒,将要形成的一家独大的局面便会轰然坍塌,权力也将均衡到高层之手,这对大隋、对我裴氏都有好处。”
“正是!”裴蕴也笑了起来,他转了一个话题,问起了家事:“兄长,淑英侄女有消息了吗?”
“还找不到呢!”裴矩忧心忡忡的说道:“那疯丫头顺走了许多金银珠宝,我担心她真的开青楼、当老鸨,若是那样,我们闻喜裴氏必将成为天下笑柄。”
“不至于吧?”想想那后果,裴蕴也感到毛骨悚然,
“我也希望她只是说说而已!”裴矩苦笑道:“若是真的开了,那我也只有清理门户了。”
“会不会就在卫王府?”裴蕴作为裴氏的核心人物,自然知道裴淑英被杨集迷得神魂颠倒。
裴矩摇了摇头,十分自信的说道:“我们都知道她的心思,她不可能蠢到躲进最容易被我们找到的卫王府。”
“兵法,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谁又说得清楚?”
“那疯丫头倒是想,可卫王夫妇毕竟是皇族中人,岂能不知那疯丫头是个大麻烦?怎么收留她啊?”
。。。。。。
在裴氏兄弟上朝的同时,宇文述来到了县衙之中,司马元谦等家奴昨天虽然被萧颖令人打了一顿,可是事后,窦庆还是让他们见了宇文智及一面,并允许宇文家的医匠留在县衙为宇文智及治伤。
宇文述听到司马元谦说三子给找得形同历鬼不说,还瞎了一只眼、话也说不出来,心中又气又恨,一大早便奔来县衙探望。
看了宇文智及,并大致的了解的冲突起因之后,便怒气冲天、咬牙切齿的进了县衙中堂。
窦庆很客气的请宇文述坐下,诚恳的说道:“大将军日里万机,有什么话可让贵府家丁通传即可,何须亲来?”
宇文述冷冷的瞥了窦庆一眼,语气冷漠的说道:“就怕我的家奴前来,连门都进不了就被人打了,我只好亲自跑这一趟了。”
司马元谦等人被打的经过他已了解,虽然萧颖打的司马元谦的肉体,但是伤的却是他宇文述的颜面和尊严。然而这个哑巴亏他们偏偏得吃,毕竟,那些家奴确实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无礼的目光盯着萧颖看。
然而道理是一回事,宇文述却咽不下这口恶气,他不至于与一个女人计较,便将这笔债记得了杨集的头上,在得知杨集是人命案的罪魁祸首以后,他便想敦促窦庆将杨集定罪。只要窦庆定了罪,他便可入宫请求圣人作主。
可惜的是,痛苦异常的宇文智及既害怕父亲不管自己,又盲目的相信父亲可以为他讨还公道,便把小抄、效忠书之事隐瞒了下来,而宇文述被儿子惨样弄得心如刀割、恨意如潮,也忽略了武举之事。
若是他知道把柄落入杨集之手,想必此时不是来见窦庆,而是回家去设法销魂罪证、找人背黑锅了。
窦庆听他言语犀利刻薄,心知吃了哑巴亏的宇文述不仅恨上了萧颖,连目睹司马元谦挨打的自己也成了他迁怒的对象,只是笑了一笑,没有回应他这个话题。
宇文述碰了一个软钉子,无奈的将语锋一转:“司马元谦等人咎由自取,我回去以后,会给皇族一个交待。我来找县令,是为了昨天的人命案,不知县令对这案件的来龙去脉是否查清楚了?”
“请大将军放心,案情,我们基本查清楚了,凡是和此案无关的人,今天都会释放。”窦庆说道:“鉴于令郎身负重伤,县衙条件不好,我们决定让他回贵府养伤,使他得到良好医治,不过案情需要之时,还要出面作证。”
宇文述神色稍缓:“可!”
窦庆又说道:“卫王身份特殊,与他有关的案件,都要宗正寺过目和裁定,所以他也要回府候审。”
“县令的安排很合理,让人无从挑剔。”宇文述点了点头,杨集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哪怕人在县衙,也享受着亲王的待遇,人在何处,其实都一样。所以窦庆对于杨集的安排,他同样没有意见。他要的是一个最终的结果,于是问道:“我听说件事的起因是卫王夺了小儿的贵重之物,这才导致了后续事件的发生。既然县令说案情已经查清楚了,那你认为谁是人命案的罪魁祸首?又该受到如何的惩处?”
“大将军说错了!”窦庆摇了摇头:“根据我们调查的结果,导致案件发生的人是令郎,而不是卫王。”
宇文述冷冷的说道:“县令的调查是不是有误了?我手下都说是卫王夺了小儿之物,我昨天也找了一些人证,他们也这么说。”
“那我就告诉大将军事件的起因吧!”窦庆耐心的说道:“卫王与庶妃在‘不醉不归’宴客,是令郎上楼去逼迫卫王的朋友,卫王出言相劝,遗憾的是令郎非但没有听,反而要将王庶妃抢去他的别苑,之后才有了卫王取夺令郎物件的发生,可是令郎明明知道卫王是亲王之尊,却拔剑劈人,卫王随手取出桌上食物反击,接着便是双方大打出手、出了人命。也就是说,案件的起因是令郎挑衅在先。”
“不对!”宇文述怒道:“小儿根本就不认识卫王,何来强抢王庶妃之说?”
“照大将军来说,如果不是王庶妃,就可以强抢了?如果不是卫王,就可以拔剑去砍了?”窦庆说道:“假设对方不是卫王,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是人家好端端的吃饭,没有错吧?令郎无故去挑衅人家,难道就是对的?人家妻子遭人调戏,难道就不能发怒?”
宇文述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么我们就讲一讲这起事件的因果关系。”窦庆说道:“如果不是令郎先行挑衅,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所以主要责任人,还是令郎。”
宇文述语如寒冰的说道:“小儿挑衅或许不对,但重点在于卫王夺了小儿之物。为何县令硬要袒护卫王,难道县令也是欺善怕恶之徒不成?”
窦庆怒容满面道:“我窦庆何时怕得罪过人?我只不过坚持原则罢了,是谁先行挑衅,那么谁就应该是责任人,再说卫王伤人和杀人也是属于自卫范畴,难道令郎、令奴刀剑相加,生命受到威胁的卫王,连反抗都不能?”
宇文述强行忍住打人的冲动,质问道:“县令这话是何意,难道我儿受伤、我家奴被杀就活该吗?难道杀人者是英雄,朝廷应该大张旗鼓表彰他吗?”
窦庆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卫王防卫过失,只能用伤人罪论处!而令郎则要判处当街杀人、刺王之罪。”
“我觉得此案不该由你来审,人命案是刑部的事情,你为何说得如此坚决?”宇文述勃然大怒,如果这么来判,杨集顶多是补偿一些钱财,而有当街杀人、刺王之罪的宇文智及却是死罪,两相加起来以后,杨集的罚金还没有到他之手,而是没收入国库。
窦庆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审案权在我大兴县之手,刑部的责任是复核。就算刑部不同意我的判决,也只能让我们重审,大将军好像不太懂朝廷的规矩吧?而且此案怎么审,是大兴县和刑部之事,与你何干?莫非大将军要干涉大隋司法不成?”
宇文述怒不可抑,呼的站了起来,他气得腮帮子和肚子一鼓一鼓的,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本想和你好生沟通一番。看来我们分歧太深。这件事我会向圣人汇报,相信圣人会替我主持公道。”
“圣人自然会主持公道,不过也是讲究证据的。”窦庆以后是要靠杨集吃饭的人,他在占道理的情况下,岂能向宇文述妥协?
宇文述一脚将眼前的小几踹飞:“窦庆你欺人太甚,我宇文述绝不与你善罢甘休,咱们走着瞧!”
第319章:火上浇油
大兴县县衙一惯是冷清之地,一般人都不愿在此逗留,唯恐沾惹上是非、祸事;然而今天一大早,县衙大门外却十分异常,只见冰冻大街上,多了许多三五成群的‘闲人’。而在这些‘闲人’之前,是两队泾渭分明、刀剑俱全的两队人马。
左边那一队,是以柳如眉为首的卫王府侍卫,她穿着一身华贵武士白袍、金寇吏发,腰间一条锦带,系着她刚健婀娜的纤长细腰,婉娈妩媚中透着一股英姿飒爽的气质,俨如一名丰神如玉的美少年;身边的张出尘、慕容弦月、柳絮等女手执宝剑,亦作男装打扮,一个个容颜俊美、丰神如玉,如若一群鲜衣怒马的出游公子。
在她们不远处,是挺拔如松的薛举,以及数十名魁梧雄壮的王府侍卫,这两伙人凑在一处,宛若一丛鲜花绽放在树林旁边。
右边那一队人,则是以宇文化及为首的宇文府家奴,人数与柳如眉等人相当,只不过宇文家家奴昨天吃过萧颖的大亏,所以宇文化及知道对面之中有杨集的庶妃的消息之后,不敢看一眼,免得又被毒打一顿。
毕竟,他此时是无官无职的一介白身,若是被打了,那也是宇文家再次吃哑巴亏。所以一帮人,都盯着前面高大的县衙正门。
县衙有正门和两个侧门,此时侧门已经打开,唯独正门紧紧的关闭着。
正门未开,意味着县衙还没有正式办公,在正式办公之前,若是某个人有什么天大的急事,则可通过侧门进入县衙之内。
时间慢慢到了辰时正,县衙正门如期打开。
当先出来的人正是在县衙坐了一天‘牢’的杨集,身后是包括窦庆、屈突盖在内的一干县衙各曹主官,众人将杨集送出大门,纷纷冲杨集施礼。
杨集抱拳还礼:“诸位的厚待,着实是让我有流连忘返、乐不思蜀之感,改日有空,再来住几天。”
众人尽皆无语。
当我们这儿是青楼楚馆、还是客栈酒肆?
既然您‘老人家’流连忘返、乐不思蜀,为何不多住些时日,何须改日?
窦庆眼皮跳了一下,说道:“大王英姿勃发,实乃大隋最出类拔萃之俊彦,日后行事勿要冲动为好。”
杨集冲着窦庆点了点头,而后带着尉迟恭、李大亮、朱粲等人走下门前石阶。
“参见公子!”柳如眉为首的王府等人上前行礼。
“哈哈,娘子,我出来啦!”杨集他看了巍然未动宇文化及等人一眼,先是得意洋洋的向柳如眉点了点头,然后迈着骚气的步伐向宇文化及走去。
气氛骤然一紧。
杨集走到宇文化及面前停下,无视他目光中的阴骜和怨毒,趾高气昂的大声说道:“龟儿子,见了本王还不行礼?还瞪,信不信本王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挖了你的狗眼。”
众人脸色一黑:“……”
如果宇文化及是龟儿子,那宇文述是什么东西?
恰在此时,宇文述也从大门迈出,跟在他身后的家奴,用一张竹榻抬着半死不活的宇文智及。宇文述听了杨集的话,目光像毒蛇一样地盯着他的后背,如果是目光可以杀人,杨集此时怕是被他剁成了肉泥。
直面杨集的宇文化及指节捏的嘎巴直响,眼睛里闪烁着滔天的怒火,但他知道此时不能被怒火冲昏头脑,他克制着满腔了怒火,恭恭敬敬的向杨集行了一礼道:“草民宇文化及参见卫王。”
“本王不管你是宇文化及、还是破野头化及,总之在本王眼中,都是狗一样的东西。好狗向来不挡道,给本王滚一边去。”杨集继续大声折辱着宇文化及。
“你……”宇文化及向来是处于欺负人的地位,何尝受到这份耻辱?更重要的是宇文家以北周皇族自居,破野头是他们的忌讳,最恨人提这个姓氏,此时一听杨集在父亲面前、众多‘闲人’面前折辱自己,顿时恼羞成怒,右手忍不住死死的握住了腰间剑柄。
“啪!”杨集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清脆的巴掌声,在雪地里尤为响亮,他大怒道:“狗一样的东西,想杀本王啊?”说着,又一巴掌狠狠的扇了过去。
“你……”宇文化及懵了,从小到大,他还从来没有被人打过脸,一时间都忘了疼痛。
“你什么你!”杨集说完,“啪”的又是一巴掌。
“我……”宇文化及给扇得踉跄后退,鼻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我什么我?”杨集紧跟而上,又是“啪”的一大耳光呼了过去。
前声未竭,后声又起!
“啪啪啪……”杨集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的狂扇下去,宇文化及起先还能用手臂招架格挡,可他毕竟是一个真纨绔,又岂是杨集的对手?又岂能挡得住杨集闪电一般的巴掌?
当杨集一个膝头重重的顶在他的小腹,便痛得他眼冒金星、头昏耳鸣,昏头涨脑的不知躲闪,嘴里只是“呜呜”呻吟,忽而张开嘴喷出一口血,连着满口牙齿一起吐了出来。
杨集又是一记穿心脚,将宇文化及踹飞了出去。
“砰砰……”宇文化及在冰冷光滑的冰面上滑了一丈多远,痛得双膝重重的跪在地上,双目怒睁着杨集,嘴中鲜血不断涌出,喉咙里不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
“狗东西,竟然拔剑?想杀本王吗?”杨集飞步上前,一脚背重重踢在宇文化及的下巴,使他向后一仰,砰的摔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窦庆无语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老杨家的卫王系怎么尽是这种狠人?
舅母独孤敏如此,卫王妃昨天黄昏亦是表现出了什么叫‘有其婆,必有其媳’,现在见到杨集这狂暴的模样,方才发现萧颖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毕竟萧颖打的只是宇文家恶奴,而杨集不仅当众打了曾为太仆少卿的宇文化及,而且还是当着宇文述的面狂揍,而且还‘龟儿子’、‘龟儿子’的骂,这实在是太让人震惊了!
宇文述只气得一头银发差点根根竖立,颌下白须几乎如戟如枪!
老家伙气得鼻子都冒烟了!但他更气长子不争气,因为他看到长子在杨集说“好狗向来不挡道”的时候,已经抽出了半截剑,这不是给杨集揍人的借口么?
这种无谓的危险动作,又与三子昨天拔剑何异?
这不是落人口实么?
他担心杨集借机把长子打残,连忙上前,将两人隔开,向杨集行礼道:“犬子无知,无意冲撞了大王,老老代其给大王赔罪。”
说是道歉,可言语神情中却没有半点道歉的意思,灼灼的目光中充满了愤怒。
“亲家公,原来这个没有教养的龟儿子,是你的儿子啊!”杨集恍然大悟,大方的一挥手:“看在你的面子,本王饶这龟儿子一回。”
“欺人太甚,我们走着瞧!”宇文述气得怒火高炽、恨得牙根直痒,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杨集竟然当面打他儿子,但是他却又拿杨集没有办法,
“何须走着瞧?”杨集双手叉腰,将跨部向前一挺:“咱们正好是同辈,来啊,单挑啊!拳脚还是武器,随你挑。”
众人听得又是惊骇又是好笑,你们同辈是不假,可你一个年轻气盛的小青年,竟然邀请六十多岁的老头单挑,合适吗?
“怕了?你们父子三一起上,老子一起揍。”杨集继续挑衅,那股居高临下、睥睨天下、嚣张跋扈的气势,简直是没谁了。
“……”众人彻底无语了,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已经失去了战斗力,这时上来,不是找打?
宇文述气得眼冒金星,一口逆血差点喷了起来,他硬生生的咽了去,忽然发出一声暴喝:“我们走!”
丢下一声怒吼,便逃窜一般的登上了一边的马车。
宇文家家奴连忙跑上来,将宇文智及和宇文化及扶上了另外一辆马车,狼狈不堪的离开了。
窦庆上前道:“睚眦必报是宇文述一贯作风,你这次将他凌辱至此,他又岂能咽得下这口气?”
“不折辱,他就能和解了?”杨集哈哈一笑,他自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他觉得以宇文述的为人,日后一定在杨广面前插刀子,所以今天只要将这份仇恨进一步加剧;并且在大庭广众之下弄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那么杨广日后一旦听到宇文述谗言,就下意识认为他是在公报私仇,天然就不信一半。
窦庆顿时哑火!
宇文智及瞎了一只眼睛,两边的仇恨遍无可化解了,再增加一点点,自然也没有什么关系。不管以后如何,但是杨集现在,至少是把宇文家父子欺负爽了。
离开县衙所在的宜阳坊,单雄信和秦琼等人自回客栈,准备明天的骑术考试。
杨集等人回到府中,向迎上来的宋正本、郝瑗问道:“王世充愿意配合吗?”
宋正本呵呵一笑,拱手道:“王世充自知沦为宇文述的弃子,经卑职与郝参军一番理论、说教,已经答应答应全力协助。他这些年利用职务之便,帮助宇文述安排了不少人,这些名单都已经交出来了。而在这次武举中,宇文述让他将一百八十个名额分给相应的人,一些人是被剔除的世家子,还有一些人仍然杂在乙榜之中,比如说尉文通,就是宇文述的家将。”
“真他娘的贪婪不要命。”杨集也被宋正本说的“一百八十个名额”吓了一跳,他骂了一声,又问道:“资料、罪证都梳理好了?”
“已经梳理好了,公子随时可以使用。”宋正本说道:“另外十四名兵部犯官也愿意作证!”
“好!”杨集抬眼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笑着说道:“我为了武举胜利进行,本打算放过了宇文述一马,没料到,他愚蠢的儿子却又给我创造了机会,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呐!”
宋正本问道:“公子要入宫么?”
“不!我们静观其变,坐等宇文述找死。”杨集摇了摇头,边向府内走去,边解释道:“我在县衙门外又烧了一把火,将宇文述弄得暴跳如雷、火冒三丈,相信他回去以后,会动用许多朝堂上的势力来对付我。就算不能一网打尽,也要知道哪些人是他的人。”
。。。。。。。。。。。。
就在杨集抵达王府不久,刑部侍郎梁昆率领一队刑部士兵气势汹汹的赶到了大兴县县衙。
虽然刑部尚书是李圆通,但杨广登基以来,开始有意识的将六部尚书的权力弱化,真正的大权慢慢落入了各部侍郎之手,这也是杨广效仿三省主官尚书令和仆射的关系、内史令和内史侍郎的关系、纳言和黄门侍郎的关系,作出的权力改变。
梁昆乃是北魏、西魏、北周名将梁椿孙子,因为走了虞世基的关系,才当上了刑部侍郎,他自然忠实的执行‘恩主’之命,早上得到虞世基的指示,意图将人命案接手过去。
就在他带着兵马闯入县衙前堂的时候,窦庆拦住了他的去路,拱手道:“梁侍郎为何闯入县衙?”
梁昆说道:“刑部正式接手不醉不归酒肆血案,请窦县令将所有卷宗和人犯交给我带去刑部。”
窦庆听到刑部直接干涉地方执行,心中大是不满,冷冷的说道:“按照朝廷的规矩,如果京城两县对某起案件定罪,刑部要么是同意,要么驳回重审,不能越俎代庖,恕下官不能从命。”
梁昆拿出一道公文,态度也变得强硬起来:“此乃刑部牒文,请县令好生观看。”
窦庆说道:“刑部确实是有巡查之权,也可以对审结的案子进行复审,但这起案子还没有做出正式的判决,刑部不能直接干涉,要不梁侍郎且先回去,一个时辰之后,下官定然将判决送到刑部。”
“此案事关重大,牒文上有内史省押印,你自己看吧。”梁昆哪里等得起?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他匆匆忙忙跑来,就是阻止县衙下达正式判决,以便他回去操作,不然便完成不了‘恩主’交给他的任务了。
“但愿你别后悔!”此事,早已在杨集和窦庆之中,窦庆见梁昆手续齐全,便顺坡下驴,向屈突盖说道:“替他们办好接交手续。”
他说完,转身便向中堂走去。
“去牢狱提人。”梁昆一挥手,刑部士兵便熟门熟路的大牢而去,他则跟随屈突盖向正堂走去。
屈突盖取出一大叠卷宗放到案几上,说道:“这是这起案件的所有口供和笔录,还有现场勘察的证据,请梁侍郎签字!”
梁昆主要是将所有人提走,不过这些卷宗他也准备带去借鉴,他在收据上签好字,正要提着卷宗离开,却看到他的手下慌慌张张跑来,行礼:“启禀侍郎,狱牢空无一人、”
梁昆大吃一惊,他厉声向屈突盖喝问道:“人犯、人证何在?”
屈突盖不咸不淡的说道:“此案已经审结了,只差县衙做出的判决书,自然不需要证人了。由于卫王身份特殊、宇文智及身负重伤,故而所有人都放回去了,若是梁侍郎对此有异议,大可被人证一一召集。”
“混账!”梁昆勃然大怒。一把将案几掀翻,所有卷宗撒落了一地,他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开。
向一干手下喝道:“随我去卫王府提证人。”
第320章:势成收网
虞世基答应了宇文述的请求之后,一大早便大张旗鼓的走访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与后两者相比,刑部侍郎梁昆却是他直接推荐上来的人,说梁昆是虞派中人亦不为过。他便把这件事交给了梁昆来处理,他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至于梁昆怎么做,他并不过问。
但是梁昆却晚到了一步,当他到了县衙以后,包括杨集、宇文智及这两大祸根在内的人,全都被窦庆放了,县衙除了一大堆口供和证词以外,一个证人都没有了,使梁昆想暗中操作、偏袒宇文智及都难。
梁昆一时间不知谁是证人、又要完全虞世基交给他的任务,想到事情的起因是宇文智及为难杨集的朋友,他犹豫良久,只好一咬牙,率领下属来卫王府要人。
只是门房入内通报以后,便没有消息。梁昆带着数十名刑部士兵在府门前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大总管公孙桓才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乐呵呵的拱手道:“原来是梁侍郎啊,让侍郎久等了,实在是抱歉。不过也没有办法,王府这几天正在反腐反贪,而这几天又恰好收账上来,老夫每时每刻都在经手数千数万贯钱,这不细数肯定是不行的。多出去一枚铜钱,老夫要赔;少一枚铜钱,下面的人不答应不说,老夫还要担上贪污的罪名……”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公孙桓才问道:“梁侍郎此来,是决定买下洛阳南市那块地吧?抱歉,价格翻倍了!太妃说独孤家、窦家、宇文家、上官家、郑家都看中了,每家都愿多出几成价钱,所以梁家这边,呵呵,实在抱歉了。”
公孙桓虽是故意气梁昆,可这话却是真实的,洛阳新城的轮廓已经已经出来了,新都图纸早已由官方公布在大兴城各坊告示墙,什么地段值钱,一目了然。
杨集因为杨昭之故,很早以前就得到了宇文恺设计的洛阳新城图纸,之后再让独孤敏“按图索骥”的把那些注定繁华的地段通通买了下来。后知后觉的权贵人家想要从独孤敏手中拿到好地段的人,不出高价怎么能行?
类似独孤家、窦家、元家的大家族,都有自己的商业网络,他们不仅要在好地段买宅基,还要在洛水两岸、集市买地建码头、仓库、店铺。有的黄金地段,甚至有几十家在竞争。而公孙桓所说的地皮,便是一块黄金宝地。
“我不是买地,乃是为公务而来。”梁昆虽然不是为地皮而来,可听说那块地涨价了,心中暗恨不已;双方本来已经把价钱谈妥了,但是王府这边却忽然说涨价了、不卖了。这分明就是故意针对自己。
只因他已经把此行任务给门房管事说了,于是王府便在地皮上、私事上让自己不爽,而有了独孤家、窦家、元家等等庞然大物参与,梁家又哪能竞争得过?
“什么公务?”公孙桓故作不知。
梁昆心中虽恨,却又无可奈何,只好重复道:“我是为不醉不归酒肆的案子而来,现在需要一些人证,能否请公孙大总管帮忙叫人?”
公孙桓‘恍然’道:“原来如此,王府上下向来奉公守法,也愿意配合官府行事,只是王府的人很多,不知梁侍郎要找哪位?”
梁昆忍气吞声的说道:“我找卫王那几个朋友,就是目睹案件发生的人。”
公孙桓笑了起来:“梁侍郎找错地方了吧?你要找人,应该是去大兴县衙才对。他们不是还在县衙吗?”
梁昆黑着脸道:“他们已经和卫王一起来王府了,此时应该就在王府之内。我只是要问他们一些事情而已,能否让公孙大总管再去看看?”
“好的,您稍等。容我去问问。”
“有劳了!”
“无妨无妨,官民合作嘛。”
公孙桓乐呵呵的转身进了王府,只是这一稍等就没了下文,梁昆等人在冰天雪地又傻等了半个时辰,终于明白自己又上当了。
至于公孙桓、亦或是杨集,根本就没有当他这个刑部侍郎是回事,而是在故意耍他玩。
他愤愤不平的说道:“没有人证就算了,大不了将罪责按到卫王头上,到时候看他们还敢不敢如此嚣张……”
“啪”从事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恨得咬牙切齿的梁昆扇了一巴掌,破口大骂道:“你以为是这是什么地方?你以为卫王是什么人?你以为卫王是可以随便判刑的阿猫阿狗吗?你想死,我可不想死。”
“那怎么办?”从事捂着脸,委屈的看了梁昆一眼,心说:这案子本来是县衙在负责好好的,只要他们上报刑部,刑部只需审查即可。要不是你捞了好处、非要乱了程序的插手进来,大家何须在这里受冻?
你要是有种的话,你倒是闯进王府抓人啊!大门开着呢。
“回县衙!让窦庆来。”梁昆知道虞世基一定是收了宇文述的好处,这才出面干涉这起案子。他虞世基放心大胆的捞好处,却把这等苦差事扔给了自己,如今卫王不配合,他又该怎么办?
闯进去抓人?
请恕他没有这个胆量,他还不想死。
“喏!”从事心中鄙夷更甚,既然你吃不下这口硬饭,为何要插手进来呢?事到临头,你自己不敢去招惹卫王,却要去欺负县官,真是一个欺软怕硬的软蛋。
此时的玄武殿偏殿,杨集正在公孙桓、宋正本、郝瑗、凌敬、魏征、薛举、李大亮、尉迟恭、独孤平云、朱粲等王府嫡系商议。
“公子,刑部侍郎梁昆是虞世基推荐上位的,他是虞世基的人。”公孙桓长期呆在京城,对中枢势力构成异常清楚,他向杨集说道:“虞世基的卷入,也使这件事进一步扩大了。公子你说该怎么办?”
杨集说道:“我不仅是亲王,而且还是位高权重的亲王,聪明人都不会趟这潭浑水;但是在案件起因、过程、结果都明朗的情况下,虞世基竟然出面了。我认为原因有二:一是宇文述出的代价极高,高得虞世基无法拒绝;二是虞世基另有所图、所图乃大。若不然,他也不会与我这个亲王作对了。”
众人闻言点头,宋正本说道:“卑职认为两者兼有,前者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后者,应该是虞世基想在这起案件中,显示他的存在。”
“显示存在?”杨集心下一动,问道:“主薄的意思是虞世基想借此案立威?”
“正是如此!”宋正本微微颔首,他接过杨集之前的话题,步步分析道:“公子和宇文述位高权重、圣眷正隆,一般人都会设法避开,可虞世基迎难而上,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有了与公子、宇文述角力的地位、实力、胆魄。案件结果如何,对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了与你们二人分庭相抗的名声。等他有了这个闪闪发光的名声,以后谁敢小觑他?底层官员还不得拼命的巴结讨好?”
杨集恍然点头,他想了想,又问道:“难道他就不怕我找他算账?”
“我觉得虞世基是在赌。”宋正本笑着说道:“此案表面上是公子与宇文智及之争,即便公子胜了,受到处罚的也只是宇文智及本人,跟宇文述没有半点关系;所以虞世基认为此案不会伤到宇文述,于是他赌公子有了宇文述强敌以后,不敢再与他这个内部侍郎为敌。”
“主薄所言极是!”郝瑗说道:“也就是说,如果公子去找虞世基,并且愿意花大价钱,他也会参与进来。他最终不仅得到名利、煊赫的官望、附属势力,还得到公子的友谊。”
独孤平云“咝”的笑出声,说道:“这狗一样的东西,真是想得美,难道就不怕血本无归吗?”
“他真不怕!”郝瑗笑道:“毕竟,他什么都没有做。”
旁边的凌敬默默的补充道:“他做了!”
“做什么了?”
“刑部侍郎梁昆此来,就是虞世基施加影响的结果!而这个道理,我相信朝中重臣都懂。”凌敬停顿了一下,微笑道:“梁昆此来,是坏了地方审案、刑部审核的规矩。而虞世基若是不经圣人同意,就让梁昆来,往轻里说,是坏了内史省拟诏、门下省审核、尚书省执行的规矩;往重里说,则是蒙蔽圣听、专横独断。”
他看了杨集一眼,继续说道:“此案若是错在公子,那么虞世基、梁昆便是正义之举,坏规矩也变成了小节,圣人顶多象征的罚点俸禄;反之,若是宇文述父子得到应有的惩罚,那他们坏规矩的举动,就是败坏法度、助纣为虐。就算公子不去找他们的麻烦,那些眼馋内史侍郎、刑部侍郎之位的重臣,也会将他们过错无限扩大。”
“不错不错!”宋正本笑道:“在众臣口诛笔伐之下,即便是虞世基没有丝毫损失,可梁昆怕是要完了,这也代表虞世基失去一个刑部侍郎,这不是血本无归又是什么?”
杨集听得频频点头,今年是大业元年,虞世基还远远没有达到杨广不可或缺的地步;重要的是,他这个内史侍郎当得不久,缺乏镇压群臣的实力、权力、威望。若是眼红他这个位子的臣子,借机群起而攻,恐怕虞世基也不好过。
这就是碰瓷者的下场。
其实官场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在我盯着你的时候,他也在盯着你,这种官场百态,也让杨集想到了一首现代诗: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他想了想道:“不出意料的话,圣人将于明日廷议此案,未免准备不足的文武百官措手不及、错失良机。咱们得给他们充足的准备时间。”
“公子打算怎么做?”众人问道。
杨集沉吟半晌,说道:“我记得大兴县衙门口有许多‘闲人’,这应该是世家门阀、达官显贵派出来探听消息的家奴,而梁昆拿我没办法,恐怕也只有去找窦庆了。”
他向看似鲁莽尉迟恭、年轻心细的李大亮的说道:“敬德、大亮,梁昆现在很需要人证,你二人去县衙吵一顿,就说我从宇文智及手中抢的东西,是宇文述操纵武举的大罪证、宇文述逼迫优秀武士向他效忠的效忠书,这才导致宇文智及拔剑砍我。”
“公子好办法!”众人都笑了起来,宋正本点头道:“能够让宇文智及剑劈亲王的罪证,自然不会小,所以观望的人,定然深信不疑。再适当的点出虞世基、梁昆坏了法度,此事便是成了。等消息传出,更将我们分析出来的结果,透露给附近几个坊里的地痞流氓。”
“卑职遵命!”尉迟恭、李大亮笑着拱手道。
“这办法确实不错,不过有点假了。”公孙桓乐呵呵的补充道:“二位这一闹,怕是又要到县衙做几天客了。这样吧!”他看了独孤平云一眼,说道:“独孤公子,你也去。等他俩被抓走以后,年少气盛的你就在门口闹,边闹边说‘真相’,这就真实多了。”
“喏!”
。。。。。。。。
就在尉迟恭、李大亮、独孤平云斗志昂扬,准备去坐牢的时候,宇文述已在千秋殿外等候多时(中华殿次殿)。
宇文述已经和虞世基会晤完毕,当他听说梁昆插手案件以后,便知道虞世基已经出手了。为了让虞世基支持到底,宇文述在事先承诺的黄金万两、白银两万的基础上,又忍痛的献上了王羲之的《孔待中帖》和《初月帖》、王献之的《鸭头丸帖》。
虞世基是当代书法宗匠,一直因为没有收藏到王羲之和王献之的真迹而遗憾,宇文述给他的这三幅真迹,对他有着难以拒绝的致命诱惑力,其诱惑程度,远远的超过了真金白银,自然是满口答应支持到底。
这也是宇文述寻求虞世基,而不是裴矩的原因所在,因为他知道裴矩远比虞世基有底线,相对于虞世基,裴矩堪称是正人君子的典范了。只要虞世基克制不住贪欲卷入此案,那么皇帝一定会插手此案;只要赢了此案,而皇帝又不想依照宇文智及的伤情来惩罚杨集,那他必然大有斩获。
最不济,也能令宇文化及官复原职,至于小儿子的血海深仇、以及今天受到的耻辱,日后再报也无妨,这点时间,他宇文述还等得起。
这时,一名宦官快步而入出,行礼道:“大将军,圣人让您去御书房面圣。”
“嗯!”宇文述整了整衣冠,跟着宦官进入千秋殿,往御书房方向快步而去。
御书房之内,杨广正在听取太常卿高颎、太常少卿裴蕴改革之事。
“圣人!”主讲的高颎介绍道:“太常寺始自秦朝的奉常,汉改太常,职责大体相同,都是主管陵庙群祀,礼乐仪制,天文术数衣冠之属。但是时至今日,太常寺竟然下辖十六个上署、四个中署、十九个下署,其中职责重叠的署、职务重复的职位多不胜数。由于职责重复的那些官署职司不明确,没事也能闹出事来、有事就相互推卸责任,不但对太常寺毫无益处,反而存着巨大隐患。”
“高公此言甚是!”杨广听得十分高兴,点头道:“亢官亢员、人浮于事是每个王朝都不可避免的事情。面对数目庞大的亢官亢员,朝廷唯一的方法就是减员,但如何减、减谁?都是一个让人头疼的大问题,要是处理不当便会引发动荡。所以历朝历代统治者面对亢官亢员,多数是听之任之,以免动摇根本。但就是这种听之任之的做法,导致日益增加的亢官亢员成为朝廷沉重的负担,到了危害国家的时候,已经无从处理了。我也一直认为官员在于用人得当、而不是员多,太常寺撤并官署、裁员裁官之议甚得我心。但不知你们有没有改良的方案?”
“有的!”高颎将一本奏疏递给了杨广,说道:“经过老臣与裴少卿的梳理,决定将太常寺十六上署、四中署、十九下署缩减为太乐、鼓吹、太医、太卜、禀牺、汾祠六署。在不影响日常的情况下,将重复的职位一律裁撤,而乐工也根据职司归入六署之中,太常六署的职位,也根据日常管理、实用性重新设立了。”
杨广看了看奏疏,发现两人的联名奏疏上面,竟然裁减了三百多个官位,新设立的六署职位、职责也一一的列了出来,甚至连各个职位的官阶也给出了建议,看得出来,两人做得很用心。只是一时半会之间,他也不好作出定论。
他合上奏疏,说道:“六署职位设得很合理,我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官阶方面,我得仔细想想,改天开个小朝会商议一番。另外,先帝重定五礼之时,由于时间太过仓促,导致杨素等人将正声清商、九部四儛之外的乐律尽皆禁止,甚至有些地方世代相传的祭祀之乐也被禁止了,这就显得相当过分了,所以我认为朝廷不能这样一刀切。未免民间不满,乐律这方面,你们也要改改,适当的放宽一些。下去以后,可从各地搜罗一些出色的乐家子弟,充陈太常。”
“臣遵命!”高颎、裴蕴躬身应命。
“还有……”杨广正要继续点出不足之处,却见宇文述已经走了进来。
宇文述进来以后,直接在杨广面前“噗通”一声跪下了。
在场三人都吓了一跳。
大隋王朝可不兴什么三跪九叩,便是百姓、乞丐见到皇帝也不过一揖及地即可,唯有在祭天、面对自家长辈的时候才要叩拜;而向外人跪,一般是孝子贤孙在长辈灵柩前,向来客答礼。
现在,需要下跪的各种情况都没有,所以宇文述这个举动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饶是杨广胆大、地位至高无上,但是他此时站了起来,飞快的跑向了一边,不受宇文述这个跪礼。
他和宇文述是同辈,而臣子又不用向皇帝下跪,他若是受了宇文述这跪礼,那便是受死人礼,会折寿的。
“大将军有什么事?还是起来说吧!你这么跪,也解决不了什么事啊?”旁边的高颎是管这些礼仪的‘老大’,见杨广跑向一边,连忙上前将宇文述扶起来。
“圣人恕罪!老臣受人欺凌,却无法讨还公道,一时心急,这才乱了方寸,老臣惊扰了圣人,实在是罪该万死。”宇文述顺势站了起来,神情凄楚的哽咽道:“老臣自前朝时期,便侍奉先帝左右,虽然没有什么功劳,但一直忠心耿耿扶保大隋兴盛,也算是有点苦劳……只愿圣人念在老臣年老体衰,战战兢兢侍奉两代君王的份儿上,替老臣做主。”
在场三人都听明白了!
宇文述治不了伤他儿子的杨集,便跑到宫里来告状了。
高颎和裴蕴相顾一眼,默默的退到了一边。
杨广见宇文述站好,这才重新坐回主位,问道:“你说的是卫王以及不醉不归酒肆发生的人命案吗?”
宇文述凄凄惨惨的悲声道:“不止!卫王妃昨天黄昏在县衙门口打了老臣几十名家奴,而卫王今天,又在县衙门外将我长子化及打成了重伤。”
“……”三人听得脸色一黑,杨集这一家子实在是太彪悍了,先是丈夫伤了人家小儿子、杀了人家家奴,接着轮到妻子上,十分彪悍的打了人家几十个家奴,而丈夫,似乎觉得被媳妇抢了威风,今天又打人家的长子。
杨广看着悲伤的宇文述,心中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想笑!
他此时飞快的闪过了一个念头:两头小老虎尚且如此凶悍,若是更彪悍大老虎身在京城,岂不是说宇文述这个年纪大、辈分低的“晚辈”,也要遭到毒打一顿?
只要这么一想,他心中虽然觉得不对,但是竟然真的产生几分期待之感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严肃,沉声道:“你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给我说出来。”
“喏!”宇文述便将不醉不归案的经过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然后又将今天的事也说了,顺带告了县令窦庆一状,说他执法不公,并引来刑部侍郎梁昆。
杨广听得面无表情,可旁边的旁边裴蕴却听出了端倪,这起案子,连虞世基掌控的刑部侍郎梁昆也出面了,真不知宇文述在虞世基身上花大的代价。而宇文述愿意出这么大的代价,可见此案不仅是一死、一伤这么简单。
杨广思忖片刻,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宇文述一眼,淡淡的说道:“最后的判决书尚未出来,窦庆是否秉公执法还不好说,但是刑部却在县衙判决书没有出来之前,就强硬的参与这起案子,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或许是此事关系到卫王和老臣,所以刑部出面了。”宇文述诡辩道。
“也有这个可能!”杨广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问道:“你的意思让我亲自审理此事吗?”
“老臣不想袒护自己的儿子,但也绝不容别人欺辱老臣。”宇文述深施一礼:“老臣担心他人不敢秉公执法,恳请圣人主持公道。”
杨广从宇文述语气中听出决断和刚毅之情,他心中也有些惊讶了起来,难道此案真的是错在杨集不成?他沉思片刻,便说道:“也罢,既然涉及到你与卫王,那我明日早朝亲审此案。”
第321章:廷审
第二天清晨,早朝如期在气势恢弘的中华殿如期举行,杨广身穿冠冕,坐在龙椅上与文武百官商议国家大事。
关中已经冰雪融化,即将开始的春耕成了朝廷这段时间的重中之重。毕竟农业是一国之根本,所以对于拥有五千五百多万的人口大隋王朝来说,每年春耕不啻于一场攻坚役。若是误了春耕,造成粮食减产,影响的便是一年收成、一年的赋税、百姓一两年的生活水平。
杨广对此也极为重视,再三叮嘱尚书省、司农卿,要紧抓生计,积极开扩田地、鼓励百姓生产。诸多大臣也提出了许多利国利民政策,杨集觉得合理的,便一一照办,即便存有异议,他也没有凭借主观判断,而是与大臣商议,集众人之智来解决存在的问题。
在这群智者面前,所有困难都一一的克服了,几乎不存在什么问题是得不到解决的。
整个朝堂呈现出一派祥和之气。
杨集跪坐在软垫上,津津有味的听着大隋君臣的商议,他前世虽然是农民的儿子,但一不是官、二不是以种田为生,所以对于农业了解不多。但是听了大半个时辰,不仅获益良多,而且个人觉得古代高层对于农业重视绝对超过前世、成熟的解决方案也超过前世。
一方面是大隋王朝产业单一,全国上下都是是靠天吃饭、靠农业维护着国家的稳定,所以朝廷年年月月都在研究农业问题;另一方面、凡是跟农业有关的政策、制度受到历朝历代的重视,再加上收成好坏与否,向来是考核地方官员政绩的重要标准,所以上至皇帝、下至县官都重视农业,如此经过一代代的研究、改进、总结,在农业方面,早已有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成熟方案。
而前世,温饱的问题早日不是问题,吃饱穿暖也不再是大数多人的追求,故而从事农业的人越来越少、懂农业的人也越来越少,而各级官员也将重心从农业转向了大行其道的商业,所以官员和百姓对农业的熟悉程度,肯定不如年年月月跟农业打道隋朝官员。
孰优孰劣,说不清楚。只能说,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需求、侧重点也不同。
安排好春耕之事,杨广从御案上取过一份奏疏,向文武众臣扬了一下:“下面议今天第二事,审议不醉不归酒肆人命案。由张御史主审此案,众卿不妨随朕听一听。”
杨广此言一出,顿时引起满殿哗然,议论之声响彻全殿。
这起案子原本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案子,在场文武官员最先是因为涉案双方来头大,所以稍微关注了一下,直到昨天下午风传宇文述操纵武举、虞世基‘越界’插手尚书省事务,众人才正视此案。但是谁也没料到杨广将这个小案子专门拿到早朝来审,如此审案流程更是让人浮想联翩。
记得上一次如此审案,也是与杨集有关,那是他把贺若怀亮踩成了宦官,贺若弼当朝告状,先帝不得不拿到朝堂上审,那一次,因为时为太子的杨广助了一臂之力,导致贺若一族尽皆落得凄惨的下场,除了贺若弼一系以外,余者尽皆人头落地。
这一次,杨集不再是当初的小纨绔、宇文述也不是失去圣宠的贺若弼,全是圣眷正隆的当朝‘大红人’,真不知最后是谁胜谁负啊?
而一些有所准备的人,也开始激动的期待了起来。
“臣遵旨!”御史大夫张衡站出应命。他在昨天下午忽然接到了审理此案的命令,但是他关注的重点不是案件的本身,而是流程是否违规,这也是御史台的职责。
他紧急发出命令,将涉案的重要人证全部招至御史台,不仅包括双方随从、酒肆掌柜佣人和食客,还包县令窦庆、县丞屈突盖、刑部侍郎梁昆……如今除了杨集和宇文述、梁昆、窦庆、屈突盖身在大殿之内,余者尽比在殿外候命。
张衡知道皇帝不仅仅是因为双方皆是他的心腹之故,实际上还有更深的意思。
事实正如张衡所料,杨广昨天答应宇文述廷审此案以后,便专门把窦庆召来询问,当他了解整个过程,便知道杨集在此案中,处于被动的一方,而宇文述却是小题大作了。
宇文智及虽然瞎了、似乎也哑了,但是从杨集的随手拿起砂锅泼过来的反应来看,是人的本能反应;死掉的那名家奴,更是咎由自取,毕竟他率先砍了杨集一刀,而杨集作为一个亲王,差点被牲口般的家奴杀死了,难道还不允许他反抗?反杀?
这不合道理啊!
至于供词上所说的宇文智及不认识杨集,杨广和窦庆、屈突盖一样的先入为主,他觉得双方既是亲戚、又同样是纨绔,宇文智及不可能不认识杨集,所谓的‘不认识’,无非是用来掩饰他剑劈亲王的拙劣理由罢了。当然了,如果他死活耍赖的说不认识,大家也拿他没办法。
可是不管杨集是亲王也好、普通老百姓,宇文智及这么忽然一剑劈过去,就不触犯了律法。若是杨集不会武艺、或是换成不会武艺的普通人,岂不是白死了?
不过杨广对于杨集夺走的东西也感到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珍贵,竟然使宇文智及疯了一般的要杀一个亲王。
但是宇文述的表现就更让杨广奇怪了,从目前来看,挑衅杨集的宇文智及是错的一方,可是宇文述在没有道理的情况下,却对杨集咄咄逼人、苦苦相逼。对于他这异常的举动,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即是宇文述想利用此案达成某种目的。
杨广见张衡在等自己下令,便说道:“张御史,你可以开始了。”
“遵命!”张衡将目光落在自觉上前的窦庆、屈突盖,向窦庆朗声问道:“窦县令如何看待这起案子?”
窦庆分别向杨广、张衡行了一礼,不紧不慢的说道:“这起案子其实很简单,由于不醉不归酒肆掌柜提前报案,所以出人命后不久,卑职就和屈突县丞赶到了现场。我们到达及时,便将斗殴双方、食客一个不落的带去县衙录口供,在录口供之时,还是隔离着审问,得出的口供大同小异。所以此案根本没必要惊动刑部。然而让我们想不通的是,刑部梁侍郎昨天午后不知为何匆匆忙忙就跑去县衙,连口供都没有看,便推翻了一切,意图重新来审。”
张衡见梁昆站出来要开口,便一摆手制止了他,又向窦庆问道:“请窦县令向圣人与满朝文武说一说前因后果!”
“遵命!”窦庆行了一礼,继续说道:“卫王与几名参与武举的朋友在不醉不归喝酒吃饭,宇文三郎上来逼迫秦琼、单雄信、黄君汉为宇文家假子,而条件是‘先交三成家产,而后每年孝敬黄金千两’,但是这三名考生皆不答应,于是宇文三郎威胁说‘若是不从,不仅你们狗命难保,连你们家小也休想多活一天’。后来卫王出面与宇文三郎沟通,而卫王似乎拿走了什么书信,宇文三郎便拔剑劈向了卫王,结果就引发了双方的冲突,在混战中,宇文家家奴宇文燎砍了卫王一刀,卫王差点死在当场,忙乱中失手杀死了宇文燎。”
“卫王!”张衡向杨集拱手一礼:“衣服可在?”
杨集答道:“在县衙当物证!窦县令应该带来了吧?”
“带来了!”窦庆从屈突盖手中接过了包袱,递给了杨集道:“卫王只要穿上,大家就知道当时是何等的凶险了。”
“好!”杨集脱下朝服给了屈突盖,然后将那件锦袍穿上,众人一看衣服上身,就知道是杨集的衣服,但是待他来回走了一圈后,众人都纷纷发出了惊呼声,只见这件衣服正面自上而下的被划破了尺多长的口子。
杨广坐在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只是脸色变得阴沉了几分。他也是武艺高强的强者,一眼就能从口子的宽窄、深浅看出这一刀是从侧面劈向杨集的,也就是说,那个宇文燎是从侧面偷袭了杨集,杨集能够在混战中避开这一刀,着实是惊险万分。
他挨了这么一刀子,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在惊惶失措之下,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都不过分,不然,傻等对方再砍一刀不成?
“卫王,这件衣服,确定是你的吧?”张衡问道。
“正是!”杨集微微一笑:“这件衣服乃是我家娘子亲手制成,她一般会在背心部位绣‘颖’字,意思是说我杨集不管在什么地方,她萧颖都在背后默默的支持,另外一个意思则是说别背着她偷腥!”
“噗!”
“哈哈!”
大殿上顿时哄堂大笑,文武重臣全都笑抽了。
杨广也是忍俊不禁,前一个意思还正常,后一个意思……呃,在他们老杨家也正常。
“要不要拆来看?”杨集向张衡问道。
“如果可以,最好如此!”张衡说道:“这样更能让人心服口服!”
“行!”杨集便又脱下这件袍子,换上了朝服,当他撕开里面那一层,张衡果真看到中间那层绣了一个‘颖’字!便说道:“这件衣服,确实是卫王当天所穿的衣服!”
说完,张衡又向窦庆问道:“既然案情如此简单,窦县令为何没有把判决文书交给刑部,莫非你们是想推卸责任?”
窦庆愤然道:“卑职等人并非推卸责任,而是我们整理好口供以后,刑部梁侍郎急匆匆的跑去县衙调走此案,刑部牒文还有内史省的印章,刑部分明就是用内史侍郎逼我们交案,我们不服从也不行啊。”
“有没有尚书省、门下省的印章?”
“没有!”
殿堂内顿时又是一片哗然,一起如此简单明了的案子,竟然又牵出了内史侍郎、刑部侍郎,更夸张的是没有尚书省的印章。
这说明什么?
说明尚书省的刑部侍郎竟然是听内史侍郎之命行事,而内史侍郎手太长了,他竟然把手伸向了尚书省,像内史侍郎虞世基所做的这种越权之事,便是李德林、虞庆则、杨雄、高颎、杨素、苏威这等老臣都没有做过。
前朝倒是出了两个,这两人分别是宇文护和杨坚,前者是权臣、后者是篡夺周室江山的大隋开国皇帝。
虞世基这么搞,着实是耐人寻味啊!他是想当权臣呢?还是开国皇帝?
而这案子,也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虞世基看了看上首的杨广,心中有点紧张起来了,其实这种插手是官场上的常态,大家的屁股都不干净,所以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不会有人公开来讲。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此案居然拿到朝会上审,这就多了许多变数,若是宇文述赢不了此案,恐怕他也要倒霉了。
但是此刻,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敢说。
张衡眼中露出了一丝笑意,昨天听到“虞世基‘越界’插手尚书省事务”的传言以后,他整个晚上都在研究此案,但是却没有虞世基干涉此案丝毫迹象。但是窦庆今天却把虞世基给暴露了出来,于是他便刻意引导,窦庆果真愤怒的将案子的核心问题给捅了出来。
臣子间的权力斗争素来是杀人不见血,眼红前面位置、想取代朝堂前面那人的臣子多的是。而虞世基之前籍籍无名,全靠皇帝的信重才能登上高位,而他一步登天的上位,固然是很风光,可这也注定没有一个稳定的根基,这种人一旦倒下,就很难爬起来了。
故而,盯着虞世基的人不少。在这其中就有张衡。
张衡有拥立之功,当杨广登基以后,便册封他为御史大夫,使他有监督百官之权,的以张衡倒是没有眼红内史侍郎的位子,而是虞世基的强势崛起、钻营手段,使他感到了威胁。
虞世基在此案中暴露出来的问题,就是没有得到皇帝的允许,便以内史省的名义擅自给刑部下牒文;而且在行事之时,将制衡内史省的门下省给撇开了。这一番作为,说明他在此案中,扮演着欺君、独揽三省之权的权臣角色,若是任由他坐大,迟早会发展成一手遮天的真权臣,这对谁都没有好处。
如今被捅了出来,不仅皇帝心有不满,便是满朝文武都会因此案,感到了威胁。在皇帝不满、群臣憎恨的情况下,根基不深的虞世基又能走出多远?
而张衡身为御史丈夫,恰好有这个弹劾的权力,只要他带头弹劾,相信有危机的文武百官应者云集。
当然,如今的关键还是帮杨集打赢这场官司,只要杨集赢了,那么不仅宇文述要吃尽苦头,而虞世基也是助纣为虐贼党,那时候,相信圣人处理的力度会更大。
张衡这些念头,只是发生在数吸之间,他将目光看向了刑部侍郎梁昆,问道:“梁侍郎,从时间上说,窦县令、屈突县丞还有宽裕的时间来最后判决,请问你为何在还有两天的限期之内,就去县衙接管此案?”
“许国公认为窦县令处置不公、偏袒卫王,便向刑部提出投诉,我们刑部分析此案,也觉得窦县令审理存在问题,所以才将把此案接过来。”梁昆感到忐忑不安了,事态发展已经出乎了预料,若是皇帝追究下来,虞世基或许没事,但他恐怕有点不好过了。
“这份内史侍郎下达给刑部的牒文,门下省裴侍郎没有鉴字盖印玺,尚书省苏仆射和刑部李尚书不知此事、更不同意你这么做,可是梁侍郎单凭许国公一句话、虞侍郎私自下达的命令,就跑去县衙夺了此案的审判权。”张衡看到梁昆目光闪烁不定、神情忐忑,便进一步逼迫:“死囚尚且有自辩、自证的机会,可是梁侍郎,你连判决书都不让窦县令写出来,凭什么人云亦云的说‘窦县令处置不公、偏袒卫王’?作为大隋最高的执法人之一,你难道不知办案的流程?你难道不知执法最忌人云亦云吗?你这样的态度,又如何公正的处理好每起案件?”
旁边的杨集忍不住笑着说道:“苏仆射、李尚书催得紧,梁侍郎时间上来不及啊!”
“没错!”梁昆猛点头的说了一句,等他意识不对,想要改口时,已经来不及了;一时间目瞪口呆、脑子一片空白。
“哈哈!”
“哈哈!”
众人被他逗乐了。
杨广眼中冷意更甚,苏威、李圆通都不知道梁昆要去接手此案,哪会催他啊?这分明是他做贼心虚、六神无主了。
“苏仆射、李尚书催得紧,梁侍郎这个身为下属的,也没办法,所以忽略了流程、细节,也能理解!”张衡调侃了一句,又问道:“但不知梁侍郎觉得窦县令他们哪里不合理?”
梁昆硬着头皮道:“这个,还是请许国公自己解释吧。”
张衡目光又转到了宇文述脸上,拱手道:“请许国公畅所欲言!”
宇文述还了一礼,厉声说道:“我宇文述虽然不如卫王功勋卓著,但是为我大隋效力数十载,没有什么过人的功劳,可也有一些苦劳,自然不能任人欺辱。小儿被人烫瞎、烫哑,长子无故被人毒打一顿,官府却要包庇罪犯,这何其之不公?”
窦庆忍无可忍的说道:“本官问心无愧,请问许国公,本官有哪里不公?”
宇文述一指杨集:“卫王明明是抢了小儿之物在先,才导致小儿愤而拔剑,你为何忽略了这个最重要的环节?难道就因为卫王是亲王?”
窦庆怒极而笑:“起因是宇文三郎挑衅在先,逼迫三名出类拔萃的武士为你宇文家家奴,你的其实家奴也承认这个起因,他们都签字画押了,难道许国公也要否认吗?”
“分明是严刑逼供,他们才被迫遵照你的意思来招认。”宇文述向杨广一拱手:“请圣人允许老臣进入殿内作证。”
“可!”杨广点了点头,又朗声说道:“此案由张御史主审,凡事皆可问他,他做何决定,朕都不会反对。”
“喏!”众人齐声应命。
不一会儿,十多名宇文家家奴被带了进来,他们按照宇文述的吩咐拉开了衣襟,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表示他们在县衙遭到严刑逼供。
窦庆冷冷一笑:“为了推翻自己的供词,竟然不惜自残嫁祸于我,简直是无耻之尤。只可惜许国公不知法、不知审案方式,所以你的阴险之举是不会得逞的!”
宇文述见窦庆不怕,以为他是在强撑,便在旁边冷笑不语,他这种法子他儿子用过,几乎是屡试不爽,怎么可能不会得逞?
“要知道有没有受到逼供,其实只要把他们分别审问,然后再对口供,就能从细节推断出谁在说谎。”张衡向宇文述说道:“这办法是官员们饱受伪证者之苦,所想出来的办法。若是确定谁以自残的方式来诬告官员,轻则打五十大板,重则杀!情节更严重者,杀其人,贬其家小为官奴!而幕后指使者,也将受到二成的惩罚,比如说许国公这十七名家奴,如果都是自残诬告窦县令的伪证者,那么每个人要被重责五十大板,而许国公要承受一百七十大板。”
宇文述顿时懵圈了!
他为了推翻之前的口供,便采用‘自残’之法嫁祸窦庆,但很多细节他都没有安排妥当,一旦分开审讯,必然出现自相矛盾的窘境。
若是如此,他自己不仅也要挨一顿毒打、成了满堂笑话,此案也因此而玩完。
“哼哼哼!”杨集捏着下巴一边点头,一边冷笑道:“许国公,你这种低端的手段实在是太老套了,我们这些纨绔子弟老早就玩烂了,你儿子之所以屡试不爽,并非是这老早过时的手段行之有效,而是官员们怕你、不敢治你儿子,于是一个二个便顺驴下坡,给自己找了个下台的借口。”
“想必是你那两个混蛋儿子教你的吧?我觉得是你儿子担心你发现个中奥妙,害怕以后再也糊弄不了你了。所以他们没有把串供这个最重要的环节说给你听。更搞笑的是你竟然当真了,不仅照搬来用,还讹诈到皇宫里来了,真不知怎么说你。”
“哈哈!”又是惹来了一阵哄堂大笑!
“许国公,我告诉你!”杨集继续说道:“罪犯和官府是对立并存矛盾,双手在斗争过程中,各自得到进步!每当罪犯有什么新的犯罪手段,代表正义官府很快就会想到行之有效的办法来预防罪恶,甚至还能根据某一起案件,衍生出许许多多条律法来。所以罪犯最大的贡献,就是以他们的犯罪行为、罪有应得的下场来促进律法的完善,避免更多同类案件的发生。你更不要以为你现在的犯罪手段,到几年以后还有用,你要是墨守陈规,没有与时俱进的思想,连贪污都低端。”
大殿之内陡然一静。
虽然杨集的说法有点荒谬,但细细想来,确实是这个道理,罪犯的存在、犯罪手段日新月异,也间接的推进了律法的完善。
张衡肩负着修律的使命,听杨集这么说,忍不住问道:“卫王,若是我大隋想进一步完善律法,什么办法最快?”
“有文化的高级罪犯最擅长的便是钻律法的漏洞,正是律法存在漏洞,使他们一次次的逃避了律法的制裁,让你明明知道他有罪,却无律可循,所以要想让在最短的时间完善律法,便找几十上百名聪明的罪犯,让他们从律法中找空子。”杨集看了张衡一眼,说道:“张御史休要小看他们,他们对于律法的精通,甚至比刑部官员还想纯熟,否则,他们也不会利用律法的漏洞,能够长期的逍遥法外了。”
杨集引入这番话,其实是为王世充准备,若是他能够将精明辩才、律法常识运用到正途,对大隋绝对是有益的。
“受教了!”张衡拱了拱手,杨集所说的话浅显易懂,只不过以前没人提出过用罪犯来帮助完善律法,故而没人往这方面去想,但是张衡这个精通律法的御史大夫此时听了,大有豁然开朗之感。
细细想来,这种官匪合作的方式,的的确确是修律的捷径,也给予了他一个修律的方向。而高智慧罪犯在修律过程中的作用,绝对比只要读死书、凭空臆测的书生强。
而宇文述此时,也顾不上大家的嘲笑了,他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可心中却已经慌作一团。他也想不到自己栽赃嫁祸的手法,在杨集、张衡、窦庆等人眼中,竟然是这么的可笑、不可靠。趁着杨集与张衡之际,不断的给梁昆使眼色,希望他出来说几句,不能让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顶着、不能让张衡将他的家奴分开盘问。
梁昆也是有口难言,分开审问这种方式其实已经执行很多年了,他想不到宇文述为了嫁祸窦庆,竟然采用这种早已过时的手段。如果此时分开审问,宇文述拙劣之计定然会暴露在众人之下,届时,是人都知道宇文述不占理,先天就让人觉得此案错在宇文智及,否则的话,宇文述又何须心虚的采用这种不是办法的办法?
窦庆见到宇文述频频给梁昆使眼色,而梁昆却视而不见,底气顿时更足了,他向张衡深施一礼:“张御史,卑职我不仅有双方口供,还有许多人证和物证,许多人证就在殿外候命,如果张御史有需要,我可以全部让他们进来陈述。”
宇文述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急如焚,若是张衡将他的家奴分开审问,一切就暴露出来了。有这种情况下,别说他不占理了,就算是占理,也被自己的操作、这一审弱化几分。
能够参与朝会的臣子,皆是天下顶级聪明人,他们冷眼旁观至今,何尝不知宇文述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窘境?
通过这一番短暂的交锋,他们便知宇文述是无理取闹,若是他动用关系、动用下作的手段对普通的臣子施压,或许能够取得一定的作用,毕竟他是有拥立之功的人,皇帝天然就会偏向他几分,但是与他对峙的杨集也不是省油的灯。
杨集对于皇帝的忠诚、所立的功绩比他宇文述还要强几分,所以皇帝面对两大“红人”之争时,保持了中立的态度,而从目前来看,宇文述分明就是错的一方,在失去皇帝偏袒的情况下,他现在想要赢得了杨集,几乎难如登天。
“卫王!”张衡这时向杨集拱手一礼,问道:“至今,你还没有说从宇文智及手中夺走什么,而这东西,也是宇文智及拔剑的原因所在,但不知是何物?”
刹那之间,气氛骤然一紧。
这也是众人最关心的问题,毕竟宇文智及再是愚蠢,也不至于为了钱财、珍宝剑劈亲王,由此也可见,杨集所夺之物,绝非财富、盖世奇珍,而是更加令人震撼、期待的东西。
便是杨广也不由自主的期待了起来,他知道杨集有的是钱,他们母子的赚钱能力,不说是独一无二,却也是世所罕见,所以他从来不担心杨集贪污,因为钱多到他这种地步以后,已经没有贪污的必要了。
而宇文述这一方,随着张衡这一问出口,别说是宇文述这个当事人开始忐忑不安,便是涉入此案的虞世基、梁昆也紧张了起来。
这可是也他们仕途息息相关的东西呢!
第322章:乱拳打死老师傅
“好教张御史得知,我从宇文智及手中夺取之物,实乃是宇文述的罪证、宇文述蓄势谋反的罪证。”中华殿内,杨集向张衡说了一番话,而他这番貌似平淡的话,却在殿内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般的惊呼声。
这也是杨集的聪明之处,纵然他是高高在上、位高权重的亲王,但是亲王这一重身份也死死的限制了他,似这等朝堂之争,不宜牵涉过深。如果他仅仅只是将此案定义为他和宇文智及之争、宇文述操纵武举,仅仅只是就事论事的找宇文述的碴,性质就是亲王与权臣之间的战争,不管成败,他都成为瞩目的存在,不仅使他超然的‘地方官’的优势荡然无存,而且会成为文武百官顾虑的存在,文武百官一旦顾虑了他,便会在背后合起伙来搞他。
更重要的是如果就事论事的话,哪怕他在大殿之内闹得再厉害、哪怕赢了这场官司,杨广也只是将此案定为卖官鬻爵的谋财案,宇文述即便受到一定惩罚,日后很快又会复出,到那时,宇文述一定是他最致命的毒匕。
如果将此案提升到‘蓄势谋反’的高度,那么大隋君臣都被“谋反”二字吸引住,在这个前提与暗示之下,他今天对宇文述做出什么样的反击都被人们视为正常的举动,而不是拥有什么不良的动机,他本人也被视为维护大隋国祚、举报不轨之臣的正义之士,而不是与他们争朝堂话语权的政客。这样一来,重臣们就不会视他为桀骜崛起的威胁。
至于宇文述“蓄势谋反”的证据,杨集自然是没有的,但是架不住人们猜想啊!
毕竟宇文述已经位极人臣了,他可以上进的空间已经很小很少了,若是他仅仅为了大权独揽、一手遮天,若他仅仅只是为了自污,为何要大量卖世家门阀人情?为何要蓄养三千假子?为何要招揽大量杰出的寒门为己用?为何如此卖命的敛财?
平时的话,倒也无妨,可是宇文述一旦在此案输了,便会沦为众人都想推一把的失败者,众人在“蓄势谋反”这四字的暗示和启发之下,定然找宇文述的碴子,而他平时卖人情、蓄养假子、安插假子入军政、夺朝廷才人、大肆敛财等举动,也会成为重臣群起而攻的‘罪证’。
就算杨广没有定义为谋反,还会重用宇文述,但是宇文述诸多超出了臣子范畴、超出了自污范畴的过分举动,一旦公诸于众,杨广心中怎能没有疙瘩?
只要杨广心中有了疙瘩,宇文述日后哪怕夹着尾巴做人,将假子解除、家财散尽,祸患反而更大。
或许杨广会想,你宇文述为何要将假子解除、家财散尽?你何不敢与世家门阀接触……
你是不是心中藏着什么秘密?
你又在害怕什么?
你是不是招揽人心?
到了那一步,连带暗中使力的虞世基、梁昆等人,也被人们理所当然划入逆党一系,一起成为人们口诛笔伐、竭尽全力扳倒的对象。而杨集现在要做的,就是打赢这场官司,为眼红宇文述、虞世基、梁昆等位置的臣子,创造口诛笔伐的机会。
臣子们的千种百种反应,固然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出发,但却间接的缓解了杨集在朝中的压力。
此时此刻,文武百官都以惊骇的目光看着宇文述,议论之声更是响彻大殿,谁也没有想到杨集将这个普普通通的小案子升级到了这个高度,不仅把矛头直接指向了宇文述,更令人惊悚的是,竟然告宇文述“蓄势谋反”。但是一些人联想到宇文智及剑劈杨集之事,开始将信将疑了起来。
宇文述也被杨集这一番打了个措手不及,完全没有料到杨集直接越过此案,把自己打入了地狱般的“蓄势谋反”,他气得浑身颤抖,一张老脸更是烫得跟火烧一般,一双拳头捏着咯咯直响,恨不得将杨集一拳打死,指着杨集厉声大喊:“你血口喷人、歹毒诬告,老夫与你没完!”
杨集注视着几乎发狂的宇文述,说道:“我有证据!我有人证、我有物证!”
平平淡淡的话语、稳重如山的神态,又在大殿掀起了轩然大波。
气得差点发飙的宇文述也呆住了,他指着杨集,一时间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他向杨广行了一礼,大声咆哮道:“圣人,老臣冤枉、老臣冤枉啊!恳请圣人为老臣做主。”
杨广却摆了摆手,说道:“大将军不必着急,是对是错,自有公断。”
“喏!”宇文述无奈的应了一声,他心中将杨集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圣人竟然一点都不帮他了,虽然杨广脸被平天冠垂下的十二条旒挡着,使他看不到十二旒后面的脸色,但是杨广冷肃的语气,令他十分紧张,难道真怀疑自己‘蓄势谋反’了?
得此结论,宇文述心中开始不安起来了。他自问没有谋反之心、谋反之势,但是他不法之事、逾越之处多如牛毛;尤其是他的长子和三子做什么事情都瞒着他,要是他们有什么过界的行为举动,并且被杨集抓住,似乎也正常。
事态变成了这番模样,张衡也无法再审了,他向杨广拱手道:“圣人……”
杨广挥手打断,说道:“继续审!”
“喏!”张衡无可奈何,他明白案件的性质变了,向杨集问道:“卫王,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许国公蓄势谋反?”
“很多很多!且听我细细道来。第一件事,是武举乙榜!”杨集说道:“在此之前,武士入仕无门,使许许多多惊才绝艳、有名将之姿的贤才抑郁终生、草木同朽,于他本人而言,只是怀才不遇,但是对于朝廷而言,却是损失了万中无一的名将。而圣人创办武举的目的唯才是举,使这类真才实学的人能够人尽其才、为国所用,同时也能激发所有将士争胜之心、鼓励民间武士刻苦练习武艺。军队有了大量人才的涌入,便能将平庸无能之辈淘汰出局,终使我大隋军队人才不断、名将不绝,永葆睥睨天下、无敌可挡之势。所以武举影响深远、意义重大,于国于民都有莫大好处。”
杨广眼中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之色,倒不是因为杨集拍马屁,而是他事先没有把武举的深层用意说出来,但杨集却想到了,说明杨集很了解自己的用意,无须交待就能很好的配合自己。
双方都没有说什么,但彼此却能心领神会,这一种默契,让杨广心中产生难以言喻的愉悦之感。
“但是我们都知道,武举在开始之前,有人为了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刻意曲解圣意,将乙榜章程制定得朦胧不清,使一万八千多名世家子涌入了乙榜。不过在我接手乙榜之后,已经将这些人清除,使乙榜步入正轨,这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要事后清算即可。但是武举前任总监察宇文述,在我接手乙榜之后,还在幕后操纵乙榜,乙榜的四百个名额中,他内定了三百四十多个名额。也许有人说他是谋财,但这只是表面上的伪装,他的真实目的是毁武举、掘大隋的根。”
杨集没有在意宇文述几乎喷火的目光,继续侃侃而谈道:“作为前任总监察,他明白武举的重要意义,知道名额内定之后,会使几万名民间武士怨声载道、人心沸腾!也知道这些惨遭愚弄的武士返回故乡,便会在乡里乡亲面前宣扬朝廷黑暗不公,几万张嘴的宣扬,很快就使民间对朝廷充满了失望。这恶名由谁来背?自然是圣人;后果是什么?后果是大隋王朝失信天下,是千千万万名百姓认为大隋是一个黑暗、昏庸的王朝,对大隋王朝彻底失去信心。”
“而身为北周皇族的宇文述这么做,又能得到什么?首先是把三百四十多名心腹安插进大隋军队之中,为他日后起兵创造基础;其次是把武举毁掉以后,他能够得到一个怨声载道、民心沸腾的乱局,这两大收获,是他为了复周而蓄势的证据之一。”
杨集也知道这是凭空臆断,但是他先把谋反的屎盆子扣到宇文述的头上之后,人们便会受到误导,当宇文述操纵的证据出现,这番凭空臆断的效果和威力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
宇文述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军人,与其说是一个阴谋家,不如说是一个勇猛残酷、滥用职权的战将,然后再利用皇帝信任、其他人不敢惹的特征来行使不法之事,这样一个人,在口才方面,又如何是杨集的对手?
他现在听了杨集这一番‘理性’分析,顿时暴跳如雷,气急败坏的指着杨集咆哮道:“狗一样的东西,你说我操纵武举,你有什么证据?”
杨广听到宇文述在早朝上公然骂人,脸色变得相当难看起来,如果杨集是狗一样的东西,那他杨广又是什么东西?只不过他到底还是被杨集的话吸引住了,所以心中虽然不舒服,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继续聆听着。
朝堂上的臣子,也对于杨集的臆断不置可否,虞世基也露出了不屑的目光,他原以为杨集能让贺若弼一族完蛋、独孤陀和窦谊元岩死亡,定然是一个政斗的高手,没想到却如此不堪,左右不过是一个敢闯敢拼的武夫罢了。不过他也没有料到宇文述如此贪婪,竟然在乙榜安插了三百四十多人,若是杨集真的拿出证据来,宇文述仅是这一关便不太好过。
只有比较熟悉杨集的杨昭、高颎、裴矩、杨雄表情肃然,他们知道杨集绝对不会幼稚到这个程度,他分明是欲擒故纵的引诱宇文述上钩。只要宇文述操纵武举的罪名实锤了,那么杨集下一步便是更厉害的招数,从而一步步的坐实宇文述“蓄势谋反”的罪名。
张衡见杨广没有表示,便问道:“卫王,你有什么证据?”
杨集向捧着一个盒子侍立在旁边的李大亮一招手,令他走上前来,然后打开了盒子,从中抽出一叠厚厚的纸张。张衡顺势瞥了一眼,嘴角都哆嗦了起来。
两尺见方的盒子类似抽屉,分了很多个格子,每一个格子都放了一大叠夹子夹着纸纸,而杨集这一次只取一叠,可见,另外那些,各自代表宇文述的一个大罪证。
“武举乙榜最初的考官是王世充、崔均、李衍、慕容蛟、独孤览、元弘经、刘浩然等十五人,表面上是这些人蒙蔽圣听、曲解圣意、营私舞弊、中饱私囊,但是实际上,他们不过是宇文述操纵武举的棋子。”杨集扫了手中的罪证一眼,便交给了张衡,说道:“我手中的名单均是宇文述内定的人,他以威逼利诱的方式,让考官给这些人安排名额、安排名次。”
张衡从杨集手中接过名单,沉吟半晌,便上前交给丹陛下的宦官,再由宦官递给了杨广。
杨广随手翻看,只见上面笔迹皆是出自宇文述之手,他不仅把这些人的名字、年龄、籍贯写得明明白白,还把每个人的名次、索要的职务写得一清二楚。
接着他又翻了第二、第三、第三……第十、第五十张,翻看的迅速也越来越快。如此观看了近百张,他猛的站了起来,把这叠名单狠狠拍在御案之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刹那之间!
巨大的中华殿变得鸦雀无声,只有杨广头上平天冠二十四条旒撞击出来的珠玉之声在作响(前后各12条)。
杨广在上面踱了几圈,复又坐下,虽然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半句话,但是望着宇文述的目光充满了熊熊怒火,过了半晌,他向杨集问道:“卫王,一共有多少个人是内定的?”
“三百四十六人!”杨集连忙答道。
杨广怒吼道:“也就是说,在你接手武举之前,乙榜中的四百个名额,有三百四十六个被内定了?”
其实宇文述要安插的人数是一百八十人,另外一百六十六人,是王世充等人利用职权之便,自己内定的人,但是杨集的大敌是宇文述,于是他便巧妙的将这些名单夹杂在一处,反正宇文述是债多不愁虱多不痒,一并算到他头上也无可厚非。而王世充等人巴不得有人分担一二,如今有杨集帮助操作,自然不会傻乎乎的承认自己安插人手。
杨广手中的名单确实很全,他认真观看的名单也确实是宇文述安插的人、也是宇文述亲手所写,可是杂在中间的其他人安插的人的名单,气炸了肺的杨广又怎么可能一一观看?又怎么可能一一辨认笔迹?
所以此时,杨广将这三百四十六人都算到了宇文述的头上。
杨集拱手道:“正是!”
杨广冷冷的问道:“除了这些名单,你还有人证吗?”
“回禀圣人,原先负责乙榜的十五名兵部官员此时就在殿外。”杨集向杨广深施一礼,说道:“若是可以,圣人可召他们入殿审问。”
“不必了!”杨广一挥衣袖,愤怒的注视了宇文述半晌,忽然‘砰’重重一拍御案,语若寒冰的说道:“宇文大将军、许国公,朕对你百般信重,你却败坏朕的武举,内定了如是之多的人,你很好、你很忠诚。”
宇文述那双眼睛充满了熊熊怒焰,连那张老脸都有些扭曲了,尤在大声说道:“圣人,分明是杨集在污蔑老臣,请圣人替老臣做主啊!”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杨广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将那叠名单扔到了丹陛之下,向下面的宦官说道:“拿给他看。”
宦官连忙拾起名单,跑来递给了宇文述,宇文述翻了几份,不由得浑身一震,顿时瘫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喊道:“老臣知罪!老臣知罪了!老臣确实内定了一些人,愿接受圣人一切惩罚!”
如此极具戏剧性的变化使满朝文武都震惊无比,宇文述前一刻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说“杨集在污蔑老臣”,眨眼之间就瘫软在地的认罪、请罪。
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对于这一切,有人欣喜、有人担忧;但更多人却充满各种各样心思,他们对于接下来的事情充满了期待。
裴矩摇了摇头,他知道武举在圣人心中的重要性,也知道武举的重要意义,可是宇文述竟然在武举乙榜内定、安插三百四十六人,只给寒门武士留下五十四个名额,这也未免太夸张、太贪婪了吧?不管宇文述落得如何下场,只能说他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是杨集接管武举以后,也使一切严重后果都没有发生,仅凭未发生的事就想从重惩罚宇文述,却是难如登天了,如果杨集如果没有更厉害的后手,休想将他打为‘蓄势谋反’。
杨广愤怒的对宇文述说道:“宇文述,朕相信你,才让你担任武举总监察,然而你却坏朕的千年大计……你实在是太让朕失望了。你让朕如何相信你?”
宇文述脸色变得一片惨白,嘴唇嗫嚅几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明白圣人不仅相信自己营私舞弊,而且怒到极致,否则也不会直接叫出自己的名字。
实际上,武举在众多大臣眼中,只是甄选十二卫禁卫罢了,与朝廷政务没多大关系,而且选拔的八百个名额军职皆不高,故而他们觉得武举规模小,没有多大意义,甚至觉得结果出来以后,兵部就可以公布名次,皇帝根本没有过目的必要。而宇文述,正是轻视了武举的深远影响,没有意识到武举在杨广心目中的地位,他才敢这么大胆的操纵。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宇文述知道官场的潜规则十分严重,大家对很多事情其实都是心知肚明的。但却没有人会说什么,一是很难拿到确凿的证据,受益人绝对不会出来作证;二是没有实证的情况下,不仅告不倒操纵者,反而被反咬一口,得罪了操纵者和一大帮受益者,最终只会自取其辱。而武举,就是很难拿到实证的一项盛会。
然而杨集不但拿到了实证,并且摆到台面上说,这令宇文述心乱如麻,他知道别人顶多是子弟被踢出武举,而自己却是罪责难逃。
他此时已经陷入了杨集的节奏,顺着杨集的节奏急思对策,完全没有意识到经过杨集这么一操作,杨广已经把“三百四十六内定名额”的罪责一概算到了他的头上。
“卫王!”杨广不再理会宇文述了,直接向杨集问道:“你和这些武士接触较多,他们对武举印象如何?”
杨集说道:“之前,他们认为朝廷实在是太黑暗了,他们满怀报国之志,听说朝廷举办唯才是举的武举,便信心十足、兴高采烈的前来报名,一些贫困的武士为了凑齐路费,甚至不惜变卖家财,可是千里迢迢到了京城之后,却遭遇了不公和愚弄,致使他们的满怀希望变成了绝望,纷纷觉得大隋王朝是一个官官相护、金钱开路、权势为王的黑暗世道,说是怨声载道也不为过。”
“现在呢?”杨广也认同杨集这种说法,凡是有血性的人,都受不了这种愚弄,更何况武士们远道而来,损失的可不仅是时间和精力,还有实实在在的钱财,能不怨声载道才怪?
如今武举已经照常运作,他现在担心的是,他和朝廷在数万武士心中的形象,是否因此受损。
“启禀圣人,自从重新拟定章程以后,武士们皆认同这种选拔标准,也安心考试了。朝廷接下来只要严惩舞弊者,他们不但知道圣人是公平的,也能亲自体会到朝廷严惩不法、反贪反腐的力度,而舞弊者,实则是一小撮人背着圣人和诸公所为。”杨集见杨广微微颔首,继续朗声道:“而通过此事,我们也能看出百姓对朝廷和地方官府其实是十分宽容的,朝廷和地方官府做事之时,犯错和失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朝廷和官府错而不改、明知有错却不作为。”
“卫王所言极是!”杨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然而杨广这份‘不作为’,却让宇文述胆战心惊、微微发抖,他现在不怕惩罚,而是不罚,如今杨广没有明确处罚他,显然是打算在一切都结束以后,再跟他算总账。如果杨集还有什么证据,并且一一拿出来说,必将叠加成天大的大罪。
过了半晌,杨广见张衡在看着自己,索性决定亲审此案,开始由旁观者变成主导者,他向杨集问道:“为何今日才将证据出示?是因为和宇文智及吗?”
杨集连忙说道:“这倒不是,而是时间上来不及了,原打算武举结束以后,再上报朝廷的,只不过臣和宇文智及的案子跟武举息息相关,所以一并拿出来了。”
他又取出了一叠纸张,交给了旁边的张衡,然后向杨广拱手道:“圣人,这是微臣从宇文智及手中夺走的重要罪证,这些罪证是宇文述蓄势谋反的第二大罪证。而宇文智及为了将之夺回,这才暴起伤人、剑劈微臣。”
满朝文武听了此言,尽皆恍然。无数双眼睛看向了杨集,包括杨广也隐隐猜到了宇文智及剑劈亲王,实乃是为了救父,而导致宇文智及敢向亲王出剑的罪证,又岂是简单之物?
杨广接过张衡上呈来的名单翻看了一下,发现是十多份向宇文家效忠的效忠书,他不解的向杨集问道:“卫王,这些写效忠书的人,又是什么来路?”
“圣人,在武举乙榜刚刚结束的箭术比试中,有十多名不是内定的考生考了满分。宇文述听说这些人的消息以后,便让宇文智及将这些优秀武士招揽为己用,而秦琼、单雄信、黄君汉便是因为不愿意成为宇文述的家奴、死士,这才受到了宇文智及的威胁。圣人手中的效忠书,是那些害怕被宇文述灭族,迫不得已向宇文述写效忠书的优秀武士。”杨集停顿了一下,朗声说道:“武举是圣人选拔禁卫之盛事,而宇文述一方面拼命的往里面安插人手,另一方面又将其他优秀武士一网打尽,若他诡计得逞,那么四百个名额皆是他的人。他如此苦心孤诣的往禁军安插人手,不是为了造反、不是为了对圣人来一个斩首行动又是什么?”
宇文述怒喝道:“杨集,你简直是一派胡言!”
杨集没有理会宇文述,而是将盒子里的罪证尽数取出,堆在一起足有一尺多高,他捧着到了丹陛之下,呈给下面的宦官,然后向杨广道:“圣人,宇文述为了灭隋复周,可以说是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他这些年一直悄悄的将底层将领收为假子,令他们成为宇文家的忠仆,至今传言宇文述已有假子三千。”
“现在上呈这些名单和罪证,是那十五名兵部官员为了将功折罪,交出来的。微臣也不敢保证尽是宇文述的假子,但是他已经位极人臣,可以晋升的空间极小极小了,然而他利用圣人的信任,将这么多人安排进军队、进官场,其用意何在?不言而喻。此之以外,宇文述一方面通过贪污受贿积攒了富可敌国的财富,另一方面又垄断了大隋的生铁生意,有朝一日起兵造反,军饷和武器装备都不用愁了。”
众人听了此话,再结合杨集之前推断的“借武举将心腹安插入军队;毁武举败坏朝廷名义、搅乱天下”。不禁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宇文述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他真想造反不成?
大家本来不相信杨集“蓄势谋反”的论点的,但是当他将宇文述的作为一一分析、将证据一一摆上,于是宇文述在众人脑海中的形象活生生就是一个大枭雄、大反派,他平时的种种作为,则是“坏朝纲、夺军权、养将军、积粮饷、铸兵器……”,如此过分出格的举动,不是“蓄势谋反”,又是什么?
杨广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脸色已阴霾密布,似有隐隐雷霆正在酝酿,一双愤怒地目光射向宇文述,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宇文述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瘫倒在地,他眼中露出恐惧之色,放声大哭道:“圣人,老臣是无心过失。请圣人明鉴。”
杨广冷然道:“看来朕真是小看了你。宇文述,你并非是无心,而是赤胆忠心。你们宇文家对大隋十分忠心、对朕十分忠心!”
宇文述慌乱之极,忙中出错的大声说道:“圣人,老臣承认自己确实贪财、贪权,可实无谋反之心,老臣教子无方、御下不严,以致……”
“闭嘴!”宇文述承认自己贪财贪权之言,如同大火之上浇下了一瓢油,彻底的点燃了杨广胸中强行忍住的愤怒,他一拍御案大吼道:“传朕旨意,免去宇文述左卫大将军、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之职。”
他看了张衡一眼,下令道:“张御史,由你们御史台牵头,联合大理寺、刑部组成大三司会审,兵部和吏部从旁协助,一起严审武举作弊案、一起严审卫王呈上来的名单,凡是参与武举舞弊者,一个不饶!凡是涉嫌行贿武士,永不录用!凡是宇文述安排将官,一律严审!”
“喏!”张衡应了一声,忽然挺胸抬头,一字字的说道:“圣人,自古以来治世之君明则臣贤,然而总有一些蝇营狗苟、野心勃勃之辈,贪私利而忘国之大义、顾小家而舍国之兴衰、视王法不顾、置律令如草芥,此等人小,可谓是国之奸佞!微臣弹劾内史侍郎虞世基、弹劾刑部侍郎梁昆。”
继而,有御史相继站了出来。
“圣人,微臣弹劾虞世基、梁昆和宇文述狼狈为奸、欺君罔上。”
“圣人,微臣弹劾虞世基纵容家人横行不法,以至于其妻将官职明码标价。”
“圣人,微臣弹劾虞世基鬻官卖狱。”
“圣人,微臣弹劾虞世基贿赂公行、纵子骄妻。”
“……”
御史台的忽然爆发,一石惊起千层浪,整个大殿之上瞬间就好似油锅里滴进了一滴水,陡然炸开!
苏威上前几步,拱手道:“圣人,微臣弹劾虞世基。虞世基目无法纪、横行不法、独霸三省,背着圣人擅自向刑部侍郎梁昆下令,唆使梁昆败坏法度。臣恳请圣人严惩虞世基、梁昆,以正朝纲。”
听了这话,裴矩立刻站出,高声道:“圣人,虞世基擅自行使三省主官之权,令梁昆向大兴县窦庆施压,此之行径,足以与祛宇文护相提并论,臣以为此例绝不能开。”
“圣人,臣附议!”牛弘亦道:“虞世基实乃朝中奸佞、国之蠹虫,若不严惩,日后必将独霸朝堂,日后必将人人效仿。届时,规矩大乱、国将不国。”
“臣附议!”
“臣附议!”
“……”
高颎、杨雄、杨约、萧玚、李圆通、宇文弼、薛胄、韦冲、段文振、裴蕴等人纷纷出列。
仅只片刻功夫,满朝文武尽皆响应。
看到这一幕,杨广顿时明白虞世基这一次作为,已经触犯了众怒,而且宇文述之事尘埃落定以后,他也明白虞世基和梁昆是为宇文述行事。若不严惩,确实说不过去。
况且虞世基刚刚当上内史侍郎不久,就敢背着行三省主官之事,以后那还得了?
此风绝对不可长。
他沉吟半晌,说道:“罢免虞世基内史侍郎之职,贬为凤州同谷县令;罢免梁昆刑部侍郎之职,贬为朔州开阳县令。”
第323章:杨广的顾虑
短短五天时间,武举营私舞弊案、宇文述假子案便彻查清楚了,在武举营私舞弊案方面,御史台、大理寺、刑部组成的大三司根本不用费多少心思,他们只需按照杨集提供的罪证去查、去踢出即可。而宇文述假子案则是主要集中在禁卫、军队、京官这方面,但是尽管如此,当大三司顺藤摸瓜一查,却是拉出了一大堆人,尤其是禁军中的宇文系,更是遭到了大洗清。
其实向禁军安插人手并不是什么稀罕之事,甚至禁军中的“五府三卫”是专门提供世家门阀和文武百官子弟镀金的地方,只要他们在这里凑足了资历,便可倚仗家世出去当将领、州都尉、县丞、军府的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等等。但是皇帝和朝廷认同是一回事,暗自往禁军中塞人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前者,表示一切在皇帝的视线范围之内、一切在皇帝的掌控之中;后者,不仅没有得到皇帝认可,首先在态度方面就极端恶劣,其次是大量‘来历不明’将领的涌入,直接威胁了皇帝的身家性命,所以擅自往禁军塞人的作法,素来是皇帝忌讳。而宇文述这一回不仅犯了皇帝禁忌,重要的是塞入禁卫的人数之多,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这些人若是掌控了禁卫,并且忽然向皇帝发动袭击,这如何得了?
他这种极端过分的做法,被杨集嫁接到‘蓄势谋反’的论点之后,一下子就让杨广产生了极其浓重的不安全感;再加上‘三千假子’涌入军政、垄断生铁生意这两大事件一佐证,‘蓄势谋反’的论调便成了梗在杨广心中的一根刺,在他确定宇文述没有危险之前,是不可能将召回朝中继续掌兵的。
御史大夫张衡、大理寺卿薛胄、刑部尚书李圆通便是算准了皇帝这种心思,所以他们三人为首的大三司,知道现在审查得越严历、清洗得越干净,越能令皇帝满意,而且借机显示他们出众的能力、竖立他们秉公执法的形象,最后还能趁宇文述势衰之时铲除这个大政敌的势力……如此一举多得,又何乐而不为呢?
就在大三司审的日子里,大兴城并不平静。
弹劾宇文派、虞派的奏疏如雪花一般的飞进大三司办公的御史台官署、飞进大兴宫。
在看到宇文述和虞世基倒下,关陇贵族自然不遗余力的加强攻势,希冀于不间断的强大的施压,迫使杨广将宇文派、虞派一网打尽,从而空出更多的位子给他们争取。
其他几大政治派系却是反应不一、针对也不同。
山东士族针对的重点对象是虞世基,这无可厚非,一则是山东士族、南方士族以诗文为重,两者的利益追求出现了重叠,而虞世基的强势崛起,隐隐约约的向南方士族领袖发展,一旦让他整合南方士族,将之凝为一体,那么显然不符合山东士族的利益,所以山东士族想借机把这个极有可能卷土重来的潜在之敌扼杀。再则,并州总管府管辖的五十二州素来是山东士族的基本盘,可是杨谅谋反被平定以后,杨广对这五十二州官场进行了惨烈的清洗,而虞世基在这期间,可是安插了不少人,山东士族为了夺回被虞世基占领的基本盘,自然落井下石,希望把虞派势力轰出去。
南方士族进攻的对象则是宇文述,杨广当初还是扬州大总管时,为了获得宇文述的全力支持,没少将宇文述的人安排到南方,南方士族见到杨广正处于‘清理门户’的关键节点,自然也想借机夺回自己的基本盘。
只不过山东士族、南方士族在朝堂的话语权、存在感都不高,于是他们主要是给关陇贵族呐喊助威,在一边煽风点火就成了他们的主要策略。
倒是有萌芽之势的寒门文武反应得比较激烈。在他们看来,杨集虽然是尊荣无比的大隋亲王,可他在文道上反对禁书令,推广纸书和活字印刷术,而且还在凉州重启三学;在武道上推崇唯才是举的武举,并且在武举即将遭到毁灭的情况,强势斩断罪恶之手,所以他与世家门阀、其他皇族子弟完全是两回事,他如此维护寒门、努力为寒门争取和创造机会,堪称是寒门领袖。
杨集在凉州严厉的打击门阀世家,不许他们圈地占地、清洗贪污受贿的世家官员;在朝廷,他先后与关陇三大派、山东崔郑王进行惨烈的对决。这正是寒门极度欢迎的强势人物。杨集如今又和企图毁灭武举的宇文述、支持宇文述的虞世基对决,他们这些寒门子弟不支持杨集还能支持谁?
寒门官员的实力虽然弱小,可声势却不差于人!
这几大政治势力的强势参与,使朝中形势混乱不堪。
然而这正是杨广喜闻乐见之事,他从来都不怕斗争,怕的是各大政治势力客客气气的相敬如宾,若是那样,他这个皇帝就危险了。
尤其是寒门官员、文人武士发出来的声音,令杨广格外的欣喜,在他看来,大隋王朝最完美的政治形态,便是世家门阀与寒门齐头并进、相互牵扯、相互制约,这样才能缔造稳定的大隋政权。
然而这个天下欠了寒门太多的历史债,使寒门底蕴弱小得可怜;即便寒门偶尔出现几个天才般的人物,也是因为朝中没有一个强势的人物扶持,导致他们要么被世家门阀打入地狱之中,要么被世家门阀收为己用。
现在,寒门文武无赖一般的赖上了强势杨集,实则是异常聪明的选择,而且符合他的战略需要、符合大隋长治久安伟大战略,若是寒门有杨集这么一个强势人物当领袖,实则是寒门和大隋王朝的福音。
这也让杨广一度想把杨集调入朝廷,让他接下内史侍郎之职,于中枢之中当寒门代表、寒门领袖,同时也能使他就近辅佐自己,毕竟那小子的稀奇古怪想法实在太多、太符合他的心意了。
可是杨广仔细想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打压包括关陇贵族在内的世家门阀的决心毋庸置疑,也需要杨集这样一个锋利的神剑,但是杨集实在是太能搞事了。
杨集入仕至今,几乎没有一天安分过,在凉州搞异族也就罢了,可他只要一回京城,没事就去搞某个势力,弄得整个中枢乌烟瘴气的。
以他这种闯祸的本事,若是来当京官,不出半年时间就把满朝文武得罪干净,届时,他犯了众怒、又没有什么寒门官员帮衬,身为皇帝的自己也保不住,虞世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关键是虞世基得罪的对象,主要还是以官员为主,而不是官员背后的大势力,日后还有复起的机会。可杨集专门搞官员背后的大势力,他一旦倒下,几乎就没有复出的机会了。
既然自己搬不动世家门阀、寒士又没有成为一支强而有力的政治势力,那么,就让杨集继续去凉州搞异族、为大隋培养寒士好了。
况且凉州蒸蒸日上、各种稀奇古怪的制度正在试验,这些都也离不开他。所以等到寒门官员有点气候,再将他调回来撑场子,保护和扶持寒士好了。
此时还不到正午,早朝早已散去,文武百官都去了各自官署,纷纷赶去处理当天的政务。
杨广也与往常一样,在中中华殿御书房内批阅奏折,如今每天都有堆积如山的奏疏需要他一一批阅,每天都要忙碌到深夜方可。
隋朝的五省六部制只是刚刚建立起了一个大框架,还不像后来那样君相分权,如今隋朝的相权比较小,而君权却是相当的,所以君主的劳累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杨广正值精力充沛的盛年,体力和精力都非常好,他也习惯了这种高强度的工作模式。
“启禀圣人,卫王奉诏求见。”一名宦官在御书房门口禀报。
杨集停下手中笔,抬头道:“让他进来!”
杨广今天有件事难以决断,便把杨集叫了来。原来是朝廷每年都要选一次新官,每到这个时候,素来是官员明争暗斗、相互勾结、卖官鬻爵、比拼人脉的关键时刻,以往,这个吏权和任命权皆在吏部之手,可是吏部选出来的人,九成以上是世家门阀和官员子弟,剩下的寒士,也与世家门前和官员有着各种关系。尤其是并州总管府治下五十二州出现大量空缺的时候,朝中重臣你抢我夺的丑态,令杨广十分心寒。
吏部选出来的新官,一部分确实有真才实学,如果适当的授予官职,完全可以利国利民、造福地方;可是另外一部分却是废物,这些人是吏部相互妥协出来的产物,能力和品德都十分低劣,有的人,甚至还有人命案在身,这种人若是出仕,绝对是百姓的灾难。
杨广为了使朝廷新官品行稍微好一点、来源多一点、能力强一点,便决定效仿在武举上设立的考官制度,成立一个七人选曹团。但是具体由谁出任,着实难以决断。
若是以往,杨广遇到这等麻烦事,少不得要将左膀右臂宇文述、虞世基请来商议,这七人中也少不了他们两人;可是宇文述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个深刻的以权谋私的恶劣印象,而虞世基独霸三省之举,也给了他留下了恶劣印象。如今两人都被贬官了,杨广又怎么可能找他们商量、又怎么可能给予他们选官的重任?
但是此事牵涉到太多人的利益,还不能轻易找人商议。思来想去,就把鬼点子特别多的杨集叫来。
当到来的杨集了解了杨广的用意,便说道:“记得阿兄曾经说过,这天下乃是世家门阀的天下,一个个个世家门阀又组成了几大政治势力,而皇帝是这几大政治势力的利益分配者。可以从几大势力之中各挑一人来当选官啊!比如说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南方士族、中原士族、河北士族,他们就可以各占一席,这样便能相互牵制,以防一家独大。此外还有一个好处!”
“什么好处?”杨广问道。
“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么断人仕途,则是三生三世之仇了,如此说来,任命一个比较重要的官职,都会成为几大选官重点争夺的东西,无论是谁得到了,另外几个肯定都会心有不满,长此以往,几大势力必将相互仇视和敌视,接下来的争斗是免不了的,这是其一;其二、每个选官虽然代表一大势力,可他也有亲疏之念,推荐出去的官员肯定是自己亲近的人,这样又会引起他们内部纷争。”杨集笑着说道:“可以说,这是一把无形的刀子,能够将几大势力割裂成一小块、一小块。”
杨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笑意,点头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没有你考虑得这么周全,细细想来,还真是如此。那么另外两席安排给谁呢?谁又来当寒门的代表?”
说到这里,他又忧心忡忡的说道:“对于大隋来说,最好的政治形态就是世家门阀和寒门齐头并进,在这个大前提之下,如果七名选官皆是出自世家门阀,他们是不会给予寒门一丝半毫的,这样一来,寒门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阿兄所言极是!”杨集点了点头道:“另外两席,我觉得可以给皇族、外戚。”
“皇族和外戚?”杨广沉吟不语,一时间难以决断,皇族和外戚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北周前期就是被皇族宇文护把持的,而后期则是被杨坚这个外戚把持和弄死,所以他心中对这两大政治势力,多少是有一些顾虑。
“皇族和外戚与皇帝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只要选出的两大选官刚正不阿、一心为国,且又明白阿兄提拔寒门之志,他们在考虑自家利益之前,定然先以国事为重,因为国家动荡对于他们没有半点好处。”杨集看了杨广一眼,继续说道:“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两者也有私心,但他们有着提拔寒士重任在身,所以两人凑在一起,总能形成一个寒门代表吧?”
杨集记得隋朝后期之时,杨广让裴矩、裴蕴、苏威、宇文述、虞世基共掌朝政,但这五人在任命官员之时相互妥协,任用的人皆是五人的人,余者尽皆被排除干净,杨广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便将杨恭仁也提了上去,只是他素来廉正、公平公正,便遭到五大权臣的排挤、污蔑,导致他被外放为河南道大使。他的离开,也使任命权、吏权尽落五人之手,最终让朝廷变得越来越黑暗。
朝廷在他们五人的联合把持之下,杨广连真实的大隋都不知道,当杨广意识到北方早已天下大乱、势不可违时,便躲在江都宫当了鸵鸟,不想再听任何不好的传言。
现在的杨广正值英明睿智之时,也善于听谏,如果他身边多一些刚正不阿、清正廉洁的人,多一些人来稀释‘宰相’的权力,大隋王朝或许不至于走向绝境。
第324章:伴君如伴虎
任何一项“新”的制度,其实都是有律可遁的,一些制度看似是独创,但你只要细细揣摩,就会发现早在很久以前,已经有了一个模糊不清的概念,所以每项“新”的制度,一般都是当代智者对前人之所长、社会之所须进行一个大总结,并适当的加入现实社会的需要、自己的领会,如此一代又一代的走下来,各种制度便慢慢的合理、完善起来。
看似新颖的五省六部、御史台、十一寺、十二卫,若是细细梳理起来,上可追溯到夏商周,其先进的程度,在几十年以后,或许是一个草创的漏洞百出的框架,但是对于当前的大隋王朝来说,这是无数杰出智者呕心沥血之作,已经先进到了极致,想到要他们在无例可循的情况下,打破瓶颈,着实是难如登天。
所以包括杨广、高颎、杨素、杨雄、苏威、牛弘等人在内的大隋精英,明知这些制度不算好、更没有达到圆满的境界,但是他们偏偏无从下手。因为若是天马行空的乱想、乱改、乱用,便会影响到朝廷的运转、天下的安宁。
对于臣子们而言,制度有空子可钻,是求之不得。而杨广这个皇帝却恨不得将一切可钻的空子补得严严实实的,以免臣子借机利用,尤其是虞世基独霸三省的恶劣行径,更是引起了杨广的警觉和重视,他知道虞世基之所能能够这么做,自己重视和信任是次要的,主要还是虞世基在利用制度的漏洞,行不法之事,别人明明知道他不对,却无力去制止他、弹劾他。所以久而久之,便演变成内史侍郎给尚书省刑部侍郎下令的地步。
也是因为宇文述操纵武举、虞世基独霸三省,也是因为这两大心腹同时出现大问题,使杨广意识到自己光靠感情、信任是不行的。若是没能在制度上加以限制,日后还会有更多人安插人手、独霸三省。而他设想中的七大选官,将每年的任命权掌控在手,若是不加以之制衡,这天下官员迟早被这七人所任命的亲信取代干净。
但现实问题是,杨广明知制度不好,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这种感觉,令杨广满心无力、满心忧伤。
而在他设想中的七人选曹团中,杨集主张皇族和外戚各占一个选官席位,对此,杨广原则上是同意的。正如杨集所言,皇族和外戚与皇帝荣辱与共,就算两人各有一半私心,但是另外一半公心凑到一起,那就是一个代表皇帝意志的人了。若是另外五席皆是有一半公心的臣子,那就凑成三个半了。
“既然你明白公心的重要、选官七曹权力之重,那你有没有办法制约这些人的办法?”杨广心底也没有抱多少希望,只是他们既然已经聊到这里,也就随口问问。
杨集心中已有了大致的腹案,便笑着说道:“好办法没有,捷径也没有,不过,傻办法却有一个!”
杨广起初还显出有些遗憾,但听到最后那句,立即露出一丝期待之色,笑着说道:“傻办法也是办法,总比没办法好!”
杨集问道:“阿兄是不是担心这七人往官场拼命塞人,将官场变成七大派?”
“正是如此!”杨广也不否认,他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是一个方面;另外一个方面是担心他们塞进官场的人,皆是品德败坏的废物,若是如此,他们七人倒是捞到了好处,但是他们创造的恶名却要我来扛,我能不愁么?”
杨集说道:“要不多加几个选官的名额,这样就能进一步淡化他们的权力,只要将七大门派,变成七十个小门派,那么各门各派的实力就弱小了,你这个大权在握的总盟主负责居中调试,以后看到谁强大了,就下达盟主令,让众多小门派去啃他。”
杨广心中一动,但却说道:“选官七曹掌控了吏权、任命权,其地位堪称宰相。你当宰相是牲口啊,说加就加?”
杨集摇头说道:“那有什么?我记得秦汉时期好像只有一个宰相,现在不是有三个了吗?而且阿兄也说选官七曹堪称是宰相,如果这样,那我大隋王朝的宰相少说也有七个了。我们不一定要将选官七曹扩大成选官百曹,但是可以增加旁听的席位,而这些具有旁听资格的人,虽然没有新官的决定权、任命权,但是他们却有否决权。”
“每当选官七曹拟定好新官名单,便将这些旁听官员召集起来,先是向大家陈述每名新官的出身、能力、履历、政绩,接着再向大家介绍新官将要出任的地方的基本概况、以及当地急须解决的问题,然后再将两相结合,说明这么安排理由和必要性,这名新官到任以后,又能给当地带来多大的变化。如果旁听官员觉得可以,便投票赞成,如果觉得不合适,便投票反对。赞成票数多过于反对票,就表示这项任命通过了,反之,就表示这项任命被驳回。”
“在他们商议的过程中,御史台全程跟进,同时再派出秘书省书佐将商议过程、任命理由、新官到任之后能够做到什么地步,谁支持谁反对都详记录下去,然后以卷宗的方式封存于秘书省。哪个官员在任期内出了问题,一查便能知道是谁主推上来的人。”
杨广猛的一拍大腿,还办法真是绝了。
选官七曹选出来的新官,本身就是相互妥协的产物,抛开出身不说,但人品、能力多少是有一些保障的。而旁听者手中的否决权,不仅削弱了选官七曹的权力、削弱了选官七曹一部分私心,而且还能进一步将品德败坏、能力低劣的世家门阀和官员子弟隔在官场之外。
更厉害的还是杨集所说存档于秘书省的卷宗,这玩意不仅是鞭策新官秉公执法、一心为民的武器;同时也是悬在推荐者、支持者头上的利剑,迫使他们在推荐、支持某个人的时候,不得不慎重考虑被推荐人的能力问题、品德问题。这么一来,便能进一步“优化”大隋王朝的官员队伍。
杨广想了想,又问道:“如果七大选官出自各大势力,那你认为旁听者由谁出任比较合适?”
杨集沉吟半晌,说道:“比如说三省左右侍郎、六部尚书、十一寺卿、十二卫大将军,就非常适合当旁听的官员。这些人都巴不得将七大选官取而代之。所以当他们知道新官是谁在推荐之后,定然默默的盯着这名新官,当这名新官出了问题,便成了他们攻讦七大选官的证据。这又进一步捆绑了七大选官的手脚,使他们在推荐新官之时,更谨慎一些。”
“行啊!”听到这里,杨广困惑顿消,心中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笑着说道:“没想到你真想出办法来了。”
老实说,杨广真没指望能从杨集这里得到什么“锦囊妙计”。只不过他将要组建七人选官团的消息透露出去以后,各方势力都在磨刀霍霍,目不转睛的盯着。要是他在这个时候找别人来商量‘七人选官团’组建的议案,别人就算没有往自家倾斜,也不会全心全意为大隋考虑,更不会提出设限选官权力的方案。
所以他只好把鬼点子特别多的杨集找来碰碰运气,就算得不到满意的议案,也总比一个人闷在心底苦思来得好。却不想杨集竟然在眨眼之间,就把议案存在的问题、隐患解决得一干二净,这让杨广大感意外之余,又开始纠结了起来。
这样一个智谋百出、一心为公的鬼才,天生就是当谋主、当宰相的料子,同时也是杨广最稀缺的助手、伙伴,所以他又舍不得放人了。
只是这家伙闯祸的本事,与办事能力、智谋不分上下,若是长期留在身边,一定会把满朝文武、满朝文武背后的大势力得罪光,要是闹到了那个地步,自己哪怕万般不愿,恐怕也只有把他五马分尸了。
杨广心中一叹:罢了罢了!还是让他继续去凉州折腾好了,以后有什么问题,便以书信沟通好了。
杨集得意洋洋的说道:“这算什么,我的主意多的是!”
“看出来了,我们大隋王朝的卫王、凉州牧确实是文武双全、兼通军政的宰辅之才。”杨广心中困惑消除,心情大好,笑着说道。
杨广十分认同杨集的才能,但是他也发现杨集是一个闷葫芦,他最大的优势是解决问题,而不找出问题来解决。要是让他专门找出问题来解决,却是万万不行的。可是只要问他问题,他随口就能帮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不过不要紧,因为他杨广就是一个最善于找问题的人,反正他是什么都觉得不完美、什么都觉得不够好。日后凡是挑出大家都解决不了的毛病,那就让人送去给杨集解决好了。
他想了想,对杨集说道:“大隋幅员辽阔,我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政务,想着拖一天吧,又怕影响到地方施政,最后也只好一天天的坚持下去了。如今年轻还好一些,若是上了年纪,肯定会变得力不从心了。所以我决定把部分权力下放,企图让自己从繁琐的日常政务中解脱出来,以便于有大量时间来考虑大政方针、完善制度。”
杨集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阿兄是想提高相权吗?”
“没错!”杨广点了点头:“历史上那些雄霸宇内的帝国,由于末代帝王长于深宫妇人之手,不知人间疾苦、不谙权谋韬略,骄纵任性、昏聩无能,终至一个个王朝土崩瓦解、烟消云散。所以皇帝贤明与否,直接关系着一个帝国的生死存亡。我们这一代或许不会犯错,可是谁保证第二代、第三代、第四代、第五代依然这般?而相权的提升则能大大的避免因为皇帝昏聩所带来的祸患。那些从万千官僚中脱颖而出的宰相,皆是计谋出众、才华横溢之辈,这种层层选拔、层层淘汰出来的人协助皇帝处理国事,实在是最为稳妥的做法。于是我把一些大权交给了我所信任的宇文述、虞世基,可是我忽略了人心。”
杨广沉默了片刻,苦笑道:“由于我大隋制度和律法的不健全、监管力度的缺失,使他们得到权力以后,野心如野草一般疯长,于是宇文述出事了、虞世基也出事了。他们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尚未如此毫无顾虑,离开中枢的地方治吏问题可想而知,这也难怪你到凉州不久,就能抓出一大堆贪官污吏。我这几天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认为单凭臣子的自觉是不行的;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哪怕是一个品德再好的人,其心境也容易发生变化。所以我大隋王朝要想长治久安,一方面是提高相权,保证御史台、大理寺、刑部的司法独立;另一方面是以完善健全的制度、律法来约束宰相、三法。而你这个‘七人选官团’组建议案,就十分适用于中枢的日常运行。”
“接下来,我准备让三省六部官员各司其职,互不干涉,防止虞世基独霸三省的恶劣事件再次发生;但是如此划分清楚,也容易使拥有反驳权的门下省一家独大。即使没有一家独大,也会因为驳回太多,平白浪费大量时间,使办事效率也变得十分低下。所以我决定在三省六部之上,成立一个议事堂,颁布诏令之前,三省主官先坐在一起讨论,都觉得可行了,再走内史省拟诏、门下审批、尚书省六部执行的程序,免得做无用功。所有诏书都必须经议事堂讨论通过,加盖三省主印以后,方能生效,事后,各不干涉。而所有诏书分为不同的等级,如果是等级高,就加设旁听席位,如果是小事,议事堂几名主官即可投票决定。”
说到这里,杨广看了杨集一眼,笑着问道:“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可行!”杨集知道杨广说的议事堂,跟唐朝创立的政事堂一模一样,要是议事堂真的设立了,三省既能互不干涉,又不影响办事效率,而且大家聚在一起群策群力,也能使一个个健全有效的制度从中枢颁行天下,着实是利国利民之举。要是多设几个席位,就能把相权分为几份,大家互相制衡,避免了权相、权臣的出现。
虽然具体效果还须实际、时间来验证,但唐朝创立的政事堂延续到五代、宋、辽、金,其寿命之长,足以证明其魅力和价值。
当然,这个好处良多的议事堂也不是没有变数,而这变数就是提出提高相权、创立议事堂的杨广。
这家伙急功近利,恨不得把百年以后的事情一天做完,所以他现在虽然说得好好的,说不定以后会嫌弃议事堂拖沓、碍事,索性将它一脚踹开。
“等我将细节梳理好,便将这个议事堂成立起来,主官人数嘛,暂定九名!今年的新官选拔,便是议事堂的开堂之作。”杨广继续说道:“至于主官成员方面,安德王兄可代表皇族、萧琮可代表外戚和南方的荆州士族(内史令之一)、高颎可代表寒门、杨素或杨约可代表中原士族、苏威可代表关中士族、裴矩可代表河东士族、崔仲方可代表山东士族、宇文弼或长孙炽可代表关陇贵族、江南士族倒是有些麻烦!”
他沉吟半晌,说道:“本来虞世基是最嘉人选,可他在几天前免官了,一时半会着实找不到合适人选。”
杨集见到杨广异常纠结,忍不住建议道:“阿兄,我觉得井中皇帝蛮好的!”
杨广听到“井中皇帝”这个新颖的词,不由愣了一下,紧接着便会意了过来,他笑着问道:“你说的井中皇帝,是指陈叔宝?”
“正是他。”杨集猛然点头:“萧琮兄长是梁朝末代皇帝、陈叔宝是陈朝末代皇帝,他们曾经皇帝的身份,使他们不会、也不敢徇私枉法、排斥异己、拉帮结派,一切都会遵照阿兄的意志行事;而从象征角度上说,你这个皇帝,却奴役另外两个皇帝,难道不是一件相当过瘾的事吗?而史上的大统一王朝的皇帝,又有哪一个能享受这份特殊的待遇?秦皇汉武好像也不能吧?”
杨广听得怦然心动,然而却摇了摇头,没好气的说道:“那个、那个井中皇帝死了,难道你不知道?”
杨集摇头道:“这个真没听过。”
杨广说道:“他是去年腊月死的,安葬于洛阳邙山。我登基以后,追赠他为大将军,谥号为炀,你知道朕为何称他为炀帝吗?”
“噗!”坐在杨广对面的杨集正在悠哉悠哉的喝茶,当他听到“炀帝”二字的时候,一下没忍住,一口茶水喷在了杨广的脸上。他满是歉意的看着杨广,解释道:“不好意思,实在是被‘陈炀帝’震撼到了。”
杨广习惯了杨集的一惊一乍,此时给喷了一脸,所以也没生气,还他以为杨集是被陈叔宝的“陈炀帝”吓到了呢。他用袖子擦了擦脸,得意洋洋的解释“炀帝”的由来:“我在扬州坐镇十年,对陈叔宝十分了解,哪(nei)家伙贪恋美色、不问国事,整天只会醉生梦死,所以我当上太子的时候,就以阿耶为榜样、以陈叔宝为诫。不敢懈怠一天、不敢享乐一天,我给阿耶的谥号是‘文’,我希望世明登基以后,给我的谥号是‘武’。怎么也不能让我成为隋二世、隋炀帝!”
“……”杨集听得一脸的诡异,历史总是这么的残酷,李渊父子在杨广死后,送他的谥号偏偏就是“炀”字,所以他此时都不知应该怎么说了,只能体会成王败寇的无奈、以及历史由胜利者编写的残酷之处。
“王叔的谥号是‘昭’,这可是美谥呢!”杨广接着说道:“你小子得小心点,怎么说,也要为以后博取一个美谥,让上一辈的情谊、美名继续延续下去。”
“是是是!”杨集此时除了点头,还能说什么?他想了想,又说道:“既然井中皇帝死了,那我去抓慕容伏允、西域诸国国君来给你奴役。”
杨广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像话,若是你将这些国君都抓了来,你以后肯定少不了一个美谥。”
“但愿吧。”杨集心中苦笑,说实话,从杨广目前的表现来看,他倒是希望杨广像陈叔宝那样以醉生梦死为重,若是杨广几年以后选择当一个半昏半醒的昏君,大隋王朝说不定反而延续得久一些。
“你什么时候去凉州?”杨广又问道。
杨集深感无语:“凉州一切皆好,我去不去有何区别?”
杨广更无语,加重了语气道:“金刚奴,你可是凉州牧呢,你老是赖在京城,成何体统?”
杨集根本不怵他,无所谓的说道:“那你尽管罢免好了!反正我也不想当官,还是纨绔之王过瘾,想打谁就打谁。”
杨广闻言大怒,指着杨集劈头盖脸的喝道:“我真是看错你了!枉我信任你、任命你为凉州牧,你却不思进取,只要想过纨绔之王,气煞我也。”
指着大门道:“门在那里,给我滚!”他目露跃跃欲试的神情:“不滚也可以,陪我练练。”
“我还是滚吧!”杨集直接就认怂了,杨广哪怕没有皇帝这个身份,也能凭借变态的武力将他打得鼻青脸肿,‘陪他练练’简直就是自找苦吃。
秦琼、单雄信的武力值如何,杨集是不知道的,自然也不好评估,但是他麾下武将之中,恐怕也只有张须陀、薛举这种级别的人物,方能在武力上与杨广相提并论、一较长短了。而正处在成长阶段尉迟恭,上去与杨广比武较技,只怕也是找虐的份儿。
至于他杨集更别说了,上去也是送菜。
杨广见到杨集怕自己去揍他,便继续威胁道:“等武举一结束,你立刻给我去凉州,早一点把慕容伏允给我抓来,否则,我杀上门来,你信不信?”
“信信信!真是怕了你了。不就是一个小小的慕容伏允吗?简单得很!”杨集嘟囔道:“真是伴君如伴虎!还是当个平民老百姓自在。”
留下这句话,灰溜溜的跑掉了。
杨广更是气得火冒三丈,不过他心中也产生了一丝好奇和期待:吐谷浑好歹也是西域一霸,就算被杨集夺走了鄯善、且末,搞死了很多精兵,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岂是那么好灭的?
第325章:人心不足蛇吞象
离开皇宫,杨集又去乙榜军营巡视了一趟,当他再次回城时,已是夜幕降临。
夜色中大兴城主街道变得格外安静,此时远远没有到宵禁的时间,但是天寒地冻的大街上已经看不到一个行人了,杨集在百多名侍卫的护卫下,在大街上缓缓而行,一阵阵马蹄声敲打着地面石板,发出徐徐缓缓的‘哒哒’声,仿佛一曲清脆悦耳的小夜曲。
这个时候,往往也是最佳的刺杀时刻。
实际上,刺杀大臣的恶劣行为,自古以来就是官场的大禁忌,因为这种行为事关每个人的切身利益,所以一直被所有大臣痛恨,不管是谁触犯这条禁忌、开了先例,都会引起满朝大臣的强烈愤怒。再加上皇帝也怕遭到刺杀,所以历朝历代的君王、将臣都将行刺视为不可触碰的警戒线。不过虽说如此,却没哪个重臣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于政敌的自觉和自律,所以像杨素、杨雄、苏威、高颎这类重臣出行之时,排场都比较大。
至于杨集,他本来就已经仇敌满天下了,而他这段时间又扳倒了宇文述、弄残了宇文智及,还为文武百官创造了扳倒虞世基、梁昆的机会,此外又牵连了无数将官,说是仇敌满大兴亦不为过。此时,最痛恨他的人莫过于宇文述,但是宇文述正处于风头浪尖的关键时刻,或许不敢派人来行刺杨集,可是难保与他有旧怨的独孤家、窦家、朝臣跑来放几箭,以达到嫁祸宇文述、挑起两人纷争的目的。所以杨集的侍卫出于此虑,都显得格外的小心谨慎。
他们一路上如同行军作战一般,前有前锋探路、后有后军断后、左右两翼打探街道两旁高墙和大槐树,中间又有一队侍卫手执盾牌团团护在杨集周围。
骑马徐行的杨集却陷入沉思之中,大隋王朝因为他的到来,已经发生了许多微妙的改变,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大隋因为他的缘故,使皇权与关陇贵族、山东士族的关系变得十分紧张,如果大隋被杨广折腾得怨声载道,杨玄感未必是第一个起兵造反的人,搞不好他还没有此心,关陇贵族和山东士族便已经扶持代言人来反隋了,要是如此,杨广发动的远征高句丽还会发生吗?
这一切都是未知之数,但是杨集有一点敢肯定,那就是大隋王朝已经逐渐偏离了他所知晓的历史轨迹。
就在他们拐过务本坊,沿着启夏门大街南下,准备从西坊门进入平康坊时,前方传来一阵轱辘辘的车轮声,还夹杂一声清脆的马蹄声。
杨集随声望去,只见灰蒙蒙的雾霭中,隐约可见一辆车辕高大、车厢宽敞的大马车,由于这辆马车由两匹高头挽马拉拽,非商人和普通百姓所能乘坐,所以杨集一下子便能猜到是达官贵人出行,只是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辆马车既没有灯笼,也没有明显的旗帜,给人一种做贼心虚、见不得人的感觉。
马车在十几名骑士的护卫下,从崇义坊东门横穿启夏门大街,朝对面的宜阳坊西门驶去,杨集看到心念一动,他记得宜阳坊除了是大兴县县衙所在地,独孤府就在宜阳坊西北角,他连忙对身边的张出尘和柳絮说道:“前面那辆车鬼鬼祟祟的,也不知是何人,你俩去看看此人是谁?目的地又是何处?”
“喏!”张出尘、柳絮一催坐骑,跟着那队人马进了宜阳坊。
等杨集一行人到了王府正门,将要入府之时,张出尘和柳絮便从平康坊南坊门策马奔来,两人驶入广场,在台阶前纵身下马,向回身等候的杨集禀报道:“公子,是唐国公李渊的马车。他和长子李建成从独孤府侧门进去了。”
“原来是他们父子!”杨集想了想,问道:“确定是李氏父子吗?”
“确实是他们父子。”张出尘很肯定的说道:“独孤府侧门的几盏大灯笼灯火通明,将方圆数十丈照得十分清晰,我们不仅看到李氏父子下车入府,还看到独孤家主的侄子独孤怀恩在阶前拱手相迎。”
“李渊父子在冰冷的晚上夜访独孤府,看来他们父子也不是甘于寂寞的人呢。”杨集笑了一笑,便进入了王府。
张出尘、柳絮紧跟而入,一直进了中庭,‘天门门主’柳絮眼见没有什么人了,这才低声问道:“公子,要不要派人专门调查、跟踪他们父子?”
杨集沉吟半晌,边走边问道:“可知李渊现在是何官职?”
柳絮连忙说道:“李渊原先是延州刺史,圣人不久前任命他为管州刺史了。他从下州刺史变成了上州刺史,一下子就连升五级。这道任命传开之初,引起不小的轰动呢。”
杨集说道:“以后重点关注李氏父子,尽快把李氏的关系网梳理出来!李氏成员自不必要,亲戚什么的也要梳理好,就从李虎那一代开始吧。我倒要看看李氏除了我们杨家和独孤家、窦氏之外,还有什么强大的亲戚、故旧。”
“喏!”柳絮应了一声。
杨集走了几步,又补充道:“派几个人去管州州治布点,看他都与哪些大人物、地方豪强暗中往来。另外,李建成和李神通等李氏嫡系成员也不能松懈,务必要知道李氏成员的职务、上司、下属。”
“喏!”柳絮应了一声,接着又说道:“公子,我们要建立的天门,本身就需要漫长的时间,若是再专门盯着世家门阀,恐怕力不从心。”
杨集忍不住停下步子,回头瞧她了一眼,柳絮正紧紧跟随,紧张的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的背影,杨集这一回头,柳絮差点就撞了上去,杨集眼疾手快,伸手按住了她的脑门,稍微用力往后一推,将她定在了原地,笑着问道:“你是不是要人手?”
柳絮连忙后退了几步,忐忑不安的说道:“公子,我们出身卑微,虽然学会很多杂学,但是对于世家门阀历史渊源一无所知,像李渊这样的大家族,我所知道的,也仅仅只是李渊这一脉,余者概不知晓。我们光是梳理李氏一族的关系图,就是一个艰难浩大的工程,若是再把与之关联的独孤氏、窦氏也细细梳理,需要收集和梳理的资料就更多了,这种事情有点超出我们的能力范围了。我怕我们几个人忙不过来,也梳理不清楚。若是时间充裕,我们倒是可以一边收集、一边学。但是这么一来,必然要耗费太多时日,误了公子大事。”
她看了杨集一眼,继续说道:“公子能不能派个精通情报收集的人,专门负责这一块,我们也可以跟着学的。”
杨集见她惊惶失措,如若一只受惊的小鹿,便安慰道:“你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心态很让我欣赏,而且你的建议也很好,是我自己忽略了此事。”
柳絮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展颜道:“多谢公子体谅。”
“这样吧!”杨集想了想道:“郝瑗就是比较适合的人选,我让他留在京城当天门军师、王府副总管,专门负责收集情报这一块。”
其实公孙桓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他是“王府集团”的大管家,每天都异常忙碌;关键是杨集和独孤敏不在京城之时,很多场合都要他代为出面,这样一个公开的人物,着实不宜来当情报头子。而郝瑗是谋主级别的人物,足智多谋不说,而且久经考验,杨集可以放心的把情报交给他。
旁边的张出尘看了杨集一眼,轻声说道:“公子,郝参军是你最重要的谋士,如果他以后留在京城,谁去凉州帮你出谋划策?”
杨集笑着说道:“无妨,凌敬也不差!”
张出尘半信半疑的问道:“是吗?”
“自然。”杨集的私人幕僚以宋正本、郝瑗、凌敬、魏征为主,在与他们接触的过程中,逐渐发现他们四人能力各不相同。宋正本和魏征之所长,在于处理日常政务,再如何繁杂的到了他们手上,他们都能剥丝抽茧,然后以最简单的方式处理完毕,这份处理政务的水平,便是‘州牧府’的杨善会、虞世南、王琮、萧瑀都比之不及,如果杨集把王府的大后方交给他俩,根本不会担心后院失火,但是他俩的谋略和应变能力稍微不足。
而郝瑗和凌敬恰恰相反,他俩足智多谋、长于军略、应变能力极高,是杨集统兵作战时期的最佳拍档。相对于凌敬,郝瑗的优势就是加入王府时间长,这不是说杨集不信任凌敬,而是郝瑗此前虽然没有刻意去收集世家门阀的信息,但因为他有一个惹是生非的‘主公’,使他也在潜移默化之中,将重心关心注到了世家门阀这一块。一旦他扛起情报头目的旗帜,立马就能开展工作。
虽然暂时少了一个郝瑗,可他还有凌敬、宋正本、魏征,更况且薛举和尉迟恭、李大亮也不差,所以这些人在凉州,远远够杨集使用了。而且杨集除了自己的私人幕僚团,还有官方中的李靖、杨善会、阴世师、张须陀、刘权、麦铁杖、薛世雄、韦云起、张定和、王辩、王威、高君雅、尧君素等人。
所有这些人,没有一个是任人宰割的善类。
如果把这些皆有实战经验的人凑到一起,杨集横扫西域都不在话下,一个四面漏风的吐谷浑又算得了什么?
杨集现在是真真正正的上位者了,凉州军事交给了杨善会、阴世师、韦云起;政务交给虞世南、王琮、何妥;律法交给萧瑀;教育交给刘炫、刘焯;中间再穿插杨师道少年辈。所以他凡事只要过问一下,凡事只要了解一个大致便成了,细节方面自有这些人去处理。这也让杨集难得的空闲了下来,静下心来考虑下一步计划了。
这也是一州州牧的职责所在,大方针大战略由他来考虑,而麾下文武则负责完善大方针大战略的细节问题、监督各州落实情况。
在王府集团幕僚团队,也渐渐走向完善,军有薛举、尉迟恭、李大亮;政有宋正本、魏征;谋有郝瑗、凌敬。
正是有这些中坚力量介于杨集和朝廷、各州之间,所以他才可以潇潇洒洒的赖在京城不走。而且他人虽不在凉州,但是由于有了飞鸽、飞鹰充当传讯工具,故而他对于凉州发生的事情知之甚详。
“公子,凉州长史杨善会、甘州总管张须陀、韦云起将军连袂造访。”轻松的气氛,被朱粲那粗犷的大嗓门打破了。
“我知道了!”杨集点了点头,改道向灯火通明的中‘堂’会客厅走去。
杨善会、张须陀、韦云起在杨坚病危期间,跟杨集带一万凉州兵进入关中,他们三人本来是不应该呆在京城这么久的,可是由于杨集带着他们参与了平定杨谅的叛乱,所以时间都被耽搁了下来。等到叛乱结束,武举紧接而来,杨广为了保证乙榜军营的安全和公平,便让与京城权贵没有瓜葛的凉州军坐镇乙榜军营,故而大家想走也想不了。
杨集与三人见礼之后,杨善会拱手道:“大王,兵部今天忽然给凉州送来五万套武器装备,卑职这里已经签收了,数额无错,但不知这五万套武器装备拨给哪一军?”
杨善会这些日子代表凉州州牧府与朝廷各部接洽粮食问题,他今日在清点粮食之时,意外的得到朝廷送来五万套武器装备的消息。他知道现在还不到更换衣甲的时候,也没听过哪支军队缺少武器装备,特地带着张须陀和韦云起来问个清楚。
“五万套?”杨集听了此话,也是深感意外。在他和杨广谈判的内容之中,主要还是粮食,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忽然多了五万套武器装备,这实在是额外的意外的惊喜。
“正是!”杨善会笑着解释道:“这五万套包括盔甲五万副、横刀五万把、长矛三万支、战槊两万支、步弓三万张、骑弓两万张、箭矢二十万支;另外还有强弩两万张、弩箭十万支。”
“别的还成,就是箭矢少了一些。”杨集嘟哝道:“为了让我滚蛋,竟然只给这么点东西,真够小气的。”
“大王,已经不少啦!”杨善会、张须陀、韦云起深感无语,他们在京时间也不久了,与尚书省各部接触的次数也比较多,在这期间,他们遇到不少索要武器装备、钱粮物资的地方军代表,可他们始终没有见过那一个代表满意而归的,唯独他们凉州这边是个特殊的例外。
然而现在听杨集的意思,这武器装备连他也不知晓,竟是皇帝为了让杨集离开京城的补偿和‘嫁妆’。相比之下,其他地方军得到的东西,尚书省简直就是打发叫花子,可是眼前这位倒好,意外得到这么多的物资,竟然还嫌少。
真是‘告’花子还嫌米糙。
“马马虎虎吧!”其实杨集他也知道杨广虽然支持他在凉州搞事,却也不是没有底线。若要兵有兵、要钱有钱、要什么给什么,也不会安排他到凉州州牧这个位子上受火烤了。他多次向杨广狮子大开口,只是尽可能的多要一些福利,根本就没想过杨广全部兑现。杨广今天忽然给的武器装备确实是不少了,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现在是恨不得把京城中的囤积的物资一律搬空。
杨集沉吟半晌,又说道:“圣人让我们尽快回凉州,你们明天收拾行囊,后天带着军队和物资先行一步。”
第326章:凉州部署
大隋王朝在军事上,是常备军与府兵兼而有之的王朝,六七成士兵以铠甲为主,着铁甲率之高史上罕见,在李渊起兵之初,时任晋阳宫监的裴寂打开了晋阳宫,将杨广放在晋阳宫、备战突厥的四十万套武器装备献给李渊,以作晋身资本。而李密也是因为先后夺取了黎阳仓、洛口仓,终成一代盟主;而只占据狭窄的河洛平原的王世充,之所以就能与不可一世的瓦岗寨/魏军打得难解难分,靠的依然是杨广留给杨侗的家底。
大隋王朝家底之丰、杨广留在北方军资之多,由此可见一斑。
杨集熟知朝廷家底,又有先知先觉之能,他觉得杨广给的五万套武器装备少,所以既不是夸大其辞,也不是故作姿态,而是觉得真的少。
王府中‘堂’的会客厅中,灯火亮如白昼,杨集与杨善会、张须陀、韦云起正在叙话。
杨善会听了杨集说的“圣人让我们尽快回凉州,你们明天收拾行囊,后天带着军队和物资先行一步。”顿时有些为难的拱手道:“大王,我们带来的士兵皆是骑兵,只须一声令下,即可动身,但是朝廷给我们的三百万石粮食又该如何运走?”
“是啊大王!”张须陀亦是说道:“如此匆匆忙忙而去,莫非是凉州有何变故不成?”
杨集摇了摇头:“变故倒是没有,而是圣人希望我们尽快吃掉吐谷浑,然后腾出手去做其他事情,比如进军西域、西突厥、大湖区、东/突厥等等。”
杨善会沉声说道:“大王,若大隋与吐谷浑的战事重启,必将是一场灭国之战。而吐谷浑立国三百年,并且有过一段辉煌的历史,所以高原诸羌尽皆臣服慕容鲜卑不说,也以自己是吐谷浑中的一员而感到自豪,其国军民要是知道我大隋将要使他们亡国灭种,定然会奋力拼搏、奋力抵抗。”
“卑职认为去年一役,主要还是慕容兆、慕容铁刃大意轻敌,小看了我军所扮成的鄯善军,所以等他们反应过来之时,已经主力尽丧。在士气萎靡、粮食不济的情况下,慕容兆不得不向我大隋投降;如今的吐谷浑固然是失去了鄯善和且末,但吐谷浑的军队退守吐谷浑腹地以后,防御的范围足足缩小了一半之多,再加上吐谷浑上下已经全神贯注的备战,他们定然不会给予我军突袭的机会。如今的吐谷浑尚有十余万悍卒,加上纷纷助战的牧民、各部勇士,他们能战之士少说也有二十余万。我军在异地他乡与这样一支军队打硬仗,损失恐怕也是不小。这是卑职担心的第一个问题。”
杨善会注视着杨集,继续说道:“其二、就算我军不惜一切代价的消灭吐谷浑,可得到的,却是一个敌视大隋、仇视大隋的雪域高原,到时候,我大隋如何治理雪域高原?又如何使其国民心甘情愿的接受我大隋的文化?”
杨集沉默了片刻,问道:“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杨善会说道:“依卑职之见,我大隋最好是继续执行现行的军备竞赛政策,以对峙的方式消耗吐谷浑的国力,一旦吐谷浑百姓承受不住慕容伏允的疯狂压榨,不仅不会与我军血战,甚至还巴不得我大隋去灭了吐谷浑暴政,将他们救出苦海,我军到时出击,便是顺应人心的正义之举,只要我军歼灭了慕容伏允的死忠势力,多数吐谷浑百姓也就不会反对大隋王朝的统治,如此也利于后期的治理、归化。”
“军备竞赛”这个词汇虽然由杨集提出,可是其蕴含的种种道理、种种益处,实际上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大量的运用到了战争之中,只不过像杨集这样概念清晰、并成功动用到两国之间,却是异常罕见。
杨善会本身就是一代人杰,况且跟了杨集这么久,受到杨集影响极深,十分理解“军备竞赛”这种作战思想的妙处,此时听杨集说皇帝让他们尽快解决吐谷浑,他便隐隐约约的感觉皇帝将要把“军备竞赛”改为强攻、硬战。这让他有些无法理解。
“圣人不是说今年就要攻克吐谷浑,也不说放弃军备竞赛,而是让我们加大军备竞赛的力度,使吐谷浑的国力在每天的对峙当中,成倍成倍的消耗。”杨集虽是这么解释,可是对于杨广允许军备竞赛进行多久,他心中也没多大把握。所以他为了让杨善会所说的“吐谷浑百姓承受不住慕容伏允的疯狂压榨”,发生在杨广改变战略计划之前,他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往边境增兵,并且加大骚扰和破坏的力度。
“原来如此!”杨善会恍然道:“却是卑职杞人忧天了。”
“或许吧!”杨集闻言苦笑,他心中何尝不希望是杞人忧天?想了一会儿,便转过了话题:“如今的瓜州、伊州、鄯善和且末拥兵八万余众,这支军队主要集中在当金山口北谷,某种意义上说,我大隋已经打通了进入吐谷浑腹地的西大门。吐谷浑为了应对这支军队,于边境部署了兵力十万。那边有麦铁杖、薛世雄、钱杰在,我就不用对西边太操心。接下来,我们的重点是甘州军的部署。”
杨集向张须陀说道:“甘州刺史刘权即将入朝为官,张总管回去以后,立即从他手中接掌甘州军务,并且趁吐谷浑麻痹大意之际,率两万精兵夺取战略要地祁连原,对号称吐谷浑腹心的西海地带进行战略逼迫。”
“末将遵命!”张须陀连忙起身接令。
杨集目光看向了韦云起,肃容问道:“韦将军,羌兵现在共有多少?”
“回禀大王!”韦云起起身拱手一礼,想了想道:“卑职上次从党项募集了一万精兵,除了留在甘州三千人,另外七千在当金山口出现了千余人的损失,近半年来,凉州没有募集什么军队,所以卑职名下的羌兵计有五千余众,若是大王需要,卑职可继续从甘州、凉州、洮州等地募集羌兵。”
杨集说道:“以凉州州牧府的名义,分别从洮州募集三千、凉州募集两千,另外我再将五千突厥奴兵交给你,将你这支军队扩大为一万五千人。至于基层将校,由隋军士兵、立下功劳的羌人担任。”
韦云起闻言大喜,感激不胜的说道:“多谢大王看重,末将定不负大王厚望。”
“好!”杨集点了点头:“你尽快把这支军队数额凑足,然后进驻祁连原,抓紧训练这支新兵,并且接受张总管的管制。你只管放手去做,一应粮饷以隋军标准配给。但有一点要做好,那就是尽力在军中宣传四等人制度的晋升政策,务必让他们知道身为一等人、二等人的种种福利待遇。”
“喏!”韦云起拱手应是。
“若是可以,你二人明天即可轻装上阵。”杨集说到这里,又向杨善会说道:“杨长史,你的物资众多,可视情况决定行程,你可以用凉州州牧府长史的名义,令会州、兰州、凉州、甘州官员沿途接应。”
凉州治下诸州有分段运输的经历,对于沿途接应的方式,早已捻熟在心,况且各州官员皆被换成了实干之士,杨集倒是不用担心运输途中有所差错。
“喏!”
“那就这么定了!”杨集向杨善会、张须陀、韦云起说道:“等武举一结束,我就前往甘州坐镇。至于什么时候向吐谷浑发动真正的攻势,一切视情况而定。”
对于接下来发生的战斗,杨集心中也充满了期望。
第327章:曲终人散
时间匆匆如东流水,数天过后,几经波折的武举终于圆满的落下了帷幕。举世瞩目的乙榜,也因为杨集的强势插手、宇文述的倒台,以比较公正、客观的方式告终了。最终的名次,也令众多武士心服口服。
当榜单和每名考生的分数一起贴出,数万武士有人惊喜、有人叹息、有人忧伤、有人黯然……但不管怎样,这前所未有的唯才是举的武举,终究是打破了世家门阀对于任命权、出仕权的垄断,给了期盼数百年的寒门庶族看到了一线曙光。
这天中午,不醉不归酒肆依旧生意兴隆,客人满座,单雄信等人在靠窗的老位子上把酒言欢。单雄信刚刚得到一个消息,他们这群人被录取的人有他和秦琼、黄君汉三人,余者尽皆落榜,这是遗憾之一;第二个遗憾是这届武举本来是以募集禁卫的名义举办的,但因为乙榜被塞入太多来历不明、无从查起的人,所以朝廷为了杨广的安全起见,一致决定将榜上有名的四百人尽皆打发回了原籍军府任职。
单雄信深有感慨的说道:“几百年了,世家门阀永远的高高在上,我们这些寒门庶族永远没有一丝半毫的机会,这一次,我们本以为朝廷是真的公平选才、唯才是举,现在想想,我们还是小看了世家门阀、贪官污吏对于官场的把持。要不是卫王挺身而出,不仅四百个名额要被整天喝酒嫖娼的庸碌无能之辈占尽,就连圣人也被蒙在鼓里。”
程咬金瓮声瓮气的说道:“这件事本来与卫王无关,可卫王却敢于挺身而出,不怕得罪权势涛天的幕后黑手宇文述、虞世基、梁昆等奸臣,他这份情操,我老程心服口服。”
坐在程咬金对面的黄君汉微笑道:“我觉得圣人这次推出武举,一来是给出身不高的武士一条通天大道,二来是用来试探全民科举。不过由于事先准备不足,也无例可鉴,故而引起世家门阀从上到下的反对,好在武举虽然出现了无数波折,可是最终还是以完美收场了。我相信下一次武举章程、考核方式会更加完善和公正。”
“君汉所言极是!”单雄信深以为然的点头道:“从圣人严惩宇文述、虞世基、梁昆等奸臣的举动,即能说明圣人骨子里是推崇和支持‘唯才是举’的,而舞弊者皆是下面之人背着圣人所为。”
单雄信沉吟了半晌,忽然长叹一声道:“大隋王朝结束了数百年的乱世,还有各种各样的陋习需要梳理和解决,其中最为严重的,无非就是世家门阀对于地方官场、军队的把持。在关中地区还好,而像我们曹州等地的官场,几乎是世家门阀的天下,他们在地方上做的许多肮脏之事,想必圣人是看不到、听不到的;圣人得到的消息,或许永远是些虚假的喜讯。”
“有见地!”众人身后忽然传来了杨集的声音,众人迎声看去,只见杨集穿着一袭黑色锦袍、腰悬佩剑,在尉迟恭、张出尘的护卫下,走了过来。
“大王,怎么现在才到?快请坐!”众人连忙起身相迎,将杨集三人请入客位。
单雄信为三人各倒了一杯酒,随口问道:“大王,薛兄呢?他今日怎么不来?”
“他随军去了甘州。”杨集喝了眼前的葡萄酒,这才接过他们刚才的话题,说道:“单兄方才说得好,我大隋这天下实在是太大了,而圣人又分身无术,只好将一些权力下放,但是由于官制、监督、律法等方方面面制度的不健全,所以给了贪官污吏有空子可钻。然而现行之制,是一代代先贤缝缝补补所致,我大隋的智者,则是将千多年的智慧结晶融合为一体,但是在这个革除陋习、打破各种垄断的过程当中,难免会触犯许多人的利益,而这些人,恰恰是实力雄厚者。”
“面对这些实力雄厚的人,即使是皇帝也要步步退让,若不退让,这些人要么集体上谏;若是皇帝还不让步,他们则发动自己的实力和影响力来哄抬物价,令天下陷入一片恐慌之中;更甚者,有人为了逼迫皇帝让步,以养匪自生的方式来兵谏。至于武举这个创举之所以伟大,并不是说它有多么的新颖、并不是说没有人想到、更不是没有人不知它的好处,而是此举动摇了、触犯了太多人的利益,大家生怕自己成为作法自毙的商殃,所以尽皆默然不语,然而圣人却不顾所有实力雄厚者的反对、强硬将它推广,这说明什么?说明许多人会因为武举而变得心思各异,这个代价可不小呢!”
杨集说这些,并非是无的放矢,而是要让这些武举受益者知道皇帝与他们是一路人,阻挡他们晋升的人,并非是皇帝,而是把持了地方官场、阻碍社会进步的世家门阀,虽不至于令他们变成杨广和大隋的死忠分子,但最起码,能够在他们心中播下一颗仇视世家门阀的种子。
诸人尽皆缄口不言。
“士农工商”是持续千百年的社会架构,“士”可以单纯的说是士族,也可以说是所以的大世家大门阀,他们这一群人,才是这个国家事实上的掌控者、才是这个体系的既得利益者,同时也是天下稳定的基石。正是因为“士”的不断鼓吹与镇压,才使“士农工商”这个架构才会毫无动摇的延续至今。若是哪个皇帝、哪个大臣妄图去改变,必然引起整个社会的混乱。
所以杨集说得半点没错,至少现在来说,杨广所推广的武举,就得罪了掌控军队的关陇贵族集团。这么一想,也使单雄信等人终于意识到杨广为了推广唯才是举的用人理念、为了给寒门庶族一条通天大道,究竟得罪了多么多的实力雄厚者。顺此推演下去,关陇贵族要是联手兵谏,或许不会使兵强马壮、富有四海的大隋帝国覆亡,但是引发一场蔓延整个帝国、各个阶层的动乱,几乎是可以肯定的。
过了半晌,秦琼有些不解的向杨集问道:“大王,数百年前,如今的世家门阀未必是什么好出身,门第之见真的很重要吗?”
“这些东西说起来很麻烦。总之一句话,任何一项规则,都是历朝历代统治者为了维护国祚长久延绵,而制定出来的。只不过历朝历代都知道民为重,乃是一国之本,所以统治者制定出来的规则令百姓获良多。因为他们知道只有百姓的日子好了,天下才不会乱、皇朝才能长久延绵下去,所以皇帝和百姓的利益是一致的。而世家门阀,本身就是一种破坏平衡、破坏公正的存在,他们的处世之道是先有家、后有民、有国,在这三‘有’的前提之下,才会分君王之忧。既然先有家,那么他们在行事之时,无形的偏向自己的家族、偏向自己的亲朋好友,而他们的偏向,都是从百姓手中剥夺过来的,比如说田地、粮食、官位、权力、地位等等。”杨集见众人听得认真,便继续说道:“可是文武职位是有限的,站在高处的世家门阀自然不允许寒门庶族来分、来抢,若是他们把这口子打开,人口基数庞大的寒门庶族很快就能令他们的优势荡然无存,所以他们强烈要求先帝发布禁书令、要求圣人废除武举。”
秦琼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皇权和世家、百姓的利益论’,而且还是出自于“天下第一世家”子弟之口,他想了想,又问道:“照大王如是说,世家门阀岂不是天下之毒?”
“世事无绝对,任何一件事都有正反两面。”杨集耐心的解释道:“至少在寒门庶族担不起重任的时候,世家门阀为朝廷输送了大量急用的人才,正因为有世家官员在稳定地方,才使朝廷可以心无旁骛完善国制、开启民智、为寒门庶族创造机会等等。若是在权力上,进入皇帝和世家门阀、寒门庶族共治天下的局面,是于国有利、于民有利的。但是这么一来,却是等于要求世家门阀把一半的权力、利益让出来,世家门阀又如何允许把到手的权力和利益拱手相让呢?”
杨集望着单雄信,笑着说道:“这道理其实很简单,比如你有良田万顷,朝廷忽然之间却要你把五千顷分给老百姓,你虽然仍然过着富足的人上人的日子,但你会同意吗?”
杨集最后这一问,令单雄信哑然,他当然也是不愿意的。
旁边的黄君汉见单雄信颇为尴尬,便接过话头,问道:“大王,可有折中的办法?”
杨集也没有为难单雄信,顺势道:“当然是有的!比如说武举甲乙两榜,就是一个很好的折中之法。”
杨集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将之一饮而尽,这才问道:“武举已经结束了,不出意外的话,兵部很快就会授予单兄、秦兄、黄兄军职,你们是怎么想的?是遵照朝廷的安排回本州军府,还是有别的选择?还有翟兄你们,又是怎么想的?”
众人沉默半晌,还是由单雄信说道:“我和君汉决定遵照朝廷安排,各奔乡里。”
杨集看了看沉默的秦琼一眼,又问道:“那秦兄呢?是继续在来护儿身边做事,还是返乡?”
秦琼苦笑道:“我本来是瀛州将官,因为得到来护儿大将军的看重,可是才来京城不久,就先后得罪了齐王、宇文述父子,这京城显然是呆不了了,所以也准备回齐州任职。不过这样也好,可以就近照顾父母。”
杨集默然点头,他知道来护儿在秦琼那起案件中的表现,令秦琼心生芥蒂了,重要的是杨暕日后如果再找他麻烦,他未必幸运的遇到有权有势的人来帮忙解决问题了,回原籍任职也好。
翟让自己说道:“我准备回家苦练几年箭术、骑术,等下一次武举。”
杨集点了点头,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了秦琼:“我道王弟现任青州大总管,而齐州正是青州总管府管辖的州,你去找他,他会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职务。”说到这里,杨集又取出两封信,分别给了单雄信、黄君汉,说道:“你们一个是曹州人、一个是滑州人,此之二州又是兖州大总管府管辖,你二人可持此信去找滕王兄,他定然会量才录用。”
秦琼、单雄信、黄君汉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和暖意,他们做梦也没想到素昧平生的杨集不仅一而再、再而三的帮他们,甚至连自己的退路都考虑好了,有了此信在手,至少少走几年的弯路。
他们恭恭敬敬的接过信,起身一礼到地,感激不胜的说道:“卫王之恩,我等铭记在心、永世不忘。大王他日若是需要用到我等,只需一纸相召,我等哪怕在万里之外,也会赶来。”
杨集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们都有冲锋陷阵、指挥万军之才,缺少的只是出人头地机会以及实战经验罢了。只要你们不忘初心、兢兢业业的为国为民,便是对我杨集最好的回报。了。”
杨集其实是想把他们推荐给杨昭的,但举世都在关注武举的后续安排,若他贸然推荐给杨昭,杨昭未必敢要,最重要的是,他作为一个‘外臣’,不宜过度与太子靠近,免得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大麻烦。
这时程咬金嚷道:“大王,我想跟你去甘州,可否?”
用大智若愚、扮猪吃老虎来形容程咬金这个人再是贴切不过了,他大道理小道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就是喜欢装傻充愣。尤其是在识人的眼光上,他看得尤其精准。史上的程咬金早年因乱世到来,他便组织了一支武装力量来护卫乡里。但是当他发现声势浩大的瓦岗准备图谋他的乡村时,便果断的投效瓦岗,以此来保乡里安全,最终受到了李密的重用,并且还成了内军骠骑之一。后来李密败给王世充,陷落王世充之手的程咬金又得到了王世充的重用。只是瞧出了王世充不堪大用,便果断的唆使秦琼和罗士信等人投奔了李唐。
之后在李唐三朝,皆是混得风生水起,其政治智商可见一斑。
他从杨集刚才所说的“他(薛举)随军去了甘州”,判断出甘州将有大事发生,否则,身为杨集第一护卫的薛举绝对不会贸易离开、凉州军也不会在杨集之前归军。
而大事,自然是与战争有关。如果自己能够抱着杨集的大腿,在战争中立下功勋,远比考武举晋升得快。
杨集却摇了摇头:“我告宇文述往武举乙榜中安插人手,我要是把你带上,便给了别人攻讦的借口、宇文述复出的机会。另外,战场是生死相搏,而你的本事还不足以胜任什么职务,所以你先回乡好生练习几年,将来你学有所成,可以去找我。”
“喏!”程咬金默默地点了点头。
“好了!”杨集举杯道:“三天后,我便返回甘州,再见之日,也不知是多久。我祝愿大家各有所成。”
第328章:拜访独孤
离开不醉不归酒肆以后,杨集便向皇城民部官署走去,准备与民部尚书李子权商议粮食之事。
虽说杨广答应援助凉州五百万石粮食,但是朝廷这五百万石不仅分期,而且还是凉州用于平抑民间粮价的储备粮,可以用于军事上的粮食实则屈指可数。杨集要想在大隋与吐谷浑边境加大兵力、推进军备竞赛的高度,自身也要具有充沛的军粮,否则,战争突然爆发,军队将陷入无粮可食的窘境。
最好的办法,就是鼓励关中大粮商将粮食运去凉州。然而凉州的粮食需求量大,如果仅只一两家粮商,根本不足以满足他的需求,所以他需要通过民部这里,了解粮商的情况。
李子权本以为杨集又来催粮,当他知道杨集的来意之后,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缓缓的说道:“大王的想法很好,若是经商人之手,地方官员就不需大动干戈的发动百姓,从而避免了扰民的发生。只是粮商大量将粮食运往凉州,必将造成粮价大跌,而商人皆是精明过人之辈,他们不会不知此理,你认为他们会同意吗?”
杨集说道:“粮商之粮主要是用于民间食用,若是他们一时半会贩卖不了,再由官府出面收购,总之不会让他们亏本便是。”
“圣人那里呢?”李子权明白杨集的意思了,就是准备充分利人商人的力量,帮助凉州度过难关,而商人要的是利,而不是权,若是有利可图,定然纷纷动用自家的渠道和方式,将粮食大量运往凉州。
“我在前天已经和圣人商议妥当了,圣人的意思很清楚。”说到这里,杨集苦笑道:“意思就是只要我不动国库、不向他伸手要钱要粮,随便我折腾都行。”
“如此就好。”李子权背着手走了几步,向杨集说道:“我大隋王朝最大的粮商分别是刘家粮行、马家粮行、陆家粮行,大王可知他们背后是谁吗?”
杨集摇了摇头:“却是不知。”
李子权说道:“此三家粮行背后之主是独孤家,刘家主要负责中原、马家主要负责关中;而陆家主要是在南方收购粮食,然后由独孤家运往各地。”
“独孤家?”杨集皱眉道。
“正是!”李子权点头道:“独孤家生意遍及天下、各行各业都有涉及,以刘姓、马姓、陆姓开办粮行的三人,实则是独孤家的三大管事,他们主要负责独孤家的粮食生意,其规模之大,已经掌控了大兴城、太原城、洛阳城七成以上的粮食供应。”
杨集缓缓点头,他当然知道关陇贵族所拥有的财富,在这其中,又以元家和独孤家为最。元家乃是北魏、西魏后裔,他们所拥有的势力和财富自不必多说;至于独孤家,早在北周时期,独孤信就为他的家族敛聚了富可敌国的财富,大隋建立以后,杨坚和独孤皇后没有在政治上给予独孤家什么大的帮助,可却默许他们以商聚财,时至今日,独孤家到底有多少财富,无人得知。
所以李子权说三大粮行背后之主是独孤家,杨集半没有感到一丝意外。只是这么一来,需要粮食的自己,看来是怎么也绕不开独孤家了。
“多谢李尚书相告,我现在就去找独孤家谈一谈,如果无济于事,我再想他法。”杨集和独孤家的恩怨不算小,往深处去想的话,双方矛盾甚至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但是他还想去试一试。
“大王且慢。”李子权叫住了将要离开的杨集,向他说道:“另有一个传言,说是独孤家已将食盐生意转给了窦氏、粮食生意转给了元氏。”
“我明白了!”杨集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开了民部官署,与尉迟恭等人汇合以后,直奔宜阳坊独孤府而去。
。。。。。。
宜阳坊独孤府占地百亩,像这么大的府邸,独孤家在京城之中计有七座,分别由独孤信的七个儿子居住。但是谁都知道,宜阳坊这一座是无可替代的,只因它既是家主独孤顺的宅子,同时也是独孤家族的指挥中枢,独孤家的对任何一项决议皆从这里下达。
家主独孤顺的爵位是武成郡公,官职方面是司空和金紫光禄大夫,但这些没有一点实际权力,唯一的用处就是能多领一结俸禄、多一点福利。
所以休要看这个司空是秩比亲王的正一品,可是他人说起百官之首,也只会让正二品的尚书令杨素和从二品的右仆射苏威,而不是官阶最高的独孤顺。
这就是虚职和实职的最大差距。
自杨广登基以来,独孤顺显得格外的低调,尤其是杨谅叛乱结束以后的大清洗,令他心中颇不安宁,他倒不是因为布在并州的众多棋子被拿下,而是担心还有后续事件的发展,若是杨谅为了自保而继续将独孤家的一些支持动作暴露出来,那对独孤家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在此之前,独孤顺和大部分关陇贵族一样,都比较看好稳踞并州的杨谅。所以他们全力支持柳述和杨勇发动仁寿宫政变,若是杨勇成功了,关陇贵族则挟持杨勇,对付杨谅;若是杨勇失败了,则扶持杨谅对付损失惨重、皇位不稳的杨广。
不管是前者也好,后者也罢,杨氏兄弟中的任何一人,都会为了皇帝之位和天下统一、天下和平,而不得不向关陇贵族妥协让步,从而使关陇贵族再获巨大的政治利益。而相对于元氏、窦氏,杨氏兄弟身上有一半的独孤氏血脉,所以他们最大的依仗必须是独孤氏,而不是野心勃勃的元氏、‘与世无争’的窦氏。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独孤家下小注的杨勇、下重注的杨谅先后被杨广以雷霆之势给击败了。这使独孤顺敏锐的意识到,无能杨谅不仅是关陇贵族的棋子,也有可能是杨坚给杨广留下的棋子,否则杨坚为何不在削了杨秀的藩以后,继续削掉杨谅?否则杨广为何力保反他的杨谅?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关陇贵族在杨坚病逝以后的一切手段和动作,都在杨坚的预料之中,故而为了大隋江山永因固,不惜以幼子为棋,布下了这局对付关陇贵族的惊天大局。
此时,独孤顺府中来了一位重要的客人,那就是元氏家主元胄。元胄现在没有一官半职,甚至连爵位和散官也受杨秀的牵连而被剥夺干净,在家也只是负责家族事务。
元胄是刚收到一件重要的情报,特地前来找独孤顺商议:“独孤兄,小弟刚刚收到宫中的一个消息,或许独孤兄比较有兴趣。”
“何事?”独孤顺随口问了一句。
元胄淡淡的说道:“据说太子今天无故昏迷不醒。”
“哦?此事可信么?”独孤顺顿时来了兴致,杨昭生性谦和谨重,有储君之雅量,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肥胖,观之,实非长寿之相,若他因病亡故,储君之位将会再起风波,到时,独孤家也就有了运作的空子。
“可信。”元胄微笑点头,他向独孤顺说道:“圣人只有两个嫡子,若是太子等不到上位那一天,储君之争必将在皇族内部重新上演,小弟认为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独孤顺想了想,会意道:“元贤弟认为的储君之争,是指齐王与太子的儿子?”
元胄点头道:“正是!”
独孤顺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道:“太子还在,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不过有一点,我的意思是齐王无人君之品德。此人若为君,大隋必亡。”
“嗯!”元胄脸色有点难看的点了头,他知道独孤顺这句话表明了三层意思,首先是仍旧看好鼎盛的大隋王朝,不认为大隋会亡,独孤家支持杨家内斗,也希望杨家之中挑拨离间,但是却没有掀翻杨家王朝的雄心野心和勇气;其次是不会支持品德败坏的齐王杨暕;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元氏如果有什么不轨野望,独孤家绝对不会奉陪。
独孤顺向元胄释放这种的态度,是他深深的知道元家复国的野望非但没有湮灭,反而随着一代代相传,变得比以前更加执拗。
更令人不放心的是,元氏上下存在一种十分普遍的共识,他们甚至认为关陇贵族当初如果支持的是元氏,而非杨坚,那么繁花似锦的大隋江山便是元氏的了。所以某种意义上说,元氏对包括独孤氏在内的关陇贵族,都有一肚子的怨气,只不过元氏又需要独孤派、窦派的力量来复国,于是只有竭尽所能的讨好与联合。
正是因为元氏的这份复国梦、仇视关陇贵族的心思,使独孤顺和窦威意识到元氏假如夺了大隋的江山,元氏积累数代的怨气会使他们大权在手以后,毫不客气的将屠刀挥向关陇贵族。
相对于元氏而言,关陇贵族是建隋的大功臣,杨坚和杨广只是想把关陇贵族削弱,而不是屠光关陇贵族,所以独孤顺在理智上、情感上,觉得杨家比元氏更可信。于是他便背着元氏,和窦氏家主窦威暗中达成了一个默契——他们两大派支持元氏当上武川盟盟主、支持元氏尽力削弱杨广对天下的掌控力,但却不会与元氏反隋。
独孤顺见气氛有些僵硬,不宜多提什么分裂关陇贵族之言,他‘顾左右而言他’的转了一个话题,向元胄说道:“我之所以不支持齐王,是因为杨集的诡异。”
“独孤兄此言何解?”元胄被带动了谈话的节奏,便顺口问了一句。
杨集也是元氏的大敌,若是论起三大派中最痛恨杨集者,非元氏莫属,这是因为元氏先是在贺若弼刺杀案中损失了一个元岩,接着又损失了秦州和掌控秦州的元善、盟友党项羌,所以元胄也在关注着杨集一举一动,此时听到独孤顺将杨集提到可以左右储君的高度,也不由重视了起来。
独孤顺说道:“贤弟没有发现吗?圣人经达了仁寿宫政变、杨谅造反之后,我本以为他将废物大总管府,可他非但没有,反而将位高权重的杨集提拔为大权独揽的凉州牧,这是一种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信任。而在武举这起小小的事件之中,又顺杨集之意,将宠臣宇文述、虞世基一起罢免。我认为背后定有圣人的授意,否则杨集这个‘地方官’是不敢这么做的,你觉得呢?”
“哼,杨集的胆大包天可不是一天才有。”元胄极为厌恶地重重哼了—声,说道:“他以前身为凉州大总管,就敢擅自插手秦州事务,害得我族弟元善人头落地,这不是胆大包天又是什么?所以他若是越权收集宇文述罪证,我觉得不奇怪。”
独孤顺听了,眉头不禁深锁起来,杨集升为州牧和状告宇文述根本就是两回事,可是元胄却被仇恨迷失了双眼,完全没有意识这里的微妙之处,始终固执的认为杨集是胆大包天,这令他觉得没有继续深谈杨集的必要了,改天还是和元寿详谈好了。
他伸了一个懒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元胄知道这是端茶送茶的意思,便会意的起身道:“独孤兄,我们改天将窦家主一起叫来,好好谈谈武川盟盟主之事。”
“行!”独孤顺亦是站了起来,向元胄说道:“那我就不留贤弟了,改天我们一起谈谈关陇贵族的命运。”
他将元胄从侧门送走,又返回了内书房,正在里面等候的独孤整起身道:“阿兄,小弟已经等候多时。”
“坐下说!”独孤顺坐到了主位之上,向七弟问道:“粮食生意处理好了没有?”
独孤整说道:“元家虽然答应全部买走我们的粮食生意渠道,可是他们迟迟拿不出那么多钱;而小弟也认为迁都以后,圣人无暇关注关中,所以决定留下几成,但不知兄长以为如何?”
独孤顺沉吟半晌,说道:“家族生意向来由你负责,你可全权负责,不必事事都请示我。”
独孤整拱手应道:“喏。”
“商业最能淬炼人,你不妨多带几名精明子弟,让他们在商场中学习处世之道、诡诈之道。”独孤顺眼中露出了一丝苦涩之意。
他们独孤家现在和元家一样,面临着后继无人的窘境,元氏还出了一个元敏,可纵观独孤家下一代,连一个扛鼎之人都没有。
“小弟明白的。”独孤整心中也不太好受,在关陇贵族三大派中,比起强势崛起于汉朝的窦氏家族,独孤氏虽然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可是底蕴实在是太浅了,他们兄弟以后,着实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嫡系子弟,倒是改姓为独孤的独孤屯一脉,大有兴盛之貌。
独孤屯的长子独孤楷是益州总管,次子独孤盛是洮州行军总管,若是大隋与吐谷浑交战,并获胜,独孤盛步入十二卫大将军之列,指日可待。
而幼女独孤敏是王太妃,只要杨集不倒,独孤兄弟自己又不作死,他们这一支必将长久的兴盛。
反观嫡支,实在是一言难尽呐!
就在兄弟两人相顾无言之时,门外传来管家紧张的声音,“家主,卫王求见!”
“啊!”兄弟二人皆是大吃一惊。
素无交往的杨集竟然登门了,他这是来做什么?但他们毕竟不是普通人,很快又平静下来。独孤顺连忙吩咐道:“开大门、开中门迎接卫王。”
“遵命!”
第329章:摒弃前嫌,面向未来
独孤府前堂的巨大前庭之中,独孤顺身穿盛装,默默的等待着杨集的到来。不久,便看到独孤整将一名英俊潇洒、如玉树临风的翩翩美少年迎了进来。
独孤顺和杨集不仅有着年纪和辈分的差距,而且杨集以前还是一个纨绔之王,两者之间不存在什么可交流的地方。等到杨集打败步迦可汗、强势崛起之时,独孤家却陷入了携同贺若弼刺杀杨集、里通敌外、引步迦可汗入凉州的危境,虽说最后牺牲了独孤陀这枚棋子来保全独孤家,可独孤家和杨集梁子算是结上了。所以这一次,还是两人首次面对面。
“卫王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不胜荣幸。”独孤顺上前迎接,笑呵呵的向杨集行了一礼,顺带自我介绍道:“老朽独孤顺见过卫王。”
杨集也是首次见到关陇贵族三大领袖之一的独孤顺,独孤顺长得高大魁梧、容颜清秀。看他那翩翩风度、英武气质,年轻时候定然是一个风采无限的美男子。
他见独孤顺行礼向自己一个晚辈,连忙抢步上前,躬身还礼道:“晚辈杨集见过独孤司空。今天晚辈不请自来,冒昧打扰前辈清修,着实是罪过,还望前辈恕罪。”
独孤顺听到‘清修’二字,脸上的笑容不得由僵了一下,若是有为官、掌实权的机会,谁他娘的愿意“清修”?谁他娘的愿意当毫无权力的司空?
他以为杨集是在嘲笑自己,努力收起了心中的不悦,向正前堂旁边偏堂肃手一引,勉强一笑道:“卫王客气了,您请。”
“请!”杨集随着独孤氏兄弟走入了偏堂。
三人刚刚坐下,一名清秀侍女便端来一壶茶,为他们各倒一杯,行礼告退。
独孤顺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向杨集说道:“说起来还要多谢大王,老朽以前一直在喝没有茶味的煎茶,直到大王推广了新茶喝法,才开尝试喝泡茶。这一喝,便被清新隽永的茶香迷住了。”
“茶在医学之中,有提神醒脑、清热解毒、明目提神等等功效,只是以前的煎茶中放了太多佐料,这不仅掩饰茶的香味、香气,也使茶的功效大为降低。再加上晚辈比较喜欢茶的本质味道,故而尝试着喝起了简简单单的泡茶。”杨集笑着说道:“只不过煎茶已经成了一种文化和素养,而且每个人的口味不同,所以很难将之广而推之,司空能够接受此茶,晚辈受宠若惊、荣幸之致。”
“卫王所说的‘本质’看似简简单单,但却蕴含着一种境界。只因许多人一朝富贵、一朝掌得权力,便忘了自己学习的初衷、为官的初衷,将最初本质忘得一干二净。”独孤顺看了杨集一眼,笑道:“卫王一朝顿悟,成为大隋少年中最为励志的典范,老朽几天前还以卫王为例,告诫族中少年子弟,休要成天贪图享乐、玩物丧志,要学卫王胸怀大志,努力学习,争取成为大隋的有用之材。”
“司空过誉了。”杨集谦虚的说道:“晚辈仅仅只是处于求索入门阶段,谈不上什么‘励志的典范’,离人生至高无上的第三境界还远着呢。”
独孤顺听了,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但不知何为人生三大境界?”
杨集愣了一下,只好说道:“人的第一境界是‘路漫漫兮其修远,吾将上下而求索’,此为学习和求索;第二境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为奋发图强;第三境乃是‘吾心安处是家乡’,此为功成名就、洒脱离开,可以称之为放下。而一个大贤的人生中,放下无疑最难。”
一时间,堂内寂静无声,独孤氏兄弟凝目沉思,显然是被杨集这番话勾中了心事,尤其是‘放下’这一境令他们深有感触。
是啊!世间人尽皆想要获得,而获得之后,又想得到更多,又有谁想过放下呢?
然而有得必有失,焉知主动放下不是另外一种得到呢?
独孤顺作为独孤家之主,更是从中感到一种可以用在独孤家发展上的道理,但具体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他蓦然长叹一声,说道:“可笑我虚度数十载,自以为已经很了不起,直到今天方知连‘路漫漫兮其修远,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求索’尚未走过,哪有资格谈什么‘奋进’、‘放下’?”
“学海无涯、人生却有限,所以人生本身就是一个求索的阶段,恐怕也只有圣人才能走完奋进这一境,最终洒脱的放下。”杨集笑了笑:“而晚辈这样的凡夫俗子,对于奋进、放下两境,恐怕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独孤顺点头赞同:“卫王所言极是。”
尽管两人都有宿怨和敌意,但彼此都掩饰得很好,此时此刻,他们就像是两个忘年之交在畅谈人生、畅谈哲理。
就连独孤顺本人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杨集是如此的知书博学、见识过人,不管怎么看,都与传说中、事实上的凶神恶煞、凶狠毒辣不搭边,这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但这种气氛还是没能维系多久,回过神来的独孤顺心知杨集绝不是来找自己谈人生哲理,索性直奔主题的问道:“不知卫王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杨集也答得十分坦率:“晚辈也不瞒前辈,此来实为独孤家遍布天下的粮行而来。”他看了独孤顺一眼,继续说道:“前辈也知道凉州三面皆敌不说,且随着大量无地流民的涌入,使吃饭问题成为凉州首要问题,若是粮价居高不下,其蕴含的危机远比外敌高上数倍,而晚辈这个凉州牧,有着维护凉州安定、大隋西部安宁的职责和使命,所以希望独孤家动用庞大的运力,将产自巴蜀、黄淮、江淮、江南的粮食运去凉州各州。同时,我也奉劝独孤家不要误判形势、不要为了丝绸之路的经营权,再一次犯独孤陀的错误。”
随着杨集最后这句话出口,堂内的和谐的气氛烟消云散,变得紧张和肃杀了起来。
虽不至于生死仇敌般的剑拔弩张,但话不投机半句多,独孤顺和独孤整开始看杨集不顺眼了,和谐的气氛自然也难以保全。
“你是在威胁老朽吗?卫王!”独孤顺阴着脸,将身子微微前倾,向客席上的杨集冷声道:“你找错门了。”
面对着‘压制’而来的独孤顺,杨集屹然不动、泰然若定的说道:“前辈应该知道,我杨集是带着诚意上门来的。如果我要让独孤家步贺若家后尘,可以说是易如反掌,您觉得我可以做到吗?”
独孤氏兄弟尽皆一怔,两人均是不明白何来如此的自信,也不知杨集所指为何,一直旁听的独孤整忍不住问道:“既然卫王说带着诚意而来,能否坦诚的把话说得明白一点?”
“自古以来,盐粮价格都与民生、天下是否安定息息相关。然而独孤家却掌控了大隋七成粮食生意、雍凉并等大州的食盐生意。”杨集淡淡的说道:“这是人尽皆知之事,可是从我当上凉州大总管至今,独孤家没有往凉州运一粒米、一两盐。我如果以凉州为例,向圣人说独孤家囤积的粮盐已经控制了整个天下的命脉,并且在迁都之后,打算以粮盐为武器,以不卖粮盐的方式挑动天下动乱。但不知独孤家会有什么下场?”
独孤顺和独孤整听罢,额头已经见汗了,他们很早以前就意识到控制天下粮盐太容易被人利用,实为一种不智的举动,他们之所以步步为营的将十分赚钱食盐生意买给窦氏、粮食生意割让给元氏,便是担心有人有朝一日以此作文章,来对付独孤氏。
“卫王不会这样做吧?”独孤整之前还对独孤顺说,要保留几成粮食生意,但眨眼之间就被杨集利用上了,他心中也深感紧张。
“所以我才说自己是带着满怀的诚意而来。我也希望独孤家主明白一件事,我杨集在贺若弼事件中,这一个彻头彻尾的受害人,若非侥幸,我早就死在‘独孤陀’引来的步迦可汗大军手中了。至于独孤陀之死实乃咎由自取,与我杨集没有半点关系,而且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独孤陀不过是独孤家的替死鬼罢了。”杨集看了独孤顺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如果我要对付独孤家,那就先让人在凉州制造粮荒、引发暴动。之后再把独孤家帮助前秦州刺史元善、前岐州刺史李渊、前泾州刺史等贪官污吏补官仓亏空之事一律告诉圣人,届时圣人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又看到独孤家与元家联合一起,你们认为他要如何对付独孤家呢?”
杨集说的独孤家帮元善、李渊等人填补亏空、度过难关之事,其实想查很容易的,一来是他们运作时间短、运量庞大,独孤家仓促之间,终究还是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二来是这些产自南方的稻子最终都运到了甘州,但是秦州、岐州又不是产水稻出名,如果秦州和岐州不亏空,又怎么可能用价值更高的新稻米补足数目?而天下之间,除了掌控大隋粮食生意的独孤家以外,谁能在短短时间内,用堆积如山新稻米替代官仓中的谷物?
如此一一清理下来,杨集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嘶!”独孤氏兄弟倒吸一口凉气,互视一眼,皆意识到独孤家的情况着实是不妙之极。就杨广对关陇贵族态度、对凉州和西域重视程度而言,如果杨集真的这么做了,独孤家定然承受不住杨广的怒火,最终在天下万民拍手称快中,湮灭于历史长河之中。而杨集却没有这么做,说明他不仅是带着诚意来,而且与独孤家和解之意不言而喻。
独孤顺自然不是愚蠢之徒,心中很快就有了取舍,他低叹一声,沉声说道:“承蒙卫王大恩,使我独孤家得以逃过一大劫难。我独孤家和卫王的旧怨,从现在开始一笔勾销。”
杨集笑了起来:“如此甚好!”
正如独孤氏兄弟所料,他确实有化干戈为玉帛之心。他虽然忠于大隋,以消弱世家门阀为己任,可是这并不代表他是个纯粹的忠臣,更不代表他是个不知变通的愚忠之辈。
以他的处境而言,首要任务是保证自己安全无忧、生命无碍,在这两大前提之下,才有资格谈维护大隋的传承,为了活下去,适当的和仇恨不算大的独孤家和解,实乃百利而无一害。有了现在这一番对话,虽不至于使双方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但是最起码能够让自顾不暇的独孤家保持中立,使他暂时少掉一个大敌。
当然了,他登门与独孤家族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这暂时的和解,而是要独孤家把粮食运去甘州,如果独孤家做不到这一步,情况又是两说了。
独孤顺不仅明白这个道理,也知道杨集告诉自己的一切手段,实则是一个无法规避的阳谋,所以在杨集离开以后,便对独孤整说道:“你也听到了,这粮食和食盐生意是万万不能做了,早点将之交割完毕。”
“小弟明白了。”独孤整苦笑点头,问道:“凉州需要的粮食,我们应该如何定价?”
独孤顺看了兄弟一眼,缓缓的说道:“将我们储备在关中各地的粮食全部拿去凉州,至于粮价嘛!自然是在商言商了。”他想了想道:“就以当地的价格出售吧!若是一时半会卖不完,就以贱价卖给凉州州牧府。”
独孤顺对于当初的决定,其实一直在后悔着。当初,他便意识粮盐生意容易留下把柄,便决定将之转让出去,但这两大暴利生意涉及到各房各支的利益,故而决定以独孤敏独占的丝绸之路北道来替代。
为了拿到丝绸之路北道的生意,独孤顺不惜引步迦可汗攻打凉州,目的是将杨集弄死在凉州,以此来打击视子如命的独孤敏。不料最后偷鸡不着蚀把米,非但没有达到打击独孤敏的目的,反而成就了杨集的巨大威名。重要的是,还搭进了独孤陀一房。
对此,独孤顺不止一次后悔过、反醒过,若他当初没有低估杨集、没有采取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而是将使绊子改为合作,今天的丝路联盟或许就有独孤家的一席之地了。
据他所知,丝路联盟自创立以来,说是日进斗金亦不为过,一些投资大的参与者、加盟者光是每年分到的利润,就比独孤敏当初把持的丝绸之路北道少了不多少。
而杨集今天的忽然登门造访,以及向独孤家释放出来的善意,令独孤顺欣喜若狂之余,也看到了和解、合作的曙光。
他为了搭上丝路联盟这艘巨大的赚钱大船,便决定将独孤家囤积在关中的数百万石粮食一律运去凉州出售,哪怕亏本也再所不惜。
想了想,独孤顺又向独孤整说道:“自隋以来,我独孤家走得平平顺顺,只可惜我当初误判形势、小看了卫王,想要以突厥杀死他的方式,谋取丝绸之路北道,最后不仅令五弟一脉死的死、贬的贬,还在圣人心中留下一个极端不好、极端恶劣的印象,这实在是我这家主之责。现在这个印象,对我独孤家将是致命的。如今,我独孤家最后是蛰伏一段时日,以待这份印象慢慢淡化。元家不是要当这武川盟主吗?不是要独秀于林吗?我们让与他们便是了。”
独孤整听了,不禁皱眉道:“别的还好说,可武川盟主之位,一直是我们拿捏元家的利器,这忽然之间却松了口,小弟只怕元胄、元寿有所置疑。”
独孤顺捊须而笑,意味深长的说道:“七弟之虑,乃是我这个前家主的决定,与七弟这个新家主又有何干系?只要七弟你当上了家主,便可将我一切不利独孤家发展的措施掀翻,不允元家当武川盟盟主,便包括在其中。”
独孤顺这个决定令独孤整惊呆了,他结结巴巴问道:“兄长,这、这是为何?”
“七弟之智远胜愚兄,比愚兄更适合当独孤家之主,过几天,我便以年迈体衰、体弱多病为由,将家主之位交给七弟。”独孤顺深深看了独孤整一眼,叹息道:“老五可以为独孤家而亡,为兄又何惜这个家主之位?日后,你负责家族一切事务,我将专注于族学,努力教导后辈子孙。”
说到这里,独孤顺又语重心长的说道:“你知道我们与窦氏、山东士族、南方士族的差距在哪里吗?是人才。人才可以兴国、可以旺家,而庸才只能令一个鼎盛的帝国、一个兴旺的大家族毁于一旦。我独孤家现在什么都不缺,缺的是底蕴、缺的是最关键最重要的无数人才。唯有将这个致命缺陷扭转过来,我独孤家方能在大世之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第330章:师出有名
吐谷浑伏俟城王宫,慕容伏允高坐在主位之上,看着手上的情报皱眉不已。
天柱王慕容邕疾步入内,行礼道:“参见大汗。”
“免礼!”慕容伏允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绢书放下,问道:“慕容兆那逆贼有何动静?”
慕容兆即是吐谷浑的天壁王,他在去年献三沙城降了大隋,事后,杨集非但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反而将他的本部如数归还。慕容伏允本以为是双方谈判的结果之一,孰料慕容兆回到吐谷浑之后,连伏俟城都不来,便借着换防的名义,回了他本部所在的扎陵湖和鄂陵湖一带,使慕容伏允杀慕容兆并夺其部的梦想成空。
这也就罢了,可他竟然私自与苏毗眉来眼去,独立为王之心不言而喻。这令慕容伏允异常恼火。
慕容邕毕恭毕敬的答道:“回禀大汗,慕容兆退往南方途中,尼洛周带人去拦截,然而却被慕容兆率五千兵马杀散,如今已经逃到鄂陵湖东南方。”
“哼!”慕容伏允冷哼一声:“尼洛周麾下也有两万精兵,竟然被慕容兆轻易杀散,真是废物一个。”
“大汗!”慕容邕苦笑道:“早在先主之前,慕容兆便在南部保护各部安全,他在与苏毗国多番作战中,皆以大胜告终,所以令他在南部各部素有威望,当他兵马到达之时,南部各部高兴且来不及,岂能与他交战?尼洛周虽然兵多将广,可是南下之后,便一直受到各部青壮的袭扰,如此人困马乏的军队,又如何是如鱼得水的慕容兆的对手?”
慕容伏允脸色一下子便阴沉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若非隋朝步步紧逼,单凭一个慕容兆,还不够资格与我争雄。如今我吐谷浑的首要之敌乃是隋朝,也只好暂时放过没有宣布自立的慕容兆了,先让他护卫南方的安宁吧!”
慕容邕忙道:“大汗英明!”
“英明?”慕容伏允嗤之以鼻,若他真的英明神武,也不至于为了汗位的稳固,而在贪婪的各大名王、各部酋长的挟持之下,去掠夺凉州大地了。
可以说,吐谷浑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他慕容伏允只占三成责任,另外七成,则要归‘功’于各大名王、各部酋长,但是说来说去,现在都没有一丝半毫的意义了。
此时此刻的吐谷浑形势严峻,已经承担不了内斗的代价了,为今之计,只有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不然,根本就斗不过如日中天的大隋王朝。
虽说杨集名义答应充当和谈的大使,可不论是慕容伏允,还是慕容邕,都不敢将吐谷浑的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和谈之中,若是真的相信杨集信守承诺,恐怕隋军不久的将来,便会杀到伏俟城下了。
“我们游牧国度的可汗,一般都是在战争中树立至高无上的权威,而中原王朝与我们恰好相反,他们在内部尚未稳定之前,对外一般都是采取被动防御的策略。隋朝的开国之君杨坚已死,而初登大宝的杨广尚未拥有说一不二的威望,不然,他的弟弟杨谅也不会反他了。由此也可见,隋朝内部现在并非是铁板一块。”慕容伏允起身走了几步,忽然扭头向慕容邕说道:“我认为在对待我吐谷浑的态度上,隋朝内部也有一定的分歧,就算杨广一意孤行的发动战争,恐怕他也没有多少兵力来支援杨集。所以如今所虑者,唯有杨集、唯有凉州军。如果战火重启,隋军也定然以凉州军为主。”
慕容邕闻言点头,凉州名义上有十三四个州,凉州大地呈现出南北狭窄、东西漫长的形状,除了三个处于内部的下州以外,余者皆与吐谷浑、西域诸国、突厥等异国接壤,所以凉州需要防御的战线十分漫长,如果杨集真的重启战端,他在没有获得隋朝朝廷支持的情况下,能够动用的军队其实并不多。
以吐谷浑如今的兵力、地势、气候而言,要想应对为数不多的隋军并不难。难就难在他们吐谷浑担心激怒了隋朝君臣,惹来数十万大军,所以不敢主动发起进攻,但要是这么对峙下去,对吐谷浑绝非好事。
所以某种意义上说,如果杨集主动发起战争,使双方打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反而对吐谷浑有利。
慕容邕犹豫了一下,向慕容伏允说道:“大汗,东南方传来消息,说是党项羌拓跋赤辞不断收拢各部,其动向和意思尽皆不明,我们是不是应该遏制一二?”
“哼!”慕容伏允闻言,不由冷哼一声道:“暂时不必去理会他,而且他此番动作,间接帮我们吸引了蜀州总管周法尚的注意力,于我们吐谷浑有益无害。等我们度过眼前危机,要想分化人心各异的党项并不难。对了,那杨集近来有何动静?”
“杨集?”慕容邕怔了一下,紧接着摇头道:“并无任何消息传来,据我军斥候来报,杨集自杨坚病重至今,一直在大兴城逗留未归;凉州诸事,皆由阴世师和虞世南在打理。”
慕容伏允皱眉道:“从之前的表现来看,杨集绝对是一名有勇无谋的勇夫,他在凉州局势未明之前,没理由心安理得的在隋朝京城这么久。通知斥候和细作,严密监测杨集的动向,只要他来了凉州,务必在第一时间通知于我。”
慕容邕问道:“大汗,您的意思是说杨集已经到了甘州,而京城那个,是假的?”
“正是。”
“大汗是否多虑了?”慕容邕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虽说我们丢失了鄯善、且末,可防御线也因此缩短了,隋军现在不管从哪个方向进军,都难以瞒过我军的细作。而杨集的主力大军皆集中在当金山口北谷,而那里又有八万大军坐镇,想必隋军是打不进来的,而余者各个节点,皆是防守有余,进取不足。所以就目前而言,杨集即使是到了甘州,恐怕也威胁不到我吐谷浑吧?”
“当初我们在西部拥兵十余万,我也没想到慕容兆、慕容铁刃败得那么惨,更没想到,杨集竟然以所谓的鄯善军来麻痹他们。”慕容伏允横了慕容模邕一眼,冷冷的说道:“既然杨集做得了第一次,难保他不会故伎重施,所以我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让拓跋木弥为山南大元帅,尽快去接管当金山口南谷军队,只要稳住西部局势,其他对峙节点就好办了。另外,给慕容兆一道任命、一个承诺。”
慕容伏允沉声道:“只要他守好南部,并且愿意守住东南部,我便册封他为吐谷浑第二可汗,同时,令尼洛周立即率退军,主管祁连原诸军事。”
慕容邕行礼道:“喏。”
慕容伏允想了想,又对他说道:“你将这些事交给他人执行即可,你明天,再去张掖一趟,一方面尽可能的说服隋朝罢手言和,另一方面,也是借机打探凉州的的军事动向和军事部署。若是能够终止对峙,我记你大功一件。”
“遵命!”
。。。。。。。。
大业元年二月底,中原大地大地解冻、万物复苏、翠色盎然,又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但是在鄯善当金山口一带,却是寒风凛冽、冰雪初融。
一阵阵凄迷烟雨,淅淅沥沥的浇洒在苍茫壮阔的阿尔金山西麓原野,起伏的山峦、蜿蜒的河岸似乎都披上了一层似有似无的浅白色毛毡,不过即便这样浅浅淡淡的生机,也掩盖不了那西北那光秃秃的萧瑟。
如今,当金山口北谷已经落入大隋之手,并且成为大隋西进吐谷浑腹地的第一战略前沿。两山夹着的山谷当中立着一座巨大的军营,由于帐篷本来是灰白色,这时再蒙上一层冰雪,使一顶顶帐篷几乎与天地同色,如果不走近观看,根本不会发现这是对帐篷,而是误以为是一个个隆起的雪丘。虽然帐篷上的冰雪有压塌帐篷的危险,但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帐角和帐顶上的积雪,可以封死一切缝隙,让帐内尽量暖和一些。
军营中的隋军士兵早在寒冬降临之前,就和战俘、吐谷浑贵族的奴隶从阿尔金山、祁连山砍伐了大量木柴,当寒冬一到,帐中从早到晚就从不歇止的生着一堆堆篝火,使帐内温暖如春,不受外面风雪的袭击。
牲口的棚子、圈子也被保护了起来,但是在这个漫长的寒冬里,还是冻死了一些牛羊马匹,不过对于这支大军而言,这么一点微量的损失,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了。
中军大帐之中,麦铁杖和薛世雄、钱世雄聚集了麾下一众武将举行了开春以来,第一场声势浩大的军事会议。
早在杨集离开凉州,前往关中之时,令各州以防御为主,然而杨集回到关中以后,经历了太多的事,他无暇他顾之下,便对凉州便放养了。好在凉州各州刺史、总管皆是文武双全之士,再加上也没有什么外敌胆敢挑衅如日中天的大隋,凉州倒也没有出现什么变故。
薛世雄、麦铁杖等将无仗可打,便拾起了鄯善检校刺史、且末检校刺史之职,干起了文官之事;当他们按步就班的将凉州制定的各项制度运用在鄯善和且末时,两人意外的发现,鄯善和且末的政务竟然被他们玩转了。
在这近半年的时间内,鄯善和且末已经走出了战争的创伤,说是日新月异也不为过。薛世雄和麦铁杖在凉州州牧府的支持下,主要是办成了三件大事,件件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首先是恢复了丝绸之路。
鄯善和且末之前属于吐谷浑的领土,而吐谷浑又与西边的高昌、焉耆、龟兹、于阗、铁勒契苾西支契苾歌楞部为敌,所以丝绸之路南道的西段早已中断,让鄯善和且末百姓损失极大。麦铁杖和薛世雄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恢复丝绸之路,以大隋王朝的名义和西域各国通商。丝绸之路的的重新打通,此二地也渐渐繁荣起来。
其次是春耕,大隋王朝边军施行的是府兵制、屯田制,所以军中将士都是精通耕种之术的农民。两人均分田地之外,便让一部分农民出身的士兵指点鄯善和且末百姓如何开垦、如何引水、如何种植,并以大隋最新的耕种技术为地方百姓谋求生产,让百姓对未来充满信心。
第三是办学。凉州大学创办以后,有许多寒士仰慕二刘之名,千里迢迢的跑到凉州听讲,所以凉州不缺四门学、县学的老师,而这些寒士,眼见学堂教师也是一份‘铁饭碗’,很难入仕他们,在二刘的号召下,纷纷跑到鄯善、且末、西州、伊州、庭州、瓜州教书育人,颇有一种知青下乡的架势。
对于刚刚成为大隋子弟不久的鄯善和且末百姓来说,他们十分缺乏安全感,最需要的是‘新主’的认同,当官府说他们的子弟如果学有所成、如果才华横溢,也可成为大隋官员、大隋宰相之时,一颗便安定了不少。当简陋的学堂一开,便纷纷将子弟送入学堂学习。
等麦铁杖、薛世雄办这三件大事,推动了鄯善和且末商业、农业、教育的发展,同时也保障了地方的安全,可谓面面俱到,加上鄯善和且末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如何不能一日三变?
而百姓是现实的,他们在意的是自己的一日三餐、在意的是自己赋税轻重与否、在意的是安全与否,至于统治者是姓杨,还是姓慕容,都与他们无关。
与当吐谷浑子民相比,隋朝子民不仅赋税明确、赋税低,连子孙后代都能与传说中的大贤‘同台竞技’,争取官位,所以当他们看到官府的承诺一一兑现以后,他们的心,很快就安定了下来。
大后方的稳定、日益恢复,也使薛世雄、麦铁杖松了口气,逐渐将重心重新转到军事之上。
这近半年的时间以来,吐谷浑局势发生了一些变化,按照杨集等人原本的计划,慕容兆带着本部回到吐谷浑以后,以为会发生一场龙争虎斗,然后以慕容兆惨败而告终,毕竟双方实力相差巨大,慕容伏允在隋军没有动作的情况下,要收拾损兵折将、士兵萎靡的慕容兆部,根本就不在话下。但慕容兆竟然严格遵照了杨集给他画的饼,当他从当金山口入境以后,直接带着本部士兵奔向了南方。
慕容伏允本想将慕容兆诱入伏俟城击杀,但却被对方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盛怒之下,令大宝王尼洛周率军追击。
从兵力、士气、粮食、武器装备上说,慕容兆完全处于劣势,但慕容兆这支败军人人思归,当他们向本部所在的扎陵湖和鄂陵湖一带撤退时,骤遇拦截,他们人人以死相拼,杀败了尼洛周的追击大军。
尼洛周原本可以歼灭这支惨军的,但是他不知“归师勿遏”的军事至理,只顾着倚仗兵力上的优势去包抄,一下子便被慕容兆以少胜多,杀出了一个反败为胜的战果,战斗相持两个多时辰,尼洛周军最终演变成了兵败如山倒。
慕容兆并没有趁胜追杀,他夺取了尼洛周的物资之后,毫不犹豫继续南撤。
这一仗,慕容兆进攻和撤退的时机拿捏得极为精准,当尼洛周的后军到来,他已经率领士气如虹的惨军逃之夭夭。他的表现,在麦铁杖和薛世雄看来,打得相当漂亮。如今慕容兆退往本部,但周围的要冲之地皆是慕容伏允的地盘,他最好的出路,就是杀出一条血路,迅速退往南方,然后与苏毗国或党项缔结共进退的盟约。
不过在慕容兆拥有新的盟友之前,隋军必须有所动作、必须帮他牵制慕容伏允的军队,否则杨集布下的这枚棋子定然被歼灭。
薛世雄看了一会儿地图,神情肃然的向麦铁杖说道:“麦总管,慕容伏允本就内外交困,他此时绝对不允许慕容兆打开分裂吐谷浑之门,所以我认为他哪怕为了个人威望、为了震慑宵小,定不会善罢甘休、定不会容许慕容兆安逸发展的机会。若是慕容兆一败,慕容伏允在吐谷浑的声望必然大涨,使他摇摇欲坠的地位再次稳固。”
“关键的是慕容伏允还有精兵近十万,他再把青壮集中起来的话,可战之士少说也有二十万,若他声望大涨、地位稳固,则会给我军造成重大威胁。甚至他若破釜沉舟、率军来战,我军恐怕损失惨重。”
薛世雄和麦铁杖都是总管、行军总管、下州检校刺史,理论上地位是一样的,可在这西部战场中,薛世雄却处于副将地位,所以他只有建议权,而最终决定权则在麦铁杖手中。
“薛总管,你在且末招募到多少新兵了?”麦铁杖问道。
“恐怕要让麦总管失望了。”薛世雄苦笑道:“且末地广人稀,又不能强迫他们从军,以免坏了大隋在且末的良好口碑。近三个月以来,我在且末全境募兵,也只招到四千余众,而且都是未经训练的新兵,怕是难以参与大战。”
薛世雄去年从伊州带了五千隋军、五千奴军、五千高昌军前来助战,麴文泰和高昌军表明了对大隋的忠诚以后,早在去年就带着属于他们的战利品回国了。
现在除开四千多名新兵、以及部署在且末的隋军士兵,属于他的军队只有可怜的六千人,而这六千名士兵中,还是以奴兵为主,若非这里有五万名瓜州军、两万名鄯善军在,他真要担心这些来自突厥战俘的奴兵逃逸和造反了。
“四千不少了,我在鄯善中募集到三千余名新兵。”麦铁杖安慰了可怜的薛世雄一句,又说道:“令郎不是找到古丝路了吗?我准备率一万精锐之士穿过芒崖,以苏毗的名义将吐谷浑内部搅乱,使慕容伏允内外皆敌、无暇歼灭慕容兆。你和钱副总管留守大营,一边防御南谷的吐谷浑大军、一边积极训练新兵。我会派人给张掖送信一封,请阴将军对各个对峙节点施加压力,以减轻我们西部战场的压力。你以为如何?”
“此法好是好!”薛世雄皱眉道:“可麦总管乃是一军之首,岂能轻易冒险?要不,我俩换一换?”
麦铁杖哈哈大笑,豪迈的一挥手:“堂堂正正的指挥大军对决,我不如你,但若论起偷鸡摸狗,你不如我。这种敌后作战,自然是非我麦铁杖莫属。”
薛世雄听了,顿时为之哑然。
麦铁杖这番话看似狂妄,但确实是这样,人家仅凭数千精兵,就把鄯善搅成一潭浑手,杀了吐谷浑数万精兵,这不是本事是什么?
“麦总管、薛总管,敌后作战是好,只是我们一没有命令、二没有作战的理由吧?”旁边的钱世雄犹豫道:“我大隋和吐谷浑正在和谈,若是我们擅自出战,师出无名啊!”
“何为师出无名?”麦铁杖嘿嘿一笑:“是苏毗择机作战,与我大隋何干?”
钱世雄苦笑道:“但是卫王不在凉州,我们这么做,恐怕不太好吧?”
“不要紧!”麦铁杖不在意的把杨集扯了出来:“卫王给我们的任务是防御为主,并没有说我们不能以偏师突入敌境。要是事事都请示,岂不是贻误大好战机?”
本来说得好端端的,他却忽然语锋一转,又说道:“卫王在对外战略上十分大气、大胆,我很清楚他的为人,他的原则就是让我们放心折腾,立了功,功劳是我们的,出事由他扛。”
“……”众人深感无语。
瞧这话说的,好像自己与卫王很熟似的。
他自己想要立功、过贼瘾,却什么事都打着杨集的旗号,杨集若是知晓,恐怕十分郁闷的吧?
“报!”便在此时,一名校尉冲入帐内,大声说道:“启禀麦总管、薛总管,甘州急件。”
麦铁杖闻言,从校尉手中接过信件展开,一目十行的看完,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麦总管,何事如此高兴?”薛世雄好奇的问道。
“还是卫王知我老麦。”麦铁杖一边狂笑,一边向大家说道:“卫王已在返回甘州的路上,他在路上以凉州州牧的名义,令我将主力大军交给薛总管,让你和钱副总管在边境制度紧张,然后让我率领一支偏师由古丝路进入吐谷浑境搞破坏,绝不能让慕容伏允灭了慕容兆。与此同时,东部各个节点也将对吐谷浑施加压力,仅是祁连原一带,就部署三万五千大军。”
众人闻言大喜,麦铁杖这话虽与之前相商的内容一样,但因为有了上级命令,众人心中再无顾虑。
“报!”不等大家商议具体部署,又有一名斥候校尉闯入大帐,行礼道:“启禀两位总管,慕容兆遣使求援。”
麦铁杖和薛世雄相视一眼,都能看出眼方眼中喜欢,当即大声道:“这下子,师出有名了。”
第331章:世家之不幸、天下之大幸
杨集这只蝴蝶扇了几下翅膀,却在大隋王朝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大业元年春,皇帝杨广大刀阔斧的改组大隋中枢行政机构,先是将内廷的侍奉机构内侍省改为长秋监,不仅在名义上将其与政务处理国事的门下、内史、尚书区分,还把长秋监等主官的官阶合理下降。接着,又明确了秘书省的职司,令其专门掌管图书、校正图籍;遇朝有制度沿革﹑礼仪轻重时,得以参议,但平时却无参政议政权,也就是说,曾与三省并驾齐驱的秘书省将会淡出人们的视线,成为了一个闲散的官署。
与此同时,又将先帝时期的十一寺改为九寺五监,这九寺五监在职级上,基本和尚书省六部平级,与尚书六部没有隶属关系,但职权与六部重叠之多,实际存在分工和制约关系。六部主管政令,九寺五监分别负责某方面的具体事务。
杨广之所以这么做,是对进行中中枢重复官署的撤并,企图裁剪冗官冗吏、提升办事效率。但九寺五监的存在一面是协助三省六部更好处理国这事务。只因三省六部大多都只能处理内部、中枢和一些紧急事情,并也只能粗略处理,而一些不紧急和一些需要细微处理的事情则由九寺五监等专属机构处理。
另一方面虽出于分权制衡的需要,三省六部本身就体现君王的了分权意识,而九寺五监则是进一步分割了三省六部制的权力,从而加强了中央集权,巩固大隋统治。
最重要的就是九寺五监都有存在的合理性,只因九寺五监都是一些专业性较强部门,比如说国子监的专业是掌控官学;比如说都水监,它掌河渠、津梁、堤堰、治水等事务;比如说少府监,它掌管大隋百工技巧诸务、负责各种研发,只要它正式成立起来,并将最出色的工匠收入其中,这个部门一定会成为大隋王朝最厉害的科技研发部门……所以为了更好服务和处理相关政务,的确有必要单独划分出来,如今经过杨广这般明确化,便能有效的降低了外行指挥内行等事件的出现,同时也更显专门化、职业化、规模规范化。
军事上,杨广将十二卫府增改为十二卫四府﹐合称十六卫。其十二卫为左右翊卫(原左右卫府)﹑左右骁(骑)卫﹑左右武卫(原左右武卫府)﹑左右屯卫(原左右领军府),左右候卫(原左右武侯府)和左右御卫(新置);四府为左右备身府(原左右领左右府)和左右监门府。十二卫统全国府兵、宿卫京城,居中御外,卫戍京师,是府兵和禁军的合一;四府不统府兵,左右备身府负责侍卫皇帝;左右监门府分掌宫殿门禁。
若是在平时,杨广这一系列改革中的任何一个,必定引起朝野热议,然而此时加起来,威力也不如他所创立的议事堂“劲爆”。
议事堂介于皇帝和三省之间,由九名位高权重、威望卓著的重臣组成,这九人分别是安德王杨雄、门下纳言杨达、尚书令杨素、太常寺卿高颎、内史令萧琮、尚书右仆射苏威、黄门侍郎裴矩、民部侍郎崔仲方、大理寺卿长孙炽,此之九人不公里是皇帝的左膀右臂,也是大隋王朝各大势力的代表、仅能以宰相自居的的大人物。
杨集不知这场大变革将要持续多久,却知道这场变革在京城造成风浪不会小,不过他是一个地方官,这些通通都与他没有关系,反正他在京城的事情已了,没必要踏进这个政治漩涡,所以杨集在武举结束以后,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观点,便聪明果断的避开了大兴城,迫不及待的直奔甘州张掖而去。
阳春三月,杨集回到了阔别数月的甘州张掖。除了声势浩大的王府护卫队、运输队,还有一百七十名刚从国子监入仕的小官。
这百多名小官是各州推荐给朝廷的青年才俊,大家经过贵族式的科举考试,有门路的官宦子弟皆已通过家族关系入仕了,剩下考得好却没有门路的人,尽皆成为吏部的预备官员,他们一边在国子监深造、一边等待朝廷的安排。
这一次临行之前,杨集向杨广索要人才,并且表示凉州需要有才华却没后台的寒士,而杨广本来就打算将凉州营造成一个没有大世家大门阀渗透的净土,所以杨集的主张与他不谋而合,令吏部将这些在国子监虚度年华的寒士、世家旁庶子弟尽数移交给了杨集。
对此,朝中各大势力代表倒是没有多大意见,一方面是凉州三面皆敌、条件艰苦,远离亲人不说,还有战火之险,也只有这些无入仕之门、锐气十足的年轻人愿意来;另一方面是凉州被杨集经营成了世家门阀的禁地,若非强制命令,没有人愿意把自家子弟送来,免得被杨集以‘鸡蛋里挑骨头’的方式收拾。
当然,最为关键的还是并州有太多空缺可争,这便使得鸡肋般的凉州对世家门阀没有多大吸引力,再加上前面的两大因素,所以大家对于杨广的安排没有异议。
在这一百七十名随行小官之中,有一人格外令杨集重视,此人乃是京兆杜氏旁支子弟杜如晦,他饱受吏部侍郎高孝基的赞赏,称他才华横溢、果断务实,有宰相之才。杜如晦此番受命为凉州参军事,正式成为杨集麾下一名小吏。
除了杜如晦等三十人进入州牧府为官以外,余者主要是鄯善、且末、西州、庭州的新官,他们将要在张掖培训一个月之久,等熟悉凉州制度,再散往各地,若是无法胜任地方官员之职,也可进入凉州的教育系统,成为一名教书育人的三学博士(老师)。
一路上行军虽然比较辛苦,但是这些朝气蓬勃、锐气十足、胸怀大志的年轻人却兴致勃勃,对前途和未来充满了期望。他们这一路走来,看见了很多秀美山川,可是这都不如新修成的驰道震撼。
“条条大路通罗马”这句话照搬到甘州也是一样的,甘州作为丝绸之路的重要枢纽之一,交通本来就十分便利,杨集打败步迦可汗之后,凉州总管府按照朝廷的指令,勘定了“大兴——西州/庭州”驰道的走向,经过这几年来的紧急施工,“会州——甘州”段已经完成了,如今正从甘州福禄县向西边的瓜州延伸。
若是修到西州,并且把“瓜州庭州”、“伊州庭州”这两条支线修好,大隋就有了向西进军的最便捷的战略通道。
到了张掖城城郊的时候,众人只看一眼,便被这座拔地而起的雄城给震撼了。
远而观之,只见高大耸立的城墙上旌旗林立,城墙里青烟袅袅,一顶顶尖角藻顶,拱卫着高大厚重的城门。
杜如晦身材修长、相貌堂堂,身着月白襕衫,头戴软脚幞头,腰间悬挂一柄宝剑,显得温文儒雅、气度不凡;他初来张掖城之时,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大兴城,这里的一切与大兴城是那么的相似,城市的格局与大兴相仿,同样是横七竖八的街道、同样是被坊墙切割成方形的一个个坊、里、曲,同样是植在街道旁边的槐树、榆树、柳树。
深入其中,杜如晦又发现了张掖与大兴的不同之处。这里的路面皆是由类似石板的‘石板’铺设,排水沟更宽更深,而且还是方面清淤的明沟,所以每个重要的交叉路口都要架高石桥。可是城池虽大,但是当行军队伍从东门入城之后,他发现张掖新城远不及大兴繁华,总给人一种人烟稀少、落寞寂寥的感觉。
当他们走过主横街一半之遥,便往坐北朝南的州牧府赶去。
近了!
那种人烟稀少的寂寥一扫而空,城中心和之前经过的地方完全是两种感觉,和路上经过的各坊也大不相同。
城中心的格外呈同心圆结构,这也是张掖城的商业、经济中心;“外圆”由众多建筑连接而成,内外皆是鳞次栉比乐器行、书行、珠宝行、彩绢行、酒肆、粥饼行,最中心则是市署所在地,两者之间留下八条通道供行人穿行。
时近寅时,“外圆”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街头不只有汉人,还有羌人、突厥人、铁勒人、吐火罗人和粟特人,甚至波斯胡、番僧、道人等等,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整个世界都浓缩到了这个‘小小’圆环之中。
杜如晦去过洛阳、太原、江都、襄阳等重镇,但张掖新城还是首次到来,他见到这般景致,忍不住低语道:“这便是张掖新城么?怕是太原城也有所不如吧?”
杨集笑着说道:“太原是我大隋防御、进军北方的后勤重地,而张掖则是我大隋走向西方的大后方,所以两城规模大小是一样的。只不过张掖是老城翻新,城池虽是新的,但人口各方面都远远不如太原城。”
杜如晦是凉州州牧府中的一员,在行军途中,都位于行军队伍的核心部位,这份待遇与其他小官截然不同。他今年虽然只有二十岁,但却博学多才,每到一个有古的地方,都能说出不少历史典故。
但也不知他是首次当官的缘故,还是性情使然,所以与杨集等人相处的时候,显得有些不沉默寡言、格格不入,给人一种很不合群的感觉。
杨集也看到了这一点,可他并不想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杜如晦上任以后,便会尝到杨师道的滋味,日夜都有处理不了的公务。
真到那一步,杜如晦这个新手为了处理好手中公务,必须与同僚多番交流,不须多久,便会因为公务、政务,融入到这个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团队中来。
杜如晦听了杨集的话,问道:“大王,您认为太原和张掖二城,谁更具潜力?”
“这还用说吗?”杨集笑了笑:“太原面向的只是东/突厥,而张掖面对和接待的,却是来自西域诸国、西突厥、波斯等地的商旅,所以从远景、从发展速度上说,我认为张掖更具潜力。”
杜如晦临行之前,也恶补了一番与凉州有关的知识,他对这个张掖新城有一个模糊的了解,听了杨集这么说,便问道:“大王,卑职听说张掖新城一切费用全由凉州总管府……嗯,州牧府承担,但不知营造新城的人力和钱从何而来?”
其实他想问的是,这个巨大的新城难道是你自己掏腰包建的?
杨集说道:“人力方面,一部分人力是由以工代赈的新甘州人、一部分战俘购自异国的奴隶。钱财方面,一部分是由州牧府拨款,这部分主要是用于以工代赈、战俘和奴隶吃穿;一部分是筹自民间,这一部分钱财,主要用土地来换。”
杜如晦问道:“卖地吗?”
“也可以这么说。”杨集解释道:“张掖新城是外方内圆的格局,城中心和附近各坊的土地最值钱,也是有眼光的商人想要争取的土地,所以官方便把城中心的土地分给了这些人,而他们要做的事情有两样:一是他们得到土地以后,有义务建坊墙、修街道、挖掘排水沟;二是在得到的土地上,按照官方图纸建设楼房、店邸,因为有官方统一规划,所以给人浑然一体的感觉,而这些房子和店铺皆归他们所有,日后是自己经营和居住也好、贩卖给其他人也罢,官方尽皆不管,只要双方到县衙办好手续即可。”
杜如晦恍然点头道:“以商人的精明,不难看出张掖的潜力和魅力,此时虽然投了钱,但是随着丝绸之路的逐渐拓宽和繁荣,城中心的房子和店邸定然使他们大赚特赚。”
“正是!”杨集笑道:“凉州最大的优势就是贯通东西的优越地势,所以发展商业、手工业无疑是凉州最好的出路。接下来,我准备在民曹之下设一个商署,将原本由世家门阀掌握的对外商贸进行规范,而原本由各州各县的税务也统一由商团征收,使商人流通商品货殖的时候,毋须在运输途中、通关之时缴纳各种名目的杂税,这不仅减轻了商人的负担、贪官和路霸的滋生,也使这些过路费尽归国有。”
说起古代经济学家,首推管仲。
齐国处在东海之滨,耕地面积比不上中原诸国,加上盐碱化严重,发展农业,齐国基本没有什么出路。于是管仲因地制宜,定下“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的国策。随后把齐国划为二十一个乡,其中专门从事工商业的“乡”就有六个。等于是把齐国三分之一的地方搞成“经济特区”。而且他对进口物资征了关税以后,便不再收一钱,至于交了交易税的出口物资,则不再收关税,这几乎就是最早的免税区。
正是得益于管仲的“改革开放”,以及创建一系列经济政策,使积贫积弱的齐国国力日盛,一跃成为春秋五霸之一。
然管仲以后,再也没有这种精通经济的杰出人物,能够以此治国者更是凤毛麟角。杨集认为其原因主要有三:首先是传承知识的媒介太少、传承面太窄,管仲的宝贵经验传至今日,只剩下世家门阀之中的只言片语,可由于和管仲的年代相距太久,当下又没有参考的案例,所以即便是家有藏书的世家子读了,那些精简得令人发指文字也让他们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摸头不知脑。
其次是历代臣子出自世家门阀,这些人出身好,不为衣食忧愁,所学知识皆以儒法兵为重,入仕以后,以钻营权谋为重,等他们到了可以决定一国命运之时,更加不用学习经营之道。
第三,是经济之道与儒家提倡的思想境界、政治主张背道而驰,向来被视为低贱之术,故而没有世家子精心钻研。即便有人继承了一部分,可也没有决定国家命运的权力,甚至还被斥为“异教徒”。寒士便是抄书来读,抄的也是可以当官的儒、法、兵,而不是‘低贱’的《管子》。
经济学本身就没有完善的系统理论,受众面又是如此的狭窄,而且人的思想又受到儒家思想的禁锢,如何出得了经济大师?
杨集所要做的,就是准备效仿管仲,将凉州打造成一个只收关税和交易税的“自由贸易大区”。
别的地方他虽管不着,但是他知道凉州各州各县、各个关卡的官员都巧立名目的盘剥没有后台背景的中外商人,一旦“凉州自由贸易大区”设立,就能把落入不法官员和路霸的各种过路费、过关税统统收为国有,这么一来,不仅凉州财政大涨,还能鼓励更多没有背景的商人来凉州经商、居住,继而促进凉州经济的全面发展。
“大王,您准备征收商税?”杜如晦敏锐的问道。
“自然了。”杨集冷哼一声道:“都是大隋子民,种田的农民要交税、跑船的要交税、放牧的要交税。为什么经商的就不交呢?原因还是世家门阀、达官贵人在背后支撑着,使天下商业之所得,十之七八都流入了这类人的府库之中。”
“别的地方我管不着,但是谁想将货物运出凉州、运往西域,就必须获得州牧府颁发的外贸执照,若是谁敢不交、谁敢不安分,我就取消其外贸的经营权。所以这个外贸执照,就如同是悬在商贾头上的一把利刃,谁被取消了执照,便再无外贸之权,那等百倍、千倍的损失,谁也无法承受。而世家门阀、达官贵人所支持的商贾,乃是财雄势大的一群,只要这群人安分守己,余者皆不足虑。”
自管仲开始,商税便是历朝历代统治者垂涎的肥肉,但哪怕是汉朝盐铁官营,也没有真正使天下商贾缴纳赋税,原因就是天下大商贾的背后皆是世家门阀和达官贵人。朝廷想要收商税,那就是一头雄狮与无数头大老虎夺食,于是这些得利的大老虎又鼓捣出什么“与民争利”之类的说辞鼓动天下,好像朝廷只要征收商税,那便与天下人作对似的。
这种社会问题,也是法制问题、体制问题,更是皇帝与世家共汉天下造成的。若是寒门子弟大兴、朝廷人才多源化和多样化,那么朝廷对世家门阀的依赖会大大降低;只要朝廷在治国人才方面不受世家掣肘,那么一些改革也能在小规模的流血冲突中得以进行。
杨集也知道这是长远的工程,没有长期不懈的坚持,根本就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但只要今天把种子种下去,终有一天会开花结果的。
至于世家门阀的态度,杨集还需在意吗?
当然不!
既然都得罪死了,再得罪一次又何妨?
杜如晦听了这些话,顿时被杨集的雄心、野望惊呆了,一时半会有些接受不了。同时也有些难以置信!因为杜如晦知道杨集就是丝绸之路和外贸的最大获益人,若是真的搞这什么外贸执照,岂不是率先把他自己套进去了?
若是真能做到那一步,必将是世家之不幸、天下之大幸。
望着策马远去的杨集,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好的直觉,自己貌似是上了贼船。
。。。。。。。
“娘子,快到家了。”杨集策马来到一辆能跑长途的马车旁说道,这马车外面满是不规模的难看痕迹,那是溅在上面的淤泥干燥脱落留下的痕迹,可是马车之内却干净得好像纤尘不染。
车厢内,萧颖一身白衣胜雪,与同样不染纤尘的柳如眉述话。旁边还有一个裴淑英,她自离家出走以后,便一直赖在王府不走,当杨集一家三口远来甘州,她又以前来开店做生意为由,紧跟不舍。
萧颖听丈夫说快到家了,连忙从里面拉开挂着薄纱帘子的格子窗,探头向外张望,长途跋涉使她容颜憔悴,但精神却是极好,更显淡雅脱俗。
率先入眼的是自然是笑容可掬的杨集,而杨集身后是一座耸立在州牧府前广场中间的巨大假山,她知道那是张掖城地标性建筑,往北便是府衙,而他们在张掖的家,则是位于“同心圆”以东第一坊,需要向东南方划一条弧线,方可到达西坊门。
看到这里,萧颖便料到丈夫要去府衙会见麾下文武,否则的话,他们这支队伍就直接从之前经过的街道南下,从东坊门回家了,她问道:“郎君要去府衙么?”
杨集无奈的说道:“离开近半年,落下了太多的公务,肯定有许多大事需要我来处理呢!今天怕是要忙碌得很晚才能回家。”
“郎君身为凉州牧,当以国事为重。”萧颖漂亮的大眼睛凝注在丈夫脸上,柔声劝勉。
“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事事重要。”杨集说完,便向前来迎接的薛举交待了几句,便带着宋正本、魏征、凌敬、尉迟恭等人,以及百多名小官向州牧府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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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凉州大老虎
冷清了近年的凉州州牧府忽然热闹了起来,这大概是杨集与坐属下分开最久的一次,虽然少一个人并不影响州牧府的运行,但是没有杨集在的凉州州牧府,却让人觉得少了主心骨一般。
以前杨集在的时候,他通常都不怎么管事,大多数是由下面的诸曹协同管理,各署各行其事、有条不紊,他那强大的威慑力足以令各州各族按照他所规划出来的法令行动,但是当杨集离开以后,所有人心里仿佛少了底气一般。整个凉州躁动的气息让人有一种压抑感。
虽说‘五等人’、均分田地、各部各族酋长交权等制具备了一定的分信力,却因为杨坚病逝、杨集向南方输出了大量军队、‘中枢’兵力空虚等问题的出现,使一些法令缺乏执行力、缺乏威慑力,加上没有杨集的存在,诸多羌人酋长、奴隶、战俘尚未完全化掉的野性开始不受控制了。
随着杨集的回归,那股压抑、躁动的气息仿佛在刹那之间便荡然无存。让包括阴世师、虞世南、萧瑀、王琮、何妥、刘炫、刘焯在内的所有人齐齐松了口气。
这便是一名合格领袖的魅力所在。
领袖只是一个人,但他却有翻云覆雨的力量,足以撑起一个王朝、一个时代、一方领域。
冒顿单于的强势崛起,令匈奴走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促使富强如大汉者,亦不得不以和亲的方式来换取休养生息的时间,直到汉武帝的横空出世,方才刷洗了汉朝的耻辱,并以蹂躏匈奴的方式,树立了民族之魂,所以汉武帝虽将富庶的汉朝打穷,可他却建立了民族自豪感、荣耀感,让后世子孙以身为汉人而自豪。
阿史那土门也是如此,以他为首的突厥,原本只是柔然国奴隶,但是他却凭借自己的才华和魅力,打败不可一世的柔然,并建立了纵横‘欧亚’大陆突厥汗国。
直到杨坚建立了大隋王朝,他对付突厥汗国的手段,又与汉朝不同,汉朝初期是对外安抚、对内休养和调和各种矛盾;而杨坚却把内部矛盾转到对外,他一方面以铁血方式对强大的突厥予以回敬、一方面以分化离间和以夷制夷的方式来消弱突厥,并统一了分裂数百之久的天下。
杨集虽不是帝王级别的领袖,可是对于凉州州牧上下而言,却是不可或缺领袖、灵魂、主心骨。
如果说最初,大家是慑于朝廷的命令,不得不遵从杨集的命令和意志行事,但是随着杨集在凉州打开了一连串大好局面,使大家心中那份潜在的抵触烟消云散,尽皆发自内心的敬重和尊重。
这种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的变化,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是这种改变确确实实存在着。
此时的州牧府中,群英荟萃,各曹主官逐一向杨集汇报近半年来所取得的成就,以及各项政令的进展情况。
实际上,杨集有飞鸽、有飞鹰传信,对于凉州的变化其实都是了如指掌,但此时此刻,诸位得力干将需要的是倾诉和邀功,杨集自然不会打断,而是认真的跟他们交流着。
这一路上,杨集能够很直观的看到凉州的变化,甘州州治张掖、凉州州治姑臧、兰州州治金城、会州州治平高出现了许多充满异域风情的建筑,洋溢着以往所没有的生机和气息,这是因为丝绸之路的重启,吸引了大量域外商人的到来。
这些人的到来,不仅带动了凉州经济,也带来了不同的风俗文化。
杨集在凉州境内提倡百家争鸣,他为何要提倡?是因为这东异域的文化乃是大隋王朝所或缺的,他认为无论中原文化还是各家各派学说,只有在竞争中才能实现升华,如今的儒学地位虽然尊崇,但还处于走向兴盛的阶段,并未完全成为那种故步自封的儒教。
杨集作为大隋中的一员,骨子里对中原文明有着特殊的感情,他知道如果任由儒家独揽天下,那么儒家走向腐朽是必然的结果,所以为了让儒学永葆青春,他特意放任其他常说涌入凉州。目的是使儒学在竞争中得到发展,目的是使儒学在危机中吸纳各家之所长,补充自身之不足。
他对儒家的脸皮十分了解,相信用不了多久,那些来自西域、西方的先进文化认识,很快被儒家纳为己有,然后振振有辞、引经据典说的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孔子、孟子、荀子就已经提出了类似的观点。
但不管是儒家的也好,来自西域的也罢,只要是好的,杨集就认。
“州牧!”萧瑀见大家都是报喜不报忧,心中甚为不喜,皱着眉头向杨集说道:“瓜州自汉开始,就形成了以张氏、索氏、宋氏、令狐氏、汜氏、阴氏、李氏为代表的大族大姓,他们许多子弟是前凉和西凉的位高权重军政要员,时至今天,瓜州八大姓几乎把持了瓜州的军政和民生,这也就罢了!”
萧瑀脸色凝重的向杨集说道:“但是他们在地方上称王称霸、得志猖狂,自我大隋立国以后,先后逼反了二十多个羌人、胡人部落。十多天前,有十多个羌人、胡人部落代表齐至甘州告状。”
“告谁?”杨集听了萧瑀的话,不由得得重视了起来,在他治下的凉州素来讲究以法治国,如果有人行不法之事,他绝对不会宽恕。
“他们告瓜州长史张定煌的张家、李家!连州牧府派驻瓜州的刑曹官员、监察官员也一并告了。”萧瑀肃然拱手道:“他们告张定煌贪婪成性、尸位互餐,告刑曹和监察官员官官相护。卑职准备彻查此事……”
“给我查!务必给我一查到底!尤其是执法犯法的法曹官员,一定要从重严惩。”杨集冷然道:“法曹乃是保证凉州官场廉洁的利刃、警戒线,绝不能让贪赃枉法之辈混入执法队伍中来。该杀的给我杀了、该发配的给我发配。”
“喏!”萧瑀的性情比较固执、执拗,自他随着杨集来到凉州以后,以他为首的凉州法曹挖出了许多贪官污吏。
正是因为他的严于律己、秉公执法,使凉州诸多政策步入正轨,尤其是抄家所得的财物、地契以及房产,不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罗列出来,而且有大半确确实实归还了苦主,故而使百姓对于贪官污吏的下场皆是道上一声活该。
由于萧瑀清正廉洁、清清白白,就算是凉州下上的地方豪强,也不敢站出来指责他什么。况且地方豪强也不乏聪明人,他们不但把杨集的依法治‘州’的思想看得十分透彻,更重要的是他们知道杨集是要挑起地方豪强与百姓之间的矛盾,以打倒地方豪强的方式来赢得民心,让凉州各州县的地方豪强不再拥有绝对的支配权。
他们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一是只要杨集死了,一切问题将迎刃而解,但遗憾的是这也是最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只因整个凉州各个重地城池,每隔一条长街就能看到往来巡逻的军队,别说是要对付杨集了,就算是地方豪强想要处于以往遗留下来的见得人的事情都难。
二是在杨集还没有找到他们的时候提前离开,可惜的是以前或许可以,但如今不用杨集刻意去安排,凉州法曹和各个城池的百姓都会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那些往日被地方豪强迫害的百姓不用官府叮嘱,都会以仇视的眼光盯着这些地方豪强,只要他们敢有什么动作,这些百姓都会向遍布各州县的法曹官员举报。
三是想尽一切办法将杨集调离凉州,但这显然也是不可能的,只因先帝杨坚和新君杨广皆是看重杨集脑海中的奇思妙想,皆是要以凉州为各种新政的试验田,只要皇帝不倒、政策不变,那么杨集将会继续祸害凉州豪强们。
时至今日,随着官府公信力的加强、百姓对官府的信任度也在加强,他们为了讨要公道,几乎每天都有百姓跑到张掖“上访”,这也使法曹所在的官署成了凉州最繁忙的官署,门槛都快被百姓代表踏烂了,这也是正常的事情。
毕竟民怨积压已久,在官府的怂恿之下,他们所爆发出来的“火力”让萧瑀深感责任重大,而随着一桩桩一件件积压许多的案件得到解决,大量田产、地契、钱粮被分到百姓和苦主手中的时候,凉州州牧杨集的名声也在与日俱增、日益暴涨。
不错,正是暴涨。
这种暴涨的名声、声望,既不是杨集打败突厥数十万大军、也不是斩杀步迦可汗换来的,而是实实在在为百姓办实事,得到百姓真心拥戴。
而作为最直接的执法者,萧瑀虽然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可是每当看到百姓代表笑容可掬的离开,心中便涌出浓浓的幸福感、责任感、使命感。
如今凉州的情况,让萧瑀不由得想到了周武帝宇文邕改制,当时他还是婴孩,且又生在南方,对于宇文邕改制之事,多数是听说而来,只不过他虽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是身为凉州的执行者,他不只一次研究过那场声势浩大、动摇北周国基的改制。
当他拿北周改制与凉州的‘依法治民’相比,感觉两者有点像,但却又不是,他觉得杨集现在所事情,是周武帝改制的“加强版本”。
毕竟周武帝改制到后来基本失去了秩序、失去了控制,而如今的凉州则不同,原因是杨集的一切做法并且凭空设想,而是在律法的框架之内行事,一切以大隋的律法为准绳,若是百姓明敢诬告某个人,也要承担相当的律法责任。所以杨集的做法在最大限度上发挥百姓力量的同时,又不至于让社会秩序失去控制。
这也是刚正不阿的萧瑀得以在凉州混得如鱼得水的原因所在,他觉得自己的价值,在这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萧瑀说的张定煌,令杨集忽然想起了一事,张定煌的妻子张索氏去年在反腐最厉害的时候,准备走夫人路线,企图将他们的女儿拜在萧颖门下、亦或是王府门下,只是萧颖警觉的推辞了,当时杨集听萧颖说到此事时,便觉得长期担任瓜州长史的张定煌有问题,只不过后来杨坚病重,来不及处理追究此事,如今再萧瑀一说,便觉得那家伙和他的张氏、岳家索氏问题不小。
杨集想了想,又问道:“敦煌六大家族难道就没有什么动静?”
萧瑀摇了摇头:“六大家族安分得很,未见他们有何动作。”
“是了!”杨集微微一笑:“当初他们可是被我和麦铁杖讹诈了六层田产、奴隶,自然不敢有所作为。”
杨集又处理了一些公务,又问了军事上的部署,这才离开府衙,便打道回府。
乘马离开府衙,绕过了地标假山,杨集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消失,扭头问道:“天门凉州分堂的人什么时候可以到达瓜州?”
“回公子,分堂的人是以行商的名义于敦煌立足,所以货物较多,若是不出意料,四天后将会到达张掖!”
回答杨集的人是死士副首领姜元辰,姜元辰四十余岁,同时也是天门凉州分堂的堂主。这货平时总是沉默寡言,给人一副不苟谈笑的模样,杨集不说话他绝开口,杨集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绝对不会挟杂一点他的猜测或分析,是一个三脚蹬不出个屁来的人物。
杨集一开始还以为这是性格使然,直到在删丹军马场附近,偶然看到他和其他几名侍卫在指点马匹,他那滔滔不绝的样子绝对是一个话唠。杨集侧面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父亲杨爽在世之时不喜欢手下聒噪,也不喜欢手下向他提出任何建议,姜元辰以为他们父子是一个性格,所以不怎么说话。
杨集也懒得向他解释什么,作为一个死士副统领和情报收集人员,话少点并没有不好,杨集虽非独断专行的人,却也不喜欢身边有个有事没事的就冲他唠叼的话匣子。
“四天之后?”杨集吁了一口气,他本想让天门凉州分堂入驻敦煌后,将六大家族也拖入瓜州长史张定煌案件中,看来是赶不上了。
“是!”姜元辰应了一声。
杨集沉吟半晌,便向他吩咐道:“另外安排一些入驻瓜州,努力收集六大家族的情报,看他们有没有与张定煌利益关系!”
姜元辰简洁地回答:“是!”
第333章:杨集绿了
张掖城城中北方、“同心圆”以东的里坊,矗立着一座巍峨壮丽的巨大宅子,这座周长如一座小城般的巨大府第前,便是一道角门也比普通人家的大门大了一倍有余。从高墙往外往里看去,可见不计其数的屋脊层层叠叠,宛如波浪一般连绵起伏。而在高墙深院正门牌楼的门楣上,赫然写着“杨府”两个大字。
张掖杨府是独孤敏得知儿子将在这里出任,专注请大量人力“加班加点”的修建,到了杨集入往之时,内部各种设施固然趋近完善了,可类似演武场、门楼、角楼、阀、阅仍旧尚未完工。但如今呈现的杨集眼前的,却是全新装饰的结果,雕梁画栋、碧瓦青檐不计其数,可谓是极尽奢华之能事。
杨集夫妇的到来,令阖府上下喜气洋洋的,仿佛过年一般。
对于留守于府上的家人,先行回家的萧颖下午便给每个人都加发了一月的俸禄,以作新年贺礼。而对那些下人的孩子,她还将一些从大兴带来的‘玩具’和书籍按年纪分发下去。
这些东西值不了几个钱,却是萧颖从千里之外的大兴带来,表达了她对下人后代最诚挚的关怀和期许,这一举动,自然令阖府上下深为感动、感激。
一见自家阿郎踏着夜色归来,府中上下谁见了,都上前说几句吉利话儿,给阿郎拜一个晚年。
杨集也是笑容可掬的逐一问好、答复,好不容易摆脱这些摆脱洋溢的家仆、侍卫、侍女,杨集回到后宅与萧颖一起用了晚餐后,便陪她在后苑逛了一圈。
萧颖行了一路、接着又一一安抚问候家中下手,此时松懈下来,也着实是累了,不久便打起了哈欠,这期间杨集也得知柳如眉受了风寒,这才没有一起吃饭,并且今晚将在西院住宿。
杨集听了,心中深为担忧,像他们学武之人,体魄远胜普通人,一般是不会生病的,但若是生起病来,却比普通人严重、难康复,他有些放心不下,便让萧颖先回主卧休息,自己拐向了柳如眉的住处。
柳如眉在京城卫王府、张掖杨集后宅都有一座位于主院西边的院落,只是杨集以前经常和两个老婆一起耳鬓厮磨、卿卿我我,而萧颖又嫌主院空旷冷清,所以柳如眉基本上没有在她的院落居住过。
后来裴淑英翘家、借宿王府,萧颖和她都是知书达理、能书善画、精通音律的人,几番接触下来,就大有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感。萧颖为了方便探讨,便将王府后宅西院借给了裴淑英居住,如果不出杨集意料的话,裴淑英到了张掖,还是住在西院之中。
西院环境雅致,建筑群落也是坐北朝南格局,正北是主人卧室,下首的左右两侧各有一排房子,从礼仪和理论上说,左边是供柳如眉女性亲人住、右边供她的侍女居住,只不过柳如眉自己都以侍女自居,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连个使唤的丫头都没有。所以从礼仪和逻辑上说,借宿于此的裴淑英应该住在左侧。
鉴于此,杨集也不怕误入裴淑英居所,他走过院子,便推开主卧房门,直奔二楼而去,说道:“如眉,我来看你了!”
这栋楼是三间三层结构,二楼正中是间完整的屋子,用博古架和画屏隔出了外厅、内室两部分,中间并没有墙壁,所以在屏风后面的人听起来,杨集上楼、走过走廊的脚步声异常清晰。
榻上,裴淑英除去了外裳、中衣,仅着贴身亵衣亵裤躺在榻上,轻薄柔软的亵衣裤紧贴在身上,柳如眉刚在她用白叠布在她一条白生生大腿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忽然听到杨集的声音,不禁大吃一惊。
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柳如眉来不及细细思索,急着低声道:“裴娘子,快挪进里边!”
一边说着,一边着急的把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推进了床榻里,旋即,她也往榻上匆匆一倒,“唰”的一下子扯过被子盖住了两具曼妙动人的娇躯。
等她忙碌完毕,杨集已经绕着屏风走进来了,目光到处,双眼不禁一直。
青铜灯树上燃着的蜡烛映得满室通明,柳如眉早已躺在榻上,姿态慵懒诱人,额前一绺乌黑发亮的秀发微微垂下,香肩半露,好生迷人。
她看着风风火火闯进来的杨集,率先问道:“这么晚了,公子怎么过这边来了?”
“晚么?还很早啊!”杨集疑惑的看了看窗外,只是张掖春寒料峭、天气犹冷,窗子被关得严严实实的,着实是看不到外面什么。不过府中各处的大灯尽是点亮了,明亮的灯光把窗前婆挲摇曳树影印在窗纸上,显得格外静谧。
但是府中还照这么多灯,怎么也不像是柳如眉所说的“这么晚了”,他想了想,恍然道:“许是你染了风寒,头脑昏昏沉沉的,便把时辰忘了。”
“应该是吧!公子来这里,莫非有事吩咐我?”柳如眉一边问着,一边把露出来的一只雪足悄悄的缩进被子里。
杨集忍不住笑起来:“你身上每寸肌肤都被我看过、亲过,还怕我看什么啊?”
柳如眉里面还躺着一个裴淑英呢,正偷偷摸摸的听着,所以杨集平时让柳如眉感到甜蜜无限亲密话儿,令她羞俏脸发烫,害怕杨集再说什么不堪的话儿,她连忙岔开话题道:“公子有何事就快说嘛!人家头脑昏昏沉沉的,都要睡着了。”说着还故意打了一个哈欠。
裴淑英原本半卧半趴在床上,匆忙间向里面翻了个身子,便呈大字型趴在柳如眉身后,一动都不敢动。此时听了两人的对话,裴淑英浑身都燥热了起来,而且差点喷笑出声来,但是她上身只有一件小小的亵衣、下身一条小小的亵裤,胸、臀、腿毕露无疑,简直比光着身子还要诱人,所以哪怕再想笑也只有忍着。
“一来是听阿颖听说你染了风寒,我放心不下,便来看看。另外有一件事,想跟你好生商量!”杨集说着,便在榻边坐了下来。
平时杨集怎么坐、怎么睡、怎么抱,柳如眉都不会在意,甚至还巴不得时时刻刻躺在丈夫怀抱里,可杨集现在的举动却把柳如眉吓坏了。好在这张大床是类似小房子的月洞门罩架子床,且还有围栏、床柱、牙板、四足及镂雕花纹的上楣板,再加上这张床一面靠墙、三面有帷幔……这些加上光线不清,倒是能够将一动也不敢动的裴淑英藏得严严实实的。
杨集不知柳如眉的紧张,伸手试了一下柳如眉的额头,感觉有点烫,但不算是太过严重,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便说起了正事:“如眉,平云是不是在跟你学幻术、易容术?”
幻术和易容术在大隋王朝是不入流的杂技,是一些人家世代为生的技能,但是柳如眉在杨素府中的时候,却将那些杂技大师的杂技学来办大事,虽然张出尘也学了、了解了一些原理,可或许是天赋问题,只有柳如眉学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而独孤平云在突厥大举入侵之时,被柳如眉乔装成了惟妙惟肖的杨集,并且和李靖从瓜州跑去张掖坐镇,虽然他最后没有起作用,可他自那时起,对幻术、易容术产生了深厚的兴趣,竟然要拜柳如眉为师。
柳如眉倒也愿意教他幻术,可她毕竟是独孤平云的表嫂,怎么可能答应收杨集的表弟当徒弟?若是如此,辈分岂非是全乱了?然而独孤平云觉得男女有别,若他一直跟着柳如眉学艺,生怕惹来什么风言风语,便一直想要拜师学艺,一旦有了了师徒名分,便会减省许多麻烦。
这两人一个不愿收徒、一个要当徒弟,如此僵持了一段时间,禁不住幻术、易容术魅力的独孤平云便求到了杨集这里,希望杨集帮他说情。
“是!”柳如眉应道:“确有此事。”
“平云求上进,值得鼓励。你们这般僵持不下也非长久之计。”杨集轻轻的握住了柳如眉的一只纤婉素手,向她说道:“既然你们成不了师徒,不如你们义结金兰,结拜成姐弟好了。”
“这如何使得?”柳如眉连忙推辞。
这年代的义结金兰可不是嘴巴上说说而已,一旦她和独孤平云俩结拜了,独孤平云真的就会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姐,而如此一来,又与婆婆独孤敏有了姑侄之缘,到时说独孤家是柳如眉的娘家都不为过。
这让奴隶出身的她如何高攀得了?如何高攀得起?
杨集不满的捏了捏她的手,徉怒道:“你是我庶妃,何来挺身?何来高攀低攀之说?”
听到这里,柳如眉忽然明白了杨集的良苦用心,杨集让她和独孤平云结拜,完全是为她考虑。
与出身卑微的她相比,萧颖有一个强势的娘家,底气十足,虽然萧颖不是跋扈骄横的大妇,杨集也不会欺负她,可是在家仆侍女眼中,如果某个主母没有一个能给她撑腰的娘家,那他们对待这位主母的态度就会截然不同的,毕竟她不能指望每名下手都没有势利眼、功利心。
她要是成了独孤平云的义姐,便等于多出了一个强大的后盾,虽然不能令她有资格与萧颖相提并论、虽然得不到什么实质的好处,但独孤家公子义姐、王太妃侄女的名头,不仅能让府中下人闭嘴,而且在她参与贵妇们聚会之时,还能让那些喜欢嚼舌根的名门贵妇乖乖闭嘴,不敢拿她的出身说三道四,这对她本人、对萧颖、对杨府上下来说,都会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和羞辱。
柳如眉想到这里,心中感动之极,唇角便漾起一抹甜甜笑意不由自主地反握住杨集的手,在自己的脸颊轻轻摩挲了几下,动情的说道:“嗯,那便依了公子。”
杨集心事放下,这才注意到柳如眉缩在绣衾下的模样有多么的可爱,仅仅只是微露的削肩秀项、精致的锁骨、诱人的深深沟壑,更就像一枚刚刚成熟的桃子,让人意识到她的身体是多么鲜美动人。
如果杨集现在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赌石客,那么掩于锦被中的柳如眉就是石中美玉,胸口微露一片粉润肌肤就像一块璞玉被切开一个窗子,露出了里面晶莹剔透的绿。让人看得心跳窒息。
迎着丈夫灼灼的火热目光,柳如眉岂能不知他的邪念?她忍下挽留的念头,红着脸垂下眼帘道:“我要安歇了,公子也辛苦了一路,快回去歇息吧!”
“这就走。”杨集话虽如此,作恶的手却一抚而下,从脸上顺着她圆润肩头,又滑到她细腻的秀背,然后促狭地一路向下……柳如眉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就像上一张开满了弦的弓。
躲在里面的裴淑的紧张程度不亚于柳如眉,她看着杨集的手滑向柳如眉的腰,连忙把搭在柳如眉腰上的小手缩了回来,只差一瞬,就被杨集抓了个正着。
“公子,你快回去吧。”柳如眉实在是受不了了,开始软语央求,希望她的男人早点离开。
杨集很君子地把手抬了起来,隔着被子准确地捉住了她的小腿,柳如眉的小腿立马绷紧了,杨集贼兮兮的说道:“我今晚又不会吃了你,你这么紧张做甚?若是你强迫我,我也只有勉为其难答应。”
柳如眉一双眼睛蓦然睁得大大的,眼中透露出了无比古怪、无比震惊的神色,而落入杨集手中小腿开始频率极高地战栗起来,那种发自骨子里战栗,很容易叫人想到夫妻恩爱之后,得到渠足的女子那种感觉。
杨集心中一荡,得意不已的说道:“如眉,我一地以为耳朵是你最为敏感的地方,想不到竟然是脚,哈哈,今天终于让我发现了。或许脚掌更敏感,咱们且试试。”
柳如眉闻言,生无可恋的捂脸。
被捉住的哪是她的脚啊?分明就是裴淑英的。
杨集见她如此紧张,便放过了她的腿,滑到了足踝,准备亵玩柔嫩的脚掌,而那条腿的主人终于忍不住了,猛力向后一收,然而杨集感到“柳如眉”小腿绷得紧紧的,担心她会躲闪,所以抓得很紧,此时他的手被脚掌猛然一带,被子登时掀开了一片。
呈现在杨集眼前竟然是四只白生生的脚,见了此景,他屁股如若安了弹簧般的弹了起来,勃然大怒的将被子扯了开来,然后他就看到两具各具妍态的香艳娇躯。
柳如眉保持着侧卧如弓的姿势,在她里边躺着一个身材青涩单薄的女子,那女子赫然是裴淑英。她一条腿正压在柳如眉身上,那么自己方才把玩的其实是裴淑英腿,而不是柳如眉。
被子被杨集一把扯开,柳如眉和裴淑英就像被人脱光了光似的,两人都惊呆了,半晌都没有其他动作。过了好久,反应过来的柳如眉闪电般从杨集手中夺过被子,“唰”地盖在了两人身上。
俩女的脸蛋都很红。柳如眉还好,她毕竟与杨集当很久的夫妻,每寸肌肤都被他看过、把玩过,此时的害羞更多是出于女性天生的羞涩。裴淑英则不然了,她把火烧火燎的秀脸埋在柳如眉肩后,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了。
她从没让男人沾过身子,今天却被杨集看了、摸了那么私密之所在,虽然这是她心仪的男子,可毕竟还是一个黄花大闺女,羞得她恨不得有条地缝往下钻。
“你们这是玩的哪出?”杨集见情况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顿时怒火顿消,只是看看两女十分的暧昧模样,又忍不住迷惑了起来,柳如眉竟有男女通吃的癖好不成?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只因他发现裴淑英两条白嫩的大腿各缚着一条白叠布的绷带,而床上还有各种瓶瓶罐罐,甚至还有一把小剪刀。
柳如眉讪讪的解释道:“我们昨天不是在删丹马场住了一宿么?裴娘子见时间尚早,便去学骑马,不料她腿子太嫩,被磨破了皮,她昨天还强撑着,今晚实在是受不了了,便过去问我讨药。你进来的时候,正帮她上药,匆忙之间来不及躲,所以被我藏到了里面。”
“淑英娘子,我们府中也有女医,如果你需要请医士,也不必遮遮掩掩,免得耽搁了伤势。”杨集叮嘱了一声。
“喏!”裴淑英瓮声瓮声的应了一声。
经过方才一幕,杨集也有些尴尬,也不好在房中逗留,他离开后,马上将姜元辰唤书房里,仔细的安排一番,让他努力找敦煌六大家族的罪证。
这六大家族以北周、北齐、南陈皇族为主,他们每一家又各带一个大家族,这种怪异的存在,使杨集心中始终对他们不太放心。
据他所知,这六大家族在进入敦煌后,虽然是以竞争为主,可是也不是没有合作,正是因为他们敦煌,使莫高窟造佛像活动又兴盛起来,他们这些年合力开凿了八十余个洞窟,留下数以万计的经卷。此外还时不时举办佛会,相互讨教佛法。
虽然这种佛会表面上是志趣相投、一争高下,可它与始自魏晋的诗社、诗会十分类似,参与诗社的人从来不是凑在一起吟诗作赋、佛学,而是以此为契机,将大家的力量集中起来,对地方施加影响、扩大自己的政治诉求。甚至一些地方官府的赈灾济民、修筑堤坝、兴办文教、收纳税赋等行动都需要地方名流士绅响应,方能顺利进行。
敦煌六大家族的佛会,显然也是如此。杨集相信他们的很多合作也许就是在所谓佛会中达成的。而且这些人之所以胜利兼并类似郝瑗这样的中小家族,除了以前的瓜州刺史贺若怀廓在发力之外,瓜州张氏、索氏等族也出了不少力。
至于出自张氏的张定煌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然而他却忽然进入朝廷的眼帘、忽然当上了瓜州长史,这背后除了本族和友族在推波助澜,显然六大家族也在利用以前的人脉关系,在京城为张定煌造势。
虽然手中没有确凿证据,但是杨集相信两者之间定然有联系,如今萧瑀既然准备查张定煌、既然他杨集对六大家族不放心,干脆把他们拖入这起案件好了,如果单靠自己的力量还不够拿到证据,大不了把凉州州牧府的力量充分利用起来,总能从找到一些合作的蛛丝马迹。
交待清楚,杨集便回到后宅主院。
萧颖还没有入睡,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皮裘,手中捧着一卷手抄书,偶尔翻动手中书卷。长长的睫毛在烛火眨动着,如同一双蝴蝶振翅。
杨集放重脚步,问道:“还在等我?”
萧颖他进来,放下书籍问道:“我在以为郎君西院安寝了呢,怎么还不安歇?”
杨集笑了一笑:“她夜晚有人陪,便把我轰回来了。”
“谁?”萧颖好奇的问。
杨集随口说道:“裴淑英。”
“淑英初来乍到,许是害怕一个人睡吧。”萧颖起身帮杨集宽了衣袍。
杨集除去中衣和靴子,便往床里一滚,给萧颖让出了一片区域,萧颖吹熄多数烛火,只留一支照明,然后在朦胧的烛光中也上了榻。
杨集张开手臂,将妻子搂在怀里,嗅着她淡淡的体香,便把自己要让柳如眉和独孤平云结拜的事情说了,而结拜背后的目的和用意、深意也没有隐瞒,最后问道:“你觉得如何?”
“我没意见,也很赞成郎君的决定。”萧颖其实也知道柳如眉十分自卑,自卑的缘由是因为她的奴隶出身,时至如今,依旧没有改变,如果仅仅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只要日后有了孩子就会慢慢变化。但是他们姐妹以后难免要出席一些贵妇的聚会,而她作为杨集的正妻,肯定不能与柳如眉时刻处在一起,若是两人分开之际,有人拿柳如眉的身世说事,遭到羞辱的可不仅是柳如眉一人,而是整个王府。
这也是萧颖绝对不容许发生之事,但柳如眉的身份只要一天不抬高,这种事情就有可能发生,而杨集所说的结拜,无疑便能很好的解决这个问题,故而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她在丈夫怀抱里拱了拱,找到一个舒适的位子,才安静的停下来,喃喃的说道:“郎君公务繁重,此事就交给我吧。我明天就给阿娘写信,请她与二舅沟通,争取让如眉成为二舅的义女。”
她咬了一下嘴唇,犹豫了很久,终于说了压在心里很久的话:“郎君,你救过淑英一命,她分明存了以身相许之念,否则也不会跟着我们跑来张掖了。你是怎么想的?总不能让她一直这样下去吧?”
裴淑英的心思,就连知道她是什么来历的张出尘、慕容弦月、秋月、秋水她们都看得一清二楚,萧颖不信丈夫没有一点察觉。
杨集当然知道裴淑英的心思,只是这种问题,让他怎么跟大老婆说?
这明显是个送命题,他如果一个答得不好。
难保萧颖不被秦王妃附身。
所以此时最好还是沉默是金为妙。
萧颖却没有放过他,微微抬起了头,在丈夫唇上轻轻啄吻了一下,笑着问道:“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想的?”
“我能说什么?”杨集一脸无奈道:“我要说是春心荡漾、恨不得把她纳入门,你不爽。我要是说没感觉、没察觉,你又说我虚伪。你干脆直接告诉我怎么办就是了。”
萧颖向他皱了皱鼻子,在他颊上亲了一下,这才重新躺好,叹息道:“我和如眉是你妻子,我们都喜欢她、也愿意接受她,你为何这般冷落她?”
杨集沉默半晌,缓缓的说道:“我知道她的心思,可他父亲裴矩不仅是朝中重臣,还是河东士族领袖,在他成为九相之一后,一些山东士族也在向他靠拢,所以某种意义上说,他已经是北方的领袖。而我是大隋亲王、位高权重的凉州牧、萧家女婿,若是再与裴矩成为翁婿,那别人怎么说我?”
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说我杨集不仅位高权重,背后还在拉拢北方士族、南方士族。”
萧颖为之一愣,她之所以要撮合此事,一方面是喜欢志趣相投的裴淑英、一方面是希望丈夫在朝中有个强大的照应,却没有考虑到裴矩所代表的势力、没有考虑到两家结合所造成的威力,此时一听丈夫如是说,也不禁沉默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郎君顾虑极是!可是淑英为了你不惜离家出走,可见那小妮子性格十分刚烈,然而入府以来,你却躲着她,她都不知偷哭多少次了,若你将她送回去,恐怕会生什么悲惨之事。你忍心吗?”
“也罢!”杨集长叹道:“等我有空了,找她好生谈一谈。”
“最好如此。”
第334章:养虎成患,杨集北伐
州牧府,摆在杨集案头的邸报、奏件如同小山一般高,他抚额叹息了一会儿,又埋下头来,时而观看邸报、时而批阅积压下来军政奏件。这半年以来,凉州就已经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虽然大事都会以加急的方式送去京城给他处理了,可是不痛不痒、不大不小的事情却全部堆在张掖,等他来处理。
地方官吏不敢专断的事,发上来,希望州牧府尽快决断;州牧府内部也有许多事、许多工程要杨集点头,而内容更是五花八门,有的说亏损、有的说官员调动、有的说某个官员贪赃枉法、有的要人、有的要钱……更要命的是随着军备竞赛的加强,又使处于战争前沿的洮州、廊州、鄯州、甘州、瓜州、鄯善和且末产生了很多事关军政大事奏件,并源源不断的往州牧府送来。
面对如是之多的公务,杨集终于明白杨广一旦处理公务的时候,为何停都停不下来了,不是杨广精力旺盛、也不是杨广不想休息,而是他不能停、不能休息。只因每一份邸报、每一封奏件都是他了解当地实情、时政的唯一手段,为了不使天下大乱,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同理,杨集这个凉州牧为了知道凉州半年以来发生的大小事务、为了方便接下来的管理和运作,逐一观看邸报、批阅奏件无疑最佳手段,所以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要精读一遍,然后思考着某起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后续影响,一一理清理顺,才能给予答复。
案头上的奏件如流水一般撤换下去,又流水一般的送上来,杨集整整五天时间都是如此,饭都是在观看邸报的时候吃的。
杨集这番猛烈攻势,不仅令州牧府上下震惊,连被他长期奴役的杨师道眼中也闪过惊诧之色,杨集以往处理这类奏件的时候,向来都是马马虎虎、能躲懒则躲懒,怎么半年不见就忽然转了性子、变得如此勤政了呢?
他瞥了新来参军事杜如晦一眼,见杜如晦不仅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注视,反而跟杨集一样利用邸报和奏件“补课”。便默默的扭过头去,处理起了自己手中之事。
这个杜如晦对公务的热情、热衷态度,让习惯高强度工作的杨师道都倍感压力,更让杨师道叹服的是这家伙尽管从未接触过州牧府的政务,可他只有头三天显得生手,但是他处理过的结果却不可谓不精准。
这还不足十天,杜如晦便通过邸报、奏件掌握了凉州政务、实情,并且摸索出各种事半功倍的诀窍,再怎么繁杂的事情,到了杜如晦的手上,都能让他剥丝抽茧并以最简单的方式处理干净,这份处理军政要务的水准,杨师道比之不及。
但杜如晦的水准、努力,也激起了杨师道的拼劲,杨师道为人纯粹善良、虚心好学,在共事之余,每当他遇到不解之难时,反过来向初来乍到、年纪相当的杜如晦虚心求教。
杜如晦不是目空一切、骄傲自大的人,杨师道如此谦虚用心的不耻下问,他毫不吝惜的竭将自己的经验拿来分享。杨师道本就天赋绝佳,此时又与杜如晦一道努力,他未来在处理具体政务方面成就,想必会走得更远。
杨集处理完一份奏件,休憩片刻之后,脑子里快速的统计着这几天的心得。
总的来说,归来这几天确实很累,但是收获同样巨大,就片面而言,他已经充分了解了凉州近半年来所发生的事,现在可以毫不费力就能对凉州各州有一个大致判断。
这些都是杨集必须要了解的,想要以一州之力歼灭吐谷浑、维护西陲的安宁,必须做到知己知彼,特别是帝国中枢一旦东移洛阳,大隋的重心也将为之大变,到时候,凉州得到朝廷的帮助将会少之又少,一切只能依仗自己。
好在经过几年坚持不懈的努力,凉州一切事务都渐渐走上了正轨,只要再坚持一两年,凉州各行各业将呈喷井式的增长,届时,单凭凉州一州的实力,大隋就能打开西部的局面。
去年秋天,他本来计划入寇草原,对东/突厥两部进行战争讹诈之余,极尽能事的压榨突厥的战争潜力,但杨坚病危却打断了他的一切计划。
如令想要重新带着一支孤军进入草原显然是不可能了,只因启民可汗征战的步伐在这半年之内,没有停止过,而大隋的新旧交替、杨氏兄弟的夺位,给他创造了一个稳定的后方,使他心无旁骛、无所顾忌的集中重兵,并对阿史那怀德发动了猛烈的攻势。
而阿史那怀德和贪汗可汗却在战争之前发生了内讧,前者想要借大隋之力牵制启民可汗,使他们得到休养生息的宝贵时间;年老的贪汗可汗却已经失去了以往的雄心,他认为他们实力不如人,没必要继续在内斗中消耗突厥的潜力,况且启民可汗也是那史那家族中的一员,投降于他并不丢人,虽然主战派占了上风,可他们在路线上的分歧,为分裂埋下了伏笔。
在战争进行到关键时刻,贪汗可汗在两军对决之时,指挥投降派大军从背后给阿史那怀德进行致命一击,最后不仅使阿史那怀德兵败,连本人也在战乱之中,被启民可汗的长子阿史那咄吉一刀斩杀。
东/突厥的两强对峙局势,也随着阿史那怀德之死告终,如今尽皆统一在了启民可汗之下。这也意味着大隋正北方,再次出现一个统一的大国。若是任由其发展,东/突厥必将成为大隋北疆最大威胁。
但更让杨集头疼的是眼前:他在突厥汗国一分东西、东西突厥四分五裂之后,利用东西突厥内部的纷争,大胆的将重心南移,并且在凉州执行的‘北轻南重’战略,将以前用来防御突厥的军队部署在了南方。而东/突厥的统一,使他‘北轻南重’的战略变得不可取了,如果东/突厥在凉州与吐谷浑作战之时,忽然来他个南下“游牧”,必将影响到整个战局,所以他必须将东/突厥纳入整个战局来考虑。
念及于此,杨集走向了后面的“军机室”,这里摆着一架巨大的精致的沙盘,这架沙盘由凉州天工署倾力打造,大隋的主要河渠、城池、村庄、桥梁、丘陵、森林一应俱全,很直观的将大隋各地山川、地形呈现了出来。
这架沙盘长七丈、宽三丈,由九架小沙盘拼接而成,除了大隋疆域以外,连周边国家也纳入了其中,但是由于缺少具体数据,使沙盘上的域外国度地形,显得比较简单。
杨集站在沙盘之前,默默的注视着凉州,这片领域在整个沙盘之中只是极小的一部分,虽然位于十分重要的位置,但内部却处于地广人稀的局势,而且凉州、瓜州、伊州、鄯善等地分布着大片不宜耕种的沙漠、戈壁滩;还需要朝廷补助的凉州相对于其他大州,它的实力只能算是中等。
就兵力而言,凉州总兵力达到了骇人听闻的二十六万之多,但是从凉州作战任务、防御任务上看,这数量庞大的军队其实并不算多。
从部署方面上说,处于对峙前沿的洮州、廊州、鄯州各有两万余众;伊州、西州、庭州各有一万,河州和兰州、凉州各有五千州兵,至于处于重点对峙的甘州有四万、鄯善有八万。也就是说,光是在防御、对峙节点上,凉州就用去二十二万五千人,目前能用来当机动兵力的军队其实只有三四万众。靠这点军队去破坏东/突厥的统一,显然是不现实的。
如果要让东/突厥重新分裂起来,就必须补充军队,但凉州正值发展的关键,他不但不能过于掠夺民力,甚至还得考虑裁军。
杨集的目光落在大湖区,大湖区位于瓜州正北、伊州东北,东边是高大的于都斤山脉、西边是更为巍峨的金山山脉,中南部归慕容卑所有,他的军队约有五万左右。
杨集最早是想让慕容卑成为大隋与薛延陀、东/突厥两部的战略缓冲,这样便可以让他集中全力对付吐谷浑,正是基于这两点考虑,他才允许和支持慕容卑统一大湖区,但是慕容卑十分狡猾,自己在启民可汗攻伐阿史阿怀德之时,从京城令他征伐启民可汗兵力空虚的东/突厥大草原,可是慕容卑借口无粮而按兵不动。
这个借口,杨集忍了。
可是本来龟缩在大湖区中南部的慕容卑,却在东/突厥两部决战之际,猛然攻击薛延陀占领的大湖区北部,将战火席卷到了哈尔乌苏湖盆地南部,他的策略显然是将薛延陀势力赶出大湖区,如果自己默许,他肯定会吞并整个大湖区,使之成为一个完整的国度,然后守住四方十几个关键战略要地,便可闭关锁国的在内部积蓄实力。
这条狗,本来是杨集养来狩猎的,可如今非但不遵照主人的意志去咬人,反而有噬主之隐患,留下他还有何用?而自己正好缺少兵源,慕容卑整编大湖区各部所得的五万大军,不就是现成的补充吗?
若是灭了慕容卑,也能狠狠地震慑士气如虹的启民可汗一番,令他在自己经营南方时,不敢南下捣乱。
杨集思索至此,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他回到前堂道:“速令诸曹主官来军机室议事。”
“喏!”在杨集官署门口,有两火侍卫时刻听命,听了杨集的命令,一火侍卫飞奔离开。
自杨广决定对朝廷中枢大改组以后,杨集也要求杨广比照中枢的权力机构,对凉州官僚体系进行了重组,其中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将长史、司马官阶设为同一档,此外又增设品秩相同的通判一职。
通判没有实实在在的执政权,但它却拥有监督官员、重审案件、修律等事项,可谓是集生杀大权于一体。
在长史、司马、通判之下,则是吏、民、礼、兵、刑、工六曹,之前比照十一寺而设立的司农、典牧、崇文、都水、司天、军器、将作、少府(铸钱)、典狱等署,也并入相应的各曹当中,成为各曹下属单位。换而言之,就是裁去冗官滥职,将官位上的蛀虫全部裁剪干净,换上能干有担当的人物。
这么精减下来,凉州州牧府步入一人之下、三人分权的局面,不仅避免了十羊九牧的情况,节省大隋的财政开支、减轻百姓负担,也提升了办事效率、监督力度,同时还使长史和司马的权力减弱。
凉州现在以杨集为首,之下的长史主管吏、礼、民三曹;司马主管兵、刑、工三曹,比较超然的通判没有具体的行政权、司法权,但它却负责监督六曹,职能类似于御史台。且由于诸如刘权之类的官员或进入中枢、或被调往他处,于是杨广在杨集提议之下,对凉州诸曹长官进行了调整或重新任命。
如今的长史是杨善会、司马是阴世师、通判是原伊州刺史王威;吏曹是虞世南、兼管教育的礼曹是刘炫、民曹是原工曹王琮、兵曹是原廓州刺史慕容三藏、刑部是萧瑀、工曹是原直道署何妥。
以上这些人,也组成了类似于朝廷议事堂的最高权力机构——凉州行政堂,按照新订的规则,有各州刺史或许次官参与的大州州议每年各有三次,分别在龙抬头(二月二)、立秋、立冬举办;中等议会每旬一次,由州牧府上下所有官员参与,各州官员如果在有需要之时,也可前来旁听;小议类似于每天一次朝会,主要是由组成行政堂的长史、司马、通判和六曹集中议事,遇到一些争执不下决议,投票表决通过,但是他们商议出来的一切结果,都还要由杨集批准方能执行。
由于行政堂九大行政官各有职司,他们一般都在自己的官署之内处理朝务,而行政堂所在的大楼平时由三名书佐常驻,另外,九大首领将轮流主持行政堂议事,每天各由一人负责主持每天的会议。
不久,九大行政官匆匆忙忙的赶到,行礼道:“参见州牧。”
“你们随我来!”杨集带着九人走进了军机室沙盘前,对众人说道:“诸位知道我凉州兵力虽多,可由于凉州特殊的地形,导致我们空有二十六万大军,却无法集中用来南征吐谷浑,要是重新募集军队,将会影响到各州民生,使蓬勃发展的良好势头荡然无存。所以我决定在进攻吐谷浑之前,以外部之力来补充我们的机动之军。而我的目标是弱小的大湖区慕容卑。”
他见众人消化了自己主张以后,拾起一根木杆指着大湖区,继续说道:“慕容卑已将军队开到了哈尔乌苏湖盆地南部,并成功将薛延陀势力驱逐到了湖之北部;而薛延陀乙失钵重点在与泥撅处罗可汗争金山西麓的斋桑泊一带,暂时无暇东顾。如果我们坐观大湖区纷争,大湖区定然被慕容卑统一,并且演变我大隋北部一害。所以我决定先行剿灭慕容卑,然后再以他的军队来补充我凉州兵源、以他的军队去和吐谷浑之军搏杀。这样既能补给我军实力、减轻我军的伤亡、减少战后抚恤,更不用额外募兵,重要的是可以震一震启民可汗,可谓是一举多得,诸位以为如何?”
“州牧,慕容卑因我大隋、因我凉州而兴,如今翅膀还没有硬,就想摆脱我大隋掌握,着实应该教训一番,也让异域各国各族知道——我大隋既可以扶持某一个人、也可以随意掐死此人,并重新扶持起另外一个更听话的人,所以卑职对州牧之策,并没有异议!”杨善会拱手道:“但是卑职想问的是,如果慕容卑被歼灭,那么大湖区中南部是我们夺取,还是重新交给另外一人?”
“重新交给一人好了!”杨集微笑道:“但是军队须由我大隋将军统率,也就是说,这位新的大湖区之首只有行政之权,却无领兵之权,彻底沦为我大隋‘驻军’的后勤大总管,当他没有军权,以后想不听话都难。只要军权在手,我大隋便对大湖区进行了事实上的占领。但大湖区只要一天不被纳入大隋版图,周边的东/突厥、西突厥、薛延陀也不会有太多的警惕,可以有效的避免了他们的重新联手。”
杨善会与阴世师相顾一眼,不约而同的拱手道:“此法可行。”
“但不知州牧决定以谁为将?出兵几何?”须发花白的兵曹慕容三藏拱手询问。
慕容三藏今年刚刚步入花甲之年,他是燕国太原王慕容恪七代孙,父亲是高欢手下大将、北齐尚书左仆射慕容绍宗,他本人自幼聪敏、多武略,颇有乃父之风。
说起来,慕容三藏还与一心复国的慕容卑有着一些血缘关系呢!只不过双方先辈分别太久,早已成为老死不相往来的陌生人了。
杨善会、阴世师等文武双全之士,听了慕容三藏的问话,纷纷露出了期待之色。
“北伐主帅由我本人担任。”杨集笑着解释道:“一来是我去过一次,对那里的地形十分熟悉;二来是大湖区各部被我杀怕了,若主帅是我,说不定一些部落对慕容卑倒戈相向;三来是我可以决定谁为大湖区新主。最重要的是,东/突厥可汗启民歼灭了阿史那怀德以后,一直对富庶的大湖区垂涎三尺,要是我军北上,说不定他会挥军西进,跑来分一杯羹,而我的存在,可以借大隋之势,迫使他收回魔爪。”
“至于军队方面!”杨集沉思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决定:“甘州出兵一万精兵、伊州和庭州各出五千精兵。正好韦云起将军也凑足了一万五千新军,干脆一并带上好了。”
韦云起为首的军队,本来是要去祁连原给吐谷浑施压的,但是因为他要从洮州、凉州募集羌兵,所以他在时间上,晚了登上祁连原的张须陀,但却正好赶上了此役,所谓的计划不如变化,莫过于此。
慕容三藏皱眉道:“州牧,你这三万五千名北伐军,精兵只有两万,而韦将军麾下有五千名士兵是来自步迦可汗的战俘,你带他们去,会不会太草率了一些?”
“慕容将军所言有理!”杨集点了点头:“那便剔除这五千奴兵,让他们先去祁连原给吐谷浑施压。”他看了患得患失的杨善会一眼,吩咐道:“杨长史,你来担任北伐军的行军长史,负责筹备出征事宜。”
这是一名文武双全之士,杨集实在舍不得把他军事天赋扼杀在繁忙的政务之中。
“卑职遵命!”杨善会闻言大喜。
第335章:君子不器,四赢之局
军队的频繁调动,多少让张掖气氛略显紧张,但好在杨集上任以后,时不时换防、时不时轮休、时不时进行对抗大比,所以人们对密密麻麻军队的出现,已经有些习以为常了。再加上并没有执行戒严,使大街上依然有行人来来往往,酒肆客栈也挤满了天南地北的商旅。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受到军队影响!
但是秘而不露的“北伐慕容卑”这五个字,对于凉州州牧府而言,却不是说走就走的事,尽管这次北伐也将全军皆骑,但是军队的调动、军事物资的筹备、凉州军政大事的安排、对峙节点的安排、事关民生的春耕等事仍要花费不少时间。
他们这次北伐处于主动的地位,自然远比上回轻松,但是杨集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战争,还是特地给自己放了七天假,专门在家里对自己进行强化训练。
凉州九大行政也知他的用意和必要性,一般都不会拿政务来打扰他,而他去州府的时间,也比以往晚得多。
这天清晨,杨集一如既往的早起练武,出了一身大汗后,便在中堂书房的窗前看雨,窗外新生的桂树叶子呈亮绿色,在雨中尽情舒展着,显得赏心悦目。
一只威武壮雄的矛隼在雨中掠过窗前荷塘,转瞬间又振翅而起,冲上云霄。雨幕中,只见刑曹萧瑀正沿着廊庑快步走来。
萧瑀一来,杨集就放下了窗子,本来倚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看雨的萧颖依依不舍退了出去,站在门口的滴水檐下陪柳如眉看雨。有她们站在那儿当门神,就休想有人能够窃听到房中的谈话。
“参见州牧!”萧瑀就像一块温润的宝玉,笑容亲和、举止儒雅,英俊的相貌和挺拔的身姿不知能迷倒多少少女,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的形象,时时刻刻都散发着无与伦比的优雅魅力。
同样长得风度翩翩的杨集,也不得不承认这才是真正的世家贵公子!甚至隐隐觉得“君子如玉”仿佛专门是为萧瑀创立一般。
只不过萧瑀这个人的脾气不太好,远不如萧琮、萧玚好相处!把他往好里说是刚正不阿、光明磊落、严于律己;往难听里说,则是又硬又臭、食古不化。从他在私底下也称妹夫为“州牧”便可见一斑。
“萧刑曹免礼,请坐!”类似萧瑀这种硬骨头,凉州可不少,杨集现在不仅习惯了他们的存在,也摸清了与他们相处的模式。可是你别看他们貌似十分顽固迂腐,但是他们办事能力、理解能力极强,觉悟性也很高,只要你在办某件事之前,先在道理上、道义上、影响上说服了他们,那么他们不但对你心服口服,还会帮你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而在他们认同你、愿意帮你办某件事的前提之下,你甚至让他们来背黑锅,他们也乐意!比如说萧瑀这个舅子,便是杨集用来扛骂名、背黑锅的龙头老大。
“谢坐!”萧瑀拱手一礼,在下首坐了下来。
老实说,萧瑀心中有点不太看得起杨集,他很欣赏这小子的才华横溢、风度翩翩,但却厌恶杨集的傲气凌人、锋芒毕露的处世方式,他认为这种作为不符合他所推崇的自省、克己、慎独、宽人等优秀品德。
尤其是杨集拱了萧家的小白菜以后,萧瑀怎么看杨集,怎么都觉得不太顺眼。
杨集知道萧瑀向来不爽自己,但是他却毫不在意,你萧瑀只要帮我把事情办好、把黑锅扛稳,你怎么挑三拣四,我都当你是放屁。他端起眼前茶杯,美滋滋的喝了一口,然后笑眯眯的向萧瑀说道:“这杯茶是阿颖刚倒的,茶叶、用水、泡制方式与以往并无不同,但现在喝起来感觉特别香,萧刑曹学识过人,可知这是为何?”
萧瑀顿时面如锅底。
你道为何?当然是当着我的面、喝着我妹子泡的茶,所以你格外有成就感、感觉这杯茶格外的香。
他向杨集拱了拱手,正要说些什么,但是杨集却虎着脸问罪:“早在四天前,我就说出征之前,我要专门在家中闭门训练、苦练武艺、攻读兵书,而此事,也是州牧府上下的共识,难道萧刑曹不知道吗?”
“卑职知道、卑职知罪!”萧瑀心中憋屈之极,但却不得不将到口的问责改成请罪。
杨集端着州牧的架子,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既然你知道,那你为何而来?”
萧瑀无奈的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刑曹已经取得瓜州长史张定煌的罪证了,而他贪污受贿的方式,与以前的贪官污吏不同,甚至不能算他贪污受贿。”
“哦?却是为何?”杨集心中好奇了。
萧瑀说道:“瓜州敦煌有三家古玩店邸,其中两家信誉卓着,收购和售出之物多数是世间珍奇、域外古物,在喜欢收藏把玩古董的人群中颇有口碑,甚至在大兴城都开了分店,其中一家是王太妃五年前开设的,如今好像是小妹负责!”
“……”杨集不得不佩服老娘的眼光,收藏行业是典型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如果她在售卖过程中,掺杂一些伪造的藏家都不认识的“域外奇珍”,岂非是大赚特赚?
萧瑀继续说道:“另一家的靠山是关陇元家;至于名为‘珍藏阁’的第三家,则是张定煌所在的张氏开设。只是‘珍藏阁’门面很小,也没什么镇店奇珍,藏品虽也勉强算是古物,却鲜有稀罕之物,听说他们还卖过不少假货,日子久了、臭名传开,就再也没有真正的藏家光顾。然而出人意表的是‘珍藏阁’居然还开得好好的,哪怕是门可罗雀,可张氏从来不会因为没有生意萧条而发愁。”
介绍到这里,他又说起了办案过程:“如此怪异的存在,自然成了卑职派往敦煌的刑曹成员关注的对象,后来他们打探到‘珍藏阁’的‘藏品’是张定煌用来欺上瞒下、贪污受贿物件,每当有人求他办事,便到‘珍藏阁’购买那些赝品,‘客人’出的价格越高,所求所托之事自然也就越高了,但是‘客人’毕竟是买到了实实在在的物件,所以卑职才说‘不能算他贪污受贿’。当然了,若他真的将‘客人’所求所托之事办了,罪证便出来了。”
“卑职知道他犯罪的手段,但一时半会之间,却抓不到他的确凿罪证。便十人冒充商人,带着黄金前去敦煌‘购买’赝品,然后通过店铺掌柜见到了张定煌,并且提出了所求之事,他也一一答应了,甚至一些比较轻的承诺都做到了。”萧瑀探手入怀,摸出一个捆扎得十分结实的油纸包,推到杨集面前:“整个行贿、受贿的经过,所有参与人员每次受贿金额和地点,以及请托之事,俱已记载详实。”
萧瑀刚正不阿不假,两袖清风也不假,可是这些品行并不代表他就是一个纯粹的君子。
何谓君子?
君子不器!
意思是说只要内心坦荡,君子不应拘泥于手段方略、不必因为世俗礼教的束缚而畏首畏尾,为了达到某种坦荡的目的,君子即便是使用一些阴谋手段亦可使得。
论起玩心计,萧瑀也是个中好手。他这么多年一直怼世家门阀、怼地方豪强,怼得自己骂名满凉州、臭名满大兴,若是没有一点手段和心计,岂能潇洒的把刑曹当到现在?
他在张定煌这起案件中,所采用的手段,便是没有拘于形式的“君子不器”。
杨集不仅用多了这种‘执法钓鱼’,也见过萧瑀采用这种办法,令一些你明知他犯法、却拿不到罪证的贪官束手就擒、坦白认罪,所以对此,并没有感到一丝半毫的意外。
杨集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叹息道:“这个张定煌贪婪成性,最好敛财,在当县丞时就在民间有个饕餮的绰号。自他前靠山贺若弼垮台之后,他倒是小心多了,居然殚精竭虑的想出这么一个瞒天过海的好办法,也真难为他了。”
“可不是吗?”萧瑀摇头苦笑:“他先让家人开了这么一家店铺,将不值钱的赝品摆在那里出售。再让托他办事的人花高价买回去。然后再当礼物返送给他,以此作为让他办事的凭证,可谓是天衣无缝啊。可惜的是,一个人只要做了违法犯罪之事,便有尾巴留下。既然弄清了他的受贿手段,我们自然采用这种办法,来整治这个变着花样受贿的大贪官!”
杨集把油纸包拿在手中拈了拈,转而丢到了萧瑀面前,目光一片凌厉:“那些求张定煌办事的人为了赚回贿赂所耗之财、为了获得远超百倍的回报,定然百倍、千倍的压榨百姓,所以张定煌固然很可恨,而那些行贿的官员、地方豪强比他更可恨,你务必多找罪证、务必撬开张定煌之口,使那些人也受到律法的制裁。”
萧瑀收回罪证,起身道:“州牧请放心,卑职定然深挖到底。”
杨集微微一笑:“你办事,我放心。”
反腐反贪向来是政斗最有力的武器,只要某个人扛起反腐反贪的旗帜,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干掉对手,当然,前提是对方确实有过失行为,张定煌既然有“收藏古董”的雅好,萧瑀就投其所好,果然是很顺利地拿到了他的犯罪证据。而杨集却要以张定煌为起点,顺藤摸瓜的把盘踞在瓜州数百年的八大姓、盘踞在敦煌的六大家族搬开,所以才有了这一番交待。
萧瑀虽不知杨集的深层用意,但他是一个刚正不阿的罪恶克星,眼里容不得一名犯罪逍遥法外,对杨集“斩草除根”一般的交待,自然是高举双手的赞成。若他接下来一查到底,朝廷、杨集、萧瑀、百姓皆有所获,便形成了“四赢”之局。
萧瑀已经交待完毕,并得到了杨集的承诺,也不想浪费时间,拱手道:“卑职告辞!”
“不送!”杨集跟着他走到了门口。
“蓬”地一声,雨伞在滴水檐下豁然张开,萧瑀一手提着袍裾、一手撑着雨伞,潇洒向庭院中的雨幕走去。
大雨中的庭院给人一种寂寥的感觉,萧瑀走在雨中的背影,也透着一股寂寥萧瑟的味道。
“唉!”萧颖和柳如眉走进房中,萧颖在淅沥雨声中轻轻叹了口气:“真不懂你们男人,怎么一个个都是这么喜欢斗呢?我阿兄如此,你和贺若弼、宇文述、虞世基等人也是如此……”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争斗;高层方面是争天下、争权力、争高官厚禄;而普通老百姓为了一日三餐,不但要与天争、与地争,还要与乡亲争灌溉水源……虽然争的目的不一样,但都是在争。就算我们躲进深山老林隐居,可是等到子孙长大成人,成为一个大家族,他们还是会争田地、争财产、争房舍,这是人的本性,谁也没有办法的事。”杨集笑着说道:“以我来说,我不用为一日三餐而发愁,但我只有保住自己的官位,我们一家人能踏踏实实地在一起、子孙后代起步远比别人高,所以我为了现有的地位不得不与贺若弼、宇文述等人争。而从大隋数千万百姓的利益来说,我作为凉州牧,就必须与突厥人争、与吐谷浑人争,只有将他们征服了,我大隋百姓才能不受外敌威胁。”
他走到两女身边,柔声道:“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你们放心吧,如果我没有万全之策,我是不会轻易北伐的。”
萧颖点了点头,轻轻的投进他的怀抱。
窗外,寂寥的雨幕似也因此有了一丝温柔之意。
过了好一会儿,萧颖才说道:“郎君为国北伐,我自无异议,只是郎君此去,不知何时方能凯旋归来。你与淑英之事,是不是也该有个说法了?”
她不是专门为了裴淑英提此事,而是考虑到杨集将要开启的北伐战争乃是凉州单方面的擅自行动。
如果打赢了盘踞在大湖区的慕容卑还好,如果惨胜或失败而归,那么落井下石的朝堂官员恐怕不在少数。
若是先把裴淑英定了下来,届时便可以以她作为沟通桥梁,把裴矩挟持过来,就算裴矩没有明确站在杨集这一边,他也会保持中立,而有了他作为表率,裴派官员自然也会保持沉默,最终使杨集少去一派的压力。
杨集不知萧颖的良苦用心,只以为她单纯的想早点促成此事,苦笑道:“这几天实在太忙了,若你不说,我都把此事给忘了。”
他伸手拉过柳如眉,亲了她娇嫩的面颊一下,说道:“如眉,你去把裴淑英唤来。”
“是!”柳如眉红着小脸,眼里却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丈夫并没有因为与萧颖亲热而忽略她,稍有的一点点失落随着这一吻,荡然无存。
第336章:老鼠戏猫
乌云遮蔽天空,一阵阵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打下,持续了几天的绵绵细雨终于变成了倾盆大雨。整座杨府都笼罩在白茫茫的雨幕之中,屋脊树梢尘埃被洗刷一空,红墙红瓦、碧树红花透着一股泥土的芬芳。
雨水如瀑布一般顺着房檐滴落在廊前,浓郁水汽从敞开着的窗子弥漫而入,将杨集的外书房浸润得清冷冻人。
外书房内部简洁清爽,没有什么琳琅满目的装饰摆设,仅止在一个角落放着一尊轻烟袅袅的青铜香炉,淡淡的香味氤氲在每一处空间,令人心旷神怡。
略显空旷的书房前厅正中摆放一张楠木案几,光可鉴人的地板上铺着厚厚蒲团,但却只有杨集和裴淑英对桌而坐。
杨集手持一杯茶,默默的观看裴淑英弹琴。
以前是杨集躲裴淑英,可是自从裴淑英被杨集差点看光以后,就轮到她躲杨集了。听柳如眉说杨集要见自己,只好忍着羞意向书房走去,不过她害怕两人会面会很尴尬,便聪明的抱了一张古琴当道具,万一气氛闹僵,多少可以用琴音来调和。
不出裴淑英之所料,当她到来之后,杨集客气了一番,便如木头人一般的想着什么。于是她便弹起了代表自己心声的心曲。
裴淑英纤纤十指轻轻拨弄琴弦,随着缠绵深情、行云流水般的琴音响起,那一双多情的美目也大胆地凝视着眼前的男人,心中则默默吟咏上古的诗篇:“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大隋北方女子受胡风影响极大,远比南方女子热情奔放,也是因此,性情刚烈的裴淑英不甘受世俗摆布,如若汉之卓文君离家出走,向裴氏家规发起了猛烈的挑战。
然而世家门阀最忌讳是有辱门风之事,裴淑英出逃,对于闻喜裴氏的家风无疑是十分极端的挑衅。只因家丑不外扬,裴氏死死的封锁了这个消息,所以至今没有什么不好的流言向外传扬。但若消息走漏,弄得人尽皆知,裴氏下一步必定把裴淑英革出家门,导致骨肉分离、父女成仇不说,便是裴淑英本人也会受到万口诛伐。
这严重后果,便是挑战家规族族规的代价,而裴淑英在离家出走前,也想到了。
可她明知如此,还是人随心动,如飞蛾扑火一般逃向了心上人。
现在,她什么后果都不在乎了。
她在乎的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意。如果他接受自己,就不负此生了,但如果不授受,那她只有以死来了却此生了。
她知道这个男人听懂这首旋律,也知道自己所要表达的是什么,所以脉脉含情的目光此刻毫不掩饰。杨集却被她看得有些受不了,便佯作听得入神,不仅闭上了双眼,还摇头晃脑的,给人一副陶醉在琴音中的样子。
这等模样。自然瞒不过冰雪聪明的裴淑英,她的神色登时变得有些幽怨,但仅只片刻功夫,又喜孜孜的想:“如果他心如磐石、冷如坚冰;如果他心里不是有了我,哪会怕我看呢?”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裴淑英纤纤十指轻轻搭在琴弦上,天籁顿时隐于风声雨声之中。杨集适时的张开眼睛,满脸笑容的鼓起掌来,可他心中却是暗暗松了一口大气。
他出自音乐世家,也是有音乐细胞的,并非是那种五音不全、五音不识的音痴,自然听得出裴淑英是在以琴传情。况且他就算听不出,也能通过裴淑英紧紧跟随、萧颖明确挑明获悉。
可是裴淑英这份深情,他有些吃不消。
不是他不愿接受热情大方、美丽痴情、冰雪聪明的裴淑英,而是他并非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除了拥有自己的家庭以外,背后还有一大群忠心耿耿的人靠自己而活,这一切的一切,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束缚住。所以他必须考虑两家联姻以后所产生的威力。
这个威力或许不会立即爆炸,但是它在关键时刻所释放出来的能量,足以将整个卫王系炸得灰飞烟灭。
既然明知这个后果,他又岂能为了一己之私、为了追求所谓的爱情,把许许多多人带向悬崖峭壁边缘?若他不管不顾,那是何等的自私、何等的不负责任?
这也是他把裴淑英唤来,却不知从何开口的原因所在。
“郎君可知此曲唤为何名?”杨集越是沉默,裴淑英越是不想放过他,天知道她花了多少天时间,才积累出一诉衷肠的勇气?今天,她一定要把自己的情意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一定要弄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究竟是什么。
裴淑英询问的时候,娇羞地低垂着头,脸上那丝醉人的娇红艳若桃李,还有一种心愿达成的窃喜。
其色微晕、其神稍喜,煞是可人。
说起称呼的转变,杨集更是无可奈何。忽然有一天,裴淑英对他的称呼就从“文会兄长”变成“郎君”了,但是久而久之,自己竟然也习惯了。他此时听到裴淑英问起这首琴曲之名,心头更是有点发毛,他干笑道:“我以为一首曲子在不同地方弹奏、不同的人听来、就有不同的感觉,你若觉得是高山就是高山、你若觉得是流水就是流水。若是刻意追寻琴曲之名,便会自然而然的依照琴曲之名感悟其意,这样无疑是落了下乘。”
裴淑英霍然抬起了头,明媚眼波似笑非笑的盯着杨集,如同猫戏老鼠的追问道:“郎君听了,又感受到了什么呢?我想肯定不是高山,也不是流水吧?”
杨集在权衡出利弊得失之前,哪敢乱接招?便振衣而起,一步一步的走到前门,举首远眺,沉吟不语。他这一手,果然是吸引了裴淑英的好奇心。
裴淑英翩然起身,姗姗地走到了杨集的身边。一袭素袍、及腰长发随着她的步姿和狂风的拂动,显得身姿婉约、气韵如水,她看了杨集一眼,发现他的眉心蹙出一个浅浅淡淡的川字,神态非常凝重,裴淑英的芳心不禁忐忑起来,紧张的问道:“郎君,你想什么?”
杨集喟然长叹,沉声说道:“我在想,我似乎收留了一个大麻烦。”
裴淑英发出一声轻笑,如果杨集方才说句重话,裴淑英恐怕马上退缩,但是杨集的反应却使她勇气倍增,她深情款款的凝视杨集,一双美眸中仿佛燃着两簇火焰:“郎君,淑英不是稀罕荣华富贵的人!不过,如果能有一个有情郎长相厮守、白首不分离,便是神仙我也不做!你救过我一命,能帮我找个有情郎么?”
在裴淑英多情而大胆的目光逼视下,杨集只能狼狈后退,‘砰’的一声,撞到了门框之上。退无可退,便转过身来,准备改变方向,但裴淑英已经趁机而入,一连三步将杨集压制在了门框前,锲而不舍的逼问:“说啊,你能帮我找个两情相悦的有情郎么?”
杨集后无退路,前方又被触及身子的尖挺酥胸给锁住了,不管是往左,还往右都会碰到一座山丘,此时说是陷入四面楚歌的困境亦不为过,只好讪讪的问道:“却不知你要什么样的?”
裴淑英望着他的目光愈发灼热了,她将螓首凑到杨集眼前,一字一顿的说道:“就像你这样的男人!不,不是像,而是与你一模一样。”
越说脸蛋越红、眼神越迷离,当她说到“一模一样”时,香香软软的身子已经贴在了杨集的身上了,更过分的是还抬起了双手,撑在了门框两边,彻底把杨集锁死在门前。
“你想干什么?你可别乱来啊。”杨集脑子一片混沌,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这一天,竟被一个小女子给壁咚了。
眼前的裴淑英,就像是在雪地里觅到食物的恶狼一般,正以一种捕到猎物后的得意目光看着自己,这令杨集蓦然生出一种羞耻感。
耻辱啊耻辱,想我杨集堂堂一个亲王、堂堂一个州牧,连步迦可汗、贺若弼、宇文述、虞世基等人都被自己搞得死的死、罢免的罢免,然而现在竟然被一个小女人逼迫到这种程度,日后他还如何见人?
恼羞成怒之下,杨集忙脑海里蹦出凶悍的三个念头:
趁此机会把她上了,完事后收入后宫。
趁此机会把她上了,完事后卖入青楼,让老鸨调教成奴隶。
趁此机会把她上了,完事后一刀砍死丢进弱水河,一了百了。
这三个念头一生,就在杨集的脑海中纠缠不休,怎么都挥之不去。
下一刻,杨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管不顾的一把揽住纤细的腰肢,身子一转,将她狠狠地摁到门框之上,然后将她狠狠地摁到床上,然后一下子吻了下去。
裴淑英没想到自己的猎物忽然之间变得如此凶悍,当樱唇被擒的一刻,脑海里变得一团空白,连魂魄都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一双藕臂下意识的想去推,可触碰到他的肩膀后,终是无力的放了下来。
杨集吻着柔软的芳唇、嗅着沁人心脾的清香,蹭着妖娆的娇躯、想着三个念头的前提都是“先把她上了”,索性不再把持、索性不再权衡,双手就在裴淑英身上一阵爱抚。
裴淑英也不知被摸到了何处,细柔腰肢猛地一紧,雪白鹅颈拱成了一条迷人弧线,感到轻薄的衣裳被杨集从下方撩起,正在彷徨犹豫着要不要推拒时,不料远处传来了一声惊呼,惊骇之下,忙卯足所有力气把杨集推了开去,鼻息咻咻随声一看,却见萧颖和柳如眉捂着嘴,皆是惊骇的看着他们。
“呵……呵呵……”杨集眼角也看到了自己的大小老婆,连忙把裴淑英放了,他刚才被裴淑英这头母老虎逼得寸步难行,冲动之下,便发飙了,谁想却是一失足成千古恨,被逮了个正着。一种被老婆捉奸在床的感觉油然而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有干笑和尴尬。
“怎么?还不好意思了?”萧颖踱步上前,一双美眸冷冷地看着杨集,她们在不远处等了许久,感觉两人应该谈得差不多了,于是便过来看看,谁想到看到的却是那样?
她虽然希望杨集把裴淑英收入杨家,可他们竟然在门口就玩上了,若是让其他人看了如何得了?她作为后宅之主,为了家风着想,必须要有所表示,但又不能伤了裴淑英,也只好开口训斥自己的男人:“你刚才的疯狂劲呢?”
“呵呵……”杨集又是尴尬一笑。
萧颖不依不饶,脸色冰寒的审问:“说话呀。”
“我错了。”杨集耷拉着脑袋,一脸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的表情。
萧颖冷声问道:“郎君觉得哪错了?”
杨集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不该欺负淑英。”
“郎君是想吃干抹净就不认账了?”
“瞧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可能不认账呢?”杨集也知道萧颖是故意找茬,训斥自己来维护裴淑英的颜面,毕竟那种情况之下,人们先天会觉得裴淑英遭到欺负,而不会相信人畜无害的裴淑英能有什么坏心思,同时,萧颖也是在维护正妻威严、杨家家风,好使裴淑英知道进退。
萧颖目光在这对蔫了的‘奸夫**’身上扫了一遍,缓缓的摇头:“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是是是,实在是太不像话、太不要脸了。”杨集唾弃完自己,再顺势扫了三女一眼,发现除了萧颖脸色温怒之外,柳如眉并没怪自己的意思,而套路完自己的裴淑英只顾着脸红,胆子也不由得壮大了一些,轻咳一声道:“大不了我负责好了。”
“你负责?”萧颖不禁笑了,“你怎么负责?女人的名节,岂是你能负责的?”
杨集为之一愣,心说都这样了,还待怎的?
“我没关系的。”裴淑英说着说着,嘴角都露出了一丝微笑,她早已不把自己的脸皮当回事了。
这话说的,真够仗义!
杨集算是看出来了,裴淑英是铁了心要跟自己、萧颖是铁了心要把裴淑英跟自己撮合到一起。
“我走就是了。”裴淑英幽幽的说了一句,便向回廓走去。
雨中身影萧索、孤影清冷,令杨集没来由心头一疼,冲着喊道:“杨夫人,你打算去哪里啊!”
人生顶多不过百年,若事事畏手畏脚,若是连一个痴情女子都不敢接纳,并且漠视她的生死,那活着又有何意义?
既然命运难以抗拒,就却之不恭好了!于是,他终于向这个痴情的女子释放了自己的态度。
这一刻的感悟,令他心中涌起了与敌人在千军万马之中对阵沙场的痛快淋漓感觉,整个人就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不论是眼光、心态、格局、担当还是什么的,都有了显著提高。
裴淑英闻言身子一僵,惊喜交集的霍然回首,问道:“郎、郎君,你刚刚说的那个是不是真的?”
杨集当然知道说的是什么、她问的又是什么,但却故做不解的说道:“哪个?”
“就是那个啊。”
“那个是哪个啊?”
“那个就是那个啦!”
萧颖和柳如眉听着‘哪个?那个!那个!哪个?’,不由得满意的笑了一笑,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她心细若纤尘,这么全力的撮合两人,不仅是喜欢裴淑英的率真、不仅是想为杨集拿下一面盾牌,更重要的是,她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丈夫当上州牧以后,变得暮气沉沉的,活得十分拘束压抑、活得十分阴郁,慢慢的失去了原有洒脱、豪迈、豁达等品质。
若是任由他这么发展下去,搞不好会进入一个永远也走不出来的死角,变成一个令人恐惧的残酷政客。
作为他的妻子,萧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变成那样,更不希望他被他自己的心结套死。既然丈夫心境遇到了瓶颈,她自然要竭尽全力的帮他走出来。
第337章:切入瓜州
亲自去敦煌审理张定煌一案的萧瑀开门已有三天了,他并没有在县衙之内办公,而是在县衙门前搭建起了一个大大的棚子,以示与县衙不同。
门楣上那写得大大的“为民申冤”四个字极为醒目,只是在这三天之内,整个刑曹驻地始终门可罗雀,始终无人问津。但是萧瑀不介意、不着急。
因为张定煌已是砧板上的鱼肉,要想拿下他简单得很,可难就难在把所有罪犯一网打尽、难就难在官府建立公信力。
对于杨集的想法和打算,萧瑀心中一清二楚,无非就是以张定煌为契机,对瓜州八大姓、敦煌六大家族下手,而方式方法就是先分化百姓和这些地方豪强的关系,使地方豪强变成无源之水,在挑起和激发两者矛盾的同时,建立杨集和官府在敦煌的信誉。
套用杨集的话来说,那就是建立官府公信力,使百姓相信官府,在遇到麻烦和困难之时,率先想到的就是到官府鸣冤,而不是忍气吞声、而不是找地方‘士绅’帮忙。
对此,萧瑀是高举双手赞成的。
以往,官员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当官,首先做的事情就是会见当地豪强,率先与各个豪强打好关系,他们觉得只有得到地方豪强的支持,才能坐到这个位子、才能做出一番政绩,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官府和地方豪强共治地方的规则。
在这种规则之下,很多地方官府沦为了辅佐的豪强治理地方的地位,每当当地出现纠纷之时,只要地方豪强所做之事没有影响到自己的名声和官位,官员们便任由他们拿着自己的名头去行事,直到各大豪强出现纠纷时,才出来和稀泥。
地方豪强如果满足了,便会在某个官员离任前饯行一番、欢送一下,还要发动当地百姓相送,甭管这名官员是不是真的受到万民爱戴,但是万民伞、德政牌、脱靴礼之类的把戏必不可少。而官员也因此得到了好名声。但是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虽然他们不敢说什么,可是他们对于官员和地方豪强干的什么破事,都是心知肚明。
这么一来,官员和地方豪强现实了双赢,官员不仅得到了钱财,还得到自己想要晋升的名声、口碑;豪强们则是在这名官位任职此期间,田地变多变好了、奴隶变多了、势力也变大了。但官府的名声也因此臭名远扬,百姓从此不再相信官府、不再相信朝廷,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不管是换成哪个人来当官,都是官府和豪强联手盘剥他们。
萧瑀当了这么多年的刑曹,对这一切知之甚说、对这一切深恶痛绝,故而当杨集决定打破这个恶劣的规则、提出重竖官府权威、提出重建官府公信力时,他不仅赞同,还很乐意去当杨集的马前卒。
若是此事真的成了,不管瓜州以后由谁治理,但民心基础却是有了,然后杨集在甘州颁布的一切政令就能更好更快的实施。
以萧瑀对杨集的了解,恐怕这个过程很快就会被礼曹宣传署以各种方式,传遍凉州。
如果搞完瓜州,又去搞其他地方,萧瑀估计凉州上下的大小豪强还得向杨集服软,放弃一切特权、一切不法所得,成为遵纪守法的好子民。
这里跟其他大小州不同,其他大小州的官员本身不仅是世家门阀、地方豪强中的一员,而且是皇帝和世家共治天下、官府和地方豪强共汉地方的既得利益者,他们就算看得出世家门阀、地方豪强的危害,但身在世家门阀这个庞大的体系之中,他们面对一些事情时,只能用妥协的方式来逐渐化解。
但杨集身为皇族中的一员,相当于世家门阀这个体系之外的一员,他的出身注定了他以皇朝利益为重,他不需要遵行世家门阀圈子里的那种腐朽的潜规则,他要做的是,以强大的力量、强势的手段打破这些规则,然后在此基础之上,建立属于杨集确立的规则,也就是杨集时常所的法治、依法治国,而这,也是任何一个皇帝希望看到的结果,同时也是杨广相信杨集、支持杨集,授予杨集生杀大权的根本原因。
初来凉州之时,萧瑀原本觉得杨集要想打破陈旧腐朽的规则是无稽之谈、痴人说梦;然而这几年来,凉州在杨集这套制度下,甭管是汉人,还是普通的胡人、羌人、粟特人,尽皆成了杨集各种新制的忠实拥护者。
这样的结果不但令萧瑀目瞪口呆,也是他愿意当马前卒、越干越上劲、越干越兴奋的根本原因。
正统儒士最大的追求是什么?
不外乎一个“名”字!
名动天下、青史留名啊!
萧瑀也不例外,只要他能够辅助杨集打破持续千余年旧规则、建立全新的社会秩序。他百年以后,也将是一个名留史册的伟大变革家
这可是一个文人毕生最高成就呢!
容不得萧瑀这名正统儒士不动心。
但是他也知道这是一项艰巨、艰难的工程,个中有着太多的凶险、诱惑;光靠他们这点人的力量,很难将历史遗留下来的恶习扶正、很难将广大的官员拘束在正轨之上。所以他和州牧府刑曹需要更多知法而清正廉洁的官员,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靠他一个人在支撑。
老实说,他一个人面对着整个凉州官僚体系,着实是有心无力、力不从心。
必须给自己找一个志同道合的得力干将。
想了想,萧瑀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提笔在信笺写了起来,可是当他刚写到“思道贤弟……”四个字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抬起头来一看,便见到一名士兵带着一名壮汉走了进来。
“参见法曹!”士兵行礼道。
“何事?”
“禀法曹!”士兵说道:“此人名叫魏二狗,他已经在门外徘徊了很久,卑职等人询问得知,他是来这里申冤的。”
萧瑀闻言,目光从士兵身上移到那名壮汉身上,和颜悦色的说道:“你有何冤情,尽管道来,我能为你做主。”
“是!”魏二狗见萧瑀文质彬彬,神态和蔼,心生好感,忐忑之情也淡了不少,一听萧瑀问案,便将自己的冤情说了出来。
魏二狗乃是瓜州索氏佃户。
索氏家主索登是张定煌的大舅子,在瓜州极有势力,玉门关以北的大泽湖西部皆是其产业。
瓜州大泽湖由祁连山冰雪融水汇集而成的疏勒河水系汇集形成,这也是河西走廊特殊的地形造成的,南面祁连山脉常年被冰雪覆盖,夏天冰雪溶化后大量的融水汇集成数百、上千条大小河流向北方,滋养了肥沃的土地,最终造就了河西走廊的富庶。
当河水继续汇聚北流,到达低洼处时便形成了一片片大小不一的湖泊,像凉州的休屠泽和野猪泽、甘州北部居延泽等湖,都是河西走廊上著名的湖泊,四周牧草丰美,草原辽阔,一直是隋朝最大养马场,也支撑着隋隋朝骑兵的强大。
大泽湖位于玉门关西北百余里之外,在隋朝时期面积巨大,不亚于弱水汇聚而的居延泽,水波波光浩淼、壮阔如海,四周牧草丰美,分布着大片草场和一望无际森林、良田。
这得天独厚的宝地,原先是当地百姓、牧民栖息之所,但随着世态变迁,慢慢被强大的人兼并,到如今,已经被瓜州八大家族瓜分一空,再加上这里又是瓜州丝绸之路北上伊州的主干线之一,故而使畜牧业、农业、‘服务业’发达的大泽湖湖区成了八大家族得以兴盛和辉煌的根基。
魏二狗背靠八大豪强之一的索氏,本身也有自己的田产,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他的案子是四年前发生的,当时他还比较年轻,眼看他到了年龄,家里便帮他订了一门好亲事,而对象是被杨坚发配到敦煌的南朝贵族之女。
由于这个贵族连同其部族远徙至敦煌充边以后,争不住六大家族,便没落了下去,他们为了和开战在,不得不融入当地,与身份卑微却有靠山的魏二狗结亲。魏二狗的妻子知情达理、长得极美,小两口婚后过得相当不错,只可惜新婚娇妻前大泽湖探望丈夫之时,却被家主索登撞见了。
索登见魏氏年轻貌美、端庄娴慧,便生了歹心,让人将魏氏拖进了自己的房间。之后的事情有些老套,魏氏不堪受辱、自尽身亡。
其实家主夺奴隶、佃户妻女享用的事情在这个年代十分常见,但有胡汉血统的魏二狗不但是个男人,也有一身本事,得知爱妻受辱身亡之后,就愤怒去找索登讨个公道。
可他非但公道没找到,反而被打断了一只手臂、一条腿,而且索登愤怒家主尊严受到了严重挑衅,让时任玉门县丞的妹婿张定煌将魏二狗三族数十口统统抓进了监狱,不久便传来死讯,更过分的是,还将这桩轰动一时的灭族惨案定为讨逆案、将魏二狗家和他的岳父家打为敦煌马贼,然后张定煌通过前任刺史、总管贺若怀廓运作,使奏件到达朝廷之时,这桩案件就变成玉门县丞张定煌文武双全、精忠报国,率领两百县兵歼灭了一支人数近千、穷凶极恶的马贼的英雄故事。
张定煌之所以成为瓜州长史,这桩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可谓是立了大功。
魏二狗身为受害人,不仅讨不到公道,还被灭族、被打为马贼,心中异常怨恨、异常不甘,但却无可奈何,他养好伤后,就伺机报复,准备和张定煌这个刽子手同归于尽,只可惜这个年代的升斗小民想要报复前呼后拥的一方大员,无疑是痴人说梦。
他势孤力穷、苦无报仇机会,心中异常痛苦绝望,好几次都一死了之,可是想到数十名无辜惨死的亲人需要自己申冤、需要自己刷清罪名,便背负着仇恨和痛苦活着。
杨集反贪反腐政策的轰轰烈烈进行、执掌凉州刑曹的萧瑀到来,便魏二狗看到了一线希望,因此便想来试一试,若是能够报仇自然最好,就算不能结果也不会更坏。
听完魏二狗的表述,萧瑀靠在椅子上闭目思考。
萧瑀生于皇家、长于世家、为官凉州,听过见过太多类似魏二狗这种悲惨之事了。
这种案子多数时候连立案的机会都没有,众多可怜受害人,到死都只能背着各种恶名而死,可是如今的凉州不同了,萧瑀很清楚杨集要什么、也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所以这个案子,令他多了一把锋芒毕露刀子。
良久,萧瑀缓缓睁开眼睛,一字一顿的向魏二狗说道:“在我凉州,如果某个人无事生非、诬告官员,可是重罪呢!这些,你知道吗?”
“草民知道!恳请法曹为草民做主。”魏二狗这些年如同久病成医的病人一般,他为了复仇,非但学起了律法,还很关注凉州的政令,这也是他敢露面申冤的主要原因。
“很好!”萧瑀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扭头向那名士兵说道:“你去州府将王刺史给我请。”
“喏!”士兵拱手一礼,大步离开。
“你来的,真不是时候!”萧瑀微笑着向一脸茫然的魏二狗说道。
魏二狗茫然的看向萧瑀,不解的问道:“法曹,是何意思?”
“你这起案子干系重大,单凭我一人之力,是管不了的;还需要王辩刺史、军队配合!”萧瑀摇头叹道:“而瓜州驻军好像都去鄯善了,如果没有大量军队,我们都需要等。”
“啊~?”魏二狗懵了,他知道军队以打仗为主,没有这个权力问地方政事,更不能插手驻地政务、案件,可萧瑀竟然说自己这案子竟然需要军队配合,而且还要大量军队。
自己的惨案,竟然严重到了需要大量军队的地步?着想是出乎意料。
“耐心等着吧,官府会给你一个公道的。”萧瑀安慰了魏二狗一句,便不说话了。
拿下张定煌容易,难就难在如何将他身后的张、索等八大姓氏一网打尽。
瓜州处于山高皇帝远、胡汉混杂、民风彪悍的边陲要地,所以根深蒂固的八大家族与游牧民族大同小异,他们不仅有自己的牧场、草场、养马场,还有大量充当家丁、牧民的私人武装,再加上之前马贼出没,所以这些常年作战的私人武装,战斗力比关陇贵族的私军还要强悍。
既然八大家族有此实力,又有逃向突厥的地理优势,涉案的张氏、索氏又怎么可能束手就擒呢?
如果瓜州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坐镇,自己就贸然动手,恐怕不仅搞不死张氏、索氏,反而被他们攻克瓜州各城。所以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绝不能单凭一腔热血就动手。
但就算是有军队在,说不定还是会掀起一场小规模的战争。自己必须未雨绸缪,做到打一仗的准备。而自己之所长不是行军作战,更无法评估八大家族的军事实力,还是先和文武双全、能征善战、熟知本地的王辩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为好。
就在魏二狗懵懵懂懂的被带下去保护不久,在州府办公的王辩便已匆匆忙忙赶来。
王辩原先是东宫八率一名中郎将,由于杨集推荐、杨广助力,杨坚便把他提为瓜州刺史,当杨广登基为帝以后,昔日同心同德的太子党分崩离析,开始争斗了起来,而王辩这个帝党,也被划入了卫王系。
由于王辩是靠杨集上位的,而且杨集所做之事不但符合皇帝心意不说,还利国利民,再加上杨集是他的上司,于是王辩便默认了这个划分。
萧瑀此行,也没有隐瞒王辩。他自然知道萧瑀是来做什么的。
听了萧瑀的表述及顾虑,王辩不由得笑着说道:“萧刑曹所虑极是,但瓜州八大姓氏的军事实力,早已今非昔比、不同往日了,要想将他们一网打尽,并非难事,用不着担心战争暴发。”
萧瑀又惊又喜,好奇的问道:“却是为何?还请王刺史告之。”
王辩说道:“八大家族之所以变得如此有钱有势,主要他们先祖多数是前凉和西凉的军政要员,此二朝灭亡以后,他们便利用先祖留下来的军队兼并其他中小家族。如此持续到开皇初期还没改,之后再利用马贼和沙盗的名义打劫过往商贾、袭击城镇、打击对手,最终达到了聚敛财富、私养军队的目的。直到州牧上任、麦总管到来,他们的好日子便到头了。”
萧瑀脸上便露出了然和释然的笑容,瓜州军最初只有五千人,可是杨集当上凉州大总管之初,便给了瓜州总管麦铁杖五万的名额,而麦铁杖在不到三年的时间内,便将军队扩成五万。构成这支军队的人,固然有敦煌六大家族被迫放良的奴隶,但更多却是源自境内的马贼和沙盗。
既然八大家族以马贼和沙盗为名,行不法之事,想必被麦铁杖吃了不少。
只是他以前只知瓜州剿匪事业进行得如火如荼,却没想到,麦铁杖清剿的便是八大家族化作马贼和沙盗的私军,所以才有了之前的担心。
现在一经提醒,顿时忧心尽去。
“看来萧刑曹也想到了。”王辩见到萧瑀露出会心的笑容,笑容可掬的说道:“不错,麦总管仅只一年时间,便将境内马贼和沙盗一扫而空,而八大家族的,早已凶名在外,当麦总管猛烈清剿之时,他们根本不敢将之召回,为了本族不受牵连,只好万般无奈的放弃了‘马贼和沙盗’。之后,又有各种政令紧逼,他们自然步步后退,放弃了不少非法掠夺而来的产业。”
王辩看了萧瑀一眼,继续笑着说道:“八大家族原本定居于玉门县,可旁边就是州牧府所在的甘州,他们生怕遭到清洗,尽皆撤到了敦煌这个丝绸之路枢纽。”
“很好!”萧瑀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向王辩拱手道:“王刺史,我要公审此案。请你带兵封锁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另外将张定煌请来。”
“义不容辞!”王辩肃然道。
第338章:竖威立信
自古以来的案子,皆是官府接到受害人报案以后,官员才会在府衙升堂断案,其过程如何,一般人是不会知道的。如果是影响小的案件,官府审完就完了,除了苦主、被告和证人等相关人之外,余者一概不知;如果是影响大的案件,官府在审理和宣判之后,才会以张贴榜文的方式,将犯罪起因、过程,审判结果公布。
至于当众审案这种事,绝对是瓜州前所未有之事。
这天正午时分,古老的敦煌城烟雨蒙蒙,仿佛拉起了一道白色的帷幔。不少百姓听说刑曹萧瑀要在城中心公审索氏家主索登,尽皆兴致勃勃的前往城中心围观,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止城中百姓,便是在此驻足的各国商旅也急匆匆赶来看热闹。
索登长大于胡汉混杂、民风彪悍玉门县,是一个有才无德、凶悍霸道的人,处世、处事方式与胡人无异,他仗着自己是张定煌的舅子、索氏家主,以往可没少干过欺男霸女、强取豪夺之事,只不过他先后有贺若怀廊、张定煌这两棵大树依靠,是以没有人敢当他,魏二狗的遭遇听起来是很悲惨,可索登这些年在瓜州犯下的案子远不止是这一件。
以前是民不敢举、官员不纠,即便是现在萧瑀强势出头了,可是世世代代都没有步出敦煌、世世代代都不知人外有人的普通百姓,依然觉得索氏是个庞然大物、依然不相信萧瑀真会惩治索登,但既然是当众公审,城中百姓在法不责众、好奇心重的影响下,便响应了官府号召,纷纷跑来看热闹。
索登前天晚上在家中观看歌姬跳脱衣舞的时候,就被破门而入的士兵逮捕了。索氏家丁想要阻拦,但萧瑀带来的士兵是精锐中的精锐,当家丁们对面着一帮凶神恶煞、恨不得他们动手的隋军精锐时,便失去了动手的勇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主被带走。
有人感到茫然无措、有人吓得魂飞魄散,也有机灵的人去通知索登的亲朋好友,请他们出面帮忙。
敦煌就这么大,豪强之间本就互有联络,更何况此事影响极大,几乎是收到求援消息的时候,瓜州八大姓、敦煌六大家族的家主和代表便紧急的碰面了,商议着解救索登之法。
虽然大家以前有过恩怨、有过纷争,但是当两个阶层发生碰撞之时,大家也会本能的跳出来维护。
现在维护索登,就等于是维护他们的利益。
更重要的是他们深知自己家大业大,占据了瓜州大半资源、权利和说语权,不可能一点民怨都没有,如果某个子弟真的背着家族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案子,就算他凭借家世给按下去了,但是那股怨气不可能轻易被苦主遗忘、不可能轻易烟消云散。
若是某桩丑闻闹得人尽皆知,那他们便会失去百姓的支持。一旦失去了名声、失去了民心,官府便可以冠冕堂皇、毫无顾虑的拿出陈年旧案,来收拾他们。
正是因为意识到公诸于众的危害、危险之处;正是因为知道大家族都不干净,所以有了忧患意识的瓜州八大姓、敦煌六大家族出于自身利益考虑,于是使抱团取暖,团结起来围堵萧瑀,希望萧瑀不要打开公审这扇大门,并且放弃使索氏臭名远扬的公审。
不幸的是,他们找错对象了。
他们所围堵的萧瑀,不仅背景大、后台强,而且还是一个很有立场的人;当初连关陇贵族集团在河湟地区的土地分配问题上,都被他怼得无可奈何、得不到一寸土地,区区瓜州郡望又岂能令他改变?
但瓜州八大姓、敦煌六大家族的做法,也无形的引起了更多百姓的好奇,以至于今天正午的敦煌城万人空巷,无数百姓和商旅尽皆络绎不绝的赶去公审之地看热闹。
索登被押到的时候,刺史王辩也到了,他和脸色阴沉的张定煌坐在临时搭建的审判台下手,而主位给了负责办案的萧瑀。
“肃静!”萧瑀拍了拍案几上醒木,让嘈杂的声音慢慢归于平静,他一脸肃穆的看着索登,冷冷的说道:“索登,你可知罪?”
索登是一个有才无德的老油子,自然不会傻到承认自己有罪,他大声反问道:“敢问使君,在下一不杀人、二不放火,何罪之有?”
萧瑀心中冷笑,指着与索登各据一方的魏二狗,向他问道:“那你可认得你对面之人?”
魏二狗在索家的时候,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人物,而且魏家惨案已经过去四年之久,索登怎么可能记得住、认得出?他随意打量了站在对面仇视自己的魏二狗一眼,不屑的摇头说道:“使君说笑了,在下虽然无官无职,可怎么说也是瓜州郡望索氏家主,怎么可能认识这么一介草民?”
“索贼,你四年前淫辱我妻,使我妻羞愤自尽!我去讨还公道的时候,你不仅打断我一手一足,唆使狗官张定煌抓捕、屠杀我三族,还冠以马贼之名。今日我魏二狗要杀了你为数十名无辜惨死的亲人报仇雪恨!”魏二狗听了此言,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仇恨,他愤怒的扑向索登,但却被看着他的两名士兵死死的控制了起来。
索登见状,又仔细看了魏二狗一眼,虽然感觉有些眼熟,但是他以前做这种事情实在太多了,又岂能认识这么一个人?他向萧瑀一拱手,大声说道:“使君,在下根本就不认识此人,您无凭无据、单凭此人信口雌黄便将我抓来,是否太过儿戏了?”
“一点都不儿戏,我既然敢抓你,自然不会无凭无据。”说起来,萧瑀并不指望魏二狗能有什么拿得出手、能够制裁的索登的东西,好在他早有准备,并不缺乏罪证,于是他指着案几上的一堆小册子,向索登说道:“这些都是凉州刑曹搜集到的罪证,既然你记不住,那我便帮你回忆回忆。来人,给我大声念给索登听。”
“喏!”一名刑曹官员上前,从案几上拿起一个册子展开,高声念道:“开皇十九年,玉门史氏在大泽湖有良田千亩,索登贪其良田,以低廉的价格强买,史氏不允;索登通过时任县丞的张定煌,以通马贼罪名,将史氏二十七人羁押入县衙,不久,史氏二十七口于县衙监牢中被害身亡,之后这千亩良田被张定煌划入索氏名下。当时四名狱卒称是索登指使。”
“敦煌贺兰氏有女贺兰晨,此女年方二八、端庄秀丽,与敦煌李唯有百首婚约;索登贪恋美色,于开皇二十年春,上门求娶,遭贺兰家拒绝,不忿之下,令家奴将其贺兰氏掳掠回府,贺兰氏为保忠贞、自毁容貌,索登命家奴将其淫辱至死!”
“开皇二十年夏,良吏王仁安眼见贺若怀廊、张定煌等人与索氏、张氏狼狈为奸,为恶乡里、欺男霸女、欺上瞒下,愤而入京告状,行至瓜州甘州之交时,被索登追赶而至。索登无官无爵,不仅指挥他是马贼内应,还命家奴将王仁安斩杀,以长矛挑其首级,一路招摇返回玉门县衙,此恶举,不仅令县衙上下敢怒不敢言,还受到贺若怀廓欣赏,立即成为贺若怀廓手下一员得力大将,此后专门率领家奴扮作马贼,劫掠过往商旅,所得钱财与贺若怀廊五五分。”
“开皇二十年夏,常乐县十五名商贾组成商队,运着大量精美丝绸、瓷器往伊州贩卖,途中遭到扮着马贼的索氏主仆打劫。索登在酷暑夏日之下,命左右以毡毯将这十五名商贾包裹严实,再以绳索牢牢捆绑,然后将之暴晒于烈日之下,不一会儿就气绝而亡,索登夺了货值远遁,由于死者身上无半点伤痕,最后被时为县丞的张定煌定为中暑而亡。然,商贾刘道命大,在索登家奴解开绳索毡毯后,便苏醒了过来,当他听到衙役到来的马蹄,躲入了胡杨林中,故而逃过一劫。”
“开皇二十年秋……”
“开皇二十年冬……”
“仁寿元年……”
刑曹官员声音清朗,将小册子一本本的念了下去。他念的第一份罪证是开皇二十年,而这一年,也是张定煌初任县丞之年。
从开皇二十年至今,索登和张定煌、索氏和张氏联合犯下的罪行,足有两百多起,其中有明确记载、有人证出席的案子就占了八成。
一开始,围观的百姓还在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但是随着一宗宗案子被公诸于众,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就渐渐消失了,无形的怒气开始酝酿,索登和张定煌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人头涌动的城中心,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民怨、民愤终究被挑动起来了,连天上浓重的乌云,似乎也被这股涛天怨气冲破,降下了大雨。
仅仅只是片刻之间,围观的百姓却被淋透,但却无一人离开,他们都想看这些丧尽天良的贼子、狗官,是何下场?
等这名官员一一念完,萧瑀命他退下,他看着索登和被从位子上扭了过来的张定煌,向张定煌冷笑着问道:“张长史,之前所述皆有人证、物证,而你以假古董索贿等罪,也是如此。你们现在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拿出来,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索登早已吓瘫在地;张定煌虽然稍微镇定一点,却也是面色苍白、心如死灰。身体如筛糠一般颤抖着,肥胖的身躯冷汗涔涔,双眼之中满是对末日来临的恐惧。
在这个无比推崇仁义道德的年代,一个家族最重要的不是滔天权势、不是杰出子弟,而是累世堆积起来的良好名声。张氏和索氏世代联姻,两家的名声历经一代代先辈孜孜不倦的经营累积,才有了今时今日的瓜州郡望之名,可是到了他们这一代,却一朝尽丧。
而萧瑀现在正是朝他们两家的根基下手,轻而易举的将两家名声彻底毁掉。无论自己和索登是何下场,张定煌都无所谓了,但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张家。
没有了名誉和百姓支持的张家,还凭什么高高在上的睥睨众生?还凭什么与其他郡望称兄道弟,还凭什么进一步发展?
没有了名誉和百姓支持的张家,就像是失去爪牙和皮毛的野狼,只能孤独在雪原野里流浪,既斗不过凶猛的虎狼,也吃不掉柔弱的绵羊,反而被饥渴难耐的同类分而食之……
他相信张索二家的恶行用不了三天时间,便会充斥瓜州每座城池的每寸土地,以往和他们称兄道弟的豪强们亦会割席断交,参与到口诛笔伐、极力谴责的大军中来。
想至此处,张定煌不由得恨恨的看了萧瑀一眼,他不知道萧瑀为何能够在短短的几天内,就掌握了这么多的罪证;如果从魏二狗刚刚报案来算的话,也就是一两天的时间而已。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内,萧瑀又怎么可能收集得到这么多东西?
他却不知,杨集为了将凉州打造成寒庶为主的模范大州,杨集和萧瑀不仅事先令王辩暗中努力、刑曹官员暗中入境,而且杨集还将和凉州有关的卷宗都从京城带来了;再加上凉州这几年一直反腐反贪、一直查土地兼并、一直梳理陈年旧案,便又出现了大量官员和地方豪强压榨、奴役、残害百姓的卷宗。之后再经过刑曹上下分门别类、将多起案件放在一起反复推敲,使一些在单起案件中不露面的人纷纷浮出了水面。
现在不止是瓜州八大姓、敦煌六大家族,便是凉州所有地方豪强的底子,都被分门别类的堆在一起,想要找哪个人、哪个家族的资料,随时都可以抽调出来。
之前席卷凉州全境的反腐反贪、勒令地方豪强归还非法所得田产宅基,不过是简单粗糙的治吏、不过是整顿凉州的第一步而已,如果屁股全都不干净的豪强们以为法不责众、就此作罢,那就太过乐观、太天真了。
如果说针对官场的反腐反贪是打老虎,那么萧瑀现在所做之事,则是拍苍蝇、打老鼠、收拾残局。各州各县的地方豪强、地方恶霸很快就会发现,瓜州索氏和张氏,不过是杨集拉开讨旧债、精治凉州的序幕罢了。
张定煌这边念头千转百回、纷至沓来,时间却不过是数息之间。
可就是这么点时间之内,百姓胸中怨气已经忍无可忍了,死寂的人群中,也不知是谁高喊了句“杀了他们!”
紧跟着越来越多的人回应,很快汇聚成一股声浪。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数万围观百姓,在大雨愤怒咆哮,巨大的声浪响彻敦煌、声震寰宇。同时也震醒了失魂落魄、心如死灰的张定煌。
他扭过头来,向台下人群游目四顾,想在人群中寻找熟悉的人,只可惜他失望了,就算目光对上了站在前排的熟人,但是他们此刻也在回避着他的视线,一个个要么低头、要么仰头、要么左顾右盼、要么故作拭雨水。
这一幕幕,使绝望之情在张定煌心中升起,他最担心的一幕,果然出现了。他牙关打颤的看着萧瑀,凄厉的做着最后的挣扎:“吾乃瓜州长史,你不能杀我。”
“擂鼓!”萧瑀起身,向待命的士兵下令。
台上数十名士兵“咚咚咚咚”的敲响了身边的战鼓,一时间,一股萧杀之气伴随着声声战鼓直冲云霄,百姓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他走到台前,一抬手,轰鸣的战鼓顿时同时息声,他气沉丹田,大声说道:“瓜州长史张定煌以权谋私,先后与前瓜州刺史贺若怀廊、妻兄索登草菅人命、养匪为祸、逆乱纲常。他所犯下的累累罪行百死莫赎。但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我的确没有杀张定煌的权力,可是他欠下的累累血债必须要还,朝廷也将给予应有的惩罚。诸位大可放心。”
向百姓许下了承诺以后,萧瑀宣布了对索氏的宣判:“索登和索氏子弟、家奴杀人如麻,犯下了涛天罪行,如今证据确凿,立即对索登处以极刑、枭首于众;索氏一族是种种罪行的直接参与者、直接获利人,自今日起,尽皆贬为三等人,并且打散安置各处。此外没收索氏一切财产。”
“不!”索登听了此言,顿时眼前一黑,哇的吐出了一口鲜血,萧瑀虽未灭张氏满门,一旦所有财产皆被没收、一旦沦为形同胡人的四等人、一旦被打散分居,日后他一族老小何以维持生计?何以繁衍下去?
他现在已经预见索氏一族的凄惨下场了。
萧瑀没有理会被堵住嘴巴的索登,接着说道:“张定煌是犯官,我虽然杀不得他,但有些事情,现在也是可以做的。”
全场一片死寂,默默的聆听了起来。
“张定煌一家,暂时关押于敦煌,等朝廷决定一下,便会公示于众。但其族人也是种种罪行的直接参与者、直接获利人,也索氏并无不同,自今日起,尽皆贬为三等人,并且打散安置各处。此外没收一切财产。”
宣布完毕,萧瑀最后着重提示:“凉州州牧府早有明文规定,罪犯所有财产、田产、地契、店铺、奴隶尽皆没收,前三者一半用来充公、一半偿还苦主,至于奴隶,则是尽皆放良、抬入民籍,安置到各县各乡之中。张索二氏自然也不例外,凡是被他们迫害的人或其家眷,可持证明前往刺史府领取补偿,即便没有证明,也可口述,只要有据可查、核查清楚,便会一一归还。”
随着他一声令下,刀斧手上前将索登拖到台前,手起刀落,一颗斗大头颅滚落在地。
看着欢呼的观众,萧瑀和王辩相顾一眼,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经过此事,瓜州豪强与百姓很难再抱团排斥杨集各种政令了,精耕瓜州的第一步,算是做到了。
欢呼的人群之中,夹杂着许多面色苍白的豪强、豪强代表,他们本想声援或撺掇百姓闹事,但此刻看着周围欣喜若狂的数万百姓,便销声匿迹了。而索登的人头落地、索氏和张氏的下场,使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和本族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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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刺史府!
“萧刑曹,索氏是数百年郡望,单是他们这些年兼并的良田、地契,就骇人听闻,随随便便拿出一成贩卖,就足以供养万名士兵一年之久,如果将已经封锁的索氏主宅里的财富一一数点出来,说是富可敌‘州’亦不为过。”王辩将一本厚厚账册递给了萧瑀,十分吝惜的说道:“我们凉州如今无法自给,眼看着这么大一笔财富,一下子就送出去一半,我想着都心疼,能否只将二成五偿还于民?另外二成五用来养军置民?”
萧瑀苦笑道:“我也心疼,我还想从那五成中,匀出三成置民呢!但是州牧,他不许啊!”
“州牧可有什么说法?”王辩好奇的问。
“他说朝廷和地方官府要做的,就是将世家门阀掌控的民心争取而来,只要民心在手,一些利国利民的政令便能顺利的执行下去,哪怕世家门阀、地方豪强以造反的方式来反对,百姓也不会跟着干。如何把民心争取过来呢?简而言之,就是官府先要讲诚信,只要百姓对官府深信不疑,别的一切都好说。”萧瑀叹息一声,又说道:“王刺史,我们尽快将张索二氏的财产清点完毕,并将详细数据公示于众,绝对不能有任何隐瞒,发放的事情由官府来办,刑曹负责监督,若是王通判曹主管的御曹官员发现有人贪污舞弊、从中谋利,杀其人、奴其家小!”
王辩虽然不会贪这些钱,但是听了些话,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寒意,他知道杨集成立御曹的目的也正在于此,如果有人敢伸手,杨集定然说到做到,当下连声道:“那我们还是尽快清点吧。”
“好!”萧瑀点了点头,与财富相比,他更在意张、索二氏宅院中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信函,希望这些或许与其他豪强有关的东西没被销毁。
第339章:挥师北上
索登以及索氏几名主犯人头被高高挂在敦煌正南门,在雨幕中显得格外狰狞,但却吓不住围观的百姓,尤其让百姓感恩戴德的是,官府不但把抄家所得的财物、地契、房产、田产罗列出来,而且一半财产,的的确确归还了苦主。
随着索登伏诛、张定煌被俘,昔日在敦煌街头耀武扬威、高高在上的张索二氏子弟,一夜之间便沦落了街头,但却没有人可怜他们、同情他们,张索二氏平日仗势欺人、草芥人命,本就不得人心,能有今日,多数百姓都会说上一声活该。
在这种时候,就算是敦煌其他世家豪强也在夹着尾巴做人,他们之中不缺乏聪明人,对于官府的打算,他们已经看出来了:无非就是挑起百姓和世家豪强之间的矛盾,这样不但使官府赢得民心,还能一举脱离地方豪强治地方的樊笼,让瓜州如同新建的西州、庭州、伊州一般,让世家不再拥有绝对的掌控权和支配权。
官府却可以从民心上一步一步的站稳脚跟,建立起官府的公信力,同时削弱他们对民间的影响,将民心牢牢的掌控在官府手中,只要完成了这一步,那么接下来,恐怕官府就是把许多陈年旧案拿出来审理,进一步消弱他们的名声、影响力,为彻底铲除他们打造坚实的民心基础。
当然,也可以在官府没有找到他们之前离开,可惜的是,之前或许可以,但如今不用官府刻意安排,以往受他们盘剥的那些百姓都自发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些被迫为奴的家丁、婢女都生出了别样的心思,相信只要他们一动,这些人便会第一时间报官,说他们畏罪潜逃。
萧瑀建在州府前的大棚子几乎都被挤爆了,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百姓前来“上访”,这正如萧瑀之前所料那般,有了索登和张定煌先例在前,紧接着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哪怕刑曹官员也不少,哪怕萧瑀才思敏捷、经验丰富,但是一桩接着一桩的案子让他休息的余地都没有。
这种感觉、当今局势,让萧瑀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王莽,但是杨广所支持的杨集,并不是王莽那样,想到什么、就把什么推广到全国,而是先从凉州中的某一州一点点的推广,很小心、也很稳,加上凉州世家凋零,而西州、庭州、伊州、鄯善和且末甚至连汉家豪强都没有,原先的异族部落统统在战争中被抹平了,这无疑是给杨集提供了一个良好的改革环境。
更重要的是,杨集采用的各种政令绝非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也不是凭空想象,而是在旧制这个骨架上,充分发挥想象力,最终形成一套‘源于旧制却超过旧制’的新制,几乎每一道‘新政令’,都有旧例的影子,正因为没有完全脱离现实、却又利国利民,所以各州各县推广之时,并没有在民间产生什么动荡,很快就适应了下来。
在此基础上,再以律法为准绳:一方面是允许百姓投诉贪官污吏的同时,却不准他们诬告,若敢诬告,他们同样会受到相应的惩罚,确保了官场不出现人人自危的动荡。另一方面又用御曹来监督官府,而御曹,同样受到官府和百姓的监督,如此一环套着一环、形成了一种良好的互制,但任何一环,都不会脱离杨集的掌控而独立于外。
如今随着一个个大户人家落马、大量田产和钱粮被分到了百姓手中,州牧杨集的名声不断地暴涨。
不错,就是暴涨。
这不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名声,而是实实在在、真心诚意的拥护。
现在,谁要是敢在敦煌大街上说杨集、说官府一句坏话,保管下一刻被送到萧瑀办公之处,给他添乱子。
“轰隆隆~”天际忽然响起阵阵春雷声,在一阵压抑的沉闷之后,天地间开始下起了豆大的雨点。前来告状的百姓纷纷去避雨了。
他们的暂时离开,总算让人头涌动的刑曹公办大棚得到了清静。萧瑀在处理完一宗案子之后,看了看门外露出光芒的天空,默默的说了句:这天,好像要变了!
。。。。。。。。
在大隋和北方各部各族的边界线中,从辽东延绵数千里后,截此于大隋西北的庭州,如果说边界线是条直线,那么凉州就占了三分之一,如果按现实的曲线来算,则是占了五分之二左右。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凉州州牧府治下十四个州中,除了会州、兰州、河州属于腹心地带之外,余者皆与异族接壤。若是再考虑到会州、兰州、河州远离凉州州牧府、交通运输等因素,那么凉州的战略纵深几乎等于零。
出于以上这个现实原因,以及河西走廊养马场需要保护,所以杨集哪怕养军二十六万,也不受朝中重臣攻讦,但就是拥有这么多的军队,杨集仍然感到兵力捉襟见肘。
杨集鉴于兵力上的不足,不惜发动了北伐慕容卑的战争,如果此役轻松打赢,将会获得三大好处:首先是可以让慕容卑的军队来补充自己的兵力,用来与吐谷浑作战;其次是狠狠地震慑野心勃勃、企图西扩的启民可汗,使其不敢在自己南下作战之时,南下西进;三是可以将大隋势力引入大湖区,即便只是对其进行军事统治,却也可时刻威胁启民、薛延陀。
杨集这次北伐,原打算带兵三万,可计划不如变化,他是出征之前,忽然收到了一条十分重要的情报:也不知是启民可汗方面统治统一后的东/突厥、准备远离大隋这头猛虎,还是准备进军大湖区,他任命次子阿史那·俟利弗设为莫贺咄设(军事统帅),坐镇突厥北汗庭(燕然山或于都斤山)。而阿史那·俟利弗设得到任命后,便将生活在隋、突边境的大小部落一一收拢,然后声势浩大的北移,他自己拥有三万精兵,如果加上突厥北牙帐一万驻军,以及各部大量青壮,少说十万可战之士。
正是这条突如其来、却十分重要的军情,使杨集不得不将北伐军扩为四万人。毕竟突厥北汗庭所在地,既可南下甘州,也可西进大湖区,同时还是杨集深入大湖区、撤军的关键点,如果在他退回甘州之际,阿史那·俟利弗设忽然袭击隋军、或是断了隋军的退路,他的军队恐怕应付不过来。
在增兵一万同时,令治下的凉州刺史、行军总管柳武建率军凉突之交的休屠泽,向东北方的突厥南汗庭施加压力;同时请灵州总管赵才率军北上灵州怀远县,从侧翼护卫柳武建,并威慑南汗庭。(注:白城是长孙晟当初奉杨坚之命,为启民所建的栖息之地,这也是突厥南汗庭。)
安排好一切,杨集便从甘州张掖向西北行军,他带着沿弱水一路北行,行走数百里后便抵达居延泽,再绕过居延泽向向北行走,便是作为大隋王朝和北方各部族边界线的大草原。
这四万大军,由三个部分组成,杨集率领两万精兵为中军,右路军是虎贲郎将韦云起率领的一万名羌兵,而左路军由庭州刺史李靖率领的一万名庭、伊联军组成。
杨集率领大军首先抵达约定集结的姑且湖西南部,如果沿着前方的金刚余脉的三岔口北行,即可进入大湖区,这也是当初史万岁和杨纶牵制步迦可汗、迎接杨集的驻军之所。
虽然时间尚早,但是杨集必须等左路军的到来、先锋军的消息传来,才好做出下一步安排。
而在他们出发前三天,薛举已经率领三千精骑为先锋,并且在一天前,先一步进入了大湖区。
这时,一队骑兵从北面疾速奔来,他们正是先一步进军大湖区的先锋斥候,片刻奔至帅旗面前,为首队正在马上躬身行礼道:“启禀大王,姑且湖畔的五百名鲜卑军已被俘虏,附近三百里内无鲜卑军驻扎。”
杨集点了点头,问道:“羌人等部落呢?他们是什么态度?”
这一带南北窄东西长,地势平坦、广袤无垠,源自金山的冰雪融水,不仅形成了无数个大小湖泊,而且丰富的水量也使这里形成了沃野千里、一碧万顷的大草原,所以这也是步迦可汗当初重点经营的势力范围之一,自他被杨集消灭以后,许多垂涎这里的羌人、鲜卑人、铁勒人、粟特人便游牧到了这里,虽然都是一些中小部落,平时相互攻伐不休,可是一旦他们集结起来,也是一支人数数万的军队。
这样一个存在,容不得孤军深入的杨集小觑。
“大王!这一带的诸多部落十分友好,没有敌视我大隋的意思,”队正拱手作答:“薛将军之前就和羌人接触过了,他们的态度特别友好,还送了不少肉干、活羊,想必很快就会有人来拜访大王。”
“好!继续打探。”杨集令道。
“喏!”队正行了一礼,统领麾下士兵策马返回。
杨集看了看阴暗的天色,随即向身边的尉迟恭说道:“传令下去,让大军择地扎营。”
“喏!”一声令下,三万大军纷纷行动起来,从随军马车上搬下帐篷,搭建起一顶顶大帐,战马也纷纷汇拢,去湖边饮水,兵法上虽说兵贵神速,但很多事情却是欲速则不达,隋军疾行至此,早已是疲惫不堪,人马都需要恢复体力;其次是附近各部态度不明,仓促行动虽有利军事占领,但是在政治上却会留下重重后患。
“大王!这次北伐,真要将我大隋势力延伸至大湖区吗?”说话的是崔师。
崔师不久前还是渭州刺史,但是杨集决定北伐之后,写信向杨广说明了北伐的理由,同时陈述了在大湖区保持军事存在的价值和深远意义,杨广不仅批准了他的北伐战争,也听取了他的建议,决定在大湖区成立纯军事的漠西都督府,而崔师便是杨广任命漠西都督,只要杨集打赢了慕容卑、扶持大湖区新主,那么崔师和副都督史怀义以三千渭州军为基,正式在大湖区成立漠西都督府,从军事上,对大湖区进行掌控。
“这是必须的!”杨集说道:“大湖区如同关中一般,东边是于都斤山山脉、西边是金山山脉,北边是两大山脉交汇,而南部,则是豁口稀少的金山余脉,所以说它易守难攻亦不为过。其内部地势平坦、沃野千里,所以被步迦可汗当作核心之地来经营。如今步迦可汗虽死,但是东/突厥的启民可汗、薛延陀的乙失钵尽比垂涎三尺。”
介绍到这里,杨集又长叹一声,苦笑道:“当初我和野心勃勃的慕容卑合作过,以为他为了实现他建立鲜卑国的野心,怎么也得依靠我大隋的支持,不料处境稍微好一点,便企图脱离我大隋的掌控,可见异族是真的不可信,如果再扶持一人,其结果也是这般,但如果大湖区的军权被我大隋掌控,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只要我大隋王朝在大湖区保持军事上的存在,东突厥、薛延陀便不敢进攻和占领这片富庶的地区、两者也无法连成一片,同时还能威慑两者,使其在进行什么军事行动时,心有顾虑。”
“大王若是打赢这一仗,使南接凉州的漠西都督府成立,便彻底扭转中原王朝和北方异族的关系,使被动防守转化主动进攻,同时,也使战争发生在异域之外,令我大隋王朝不受战火荼毒。”崔师笑着说道:“若是这个战略目的达成,大王必将留名史册。”
杨集摇头道:“不敢说名留青史,但求问心无愧、但求不再养虎为患。”
崔师闻言,暗自点头不己。
杨集年少有为,取得了一连串的辉煌战绩以后,非但没有居功自傲、恃才傲物,反而如此清醒,着实是难能可贵,也难怪圣人敢委以重任;若是换成其他年轻人,恐怕早已目空一切、不可一世了。
一队在外围游弋的巡哨远远奔来,大声说道:“启禀大王,三十余名羌人部落酋长求见。”
“有请!”对这些生活在夹缝中的零散部落,杨集也比较了解。
这些部落计有百余个,各守一片草场生存,大的数千人,小的只有几百人,其中的羌族部落,世世代代在这附近过着游牧生活;在开皇初期,大隋尚未统一,且由于突厥汗国异常强大,隋军很少达到这里,这便使他们受到突厥人沉重压迫,每年被迫缴纳大量税羊以换取生存。
这几年,大隋和突厥的形势颠倒了过来,而这些夹缝中的部落虽然没有明确表明自己是大隋子民,但是他们生怕大隋灭了自己,于是按照大隋税制,向凉州缴纳保护费,双方有了这层关系在,慕容卑和东边的东/突厥也不敢征服他们,使他们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今天前来拜见杨集的羌人部落首领便是来自附近的十二个羌族部落,看得出他们受汉文化影响很深,几乎每个人都能说一口流利汉话。
在一顶刚刚搭建而成的大帐之内,杨集接见这三十多名羌人部落酋长、代表。崔师也坐在一旁聆听,毕竟他是漠西都督府的都督,日后与凉州的联络还隔着这边人,如今先行见面,也利于他日后交流和沟通。
稍作寒暄,杨集便问道:“诸位来得这么快,想必是和薛将军打过交道了吧?”
“大王说得没错,我们的确和薛将军联系了!”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毕恭毕敬的说道:“这几年来,大隋不仅允许我们在此生存,而且只象征性的收了一点税羊,我们十分感激大隋和大王之恩,如今听闻大王将要北伐,我们也无以为报,特地送来两万只肥羊,希望大王旗开得胜、再创辉煌战绩。”
杨集听出此老的言外之意,就是希望大隋允许他们继续在此放牧,不要兼并或驱逐他们、不要增税。他笑着说道:“只要你们与大隋往来商旅为善,一切保持原样。日后,大家互信互利,一起维护这片大地的繁荣稳定,甚至你们在遭到强者攻击时,也可寻求大隋主持公道。”
老者既诚挚的说道:“大王两年前大发神威,率领大隋雄师歼灭了步迦可汗主力大军,导致突厥汗国四分五裂,至今还处于内部之中。那场举世瞩目的辉煌大胜,给我们也带来了极大的好处。”
“什么好处?”
“突厥以前除了强迫我们缴纳大量税羊,突厥骑后每年春秋,还要窜入这片草原,向我们勒索大量牛羊和马匹。但自从步迦可汗兵败身亡后,突厥军队再也不敢进入这片草原了。我们也终于过上两年平静的好日子!”老者说到这里,看了杨集一眼,深为感激的说道:“这里的各个部落都感激大王的恩德,只要大王继续保持现在的赋税,大家都很乐意与大隋为善。”
杨集点了点头,微笑道:“我也向你们表一个态!并且希望你们将这个态度传到各个部落中去。”
老者欠身一礼,恭恭敬敬的说道:“请大王吩咐!”
“大隋将一如既往的善待各个部落,既不会侵占大家的牧场、也不会增加税赋,相反,我在接下来的日子,会鼓励大隋商人来此购买牲畜、皮毛,让大隋百姓吃上你们羊肉、穿上你们的皮袄、用上你们畜力,同时也使你们各个部落穿上最好的绸缎、用上精美的瓷器、读上汉家典籍,如此互补优劣,双方经济才会更加繁荣、沟通才会更加便利、矛盾冲突和误会才会更少乃至于无!”
众人闻言大喜,一起躬身行礼,“有大王这番话,我们彻底放心了。”
杨集沉吟半晌,继续笑着说道:“另外,我建议你们各派几十名精通汉语子弟,前去凉州大学学习汉学和算术,并且深入集市了解各种物品的物价,他们学成归来,便可根据大隋的行情,以铜钱来对你们的每样物品估价、定价,好让你们做到心中有数。”
“而且物价的核定,可使大隋的铜钱流通于此,而铜钱的使用,有诸多好处,首先是铜钱取代以物易物之后,便不会出现无法交易的情况;其次是一切以钱来算的话,不再出现一口锅需要几匹神骏战马来换的事情,这能有效的避免你们在交易过程中,吃大亏。”
众人深以为然的连连点头:“我们回去,便挑选子弟南下张掖,学习汉学、算术。”
“好!”杨集笑着点头。
这片草原以南是凉州、西部是伊州和庭州、东部是东突厥,而北方的漠西都督府一旦建立起来,他们这些各自为政的小部落便处于大隋三面合围之中。
他们现在虽然不是大隋子民,可是每年缴纳的税羊和大隋牧民一样,所以事实上,他们和大隋子民并没有多大区别。只要南来北往商旅多起来,并以铜钱作为通用货币,再加以引导、宣传大隋各种优惠待遇,这些小部落绝对会争着融入大隋,根本就用不着武力征服、强行驱逐。
第340章:慕容卑引狼入室
大湖区外有四塞之险,内部沃里千里,自古以来便是北方游牧民族著名的产粮区、优质畜牧区;其价值之重,不弱于大河区盆地。
至于大河区盆地,指的是于都斤山和肯特山之间娑陵水流域,这是一片广袤河谷草原,里面水量充沛、植被茂盛,匈奴王庭、柔然和突厥北汗庭都设在这里,沿着娑陵水北上便可达到北海,是整个草原的精华地带。
大湖区能够与其相提并论,其富庶和潜力、其战略价值可想而知。
慕容卑从杨集手中接过的地盘,虽然只是大湖区中南部,而且内部的众多部落被隋军血洗一空,使之人口锐减、不复步迦可汗时期的繁荣昌盛,但毕竟有着突厥汗国留下的强大根基,所以他经过两年时间的兼并、清除异己,不仅地盘得到扩大,而且淬炼出了五万名能征善战的百战之师。
其实他在北征薛延陀时,事先也向杨集送去了请示的信函,一旦他打掉薛延陀南下的野心,便伺机攻击阿史那怀德或启民可汗的后方,这个计划得到了杨集的默许。但是很快,慕容卑便发现薛延陀的主力被泥撅处罗可汗牵制了,留在大湖区北部的军队之前就被阿史那怀德的萨满军打残了,现在要想收拾这支残军并不难,便趁阿史那怀德和启民可汗交战的机会,将薛延陀残军一步步向北赶。
再回过头来看大隋王朝时,慕容卑发现大隋内部也是乱成了锅粥,先是开国皇帝杨坚驾崩,接着又是杨谅起兵造反;至于凉州方面,则是杨集身在并州为君平叛,而凉州军被吐谷浑牵制在南方。
大隋这一现状,使被胜利迷失双眼的慕容卑,误以为杨集的默认是无能为力,于是他的野心便开始膨胀了,忍不住再次伸出了魔爪,把薛延陀军从吉尔吉斯湖赶向了乌布苏诺尔湖西北,将大湖区八九成领土收入囊中。
慕容卑接二连三的获得了丰厚回报,贪婪之心和勇气便有了质的飞跃,就在他打算彻底荡平薛延陀军之时,阿史那怀德和启民可汗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向他伸出了橄榄枝,阿史那怀德命人给他送来了二十万只羊,解了慕容卑北征军的燃眉之急,而启民可汗也向他送来了一万套隋制装备,使慕容卑有了一万名身穿铁甲的精锐骑兵。
有了阿史那怀德和启民可汗的支持拉拢,以为大隋王朝将会陷入漫长内战的慕容卑,拒绝了杨集出兵支援阿史那怀德的命令,决定用整个大湖区作为他获取高位、独立自主的资本,他在东/突厥两部之间反复考虑后,决定奉启民可汗为主,但条件是他可以向启民可汗纳税,大湖区却必须由他全权做主,否则他便降隋。
启民可汗大喜,立刻封他为莫贺咄设,设牙帐于大湖区,并且命他暂时放过薛延陀军,先沿着娑陵水东进,从背后袭击阿史那怀德。
慕容卑的大举东进,造成了阿史那怀德军的恐慌,激发了阿史那怀德和贪汗可汗的矛盾,使其在内斗中灭亡。
两者瓜分战争成果、达成攻守协议以后,慕容卑便马不停蹄的退回大湖区,令儿子慕容燕率领两万大军押解俘虏、牲口退往老巢,自己率领三万大军北上歼灭薛延陀,实现大湖区的统一。
“轰隆隆~”原野之上响起了闷雷般的马蹄声,大地也开始发出轻微震颤,遥远的地平线上,一条黑线不断向前蠕动、变粗,一股萧杀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这是由三万名精锐骑兵组成的队伍,这支军队服色繁杂,有的人穿皮甲、有的穿布衣;武器也是五花八门,有的人拿长矛、有的人拿长刀、有的人拿弯刀、有的人拿钉着铁钉的枣木狼牙棒……
但是慕容卑身边却有五千名精锐骑兵,这些士兵身着铠甲、后背弓箭、腰悬横刀、手执长矛和盾牌,若非相貌不同,定然让人误以为这是一支隋军。
此乃启民可汗送给慕容卑的武器装备,计有一万套,被慕容卑装备给了自己的嫡系精兵,其中五千人,已随慕容燕南下,所以慕容卑身边只有五千人。而启民可汗之所以获得这么精良的武器装备,则是隋朝在开皇年间资助,目的是让他和强大的步迦可汗作战之时,有一战之力。
慕容卑阴沉着脸策马在队伍前方,他知道突厥保持四分五裂之状,符合大隋王朝的利益,是以长孙晟在开皇年间扶持启民可汗对付步迦可汗;是以杨集在歼灭步迦可汗大军以后,没有弄死继承步迦大业的阿史那怀德,并且在西突厥那边泥撅处罗可汗、在东突厥这边扶持自己、在东西突厥北部交好薛延陀。
以隋朝对突厥的敌视和警惕,他们不会不知自己和启民可汗会盟,若是隋朝知道自己承认启民可汗对东突厥的统治,他们会不会以为东突厥是一个统一的国度?会不会先行灭了自己?而自己在受到攻击的时候,向隋朝俯首称臣的启民可汗会不会出兵相助?
后悔吗?
倒不至于,毕竟他和启民可汗的联盟,不但得到好实实在在的好处,而且还在东部得到安全的情况下,使他可以放心的沿着卡通河北上,与薛延陀、契骨争夺剑水流域。
唯一令他担心的是,自己若是将薛延陀势力驱逐出境,引起杨集的震怒,以杨集的手段而言,若他再次引军北上,恐怕又会在大湖区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大汗,你说隋朝会派兵攻打我们吗?”慕容卑手下大将仆骨崇忧心忡忡的问道。
仆骨崇是铁勒仆骨部人,也是大湖区仆骨部酋长,使一杆长矛,武艺高强,而且为人机敏,是慕容卑最得力的干将之一。
慕容卑说道:“隋朝有朝一日或许会纵兵北上,但他们是绝不是进攻我们。”
“为何?”仆骨崇不解的问道。
“中原王朝看不上贫瘠苦寒的北方草原,所以自古以来,都是他们感到北方受到威胁以后,率师北上,只要打败了威胁者,便会退兵,而不是占领草原。”慕容卑笑了笑,继续说道:“和隋朝这个庞然大物相比,我们实在是太不起眼了,隋朝若是挥军来攻,也是攻打对他们威胁最大的启民可汗。只要他们打败了启民可汗,余者皆不足虑、余者皆不敢与隋朝为敌,打不打都不重要了。若是隋军退去,我等各部谁也不服谁,于是便展开了内斗,而这,恰恰符合隋朝的利益需要。”
慕容卑知道隋朝和突厥的恩怨,上可追溯突厥汗国建立之初,在这五十多年内,两方一直处于侵略和反侵略之中,几乎没有一年安生过,隋朝对“突厥”二字有着至深至极的警惕和忌惮,只要还有人打着“突厥”旗号,那么“突厥”在隋朝人的心目中,便会盖过草原上的一切部落,这对“突厥”固然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对于包括鲜卑在内的其他部落而言,“突厥”却是吸走了隋朝注意力的盾牌、却是大家可以默默发展的保护伞。
当务之急,是在隋朝反对过来之前,拿下整个大湖区,这样他才能北上剑水流域,才拥有和隋朝谈判的政治筹码。
至于会盟的影响和后果,以及隋朝的顾虑和忌惮,自有声势浩大的启民可汗来扛。
仆骨崇听了这些话,心中有些不以为然,可是有些话他是不敢问的,只得默默的跟着慕容卑前进。
就在这时,几名传信兵从远处疾奔而至,远远就大喊大叫道:“大汗,出大事了。”
慕容卑见这几名士兵神色惶然,心头咯噔一跳,一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他策马迎上去问道:“发生了何事?”
“少主命我们向大汗禀报,姑且湖发现了数万名隋军,他们已经逼近匈奴湖,正向大湖区深处杀来,附近各部紧急求援!”
慕容卑闻言大惊,冷汗都冒了出来。
大湖区北部为薛延陀所有,使中部不太安全,所以紧靠隋朝边境的南部就成了他的军粮重地;由于他与隋朝友好通商,故而只在南部地区部署了五千士兵,如今隋军竟然来了数万之众,这如何是隋军对手?
更让他感到心惊的是,哪怕是他的儿子慕容燕也还在中部地区,若是隋军趁虚北上,直接就能席卷到中部,届时,失去了后勤重地的他,又如何持续下去?
想到种种后果,慕容卑心乱如麻:现在该怎么办?
旁边仆骨崇急声道:“大汗,隋军既然杀来,我们应该全力救援南部,如果我们现在再去打薛延陀残军,不仅贻误战机、失去根本重地,甚至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现在的薛延陀,而隋军则如现在的我们。”
“嗯!”慕容卑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招手唤来一名亲兵百夫长,他取出一支金箭递了过去:“这是启民可汗的金箭,金箭所至,如本人亲临,你速去突厥北汗庭阿史那·俟利弗设,向他求援,就说隋军大举进攻大湖区;如果他们不想失去一个盟友、如果他们还想要大湖区赋税,就立刻挥师来援!”
“遵命!”百夫长接过金箭,带着一队亲卫打马飞驰而去,仆骨崇望着士兵远去的背影,十分担忧的向幕后卑问道:“大汗,会来救援吗?”
“这是突厥得到大湖区的机会,阿史那·俟利弗设也知道大湖区的价值所在,他也不希望这里受到隋朝控制,所以他一定会大举来援,”慕容卑说完,随即向仆骨崇下达命令:“令大军调头南下,拦截隋军!”
对于现在这个严峻之局,其实慕容卑也想过,甚至还与启民可汗专门沟通过此事、表明过态度,他知道凉州隋军要是不忿而挥军来战,自己根本就不是对手,一旦他被隋军击败,隋朝一定重新扶持一条更听话的狗,使隋朝的势力深入大草原。虽然直接受损的固然是慕容卑,可是从长远影响来看,对突厥也不是好事,所以启民可汗答应过他,只要隋军攻打他,突厥便会以慕容卑的名义出兵参战。
启民可汗之所派次子阿史那·俟利弗设驻守突厥北汗庭,一方面是启民可汗加强对东突厥中部地区的掌控,另一方面是防止慕容卑东进、隋军北上,但同时,也是在保护慕容卑。
。。。。。。。。。。
隋军方面,杨集也收到慕容卑的重要军情,当他知道慕容卑之军尽皆部署在大湖区北部,便决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战线推到中北部。
杨集为了尽快占领中南部,便重拾上次作战思路,将大军分成三路,自己率领两万精兵继续贴着于都斤山山脉北上,从东面扫荡忠于慕容卑的部落,同时也肩负着防御突厥干涉。
中路军以崔师和史怀义为主,他们除了三千渭州军以外,还有附近各部两千名应约助战的羌人;史怀义在上一次远征大湖区时,便是斥候主将,对这一带比较熟悉,崔师有他辅助,至少省去很多麻烦。而同时,杨集又令李大亮率领一千名精兵为三军联络军,这敢是重操旧业。
至于左路军主将则是李靖、副将本王行也是再征大湖区,他们将率领一万庭伊联军、韦云起的一万羌兵贴着金山山脉北上。然后三军汇合向慕容卑部发动进攻。
但是杨集也知道战场瞬息万变,战机变化不是事先能够料到的,况且慕容卑也不是等着他们去围剿木偶,所以杨集又赋予了崔师和李靖临战机变之权,准他们根据情况变化而调整战术,若是中路军和左路军需要联合作战,那么主将是李靖,而崔师则会降为副将。
杨集没有遇到什么异常情况,他上一次在大湖区杀出了赫赫凶名,当挡在他面前的各部听说杨集再战大湖区,能跑则跑,不能跑则降,而杨集这一次不是以杀戮为主,对于投降各部,均是加以安抚,并说自己是来对付慕容卑的,与诸部无关,若是谁在战争中立下大功,那么他可为大湖区新主。投降诸部一来怕杨集、二来是对一直打仗一直横征暴敛的慕容卑有所不满、三来受到“大湖区新主”诱惑,便响应了杨集的号召,纷纷派遣青壮参战。
在恩威交加之下,杨集这路大军几乎一仗未打,便推到了木查干湖一带,而为尉迟恭为主将的仆从军也壮大到了六千余人。
速度之快,便是杨集也料不到。
北伐右路军得益于杨集的凶名,无惊无险无战事。但是李靖的左路军却遇到了异常情况,准确来说,应该是他发现了一个最佳的战机。
李靖得到斥候禀报,慕容卑的大本营只有三千守军,慕容卑的主力远在乌布苏湖南部、慕容燕的两万大军刚刚抵达中部的哈尔湖一带。
从时间上说,他们到达大本营的时间比慕容燕早一天半,而且那里北望哈尔乌苏湖和德勒湖、东靠乌桑赫特林山、西倚金山的大草原,一旦他们将之拿下,即可将慕容燕御于中部以外。
更重要的是一旦将慕容卑的大本营拿下,便控制了慕容卑的后勤重地,使其数万大军得不到至关重要的补给,而隋军却能依仗慕容卑的大量后勤辎重补给。到时候,便是阿史那·俟利弗设来援、或断了他们的退路,粮草充足的隋军也立于不败之地。
大本营失守的消息若是传到慕容燕的军队,那么他的军队将不战自乱,最终为左路军提供歼灭的战机,若是慕容燕前来夺取大本营,左路军则可以打他一个以逸待劳,在游斗将之歼灭。
李靖随即兵分两路,命韦云起和王行本率一万羌兵直接迎向慕容燕军,拖住他南下的时间,并嘱咐他们,若是遇到不得不战的情况,可联络崔师,令他前来助战。而他本人则和伊州军主将阿赤,率一一万联军向慕容卑大军杀去。
第341章:隋军受挫
李靖军一路北上,轻而易举的夺取了金山一处隘口,进入一个名叫巴颜峡谷,继续向前挺进。
巴颜峡谷是条极长的峡谷山道,也是大湖区中部和南部的分界线,它的南边是大湖区南部草原,北达是被慕容卑命名为鲜卑大草原的本部所在地,是南下北上的军事要道。
整条峡谷长达数百里,可是最宽处仅能仅三十多骑并马而行,这倒不是说巴颜峡谷是一线天的地势,相反,它内部十分宽敞,两边山势也比较平缓,只不过两边山体风化严重,常年累月的往下面掉石头,所以峡谷两边尽是尖利碎石、房子大的大石,只有最底部,被历代牧民清理出了一条坦途,若是骑兵强行摆开阵式疾行,恐怕用不多久,马匹都得废掉。
夜晚,一万名士兵在巴颜岭南部宿营过夜,阿赤来到了中军大帐,向李靖说道:“李将军,刚才听一名斥候校尉说,巴颜镇离这里很近,要不将它夺过来当立足之地?”
阿赤原是伊吾大王子,自他父亲投降吐屯设投降大隋、入京养老以后,他便一直跟在杨集身边,他长得高大魁梧、力大无穷,以一柄陌刀为武器,是个力量型的勇将。但别要看他长得五大三粗,就以为他是无智之徒,实际上,他是被吐屯设当继承人来培养的人,所以他在凉州,算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二流人才。
李靖其实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从这里到正前方的巴颜镇只有二十多里的路程,而到巴颜峡谷北入口的东大门——车勒镇,则有三十几里路,他现在想的是究竟先取哪一镇,或是干脆再次分兵,同时夺取东西二镇。但问题是,他目前还不知车勒镇到底有多少守军。
一切要等斥候回来再做决断。
“李将军,斥候回来了。”便在此时,一名亲兵在外面高喊了一声。
李靖闻言大喜,他立刻站了起来,迎向了几名风尘仆仆的斥候,劈头就问:“两镇驻军各有多少?”
斥候答道:“启禀李将军,巴颜镇驻军千人、车勒镇驻军也是一千人,两镇主将名叫契苾作易。”
“是他!”阿赤惊讶的说了一声。
李靖转头问道:“你认识?”
“认识!”阿赤点了点头,向李靖介绍道:“此人乃是契苾部易勿真莫何可汗的族人,由于铁勒诸部遭到西突厥横征暴敛,便起兵反抗西突厥步迦可汗暴政,但是他们遭到了血腥的镇压,重新臣属西突厥。步迦可汗为了消弱契苾部的实力,便将契苾作易部的落强行迁入大湖区。几年以前,他一直和我们有生意往来,多次到伊吾城做客。”
“那真是巧了。”李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可以招降契苾作易,那么他们将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费一兵一卒的拿下北谷两大军镇。念及于此,李靖向斥候问道:“契苾作易在哪个军镇?”
斥候拱手道:“据卑职等人打探得知:契苾作易的部落便在巴颜镇西北,所以他长期呆在巴颜镇。”
“我明白了,再探!”李靖吩咐道。
“喏!”斥候一礼而退。
阿赤看了李靖一眼,建议道:“李将军,不如我们分兵两路?你率主力大军去夺取车勒镇,我去招降契苾作易。你看如何?”
李靖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他犹豫了一下,问道:“给你两千兵马,够吗?”
“两千足矣!”阿赤笑了一笑:“对方只有一千名装备落后的士兵,而且他们所谓的军镇,也就是立些栅栏罢了。我们两千精兵只要打出大王的旗号,对方肯定得吓得跪地投降。”
“明日一早,我们便分兵取二镇。”对于阿赤最后这句话,李靖深有感触。
在上一次战争中,杨集担心张须陀等人镇不住屈突通、刘权、张定和之余,又对他们的能力有那么一点担心,便让李靖和独孤平云从庭州跑去了甘州,帮助张须陀镇守大同城,也使李靖没有参与那场大血洗的机会。
战后虽然听说杨集等人杀得很凶残,可听人说是一回事、亲自参与又是另外一回事,李靖并体会不到那种惨烈,直到进入大湖区以后,才知道杨集在这里的威名和凶名远远超过大隋,这些人听说是杨集的凉州军再次到来,几乎都是吓得闻风而逃。
这也让李靖终于意识到,杨集在上一次战争中,以如山尸体、如海鲜血,把大湖区的脊梁生生打断了,否则的话,素来彪悍的异族何至于怕到这等地步?
翌日清晨,两军分道扬镳。
阿赤率领两千名伊州骑兵向巴颜镇而去,走了不到两里路,一火士兵策马追了上来,遥遥高喊:“阿赤将军。”
阿赤回头观看,却是李靖的亲兵,连忙勒住马缰,等他们靠近,便大声问道:“何事?”
“李将军让我们告诉将军,说是小心能使万年船,切勿轻敌大意。”火长行礼道:“休要中了敌人的诡计和埋伏。”
“知道了,回去告诉李将军,请他大放宽心!”阿赤说道。
“喏。”火长调转马头,带着手下士兵扬尘而去。
“阿赤将军,其实李将军的担心不无道理。”说话的是阿赤的副将李世谟,此将乃是名将李景之子,其父是个十分有眼光、有见识的人,他知道杨集接下来必有大动作,这对于有本事、有抱负、有志向的人而言,凉州绝对是立功的最佳之地,于是便把自己的儿子塞了过来。
他看了看四周,皱眉道:“此地虽然山势平缓、山道宽敞,可是这里尖石遍布,我军为了使战马不受伤害,唯一的办法就是采取‘一字长蛇阵’的方式来行军。若是敌军在某个关键之处大声鼓噪,我军必乱;更可虑的是,敌军的要是分段攻击,我军必然顾此失彼、首尾不能兼顾。”
阿赤说道:“对方只有千余人,若是前来伏击我们,谁来守城?”
“如果是末将,末将一定会来这条山道埋伏,然后利用地势之便歼灭犯之敌,而不是镇守注定失守的军镇。”李世谟冷静的完毕,向阿赤说道:“敌人都没了;城,何须再守?”
阿赤闻言熄火,他想了想,令几队斥候在前方探路,之后又高声向从将官说道:“传令下去,让兄弟们当心一点,省得家中娘子耐不住寂寞,带着你们用命挣来的钱财当了别人小妾,而自己的父母和孩子却无人供养。”
“哈哈哈哈!”众军官听他说得有趣,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李世谟哭笑不得,但是他心中不得不承认,阿赤这种沟通方式在军中很受迎接,远比教诲、讲大道理有效果。
。。。。。。。
巴颜镇虽然只有一千名士兵,但主将契苾作易却是一个能征善战的将领,步迦可汗之所以强行将他迁来这里,目的便是斩断契苾歌愣一条手臂,却不料令慕容卑平空多了一名宿将。此时他正在中军大帐听取斥候向他汇报隋军情况。
“将军!”斥候说道:“来犯之敌约有两千骑兵,这支军队煞气腾腾,而且装备精良、战马神骏,一点也不像远道来袭的疲军。不过他们的主将好像不是隋朝人。”
契苾作易问道:“何以见得?”
“卑职识得一些汉字,他们的战旗之上写着吐屯二字。”斥候看了契苾作易一眼,提示道:“据卑职所知,吐屯是原伊吾国国姓。”
契苾作易微微点头,思索了片刻,又问道:“可知此人长相和武器?”
“此人身材魁梧,手执一柄似刀非刀、似矛非矛的古怪武器。说它是马槊,又好像不是,因为它的锋刃比马槊长、比马槊宽。”
“那叫陌刀,亦叫拍刃。继续再探!”契苾作易忍不住笑了起来,“吐屯”这个姓氏实在太过稀罕了,即便隋朝有这姓氏,但是在杨集麾下带兵的吐屯姓将领,却只是一个吐屯阿赤,再结合长相、武器来看,他便料定此人正是吐屯阿赤。
“是!”
望着斥候离去的背影,契苾作易沉思一会儿,便有了应对之策,他叫来一名千夫长,向他交待了几句。
千夫长闻言愕然,迟疑道:“契苾将军,要是吐屯阿赤不买帐,我们岂非死无葬身之地?”
契苾作易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吐屯阿赤这个人我很了解,他性子直爽豪迈,没有那么多的心机,你就这么去办吧!”
“是!我这就前去安排。”千夫长无奈,只好点了点头,快步离开。
契苾作易目光向外面望去,脸上笑容消失,眼中竟尔涌上一丝深深的忧虑之色。
。。。。。。。。。
阿赤为了保持军队的战斗力,他直到傍晚时分,才抵达了巴颜镇,远远便能看到低矮的城墙,这果然和斥候所说的一样,城墙只有丈多高。
阿赤对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他的猜测并没有错,巴颜峡谷对于整个大湖区而言,并不是什么战略要地,其主要是保护慕容卑的鲜卑大草原,入口这两个城镇不可能修得高大厚重。
不过阿赤也知道,隋军的功劳簿向来只看顺序,而不以城墙高低、敌军多少来作定断,只要他们拿下了巴颜镇,便是夺下了左路军的首功。
这时一名斥候策马奔来,远远行礼道:“禀报将军,巴颜守将前来请降。”
阿赤愣了一下,紧接着哈哈大笑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契苾作易果然是个识时务的人,心知他们不是我军对手,便望风而降了。哈哈哈哈,准他们投降。”
“且慢!”李世谟策马上前,拦住了阿赤的马头,急得大声说道:“将军,且慢行。”
阿赤有些不高兴的瞥了他一眼,皱眉道:“李将军有何疑问?”
“卑职担心他们使诈,还是小心为妙,最好还是问个清楚。”李世谟劝下阿赤,向那名斥候问道:“对方守将是何人?又准备如何降我大隋?”
斥候连忙说道:“启禀李将军,对方守将是一名千夫长,名叫贺迦,他们愿意出来弃械投降。”
李世谟又问道:“契苾作易呢?”
“据说他已经去车勒镇巡视了。”斥候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一一告明。
旁边的阿赤见李世谟无话可说,便拉长着声音道:“李将军,可还有什么疑问?”
李世谟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想着一路上的望风而降的情景,便以为对方的投降乃是慑于大隋雄风,于是说道:“末将没有疑问了,只是末将觉得小心终归无大错。”
“李将军所虑极是。不过你小看了大王上一回对大湖区所造成的影响了。”阿赤一挺胸膛,骄傲的说道:“我以前也是异族人,承蒙大王不弃,将我纳入一等汉人,这是大王的恩德,也是我的荣幸。我深知异族人的感受和想法,这些人素来是畏威不怀恩,只有杀怕了他们,他们才会对你服服帖帖,而这些人,显然是被杀怕了。”
说完,阿赤猛抽战马一鞭,率军向前方疾奔而去。
巴颜镇外,这时已经跪了一地的降卒,武器都堆在了一起,为首的是赤着上身的大汉,想必这便是斥候所说的贺迦了,旁边还有两名士兵各拿一个托盘,一只盘子上面放着一支调兵令箭,一只盘子则是几枚闪闪发光的大金砖。
贺迦见到阿赤远远奔来,便高声大喊:“降将贺迦素来仰慕大隋天威,深知慕容卑绝非大隋对手,愿归降大隋,还望将军恩准。”
“贺将军快快请起,你既有诚意降我大隋,我一定如实禀报主将和卫王,绝对不会亏待于你的,你大开放心便是。”阿赤哈哈大笑,他并没有看盘中的黄金,满脑子都是中原人的受降的典故,觉得自己不能丢了大隋人的脸。此时又见到贺迦赤着上身、背背荆棘,而降卒们又离得远远的,于是便带着一队亲卫策马走到近处,下马解下了自己的战袍,打算扶起降将并给他穿上。
然而就在他们靠近贺迦之时,脚下忽然一空,十余人轰然掉下入了草皮下的陷阱之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隋军士兵大吃一惊,不少人冲上前来要去抢救阿赤,但是契苾作易早有准备,他率领几十名弓箭手冲了上来,用弓箭指着陷坑内的阿赤,而契苾作易对隋军士兵厉声大喊:“谁敢上来,我就下令射死他!”
“李世谟,你率军将士们退到五里之外,休要管我!这是我的命令,你们立即撤离!”
陷阱中的阿赤放声大喊,他的声音通过陷阱的回荡,远远的传入了李世谟的耳朵之中。
这其实也是阿赤急切之间想出来的办法,他知道自己中了敌人的诡计,使将士们束手束脚,万一敌军反过来要他们放下兵器投降,那该怎么办?索性让他们先撤下去,保存好自身实力再论其他。
至于自己,阿赤并不担心,他知道自己落入敌手以后,这些草原人并不会处死自己,只因这是草原人的规矩,根本原因是人口无价,草原人人口稀缺,他们打完仗后,一般都会努力救治伤员,目的是为增加自己的奴隶数量。
而杀俘这种事,很少会发生。
更何况,他在大隋王朝又不是什么大人物,相信契苾作易是不会杀自己来泄气的。
面对这一幕,李世谟也是无可奈何,虽然说敌军手无寸铁,是破敌良机,但主将已经落在了敌人之手,他着实没有勇气不顾主将的死活。
他想了想,只好一挥手道:“撤军五里!”
第342章:形势升级
主将阿赤不慎落入敌军陷阱之中,李世谟只好依令后退五里,他和几名军官商量了一下,一致决定夜袭巴颜镇,救出阿赤。
众人悄悄摸近巴颜军镇,不料老远便听见阿赤在镇的城头上嘶哑的大喊:“李世谟,你这头蠢驴,快去找李靖将军,你们不是契苾作易的对手!”接着阿赤又放声大喊:“你们快走,千万不要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他到底叫喊了多久,连声音都沙哑了。
凑近一看,只见火光通明之下,可以清晰的看到剥得精光的阿赤,被敌军倒吊立在城头的一根木桩之上。旁边还有几名大汉拿着长矛在看守着他,闪闪发光的矛尖对准了他。似乎只要看到有什么动静,便将阿赤捅死一般。
一名军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低声向李世谟问道。“李将军,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李世谟见对方已有准备,心知夜袭是不可能了,他只好无奈的一摆手:“我们先回去,让人向李靖将军问计!看他有没有办法破此僵局。”
“也只好如此了。”众将官纷纷点头。
李世谟苦笑道:“退兵吧!”
“喏!”一声令下,数百名隋军精锐在夜色中迅速遁走。
城上守军见隋兵走远,这才把阿赤放了下来,拎着他的腿就向城下拖去,直到中军大帐门口,才给他穿上一条裤子,推着他进入大帐。
阿赤被一路拖来,给撞得鼻青脸肿,他一见到契苾作易,便叫嚷道:“契苾作易,你当年好歹当年是我座上宾,我从来都没有亏待过你,你却把我剥光倒吊着,也未免太不仗义了一点吧?”
“我要是不仗义,你还能活到现在?”契苾作易冷哼一声,向士兵们下令道:“给他松绑,让他坐下说话。”
契苾作易的态度,令阿赤心中暗喜,待士兵们松了绑,他便反客为主的从墙上取了契苾作易的袍子穿在身上,然后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
他见到桌子之上摆着一个酒盖子、一只杯子,心头为之一动,向杯子里倒了一杯酒,向契苾作易说道:“你以往喝酒都用大碗,什么时候变得和卫王一样,改用杯子喝酒了?”
契苾作易目光一闪,不动声色的问道:“听你的口气,好像和杨集很熟悉?”
“那是当然!”阿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大隋王朝名将辈出,低层将领军人想要升迁,几乎是难如登天。论武艺、骑射,我远不如卫王府的薛举;论功劳,我在隋朝寸功未立,可是我现在已经是中郎将兼伊州兵马检校副总管了。我凭的是什么?凭的就是与卫王熟悉。”
契苾作易点了点头,他有点相信阿赤的话了,虽说阿赤是伊吾王子,可伊吾国不如隋朝一个郡大,直到杨集消灭了处月部,并占领了蒲类海以其周围草场,被隋朝改名为伊州的伊吾才得到扩大。所以阿赤这个伊吾王子在隋朝屁都不是,顶多算得上是刺史之子。
像他这样的人,在隋朝多的是,若非杨集看重,他岂能当上隋朝的中郎将、伊州兵马检校副总管?
阿赤见契苾作易若有所思,便转了一个话题道:“契苾老兄,我也不妨向你透露一个秘密,其实我大隋是三路大军北上,卫王率领两万精锐为右路军,他们贴着于都斤山山脉北上,负责截断慕容卑退入东突厥草原之路;中路军主将崔师从正南方北上,目的是牵制慕容燕,只要我们左路军夺取鲜卑大草原,便会迅速东进,与中路军歼灭军心大乱的慕容燕军,之后再把慕容卑向东驱逐。而那边,又有卫王在围堵,所以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是么?”契苾作易相信阿赤所言是真的,这种战术他还编不出来,即便他编得了,也骗不了自己多久,只因这种战术经不起查,只要自己派出斥候一查,入境隋军根本瞒不住自己的耳目。
“当然是了!”阿易说道:“卫王连步迦可汗数十万大军都歼灭干净,小小的慕容卑竟然不自量力与大隋为敌,无异于自寻死路。契苾老兄,你就算不是自己着想,也该为你的族人考虑吧?如果你一意孤行的追随慕容卑,你们契苾部必将因为你的愚蠢,而被卫王抢光、杀光、烧光。你这又何必呢?”
契苾作易心中一震,额头见汗!他在杨集血洗大湖区后,曾考虑返回契苾歌愣麾下,但是他西行之路却已经尽归大隋所有,不管他怎么走,都要经过大隋的领土,大隋又岂能让他带着军队通行?而那时的东突厥大草原,又处于启民可汗、阿史那怀德、斛薛苍相争之局,形势未明之下,他也不想贸然前去投奔谁,好在慕容卑对他不错,不仅没有吞并了他的部落,反而委以重任。
然而慕容卑虽然待他不错,但此人最大的弱点都就是军队战力不强、鱼龙混杂,除了慕容部少量士兵之外,多数是突厥人、古羌人、铁勒人、粟特人、胡人……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大湖区各个部落都被杨集杀怕了,一旦他们知道杨集又杀到大湖区,只怕慕容卑的杂兵尽皆弃械投降、倒戈相向。
仅凭慕容卑那点嫡系之军,又如何是隋军的对手?
若事态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恐怕正如阿赤所言,自己的契苾部在劫难逃。
阿赤本来就是要来说降契苾作易的,心中早有一套说辞,眼见契苾作易有动摇之态,便加一把劲道:“你的本事比我强,如果你愿意降隋,我阿赤便领你去见卫王。卫王是个注重才能、不问出身的贤王,就算你得不到将军之职,你以后肯定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打出足以当大将军的功绩。再不济,也能确保你的部落不受隋军屠杀!你觉得如何?”
契苾作易终于被说动了,知道鲜卑大草原除了自己手中两千名士兵,内部只有一千余人,这点兵马根本挡不住隋军北上的步伐,就算自己现在把阿赤杀了,也无济于事,反而会激怒气势如虹的隋军士兵,届时,隋军一定会血洗契苾部来泄愤。
他看了几名亲信一眼,众人都向他点点头,表示赞成举兵降隋,契苾作易见状,毅然下定决心,他向阿赤沉声说道:“好吧!我跟你去见卫王。”
阿赤闻言大喜:“你要想获得高官,就得拿出自己诚意来,空手去见总是不太好的。”
“我知道!”契苾作易缓缓点头道:“我会把巴颜镇、车勒镇交给你们,而且鲜卑大草原内部也只有一千守军了,千夫长曾经与卫王并肩作战过,只要隋军进入其中、并保证他的本部不受荼毒,他定然闻风而降。”
“这你大可放心。”阿赤大包大揽的拍着胸膛说道:“大隋王朝担心大湖区又出现一个忘恩负义的慕容卑,所以我大隋决定在这里保持军事存在,日后,你们也是大隋子民,只要接受大隋的统治和一切政令,便不会受到欺负。”
“如此便好。”契苾作易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上一回,他的部落没有被大隋铁蹄波及,反而在收拾残局的时候,得到不少好处,可正因为见到了太多的尸体,契苾作易心头对杨集多少是发怵的。
此时听阿赤说大隋将在这里驻军,他反倒是大放宽心了,毕竟日后都是大隋子民,卫王杨集又怎么可能像上回那般尽情杀戮呢?
。。。。。。。。
镇守鲜卑大草原的契苾作易心知自己挡不住兵强马壮的隋军,在落入己手的阿赤舌灿莲花的劝说下,决定率军投降大隋王朝。阿赤随即令人找来李世谟,把巴颜镇防备、收编降兵等事一并交给了他,自己则和契苾作易在数十骑的护卫下,连夜赶赴车勒镇。
次日下午,一行人便进了李靖的大营,还没有抵达中军大帐,阿赤便喜上眉梢的高声叫嚷:“李将军,我立大功回来啦。”
李靖刚刚接到李世谟写来的紧急军情,说是阿赤不慎落入敌手,他正自担忧着,却不料听说他自己回来了,李靖顿时又惊又喜,连忙迎了出去。当他看到阿赤大步而来时,忍不住好奇的问道:“阿赤,你不是被敌军俘虏了吗?怎么忽然之间就回来了呢?”
阿赤哈哈大笑道:“我虽然落入了敌军的陷阱,幸庆的是他们没有把我杀死,而是将我带去了契苾作易,我便借机把契苾作易说服了,他愿意率军降我大隋,车勒镇也不用你打了。”
“好样的,这个大功算你的,我一定如实给你表功。”李靖闻言大喜,他也不想知道过程,怎么被抓进去、怎么说服契苾作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阿赤说降了契苾作易,这不仅仅只是大功一件,而且可以让他们不费一兵一卒的杀入鲜卑大草原。若是运作得好,能够将慕容卑全族老小一网打尽。
“李将军,契苾作易武艺高强、文武双全,在大湖区拥有极高的声望。他当初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部落,才奉慕容卑为主的,正是因为他的部落小,成不了什么气候,慕容卑才将他视作心腹之将。他现在还担心我血洗他的部落,所以提出的条件是向大王投降、只有得到大王承诺才放心。”阿赤凑近李靖,将自己在路上打听到的情况低声说了一遍,介绍完毕,又说道:“末将要带他去见大王,李将军你写一封信吧!把巴颜镇、车勒镇的重要性说一说,给契苾作易保留一点面子,一定能够让他对我大隋死心塌地,日后也能更好的为我大隋效力。”
“这个简单。”李靖看了一下天色,问道:“他什么时候投降?”
阿赤回头看了远处的车勒镇一眼,只见大门敞开,一队士兵举起白旗缓缓的走了出来,而在他们身后,又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守军,他便笑着说道:“契苾作易这不是来了吗?”
不久,契苾作易被李靖和阿赤迎进了大帐,众人分宾主落座,李靖笑道:“契苾将军弃暗投明,实乃两军之福。凭将军之才,以及今日所立之功,必会被大王重用。”
“这两年来,我部一直与大隋通商,从往来商人口中得知卫王不问出身、唯才是举,今天得以降隋,是我契苾作易的荣幸。”
说到不问出身、唯才是举的时候,契苾作易忍不住看了阿赤一眼,阿赤哈哈一笑:“我也是身怀雄才的大才,否则,怎能说服你归降?”
“这话说得也对。”契苾作易闻言无语,若非大隋王朝如日中天、势不可挡,自己又岂能听信阿赤一面之辞,就率军来降?
他向李靖行了一礼,说道:“李将军,我愿助贵军一臂之力,争取早日平定鲜卑大草原。”
李靖见他如此识趣,笑着行礼道:“既如此,那么一切拜托契苾将军了!还请你将所知一切告知。”
契苾作易想了想,便将自己所知情报说了出来:“在卫王血洗大湖区之前,慕容鲜卑的实力勉强进入第四名,前三名分别是突厥、同罗、仆骨。战后,突厥人被洗清一空,同罗、仆骨两部慑于大隋神威,又见慕容卑与大隋交好,只好尊他为主。而慕容卑在卫王离开后,便将原属于西突厥的残余势力收入麾下,这才使他的实力得到飞一般的发展。如果把今天的大湖区分成五份,那么慕容卑在实力上独占两份,同罗和仆骨各占一份,另外一份则由我们这些小部落凑齐。”
李靖沉吟半晌,问道:“照契苾将军这么来说,同罗和仆骨是因为害怕大隋,才听从慕容卑调遣;如果我大隋与慕容卑交恶,你觉得他们有可能尊大隋之令吗?”
“慕容卑统治大湖区的时间极短,他一直视同罗和仆骨为威胁,一次又一次的吞食着同罗和仆骨的外围势力,大家对他是敢怒不敢言。”契苾作易停了一下,又说道:“重要的是,仆骨部酋长仆骨崇不愿投降启民可汗,李将军和卫王如果劝他,他极有可能弃慕容卑而降隋。”
“等一等。”李靖沉声道:“这里和启民可汗有何关系?”
契苾作易惊讶道:“难道你们不知道慕容卑已经降了启民可汗吗?”
“不知。”李靖脸色变得异常凝重起来,他意识到己方在情报方面出现了失误,虽然杨集出兵之前,就防止阿史那·俟利弗设出兵干涉,但是大家都没有往隋、突暴发全面大战之一方面去想;如果慕容卑降了启民可汗,那么阿史那·俟利弗设不仅会干涉,甚至还会与大隋暴发血战。
“慕容卑被启民可汗任命为莫贺咄设了,日后只要向启民可汗交些税羊即可。另外,双方还达成了一个重要的协议。”契苾作易看了李靖一眼,继续说道:“协议是如果慕容卑受到攻击,启民可汗将起兵助阵。”
李靖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问道:“契苾将军,你认为启民可汗发兵大湖区吗?”
“肯定会!”契苾作易毫不迟疑道:“启民可汗和阿史那怀德都多次拉拢慕容卑,而启民可汗为了拉拢慕容卑,不惜送他一万副兵甲。甚至还准备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足见启民可汗对大湖区重视。”
李靖微微点头,他已意识到此战不再是对付慕容卑,极可能是他们和启民可汗的一次惨烈交锋。
念及于此,他缓缓的向阿赤说道:“我认为你们不用去找大王了。”
“为何?”契苾作易和阿赤异口同声问道。
李靖对两人说道:“原因就是我们极有可能与东突厥暴发一场大战,而我们为了应对突变的形势,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收拢兵力。”
契苾作易“闻弦歌而知雅意”,恍然大悟的说道:“李将军的意思是说让我们攻克鲜卑大草原?”
“契苾将军言之极是!”李靖赞赏的点了点头:“我现在要汇合韦云起、崔师,集中左路军、中路军之力,将慕容燕歼灭。然后再与大王合兵一处。所以这边,我只能交给你俩了。”
说到这里,李靖便分派了任务,他向阿赤说道:“鲜卑大草原虽然只有一千守军,但这里毕竟是慕容卑的老巢,不可小觑。你将本部士兵和契苾将军的士兵合成一路,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之攻克。之后,押送粮草到前方。”
“末将遵命。”阿赤肃然应命。
李靖又向契苾作易说道:“契苾将军,只要你们完成了这个任务,便是大功一件,可比现在去见大王有用多了。论功行赏时,大王给予的封赏,一定远超现在。”
“请李将军放心,末将明白的!”契苾作易郑重的点头,孰重孰轻他还是知道的。
于他而言,拿下整个鲜卑大草原的功劳,远比现在率本部投降更大;而且值此关键时刻,这份功劳也会无限放大。
第343章:不破隋营誓不还
大湖区白狼原位于哈尔湖以南、德勒湖以北,是一个东西长、南北窄的狭长地带,自东方穿过白狼原,便能进入鲜卑大草原,这不仅是慕容燕军的必经之路,也是韦云起拦截他重点地带。
韦云起的使命是把慕容燕军拖在鲜卑大草原之外,给李靖夺取鲜卑大草原争取时间,同时,也是将慕容燕军拖入战争的泥淖,使其脱离不了战场,只要李靖军、崔师军一到,便联合将敌军歼灭于此。等他带兵到达白狼原之时,却听说慕容燕已在七十余里外的消息。
据斥候说,慕容燕除了两万精兵以外,还有三万左右可战牧民。其兵力足足是韦云起的五倍之多,如果再把上了年纪却能战的牧民也算上,那就更多了。
面对这么一支兵多将广的回家心切的“归师”,韦云起深感压力巨大、责任艰巨,他知道慕容燕一旦听说鲜卑大草原受到攻击,便会不顾一切代价的和自己作战;而他的士兵为了解救家人、保证财富不失,也会拼死作战,直到将自己这支疲军歼灭干净为止。
韦云起自然知道“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的兵法至理,也知道自己最好的办法是发挥骑兵的机动优势,攻击慕容北的辎重,在追逐过程中,将敌军击溃。
可他要是这么做了,慕容燕便能留下一支偏师在此与自己相互掣肘、相互牵制,而主力却避开战场,直指攻击鲜卑大草原的李靖军,将之歼灭以后,再回过来歼灭自己和崔师的军队,继而再汇合慕容卑军,歼灭杨集的右路军。所以为了北伐大局,韦云起哪怕在这里打得全军覆没,也要将慕容燕军死死的牵制在此。
得此结论,韦云起便在慕容燕必经之地,扎下了一座坚固的大营,逼慕容燕来攻打。
当韦云起占据了战略要道之后,慕容燕虽然心急如焚,可他确实是无法分兵救援鲜卑大草原了,只要迫顺着韦云起的节奏来打,只能集结重兵一次又一次的攻营,希望尸体的将这头拦路虎歼灭,然后再去救援鲜卑大草原。
对于这场大战,无论是韦云起、还是慕容燕,其实都不想打、不想这么打,但形势,却迫使他们必须用最原始的办法来打这场愚蠢的战争。
这便是时势不由人。
韦云起站在隋朝大营的辕门之上,远眺着远方的慕容燕军军营。这几天的时间内,让韦云起消瘦了不少,但眉宇间,却多了往日所不没有的沉稳气度。
白狼原的攻防战已经进入了第三天,战争极其惨烈,在持续了两天的攻营战中,慕容燕的军队已经阵亡超过七八千人,而隋军死伤近三千余人,尸骨堆满了营外,旷野也被干涸的鲜血染成了狰可怖的紫红了。
隋军大营虽然始终巍然屹立,但是不休不止的两天血战,隋军士兵大部分人都没有合过眼,大家都显得疲惫不堪,每个人都在享受着珍贵无比的休战时间,正靠着各种掩体歪东倒西地小睡。
“韦将军!”这时,凌敬带着韦云起的副将颇超器、杨铁走上了辕门。
凌敬文武双全,熟知兵事,缺少的是历练和实战洗礼,但是他如果在杨集麾下的话,几乎没有多少发挥的机会;而杨集又不希望他在政务中荒废,便将凌敬划入韦云起帐下当行军司马,这一方面是韦云起需要这么一个熟知军务、兵事的助手;另一方面是希望凌敬在实战中将所学知识融会贯通,变成一个真正有用的军师,而不是纸上谈兵的夸夸其谈之辈。
他被任命为行军来司马以后,便接管了最复杂最注重细节、却又最重要的军务,使韦云起从军备中解脱出来,专注于行军作战。
至于颇超器和杨铁,前者是原党项颇超氏酋长、后者是原党项黑羌酋长杨烈之子,他们在隋境党项被打败、被打散之后,便被杨集任命为韦云起左右手,协助韦云起募集、整编、训练羌兵。
“凌司马!”战争的确是最能磨练人的地方,仅仅只是几天的时间内,韦云起在庞大的压力下,已经有几分大将的风度了,看到凌敬三人上来,便微微颔首示意。
他见周围没有士兵存在,便坦率的着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我以前虽然取得了两场胜利,可那都是用谋、用诡计,像这种硬仗,根本就没有打过一次。我在此之前,心中一点底气都没有,根本就没有想到我军在慕容燕没日没夜的攻击之下,能够坚持下来。”
“光是这几万敌军,都令我忐忑不安、食宿不宁。这让我不禁想到了当初的大王。”韦云起笑了笑,十分崇敬和佩服的说道:“他当初也只有两场战争的经验,即是用奇谋夺取伊州、歼灭处月部,可是紧接着,面对的便是步迦可汗的几十万大军,真不知他当时是何等的焦急、何等的忐忑,然而他不仅坚持了下来,而且还把这几十万大军打赢了,着实是令人心服口服。如果换成是我,我觉得我一定被逼疯。”
“将军之能有目共睹,不必自谦!”凌敬看向韦云起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赞赏之色,在此之前,他虽然觉得韦云起不错,但若论及统帅大军,韦云起还是嫩了一些;若是遇到大战,恐怕承担不起一军主将之责。而杨集却让他独领一军、李靖也敢让他担负如此重任。如今来看,韦云起确实是有着巨大的潜力,而杨集和李靖在识人和用人这方面,也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本事和魄力。
凌敬双手按在辕门的栏杆上,远眺着远处的军营,眼神中闪过一抹忧色:“这两天下来,慕容燕已经损失了七八千人,然而他的军队非但没有乱,反而越战越勇,可见此人,倒是颇有几分手腕。”
“将军、司马!我军这两天伤亡颇大。”颇超器拱手道:“从战况上看,我军昨天的战损,比前天多了三成左右,可见我军上下尽皆疲惫了、战力和精力都在下跌,如果今天再打,战损肯定又会超过昨天。再这样下去,恐怕很难再坚守下去。”
“是啊将军、司马!”杨铁亦是深为担忧,他拱手建议道:“我们的营寨修建得颇为坚固,但防御力终究比不上城池,也不如城池好守,如果敌军不要命的攻击,恐怕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既然坚守不易,倒不如退往白狼原西部,在撤军途中一点点的歼灭敌军。”
“不能退啊!”韦云起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我们的任务是把慕容燕军牵制在此处,为李靖将军拖延时间。我们一旦放弃军营,慕容燕军便可长驱直入,先把我军歼灭在野外,然后挟大胜之势歼灭李将军和崔将军,最后父子联手将大王之军歼灭。所以休要看我军只是一支偏师,但现在却是决定这场战争成败的关键。”
他看了二将一眼,继续说道:“二位将军大可放心,鲜卑大草原只有三千驻军,而李靖将军却有一万精锐,相信用不了多久,便有好消息传来,便能前来援助我军。”
“不错!”凌敬补充道:“慕容燕是从东突厥那边作战归来,慕容燕这边除了军队以外,还有众多俘虏,然而可食之物多数是被慕容卑带走了,所以他的粮草支撑不了太久。我们只要支撑得越久,他的压力就会越大。如果再往乐观处去想,他手中的俘虏便会以哗变的方式来响应我军。”
颇超器和杨铁闻言默然,话虽如此,但是李靖和崔师若是久久不至,他们这支疲军,恐怕撑不了三天时间。
“将军。”一队亲兵带着几名风尘仆仆的斥候策马来到辕门之下,为首的队正仰头说道:“李将军信使求见,”
韦云起看了信使们一眼,便认出为首青年是李靖的亲兵副首领韩岳;他连忙吩咐道:“请韩将军上来说话。”
“喏!”队正应了一声,带着韩岳登上辕门。
韩岳虽然没有正式军职,但却是韩世谔之子、韩擒虎嗣孙,如今是奉父亲之命,前来表舅李靖帐下历练。他上前几步,双手抱拳,躬身施礼道:“卑职韩岳参见韦将军。”
“我认识你,我们曾经一起在大同城作战。”韦云起微微一笑:“想必你这回,是给我们带来好消息的吧?”
“正是!”韩岳站直身躯,朗声说道:“韦将军,我军已经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了鲜卑大草原,我家将军留下吐屯将军与降将契苾作易坐镇,亲率大军向白狼原开来。”
这个消息使韦云起等人大喜过望、战意和信心暴涨,韦云起十分振奋的问道:“但不知李将军何时能够参战?”
韩岳默默的估算了一下,便拱手作答:“李将军正以急行军的方式向这边赶来,从时间上说,两天后便能赶到,但是想要以全盛之势参战的话,恐怕要多加一天。也就是说,韦将军还需要坚守三天左右。”
“三天就三天。”韦云起点了点头,斗志昂扬的向韩岳说道:“请你回去告诉李将军,我们一定坚守到援军到来那一刻。”
“喏!”韩岳应了一声,又问道:“韦将军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卑职便告辞了。”
韦云起点头道:“好!韩将军请便。”
“告辞!”韩岳也不拖沓,行了一礼,便走下辕门,带着自己的士兵离开。
“呜~呜呜~呜呜呜!”韩岳离开不久,震耳欲聋的号角声再次响起,韦云起等人不约而的看向对面军营,只见慕容燕军经过一夜的休整,再一次集结军队,准备向己方展开攻势。
韦云起看着出营集结的密密麻麻敌军士兵,不禁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慕容燕已经倾巢而出了,大家各就各位,准备战斗。同时,将李将军即使来援的消息告诉将士们。”
“喏!”颇超器和杨铁拱手一礼,迅速奔下辕门,回到战斗“岗位”吆喝士兵备战。
随着援军将至的消息层层传达下去,隋军将士精神抖擞、士气如虹,一种豪情壮志沛然涌起。
这一战,他们定能将敌军挡在大营之外。
。。。。。。。。。
慕容燕军出了大营,便纷纷集结成了几个大方阵,五千名装备隋制武器装备的士兵簇拥着慕容燕来到了阵中。
这个中军方阵的前后左右,各自分布着一个万人方阵,黑压压的军队无边无际,延绵数里。而身为前军的万人队,由阿掳自史那怀德的俘虏组成,男女老少皆有,他们此番被慕容燕调为前军,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消耗隋军箭矢和精力,为主战士兵创造制胜之机。
慕容燕今天将所有能战之士都拉了出来,他要一举摧平前方的军营,以战胜隋军的神话来振奋大军士气,再以昂扬的士气去歼灭李靖军、崔师军。
慕容燕骑在一匹高大神骏的战马上,目光阴冷地注视着数里外的隋军大营,而在他身后,是几十名鲜卑勇士。
这些人是慕容鲜卑的中坚力量,他们是在不休不止的战争中脱颖而出的强者,有的是万夫长、有的是千夫长;但更多的,却是直接掌控军队的百夫长。
紧靠慕容燕的四名俨如豹子般凶狠的年轻人,其中一人叫名慕容延,乃是慕容燕的堂弟,在慕容部落以能力而著称,他向慕容燕厉声请战:“少主!请给我两天时间。看我如何夷平隋军大营!”
“两天?不!”慕容燕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如果你要打,我给你一天时间。”
大湖区毕竟是慕容鲜卑的地盘,慕容燕通过遍布各地的耳目,对各路隋军的行军路线、进程了如指掌。
两个时辰前,他便已经接到契苾作易投降隋军的消息了。
契苾作易投降隋朝的可耻行为,不仅是丢失了大本营那么简单,而是把他的后勤重地拱手送给了隋军,使深入大湖区的隋军不再为粮草而发愁。反之,则令他陷入了断粮的危险。
但是慕容燕此时已经无暇愤怒了,只因在这个消息抵达不久之后,他又得到了另外一情报,称是隋朝中路军已经荡平了正南方各部,正朝这里行军,只要两天时间,便能投入到战斗之中。
所以他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歼灭眼前的隋军、打通进入鲜卑大草原之路,然后兵分两路,分袭那两只隋军。
慕容延也知道局势十分严峻、十分对他们不利,他一咬牙,说道:“一天就一天!”
“好!我任命你为主将,所以军队皆由你调派。但是你天黑之前,务必给我拿下隋军大营。”慕容燕将一支金箭交给了慕容延,淡淡的说道:“攻下军营,鸡犬不留!”
他看了隋营一眼,便转身退出了军阵。
“末将遵命!”慕容延向慕容燕的后背行了一礼,他高高举起金箭,嘶声喝令:“全军出动,向隋营进发!”
命令传下,数千只号角同时奏响,苍凉的号角声如晴天霹雳,数十里外可闻。四万大军听到号令,便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杀气向前方席卷而去。
“将军!”一名万夫长在慕容延身旁忧心忡忡的说道:“隋军十分擅守,我们一天时间,恐怕打不下这座军营吧?”
“打不下也要打!我军无论如何,也要在天黑前攻克敌营。”慕容延一咬牙,恶狠狠的说道:“命前军先上,你率领本部士兵在后面押阵,敢退者,杀无赦。”
“末将遵命!”万夫长行了一礼,带着麾下士兵跑向了前方,喝令道:“前军上前,不破隋营誓不还。”
“前军上前,不破隋营誓不还。”
“前军上前,不破隋营誓不还。”
“前军上前,不破隋营誓不还。”
“前军上前,不破隋营誓不还。”
“……”
在一阵阵吆喝声中,“呜呜呜呜”震天的号角声再次敲响,一万名构成前军的‘炮灰’在精锐士兵的驱逐下,拿着简易的盾牌,簇拥着两百余架梯子,向隋军大营杀去。
一场悲惨的攻防战再次在白狼原拉开了帷幕。
第344章:黔驴技穷,骑虎难下
随着时间的推移,白狼原残酷的攻防战已经进入了第三天,战争打得十分惨烈,隋军大营的壕沟、栅栏内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时至今日,攻营的慕容燕军死亡的士兵、俘虏不下两万人,而处于守势的隋军士兵也损失近六千,这也就是说,韦云起这支万人队,基本上是被打残了。
在这两天时间内,慕容燕就如同韦云起等人判断那般,连试探性进攻都没有,从一开始就是将全部兵力压上,如同惊涛骇浪般一浪接着一浪,让韦云起等人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这些天,韦云起和凌敬明显感觉到慕容燕一天比一天焦躁,他为了攻占隋军大营,甚至连李靖军、崔师军都不管了。
也幸好,李靖军、崔师军即将到来的消息,极大的鼓舞了士气,将士们有了盼头以后,无不拼命的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之上。
当然,更重要的是还是羌兵非常能打。
羌人上可追溯到夏商周,若说没有自身的特点和优势,早就如同不可一世的匈奴、柔然那般,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了。哪会延续到现在?
羌人在和汉人并存了数千年过程中,受汉文化思潮影响极大,且由于长期生活在贫瘠苦寒之处,血脉之中既异族人的悍不畏死、强者为尊的习性,又有模模糊糊的忠君爱国的概念。只是他们在效忠大隋以前,不仅是为部落酋长、为大酋长而战,而且长期受到酋长、大酋长的盘剥,更甚者,一旦自己的妻女被酋长看上,酋长想抢就抢、想睡就睡,所以他们以前的日子,与汉人的奴隶毫无二致。
但如今,他们不但拥有固定的土地、房产,妻女也受到了律法的保护,学有所成的孩子,也可通过考试为官、为将,这便使他们社会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提升。比之以前,说是天壤之别亦不为过。
他们在凌敬等文职官员的动员之下,知道仗打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为国而战,而是为自己和自己而战,只有坚持到援军,他们才能活着回去见自己的父母妻儿、才能活着回去享受到手不久的美好日子。
所以隋军损失虽大,但是剩余隋军士兵熟悉了慕容燕的打法之后,士气却越来越高昂,这也令隋军大营如同牢牢扎根在大海中的礁石一般,始终在惊涛骇浪中巍然不倒,使猛冲而来的敌军如同一个个潮头般,撞得水花四散、支离破碎,最终无功而返。
第三天清晨时分,正面的战斗便已经进入最残酷阶段,立于斜坡之上的隋军大营箭如密雨,不断将来犯之敌射倒。然而慕容燕军也打疯了,他们顶着箭雨,将一架架梯子搭上营栅,士兵们如疯如狂的向上攀爬,他们一手举着盾,一手用长矛和刀和隋军激战,头顶上每一块巨石砸下,总会有几名士兵惨叫着摔下梯子,但立刻又有人蜂拥而上。
隋军士兵从左右两边放箭,隋军兵箭犀利的直透皮甲,梯子上一串串的士兵被射中摔下梯子,但疯了一般的慕容燕士兵不再管头顶,他们用盾牌防护在了两侧,中箭的人渐渐减少。
营门之前,每架子梯前都有数十名隋军在和敌军激战,在城东的一座云梯前,颇超器已经杀红了眼,他率领一旅隋军和汹涌而上的敌军激战,他们面对的慕容燕那支精锐之兵,这些人个个体格高大,身穿隋军铠甲,这些人手执盾牌、长刀和利矛,悍不畏死的与隋军交战。
慕容燕这五千名精兵一直没有动,直到今天,他一股脑的将之投入战场,目的自然想用这支精兵一举击破隋营,将精疲力尽的隋军一举歼灭。
梯子前一名隋军士兵被砍中额头,血涌如注的仰面倒下,另一名隋军立刻挥动长矛冲上,长矛刺穿敌军了胸膛,将他挑下城去,重新顶住了这个缺口。
一名强壮的敌军士兵用盾牌顶开隋军,第一个跳上墙头,霎时间,几支长矛如利箭一般的刺穿了他的身体,使他惨叫着翻滚下去,但就是这名敌军的作为,使隋军防御出现一个短暂的缺口,被压制的慕容燕士兵抓住时机,纷纷的冲了上来。
颇超器见状,便大吼一声,带着备用的那旅士兵杀了上去,乌黑闪亮的大刀斜劈而下,锋利的刀锋将一名百夫长劈飞出去,血浆迸飞、人头滚落,刺鼻血气扑面而来。
敌军士兵见到颇超器异常骁勇,一起大喊着将团团包围,不远处的旅帅大惊,急忙带兵来援,颇超器看出了他的企图,厉声大喝道:“乙速漠,不许过来。”
乙速漠顿时醒悟,现在的防御浑然一体,若他带兵救援颇超器,防御便会出现缺口,很快就被源源不断的敌军士兵攻破,他们将必败无疑,他见主将没有落在下风,一颗心才稍稍放下,继续率领手下顶住其他涌上的敌军。
颇超器抖擞精神,长刀舞得风雨不透,力战二十余名凶悍的敌军精兵,丝毫不落下风。他愈战愈勇,长刀所过之处,杀得敌军士兵人仰马翻,瞬间便杀出重围,又返身杀了回去。
仅只片刻时间,二十多名敌军士兵死伤大半,剩下几人吓得魂飞魄散,纷纷避开颇超器。
“将军快来帮我们!”左手方向忽然传来一名队正凄厉的求援声。
颇超器闻声望去,只见那处战团形势十分危急,一百多名敌军围攻占领了方圆数丈的的范围,正努力的将豁口扩大,而他手下士兵死伤惨重,眼看便要失守了。
他见情况危急,便疾冲而上,杀进了敌军群中,长刀奋力横扫,只响起一片‘咔嚓!’声,七八根矛杆被锋利的刀刃劈断,颇器将刀杆夹在肋下,手臂挥长刀疾扫,而左手拔出斜背背上的横刀劈砍,瞬间便挑杀劈死了十多名敌军士兵。
数十名敌军士兵吓得纷纷跳下墙头,辕门东侧的危急顿时得解,这里是第二团的防御阵线,超越器却没有看见校尉,回头历声询问:“刘校尉何在?”
二团第一旅旅帅石浩黯然道:“回禀将军,刘校尉被敌军刺穿身子,便抱着敌军坠墙了。正是他和那名敌兵一起滚下梯子,将梯上敌军一起扫下去,我们才少了一处缺口”
颇超品往下一看,正好看到刘校尉的尸体被汹涌而来的敌军士兵淹没,顿时又惊又怒、又气又恨,脖子上更是青筋鼓起,恨不得跳下去将这些贼军杀干净。但他也知道现在形势危急,自己绝对不能逞匹夫之勇、不能为刘校尉出气,否则,大营必失。
他深吸一口气,当即对石浩令道:“从现在起,你就是二团校尉,这里交给你负责,若是敌军从这里杀入营中,唯你是问。”
说完,便带着仅剩的预备旅奔向第三团的防线。
“卑职遵命!”石浩对着颇超器的背影躬身行了一礼,回头大吼道:“后面兄弟给我上来,立刻把缺口补全。”
他指挥士兵迅速补齐了防线上的缺口,又重新投入战斗。
辕门东边的防御线如此危急,杨铁负责的辕门西线也是不妨多让。
紧靠辕门的那一段防线,由杨铁所属的第一团负责,一名隋军士兵身体被三名敌军长矛洞穿,脸上带着狰狞之色,在敌人惊骇的目光中,奋起全身最后力气扑在三人身上,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间,奋力将敌军推下了墙头。
一名慕容燕军士兵一刀将一名疲惫的隋军砍翻,踩上了宽达丈余的墙头,但是还没来得及高兴,突然感觉脚踝一处撕裂般的痛楚,低头看去,却见那名被他砍翻的士卒一口要在他的脚上,不由大怒,举起战刀便要一刀结果这个混蛋,只是高高举起的刀锋尚未落下,一个断了一只胳膊的战士便一刀洞穿了他的胸膛……
同样一幕,不断军营正面上演,守营隋军此刻爆发出来的气魄,让同样是精疲力尽的慕容燕军士兵胆寒。
“疯了!疯了!”慕容延一脸狼狈的从营前退了下来,他看着面色铁青的慕容燕,嘶声道:“少主,隋军士兵全都疯了,这仗没办法打了!”
此刻的慕容延披头散发、满脸是血,虽然没有什么致命的伤口,但是他却遍体鳞伤,慕容燕甚至在他脸上有几处汩汩流血的牙印,而左边的耳朵也被咬掉了。
“你这是怎么回事?”慕容燕微微皱眉,他给慕容延的命令是一天之内攻下敌营,然而这场战争打到了第三天,慕容延也没有完成这个任务。
这个,他并不怪慕容延。
因为昨天是他亲自指挥大军攻营的,结果也是攻不克这个岌岌可危,却始终巍然耸立的大营。所以,他也知道隋军的韧性、韧劲强得可怕。
但是战争打到了现在,隋军兵马应该所剩无几了,而他今天,更是连最精锐的五千精兵都派上去了,就算前方战局不是一面倒,可攻城主将也不应该如此狼狈才对啊。
慕容延也是一个信奉强者为尊的人,对于隋军士所兵展现出现的可怕战意,也是又敬又畏又无奈,苦笑着说道:“隋军士兵都疯了,他们死战不退不说,而且那些受伤的士兵也在垂死挣扎,他们在临死之前,还要拽着我们的人往下跳。就算是失去了兵器,也像受伤的野狼一般,直接上来咬人,我们的将士都被他们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吓怕了!”
“哼!”慕容燕闻言冷笑,他眯眼远眺隋军大营,缓缓的说道:“隋军士兵已经快完了,他们现在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你继续指挥大军进攻,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还能支撑多久!”
“遵命!”慕容延解下水囊,咕咚咕咚的喝几口水,便再次提着长刀上去指挥。不过这一次,他不敢再冲到前线了,而是带着嫡系士兵在后方指挥大军冲击敌军的破绽。
……
辕门上,韦云起远远的看到敌军又如同惊涛骇浪般的涌来,不禁露出了浓重的忧色,正如他们之前所料、所担心那样,慕容燕是真的拼命了,而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己方士兵已经到了极致,如果李靖、崔师再不出现,他们今天怕是全军覆没了。
这时,一名火长策马来到辕门之下,抬头大声说道:“韦将军,内营已经建好了,可以退兵了。”
韦云起闻言大喜,他看了看已经到了一里之外的敌军士兵,大声嚎叫道:“退兵,全部退入内营!”
所谓的内营是他们初来乍到之时,与凌敬商议的结果。他们不仅知道敌军势大,也知道军营的防御力远远不如城墙;在即将展开血战中,作为据‘险’而守的隋军士兵,必将出现巨大的伤亡。
到时候,稀少的疲惫的士兵,根本守不住前营漫长的防御线,便是强行将军队平铺,那稀薄的兵力也被兵多将广的敌军逐个击破,所以在选址立营之时,便将第一道防线设在了比较宽阔的地方,在后方一里外的狭窄处,又修建了一座短了六七成的第二道防线。
要是前营抵挡不住,或者损失惨重,他们便可收缩兵力,凭借第二道防线,继续与敌人搏斗。
一万军守打到现在,已经不足四千人了,而敌军正好又退去重整旗鼓来战,使两者保持着一里的距离,正是他们退往内营的良机。
随着韦云起一声令下,营中士兵迅速撤往内营,同时一支支火把不断丢向四周,使内营与大营形成了一条火势熊熊的隔离带,为韦云起重新部署兵力争取更多时间。
“咔嚓!咔嚓!”随着隋军士兵退走,空无一人的的第前营营栅被慕容燕军轻而易举的占领,一些摇摇欲坠的豁口纷纷被推倒在地。
慕容燕大军沿着一个个豁口,如潮水般向着营中涌了进来,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逐渐蔓延开来的熊熊大火,腾空烈焰生生的烧断了他们的前路和退路,不少冲在前方的士兵,直接被困在火海之中,在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中,逐渐被火海吞噬。
在后方观战的慕容燕原本听说营寨告破,十分高兴的带着亲兵缓缓前行,但是突然燃烧起来的熊熊烈火,以及凄厉的声声惨叫,使他不得不又停了下来,他见到慕容延飞奔而来,顿时又惊又怒的疾声问道:“又怎么了?前方又是怎么一回事?”
“启禀少主,隋军事先在营中埋设了易燃之物,他们自己点燃了营寨,大火不但令我军追击的步伐受阻,不少冲在前头的士兵直接被烧死在军营之内。”慕容延看了慕容燕一眼,苦涩的说道:“前面的将士受不了大火炙烤,个个拼命的后退,而后面的士兵不知前方有何变故,他们个个立功心切,拼命往前冲。如此一来,两者便撞到了一处。”
有些话,慕容延是不敢说的。
那就是前军受到烈火的灼烧之下,一个个的都以保命为主,人人蜂涌调头后退,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便丧心病狂的调转头来,对着自己的人舞起了屠刀,而后面的人为了保命,也只好舞刀还击,于是前军和后军交汇之处,便展开了一场惨烈的自相残杀。而且火势在大风的呼啸下,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这又促使前军拼命的砍杀后军。
冲在最前方的军队,便是那支装备隋制铠甲和武器的精兵,他们武器犀利、铠甲坚固、战力最强,被大火逼出来的潜力十分惊人,所以他们杀出来的战果也令慕容延欲哭无泪。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场大火早已将隋军和己方大军隔为两半了,若是没有这漫天大火,隋军只需从后面掩杀过来,便能令他们兵败如山倒、一溃千里。
尽管慕容延语焉不详,可慕容燕又不是傻子,他仅仅只是从最后那句“两者便撞到了一处”,便料到了前方士兵在干什么。
毕竟,他的士兵自幼便在弱肉强食的环境中长大,他们有着狼一般凶狠自私,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哪管什么同族之谊、袍泽之情?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住咆哮的冲动,咬牙切齿的问道:“我军在大火中损失不少吧?”
慕容延小心翼翼的看了慕容燕一眼,胆战心惊的说道:“由此造成的总损失,想必是超过了昨天一天的战斗。”
这番话,宛如一记晴天霹雳,轰得慕容燕整个人呆若木鸡。要知道,他昨天一天也仅仅只是损失了六七千人,可是现在一把大火,竟然令他的军队自相残杀的杀死了六七千人以上,这让他们如何不惊?如何不怒?
旋即,他勃然大怒的大骂道:“混蛋,都是一群混蛋。”
看着眼前暴跳如雷的慕容燕,慕容延也是一阵头疼。不过他也能理解慕容燕的心情。
自己一手拉扯起来的部队,却在超强的战斗力之后、即将取得胜利之时,竟然来他个自相残杀,而且还杀了那么多。但凡是个人都忍受不了。
慕容燕气呼呼的喘息了一阵,十分不爽的问道:“那隋军呢?也被烧死干净了吗?”
“并没有!”慕容延摇了摇头,苦笑道:“敌军在大营后面还建了一道墙,与前营完全隔开,火势虽大,但对后面那道墙却没有任何影响。”
“什么?”慕容燕的面色在一瞬间化作了铁青一片,他咬牙切齿的看着远处火光通天的军营,看那火势,一两个时辰内怕是停不下来了,同时也是给了对方一两个时辰的休整时间;一两时辰之后,隋军又能以昂扬的斗志、旺盛的士气与他们作战。
慕容延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道:“少主,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慕容燕此时此刻已经骑虎难下了,他狠狠的抽了慕容延一鞭子,咆哮道:“时间,对我们异常重要,绝对不能给敌军喘息的机会,立刻令大军退回来休整、同时令人设法扑火。”
无论慕容燕有多么的不愿意、有多么的愤怒和急切,他也不能让自己的手下拿命去扑灭火海,若真是那样,那他慕容燕恐怕也要被自己的人给干掉。
“遵命!”慕容延忍着火辣辣的刺痛,前去指挥军队。
第345章:恶心的识时务者
隋军内营之中,精疲力尽的十多名校尉各自在亲兵的搀扶下,找到了正在议事的韦云起和凌敬。而在他们身后,又是一些旅帅、队正。
其一名校尉在搏杀中挨了一刀,由于得不得及时包扎,流失了很多鲜血,那黝黑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痛苦和绝望的望着韦云起,泪水滚滚的哀求道:“将军、司马,我们是在洮州合川接受朝廷整编的,我们很感激朝廷、很感激大王为我们做的一切。哪怕大王让我去死,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我们一万勇士打到现在,只剩下三千余人了,而且每个人都有大小不等的伤势。如果大家全部死在这里,你们让我们如何跟族人交待啊?”
“是啊!”另外一名校尉亦是泣不成声的说道:“将军、司马,兄弟们真的尽力了!再这样打下去,这些兄弟都打没了,我们还是退兵吧!”
韦云起和凌敬相顾一眼,脸上尽皆露出了苦涩之色,他们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是出现了。
在此之前,大家没日没夜的打仗,每个人尽皆以守住大营为重,根本没时间考虑其他。如今这一退、这一把火,虽然成功的将敌军隔离在外,可是将士们的头脑冷确了下来,当他们看到熟悉的人一一战死,各种负面情绪便纷至沓来了,同时也不愿继续打下去了。若是处理不当、安抚不周,将士们轻则逃逸、重则全军哗变。
“兄弟们,大家都很英勇、也都尽力了,每一个人都是我大隋王朝的英雄、每个人都没有辱没大隋军队。但是我们好不容易把敌军牵制在此,如果此时退了,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被我们束缚在此的敌军再无忌惮、意味着之前的努力白费、意味着数千名兄弟白白战死。”韦云起的目光在一群群聚拢过来的将士们身上扫去,缓缓的开口,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悲壮、几分无奈。
他看着这些带伤的将士,眼圈也不禁红了,迎着这一双双充满乞求的目光,努力压抑胸中的无奈和悲恸,涩声说道:“一旦我们退了,敌军便如解了束缚一般,既可以在我们背后掩杀,也可以分兵去歼灭另外两路大军,最终使整个北伐彻底失败、最终使每个人都死在遍地是敌的大湖区中。”
众人闻言默然。
这些将官都是明理之人,否则也不会脱颖而出了,他们都知道撤离的命令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可撤离的命令一旦下达了,那么他们好不容易打出来的士气和军心便散了、将士们也会因此丧失所有斗志,到时候每个人都以保命为重、每个人都以逃命为重,如果在撤离途中听得一点点风吹草动,便会草木皆兵的一哄而散,然后都会死在四周皆敌的大湖区。
“战争打到现在,每一个人都退无可退了,哪怕是大王也不例外。就算明知必死,我们也要在战斗中搏出一个生机;就算失去了一切兵器,我们也要用拳头、用脚、用牙齿把慕容燕的军队拖在这里。”韦云起见大家默不作声,悬着的心稍微平定了一些,他看着众人,继续说道:“接下来的战斗,不是为朝廷、不是为大王,更不是为了我韦云起,而是为了让每个人活着等到援军、为了让每个人活着回家!”
颇超器和杨铁闻讯,匆匆忙忙的从远处走来,见到这些熟悉的面孔围在这里,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颇超器愤怒的咆哮道:“我羌族儿郎世世代代与天斗、与地斗、与毒虫猛兽斗,何曾害怕过?你们真是丢尽了祖先的脸,若是你们今日畏战而逃,你们的子子孙孙,也将因为你们的怯懦,永世抬不起头。”
“每个人都会死,我都不怕,你们又有什么好害怕的?”杨铁亦是咆哮道:“我大隋勇士,死战不退!”
受此刺激,众人举起了手中的兵器,发出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我大隋勇士,死战不退!”
“我大隋勇士,死战不退!”
“我大隋勇士,死战不退!”
“……”
韦云起面沉似水的上前几大步,拔出腰间的横刀,沉声道:“都给我回去部署防线;再敢言退者,斩!胆敢动摇军心者,斩!”
“喏!”一群人默默的行礼退开,这一刻没人再说退兵。韦云起已经将后果说得很清楚了,战争打到现在,已经不再是为杨集和朝廷打,更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大义,而是为他们自己而战。就算战死在这里也不能退了。
一旦退了,那么大家都得玩完在大湖区。就算他们杀了韦云起、凌敬、颇超器和杨铁,并且用他们的人头去投降慕容燕,恐怕慕容燕也会顺应将士的诉求,任由那些打出了火气的士兵将他们碎尸万段。
所以他们此时唯一的活路,就是坚守坚守再坚守、打仗打仗再打仗!
等到众人退走,心直口快的杨铁见四下再无旁人,便低声向韦云起问道:“将军,李将军和我们的约定时间是两到三天,我们如今已经坚守了两天半,可是援军却迟迟不到,甚至连个消息都没有。你觉得我们的援军到底来是不来?到底有是没有?”
颇超器闻言,也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韦云起。
韦云起目光闪烁了一下,自然而然的从两人身上滑向渐渐变小的火势,淡淡的说道:“援军已经来了!他们藏身在某个适合进攻的地点。只要战机出现,他们就会攻击敌军,给敌军致命一击。”
凌敬腮帮子狠狠地抽搐了一下,默不作声。
“太好了!”杨铁重重的挥了挥手臂,斗志昂扬的道:“只要我们将敌军主力牵制,李将军就能从背后给敌人致命一刀,令慕容燕首尾不能兼顾,待崔师将军大军一到,他们就彻底完蛋了。”
“哈哈哈哈!”颇超器也是欣喜若狂、眉开眼笑的放声大笑。
“不错!”韦云起心头苦涩,但脸上却保持着僵硬的笑容:“火势已经渐渐弱了下来,如果水势不再灼人,慕容燕就会令人用沙土步步扑火。接下来,又是一场血战。两位将军,还是去准备吧。”
“喏!”杨铁、颇超器拱手一礼,兴高采烈的调转马头,向前线奔去。
“唉!”韦云起和凌敬从两人背影收回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不约而同的摇头长叹。
韦云起沉默了片刻,又喟然叹息了一声,苦中作乐的向凌敬说道:“司马,我也快撑不住了,你不如也来骗骗我,让我高兴高兴一回?”
凌敬闻言无语。
你韦云起都这么说了,让我怎么骗?
。。。。。。。
韦云起还是小看了慕容燕,他的确是用沙土和尸体来扑灭火势,但却不是等到火势变小才开始,而是在大火燃起的一个时辰后,便驱逐仅剩的俘虏冒着灼热的大火、窒息的浓烟前来填埋,那些被烤死、熏死的俘虏,均是成了熄火的工具。等到浓烟散尽以后,离火起之时,也不过是一个半时辰。
火势熄灭之后,再利用敌我双方士兵的尸体,在营盘之前搭建一道斜坡,命令将士们踩着尸山,向‘城上’的隋军士兵发起进攻。
有了人肉梯子的便利,慕容燕的军队仅仅只是激战到了黄昏时分,便纷纷的冲上了‘城头’,而在他们身后,更多的士兵正源源不断涌现出来。
不到两个时辰的浴血奋战,营寨上便死尸累累、血流成条条小溪,敌我双方均是死伤惨重。只不过隋军兵力的劣势毕竟摆在那里,死一个便少一人、防线便出现一个小小的漏洞。而慕容燕却已经全军压上,他们在兵力上占据着绝对优势,在双方拼死相搏中,源源不断的慕容燕军很快便占据了上风,形势渐渐变得对隋军不利起来。
慕容燕听说隋营即将告破,顿时惊喜若狂,下达了一举攻破隋营的命令,便在此时,后方左侧突然发出一阵骚乱,紧跟着,大地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远处传来闷雷一般的声音
慕容燕长期生活在草原之上,立刻就意识到正有大队骑兵杀,只是他们的军队尽皆在此,而父亲慕容卑又远在北方,哪有什么援军前来助阵?
这也就是说,他一直担忧的另外两路隋军杀到来了。
一名巡哨飞奔而来,满头大汗叫喊:“禀报少主,大量隋军骑兵正向我们杀来!”
“什么?”慕容燕大吃一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来不及多说什么,便调转马头向后面一个高地奔去,忽然右侧又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
两支隋军骑兵分别从左右两侧杀来了,黑压压的如同两团乌云汹涌而来,将士们战刀锋利,骏马如龙,滔天的杀气横扫一起、杀戮一切,顷刻间便在军中撕开两个大大的豁口。
慕容燕的军队是从东突厥战场凯旋而归,听说隋军攻击他们的大本营,便不顾一切的狂奔至此,然后与韦云起激战了七八天时间,几乎得不到半天的休息。
几天的攻防战已使慕容燕军的人困马乏、锐气早失,鲜卑大草原失守的消息早已将他们的战意、士气一扫而空,而上午那把大火、那场突如其来的内战,更是令他们胆寒心裂,若不是知道隋军所剩无几、若不是必须打通回家之路,将士们恐怕早就散了。此时左面两翼骤然遭到不知多少的隋军士兵袭击,一时间,阵脚被冲的大乱,不少意志薄弱的士兵已经开始逃跑。
“不要慌,敌军并不多,大家列阵迎敌!”慕容燕郁闷得差点吐血,他此时已经策马到了高处,发现这两支骑兵人数并不算多。但是他们太会选择时机了,此时就像两把尖刀一样狠狠地插在他最薄弱的地方。
这两支大军气势如虹,所过之处,留下了一地的尸骸,他们在阵中左冲右突,杀得敌人纷纷倒地,根本就不给慕容燕士兵集结的机会,仅仅只是一刻左右,左右阵脚已经彻底溃散。
这两支正是李靖军和崔师军,他们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却是李靖一直关注白狼原的战斗,而且他昨天晚上便已经到了,只是他发现这里虽然打得十分惨烈和艰辛,但韦云起始终坚守得住,于是便理智的让大军在不远处养精蓄锐,并不是直接参战,同时又派人去催促晚了几个时辰的崔师,让他尽快赶来,并且叮嘱他不要一来就投入战斗,而是等他号令行事。
李靖的安排和部署,固然对韦云起军不公,但是李靖深诣会取舍之道,知道有些牺牲是必须的,而且从大局上说,这种安排也是目前最明智的选择。
如果换成是杨集和杨素、高颎、长孙晟、史万岁、李景等等名将,或是换成韦云起本人,李靖相信他们也会这么做,否则的话,那便是不合格的统帅,所以李靖对于自己的选择,并没有产生什么愧疚情绪。
所谓的慈不掌兵,便是如此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前方作战的士兵一哄而散,慕容延带着千多们嫡系士兵在乱军丛中杀开一条血路,冲到了慕容燕的身边,此时又看到李靖带着一支精兵直直的朝这边冲来,一杆马槊之下,军中竟无一合之敌,他自知不敌,连忙疾声道:“大军全乱了,少主快撤!”
撤?
看着转瞬间就被两支隋军冲的七零八落的大军,慕容燕苦笑一声,突然生出一股心如死灰的感觉。
随着鲜卑大草原的失守、以及韦云起大营的久攻不下,将士的士气本就已经低靡,如今又来了这两支气势睥睨的生力军,使他们最后那点士气彻底散了。
此时若是一撤,大军必将四下逃逸,他能收拢到几千人算是天神庇护了。
更重要的是大湖区军民本就畏隋如虎,若是再败,那他们的脊梁、灵魂都被隋朝打断了,永世都兴不起反隋意志和勇气。
到时候,又凭什么建立强大的鲜卑帝国?
只是,慕容燕虽然不想退,但是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军士兵,却又不能不退,要是继续留在这里,或许直接就被那名大将在三军之中斩了,成就一段属于他的佳话,当下向慕容延说道:“慕容延,你率领本部士兵断后,其他人随我撤!”
“少主,我……”慕容延面色一变,刚刚想要说什么,却见慕容燕已经带着百余名亲卫调头而去,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杀~”便在此刻,李靖已经顺着帅旗杀到近前。
慕容延看着在乱军中往来冲突、如入无人之境的李靖,脸上闪过一抹狰狞的神色,他抽出一支箭矢,在所有人愕然的目光里,一箭就把慕容燕射下马来。
包括冲到近前的李靖在内,敌我双方尽皆目瞪口呆。
慕容延却忽然将手中弓箭一把扔出老远,滚下马来,跪在李靖不远处,以头触地的大声道:“末将慕容延愿降!”
李靖勒住马缰,看了看四周因为慕容延投降,纷纷下跪的敌军士兵,皱眉问道:“慕容燕何在?”
“启禀将军!他已经被末将射下马来了,一箭正中后心,想必是活不成了。”慕容延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一轱辘的爬起来,重新翻身上马,对着李靖道:“将军且随我来!”
看着一脸殷勤的慕容延,李靖只觉得胸口堵了一下,他是想把慕容燕杀死,但是看到慕容延这么干脆的将慕容燕射杀,仍然有一种复杂的感觉。
他固然知道异族人信奉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理念,根本就什么忠君爱国的概念,但慕容延这条狗腿子变脸,也未免变得太快了一些吧?
难道这就是识时务者的俊杰?
只是眼前这张令人作呕的谄媚笑脸,李靖实在是难以把“俊杰”二字往他身上套,此时除了一马槊将他捅死的情绪之外,李靖别无他想。
李靖虽然不齿其为人,不过也清楚杨集发动北伐战争的目的杀鸡儆猴,狠狠地震慑东突厥一把以后,再利用大湖区的勇士去南方作战,而这个自称是慕容延的家伙,想必便是慕容鲜卑中的一员。他的存在,至少能够最大限度的降低敌军的抵抗意志、能让自己收拢到更多俘虏,所以现在是绝对不能杀他的。
念及于此,李靖脸上表情放缓一些,微笑道:“慕容卑父子出尔反尔、背叛大隋,实乃罪不容诛、百死难赎其罪,但将士们多是被他们蒙蔽,罪不至死,还请慕容将军协助我军说服他们弃暗投明,他日面见卫王之时,我李靖定然为将军表功!”
“多谢李将军厚爱!末将定然全力以赴。”慕容延闻言大喜,他作为慕容氏的高层,对于凉州要员的基本情况了如指掌,不仅知道李靖是金山西麓的庭州刺史,还知道李靖出自卫王府、是杨集的心腹大将,若他可以抱上这条大腿,还愁未来没有前途?
当下打起精神,忠心耿耿听从李靖的指挥,带着慕容燕的人头,前去劝降被慕容燕丢掉的军队。
隋军生力军的杀入、慕容燕的离开和死亡,让战场变得更加混乱,小规模的战争在这种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如果没有一个足矣镇压场面人站出来当首脑,所有的反抗都毫无意义。而慕容延的人品虽然不堪,但他正如李靖之所料,与不少军队的将领相熟,所以在他的游说之下,将士们纷纷弃械投降。
最后一场混战下来,李靖和崔师斩敌不足三千人,但是他们却在慕容延的帮助下,不仅轻松的收拢了一万三千多名俘虏,连带慕容燕带来的两万多名俘虏一并接手了。
眼看着大势已定,李靖也顾不得追击四散的逃兵,将俘虏交给史怀义统一监管,便迫不及待的和崔师前往韦云起的大营。
一直站在辕门上指挥士兵作战韦云起,看到来人是李靖和崔师的时候,紧绷的心弦忽然一松,头昏眼花的昏了过去。偌大营寨竟然无人能够站起来迎接,最后李靖等人还是踩着尸山,进入了营盘。
第346章:英雄挽歌
有着一个五行缺德的上司,李靖这个“老实人”也变坏了,他和尧君素坐镇庭州的这些年里,为了让全州上下早已脱贫致富,走上自给自足的日子,干了不少坑蒙拐骗、强取豪夺的事。得益于庭州四通八达的地利之便,他们把麦铁杖的事业发扬光大,颇有一种青出于蓝而青于蓝的架势,便是麦铁杖那个老贼头,也得甘拜下风。
李靖正是得益于此,在庭州积攒了丰富的实战经验,当他再与所学兵法一一印证,又领悟出更多更深奥的兵家至理。
现在的李靖已经见过发无数阵仗、磨练出了坚如磐石的心性。按理说,他对于战场上的一切都应该是无动于衷才是,可是军营中的一幕幕,还是令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眼前的内营俨如传说中的地狱一般,到处都是尸体,有的尸体是蜷缩着身子,脸上还带着临死前的痛苦;有的尸体带着满脸不相信的惊恐神情倒在了血泊中,长矛在他胸口上捅出一个碗口大小的血洞,血水汩汩向外流着,刺鼻的血腥味在尸体上方弥漫;有的抱着敌人的尸体,嘴里还死死的咬着怀中尸体;有的尸体残缺不全,滚在一旁的人头竟然带着一丝诡异笑容……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有一些隋军士兵横七竖八的躺倒了一地,他们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皆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诡异表情,也不知他们是死是活。
一切的一切,使这尸横遍野、血气冲天、万籁俱寂的内营显得那么的不同寻常、那么的诡异、那么的阴森可怖……
当士兵把韦云起从辕门上抬下来的时候,李靖甚至以为他死了,只见分开短短十多天的韦云起形销骨立、骨瘦如柴、面色惨白,卸下铠甲,只见他身上挨了不少箭,胸口甚至撕开了一条长达一尺余的浅伤。
看之,惨不忍睹,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什么致命伤,此时正睡得酣声如雷。
“将军,我军将士死了不少,活着的也只剩一口气了。”韩岳将来到李靖身边,强压着心中的惶恐,又敬又佩的说道:“我听说俘虏们说,他们已经没日没夜的打了五天多的时间,我军将士几乎没有得到一丝喘息的时间。”
“把活着的弟兄们救出,小心的放到一处,另外去把医护营调来!”李靖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将士们全凭一股不服输的意志在支撑,当他们看到援军到达,这一口气便泄了,各种疲劳接踵而至,若是得不到妥善安置,绝对会睡死过去。
“喏!”韩岳行礼离开。
李靖向一脸震撼的崔师的说道:“烦请将军派人煮些肉粥、肉汤,若是兄弟们吃不了,就帮他们灌下去。”
“喏!”崔师拱手一礼,带着他的士兵迅速忙碌起来。
李靖走了一会儿,心情愈加沉重。当他看到颇超器和杨铁的时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颇超器还未完全昏迷,他虚弱的看了李靖一眼,有气无力的说道:“将军,快救凌司马,他为了救我,中了一刀……”
由于慕容燕军有了尸体搭建的斜坡辅助,所以他们对内营发动的攻势十分猛烈,使这大半天的战争,比起前几天都要惨烈,隋军的压力也比任何一天大,战到最后,凌敬所带领的文职官员也尽皆顶了上来。如果李靖再晚半个时辰,恐怕这支军队逃不了全军覆没的下场。
凌敬和几十名受伤军官、士兵被安排在一片密林之中。这也是韦云起为这支军队保管的火种;一旦内营守不住,那他和颇超器、杨铁便与敌军死战到底,而这些受伤的将官,则是作为重建这支军队的火种。
凌敬等人失去了作战之力后,便被韦云起强势送来,另外还有五十名负了轻伤的士兵在四周保护,所以倒是没有受到二次伤害,不过找到他们的时候,这些同样松了心神的人,尽皆疲惫的睡着了。
整个军营之内,经过一番努力寻找,最终活着的士兵已经不足两千了,重伤的士兵一个没有,原因是重伤兵明知必死,尽皆与敌人同归于尽了。而李靖之前看到的看撕咬等场景,便是重伤兵最后的努力。
但是活着的士兵也是人人带伤,经过随军医匠的紧急处理,命算是保住了,不过接下来,他们却是不能继续参战了。
看着一车车从军营里运出来的尸体,李靖心中暗自叹息一声,一万人打到最后,却只剩下这么一点人了,说到底还是坚守白狼原这个任务造成的。如果不用坚守,而是改用李陵的骑射游战法,对方哪怕人数再多,也不够看。
当年汉将李陵以五千人迎战匈奴三万骑兵,利用强弓硬弩射杀了数千人。闻言大惊的匈奴单于又调八万余骑一同追杀,李陵倚仗着优于对方的劲弩且战且走,每一次交手必杀敌数千人,直到最后箭矢用尽,才兵败被俘。
此时的五千汉骑被十余万匈奴骑兵追杀了十多天,射杀的敌人高达几万人,然而自己伤亡士兵不过一千余人,居然还有三千多人活蹦乱跳。李陵被俘后说只需再给他每人几十枝箭,就足将十几万追兵杀个干净。
对此说法,便是匈奴单于也承认了。
而从眼下这些彪悍的羌兵对弓弩的熟悉程度来看,个个都是精于骑射的铁血汉子,若是韦云起采用游斗之法,这几万敌军哪够械备精良的韦云起军猎杀?他又怎么可能损失这么多人?
然而,固守拖敌这个天大的使命,终究是束缚了韦云起的手脚,使他不得不以最笨的办法与敌军硬碰硬。
这个固守拖敌的命令,固然是李靖下的,但是李靖也没办法,如果他不下这道命令,损失会更大、后果更严重。
这便是时势不由人。
料理完一切事宜,重新扎下营地后,天色已暗,李靖等到凌敬醒来后,便让人将慕容延叫了过来。
“李将军,您找我?”慕容延进了帐中,脸上再次泛起那谄媚的笑脸,不过李靖此时已经没心情再去厌恶什么了,慕容延今日立下大功是事实,他不能因为个人喜好来做事。
李靖脸上带着几分微笑,指着下首的位子,说道:“慕容将军,请坐。”
“谢将军!”慕容延抬头看了一眼,见到李靖、崔师左下首,还有一名负伤的文官。慕容延看到此人位置离隋军两名主将不远,便知道这名文士定是一位大人物,当下不敢怠慢,客气两句之后,就乖乖的坐在三人下手。
李靖没有在意他的小动作,笑着说道:“慕容将军不必拘谨,此番我军能收编慕容燕军,慕容将军功不可没,待歼灭慕容卑之后,我等定为将军请功。”
慕容延受宠若惊,用生硬的汉语说道:“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李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将军虽是新降大隋,但我看将军乃是正义之士,绝非是慕容卑那等不择手段之人。”
慕容延闻言,有些尴尬的点点头,他终究还是要一些脸皮的,所以没有去接话,毕竟不管是怎样说,他这种临阵弑主、叛族投敌的行为,实在跟正义之士扯不上什么关系。
李靖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我军初来,对慕容卑的部署并不了解,有些疑惑想请将军解惑。”
“不敢当,不敢当!”慕容延连忙站起来,向三人拜道:“李将军、崔将军和先生尽管问,末将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靖满意的点点头,虽然他不齿慕容延的人品,但慕容卑的一些重要情报才是最重要的,他问道:“不知经此一败,慕容卑还剩多少兵马?”
慕容延恭恭敬敬的答道:“慕容卑在大湖区的总兵马是五万人,他之前与启民可汗联合攻打阿史那怀德之时,虽然是倾巢出动了,可是他为了保留实力,只打那些一击即破的小部落;很多原属于阿史那怀德的铁勒部落,先后遭到步迦可汗、阿史那怀德的残酷盘剥,对突厥人是敢怒不敢言,当他们看到气势汹汹慕容卑五万大军到来、又想着阿史那怀德危在旦夕,便纷纷投降了慕容卑,使慕容卑实力大涨。”
李靖皱眉道:“也就是说,启民可汗在前方作战,而慕容卑却在背后捡便宜、捞好处了?”
慕容延点头道:“正是如此!”
“你具体说一说慕容卑的军队。”李靖想了想,又说道:“慕容燕的也说说。”
“遵命!”慕容延拱手作答:“慕容燕用来攻打韦将军营地的五万大军,有三万人是突厥俘虏和投降的铁勒人,只有两万人是他的,如今的俘虏多数是突厥俘虏、铁勒人。而慕容卑那里,大概还有五六万人,他除了原有的三万精锐,还有两三万突厥俘虏和铁勒人。”
李靖闻言默然,杨集那边只有两万精兵,而慕容卑却有五六万人,如果阿史那俟利弗设率军来援,怎么也得有个三四万人吧?
这么一算,还有近十万的敌军要打,而他们的三路大军的兵力累计起来,却也只有三万五千人了;即使是把契苾作易说降的军队也算上,也只是三万八。如果扣除押解俘虏、坐镇鲜卑大草原的军队,那么隋军能战之兵,顶多只有三万出头。
最后,又将是一场硬仗!
旁边的凌敬心中一动,向慕容延问道:“听慕容将军的意思,慕容卑手下一半兵力是新加入的杂兵?”
“不错!”慕容延点点头。
凌敬沉思片刻,沉声问道:“慕容将军熟悉那些归降的部落尊长、带兵将领吗?”
慕容延有些为难的说道:“末将等人打败阿史那怀德以后,就奉命押解俘虏、护卫归降部落的家眷回来了,所以与归降的部落尊长不熟悉,顶多只能说是见过一面,甚至连话都话都没有说过。”
他看了凌敬一眼,又补充道:“至于原先的带兵将领,倒是熟悉。”
慕容延能够被慕容卑重用,也是有一定能力的人,他对于慕容卑原先的将领,不说全部认识,但那些有名气的主将基本上都不陌生。
李靖和崔师虽不知凌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看他的样子,显然是有一些想法了,但碍于慕容延在场,两人也不好多问什么,便默默的将询问事宜交给了凌敬。
“我要知道这些将领的大致信息,请慕容将军给我说一说那些厉害人物。”凌敬看了一脸茫然的慕容延,不急不缓的继续提示:“最好是与仆骨部、同罗部有关的将领。如果是在降兵之中,那就更好了。”
慕容延闻言松了口气,慕容卑手下的将领厉害人物也不少,但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如今凌敬缩小了范围,那就好办了。他不假思索的说道:“降兵之中倒是有一个厉害人物,此人名叫车勒辽,是大湖区粟特商人之子;幼年时,他家被突厥人洗劫一空,他们父子得同罗部酋长同罗漠相助才得以生存,后来便当了内罗人。车勒辽骁勇善战、力大无穷,很受同罗漠的信任。同罗漠不仅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他,还让他为将。”
“同罗漠此番让他跟随慕容燕,也是防止本部士兵被慕容燕吞并干净。不过车勒辽为人莽撞刚烈,他之前本打算带着本部士兵杀出一条血路逃遁的,只是后来被手下士兵给绑了,所以才成了俘虏。”
“哦?”凌敬听了慕容延的介绍,目光顿时闪闪发亮,他思索片刻,笑着向慕容延说道:“多谢将军指教,将军且去休息,其他事情,我们明日再议。”
“喏,末将告退。”慕容延不敢违拗,连忙躬身告退。
“凌司马,可是有了破敌良策?”待慕容延走后,李靖便向凌敬问了起来。
李靖相信杨集的能力,觉得杨集只要集中了三万隋军,哪怕对上慕容卑和突厥的近十万士兵,也不会失败。但是杨集想要漂漂亮亮、轻轻松松的打赢敌军,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将军勿急。”凌敬看了李靖和崔师一眼,笑着向李靖说道:“请将军派人送我去见见那个车勒辽,待见过此人之后,再说也不晚。”
李靖和崔师见他卖了关子,无奈的相顾而笑,李靖起身道:“左右无事,我们一起前去看看。”
“也好!”崔师见到凌敬成竹在胸,也是好奇的站了起来,与李靖一左一右,将行动不便的凌敬扶了起来。
凌敬走了几步,又向两人说道:“若是车勒辽可用,要破慕容卑并不难。”
“凌司马是想要收服此人为我军所用?”李靖诧异的看向凌敬,苦笑着说道:“想法虽好,可是据慕容延所说,此人对同罗漠异常忠诚,你想要把他收服,怕是很难。”
“不是!”凌敬说道:“有时候,敌人若是能够运用得当,比自己人还要好使。”
李靖若有所思的看了凌敬一眼,便没再多问。
出了大帐,便让几名亲兵用一幅简易的担架抬着凌敬,一起向关押俘虏的营帐走去。
第347章:凌敬施奇谋
李靖和崔师为首的隋军,就算是把韦云起的两千余名疲军、阿赤和契苾作易的五千人算上,也不过是两万人。而他们俘虏到的敌军,却达到了骇人四万四千余人,其中除了慕容燕本部的一万三千人以外,还有慕容燕带来的三万多名突厥俘虏、投降的铁勒人家眷。
这支来源复杂、人数众多的俘虏,如果使用得当,那便是一支强大的辅兵,但是李靖和崔师可没有杨集直接启用降军、还能打出漂亮大胜仗的魄力和傻气。
他们知道即将面对的敌人除了慕容卑,还有突厥人,为了防止俘虏在战斗中反水,决定从俘虏之中选出既痛恨突厥人、新降慕容卑的铁勒人为己用;经过将士们一番紧急识别、筛选,最后只选到六千名合格的勇士。
余者,则由崔师这个漠西都督府的都督带去鲜卑大草原管理。等到北伐战争结束以后,再从鲜卑大草原迁去凉州。
为了防止俘虏集体哗变,李靖采取了杨集当初对付突厥兵的办法,把那些大小将领集中关押在了一处,使他们与普通俘虏拉开距离,没了这些人头目带头,那几万俘虏便是不足为惧的一盘散沙、一群绵羊。
不过李靖出于谨慎,还是把这些军职稍微高一些的将领分别看守,免得他们聚在一起,商量出什么逃逸、闹事的良方。
“那个大汉就是车勒辽?”李靖等人进入关押将领的营寨,远远就能看到一名被绑住手脚的熊腰虎背的汉子,正坐在地上大骂看守他们的隋军士兵。
负责看守俘虏的史怀义连忙答道:“正是他!”
“嗯,的确是个莽撞的莽夫。”李靖笑着点了点头,这个车勒辽块头极大,即便是放在一群坐了一地的将领群中,也有一种鹤立鸡群之感,十分好辨认。
“我要的就是莽夫,这样的人更容易算计一些。”凌敬微微一笑,向李靖说道:“李将军,你让慕容延找些同罗部军官,然后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故作不知的把他们安排在一起,我要透露一些消息给他们。”
“但凭凌司马做主。”李靖派人去找慕容延,至于凌敬准备如何算计车勒辽,他不打算管、也没时间管。
因为慕容燕虽然败了,可是慕容卑和突厥这两支大军,就像一颗巨石压在李靖心中,他现在一刻钟都耽搁不起,必须连晚给筛选出来的六千俘虏安排将领。
唯有把大小将领都安排好了,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彻底掌控好这支军队、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在赶去和杨集汇合、才能确保这支军队在未来的战斗中不反水。
至于崔师,他肩上重担不比李靖轻,毕竟这么多俘虏都归他管理,如果他处理不当、安排不周,绝对能把他们吃得骨头都不剩。
两人稍作交待,便离开了。
。。。。。。。
时间已经步入大业元年初夏,哪怕是大湖区的夜晚,也没有了春天的寒意;夜色渐深,火把和篝火的光亮在夜风中忽明忽暗、摇曳不定。
许多隋军士兵早已入帐休息,但更多士兵三五成群的坐在篝火边聊天打屁,谈论着白狼原这场悲惨的血战,尤其是羌人士兵在此战中表现出现的勇烈、战意,令隋军士兵一扫之前的鄙夷和蔑视;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钦佩、敬重。
也有一些被李靖筛选出来的降兵自发的坐在篝火边,只是相对于隋军士兵的热闹和得意,这些为自己命运而担忧的降兵却显得比较沉闷。
一名醉醺醺的隋军校尉提着一条羊腿、一皮囊马奶酒,来到几名降兵聚集的篝火边,用突厥语吩咐道:“你们把这根烤羊腿送给那什么车勒辽,再给他一袋奶酒。”
这几名降兵闻言起身,一人见他长着一副同族的面孔,便接过羊腿、奶酒,壮着胆子问道:“为何要特别优待车勒辽?”
“你懂个屁?”校尉打了一声酒嗝,醉眼惺忪的看着这几名同罗部的士兵:“我们大隋凉州军,有一部分士兵是铁勒人,还有部分士兵是慕容部落的人。你道慕容延为何如此尽心尽力的说隆你们?原因便是卫王有个名叫慕容弦月的爱妾,就是慕容卑的侄女……呃,好像是慕容延的妹妹,至于是不是,我也不太清楚。只不过这个车勒辽却是慕容卑的心腹大将,我们自然要格外优待。”
降兵听得惊疑不定,可是当他们一想到热心得过分的慕容延,便半信半疑了起来,一名机灵的降兵脸上堆出几分笑脸,讨好着问道:“我们真不知道这些,将军给我们好生讲讲呗!”
“嗝!我跟你们讲……”校尉醉得口齿不清,不过说话倒是有条有理的,而且他一打开话匣子,就有了停不住的架势,然而内容,却尽是自己的光辉往事,听得这几名降兵一头雾水。
“将军的功绩我们已经知道了。”这名机灵的降兵盯着醉态可掬的校尉,故作不忿的说道:“只是你说卫王对隋人和铁勒人、粟特人的态度是一样,那你为何要特别优待那什么车勒辽?”
“唉!”校尉一屁股坐了起来,侧卧在篝火边,一手撑着脑袋,一脸神秘的说道:“我啊,也是铁勒人,看到你们几个,感到格外的亲切。有些话是可以告诉你们,可是你们千万别给我传出去喽!”
这名降兵坐了下来,拍胸脯保证道:“将军尽管说,我们铁勒人是最重视承诺的。”
“嘿,我也是不小心听李将军说,才知道此事的。”校尉小心的往周围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慕容卑呢,他是卫王一手扶立起来的,他自始至终都是我大隋的人,根本就没有背叛我大隋王朝。哈哈,是不是很意外?”
他不等几人询问,便阖上双眼,自顾自的说着:“反正我是蛮意外的。”
“是吗?”这名降兵屏住呼吸,小心的看了他一眼,放低了声音道:“将军,这好像不太可能吧?毕竟此战,大隋可是死了不少人呢。若是卫王还当慕容卑是自己人,难道就不怕将士们反对吗?”
校尉鄙夷道:“嘿,你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事情的轻重、不知道上层的博弈之道。呃,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默德!”
“默德是吧?我告诉你,这个慕容卑固然是微不足道,可他奉大王之命假意投降东突厥,已经成功的打入了启民可汗内部,当我大隋日后大破东突厥的内应,但是呢!启民可汗还不怎么相信他,所以我们才打了这一仗,现在打得越惨烈,启民可汗就越相信慕容卑。”校尉得意的看了默德一眼,继续说道:“你自己说说,与轻而易举的歼灭强大的东突厥相比,眼前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换成是你,你会不会这么做?”
“我……”默德虽然机灵,可他的层次实在是太低了,岂能知道国与国之间的阴谋诡计,岂能知道这种恢弘的大战略?此刻把校尉的话意、慕容卑的崛起、慕容延今天的表现结合起来一盘算,心中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我跟你讲啊!慕容燕之败,实际是双方计划好了的。”看着此人信了自己的话,校尉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炸的这几名降兵发懵。
“计划好了的?”好半晌,默德才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校尉:“将军说这一切都是事先计划好的?”
“废话,你想想,韦将军只有万人,而慕容燕最初却有五六万人,就算这些人站着让我军将士杀,一时半会儿都杀不完。若非慕容燕故意,他们怎么可能败得那么快?”校尉嘿嘿一笑,继续说道:“慕容卑的军队由三大部分组成,除了他的军队以外,还有仆骨部、同罗部,可是这两个部落不太听话,慕容卑担心自己投降东突厥以后,仆骨崇和同罗漠直接投降了启民可汗,最后坏了我大隋的好事,所以借韦将军之手,消耗仆骨崇和同罗漠的兵力,现在仆骨崇和同罗漠的军队完了,接下来,只要再把仆骨崇和同罗漠解决了,慕容卑就可以直接带着吞并仆骨部、同罗部的军队,然后放心大胆的投降东突厥!”
默德完全蒙了,他不可思议的说道:“将军的意思是说,隋军此次北上,其实是为了对付东突厥。而削弱仆骨部和同罗部的目的,一是让启民可汗相信慕容卑、二是帮助慕容卑消除隐患?”
校尉哈哈一笑:“真是一点即透,不枉我这么看好你。”
默德木然道:“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校尉不满的横了默德一眼,恼火的说道:“要不是慕容卑事先通好气,大王和李靖将军怎么可能放心让韦云起打这场仗?你真以为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就能挡住数万大军?”
他咂咂嘴巴,继续说道:“大王和李靖将军为什么让韦云起当白狼原主将?是白送他功劳。为什么要白送他功劳?因为他是太子妃的族弟、因为他是太子的人。而太子的面子和命令,大王和李靖将军不得不给、不得不从。”
“这这,这也太、太可怕了吧?”默德等人完全被唬住了,觉得隋人这种拐弯抹角的算计人的本事,实在太厉害太可怕了。
如果按照这名校尉这么说,那么隋军北伐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而韦云起这一万名隋军士兵这场阴谋里面,和仆骨部和同罗部士兵一样,都是隋朝用来对付东突厥的牺牲品。而隋朝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小小的大湖区,而是于都斤山以东的东突厥。
如此一想,人人尽皆感到毛骨悚然。
“这就是兵法里的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嘿嘿……”校尉尴尬的笑了一笑,他难得拽一次文,可惜他只记着这么一点,转而说道:“我们有慕容延其实就已经够了,其他将领根本就没有准备抓,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此番计划,所以也跟着投降了……唉,明天还要想办法将他们放回去,真麻烦。”
默德问道:“慕容燕不是死了吗?”
校尉反问:“你看到他的人头了?”
“这倒没有!大家都说是,于是我们也信了。”默德说到这里,心中已经明白了,他知道慕容燕还活着,那用来招降他们的人头是假的。
他看着仿佛睡着了的校尉,忍不住又问道:“将军,你们要怎么放人?”
“简单啊!”校尉张开双眼,打了一个呵欠,起身道:“按照我们的规矩,会派几个人给敌军捎个口讯,告诉敌军主将,你的军队已经败了。只要这个消息传遍全军,那么敌军的军心、士气变大大的下降。”
默德勉强的笑着说道:“原来如此!多谢将军指点。”
“好了,你们把羊腿和奶酒给车什么勒送过去,他可是慕容卑麾下悍将呢,我们李将军重视得很。”校尉摇摇晃晃,哼着小调走了。
“默德,我们应该怎么办?”眼见校尉离开,几名降兵便低声问了起来。
默德年纪虽小,但是他在这群人里,却是最有主见的人,他思索了片刻,说道:“必须想办法通知酋长,否则我们怎么死都不知道。”
“可是周围都是隋军士兵,我们怎么逃啊?”一名士兵为难的说道。
“我借着送食物的机会,问问车勒将军!”默德晃了晃手中的羊腿和奶酒,便朝关押俘虏的地方走去。
“干什么去?”几名隋军士兵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挡在了默德面前。
默德说道:“是你们一名将军让我把羊腿和奶酒给车勒辽将军送去。”
为首的火长说道:“去吧。”
“多谢!”默德躬身一礼,便向关押车勒辽的小帐走去。
车勒辽已经骂的口干舌燥、腹中饥饿,此时忽然看到自己手中最年轻的百夫长走来,而且还拿着香喷喷的羊腿和一袋酒,他非但没有感到高兴,反而相当气愤,大声质问道:“默德,你降了?”
“我是投降了!”默德知道自家主将是个大嗓门,便倒提着着羊腿,此时见到车勒辽张口嘴巴准备开骂,手疾眼快的把羊脚狠狠地捅进了他的嘴巴,尽管车勒辽被他捅得直翻白眼,可他更害怕车勒辽惊动外面的隋军士兵,于是低声说道:“车勒将军,我说投降隋军是假的。我刚刚听到一个关乎我们同罗部族生死的情报。未免外面的隋军士兵起疑心,我就这么说、你就这么听。”
他心急如焚,也不管主将受得了还是受不了,只是稍稍抽了一点,便自顾自的将听得的消息说了一遍。
车勒辽开始还将信将疑,但越到后来,他脸是的表情越是恼怒,若非嘴巴被默德死死的捅了,恐怕早就破口大骂了。
“将军,你骂是痛快了,可是隋军士兵一旦听到,一定会把我们杀掉。我们死了也不要紧,但是酋长如果不知道这个阴谋,我们整个部族就全完了!”默德注视着一边挣扎、一边企图说话的车勒辽,皱眉道:“你只要答应我不骂、不吵、不挣扎,我就拔出来。”
车勒辽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不骂、不吵、不挣扎。
默德见状,这才缓缓的抽出了着着羊腿。
车勒辽干呕了一会儿,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咬牙切齿的低声骂道:“我早就说慕容卑是一个阴险小人,千万别相信他。可是酋长偏偏就不听,还傻乎乎的听他命令,害得这么多勇士无辜战死!”
发了一通脾气,随即问道:“你得此消息,应该设法跑去找酋长!跑来这里又有什么用?”
“不行的!”默德摇了摇头:“隋军看守得很严,我们逃不出去,所以我才来找您,只有您才有本事离开。”
“你傻啊?”车勒辽看了看绑着自己手脚的牛皮绳子,又看了看外围晃悠的隋军士兵,有些怜悯的看向默德,低声说道:“你这样子都跑不了、我这样子又怎么跑得了?你这孩子是不是给吓傻了?”
“将军!”默德压低声音,飞快的说道:“那名隋军将军说他们明天放慕容卑的将领回去,而你被他们误作是慕容卑的心腹大将,所以也在释放的行列之中。”
“那就好!”车勒辽喜上眉梢,可是过了一会儿,又皱眉道:“不对啊!”
“什么不对?”默德连忙问道:“将军说的不对指的是什么?”
车勒辽沉声道:“我是酋长的女婿,慕容燕和慕容延怎么可能当我是自己人?”
“可您的万夫长之职是慕容卑任命的。而且慕容卑在这两年里,一直让你在外打仗,并且帮助你建立起了自己的车勒部。”默德低声说道:“你从慕容卑手中得到的东西远比酋长给予的多,想必他们认为你已经反了酋长。”
“说得也对。”车勒辽豁然开朗,连连点头道:“我们草原人尊敬强者、崇拜强者,而慕容氏是大湖区的主人,他们觉得我弃弱投强也正常。”
“将军明白就好,那我先走了。”默德仍旧不免担忧,车勒辽的暴脾气在大湖区跟他的勇武一样出名,走了几步,又回头交待:“这羊腿和奶酒给你留着,我让隋军士兵来喂您,您今晚好生休息,千万别再骂人了,留足体力好跑路。”
“我分得轻重,快走吧。”车勒辽不耐烦的催促道。
“好的!”默德这才放心的走出了大帐,向门口的士兵交待了几句,便快步离开。
帐外的阴暗处,凌敬看到默德离开,忍不住微微一笑,鱼儿上钩了。接下来,他明天只要释放车勒辽就可以了,等默德消失不见,他和那名装醉的校尉消失在夜幕之中。
回到中军大帐,凌敬对李靖说道:“鱼饵已下,明天还需将军配合着唱完这出戏。”
李靖好奇的看了凌敬一眼,笑着问道:“我如何唱?”
凌敬说道:“只需将慕容延和慕容氏的将领调走即可。”
“看司马笃定的模样,计策成了吧?”李靖饶有兴致问道。
凌敬点头道:“只要明天那步做好,我们便可坐看慕容卑和同罗部的内讧了!到时候,我们便能和大王联军,趁乱出击。”
。。。。。。
次日清晨,李靖招来慕容延,让他和史怀义带着一支降兵,大张旗鼓的前往鲜卑大草原运粮。他们的离开,几乎人尽皆知,但具体是去做什么,却少有人知晓。
过了一个多时辰,李靖在大帐接见了车勒辽,他故作不知的问道:“你就是车勒辽将军?”
“正是我。”车勒辽行了一礼,用半生不熟的汉话作答。
“果真是一员悍将,难怪慕容可汗引以为心腹。”李靖赞叹了一声,然后和颜悦色对他说道:“慕容可汗乃是当代人杰,他的诚意、他对大隋的忠诚,我们已经收到了。只是如今征伐东突厥的大战将起,而我方兵力仍然少于阿史那俟利弗设,容不得半点大意。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我家大王说了:只要他献上仆骨崇和同罗漠人头,圣人日后便准许他在东突厥的土地上建立鲜卑汗国。你回去以后,请将此话带给慕容可汗。”
“是,我一定将原话带到。”车勒辽生怕李靖看到自己眸子里的杀机和恨意,深深地低头行礼。
“来人,送车勒将军出营。”李靖起身走到车勒辽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代我向慕容可汗问好,到了功成之日,我李靖为他牵马坠蹬、夸功大兴城!”
“遵命!”车勒辽闷闷的应了一声,便随着两名将士径直往营外而去。他此时恨不得胁生双翼,用最短的时间赶到同罗漠的身边,将隋朝和慕容卑的惊天阴谋告诉同罗漠,让他早做准备。
待车勒辽走远,李靖向下首的凌敬问道:“凌司马,你觉得此计能成吗?”
“慕容卑是个有野心的人,他先是背叛步迦可汗,接着又倚仗大隋的支持,才有今天的地位。他想取代东突厥或西突厥的野心,早已昭然若揭。我相信仆骨崇和同罗漠都清楚这一点。”凌敬笑着说道:“同时,我也相信仆骨崇和同罗漠知道慕容卑要实现这个野望,必须倚仗大隋的进一步支持。这么一来,他帮我大隋做任何事情,都合理了。更何况,他早有吞并仆骨、同罗之心,所以我认为同罗漠会中计。”
李靖点了点头,不复多言。
第348章:环环相扣
对于生在大国夹缝中的小国和弱国,其实韩非早在战国时期便高瞻远瞩的提出了警示之言、劝诫良言;然而遗憾的是,慕容卑显然没有读过《韩非子·亡征》,于是犯下了“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的大错,最终引来了杨集的北伐大军。
面对当今局势,慕容卑这个“贪愎而拙交者”,若是对应不当、抵挡不了,结果便应了韩非总结出来的“可亡也(可能灭亡)。”
当慕容卑大军离白狼原还有两百多里的时候,便得到了鲜卑大草原失守、慕容燕兵败身亡的消息,这个消息对于慕容卑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震得他一口老血狂喷而出。
“隋军为什么会出现在白狼原?他们不是攻打鲜卑大草原了吗?”慕容卑擦去嘴角的鲜血,目光冰冷看着溃逃而来的将领,他并此时没有去责怪慕容燕这个已经死去的人的责任,因为问题的关键,是隋军为什么突然出现在白狼原、为什么突然断了慕容燕。
那名逃回来报信的将领低声说道:“属下也不知,只知道韦云起忽然带人在白狼原扎下营盘,少主想要打通通往鲜卑大草原的通道,没日没夜的对敌营发动猛烈的攻击,不料韦云起军队的弓箭十分犀利,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打退了我军。就在我军将要攻破敌营之时,隋军援军杀到了,然后慕容延射杀少主降隋,其他人也跟着慕容延投降了,我等抵挡不住,只能败逃回来。”
“滚!”慕容卑揉着额头,这一刻,他心乱如麻。他知道这一切是情报出现了致命错误,使他的儿子不但没有歼灭隋朝中路军、左路军,反而成就了韦云起的美名。
不过慕容卑此时已经无暇愤怒了,只因鲜卑大草原的失守、慕容燕的兵败身亡,使他的大军得不到大量的补给,而随军携带的粮草顶多只能维持五天时间,形势对他十分不利。
更重要的是此次分兵之策是他拍板决定的,当时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一定可能击败北方的薛延陀残军,但到隋军的北伐,使事情与自己当初所说的背道而驰,不但没能歼灭薛延陀残军,反而被隋军逐个击破,折损了一半兵马不说,连带老巢也失去了,鲜卑大草原已经不能指望了,而其他地方的其他小部落,本来就畏隋如虎,一旦听说慕容燕败亡的消息,定然不敢与隋军作战,若是隋军允许,这些人绝对乐意充当隋军的马前卒,纷纷跑来对付自己。
眼下,慕容卑面临的严峻问题主要有两个:首先是杨集是就此罢手、还是乘胜追击。其次是老巢之中,除了自己的族人,还有仆骨崇和同罗漠的族人,可是自己的决策失误,直接导致数万大军崩溃、老巢失守,所以自己即将要面对仆骨崇和同罗漠的诘难,若是处置不周、安抚不当,他们不用隋军来当,自己便分崩离析。
别看仆骨崇和同罗漠之前摆出一副坚定拥护自己的模样,但是慕容卑知道他们只是迫于形势、慑于隋朝之威,这才不得不从,而草原上的部落和部落,就如同中原诸侯国与诸侯国一样,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永远朋友之说,如果他一直胜利下去,仆骨崇和同罗漠才会成为自己的坚定拥护者,但是如今决策的失误,让他凝聚出来的权势活生生被杨集打散了,自己之前连连击败薛延陀军积累下来的威势也已烟消云散,而且必须承受失败带来的一切恶果。
如果两大部落分开来,慕容卑并不怕,怕就怕两大部落慑于隋朝的神威,与杨集联手来对付自己。要是这样的话,敌军的实力将会暴涨,而自己的实力却大为缩水。
一咬牙,慕容卑带着大军调头向东南方而去,他想顺着娑陵水进入东突厥草原,但是杨集离那入口,比他近了几十里路,从时间上说,他绝对比杨集晚,虽说杨集只有两万大军,可是他既害怕军队不敢打,又害怕仆骨崇和同罗漠借机投降。
无奈之下,慕容卑继续又调头北上,目标直指乌布苏湖流域,准备沿着唐努乌拉山山脉、于都斤山山脉之间的特斯河进入东突厥草原北部。
但是一来一回,浪费了不少时间,等他率军回到松吉瑙一带,李靖军已经到了西北方的乌尔嘎马勒,然后兵分两路,一路朝松吉瑙压制而来,企图拖延他北上进程;另一路继续向东北挺进,显然是打算从正北方迂回南下,截断他北上之路。而这时,杨集过了扎布汗河,抵达三十多里外的扎布汗曼达勒。
慕容卑紧急驻军的松吉瑙,是座十几丈高的平缓山丘,因有一大片参天古松得名,这里距离乌尔嘎马勒约有四十多里,正北方,一道“西北—东南”走向的险峻山势,也就是说,他要往西拐过这道山势,才能北上。
至于他之所以要紧急驻军,是因为粮食只够军队食用两天时间了,再向西走,便是一片人口稀疏的荒漠区,即使隋军没有攻打他,他的军队也支撑不到荒漠区之外,慕容卑下令驻营,随即派出五十支打粮队赶赴四周部落抢掠粮食。
“大汗!大事不好了。”傍晚时分,一名斥候冲入大帐之中,汗水涔涔的大声汇报:“三路隋军分别从西北方、正北方和正南方包抄而来,三支军队和我们营地的距离都不足十里,西方来的骑兵足有万人,他们正朝我军大营进发。”
“啊?”慕容卑大吃一惊,他疾步走到营门前,登上了一座高高眺望塔,有些紧张的问道:“隋军在哪里?”
天色已经很昏暗,天空中的云彩变成了暗紫色,但是慕容卑还是看到一支隋军骑兵立西边的一片旷野里,他们进入视线以后,便没有继续前进了,而是就地扎营。
一名紧跟而来的将领建议道:“大汗,趁三路隋军尚未汇合,不如先击败这支隋军?”
“不可!”慕容卑闻言摇头,他缓缓的说道:“我们的勇士虽然都是精通骑射的精锐,可是弓箭的射程不如隋军、弓箭的威力不如隋军,铠甲也不如隋军坚固,想要在旷野中打败一万名装备了强弓硬弩的隋军骑兵,无疑是痴心妄想。若是真的出去作战,隋军完全将双方距离拉到百步之外,然后再用强弩放箭,而我们的弓箭只有八十步的射程;这一直可以拉开的二三十步距离,对于我们的勇士而言,完全就是不可超越的死亡地带。”
看着心灰意冷、毫无战意的慕容卑,仆骨崇如坠冰窟,一股冷气直冲天灵盖,他眉头深锁,质问般的说道:“话是如此,可是如果我们不打,那现在应该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三路隋军合围过来不成?”
“等一等吧!”慕容卑将目光从仆骨崇脸上移开,再次望向远处的隋军,苦涩的说道:“等到打粮队弄到粮食回来,我们再从北方或西方撕开一条路。”
至于南方,不在他的考虑之列。
这不是因为南方的隋军有两万余众,而是因为南方隋军的主帅是杨集那头魔鬼。
那破玩意实在太可怕、太疯狂了,他宁可同时与西路隋军、北路隋军作战,也不敢南下。
随着夜幕渐渐降临,慕容卑派出去的打粮队陆陆续续回来了,只是他所派出的五十支打粮队,最终回来的却只有二十四支,其他二十六支没了消息,也不知是逃跑了,还是被隋军巡哨歼灭了。
好在军营东南方的伊德尔湖流域人口密集、部落众多,打粮队收获颇丰,得到了大量的牛羊和肉干、奶酒,这样一来,使他的军粮还能多维持几天,慕容卑随即下令杀猪宰羊,令士兵们饱餐一顿。
仆骨崇的营地在大营西面,慕容卑在大营中间,而同罗漠的军队则是负责东面的安全;三人各负责一半营地。大帐内,仆骨崇忧心忡忡地来回踱步,严峻的形势使他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担忧。
尤其是慕容卑今天表现出来的怯懦、丧志、窝囊,更是让他心都悬了。
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够带领大家脱困而出?
这时,门口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几名亲兵带着一名风尘仆仆的士兵入内,禀报道:“酋长,有人给您送信来了。”
那名士兵快步上前,行礼道:“拜见仆骨酋长。”
仆骨崇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何人?”
士兵连忙表明了身份,说道:“禀仆骨酋长,我是契苾部的人,我家酋长让我给您送信来了,我是跟着打粮队混进来的。”
“契苾作易?”仆骨崇皱眉问道。
“正是。”士兵将一封信呈给仆骨崇。
仆骨崇接过信看了一遍,顿时大吃一惊,契苾作易在信中说自己已经投降了隋朝,劝他也带领麾下军队投降,并且还说隋朝将在大湖区建立漠西都督府,只要他现在配合隋军对付慕容卑、或是在决战过程中按兵不动,杨集便既往不咎,使他继续在大湖区过着人上人的生活;若他能把同罗漠也说降了,可授大隋的军职,最后劝他务必抓住这次机会,以免误人误己。
仆骨崇将书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仔细揣摩信中每句话的意思,最后他叹了口气,将书信揣入了怀中,将目光再次看向了这名送信的士兵。
如今全军戒备,然而这个士兵竟然混得进来,或许此人本身就是隋军士兵,说是契苾作易的士兵不过是托辞罢了,但是个骨崇已经无心追究这名小兵的来历了。
只因不管对方是隋军也好、契苾作易的士兵也罢,都是隋军中的一员,他这么轻而易举的找到自己,不但说明军营被隋军渗露得十分严重,而且也说明负责外围防御的将士心思各异、懈怠萎靡。
这名士兵和这封信,无疑是加重了仆骨崇的心思,他缓缓的吩咐道:“赏他一个金锭。”
“是!”亲兵应了一声,向那士兵说道:“请吧。”
“多谢仆骨酋长。”士兵行了一礼,便和亲兵退出大帐。
仆骨崇茫然的想了一会儿,便走出大帐,带着一支亲兵缓缓向东营而去。
从书信上的内容来看,隋朝征伐的对象是自作聪明、不遵号令的慕容卑,而不是祸害整个大湖区,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他要找同罗漠谈一谈,看他是怎么想的。
。。。。。。。
与此同时,从白狼原回来的车勒辽也找到了酋长同罗漠。守营的慕容卑军将士对车勒辽的回归并未生疑,因为慕容燕被杀得大败以后,陆陆续续有溃军来找慕容卑,所以车勒辽回归并没有格外受人瞩目。
不过同罗漠对于车勒辽的回归却是惊喜不已,车勒辽不但是他的女婿,还是他最为信任的大将,原本听说他被隋军俘获的消息之后,本来是心痛不已。没想到车勒辽竟然自己回来了,他顿时又惊又喜,连忙让人将车勒辽招来。
“车勒辽,你是怎么逃回来的?”同罗漠的中军大帐之中,同罗漠看着完好无损的车勒辽,惊喜之余、又有一些疑惑。
“酋长,隋军以为我是慕容卑的武将,他们就把我给放了。”车勒辽沉声道。
“嗯?”同罗漠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不解的看向车勒辽,沉声问道:“你说什么?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酋长,我们都被骗了,这场战争本来就是隋朝和慕容卑老贼的阴谋,目的就是把我们和东突厥一起消灭干净。”车勒辽将默德传达给他的消息,以及他是如何从逃出来的过程,一字不落的讲了一遍。
“好个慕容卑老贼?”同罗漠惊怒将领,他拍案而起,大吼道:“走,我们一起去部个清楚,我倒要看他怎么解释。”
“酋长万万不可!”一名年老的将领连忙出声阻止同罗漠。
同罗漠怒道:“为何不可?”
这名将领望着暴跳如雷的同罗漠,不慌不忙的沉声说道:“酋长,金山羌、扎罕部、白陵部他们是怎么被慕容卑吞并的?您难道忘了吗?”
同罗漠和车勒辽不禁为之一滞,慕容卑当初担心金山羌、扎罕部、白陵部等部成为他的威胁,因此先下手为强,这些部落酋长正是毫无防备之心,所以被慕容卑一一伏杀,若是慕容卑真的有心杀同罗漠,那么同罗漠此去,岂非是自投罗网?
同罗漠忍不住犹豫了起来,慕容卑是个深受治家文化影响的人,他当初为了加强统治,建立一个军政合一、高度集权的鲜卑国,便将不太听话的金山羌、扎罕部、白陵部等部酋长和亲信屠杀干净,然后再将其部属吞并干净。
其实相互兼并这种事,在草原实在是太常见了,各部酋长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竖立自己的权威,父子反目、兄弟相残都是很平常的事,所以同罗漠以前对于慕容卑的作为没有怎么在意,毕竟他也能从中捞到了一些好处;可是在慕容卑有可能对自己下手的情况下,感受又大不一样了。
“那你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车勒辽暴躁的问道。
这名将领没有理会车勒辽,他看着同罗漠,缓缓的说道:“酋长,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为强?”同罗漠眉头深锁,迟迟做不出定论,他沉吟半晌,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慕容卑明显是隋朝用来对付东突厥的内应,若是我们杀了他,隋朝又如何看我们?杨集又如何对待我们?”
“这……”老年将领顿时哑口无言,他沉默半晌,心中便了定断,他向来回走动的同罗漠说道:“酋长,李靖等人以为车勒将军是慕容卑的人,所以那名隋军校尉才把一切计划都说出来了,我们完全可以当作不知道隋朝和慕容卑的计划,只要在隋军打来之前,杀了慕容卑,并用及时投降隋军,杨集也拿我们没办法。他总不能对投降他的人下手吧?若是下手,以后谁还敢投降隋朝?”
同罗漠听了此言,顿时怦然心动,他停下脚步,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忽然走了一名亲卫,禀报道:“酋长,仆骨酋长来了。”
同罗漠双眼一亮,连忙说道:“快快有请。”
第349章:那一夜,你暗算了我
松吉瑙西边数里之外,隋军大营已经建立起来了,这支军队的主将正是追赶而来的李靖;而慕容卑漫无目的的来来回回,也给了李靖从容的布兵时间。同时,李靖也从慕容卑的乱窜的举动,看出了他的畏战心思。
针对慕容卑的特点,李靖让崔师和颇超器、杨铁率领羌兵押解数万俘虏前去鲜卑大草原坐镇,又紧急将阿赤、契苾作易的军队调回军中听命,加上崔师率领的五千中路军和六千降兵,他的总兵力达到了两万四千余人。
之后再兵分两路,命令回过气来的韦云起、史怀义率领五千名中路军和六千降兵迂回向北,负责截断慕容卑北逃之路;而自己则率领一万三千名伊庭联军、契苾军东进,从正西方对慕容卑施加压力。
通过这种安排,最后的决战任务主要是由他和杨集完成;至于韦云起这路来源复杂、人心各异、战力不强的杂兵,主要是威慑和协助。
中军大帐之中,李靖坐在主位之上,下首是凌敬和阿赤、契苾作易、李世谟等将。奉命主管军情的凌敬向李靖拱手道:“将军,韦将军已在天黑前带着军队到了敌军正北方,断了慕容卑北逃之路。大王的军队也绕过了特鲁巴河,抵达敌营正南方了。”
“差不多了。”李靖默默的算了算时间,说道:“我军初来乍到,正是慕容卑逐个击破、振奋军心的天赐良机,然而他却按兵不动,说明他经过白狼原一败,不仅彻底丧失了斗志,甚至连逃往何处都无法决断,否则的话,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们三路大军包抄而来了。以大王的魄力,明天清晨定会威压而来,这也是我等出兵的时候。”
“出兵?”几人为之一怔,如果两路大军明天出兵,岂不是说凌敬的算计尽皆落空?岂不是说最后还是要强攻?
“不错。”李靖看向众人,微笑道:“我们出兵不是说一定要强攻,而是配合凌司马的奇谋、进一步逼迫走投无路的仆骨崇、同罗漠;而是逼他们无心去辨别奇谋的真伪、逼他们为了自己的前途命运反慕容卑。”
众人闻言恍然,阿赤想了想,问道:“如果仆骨崇、同罗漠不反,又怎么办?”
李靖毫不犹豫的说道:“打!”
“那就好!”众将脸上顿时泛起了兴奋的神色。像李靖这样的一军主将,是能用谋则尽量不打、能小打则不大打,这样便能确保自身不会出现重大伤亡,而主将之下的将领却不管这么多,他们身为武将,哪个不希望能够驰骋疆场?哪个不希望在大战中获取大功?
若是每场战争都用奇谋取胜,那还有他们这些武将什么事?他们晋升的功劳又从何而来?
李靖取出一枚令箭,肃然道:“李世谟听令!”
李世谟目光一亮,起身行礼道:“末将在!”
李靖说道:“你率一千骑兵,对敌营执行疲兵之计,给敌军营造出一种今夜就进攻架势,为明天决战消耗敌军精力。”
李世谟上前接令:“末将遵命!”
“去准备吧。”李靖点点头,他将目光看向其他将领:“慕容卑的心已经乱了,其他人也是各有想法,说不定今晚就会出现大变故;你们现在立刻赶回本部,让将士们做好随时进攻的准备。”
“末将遵命!”众人欣然领命。
便在众将准备散去,只见韩岳带着几名士兵大步入内,向李靖拱手一礼:“启禀将军,大王的信使来了。”
“哦?”李靖目光看向为首火长,他认出此人是杨集的一名侍卫,连忙问道:“不知大王有何命令?”
火长取出一枚令箭,恭恭敬敬的交给了李靖,然后拱手说道:“启禀李将军,大王决定明天一早便向敌营发动进攻,到时候,大王亲率大军为主力,从正南方吸取敌军注意力和主力,而将军这边则担任主力的偏师;至于什么时候出兵,由将军自行决断。另外,大王还让将军连晚对敌军执行疲兵之计,为明天的决战做好准备。”
众人闻言,不禁笑了起来。
果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李靖沉吟半晌,问道:“大王具体出兵的时间是哪个时辰?”
“大王今晚便向敌营逼近。至于什么时候打,大王说他也说不准,也许是今晚,也是明天。”火长有点莫名其妙的看了李靖一眼,补充道:“反正他说,将军懂得如何配合。”
“好,我明白了。”李靖呵呵一笑,杨集这番命令虽然十分不靠谱、十分荒谬,可是杨集的所思所想却与他的想法和布局不谋而合,两人都是在等敌军的反应、都是在等战机的出现。而且经过杨集这么一安排,两支大军便有了主从之分,李靖也知道怎么去配合了。
这种‘英雄所见略同’的默契、‘深得我心’的感觉,让李靖十分愉悦,他笑着向这名火长说道:“请你回去告诉大王,就说我已准备妥当,将会在关键时刻、适当时机出兵,请大王尽管放心。”
“喏,卑职告辞!”
……
更远的东南方,慕容卑军斥候无法到达的夜幕之中,此刻人马攒动,两万三千名大隋精骑在夜幕中勉强维护着阵形,押解着一千名俘虏向敌营进军,被团团围在中间的一千名俘虏,手中各自牵着一头牛。
这些每头牛的身上、尾巴上被捆绑了大量的稻草,还被浇上了易燃的羊油牛油,而负责监督俘虏的隋军士兵的马背上,还负着一些笔直的木棒、绳索。
很显然,杨集一次又打算利用火牛冲撞慕容卑大营、冲击慕容卑士兵,然后让己方士兵跟着火牛杀入敌营之中。
杨集骑着悍马缓缓前行,到了既定的最佳攻击距离以后,便停下马来,默默的注视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大营,那双冷幽幽的眸子就如同盯着猎物的狼眼一般,充满了即将猎到猎物的兴奋之色。
夜战对于杨集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他在出兵之前,已经派出大量神箭手潜到敌营附近,偶尔有慕容卑的斥候和巡哨靠近,也会被这些神箭手用毒箭射杀干净。
薛举的眸子里也在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向杨集询问道:“大王,我们什么时候进攻?”
“夜袭可是一门学问。我们等到寅时末再进攻好了!”杨集解释道:“人们的防备意识到了后半夜会降到最低,即便慕容卑防止我军夜袭,但是经过大半夜的凝视戒备、经过李靖大半夜的骚扰,士兵的精力和体力下为降低,所以寅时末才是最佳的时候。另外一个好处是经过一个时辰的战斗,天色已经放亮,这又为评估敌我双方实力、追杀逃兵提供便利;就算我们打不过敌方,也能借助朦朦胧胧的天色、大雾退兵,而敌方不知我军虚实,根本就不敢放开一切的追击。传令下去,让大家都小心一些,千万不要小看‘不识兵法’的慕容卑。”
在大隋王朝,关于“塞外胡人不通兵法”的言论很多,这样的言论有时候是失之精准、有时候是天朝上国的思想在作怪;游牧民族在文化的博大和底蕴上的确不如灿若星河的大隋王朝,也没历代先贤总结出来的兵法。
但是却不能说胡人军队没有一点可取之处,正是因为他们没有兵法,使他们用兵之时,往往不会受到条条框框的约束和限制。所以真正打起来的时候,你有时会发现胡人的将领的战法天马行空、不会按常理出牌,让准备充足的你猝不及防。
一些善战的胡人将领,虽然没有系统的学习兵法,但是他们在战斗中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临阵决断的能力十分强悍,甚至还有一套行之有效的野路子。
这种野路子出身的将领用兵天马行空、毫无简章,令人十分头疼,如果稍微不慎,纵然是名将名帅,也要沦他们的垫脚石。
就像窦建德,就用野路子干掉了名将郭绚、干败名将了薛世雄;杜伏威也是轻而易举的干败了收复过宝/岛的名将陈稜。
至于年轻时狡诈蛮横、嗜酒好赌博的刘黑闼就更厉害、更了不起了,他不但干败了李神通和罗艺、生擒了薛万均兄弟、斩杀李道玄;就连赫赫有名的徐世勣,也被他打得只剩一人逃脱,部下被他打得一干二净。
哪怕是李世民亲自上阵,也在洺水一战中,葬送了罗士信;最后还是刘黑闼军粮耗尽,不得不以短击长的与李世民决战,这才中了李世民的水攻之计。
由此可见,那些头脑灵活的‘不知兵法’野路子大将,只要没死在连续不断的战斗中,并且得到一朝顿悟,那么他们远比懂得兵法的人更难对付。
如今的杨集虽然取得了一连串的胜利,但这都是背靠大隋的大势,对敌人施之以剑走偏锋,而剑走偏锋虽然能够得到巨大的利益,但只要走错一步,就是全军覆没的风险。
以前是无所谓,大不了败了就跑,可是随着他的权势越发壮大,他不能再那么神经大条,所以一直努力向“以正合以奇胜”的方向学习,争取早日形成自己的“道”。
在“道”形成以前,最好还是提防提防再提防、小心小心再小心。
心里想着这些事情,但杨集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着敌营动向,时不时询问对方斥候巡查的路线、换防等事。
杨集并不担心这些士兵能否适应夜仗,这一路上来,他几乎都是昼伏夜出,全军上下已经习惯了夜晚行军;而大家的生物钟、精神状态,也在这一场行军和战争之旅里,颠倒了过来,尽皆保持着夜仗最佳的状态。
。。。。。。。
时间在悄无声息,却又比较压抑的等待中一点一滴的过去,慕容卑却感到坐卧不安、心绪不宁。
这种不宁,一方面是来自隋军的压力,另一方面则是来自仆骨崇、同罗漠的异常。
今天傍晚,他和仆骨崇在瞭望塔观察知情,当他决定放弃抢攻西方隋军时,明显察觉到了仆骨崇的失望、愤怒,之后,自己安排在仆骨崇的密探来报:说是仆骨崇收到了反贼契苾作易的书信,然后便带着士兵去东营找同罗漠了,这是其一。
其二、慕容卑几次派人请仆骨崇和同罗漠来商议接下来的军事行动,然而两人都以各种理由推脱了,同罗漠也就罢了,可是去西营找仆骨崇的人,竟然回来说仆骨崇生病了。
仆骨崇不久前,还兴致勃勃的从东营回来,这哪里是生病了?
分明就是各自有了别样心思和想法。
“大汗!”族弟慕容盛从外面走了进来,向来回踱步的慕容卑行礼道:“我回来了。”
“不必多礼!”慕容卑摆了摆手,有些焦虑的问道:“怎么样?打探到消息了吗?”
慕容盛摇了摇头,神情肃然的说道:“仆骨人和同罗人从黄昏时分开始,便对我们的将士防备了起来,我们的人根本近不了他们的营地,暂时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犹豫了一下,慕容盛建议道:“我看他们分明是不想打了,不如我们自谋出路?”
慕容卑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带着自己的兵,连晚逃跑?”
“正是!”慕容盛点了点头。
慕容卑连连摇头:“不行!不行!”
慕容盛不解的问:“为什么不行?”
“我们三个方面都有隋军,而东方、正北都是不可逾越的山;我们必须攻破一路隋军,然后逃出包围圈。但是光靠我们的人,根本就应付不了隋军犀利的强弓硬弩,所以必须集中全部兵力,往一路杀过去,这样逃生的希望将会大大上升,同时也能减少我军的损失。”慕容卑还有两万多名嫡系,但这些人是他日后立足东突厥的班底,如果在突围过程中损失干净,他以后怎么办?所以他必须拉着仆骨人和同罗人一起来分担隋军的箭矢。
慕容盛恍然道:“我明白了。”
慕容卑沉声说道:“他们不肯来见我,我亲自说服他们!”
“大汗,今天的仆骨人和同罗人不对头,我怕他们对大汗不利。”慕容盛想了想道:“我带人陪你一起去,要是发生什么,也有个照应。”
“也好。”慕容卑虽然不认为仆骨人和同罗人会在大敌当前对自己不利,但是他对自身安全看得极重,而且眼下局势正在朝着极不利的方面发展;仆骨崇和同罗漠到底怎么想,慕容卑着实预料不到。
第350章:一夜癫狂
“这么晚了,慕容卑来这里干什么?”当同罗漠得到慕容卑拜见消息的时候,正跟车勒辽商量“先下手为强”、或是退出战场去降隋的事情。
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只因仆骨崇为了仆骨部的命运,也愿意参与进来。只要他们两部合兵一处,便占了慕容鲜卑军四成实力;而慕容卑在外有强敌的情况下,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退出战场,绝对不敢对他们不利。
“说是找酋长商议要事。”通报的亲兵说道。
同罗漠重重的哼了一声,虎着脸道:“要事?他能有什么要事?”
车勒辽带回来的消息是否真实,同罗漠已经不想去管了,反正这一仗,他是真的不会打下去了。
要是打赢隋军,大半好处都是慕容卑的,自己只能喝点汤,重要是这汤还很烫人,因为他知道杨集这一回败了,回去以后,定然带更多的军队前来北伐,以他们这么一点实力,又如何是隋朝的对手?所以这眼前的汤,他也不打算喝了。
要是打输了,那么同罗部的下场会很惨,被杨集灭族都是轻的。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车勒辽被李靖骗了,但是从眼前的局势来看,慕容卑显然是打不过隋军了的;而且据仆骨崇说,此人已经丧失了一国之君、一军之首的斗志。
试问一下,这么一个变成了绵羊的懦夫、庸主,又如何能够带着大家逃出生天?又怎么可能还有重新崛起的机会?所以这个时候,同罗漠更不相信慕容卑、更不敢把一族命运交给慕容卑。
车勒辽见同罗漠阴沉着脸不说话,便向那名亲兵喝问道:“他带了多少人过来?”
亲兵连忙答道:“他带了八百名护卫过来,带兵主将是慕容盛。”
“八百人?”车勒辽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抬高了几分,森然的向同罗漠说道:“酋长,慕容卑以往来找你,最多带五十名侍卫,而这一次竟然八百人过来,他想干什么?我认为他慕容卑现在是打着大汗的名义公然进入我们的大营;下一步,定然冲进大帐,把我们一律杀死。”
同罗漠面色难看了坐了下来,表面上看似很平静,可是从他一鼓一鼓的胸膛看得出来,他现在很愤怒、很震惊。
确实,他此时也有点怀疑慕容卑是来杀自己了。
实际上,慕容卑带着人来,只是防止同罗漠翻脸。只不过车勒辽带来的阴谋论,成了同罗漠心中无法拔除的毒刺;再加上极为险恶的处境、慕容卑以往难看的强吃部下部落的恶劣行为,使同罗漠不得不疑神疑鬼起来。
车勒辽死死的攥着手里的大刀,着急的说道:“酋长,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若是那慕容卑翻脸不认人,他恐怕已经进入我们大营了!”
同罗漠闻言不语,他损失了太多的兵力、太多的族人,此时既不想跟杨集打、也不想跟慕容卑打。默默的想了一会儿,向车勒辽说道:“慕容卑未必是来杀我们的,最好还是和他见一见,你多带一些护卫就是了。”
“酋长!”车勒辽还想劝说,但是同罗漠却摆了摆手,直接走出大帐,带着一支亲卫军去迎接慕容卑了。
车勒辽无奈,只能紧跟而上。
。。。。。。
营外,慕容卑的脸色也相当难看,这绝对是成为大湖区首领以来,等人等得最久的一回。最后他等到的,不是通报之人,而是同罗漠。更让慕容卑震惊的是,陪同同罗漠出来的,还有一大片士兵,少说与有千人以上,而且这些人尽皆装备俱全,俨然是一幅要打仗的架势。
“同罗酋长,你这是何意?难道是想杀我吗?”慕容卑神色不善的看着同罗漠。
随着他这一番话说出口,慕容盛大步而出,“铮”的一声,便抽出了腰间弯刀。
“铮铮铮铮……”八百名将士纷纷拔出佩刀,警惕的注视着看缓缓走来的同罗人。
“自然不是!”同罗漠抬手制止了一哄而上的士兵,长叹一声道:“大汗的来意,我大致猜到了几分,无非就是希望我们同罗部的勇士打头阵,为大汗杀出一条血路。”
慕容卑听了此言,不由得为之一怔,强笑道:“不是为我杀出一条血路,是为大家;也不是让同罗部的勇士打头阵,而是交替掩护。”
同罗漠深深的看了慕容卑一眼,摇了摇头道:“大汗,我们死了太多勇士,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大湖区日后是您独霸也好、还是隋朝占有也罢,我部都会遵从强者的命令、都会向强者缴纳税羊,但是让我们参与哪一方的战斗,却是万万不能了。”
说到最后,同罗漠已是声色俱厉。
慕容卑只气得满脸通红,浑身发抖,但是此时有求于人,又不敢发生内讧,只好忍气吞声的质问道:“同罗酋长,我慕容卑自问平时并不亏待你们,难道你现在要坐视我灭亡不成?”
“大汗言重了。”同罗漠为了减轻自身压力,同时也是为了防止慕容卑狗急跳墙,便缓缓的说道:“除了我们和仆骨部士兵,大汗麾下尚有三到四万控弦之士,总兵力与杨集旗鼓相当,而杨集现在兵分三路,不管往哪一路打,兵力都优于对方,何来灭亡之说?”
慕容卑嫡系之军足有两万,加上来自突厥的俘虏、降兵,的确还有三四万人,若是他在傍晚时分,以俘虏和降兵为前锋、以嫡系为后路,再以仆骨、同罗为左右两翼,完全可以击败一支隋军,然后扬长而去。但是这么好的机会,却被慕容卑平白无敌的错过了。
正是这一点,不仅让同罗漠看穿了慕容卑心脏脾肺肾、看穿了慕容卑怯懦卑微的本质,也进一步的加剧了他下这艘破船的心思。
听着同罗漠决裂般的语言,慕容卑心中早已怒不可遏,但是他还走真不能拿同罗漠如何,因为他和仆骨崇已经同穿一条裤子,两人加起来,虽然只有两万士兵,但就是这么这一支军队,令他不敢动手。
“咚咚咚咚~呜呜呜呜……”就在这时,密集的鼓声、号角在营外骤然响起,喊杀声震天,大营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嘈杂声为之大作。
慕容卑心中陡然一惊,第一个反应便是同罗漠联合隋军夜袭大营。但是他还来不及质问,与他对峙的同罗漠勃然色变,厉声大喝:“你果然与隋军是一伙的,果然是要来杀我们。”
“怎么回事?”慕容卑反倒被同罗漠吓了一跳。然而不待他详加询问,一支冷箭从慕容卑身后的人群里疾射而出,洞穿了同罗漠的咽喉。
“呃~”同罗漠双手死死地扣着自己的脖子,汩汩鲜血从指缝里挤出来,不甘的伸出一只手,朝着前方指了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无力的垂了下来,雄壮的身体也轰然倒地。
慕容卑、慕容盛面色齐齐一变,慕容盛大声怒骂道:“谁让你们放的箭?”
“蠢货!”慕容卑差点气炸了,慕容盛这么一问,岂不是等于承认是他们干的?但是慕容卑这次真的很冤,他怎么敢在这种时候对同罗漠下手呢?
不过同罗通士显然不会这么想,他们只知道酋长死了,而且还是被慕容卑的人杀的,加上车勒辽之前带来的消息,让所有同罗人将矛头指向了慕容卑。
“慕容狗贼,拿命来!”车勒辽挥动着钢刀,愤怒的朝着慕容卑劈了过来。
“铛~”慕容盛挥刀架住对方的战刀,一脚狠狠的踢向车勒辽。
同罗漠的死,让车勒辽失去了神智,他一个不防,被踢个正着,踉跄的退了几步,便瞪着通红的双眼,声嘶力竭的咆哮道:“杀光鲜卑狗为酋长报仇!”
“杀光鲜卑狗为酋长报仇!”同罗勇士本来就对慕容卑百般不信任,同罗漠之前又说慕容卑联合隋军来杀他们,而现在,慕容卑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酋长灭口了,众人听着外面的喊杀声,又见酋长已死,莫不是惊怒万分,于是纷纷抄起兵器朝慕容卑杀了过来。
车勒辽一马当先,挥刀杀进了敌群之中,所过之处人头翻滚,断臂横飞,血雾弥漫天空。杀得慕容卑手下哀嚎一片,死伤遍地。
同罗勇士也紧跟而上,营内的士兵闻讯,也纷纷冲出来协助;至于慕容卑所带来的八百名士兵,皆是慕容卑族人,他们不但忠诚,而且是骁勇善战的彪悍之士,立即对同罗勇士反击起来。
顿时惨叫声响彻天空,仅只一盏茶功夫,就有数百人死在在混战之中,空气中血腥刺鼻,到处是残缺不全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土地,异常的血腥恐怖。
慕容卑又惊又怒,也幸好他没有入营、没有陷入重围,他所带来的八百名战士,还能挡住同罗人的进攻。
慕容盛将几名靠近慕容卑斩杀干净,听着外面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着急的大喊道:“大汗,同罗人与隋军狼狈为奸,我们快点回营召集士兵,此时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走!”慕容卑痛苦的纵身上马,在慕容盛和数十名侍卫的掩护下,一路逃回了自己的中营。
此时的大营已经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是乱跑的乱兵,他们正睡得香,却被鼓声、号角声忽然惊醒,一个个尽皆心惊肉跳的从帐中跑出来,在没有人指挥的情况下,如同没头的苍蝇乱闯乱串。
“同罗人朝中营杀来了。”当慕容卑等人进了中军大帐,一名侍卫紧张的禀报。
“吹集结号,令将士们全力反击,然后突围。”慕容卑知道自己被算计了,只是同罗漠已死,此时面对着同仇敌忾的同罗勇士,他的任何解释是多余的;更何况外有隋军作怪、内部又乱成一锅粥,现在就算不想打、不想突围都不行了。
“呜呜呜~呜呜呜~!”苍凉的号角声响彻整个军营,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但慕容卑的命令,不仅让慕容鲜卑的士兵纷纷杀向同罗人,同时也让追杀而来的同罗人义愤填膺。
他们虽然没有什么阵型,但仿佛发狂的野兽一般,朝着慕容卑大军凶猛的发起了进攻。
战事发生得太过仓促,双方都没有任何的准备,打得毫无章法,但却更为惨烈,瞬间就蔓延东营、中营。
只是在没有准备这个大前提下,同罗人显然是比慕容鲜卑人有准备的,因为他们在同罗漠决定不参与隋、慕容之战时,便收缩在军营之中,他们不仅防备隋军,同时更防备与隋军狼狈为奸的慕容军。而慕容卑一直被蒙在鼓里,更不知同罗人早已把自己当成了隋朝的走狗,所以他的兵,都在防止隋军夜袭,当营外响起鼓声、号角声时,他的兵虽然也乱了,但也有些完整的建制保持冷静,并冲到营前,准备和隋军作战。
正是在准备上有着一点点的差异,导致双方在混乱中表现出了不同的战斗素质,慕容卑的士兵虽然优于同罗人,可他们却被打了一个猝不及防、措手不及。同罗人虽然怒而兴兵,有些不智,但也正是因为这种情况,他们展现出了强悍的战斗力、气势上完全压住了慕容卑的军队。
直到慕容卑在后方列开了势,毫不留情的射杀了大片横冲直撞的同罗人,混乱场面才渐渐停了下来,但是双方交错在一处,外面又有急促的喊杀声,再加上又是在夜晚之中,短时间内是根本无法分得出个结果的。
就在此时,仆骨部士兵也受到了外面隋军的涉及,他们自发的朝从西边向战场杀来,使好不容易镇住的场面,乱上加乱。
但是慕容卑此时更揪心的是,还是隋军。若是隋军此时杀来,已经混战在一处的三方士兵一定被一锅端。
。。。。。。
“大王,三支敌军已经战成一团,是时候出击了。”李大亮主管杨集的斥候军,他奉命视着敌军的一举一动,当李靖军所执行的疲兵之计,引爆了敌营内战,他便找到了杨集。
至于那支射死同罗漠的冷箭,则是凌敬安排的,他算计了车勒辽以后,就派了百多名隋军神箭手(原大湖区奴隶、隋朝奴兵)装成溃军,混入了慕容卑和同罗漠的大营,在散播谣言的同时,伺机射杀同罗漠。
相比于仆骨崇,有车勒辽在的同罗人的怒火显然是更容易点燃,再加上谣言攻势,慕容卑中不中计都不重要了,只要能够点燃同罗人的怒火,慕容卑就算识破也没半点办法。
事情也如凌敬所料,李靖的疲兵之计、同罗漠之死,使车勒辽这个伏笔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促使互不信任的双方彻底战作一团。
杨集望着大营已经火起,大火不仅照亮了夜空,也使他看到了营中乱兵乱串、士兵相互厮杀,同时也听到了哀嚎连连、战马的嘶鸣,下令道:“李大亮听令!”
“末将在。”李大亮抱拳道。
“令斥候退下来,放火牛。”杨集知道敌军已经乱了,此时若是贸然杀入,定会让己方士兵出现不小的损失,于是便决定用火牛震住交战的乱军。
“遵命!”李大亮一声吆喝,顿时号角大作,前方的斥候纷纷撤退,火牛也被牵到敌营前方半里之外,它们的头都被迫的朝着敌营,而负责放牛的将士们迅速将每两头绑在一起,然后把牛眼死死蒙住。
“点第一排火牛!”李大亮在马背上狠狠挥舞马槊,大声道。
将士们飞快的举起烧了起来的火把,引燃挂在牛尾上的干草,这些干草涂满了油,遇火即燃,顷刻间,牛背便被火焰笼罩。
“哞哞哞~”一头头耕牛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嚎叫,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朝着军营冲撞而去。
“轰隆~”两百头被点燃了的火牛,狠狠的冲毁了敌营营栅,有的倒地不起,被背上的大火烧死、有的余势未衰,逢营便踩、逢便踏。
营中敌军密密麻麻的战在一处,当这些睥睨天下、牛气冲天的火牛杀来,往往撞倒一大片才会力竭。
紧接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排火牛,也陆陆续续冲入了敌营,这些火牛就像一团团火山喷发的岩浆,顺着第一排火牛撕开的裂口,如同潮水一般冲了进来,将一顶顶大帐踏平、撞翻、引燃;将交战的三方敌军彻底冲溃。
此时的敌军已经全乱了,许多士兵被火牛巨大的声势惊醒,纷纷停下厮杀,随声看去。
但是他们虽然是不杀了,疯了的火牛却在敌群中纵横驰骋,一人人被撞翻、被踩死,这又引发了全军的混乱,人人为了逃命,相互推搡、相互砍杀,一具具尸体很快的堆积了起来,整个营盘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杨集远远看到这一幕,心知到了出击时机,向众将沉声道:“此时敌军已经乱了套了,准备出击吧!告诉那些乱兵,只要他们弃械投降,便不杀。”
“喏!”众将纷纷领命,带着本部士兵向敌营杀去。
。。。。。。。。。。
慕容鲜卑军、仆骨军、同罗军的血战,有点类似炸营,这种令所有将帅恐惧的表现,是军队没有接到任何命令的情况下,盲目集结、盲目长啸嘶吼,严重时会自相残杀!不过炸营并不常见,只有在特定环境中才会发生。
遗憾的是,慕容卑这几万大军具备炸营的条件!
这支军队来源复杂,有的人是来自大湖区各部、有的人是来自东突厥各部,既有铁勒人、慕容鲜卑人,羌人,也有突厥人、胡人、粟特人,但是他们的共同特点就是在这几十里,都被隋军杀怕了。
如今经历一连串的失败、听到一连串不好的消息,再加上慕容卑紧张兮兮的来加奔跑,顿时让全军上下都处于高度紧张之中、人人都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而李靖的疲兵之计、同罗漠的死,使全军上下的负面情绪得到了宣泄口,一杀就停不下来了。
也幸好,杨集事先准备了一千头牛。并且先是以火牛为先锋,冲散了杀红了眼的混乱士兵。然后再以士兵收拾残局。要是他贸然派兵攻入营中,定然被疯了一般的敌军拽入混战之中。
隋军士兵不同于没有任何章法的敌军士兵,他们攻入敌营以后,并不急着杀入敌群之中、制造更多的混乱,而是在各级将领的带领下,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先收拢外围的溃兵、逃兵,再一步一步的向战场中心推进。
混战之初,慕容卑还能指挥士兵把同罗人杀得尸横遍野,但是随着仆骨军的加入,他就有些顾不过来了,只要且战且退,有组织的朝后营慢慢退却。如此一来,反倒是让他的嫡系之师避开了正南方杀来的火牛。
而火牛所冲击的对象,是军阵之外的溃兵乱兵、是从左右包抄慕容卑的仆骨兵和同罗兵。
但是隋军士兵则不一样了,他们就像是一头头狼王所带领的一群群狼游,始终游弋在则,只要慕容卑的军阵出现丁点破绽,各军主将就会带着人马狠狠咬一口,将破绽转变成裂口之后,从容退走,然后驱逐乱兵、溃兵去冲阵。
原本没有威胁的溃兵,一下子变成了隋军的主力,慕容卑的士兵开始有人逃亡,而且越来越多。
便在此时,李靖率军杀到,他们就像是一支无坚不摧的神剑,从西边狠狠地楔入了军阵侧翼中后部;不久之前,韦云起也率军从正北方杀向慕容卑的后阵。
这两支军队的加入,不但令慕容卑的军阵土崩瓦解,更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两根稻草,加速了慕容卑三大势力的溃败。
“走!”慕容卑心知大势已去,这个时候再不走,就永远走不了了,而以杨集对自己的憎恨,显然是不会让自己活下去的。
现在活下去才是真理,至于其他的,他已经完全顾不上了,他在慕容盛和一帮亲兵的护卫下,趁着隋军被乱军阻挡,借着朦胧夜色的掩护,迅速脱离战场,仓皇的往东方逃跑。
接下来的战争毫无悬念,到了日出,隋军就把负隅顽抗的小股成建制的敌军纷纷击溃;随后,隋军浩浩荡荡的对溃败的敌军展开了追击;这一追就是整整一天。
逃窜的溃兵除了单个逃跑的散兵游勇以外,聚在一起的士兵,尽皆成了隋军的俘虏。
第351章:新挑战、新对策
时近黄昏,瑰丽的晚霞满天,入目的天空仿佛被五颜六色的彩笔染了一般,伊德尔湖也在夕阳下波光粼粼、壮美无比。而隋军新立的大营就在湖的西南方。
昨晚持续到今天的这场战争,杨集自始至终都没有亲自上阵杀敌;他此时在中军大帐里一边等候收编俘虏的各军主将、一边观看北方地形图。
对于大隋而言,大湖区有着极为重要的战略地位,同时也是凉州的战略纵深、大后方,杨集能不能放心的挥师攻伐吐谷浑、未来能不能裁军,一切得看大湖区属于谁,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拱手让给虎视耽耽的启民可汗。
在他布局的西域战略中,慕容卑这颗棋子无疑是他走出的一步败棋,他本以为慕容卑心怀感激、敬畏大隋,然后再反哺大隋,可是慕容卑翅膀还没有硬,就企图挣脱大隋王朝的束缚,甚至还把启民可汗势力引入大湖区。
如今回过头来反思,原因还是他杨集把人性看得简单了、小看了异族人的野心、小看了慕容卑的复国之志。慕容卑虽然是他扶持起来的人,但并不能改变他骨子里的狼性,当他的事业稍有起色,便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好在慕容卑被驱逐了,大湖区仍旧掌控在大隋之手,他还可以重新布局,还可以用漠西都督府来掌控大湖区的军事。
不过这步失误,使他现在不得不面对启民可汗的反扑;虽然杨集也明白和启民可汗的争斗会引起一连串后果,甚至会改变天下格局。但是慕容卑投降启民可汗已是事实,而且慕容卑此时又成功的逃脱了,所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面对现实,把启民可汗挡在于都斤山以东,断其扩张的魔爪。
当然,杨集也可以通过外交,让朝廷对启民可汗施加压力,只不过一来是时间上来不及了。二来是外交压力,根本不可能打掉启民可汗的野心,就算他表现上遵从朝廷的命令、暂时安分一段日子,可是他在暗地里,照样可以派人袭击大湖区、袭击凉州北部;一旦朝廷事后问责,他大不了把罪名甩给反对派,然后再借大隋之威将反对派除掉,最终使他的势力在战斗中除去杂质、百炼成钢。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狠狠地教训一番,以战争的方式断其野心、削弱其势、灭其威望。
“公子,诸位将军回来了。”入内禀报的柳如眉打断了杨集的思绪。
柳如眉虽是杨集庶妃,但是考虑到她那精湛的幻术、易容术或许派上用场,杨集仍旧把她带在身边,让她继续和张出尘、慕容弦月管理随军的朱雀卫。
这一次用不着朱雀卫刺探、刺杀,杨集就让她们当起了随军医生。时至今日,名为医护营的朱雀卫已在军中闯出了不小的名声,深得军中将士的爱戴和敬仰,这也促使杨集生起了成立女医护兵的念头。
至于女医护兵的兵源,他也想好了,那就是来自草原的女/奴隶。
这些女人长期在草原上当牛做马,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只要是没有死在残酷环境中的人,尽皆健壮有力,而且她们不但会骑马、射箭,甚至连人也敢杀;杨集也不指望她们学到精湛的医术,但是简单的烈酒消毒、缝合伤口、用药、包扎,完全不再话下。
“末将参见大王。”行军途中,没有那么多规矩,柳如眉通报不久,诸将便喜笑颜开的鱼贯而入,纷纷向起身相迎的杨集行礼。
“免礼、免礼!”杨集走到韦云起面前,说道:“韦将军先是助我灭了拓跋宁丛,接着又率领一支新兵在当金山口立下大功;可谓是弃文从武的典范,我也为自己当初的支持感到荣幸。”
停顿了一下,又说道:“这一次,你又统领一万名忠勇将士在白狼原立下不世奇功,使各军应对从容;此战之功,韦将军当居第一。”
“多谢大王嘉奖!”韦云起的脸有些红了,他还不太适应这种众目睽睽下的褒奖,当他想到众多战死的将士,眼圈不禁红了起来,低声向杨集说道:“大王,若非将士们骁勇忠诚、人人用命,否则,末将也活不到今天。”
“这我知道!”杨集说道:“等我们回到甘州,我会将你们事迹宣告凉州全境;同时,我要在张掖择一风水宝地,建立一个英雄纪念馆,我要把历次战争中牺牲的英雄之名、所立之功全部铭刻在英雄纪念碑上,千秋万代供人瞻仰、拜祭,使后人知道和平来之不易、激励后人永葆勇武之风和奋进精神。这其中,就包括白狼原阵亡的战士。”
“轰”的一下,大帐里就炸开了。满帐将领无不大赞杨集英明,直夸他是一代贤王。
对于他们这些不缺金钱的人而言,职位高低、金钱多少也许不是最重要的,但是这份名垂青史、世代传颂的荣耀、身后名,却是十分看重、十分在意。
他们此时此刻,恨不得马上把这个喜讯告诉所有的部下,让他们知道:我们大隋、我们凉州有了一个“英雄纪念馆”;我们大隋军人、凉州军队有了一个名留青史和后人瞻仰的地方。
激动了许久,李靖将契苾作易领上前来,向杨集说道:“大王,这位便是契苾作易将军。”
契苾作易抱拳行礼,用生硬的汉语说道:“契苾作易拜见大王,愿生生代代为大隋效犬马之劳。”
杨集和颜悦色的安抚道:“我对慕容卑的行为感到很遗憾,但是得到契苾将军,我觉得这是遗憾中的大幸事!你的忠诚,我已经感受到了;而且你的效忠,让我军在鲜卑大草原不战而胜,我一定上表圣人,请他赐予将军应有之职。”
契苾作易想不到杨集竟给他这么高的评价,而且还要上表圣人、为他请功,顿时又惊又喜,激动万分的说道:“多谢大王厚爱,末将现在只恨自己当初没有遇到大王、没有早日为大隋为效力,白白浪费了数年光阴。”
“契苾将军不必懊恼,一切才刚刚开始,日后有的是为大隋立功的机会。”杨集作为一个上位者,知道武将和异族武士最在意荣耀,这种荣耀不仅是体现在金钱和官职,上位者在言语上的尊重也是给予他们一种荣耀。
可是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吃过慕容卑的教训,无论如何,都不会扶持契苾作易或是某个人为大湖区之主了。他现在可以允许契苾作易成为大湖区中的一方豪强,但是这种实力相当的豪强,日后会有很多。比如说仆骨崇、车勒辽、慕容延、逃到南方的金山羌残部……皆可在大湖区繁衍生息,但是谁也不能一家独大。部落与部落之间一旦产生矛盾,必须由漠西都督府来调解,而不是在冲突中吞并其他部落、壮大自身。
违者,杀无赦。
接下来,杨集一一褒奖众将,然后抱着万一心思、向负责追击慕容卑的尉迟恭问道:“慕容卑追到了吗?”
“卑职惭愧!”尉迟恭羞愧的说道:“卑职率军追了五十余里,只抓住一些溃兵,据俘虏们说,慕容卑脱离战场以后,便兵分两路,让杂兵在后面吸引追兵,而他本人则和慕容盛带着嫡系士兵沿着伊德尔河东进,逃向了东突厥。”
“无妨无妨!这事怪不了你。”杨集虽然感到遗憾,可也知道此事怪不了尉迟恭。只因夜战对战败一方有个好处,那就是战事到了不利之时,敌军主将可以借着夜色潜逃,获胜方视线受阻,很难精准算出敌军主将的逃逸路线;若是侥幸抓住敌军主将,要么早已在敌方主将身边安排了密探和间谍、要么是追兵走了狗屎运。
但是尉迟恭,显然两者都不具备。
安慰了尉迟恭,杨集又向李靖、韦云起等偏师主将介绍道:“我在半路已得到情报,说是阿史那俟利弗设亲自率军离开突厥北汗庭,从骑兵的行军速度来算,他们今天已经横渡蒲奴水,正向姑且水一带进军。由此也可见,启民可汗对富庶的大湖区志在必得,但是大湖区是凉州的凸出部,对我们出是异常重要。我们只要守住大湖区,不仅让凉州有了战略纵深,而且还能对东突厥、西突厥两部、薛延陀保持进攻态势,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而不是被动防御,所以是万万不能让给启民可汗的。”
说完大湖区的重要性,杨集继续说起双方实力:“据称,阿史那俟利弗设出兵六万,这六万大军分别是启民可汗给他的三万精兵、突厥北汗庭一万名新萨满军、两万杂兵。从兵力上说,阿史那俟利弗设大占优势,但是论及军队战力、战意、士气、装备、精神面貌、将帅指挥能力,他们毫无优势。如果抛开朝廷和启民可汗,单纯从我们和阿史那俟利弗设的实力上说,这将是一场势均力敌之战。”
“要想占领大湖区,就得看谁发挥得更好。而情报、粮食、军心、民心等等战场之外的因素,都是不可忽略的致胜的关键。药师,我想知道慕容卑留在鲜卑大草原的粮草有多少?又分别储存在何处?”
战后清点登记战利品、封存战利品,也是一军主帅、主将的责任,否则便是大大的失职,轻则功过相抵、重则人头落地;李靖自然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犯错。他听了杨集的问话,立即拱手作答:“回禀大王,鲜卑大草原官粮共有八万六千三百余石,这些粮食主要是麦子、青稞;稻子也有一点,但是极为稀少,而且都是从凉州买来供贵族食用的食物。其中,慕容卑的王宫有四万石,其余四万六千余石,分散在各个战略要地的军垒中。至于散布整个大草原的马匹牛羊,由于末将来不及一一统计,所以让崔师都督全权清点,仓中粮食和肉干、奶酒、金银珠宝也由他一起看管。”
契苾作易亦是起身道:“大王,除了李将军所说,巴颜镇和车勒镇各有一万五石青稞米。”
杨集缓缓点头。李靖和契苾作易所说的数目已经接近十二万石,若是再把自己存在一些据点里的粮食算上,至少也有二十万石。而他们还有三万六千多名精兵、两千多名羌兵,若是再加上李靖收编的六千降卒、三千契苾军,兵力比出发前的四万三,还多出了七千。至于崔师带去鲜卑大草原的三万八千俘虏、这里的三万多名俘虏,杨集准备把他们送去凉州进行劳动改造,这样既能增加凉州的劳动力,又能削弱大湖区的军事实力,还有利于崔师在这里的统治。
除开俘虏南下所需食物、都督府驻军所需食物,少说还有十四五万石粮食当军粮,要是再把肉类食物算上,足够四万大军一年食用,所以他的粮食十分充足,根本就不用为粮食发愁。
杨集见粮食丰沛,又有了组建奴兵来当炮灰的心思,不过奴兵组建容易、忠诚和战斗力难得,实非一日之功,加上阿史那俟利弗设已向大湖区挺进,所以当务之急还是部署兵力、将阿史那俟利弗设牵制在南方,免得他给大湖区带来更大的破坏。
与此同时,北部的薛延陀残军也要尽快清理,因为薛延陀已经接受大隋了的册封、每年进贡了大量的财物,绝对不能以隋朝的名义去打;而现在的大湖区局势不明,正是出手的大好时机,若是以慕容卑的名义去打,乙失钵哪怕是心中有数,也只能认了,要是稳定下来以后再去驱逐,那就是大隋失信于天下了,日后谁还敢向大隋效忠?
杨集沉思良久,向契苾作易问道:“契苾将军,薛延陀残军现在在何处?”
“他们的军营位于乌布苏湖西北,那里有条卡通河,他们只要沿着河流北上,便可绕过金山,回到薛延陀老巢。”契苾作易想了想,又补充道:“大王,薛延陀军队进攻大湖区时,走的就是这条路,这也是唯一一条通往薛延陀老巢的路。”
杨集又问道:“薛延陀残军还剩多少兵力?”
“回禀大王!”契苾作易毕恭毕敬的说道:“大概还剩一万五千人左右,其中薛延陀人占了一半,另一半是乌布苏湖周围的牧民。”
“哼!乙失钵倒是想赖在这里不走了。”行军来司马杨善会冷笑一声,起身向杨集拱手道:“大王,我认为这是乙失钵留给自己进入大湖区的借口,只要他的军队在大湖区一天,以后就能用救援、对峙等理由争夺大湖区。未免日后扯皮,我建议立即将这支残军击溃,彻底断其野心和借口。”
“不谋而合!”杨集笑了笑,取出一枚令箭,向韦云起下令道:“韦将军,你带那六千降兵、三千契苾军北上,以慕容卑的名义,将这支残军歼灭。”
“末将遵命!”韦云起上前接令。
杨集目光看向口信的契苾作易:“契苾将军,你当韦将军副将。”
契苾作易大喜过望,行礼道:“多谢大王信任,末将定不负大王厚望。”
“你们给我听好了!”杨集向两人说道:“你们还要去南方作战,所以不但不能让一个薛延陀人逃出大湖区,还要最短时间内结束战斗。下去准备吧!”
“喏!”韦云起、契苾作易行礼而退。
杨集想了一想,又对李靖说道:“药师,你明天南下,给我拦住阿史那俟利弗设势头,除了一万伊庭联军、五千渭州军以外,我另外给你一万精兵;薛举,你也带着你的三千先锋军南下助战。”
如此一一分开,杨集手中精兵只有可怜的八千人了,而鲜卑大草原那两千多羌兵,暂时是不能动的;不过他现在成了后军,有这八千精兵来收编降兵,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末将遵命。”李靖、薛举行礼接令,李靖看了凌敬一眼,向杨集提出了请求:“大王,卑职希望凌司马能当我的行军司马。”
“准!”杨集哑然失笑,看来凌敬已经得到众将的重视和认可了,这也正是他喜闻乐见、乐见其成之事。
李靖喜道:“多谢大王!”
安排完毕,杨集对杨善会说道:“杨司马,我们去会一会俘虏将领。”
“喏!”
第352章:去其首脑、争分夺秒
天将暮,杨集和杨善会等人来到专门关押将领的俘虏营。
“小人见过卫王!”仆骨崇看着大步走来的杨集,刹那间便汗流浃背,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你竟然认识我?你谁啊?”杨集当初血洗大湖区以后,便因为步迦可汗数十万大军还在威压凉州,所以他在哈尔湖畔勒石记功后,就带兵离开了,自然没有心思去记那些“小人物”。
杨集此话一出,杨善会、李大亮、尉迟恭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仆骨崇者一张脸瞬间就变成了猪肝色,讷讷说不出话来。
杨集当年在哈尔湖畔勒石记功时,用数万俘虏、孩童的鲜血染红了那石碑、那片领域;时至今日,那片富饶的草原已沦人人畏惧的鬼域;而那几座高高的京观,尤在证明着杨集之功、大湖区突厥人之悲惨。
仆骨崇不但“有幸”见证了那场杀戮盛宴,还在尸体血海旁边,被杨集逼着吃下一大砣血肉模糊的生牛肉,自那以后一个多月里,无肉不食的仆骨崇宁可吃草也不愿吃一口肉;而杨集,也通过那场杀戮,成了仆骨崇等人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此时乍一见到这个魔鬼,吓得他差点都跪下了。
然而他一开口却发现,曾经伤了他们那么深、他们念念不忘的杨集,竟然连他是谁都不记得了。
这种打击,可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仆骨崇不敢计较什么、连怨言都不敢有,因为他现在又成了杨集的俘虏,部落上下的生死皆由杨集一言而决,若他把杨集惹恼了,他本人和部落勇士定然又成为杨集用来夸功的京观。他恭恭敬敬的行礼道:“我是仆骨部酋长仆骨崇,有幸见过大王的英姿。”
杨集见他十分害怕自己,就安慰道:“我大隋王朝对待俘虏向来行天朝上国之事,向来以仁为本、善待俘虏。对于俘虏,我们一直以德行让他们惭愧、让他们心悦诚服,不是施以杀戮,因为我们知道杀戮只会带来更多的反抗。所以你只管放心便是。”
杨善会、李大亮、尉迟恭等人听了此话,脸色变得相当精彩起来。
尤其是李大亮,他从小就是杨集的跟班了,杨集所干过的种种一切,他都有份;此时听着杨集大言不惭、死不要脸鼓吹什么“以仁为本”,他都不好意思的扭过头去,不看这个臭不要脸的。
杨集不再理会仆骨崇,而是带着杨善会、李大亮、尉迟恭巡视了一遍俘虏营。
慕容卑、仆骨崇、同罗漠在战前,他们的军队累计起来足有五六万人,一夜的混战下来,阵亡的士兵和逃兵不过两万左右,但是被隋军俘虏过来的,却足有三万多人。
这些俘虏不止是将不行,便是这些士兵的战力、战意、军纪,也远不如那些成军不久的羌兵,与大隋精锐,更是没法比。
尉迟恭看着密密麻麻的俘虏,忍不住向杨集说道:“公子,这些俘虏实在太多了,再加上鲜卑大草原的几万俘虏,那就更多了。不说每天消耗无数粮草,更有暴动的的危险。若是平时,我们倒是可以慢慢收编、慢慢押解去凉州,可是我们还要南下打仗。未免他们在背后造反,我建议来他个一劳永逸、一刀两断。”
他比了一个杀的手势,继续说道:“虽然有杀俘不祥之说,但是为了内部稳定,杀俘是一个十分有效的方法。更何况胡人畏威不怀恩,哪怕我们把俘虏们杀光了,他们也不会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
杨集摇了摇头,尉迟恭的想法的确干脆、省事,但这次不同于上一回!上一次,他们杀的是压榨大湖区各部的突厥人,所以各部子民对大隋王朝怀有感恩之心,视隋军为‘救世主’。
尤其是大湖区中部、南部牧民,听说隋军征伐的对象是突厥人的走狗消息后,不但放下了手中武器,而且纷纷携带牛羊和肉干犒军。由此可见,普通牧民对大隋王朝印象非常好。要是现在大开杀戒,这份好感便荡然无存,不利于后期的统治和教化。
他解释道:“经过这两番大战,他们已经畏隋如虎,大隋不可战胜的威严已经根植于大湖区各部之心,所以没必要再以杀俘的方式来立威了。重重要的是,大湖区乃是凉州的战略纵深,它的稳定与否,都与我们的西域战略、南征吐谷浑息息相关,所以我们不仅成立了兼管军事的漠西都督府;接下来还要用大隋法度约束他们、用汉学教化他们,使之亲近大隋、心向大隋。待到时机成熟,再将之全盘纳入大隋版图。”
尉迟恭也觉得是这么一回事,现在就连仆骨崇这种的酋长都怕得要死,普通牧民、普通士兵的情况自不必说,不过他还皱眉道:“只是俘虏实在太多了,我还是有点担心。”
“我来想办法!”杨集点了点头,他的决定是从长远考虑,目的是让大湖区空有独立之名、实际却是大隋的疆土;但是尉迟恭担忧也有他的道理,毕竟数目庞大的俘虏对于他们现在而言,就像是充满变数的火山;要是没有妥善安排就带兵南下,这些俘虏确实有可能在战事僵持之际发动暴乱。
“喏!”尉迟恭没有多说什么。
众人在杨集的带领下,返回关押普通俘虏的营盘之内,这些士兵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他们虽然被绳索捆绑了双手,但是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如果他们互相帮助的话,很容易就能解开绳索,至于镣铐这种东西,隋军当然没有带。
杨集说道:“去把仆骨崇、车勒辽带上来。”
“去把他们带上来。”李大亮一挥手,几名士兵便迅速离开,不久便将两部首领押了过来。
杨集看了高大魁梧、桀骜不驯的车勒辽一眼,便对这个鲁莽的大汉失去了兴致,他径自向仆骨崇说道:“仆骨崇,你们仆骨、同罗等部,原本只是一些半死不活的小部落,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你们是因为我打倒了突厥人、捡了我‘寄存’在大湖区的战利品,才有后来的规模。可是你们非但没有感恩,反而和慕容卑狼狈为奸,再次向盘剥压榨你们的突厥人效忠、再次与大隋为敌。那些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的牧民知道吗、同意吗?这又是谁给你们的勇气?”
车勒辽也懂得一些汉语,听了杨集这番话,顿时就蒙圈了,不是说慕容卑是隋朝的人吗?现在怎么又不是了?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仆骨崇望着杨集充满煞气的脸色、听着厉若刀锋的话,只感到胸口一窒,他有些磕磕碰碰解释道:“请大王恕罪,我等曾劝过慕容卑那狗贼,奈何他一意孤行,我等也没办法。”
“好一个‘我等也没办法’!”杨集看着那些壮着胆子走过来的俘虏,便用这几年学来的、草原通用的突厥话说道:“你们是因为大隋、因为我杨集,才能摆脱凶残的突厥人、才能过上好日子,可是你们现在却反过来与我大隋为敌,其罪当死,我也应该砍下你们的头来筑京观才合理。”
这些俘虏在大批将领被带走以后,等于是失去领头羊的一盘群绵羊,再加上四周是虎视眈眈的隋军精锐,使他们一直处于茫然、不安、惶惑之中,此时又听这名杀气腾腾的大将自称是人尽皆知的恶魔杨集,而且还要砍下他们的头,顿时吓得面色惨白、簌簌发抖,一些人在死亡的威胁下,开始朝杨集下跪磕头,祈求宽恕:
“大王饶命!”
“我们也没办法!”
“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我们根本不知道酋长为什么要与大隋为敌。”
“是啊!千错万错,都是酋长和将军们的错,大王要杀,就杀他们好了。”
“对对对,大王要杀就杀他们!”
“……”
仆骨崇听到俘虏们的声音渐渐走向统一,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冷汗直流;车勒辽听了,则是气得瞠目结舌。
杨集看到越来越多的俘虏磕头求饶,便朗声说道:“我也知道千错万错,都是你们酋长、你们将军的错!和你们半点关系都没有;我也不想杀你们这些‘无辜’的人。而且还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
俘虏都松了一口气,只要有活命机会就好。
“接下来,我会带着你们去对付凶残的突厥人。百夫长以下的将领由你们自己从军中选择,你们认为谁能带好你们、谁有本事,就选谁。”杨集朗声说道:“这些新的将领,我给你们一天的时间来推荐,而且他们将会领着大隋的俸禄、成为大隋的军官;全家老少,尽皆过着大隋人的美好日子。”
“多谢大王!”俘虏丛中,传来阵阵欢呼声。
草原的等级观比大隋还要深入人心、比大隋还要严重,酋长相当于个个奴隶主,他们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非但残酷的盘剥奴隶,就连普通牧民的收成,也多数落入他们之手;至于军队之中的将领,几乎都是酋长的兄弟子侄,普通牧民根本就没有出头之日。只要一代人是普通牧民,那么世世代代都是普通牧民。
杨集这个恶魔,如今不但没有杀他们,还让他们自己穷兮兮的群体当中选拔将领;虽然说百夫长及其之下的将领职位不算高,但是对于这些普通士卒来说,至少是一个希望、至少有了盼头。
俘虏们的表现令杨集十分满意,他知道自己在大湖区的‘威’已经够多了,接下来应该示之以利了,等嘈杂的声音渐渐消息,便说道:“只要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你们立下战功,我便按照大隋军规将你们提拔为千夫长、万夫长、将军、大将军,赐予你们精美的瓷器、赐予你们结实的铠甲和铁锅、赐予你们御寒的衣服和美酒。让你们过着比你们酋长还要好的日子。”
杨集此言一出,场面顿时又炸开了。
隋朝的将军、大将军地位可是很高的,至于有多高,没有人知道,但他们知道慕容卑昔日向大隋称臣的时候,也只是一个大将军而已。
或许他们当不上大将军,但是只要立功了,至少可以和隋人一样有粮吃、有房子住,再也不用过着那种将一口破铁锅、一柄破刀当成传家宝的日子了;再也不用担心父母孩子冻死饿死在冰冷的寒冬之中……
仆骨崇虽然料到自己会失去很多很多,但是当他听杨集要让这些俘虏去作战的时候,一颗心便活了。
他觉得杨集一定会让自己去约束俘虏、带领俘虏。可是他万万没想自己在杨集眼中,连个屁都不是;不但把他一脚踹开,还当着他的面把俘虏们收买干净。使他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一个毫无用处的废物。
更让他恼火、心惊的是:这些该死的俘虏,竟然这么怕杨集、竟然这么信杨集,眨眼之间就把他卖得一干二净,开始以隋人、隋军士兵自居了。
“回大帐!”杨集没有继续说什么废话,带着众人回了中军大帐。
回到帅帐之中,杨善会微笑道:“恭喜大王,不但解决了后患,而且再添一支军队;若是崔师都督也用此法解决收编俘虏,大湖区就是我们大隋的了。”
尉迟恭皱眉道:“长史是说,这些俘虏就这么成了我们的军队了?不会再造反了?”
“自然!”杨善会笑着说道:“俘虏中的将领,是各部酋长的亲信,一旦这些人带头闹事,除了动兵戈镇压以外,我们别无他法,大王先是把将领们关押在另外一处,使普通士兵成了一盘散沙,不足为惧。此刻大王再以军官之位、重利诱之。”
看着尉迟恭不以为然的神色,杨善会继续解释道:“酋长任所命的将领都是他们的亲信,这类人良莠不齐,在军中并不怎么得人心。而士兵最佩服的,却是那些有勇力、有能力的人,所以士兵们选出来的军官,必然是有威望、有能力、得人心、出身不好、不受重用的人。”
“这些被推荐者,对酋长恐怕没有多少归属之心,反倒是大王给了他们机会,他们自然会心向大王。只要这些新将领稳定下来,那么其他士兵自然会跟着他们走。”
尉迟恭这才弄清楚杨集此举的真正用意,他想了想,皱眉道:“只是,这些俘虏背叛得实在太干脆了。”
杨善会明白尉迟恭的意思,知道他担心这些人临阵倒戈,便耐心的解释道:“其实尉迟将军只要仔细一想,就会发现俘虏们的表现并非偶然:首先是草原人尊重强者、崇拜强者,以追随强者为荣;而大王和大隋王朝,无疑是强得不能再强的强者,所以他们觉得投降并不可耻,而是荣耀;其次是他们的酋长、将领也沦为我军的阶下囚,一个二个尽皆自身难保,这又使他们的投降,失去了后顾之忧。正是有这两个因素,所以他们在利诱之下,投降得既合情又合理、既干脆又爽快。”
李大亮在一旁说道:“我认为把酋长、将领们干掉更好。”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杨善会笑了笑,目光望着杨集:“但不知大王有何打算?”
“崔师初来乍到,还需要这些酋长帮忙,暂时还杀不得。至于那些酋长们委任的将领皆杀之。”杨集看向尉迟恭,眸中闪过一抹冷芒:“敬德,去把酋长们一一甄别出来,然后把他们的的将领统统沉湖。”
“喏。”尉迟恭应了一声,杀气腾腾的走出了大帐。
“大王英明!”杨善会望着杨集,露出了浓浓的赞赏和佩服之色,比起自己和李大亮的观点,杨集的决定无疑更高明一些。
大隋暂时还需要的酋长,虽然有发展成慕容卑的后患,可是他们一旦失去了这些亲信和爪牙,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干不出大事来。
更何况此时他们还是俘虏身份,杨集怎么杀都无所谓、怎么杀都合情合理,甚至还能那些惨遭盘剥的普通士兵、牧民,更加忠诚。
诚可谓是一举多得。
至于那些变成了空壳的酋长,纵然再恨,但又能说什么?敢做什么?
“长史,未免夜长梦多,你立刻以我的名义给崔师写一封信,让他敢这么干,并且说明这么干的益处。”杨集吩咐道。
“喏!”
。。。。。。
正如杨集之前所料,东突厥六万大军当天黄昏就到了姑且水西岸,他们见天色已晚,便择地扎营;随军的两三万名牧民也抓紧时间,将充当军粮的数十万头牛羊一一收拢。
在他们所划定的营盘正中间,很快就立起了一杆三丈高的白色狼头旗,士兵们以此为参照,纷纷在四周支起了帐篷。而在旗帜之下,有一辆由二十匹战马拖曳的巨大帐篷车。
车夫所坐的辕座后面,是一块丈余深的平台;而平台后面,是一顶用银线和羊毛织成的王帐。此时正有一名突厥青年站在平台,他头戴脱浑帽、身穿隋制亮银盔甲、手握装饰华丽的腰刀,从他‘中外合璧’的衣着来看,多少有那么一点点不伦不类。
但是这六万名士兵、两三万名牧民,没人会觉得他不伦不类,只因这名青年不但是突厥西部莫贺咄设(军事统帅),还是他们东突厥的二王子阿史那俟利弗设。由于东突厥既没有东宫太子之说、也没有立嫡长为嗣的规矩,所以阿史那俟利弗设也有继承汗位的资格和希望。
这样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哪怕是一丝不挂,别人也只会觉得他豪迈不羁、奔放洒脱,而不是说他有毛病;现在他还穿着衣服,谁又敢说他不伦不类?
阿史那俟利弗设注视着干得热火朝天的士兵,目光一片炽热。
近年来,他的父亲启民可汗正一天天老去,但是启民可汗仍然奋战在第一线、仍然没有放下军权、仍然没说哪个儿子有资格继承他的汗位、仍然对几个儿子一视同仁。
也正是启民可汗这个“一视同仁”,不但助长了阿史那俟利弗设的野心,而且导致他的势力越来越大;这又导致他的野心进一步增长,心中大有一种“突厥第二代大汗非我莫属”的感觉。
就在阿史那俟利弗设想到美好之处,‘军师’史蜀胡悉大步走上车来,他向阿史那俟利弗设行了一礼:“卑职史蜀胡悉见过二王子。”
“先生来了啊?”阿史那俟利弗设很不喜欢这个粟特人,只因此人先在步迦老儿和父汗之间左右逢源,待到步迦老儿死后,便全力为父汗出谋划策;可是现在,他又在自己和大兄之间左右逢源、左右捞好处。
但是史蜀胡悉毕竟是他父汗的心腹,不仅对他夺嫡有大用,而且即将发生战争,也要仰仗他的才智,所以阿史那俟利弗设强忍心中的厌恶,和颜悦色的问道:“先生,你认为慕容卑打得过杨集吗?”
“打不过。”史蜀胡悉感到相当无语,如果慕容卑打得过,他们何须冒着两国全面开战的风险,跑来这里助战?
事实上,史蜀胡悉早已向阿史那咄吉效忠了,而且此战也是他俩联手促成的,名义上为东突厥夺取大湖区,实则是消弱阿史那俟利弗设,乃至于搞死阿史那俟利弗设。
此战若是打赢了,启民可汗根本就承担不起隋朝的愤怒,他必然要甩锅,称是阿史那俟利弗设擅自行动、私下所为,然后再把阿史那俟利弗设绑去大兴城。此战若是打输了,杨集没理由不问罪、没理由不追究责任,所以最后倒霉的,还是阿史那俟利弗设。
至于阿史那俟利弗设,一旦落入大隋之手,即便不死,这辈子也休想再回东突厥了。
当然了,他们劝说启民可汗出兵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而是以大湖区为诱饵。说是如果打赢了,隋朝必然会重新评估东突厥的实力、认同东突厥的实力,而不是兴兵来战,到时候,只要认怂的进贡一大笔财富、再收买一批大隋臣子,大湖区便是他们的了。
如果打输了,则是说尽附属国之责,帮宗主国教训慕容卑,之所以和杨集起冲突,完全就是场误会,完全是杨集屠杀弱族、谋取军功,然后再收买一批大隋臣子,大占便宜的杨广便会不了了之。
而启民可汗歼灭阿史那怀德、统一东突厥以后,野心和信心噌噌上涨,对于富庶的大湖区早已是垂涎三尺,于是在史蜀胡悉和长子的劝说和鼓励下,让次子悍然向大湖区进军。
兄长和史蜀胡悉的算计,阿史那俟利弗设自然是不知道的。他现在不缺军队、不缺财富,缺的是令人心服的威望、缺的令父汗欣赏的军功、缺的是打大仗立大功的机会。只要他这次把杨集踩死,那么东突厥上下就会觉得他更有能力、更适合当下一代大汗,父汗也放心的把东突厥的大权交给他。
至于什么算计不算计的,他懒得想、懒得管,即便是知道了,只怕他现在也不会怎么在意,因为他太需要这个机会了。
阿史那俟利弗设此时听到史蜀胡悉笃定的说慕容卑打不过,皱眉问道:“先生为何这么肯定他打不过?”
“二王子!”史蜀胡悉缓缓的说道:“慕容卑原先只是一个小部落的酋长,力量小得可怜,他是占了隋朝的便宜,这才成为大湖区之主。大湖区其他部落是害怕隋朝,才不得不遵他为主,尽管如此,可是大家仍然口服心不服。可他现在竟然和人人畏惧的隋朝为敌,大家自然就不听他的命令了。如果失去了各部的支持,就凭他那点本钱,又如何是杨集的对手?所以现在的问题不是他能打赢,而是能坚持多久。”
他和阿史那咄吉虽然算计阿史那俟利弗设,可是他们知道突厥人的军魂、骨气、脊梁,早已被大隋王朝打光了、打断了;而眼前此战,既是东突厥首次向昔日故主亮剑,同时也是重塑军魂之战。
若是打赢了,便能击破隋军不可战胜的神话,他们除了得到大湖区以外,还能把丢掉的灵魂找回来,让将士们觉得强大的隋朝也不过如此,从而有了和隋朝作战的底气和勇气。若是又输了,那么突厥人的志气和骨气将会跌落谷底。
正是意识到此战的影响学深远、意义重大,所以他俩衷心希望阿史那俟利弗设打赢此战、所以史蜀胡悉不但没有给阿史那俟利弗设使绊子,反而尽职尽责的帮他详细分析。
“原来如此。”阿史那俟利弗设点了点头,笑呵呵的向史蜀胡悉承诺道:“先生只要帮我打赢杨集,你日后要什么,我都满足。”
“多谢王子恩宠,卑职一定竭尽全力帮助王子打赢此战。”史蜀胡悉微笑行礼。
阿史那俟利弗设问道:“接下来,先生觉得我们应该怎么打?又需要做到注意哪一点?”
“一个字,那就是‘快’!”史蜀胡悉说道:“首先是从当前战局来说,杨集的军队不如我们多,而且是一支深入敌境的孤军,如果我们在他歼灭慕容卑之前,迅速推到大湖区中部,那他就腹背受敌,粮食使他支撑不下去,一旦他士气衰败,其他各部见到有便宜可战,自然给他搞小动作,令他防不胜防、处处是敌。”
“其次是从隋朝内部来说,隋朝看似如日中天、气焰万丈,但杨集初登大宝,他对天下的统治力、掌控力,远远不如杨坚,否则杨谅也不会反他了。而且据我所知,杨广因为清算杨谅党羽、迁都、开凿运河等事,与强大的军事集体闹得很僵。同时又因为推广书籍,这又得罪了强大的文化集团。如今大家都在等着他的笑话、都巴不得他出错。”
“至于杨集,他是杨广用来对付军事集团、文化集团的利剑,而且前不久,又把杨广功勋之臣宇文述、虞世基等人搞下来了,所以他也是仇人满天下。”
“如果杨集被我们困在大湖区中部,他的仇人肯定不愿救他;即便杨广强行派兵,杨集的仇人也会以各种理由拖延。步迦可汗进攻凉州的时候,那些人不就隐瞒军情了吗?”
“不错!”阿史那俟利弗设也知道这些,他沉吟半晌,又问道:“凉州军呢,这又怎么说?”
“凉州军在南方和吐谷浑对峙、交战,都被吐谷浑士兵牵制了,不足为惧。”史蜀胡悉说到这里,笑着说道:“所以说杨集太自以为是了,竟然以一州之力,同时在南北开战,纯粹是自取灭亡的取死之道。若是他死在大湖区,对凉州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这个时候,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难道不会趁机夺回鄯善和且末?难道不会进攻甘州和凉州?”
“于隋朝而言,重要的是与关中接壤的甘州和凉州,而不是远在域外的大湖区。有了吐谷浑在前头吸引杨广的怒火,我们又怕什么?”
阿史那俟利弗设这才恍然大悟:“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就是先派一支精兵北上,既是救援慕容卑,也是牵制杨集,同时也是断掉杨集给养?”
史蜀胡悉捋须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虽然分兵有些风险,但我认为值得一试。”
阿史那俟利弗设笑着说道:“打仗本来就有风险,分兵算不了什么大事,只要前后军不会分开太远就没事了。”
次日一早,阿史那俟利弗设便向西北方的匈奴水一带进军,同时任命能征善战的大将、执失部酋长执失豪为先锋,令他率领三万精兵向扎布汗河中游、后世的阿尔泰一带进发。
阿史那俟利弗设要执失豪抢占的地方,也是大湖区中部、南部的交界,它的西边是“西北—东南”走向的戈壁阿尔泰山山脉、东边是于都斤山山脉。两山夹着的是一段比较狭窄平原,平原两边皆是不利于骑兵驰骋的戈壁滩,只要通过这一段东西窄、南北长的小平原,前方便豁然开朗。而扎布尔河从北方流到这里,又正好浩浩荡荡的向东流,从而成了中部和南部的界河、“护城河”。
只是阿史那俟利弗设所不知道的是:李靖的目的其实也是这个小平原,只要隋军率先抢占这个关键交界点,便能借助两大山脉、“护城河”,把阿史那俟利弗设的大军御于中部之外,同时也是给杨集收编俘虏争取时间。
第353章:薛举建功
凡是疆土的分界线,多数是以自然形成的山川河流走向为界,大至隋朝和高句丽、契丹、奚族、突厥、西域诸国的国线,小至乡界,莫不如此。大湖区中部和南部的边界也不无例外。
大湖区中部和南部之交的西边是戈壁阿尔泰山山脉,这是金山一条支脉,就像是金山伸出来的一条手臂,自西北向东南公私延伸数百里之后,止于扎而尔河横流那一段,山脉上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森林。交界东边的于都斤山山脉到这里,又恰好呈现“(”的形状,所以这片草原被挤得窄窄的。
因为众多河水横穿和崩塌的缘故,戈壁阿尔泰山山脉形成了有几十个大小不一的隘口,这些隘口便成了往来行人的天然通道,其中以山脉东部的阿尔泰、汉受降城、巴彦布、扎拉最为有名。
在这横亘在小草原的众多城池和隘口中,最值得一提无疑位于阿尔泰以东、巴彦布以西的汉受降城: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夯土城是一座历史悠久的荣耀之城、凯旋之城,它是大汉王朝为了接受匈奴左大都尉投降而建;城池建成以后,左大都尉和他的部属自缚来此向汉军乞降;这也使它在众多耳熟能详的受降城中,是唯一一座为接受敌人投降而建的受降城、是距离中原最远的一座受降城。
到了现在,汉受降城的城墙早已残缺不全,可是方圆数百里内的牧民部落之中,仍旧有一些与汉军有关的神话故事;而汉军的光辉事迹,经过牧民世世代代的口口相传,早已被神化了。
慕容卑残部所走的就是汉受降城,这一带山高坡陡、戈壁滩遍布,四座城池皆是易守难攻。几经思索,于是他便抢占了位于小草原以北的汉受降城,为阿史那俟利弗设大军进入大湖区中部提供便利。虽然他也知道南部的阿尔泰、巴彦布、扎拉同样重要,但是他的兵力严重不足,不敢分兵去占领,所以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小股隋军将它们一一占领。
慕容卑经历了一连串的失败,深受打击,仅只数日时间,就变得神色憔悴、形同枯槁,他此时正坐在汉受降城城主府的大厅里默默思考着,当他想到惨淡的前景之时,不禁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算起来,从杨集北伐至今,还不到两个月时间,但是在这段时间内,他就像坐了一遍“过山车”一般,在杨集北伐之前,他雄霸大湖区,实力也不弱于薛延陀、契苾歌愣,只差一步,他就能统一大湖区。但是这短暂的辉煌,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只因他对隋朝阳奉阴违、向东突厥效忠的一念之差,招来了杨集的讨伐和报复。
在之后的短短一个多月时间之内,就被杨集打回了原形。对于已经落入隋军之手家眷和亲属,慕容卑已经懒得去关心、懒得去想了,但是他这里的能战之兵,已经不足四千了,而且士气萎靡、军心涣散;粮食的不足、家眷的被俘,又令将士们充满了悲观和绝望的情绪。
慕容卑雄霸大湖区的野心已死,现在只想在守住汉受降城这个前提下,尽量让这支兵马完整的保留下来,因为他知道作为一个前去东突厥的外来者,若是没有一支兵马,根本不可能很好的立足。
“大汗!”慕容盛神情严肃的来入大厅,向慕容卑行了一礼,紧张的说道:“据斥候来报:李靖率领的两万多精骑已经出现在两百里之外;他显然是担心阿尔泰、巴彦布、扎拉失守,所以他昨天也没有休息,而是连夜行军。”
“什么?”慕容卑听到李靖大军将至的消息,心中大为紧张,一下子就从胡凳上弹了起来,焦急的问道:“消息可信吗?”
“非常可信!”慕容盛很肯定的回答了一句,向慕容卑建议道:“大汗,我军内部军心动荡、粮食将至;外无援军。要是继续守下去,必然是败亡一途。我认为最好是出路是趁着李靖大军未到、弃城南下。”
慕容盛知道阿尔泰、汉受降城、巴彦布、扎拉排成了一个“人”字形,而汉受降城则是位于“人”字的上部;另外三城被小股隋军占领以后,他们就被包围在了汉受降城,若是李靖的大军再从北方杀来,他们将插翅难飞。
更重要的是军粮只够大军一天食用了,他们最好的出路就是集中全部兵力南下,然后拿下西南方的阿尔泰,这样一来,既能跑出包围圈,也能以阿尔泰之粮补给军队,否则的话,阿史那俟利弗设大军还不到,他们就完蛋了。
可是慕容卑的想法和慕容盛不同,虽然说阿尔泰、巴彦布、扎拉隋军士兵都不多,他也的确是可以弃城南逃。但是他如果连一个关键的战略要地都守不住,日后又有什么面目去见启民可汗?又如何在东突厥立足?所以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他绝对不能退,必须在这里守到阿史那俟利弗设大军。
只是如此一来,他那就必须分兵去占领阿尔泰,然后再以阿尔泰的粮食供养军队,同时也是给自己留下一条逃生通道。
慕容卑想了想,问道:“阿尔泰有多少隋军士兵?”
“一千五百人左右。”大军已经在此休整一天半的时间了,慕容盛对于四周情况十分了解,此时听了慕容卑的问话,立即给出了一个比较精准的答案。
“一千五百人啊?”慕容卑沉思了起来,这里距离西南的阿尔泰城约有四五十里,一个来回,还不到一百里;而李靖的主力大军却在三百里之外,也就是说,他们还有攻占阿尔泰的时间。
念及于此,慕容卑又问道:“对了,阿史那俟利弗设大军距离这里有多远?”
慕容盛徐答道:“执失豪率领的三万精兵,已到南方的三百里之外,和李靖差不多。”
慕容卑双眼一亮,连忙吩咐道:“让人去催他一催。并且向他说明汉受降城的重要性。只要他了解汉受降城的战略价值,肯定会加急行军。”
慕容盛听了此话,知道慕容卑有了死守汉受降城心思,但是他为了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还是忍不住问道:“大汗,您是决定死守汉受降城吗?”
“正是!”慕容卑点了点头,向堂弟说道:“此城北面是不利作战的戈壁滩,李靖纵有再多军队,也无法在北城铺开,我们完全可以守到突厥军。而且从李靖和执失豪的距离、行军速度来算,我们最多只要苦战半天时间即可。只要我们守到最后,便是大功一件;若是守不住,我们到了东突厥以后,屁都不是。”
慕容盛沉默半晌,有些为难的说道:“大汗的想法虽好,可是我们粮食只够一天食用了,吃完以后,又该怎么办?”
“所以我决定给你两千士兵,你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阿尔泰,然后将城中粮食运来这里,同时让牧民前来协助我们守城。”慕容卑看着慕容盛,郑重的说道:“我们慕容鲜卑战到现在,就剩下城里的三千六多百余人了,我们的命运如何、能否重新崛起,现在全靠你了。”
“我明白了!”慕容盛一咬牙,重重的向慕容卑承诺道:“请大汗放心,我一定拿下阿尔泰城。”
慕容卑看了看昏暗的天色,说道:“去准备吧。明天一早,你就出征。”
“是!”慕容盛退出大厅,便点齐两千精骑,准备出征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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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降水发源于西边的金山,是汉受降城和阿尔泰最重要的灌溉河,河流东南是一望无际的草场、田地。在汉受降城和阿尔泰之间,共有四十多个大小不一的小部落、数千户人家,一些人在隋军打到这里之前,就先知先觉的逃往了两座城池。而这两天,隋军前锋又抓紧时间动员留下来的牧民,让他们向阿尔泰城迁移。
次日清晨,白茫茫的大雾中出现了大群扶老携幼的牧民,他们赶着牛羊马匹向南方的阿尔泰城奔去,密密麻麻的人群、牲口中中,还有一辆辆满载着粮食的马车,随便时间的推移,有越来越多的人汇入这个南下队伍。
长长的南迁队伍旁边,是千名隋军骑兵组成的护卫队,他们在昨天晚上,就已经得到慕容盛南下的消息,此时正催促牧民加快速度,同时警惕的注视四周的一举一动。
这支隋军主将是薛举,他和阿赤奉李靖之命,各带三千精兵南下,两人急行至此,便迅速抢占了靠近突厥军的阿尔泰、巴彦布、扎拉,只是在汉受降城留下三百名士兵安抚牧民。
只是他们做梦也没想到的是,那个挨千刀的慕容卑明明早就脱离战场了,可他因为东躲西藏的缘故,最后反而落在他们背后,当慕容卑抵达之时,他们救援不及,终使汉受降城落入慕容卑之手。不过比起声势浩大、即将到来的突厥军,慕容卑残军却显得微不足道。
薛举和阿赤在请李靖派支精兵来歼灭慕容卑这个混蛋的同时,根据突厥人不善攻城的特点,抓紧时间做了两件事:一是动员牧民抢修三城城墙、建立防御工事;二是采用坚壁清野的战术,将周围牧民尽数迁入城中,迫使掠无所获的突厥军前来攻城。
只要他们有‘坚’城来牵制突厥军主力,隋军便能分出充足兵力去做其他事。
薛举考虑到阿赤负责的巴彦布、扎拉离汉受降城比较远,却更加靠近突厥军、任务更繁重,于是将麾下一半兵力分给坐镇扎拉城的阿赤,自己则带着另外一半兵力坐镇阿尔泰,同时肩负着监视慕容卑的重任。
至于眼前这支“移民”,也是这几天最大的一支南迁队伍,为了防止慕容卑来袭击,便动用了一千精骑前来护卫。他们此时离阿尔泰城虽然只有三十多里,但是南迁队伍受到缓慢的羊群拖累,走得十分缓慢。
看着慢如蜗牛的队伍,一名队正十分着急的向薛举说道:“将军,照此进度,我们至少要花一天时间,才能到达阿尔泰城。干脆让牧民丢下羊群好了。”
“不行!”薛举尽管也很着急,但他还是否决了队正的建议,解释道:“这些羊群,将是我们和牧民们固守城池的粮食,绝对不能放弃。”
“将军所言,末将也知道。只是速度实在太慢了。”队正苦笑道:“他们把我们拖在了这里,直接影响到阿尔泰城防的建设。如果把羊群抛弃,我们至少多出半天时间来修城防,”
薛举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他仔细的看了看,发现这些牧民似乎担心本部牲口丢失,于是整支队伍表现出来的形式是每一个部落占了一段路,而每个部落的队伍呈现出牛马在前、羊群居中、车队在后的阵容,此外又有很多女子骑在马背上驱赶牲口前进。他向队正吩咐道:“你带人去找各个首领,让他们把队伍分成三个部分:先让女子驱逐牛马前行,一部青壮男子和老幼、粮车居中,只要到了城中,女人和这部分青壮便去修筑城防。剩下那部分青壮,则是在后面驱赶羊群。”
“还有将军有办法!”队正稍微一想,便意识到了此法之妙,女人的力气不如男人,一旦粮车陷入地下,她们只好把货物拆卸下来,这便浪费了大量的时间;所以薛举让她们驱赶速度快的牛马先行,等她们到了城里,就可以搬运木头和石块了。但男子跟车队则不一样了,若是有车子陷入地下,他们能够合力拔出,接着继续前行,浪费不了什么时间。至于负责赶羊那部分男子,还能帮助隋军作战。
“去吧!”薛举说道。
“遵命!”队正带着本部士兵调向队伍中奔去,分开去游说各部酋长。
各个酋长让队伍停下,依照薛举的法子分开行走,不久之后,前队、中队便离开了,他们很快就把“羊队”远远的甩在后面。
就在薛举松了一口气之时,北方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一队斥候疾奔而至,为首的火长远远叫道:“薛将军!”
薛举调转马头,沉声问道:“何事?”
火长到了近前,低声说道:“薛将军,北方发现慕容卑的军队!”
薛举固然知道敌军将至,但是敌军来得之快,还是令他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来了多少人,距离这里又有多远?”
火长连忙说道:“约有两千骑兵,他们距此约十里之遥。”
“嘿!”薛举冷笑一声道:“慕容老狗竟然就把六成兵力调来了,真是舍得下本钱啊。”
一名旅帅有些担忧的说道:“敌人全军皆骑,很快就能杀到这里来。若是他们冲击下来,羊群就真的变成大肥羊了。将军,我们应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打垮他们!”薛举淡淡的说道:“我们责任重如山,担心攻城出现重大损失,这才放过慕容老贼一条生路,否则的话,哪容他活到现在?既然他们离开城池、跑来送死,那我就送他们一程,一举将这颗钉子连根拔起。”
一名校尉问道:“将军,怎么打?”
薛举想到慕容卑缺粮的消息,又见这里是铺天盖地的羊群,心中便有一个破敌之计,他向斥候问道:“有没有敌军斥候靠近这里?”
“没有!”斥候连忙说道:“我们一直守在汉受降城附近,只要敌军斥候出城,就被我们打死、打退。”
“那就好!”薛举露出了一抹笑容,他对那名旅帅说道:“你率本部士兵护卫牧民南下,顺便给我留下一些大肥羊。”
“喏!”旅帅应命而去,令牧民驱赶前方的羊群南下,后面的那部分羊群失去了主人的驱赶,便散漫的散开吃草。
薛举见到羊群后方的西边是片茂盛森林、东边便是涛涛北流的受降水,便下令道:“全军将士以团为准,潜入林中,听候我的作战号令。”
“喏!”命令传下,九百名精骑在薛举和五名校尉、九名旅帅的带领下,纷纷遁入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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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卑让慕容盛夺取阿尔泰城的目的有二,开辟南下道路、留下逃生之路是其次,主要还是以阿尔泰城粮食补给军队,但是他们遇到的十多个部落尽皆人去粮空,使全军上下失望之余,又异常的愤怒,毕竟这里是他们鲜卑汗国的地盘,可是‘国难当头’之际,不管是北部和中部的牧民也好,还是这里的牧民也罢,竟然视他们如同毒虫猛兽一般,能躲则躲,要不是牧民如此混蛋,他们又怎么可能穷得连饭都快吃不上?
白茫茫的晨雾中,两千大军又路过一个部落,然而细看之下,又是空空荡荡的,这令他们的愤怒迅速积蓄起来。
“将军!”一名百夫长从前方逆行而来,喜上眉梢的向慕容盛说道:“前方七里少说也有十几万只羊。据说,这都是附近部落带去阿尔泰城羊,由于得知我军到来的消息,故而他们只好弃羊而走。”
“是么?”慕容盛大喜过望,迫不及待的问道:“附近可有隋军士兵?”
“有的!”百夫长连忙说道:“有一百多名隋军和一些牧民赶着更多羊正往南方逃去,只不过羊群速度极慢,所以他们和无主之羊相距不足五里路,如果我们此时南下,绝对能够追上。”
“全速前进!”慕容盛大喊一声,率领两千骑兵风驰电掣般向挺进。
全军疾行数里,果真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羊,他们担心伤到羊,便停了下来。
慕容盛策马上前,狂笑道:“这些羊都是我们的了,去一队人,将这些羊驱散,等我们回来再一一收拢。”
“呜呜呜呜……”就在这时,旁边的树林中传来一阵号角声,紧接着便有数百支箭矢呼啸而至,密集的箭矢如暴风骤雨一般射向了密集的人群。
慕容盛的军队拥在羊群之前看羊,一个个喜上眉梢,没有一丝半毫的提防之心,顿时纷纷中箭落马。
一波箭雨未止、一波又至,仅只三轮,就有数百人落马,刹那之间惨叫声响成一片,将士们骤然遇袭,人人惊恐万分、一片大乱。
树林里的薛举见对方队伍不整,心知这是最好的机会,他大喊一声:“杀上去,片甲不留!”
“呜、呜呜、呜呜呜……”冲锋的号角声大作,大隋精骑如几支犀利的箭矢,瞬间便冲进了混乱的敌群之中,将千余名混乱的敌军斩为几段。他们整齐有序、冲杀犀利、神勇异常,在最短的时间内便将敌军切割得七零八落。
慕容盛的骑兵人数比隋军多,装备和隋军也差不了多少,但训练上却存在着巨大的差距,再加上被打了一个猝不及防、未战已乱,更何况他们又不知大雾中的隋军到底有多少人,所以心乱如麻,当如狼似虎般的隋军士兵杀来时,很快就把他们冲得更加混乱。
骑兵作战不是把时间和体力浪费在无谓的奔跑中,而是讲究阵型和配合,整齐的阵容使指挥更为顺畅、娴熟的配合可以形成更强大的战力,最终提高战斗效率、提升杀敌数量。
慕容盛的军队在混乱中被杀得节节败退、哭喊连天,坚持不了多久,便四散逃命。
慕容盛暴怒的狂吼一声,带着一支骑兵杀向一队隋军士兵之中,他一连劈倒了七八名隋兵骑兵,他身后的骑兵也跟着他将豁口撕大。
“随我杀!”薛举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他深知异族军队一旦遭到伏击,多数靠首领勇武扳回劣势,只要除掉敌军将领,敌军便会立刻崩溃,所以他之前把一百人留在身边,目的是留下他们辅助自己斩将。
此时见到敌军主将已经从乱军之中暴露了出来,便率军朝着慕容盛杀去,他如同一头突入羊群的猛虎,飞舞的马槊仿佛疾风扫落叶一般,所过之处人头滚滚、断臂横飞、血雾弥漫长空。
慕容盛的士兵被薛举的神勇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掉头逃命,薛举没有理会溃败的敌军,而是继续向慕容盛方向发起猛攻,顿时惨叫声响彻天空,使这片大地变成了修罗屠杀场。
慕容盛挥舞大刀左劈右砍,已经杀了二十几名隋军骑兵,凶狠异常,隋军士兵被他杀得节节败退。
薛举大怒,随手抄过一根长矛,狠狠地掷向慕容盛,长矛如一道黑色闪电向慕容盛后背疾刺而去。
慕容盛正在拼命杀敌,忽然觉得一缕锐利的杀气自后面袭来,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长矛已经透背而过,长矛余势未衰,穿透了他的身边之后,继续在他身前的一名士兵的后背开了个大洞。
随着主将战死,敌军失去了指挥,又迅速陷入混乱之中,失去了指挥的亲卫只知道为他们主将报仇,杂乱无章的蜂拥而上。人数虽多但却毫无规律,乱打一通,而隋军士兵却配合默契,利用战阵的优势,不断的收割着敌军的性命。
当薛举带着士兵杀散慕容盛的亲兵,不少敌军调转马头便逃,隋军随即掩杀而上,将敌军杀得大败而逃,直接杀到汉受降城下。
慕容卑闻讯登城观望,见隋军气势如虹,轻松的利用弓箭将己方溃兵猎杀,吓得他不敢开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隋军绕着城杀戮自己的士兵。
待薛举耀武扬威的退走以后,慕容卑颓然坐倒在地,当他见到士兵们一人人面如土色、无心作战,心知汉受降城也守不住了,隋军只须一次攻击,己方士兵就会崩溃,无奈之下,只得让士兵带上所有粮草,趁着阿赤放松警惕之时,向南方突围。
阿赤和薛举之前已经商量好了,由薛举监督慕容卑,所以他和副将李世谟全力投入到修城防、迁牧民之中,并不理会汉受降城的情况,所以当他们得知慕容卑向防区跑来的时候,慕容卑已经利用他对大湖区熟悉的优势,成功的绕过扎拉城,带着人数不多的残军向南方的突厥军逃逸而去。
慕容卑的成功逃亡,虽然令人感到遗憾,但是随着局势的变化,他已经沦为可有可无的杂鱼;他的离开,却也让薛举和阿赤没有了后顾之忧。
第354章:用力过猛,过犹不及
执失豪能征善战、沉着冷静,也是阿史那俟利弗设所任命的前锋主将,他的使命是夺取阿尔泰、汉受降城、巴彦布、扎拉四城,为大军打通北上通路,若是慕容卑还在北方坚持作战,那么他继续向北挺进,帮助慕容卑在南方牵制隋军,为主力的到来创造用制胜之基;可是当他抵达扎拉城南方的匈奴水时,慕容卑已经带着千多名残兵来投奔他了。
局势的骤然变化、以及慕容卑提供的隋军情报,执失豪判断出隋突决战极有可能在这一带展开,若是他贪功冒进、急于北上,很有可能被隋军集中优势兵力歼灭,于是他便果断的放弃了之前的作战计划,坐等主力大军的到来。
给阿史那俟利弗设送去军情的同时,执失豪在扎拉城以南的三十里外扎下一座足以容纳十多万人的大营,然后广派侦骑打探隋军消息、打造渡河和攻城器械,为决战做好战前准备。
过了三天时间,阿史那俟利弗设就急冲冲的带着主力大军到来,执失豪和几十名部将赶紧出营迎接,与他们的同行的,自然还是慕容卑这个悲惨的鲜卑大汗。
等众人行礼完毕,忐忑不安的慕容卑上前行礼道:“卑职慕容卑拜见二王子,我等鲜卑儿郎愿为二王子效死。”
阿史那俟利弗设的火气虽然发过了一通,可是一听慕容卑这么说,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但是想着这东西是地头蛇,还有利用价值,于是便强行忍住一刀砍死的念头,上前将他扶起:“慕容可汗是我们突厥人的朋友,如今愿意帮助我,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要我们打败了杨集,好处定然少不了你。”
慕容卑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他羞愧的说道:“卑职未能给大汗、王子保住大湖区,实在没脸见人了。”
阿史那俟利弗设拍了拍他的肩膀:“杨集几年前便打败了步迦老儿数十万大军,是隋朝罕见大英雄,你打不过他很正常,我们不会责怪于你。”
阿史那俟利弗设的宽慰,使慕容卑担忧尽去,他识趣的说道:“王子军务繁忙,卑职就不打扰了,只要王子有需要,只管派人通知一声。”
“好好好!”阿史那俟利弗设不再理会慕容卑,随即令大军入营休息,自己和史蜀胡悉等人,则是跟着执失豪等人向中军大帐走去。
执失豪边走边说道:“王子,这个慕容卑先叛步迦可汗、再叛阿那史怀德;杨集帮他争取到大湖区之主以后,又背叛了隋朝,所以这种人根本没有忠诚可言,王子绝对不能信他,既然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权无势无兵力的废物,最好还是一刀两断、永除后患。”
“他是什么东西,我心里很清楚。等到我们打赢了杨集,我就拿他来祭祀山神。”阿史那俟利弗设心中也是十分的恼火,他原本还指望慕容卑把隋军拖在中北部,万万没想到慕容卑在短短时间之内,就被隋军打得一败涂地、败得这么彻底。
不过恨归恨,但是他也知道慕容卑这两年打遍了大湖区,对大湖区的地形地貌十分熟悉,所以暂时还有大用、暂时还杀不得。
走进大帐,阿史那俟利弗设向执失豪说道:“你提出作战计划,我和史先生都认为不错,我们已经决定采纳。”
“其实这也是慕容卑根据戈壁阿尔泰山地形提出来的计策,看着是很不错,只是我有点担心杨集会识破这条计策。”执失豪看了阿史那俟利弗设一眼,继续说道:“毕竟,杨集是用奇谋的高手,不能不小心。”
“执失将军大可放心!奇谋诡计只能逞一时之利,堂堂正正的对决才是长久的用兵王道。杨集用兵风格是偏于奇谋、诡计,这是他的优势,但是反过来说,也是他最致命的缺点。而且我军兵多将广,就算杨集识破了此计,我们也能迅速两军合一,然后以兵力上的优势,堂堂正正的将隋军打败。”史蜀胡悉向执失豪说道:“此战对我突厥意义重大、影响深远,我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来歼灭杨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哪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在所不惜。”
“不错!”阿史那俟利弗设十分憧憬的说道:“若是杨集能死在我手中,我就能够威名天下了。”
“王子一定可以的。”执失豪肃然说道。
“哈哈、哈哈!”阿史那俟利弗设拍了拍执失豪的肩膀,大笑道:“我也觉得我可以,我们明天便分头行事。”
“最好是今晚就分兵!”史蜀胡悉忽然来了一句。
阿史那俟利弗设不解的问:“为何要连晚分兵?”
“我军大举入营,相信隋军斥候是看到了!但是我军晚上离开的话,就不好说了。”史蜀胡悉笑着说道:“如果他们误以为全军皆在大营之中,奇兵获胜的希望将会大增,要是再在每座营帐都点上火把,更能误导隋军。”
阿史那俟利弗设大喜道:“好点子,我们就这么办。”他向执失豪吩咐道:“执失将军,你立刻派支精兵把隋军斥候清理干净,绝不能走漏半点消息。明天一早,你率本部向扎拉城发起进攻。”
“末将遵命!”
。。。。。。
次日黄昏,杨集在汉受降城召开了一场军事会议,他这番南下,除了八千隋军以外,还有五万收编而来的降兵。这五万降兵,有三万是他在伊德尔湖收编而来的降兵;另外两万是崔师在鲜卑大草原而来的降兵,主将则是重新归队的颇超器和杨铁。若是加上李靖统帅的两万八千名士兵,那么杨集的总兵力到了骇人的八万六千人。
杨集之所以带这么多降兵南下,倒不是害怕打不过突厥军,而是顺便把降兵带去凉州整训,至于眼前此战,正好是去除杂质、淬炼强军的大好时机。
这里距离东南方的巴彦布城还有三十多里路、距离对峙前沿的扎拉城尚有五十多里路,要是再加上西南四十多里外的阿尔泰城,此四城便排成一个大大的“人”字形。
杨集所在的汉受降城位于“人”字顶端、阿尔泰城位于一撇的中部,而巴彦布城、扎拉城则是分别在一捺的中部和底部;至于浩浩荡荡的扎布尔河,正好是从一撇的底部横穿到一捺的底部,这么一来,这片领域又形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
鉴于四城特殊的布局、兵力的充足,以及李靖、薛举、阿赤等人送来的军情,杨集决定把战场安排在“△”中间的空白地带;只是这么来打的话,意味着杨集为了把突厥军引到北方全歼,主动放弃了扎布尔河这条天然“护城河”。
出于稳妥的考虑,杨集任命坐镇在巴彦布城的李靖为前军主将,负责前方战事;然后又把不太靠谱的阿赤从扎拉撤回汉受降城,换成了表现出众、沉着冷静的薛举,而重新归队的颇超器、杨铁也奉命南下,前去当薛举的副将。
这两名羌族将领在白狼原的攻防战中,表现得可圈可点、能攻能防,如果此战表现得更胜往昔,那么下一步,定然被杨集委以重任。
至于空出来的阿尔泰城,由于紧靠汉受降城,并且又远离战争前沿,杨集便大胆的交给了李大亮、独孤平云。毕竟连他这种货色、那点水平,当年都能干败步迦可汗几十万大军;而大名鼎鼎的李大亮、史上留名的独孤平云,又怎么可能干不好这点“小事”呢?
所以,杨集对他们很是放心。
如今的汉受降城城主府,已被改成临时元帅府,大堂之上,杨集正和几十名个文官武将商议军情。
杨善会站在十分精准的大湖区地图前,向杨集说道:“大王,经过紧急部署,最重要的扎拉城拥兵两万、巴彦布城拥兵一万、阿尔泰城拥兵一万,加上城池之利,三城已经足以应突厥大军。如果再从汉受降城调两万士兵南下,我很担心兵力过于分散,既发挥不出我们后军、生力军之利,也取不到一战定乾坤的效果。”
杨集起身走到地图前,从木架上抽出一根木棍,在“△”中北部点了点,这才向杨善会说道:“这两万降兵呢,并非是投入到前方战场,而是当作游弋在前军、后军之间的机动之军,它的作用有三:首先、前方城池一旦出现危机、破绽,他们立即在城外骚扰敌军、攻击敌军后方,从而缓解城内守军的压力,如果两个城池同时现出危机,则可分兵援救。其次、攻城敌军要是后继无人、大败而归,则是辅助城内守军大破敌军。第三、敌军要是对扎拉、巴彦布、阿尔泰守军置若罔闻,只管集结重兵闷头北上,那么这支军队便是主战之军,为汉受降城、扎拉、巴彦布、阿尔泰守军争取合围的时间、创造歼敌战机。”
这么简单的道理,杨善会当然知道,只是有一些将领不太理解、不太赞同这个分兵决定。
虽然说杨集只须下达分兵决定、作战指令,众将都会无条件的遵守,但是强行命令的效果,肯定不如心服口服的效果好。所以他专门在军事会议上点了出来。
此时一经杨集解释,众将均是频频点头,杨善会的目的自然也就达成了,他微笑道:“既是如此,那我没有异议了。却不知大王决定让谁来担任此军主将?”
杨集说道:“你啊!”
杨善会听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的问道:“大、大、大王,你没有开玩笑吧?”
“这么严肃大事,我怎么可能跟你开玩笑?”杨集看到杨善会瞠目结舌、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便淡淡的说道:“你和韦云起都是文武双全、深诣军略的帅才,在武艺方面,他甚至还打不过你。既然他都做得出这么多轰轰烈烈的大事,你杨善会为什么不行?你杨善会有什么资格说不行?”
就这个理由?
杨善会哭笑不得的看着杨集,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么能行,也不知杨集哪来的信心,竟然儿戏般的将两万大军交给自己,不过他心中暖洋洋的,异常感动,当然也被杨集最后那两问激起了傲气。
心中更是暗自决定,一定要好好打这一仗、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也不枉杨集对自己的信任和重视。
当下便点头答应,并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大王让我带兵可以,但我需要一名副将。”
杨集大方的一挥手:“你要谁?只管点名。”
“大王,我要朱将军。”杨善会看了看下面的将领们,最后将目光定在了朱粲的身上,朱粲这货十分能打,但是他却从未带过超过两百人的军队,也正因为缺少带兵经验,被杨善会相中了。杨善会觉得自己如果把朱粲带好了,更能显示出的本事。
朱粲脸色涨得通红,急得他差点哭了,连连摇头道:“我不行、我不行的!长史让我做菜还行,带兵的话,您真的找错人了。”
杨集说道:“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就你了。”
“喏!”朱粲苦着脸应了一声。
“这才像话。”杨集这番任命看似胡闹,实际上却很稳妥、安全。只因这支偏师的主要使命是把几个战争节点连在一起,哪里需要他们、他们就去哪里,若是引来大量敌军围歼,其他节点都能就近援助,安全得很。
只要打赢了这一回,有过带兵经验的杨善会和朱粲便有信心了,他和韦云起等人,不就是这么打出来的吗?
记室参军事杜如晦想了想,忍不住起身问道:“大王,我大隋现在无心占领大湖区,而东突厥、西突厥二部、薛延陀却对这里虎视耽耽、垂涎三尺,我们何不退出大湖区、坐看他们狗咬狗呢?等他们打得损兵折将、再来收拾残局不是很好吗?”
“自从东突厥统一以后,东突厥便打破了势力的平衡,成了一家独大的存在;其他三大势力因为相互牵制、相互攻伐,哪一家都没有具备与东突厥争夺大湖区的实力和魄力;若是强行为之,其他两大势力就有了歼灭这个势力的良机。比如说薛延陀就是最例子,乙失钵原本是和慕容卑争大湖区的,从双方实力来看,薛延陀完全能够把慕容卑打败,然而就在他们打得不可开交之时,西突厥攻打薛延陀大后方,乙失钵为了老巢的安危,这才没有派兵救援,否则他将陷入两面为战的窘境,最后变得一无所有。”
杨集看了杜如晦一眼,继续说道:“三大势力有心无力,如果我们又撤出,东突厥就能兵不血刃的占领大湖区。这样一来,东突厥不仅能够以富庶的大湖区壮大自身,他还会因为我们的退缩继续凉州逼近,甚至还会纵兵洗劫庭州、伊州、瓜州、甘州,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如果我们在这里保持军事存在、不准其他势力进入,则是好处多多:首先是保证了凉州北部的安全,然后又能通过漠西都督府把这里的牧民归化,为日后收入囊中奠定基础;其次是从东突厥身上割掉一块肥肉,使他们得不到这里的物资;最重要的是,我们这里的驻军,时时刻刻对东突厥保持战术上的威慑,使东突厥西侧始终处于我军的威胁之中。”
“此战,如果我们打赢了,东突厥将西进无路、南侵无胆,而北方又是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日后要么是老老实实做人,要么攻打东方的霫、奚、南北室韦、契丹等族。但我认为是后者,不过正好是我大隋之所期待。”
众人听了这些话,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按照杨集这么说的话,此战若赢,大隋周边各族几乎都被扯入战火之中,他们狗咬狗、大隋得利。
杜如晦苦笑一声,他还真没有想得那么远,就连此战的重大意义、大湖区的重大价值,都没有意识到。
他这一次,算是见识到了杨集的厉害之处。
人和人,果真没法比。
人家有此成就,实非偶尔,单是这份真知灼见、战略眼光、恢弘格局,就不是自己能够想像的。
“大王,那我们就狠狠的打这一战!”这个正式的公众场合,尉迟恭也‘入乡随俗’的称呼杨集为‘大王’,他站了起来,恶狠狠的说道:“只要我们把突厥军消灭在此,突厥人日后就不敢再向伸手!”
他话音刚落,一名士兵疾步而来:“启禀大王,前军主将李将军特意派人前来禀报军情!”
杨集说道:“让他进来!”
“喏!”士兵退下不久,就把一名俊朗的小将带了上来,小将上前行了一礼:“卑职韩岳参见大王。”
“韩将军免礼,平身说话。”
“喏!”韩岳站直身躯,向杨集说道:“大王,敌军主力昨天已经进驻大营,两军合居一营,昨晚火光冲天。”
“我明白了!”杨集点了点头,从时间上算,阿史那俟利弗设昨天的确该到了,他又问道:“突厥军今天有什么动静?”
“执失豪今天清晨率领三万大军渡过扎布尔河,紧接着便对扎拉城进行了一番试探性进攻,之后分兵两路,一路将城池团团包围,一路在城西扎下大营。其主力大军也源源不断的从浮桥北上。”韩岳看了杨集一眼,接着说道:“我家将军密切关注扎拉城动态,只要城内守军出现危机,便从外围袭敌侧翼,与此同时,又让阿尔泰城李将军做好防御和战斗准备。”
“大王,扎拉城不是中原那样的坚城,它和其他三城一样,都是夯土城。末将虽然重点修缮此城,可是城墙也只有两丈高。薛将军又没有投石车、床弩等守城利器,所以此城并不能给他多少帮助。”阿赤介绍完扎拉城的情况,又说道:“敌军兵多将广,他们只须分出两万士兵牵制巴彦布、阿尔泰,就能集中优势兵力拿下扎拉城,我们最好尽快出兵救援。”
尉迟恭缓缓的说道:“敌军的确兵多将广,如果他们对三城围而不攻,那就是准备采取围城打援的战术,若是我们派去救援的兵力少了,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尉迟将军!”阿赤苦笑道:“要是我们按兵不动,围城打援就会变成逐城击破了。”
杨善会知道他俩很难争出结果,便出声制止道:“都别争了,大王都没说话,你们急什么?”
两人顿时安静下来,纷纷将目光看向了杨集,等待杨集的命令。
但是杨集却不作一声,而是默默地注视着木架上地图,他知道执失豪精通汉家文化、兵法,不仅是阿史那俟利弗设头号战将,也是整个突厥位列前茅的大将,有着不俗的战绩。
此人明明早就到了扎布尔河南岸,可他迟迟没有进攻扎拉城,坐观自己调兵遣将,分明就是担心被自己集中重兵消灭,所以等主力的到来。这个表现,足以说明他是个用兵稳健的将领
阿史那俟利弗设加速行军至此,人困马乏、体力下降严重,可是失势豪杰却不顾主力大军的实情,忽然就迫不及待的出兵攻城。
这便有了一种自相矛盾的味道。
再一想到韩岳之前所说的话,杨集抓了一个重点,然后向韩岳问道:“韩将军,你刚刚说敌营昨晚亮如白昼,是不是还有人声鼎沸?今早源源不断渡河的士兵,是战兵还是后勤辎重兵?”
韩岳说道:“回禀大王,敌军的确是闹了整个晚上,由于他们派出了大量侦骑,我军斥候近不了均是拦在五里之外!今早渡河的后续士兵,皆是辎重兵,还有很多牛羊。”
杨集听了此话,断然道:“突厥人远道而来,没有好生休息却闹了一整晚,有毛病吗?明然不是。他们分明就是故意做给我军斥候看的,让我们的斥候误以为全军皆在营中,然而实际上,有部分人马已经离开了。如果不出我之所料,连晚离开的,是执失豪的军队。而今天攻城的队伍,则是远道而来的疲军。”
杨善会有点跟不上杨集的思路,连忙问道:“大王何以如此肯定?理由又是什么?”
“理由很简单!”杨集说道:“突厥人的野心不仅是一个大湖区,他们还要重塑军威、军魂,让突厥士兵不再畏惧大隋。而我和先父是大隋的功臣,但却是突厥人心目中的魔鬼,只要他们把我弄死,那么他们的深层目的,便实现了一半。”
众人闻言错愕,虽然杨集显得有那么一点点“自恋”,可是大家细细一想,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因为他们父子的确是突厥人的禁忌。
要是突厥军这回弄死了杨集,其效果绝不亚于消灭十万隋军。
“阿史那俟利弗设命执失豪做出围城打援的姿态,就是等我去援救,等我到了阿尔泰城以南。”说到这里,杨集在阿尔泰城西北、戈壁阿尔泰山的一处隘口划了一条线,沉声道:“潜伏在戈壁阿尔泰山西麓的生力军迅速穿过隘口,占领阿尔泰城,这样就能把我困在阿尔泰城以南、戈壁阿尔泰山以东、受降水以西、扎布尔河以北的狭小地带之中,然后集中优势兵力将我歼灭。”
“至于佯攻扎拉城的执失豪,则是一分为二,先用一部堵死李靖、薛举的救援之路,再用一部直取我军东侧。”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他们都意识自己想得比较简单了,不过既然猜出了敌人的作战部署,接下来就好办了。
第355章:再破突厥军
越过戈壁阿尔泰山南麓,再南方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在这片无边无际的草原之上,有一条自东方于都斤山流淌而来的河流,这便是扎布汗河上游,扎布汗河出了大山,先是在草原的南流数十里,再向西南、西北连绵数百里,划完这数百里的漫长弧线以后,再直直的朝着北方流去,接受哈尔湖和哈拉乌斯湖水,注入北方的吉尔吉斯湖。
在扎布汗河流出大山,将往西流的的拐弯段,便是执失豪设立的大营所在。
突厥军大营是个延绵数十里的巨大的营盘,足以容纳十多万人、数十万牛羊马匹居住,当大军陆续北上之后,营中还有两万五千名牧民和一万五千名士兵留守,若是遭到隋军攻击,这些牧民也能化作凶悍的战士,与隋军作战,所以不管是阿史那俟利弗设和执失豪、还是史蜀胡悉都放心得很。
这四万余人负责看管营中牲口、干草等物资的同时,每天都要赶着牲口等物资供应前方作战的战兵。但是运粮队到了第三天清晨,就被隋军盯上了,而隋军主将便是本应身在巴彦布城的李靖。
时至今日,扎拉城的攻防战已经打了两天时间,但是密切关注扎战事的李靖很快就发现突厥军表现无力,给人一种风声大、雨点小的感觉。最先,他也以为阿史那俟利弗设是打算采取围城打援的战术,可是当韩岳带回杨集等人的分析以后,他便认同了杨集的推测,然后并且按照杨集的作战部署,亲率五千精骑离开巴彦布城,准备袭击突厥军大营、断敌军之粮、乱扎拉城下敌军之心。
李靖离开城池以后,仅仅只是用了一天时间,就已经把营中兵力、牧民人数,每天运送牲口的时间和路线、护送人员等等情况摸清。
一座长满树林的山丘背后,五千名隋军骑兵抓紧时间休息,而李靖则和几名郎将聚在一处,商议作战方案,李靖向大家说道:“敌营之内共有一万五千名士兵,分别部署在军营南、北、中。他们的兵力比我们多,防守也很严密,如果再加上营内的两万五千多名牧民,他们可战之兵足有四万。我们要是直取敌营,获胜的希望极为渺茫,甚至有全军覆没的下场,所以我们得引蛇出洞。只要我们把敌方的兵力引出来,一切就好说了。”
“怎么引?”名叫王凡的郎将问道。
“其实很简单。”李靖笑着说道:“敌军每天有五支运粮队北上,每支运粮队,除了驱赶牲口的三千名牧民以外,还有一千名士兵护卫。也就是说,白天的时候,他们有两万人在外面、两万人在营中。我们只要袭击路上的运粮队,敌军肯定会增兵护送,大营内的兵力也就相应的少了下去,这就给了我们袭击敌营的机会,同样的,我们攻营的时候,压力也会大大的降低。”
“将军此法极妙!”王凡恍然大悟。
李靖向王凡命令道:“袭击运粮队的任务,我就交给你了,我的要求是对敌军斩尽杀绝。”
“末将遵命!”王凡想了一会儿,又说道:“但是距离大王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两天时间了,我们还来得及吗?”
李靖自信一笑,说道:“只要你攻击的运粮队选得好,我们今天晚上就能攻破敌营。”
王凡问道:“那末将攻击哪支?”
“就从中间那支开始!”李靖笑着说道:“你从北向南攻,逼逃兵逃回军营,然后再袭击北方那两支,把他们往扎拉城赶、动摇城下敌军。至于军营这边,你就甭管了。”
“末将遵命!”王凡起身应命,带着本部向奔去。他为了保持人马体力,他的行军速度不算快,直到中午时分,才靠近了第三支运粮队伍。
突厥军军营和扎拉城相距虽然只有三十里,但因为还有扎布汗河要渡,运粮队未免牲口在河边造成混乱,所以他们的安排,是第一支渡河之后,第二支才靠近河边,接着是第三、第四、第五支,但由于没有确切的规定时间,所以第三支也不着急,此时正停下来休息吃饭。
王凡也是一名能征善战的将军,当他听说敌军的情况,便毫不犹豫的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由于这里位于大后方,而前方的隋军又被压制得死死的,所以士兵和牧民没有任何警惕之心,便在他们或坐或卧之时,东北方山丘出现一排密集的小黑点,他们冲下矮小的草丘,向这边冲击而来,随着黑点不断放大、靠近,轰隆隆的马蹄声也越来越响。
巨大的蹄声惊动了躺在草地上休息的士兵,不少人爬起来观看,仅仅只是数息时间,他们便大喊大叫的吹响了号角,士兵们纷纷上马,仓促应战,三千名牧民则赶着牛羊向南奔逃。
王凡率领的一千名隋军铁骑呼啸而至,密集箭矢射向了一片大乱的突厥士兵,敌军士兵纷纷落马,被密集的马蹄生生踩死。隋军士兵放了轮箭便左右一分,继续朝敌军侧翼放箭,而不是与敌军撞击。
等他们将这支护卫队彻底射残,北方那部便冲入敌军之中,用长矛刺杀残余士兵;而南方那一部则向牧民追杀而去,牧民虽然也佩有战刀、弓箭,但是他们的武器装备远如武器精良的隋军士兵,顷刻之间,在“牛羊阵”背后的牧民便被射死、刺死数百人,惨叫声顿时响彻草原,其余牧民被隋军的凶悍吓得魂飞魄散,他们纷纷丢下牛羊,拼命打马向南逃命。
隋军士兵也不追赶,调转马头杀向大乱的敌军,不到两刻时间,越来越少的护粮士兵也支持不住,他们逃离战场,迅速向南逃去。隋军追杀数里,留下一路的尸体。
当士兵重新集结完整,王凡一声令下,隋军士兵调转马头向北,追杀前方的另一个目标。
一天的时间,前三支运粮队尽皆被王凡军屠杀。镇守军营的将领们意识不妙,便派出两千士兵去往保护另外两支运粮队,同时又派出两千名士兵去威慑这支敌军。
这也使营内守军降至六千人,李靖所需之机,也终于来临。
当晚丑时,李靖率领四千骑兵潜伏在大营以南十里之外,清冷月光照在四千名身穿玄甲的骑兵身上,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李靖手执马槊,位于队伍最前方,默默的等候出击时间的到来。
负责大营安全的主将在派人前往通知执失豪的同时,也加强了营地的控制,他为了便于应对突发事故,把军队收拢在大营中部,另外派出大量牧民巡视全营,但军营过于庞大,又有数十万头牲口,很难做得面面俱到。
寅时时分,大营东南方忽然爆发出一片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随即火光冲天,一支大隋铁骑突入大营,袭击了突厥军的牲口大,他们逢人便杀、逢帐便烧,协防的牧民、圈里的牛羊马匹惊恐不安、四散奔逃。
守营主将紧急率领四千骑兵前来助战,却被受惊的大群牲口冲击得七零八乱、死伤无数。
李靖远远看到火光冲天,敌军士兵、牧民被牲口包得严严实实,冲撞得哀鸿遍野,他马槊一挥,指向大营西南方,大声下令道:“给我杀,杀他个片甲不留。”
三千铁骑骤然发动,向突厥军营西南方奔腾而去,片刻之间,大隋铁骑杀进了大营西南面,杀得牧民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然后点燃了一顶顶帐篷,腾空烈火顿时直冲天际、映红了草原的夜空。
这一天,李靖取得了‘辉煌’的战果,死在隋军屠刀、死在大火里的士兵、牧民足有一万多人,彻底摧毁了前方突厥军的后勤重地。
运粮队遇袭、大营被毁的消息,也在当天被逃兵带到扎拉城外的执失豪军。由于逃兵过多,仅只一个晚上时间,全军上下便知道了这个消息,再加上逃兵不知敌军有多少,而且以北逃途中,又被王凡多番袭击,所以隋军的数量在各种传言中,被一一放大,弄得全军人心惶惶、士气大跌。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执失豪心乱如麻、心惊肉跳。
隋军占领了大营,非但令他们陷入无粮的不利处境,而且还有后路被抄的危险,更严重的是,当隋军发现大营守军不多的事实以后,定然察觉到他们的主力不在扎拉城一带。若是杨集得知此消息、严防戒备,二王子就有危险了。
也幸好,二王子明天即可到达,这便大大的降低了计策被看穿,而且杨集也已带兵南下,二王子到时候只须从背后给他致命一击。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安定军心,配合二王子大破杨集。
“二王子应该到受降水上游了!”执失豪向一名百夫长说道:“你带几十人去找他,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如实汇报,让他有个心里准备。但是你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免得动摇军心。”
“是!”
。。。。。。。。。
受降水上游是戈壁阿尔泰山一个隘口,分水岭的西边有一山体崩塌、地壳运动裂出来的难行山谷,自南向北走完这条山谷、往西边平缓山势向上行走五十多里,就是受降水的分水岭,再从山上下来,则是骑兵能够行驶的受降水河床。
河床两岸虽然不是高山峻岭,却也是山地起伏的丘陵地带,山地和丘陵上的茂盛森林,不但把受降水上游河床遮蔽严实,也这个杳无人烟的隘口鲜有人知。
皎洁的月光下,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走出山区,进入山丘遍布的丘陵区,这支人数四万的大军便是阿史那俟利弗设的主力军队,其中三万是执失豪的前锋军、剩下一万是他本部嫡系军。
阿史那俟利弗设命并没有倾囊而出,而是让执失豪带着一万士兵、两万乔装成士兵的牧民包围扎拉城,他为了欺骗隋军、为了营造出全军北上的架势,便按照史蜀胡悉的建议,先是让执失豪在扎布汗河北岸、扎拉城西的草原上建立了十万人的大营,然后让执失豪一到晚上,就偷偷的军军带到南岸,次日天亮,再堂而皇之把军队带入军营。
史蜀胡悉认为只要这么让军队周而复始,便能骗过隋军斥候,杨集就会紧急南下救援扎拉城。事实正如史蜀胡悉所料,两个时辰前,阿史那俟利弗设便已经得到了情报,说是‘杨集’率领两万士兵南下,之后,又带走了阿尔泰城的五千士兵。
这个情报令阿史那俟利弗设十分激动,接下来,他只要集中重兵、神不知鬼不觉的拿下阿尔泰城,便能直取杨集后方,然后在薛举、李靖反应过来之前,就拿下杨集。一旦把杨集杀死或活捉,其余隋军不足为惧。
“王子!”慕容卑策马上前,向阿史那俟利弗设介绍道:“过了这片森林,前面就是山丘区域,这些山丘像鼓出地面的竹笋,并不影响军队的速度。再向东北方向行走三十多里路的话,那就是阿尔泰城的背后了。”
阿史那俟利弗设点了点头,乐呵呵的说道:“我们此战要是灭了隋军、杀了杨集,你便是此战的大功臣,我会向父汗重点推荐、争取把大湖区交给你管理。”
“多谢王子,我慕容卑定然为您效死到底。”慕容卑大喜过望,虽然也知道再守大湖区的希望微乎其微,但多少是个盼头,慕容卑又怎岂不喜?
“嗯,很好、很好。”阿史那俟利弗设不再说什么,他此时也有点紧张、可又有点兴奋。紧张因为他知道杨集极善奇谋,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以小搏大,如果这一次偷袭被看穿,他们很可能反受其害,不过想到杨集是隋朝人,对这里的地形不熟、更不会知道这个隘口,便稍微放松了一些。
让他兴奋的是,要是抓住机会打赢杨集,那他便突厥的大英雄,军功一下子就盖过了自己的兄长,支持者更是多如牛毛。
突二世,非他莫属。
“王子,前方斥候来报,没有任何异常。”一名将领手拿火把上前,远远的向阿史那俟利弗设说道。
“好!我知道了!”阿史那俟利弗设下令道:“让大军加快速度,再行二十里。同时加派斥候打探阿尔泰城的军情,务必弄清楚他们的动向、绝对不能让他们察觉什么。”
“是!”将领退走不久,大军打着火把全速前进。
危险通常在人们毫无准备地时候降临,就在突厥军出了山区,北行约有四里路,一名亲兵高声道:“王子,快看!后面好像失火了。”
“嗯?”阿史那俟利弗设随声望去,只见背后忽然冒起一股浓烟,隐约中,似乎到处都有火焰在燃烧。
“失火了?”阿史那俟利弗设一念至此,又否则了自己的想法,这时节的树林十分潮湿,怎么可能会失火?正要呵斥亲兵大惊小怪,有人尖叫道:“这边也有大火!”
“王子,这里全部是松树林,一旦受到大火灸烤,便会烧了起来。”一旁的慕容卑大声道:“我们最好是在大火蔓延前,冲出这片树林。”
这时,一名前军士兵退了回来,大声道:“王子,前方出现了大量隋军。”
“什么?”士兵此言一出,这里的队伍顿时一阵大乱,而前方更是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呜呜呜呜、咚咚咚咚……”仿佛在刹那之间,号角声、战鼓声、喊杀声响彻原野,再加上受的惊战马的嘶鸣声,巨大的声浪如海啸掀起巨浪一般。
阿史那俟利弗设惊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忽然想起一条被他忽略的军情,那就是杨集上一回远征大湖区时,隋军三支大军齐头并进,其中一支是贴着金山、贴着戈壁阿尔泰山北上的,他们当时四周皆敌,怎么不可能广派斥候?怎么不可能知道金山、戈壁阿尔泰山有多少个隘口?但是此刻省悟过来时,显然已经晚了。只因他们现在是长长的行军队伍,要在晚上迅速组成作战阵型很不容易,此时被大火弄得全军皆乱,要想摆成作战阵式,更是难如登天。不等阿史那俟利弗设做出反应,大量士兵已经从背后涌了上来,使原本还算齐整的骑兵队变成一团惊恐的人与战马。
“大家不要慌乱,我们人多,只要一阵一阵向前冲,他们就挡不住我们!”阿史那俟利弗设惊惶地大吼,试图使这支大军重新稳定下来,但是这支部落军人困马乏,在骤然遇袭之时,根本凝聚不出一点战意来;惊恐万状的士兵也根本顾不上去思考什么,他们只想朝前逃窜、只想尽快脱离火海。
阿史那俟利弗设无奈,也只能跟着人朝向前走,否则的话,身在中军的他,必将被混乱的士兵冲下马来,然后被战马活活踩死。他扭头看着东西两侧、后方的大火逐渐连在一起,心中的惊恐更甚几分。
后方和左右的火焰熊熊燃起、烈焰滔天,连两边松树林也被大火引燃了;炙热的温度,让他也不禁只想往前逃。
“稳住!大家向西冲锋!”阿史那俟利弗设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指挥人马朝前冲,虽然前方同样起了大火,但因为风向的缘故,前方蔓延的速度明显慢了很多。
四面八方的火焰很快就以燎原之势朝中间的突厥人蔓延过来,有突厥人想要策马从火势中冲出去,但动物对火有着本能的畏惧,战马遇到火焰的时候,往往是生生的刹住马蹄,紧跟着便被火焰所吞噬。也有一些聪明抱着马头,捂着战马的眼睛,借着速度冲出火海,但等待他们的却不是生机,而是一根根冰冷的箭矢。
“大王,成了!”前方,尉迟恭兴奋的向杨集说道,身后的一群将士也是露出兴奋神色。
杨集也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容,他为了这把火,不但把汉受降城、阿尔泰城的干柴干草拖来了,还把油料也烧在了松树之上,千多个火源火借油脂、火借风势,便迅速的蔓延开来,熊熊火焰让不少突厥人还没碰到火焰,便被后面的同伴撞下马来,紧跟着被无数马蹄踩成肉酱。
但是前方地势开阔,火攻的效果不大,所以易燃之物尽皆放在狭窄的河谷两旁,待敌方后军刚过,埋伏在后面和左右两侧的士兵便点燃大火,以敌人的后军来冲撞中军、前军。再在前方挖壕沟、设陷阱,然后再以箭矢猎杀混乱的敌军。
看到突厥骑兵纷纷被陷入陷阱之中,后方的人又被前方的人马绊倒,接着又有人踩着他们的尸体前进、绊倒,很快就在出口堆积出一道人和马的肉墙,杨集便知出击的良机到了。他缓缓拔出麒麟剑,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笑意,宝剑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弧线,直指前方:“令伏兵出击!”
“呜呜呜呜……”号角再次奏响,苍凉悲壮的号角声响彻云霄。
两万名伏于河谷两侧的降兵听了进攻的号令,便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声,策马咆哮着向混乱的突厥军席卷而去。
突厥人逃出火海的喜悦在铁蹄下迅速被打破,先是一波密集箭雨过后,紧跟着黑压压的骑阵如同一股洪流狠狠地撞进突厥人散乱的阵营里面,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和歇斯底里的怒吼,一蓬蓬血雾弥漫长空。
劫后余生的喜悦被打破,大起大落的逆差,让突厥人咆哮着奋起反抗,几个突厥将领在混乱的阵型中来回驰骋,指挥突厥兵结阵反抗,但军心已乱,集结出来的几个军阵仿佛是河流中的一块块大石,根本就无法挡士气如虹的两侧伏兵,片刻就被声势浩大的骑兵吞没干净。
两万骑兵把夹在中间的突厥兵屠杀干净,便汇成一道洪流,继续朝着河谷深处杀去,再一次和从火海中出来的突厥兵混战在一处。
这些降兵爆发出来的战斗力、战意,令尉迟恭咋舌不已,他忍不住向杨集说道:“大王,这些降兵可以啊!若是他们之前这么打,我们的损失必将倍增。”
“这便是游牧民族士兵的特点。”杨集见战局在掌控之中,便向尉迟恭和几名将领介绍道:“异族大军进攻讲究气势、讲究一战定乾坤,他们并不太在意个人生死,战死沙场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幸运。这也和他们的寿命较短有直接关系,因为异族人寿命比较短,大部分普通人都活不到五十,所以战死沙场是他们最好的归宿,而且还能给他们的子孙带去极大的利益和荣誉。”
“只不过他们的灵魂里有一种‘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思想、集体荣誉感十分薄弱,再加上酋长、可汗没有明文保障他们的家人利益,所以士兵的士气容易被鼓动、也容易消退,一旦战事僵持不下、士气衰退,那种视死如归的气魄便荡然无存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自私思想慢慢占据上风,然后就开始怕死、开始担心妻儿变成别人的财产,之后就不愿死战到底了。一旦这种畏惧思想成为共识,大军很快就会崩溃了。大湖区各部如此,突厥、吐谷浑、契丹、铁勒、奚族等等,也是如此。”
“这不是欺善怕恶吗?”尉迟恭哭笑不得。
“正是如此!”杨集一边注视着战场,一边说道:“但是我们不同,我们集体荣誉感十分强烈,忠君爱国、保家卫国等思想深入人心;而士兵,不但训练有素、深诣战阵之道,还有严厉军规制裁逃兵、还有明确的战后抚恤规则,所以我们的士兵处于一种退无可退、却又没有后顾之忧的处境。只要主将平时公平公正、战时指挥得当,将士们都会自觉自愿的服从命令,都会表现出不同于异族的韧劲。”
这时,突厥军中的号角声响起,数千名精锐从正面迎击而来,死死的顶住了隋军的攻势。
阿史那俟利弗设毕竟是名能征善战之将,而且他为了歼灭杨集军,带来了一万名精悍的嫡系士兵,虽然他的大军遭遇隋军伏击而一片混乱,但是这支军队并没有弃甲而逃,而是趁着前军与隋军交战之时,以最快的速度列阵。当隋军杀散了溃兵之时,便与这支集结完毕的军队战至一处。
他们人数虽少,但作战有道,加上生命受到威胁、大火又正向这边蔓延,退无可退之下,便爆发出了强悍的战力,仅仅只是片刻时间,便顶住了隋军的攻势,甚至大有扳回劣势、占据上风之兆。
“果然被大王说中了。”尉迟恭看着节节败退的隋军降兵,苦笑道:“这些降兵只能打打顺风仗,硬仗还得靠我们。”
“加以调教,总会成为精锐的!”杨集向尉迟恭说道:“出击吧!”
“喏!”尉迟恭马槊一挥,带着五千大隋精锐杀向这支敌军精锐。
刹那之间,隋军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冲进敌军侧翼,尉迟恭战马神骏,两臂有千斤之力,马槊舞得神出鬼没,挡他者死、拦他者亡,直杀得敌军横尸遍野、鲜血染红大地。隋军士兵跟着尉迟恭撕开的裂口,杀入敌群之中,对这支突厥精锐展开了血腥的杀戮。
隋军只有二万八,投入战斗的士兵是两万五,从人数上说,是不如突厥军,但是隋军以逸待劳、准备充足,而突厥军却是仓促应战,又被大火烧死了一堆人,后军又冲散了中军,然后一起冲散了前军,所以他们根本就发挥不出最佳战斗力,尽管阿史那俟利弗设的嫡系军顽强应战,但是随着尉迟恭这支强悍的生力军的加入,很快就被杀得节节败退。
杨集带着最后的三千名骑兵站在高处观战,并没有投入战斗,他要以主帅的高度,去掌管全局、指挥全局,他若是参战了,那么隋军将会失去了灵魂,陷入了各自为阵的局面,而不是配合着打。
突然杀到的大隋精锐使阿史那俟利弗设嫡系一阵大乱,根本难以抵挡这支精骑的猛烈冲击,亲兵将领急得大喊:“王子,我军坚持不了多久了,快向南方撤退!”
阿史那俟利弗设哀叹一声,他知道自己一旦逃离战场,整个军队就会崩溃,可是战至此时,已经容不得他不撤。
这时,旁边的史蜀胡悉发生一声惨叫,一支流矢狠狠的洞穿了他的右肩,阿史那俟利弗设急着大叫:“先生怎样了?”
“我没事!”史蜀胡悉吃力的喊道:“王子,势不可为,性命要紧,西南方没有火,我们快往西南方撤!”
阿史那俟利弗设看了看东方天际,见到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若是此时再不逃,天亮之后,他就更没机会了。
“王子!我为您开路。”慕容卑挥舞战刀,大声向阿史那俟利弗设说道。
这玩意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让阿史那俟利弗设心中杀机四起,他记得这个隘口是慕容卑率先提出来的;若非是他,史蜀胡悉和执失豪也不会制定这个偷袭方案、自己也不沦落到这步田地。
见他此时像个小丑一般挥舞着战刀,阿史那俟利弗设愤怒的一刀砍下慕容卑头颅,大喊一声:“撤军。”
随着阿史那俟利弗设军向南败退,隋军取得了这场决定性战役的胜利,杨集当即下令追击。
隋军尾随逃兵一路追杀,杀得突厥逃兵死尸遍地,下马投降者不计其数,阿史那俟利弗设率领数千残兵逃向南方,途中,又被独孤平云率领的阿尔泰城守军乱杀一通。
不过这样的追击,在天亮之后便无以为继了,突厥逃兵散成了数十几股,朝不同方向逃去,杨集在绞杀一股之后,便放弃继续追杀,开始整顿人马。
“大王,现在怎么办?继续杀吗?”独孤平云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意犹未尽向杨集问道。
“突厥军经此一战,主力已经受到了重创,现在再杀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而且他们又能逃往何处?”杨集停下战马,笑着向独孤平云说道:“李靖已经占领了突厥人的主营,扎拉城外的执失豪军必然是人心惶惶、军心动荡;只要这支逃兵一到,执失豪的军队必然乱上加乱。下令集结军队,明天再破执失豪。”
“末将遵命!”独孤平云大喜过望,应命而去。
杨集向身边待命亲兵吩咐道:“令杨善会、李大亮、朱粲立即开往扎拉城,截断突厥军南逃之路,绝不准他们渡过扎布汗河。同时,令巴彦布守军出城,从东北方向压制敌营。”
“卑职遵命!”
第356章:四面楚歌
就在杨集击溃阿史那俟利弗设大军的同时,扎拉城的攻防城已经进行了一天一夜。
这一仗倒不是执失豪想打,而是他不得不打。因为自从主营被李靖袭击以后,使他们粮食最多能够坚持四天时间,如果再把阿史那俟利弗设的大军算上,能够坚持两天就不错了。虽然说以战养战是突厥军惯用伎俩,但是隋军早在他们到来之前,就采用坚清壁野的战术,将四周的人和物尽数迁入城中,令突厥军掠无所获,使突厥军没有办法从战场上得到补给。
而且此时的大湖区中部、北部处于隋军的掌控之中,一旦前方战事不利,那里的隋军照样可以迁徙牧民,带着牲口和物资躲到茫茫草原、莽莽大山之中;所以哪怕阿史那俟利弗设打败了杨集,也解决不了缺粮的事实。
有此认识,执失豪便意识到占领大湖区己经不太可能了,可是就算想要撤军,也要粮食,这是其一;其二、城中隋军实力尤在,如果他们就此退去,薛举定然率军出城,配合李靖军一路追杀他们,使他们突厥军因为无粮而崩溃。所以他不管是为了城中粮食,还是为了大军没有后顾之忧的退走,都必须拿下扎拉城。
好在主营的士兵、牧民死得不多,他们在大营失守之后,便纷纷跑来这里集结,使执失豪的兵力变得十分宽裕,可是他们兵力虽然优于薛举,但是打了一天一夜下来,扎拉城仍然没有被他们攻克,执失豪气得暴跳如雷、下令将攻城主将斩首示众。
“酋长,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今天我亲自上阵,若是拿不下扎拉城,我自刎城下。”万夫长、执失部悍将执失伏龙很快就被士兵们押送到了执失豪面前;他望着自家酋长,大声请求道:“酋长,我们执失部勇士不杀自己人,请您让我光荣的战死在战场上吧。”
执失豪迎着他哀求的目光,心头一软,冷冷的说道:“好,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你今天还拿不下扎拉城,你就自刎吧!”
“多谢酋长成全!”执失伏龙从地上爬了起来,骑上战马,跑去前方整顿军队,为下一轮攻击做好准备。
执失豪亲自上前督战,向他的亲兵下令道:“传我命令,就说第一个登上扎拉城者,赏羊十万只、牛一万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突厥士兵在执失豪的重利激励之下,突厥军咆哮架起了简易的梯子,在箭矢的掩护下,向扎拉城疯狂地奔涌而去,箭矢如雨,一场争夺城池的惨烈战再次拉开序幕。
扎拉城地势稍微高出地面,从下向上有一条长约两百步的平缓斜坡,在之前一天一夜的血战中,突厥军就已经战死了五六千人,今天大半天的战斗,又出现了不少的损失。突厥军重点进攻的城东斜坡上,堆满了密集尸体、粘稠鲜血汇成小溪,顺着山道向下流淌。
城内隋军出现了不小的损失,主要是这次北伐,隋军士兵几乎都是轻兵简行,没有携带什么攻城、守城械备,每人长矛一支、横刀一口、弓弩各一张,然后是几壶弓箭和弩箭,在之前与慕容卑的战斗中,将士们箭矢就消耗了不少,此时再战突厥兵,箭矢就有些不够用了。
前些天,执失豪虽然没有发动猛烈的攻势,可是他也没有给隋军喘息的机会,每天都会攻城、每天都让士兵绕着不高的城池放箭,就连晚上都对隋军执行了疲兵之计。
这么一来,不仅让城内隋军得不到好生休息,而且晚上的试探,隋军又不能在黑灯瞎火贸然出城,唯一的办法就是用箭矢将敌军逼退。好在牧民手中的箭矢、突厥士兵的箭矢都能给他们带来一定的补充。
战斗间隙,士兵和协防的牧民都在收集落入城里的箭矢。
“薛将军,我们收集了五万多支箭。”颇超器策马走上城头,向薛举禀报道。
“有多少是多少!”薛举不太在意的说道:“反正他们也攻不下城池。”
听到薛举语气中的轻松之意,颇超器好奇的问道:“薛将军,你说执失豪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疯了呢?会不会是他们要完了?”
“肯定是!”薛举望着城下重新集结的敌军士兵,头也不回的向颇超器说道:“我认为是某处战场出现了不利于他们的变故,所以执失豪这才发了疯。只要我们把敌军最后的疯狂顶下去,笑到最后的,必然是我大隋。”
“薛将军、颇超将军,大喜啊!”便在这时,负责巡视其他三面城墙的杨铁策马而来,远远的就大笑着说道:“李靖将军昨晚让人射来几十封箭信,说是他们已经攻克了突厥军的南岸大营。”
“啊?”颇超器大喜道:“怎么现在才说?”
“负责收集箭矢的牧民不识汉字,也不知箭信的重要。”杨铁苦笑道:“这还是一名识字士兵今天捡到的。”
颇超器笑骂道:“连这等重大的喜讯,竟然都被忽略掉了。这帮牧民没文化真是可怕。”
薛举深感无语,他白了同样没有多少文化的颇超器一眼,向身边的士兵说道:“将此消息传遍全城,让将士们、牧民们也高兴高兴。”
“喏!”士兵依命分散开来,前去各处宣传这个喜讯。
不久之后,全城便响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然而城中军民高兴不了多久,突厥军又发动了猛烈的攻势。
这一次进攻,持续到了傍晚。
战斗也进入了最残酷的阶段,城上城下箭来箭往、密如飞蝗,敌我双方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一架架梯子也搭上了城墙。突厥士兵在执失伏龙的命令下,如疯如狂的向上攀爬,他们一手举着盾牌,一手用长矛和刀和城上守军激战,头顶上一根根木头、一块块大石砸下,总有一串士兵惨叫着摔下梯子,但立刻有人蜂拥而上。
城头上,每架梯子之前都有数十名隋军士兵和牧民和敌军殊死奋战,牧民们知道城池一旦被突厥军攻破,自己和家人必然惨遭屠杀,所以他们哪怕损失严重,依旧在隋军的带领下拼死抵抗、至死不退。
执失豪看得清楚,心知只差一点点力度,扎拉城便是他们的了,当即兴奋得喝令道:“近卫军全部压上,务必……”
“呜呜呜呜……”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阵苍凉的号角声,只见天边旌旗席卷而来,一支声势浩大的骑兵慢慢出现敌我双方的视野之中,杨善会、李大亮、朱粲率领的两万五千名士兵终于在天黑之前,杀到了扎拉城外。
他们到了最佳的攻击距离之后,瞬间就在开阔地带铺陈开来,以犀利的锋矢阵直指突厥大军,一股浓烈的杀伐之气立刻扩散了开来,光是气势,就压倒正在攻城的突厥士兵,令他们士气为之一滞,一些人更是跳下了城头。
执失豪知道自己不能攻了,他在扎拉城下损失了六七千士兵不说,而且将士们先是受到大营失守影响,士兵变得十分的低落,再加上这两天一夜轮番作作战,使将士们的体力和精力都已经到了极致,若他命令将士们强行攻城或与这支隋军交战,这支大军定然不干了。
更重要的是这支隋军的背后,或许还有更多军队,所以他必须退兵、必须退入营中坚守。
就在这时,一名将领从背后疾奔而至,高声禀报道:“执失将军,前方斥候急报,二王子的军队已被隋军攻破,数万隋军骑兵正追着二王子的逃兵,往这里杀来。”
这则消息就如晴天霹雳一样,震得在场众人头昏目眩、心惊胆跳,直到此刻,众人方才知道他们所学的兵法战策、所用的奇谋战术,跟中原人比起来,相差太多太多。过了半晌,执失豪终于回过神来,以沙哑的声音问道:“不知是谁击败了二王子?”
“据说是隋朝小卫王杨集!”将领以惊悚的说道。
执失豪思力听到这个名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得不说,他们突厥人面对着“卫王”这个字号、这个招牌之时,上到大汗下至幼儿,都存在莫名的恐惧。
不管是死去的大卫王也好、还是现在的小卫王也罢,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能打。
这父子俩,都是突厥人挥之不去的梦魇。
时至今日,“卫王”已经不仅是爵位,更是一种传承——一种代表大隋荣耀、代表突厥噩梦的传承。
“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一名将领结结巴巴的问道。
“我军将士连日作战,早已精疲力尽,今天肯定是打不了了!当务之急是接应二王子。”执失豪见到众将皆是露出释放释然的表情,忍不住摇了摇头,大将尚未畏惧至此,普通士兵的心态可想而知,他长长叹息一声,喝令道:“全军撤退,坚守大营,派出军队寻找二王子。”
“是!”众将松了一口气,他们今天真的经不起折腾了。
“呜呜呜呜!”突厥军吹响了退军的号令,攻城的士兵也开始撤向军营。
杨善会等人也不追赶,对于隋军而言,突厥军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不必急于一时;有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的酝酿,阿史那俟利弗设惨败的消息必然传至全军、恐惧也如瘟疫一般的蔓延全军。只要这种恐惧持续到明天,就会给大隋雄师攻营带来巨大的便利。
等到突厥军陆续退入营中,杨善会等人便下令收拢兵力,到突厥军营的东南方集结,与扎拉城成形犄角之势,分别从南北两侧威慑西方的突厥大营;他们虽然知道突厥夜袭的可能形同于无,可是谨慎起见,仍旧一丝不苟的扎下营寨。
不久,李世谟和巴彦布城五千守军也杀到城外,与渡河北上的李靖军重新汇成一军,并且从北方压制敌营。而到了晚上,杨集的凯旋之师也携大胜归来,他们驻扎于敌营西方。
合围之势己成。
各军主将安排好军务,纷纷赶到杨集的栖息之地,顺着大旗的指引,很快就找到了杨集的中军大帐,一个个喜笑颜开的行礼道:“参见大王!”
“免礼!免礼!”杨集一一扶起,笑着问道:“都没有吃晚膳吧?”
“呵呵……”众将皆笑。
李靖看了旁边的柳如眉一眼,笑着说道:“庶妃和诸位‘女将’的手艺,实在太让末将怀念了,末将专门蹭饭来了。”
“一样一样!”
“深有同感!”
“深得我心。”
“……”
杨集哈哈大笑:“就等你们这帮吃货了,今晚可有不少好东西。”
刚刚坐下的朱粲听了这话,便站了起来,他一边撸起袖子、一边跃跃欲试的说道:“大王,这可是我的老本行,我去露一手。”
柳如眉柔声笑道:“已经做好了,朱将军且宽坐。”
“唉!那实在太遗憾了。”朱粲怏怏的坐下。
“会有机会的。”柳如眉安慰了朱粲一声,向杨集问道:“郎君,可以上菜了么?”
“人都到齐了,让人端上来。”
“喏。”柳如眉退了出去。
不久,众武婢端了许多菜肴,虽然也有烤肉之类的肉食,但今晚的菜以素菜为主,有山药、香菇、猫耳朵、马齿苋、五方草、荠荠菜、刺角芽、蕨菜……
这都是武婢们今天采来的。
她们吃腻了肉食,今天又没有什么作战任务,于是在杨集埋伏之时,便百无聊赖的去受降水附近找野菜。
经过姑娘们巧手烹饪,当真是色香俱全。
众将见到这些菜肴,人人露出了如狼似虎的目光,他们也吃腻了肉食,纷纷赞道:“好菜!”
等到武婢们退下,众人便迫不及待的开动了。
吃着热腾腾的菜、饮了几杯奶酒、喝了一碗香菇汤,杨集只觉身上热烘烘的像着了火一样,他把衣领扯开了一些,向大家说道:“仗打到这份上,突厥军已经没有翻盘的机会了,但是我们身为主将,要考虑的问题是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战果,大家都说一说,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说到这里,杨集又注视着薛举,笑着说道:“老薛,这里是你的主场,你又和执失豪交手了这么多天,对敌军也算是知根知底了,你先说。”
薛举被杨集点了名,连忙吞下嘴里的菜,说道:“总的来说,执失豪是个比较难缠的人,他前些天虽然没有猛攻,可是没日没夜的骚扰我军,绕着城池放箭、呐喊,搞得全城军民寝食不安。这也就罢了,他还根据扎拉城高出地面的特点,在城外挖掘了几条深深的壕沟,城内的水井自然就干涸了,幸好城内牧民吃过冬天断水的苦头、养成了蓄水的习惯,否则我军早就断水了。另外,突厥军在听到大营失守的消息之后,士气非但没有大跌,反而越战越勇,要不杨长史今天及时到来,扎拉城能否守得住还是两说。这一切,显然也是执失豪的功劳。”
朱粲咋舌道:“突厥人竟然也有此等诡诈的心思?”
杨善会摇头道:“朱将军休要小觑突厥人,草原上的民族与我们恩怨纠缠了千余载,早已今非昔比。他们之中个别人才,未必就逊色我们大隋之将。执失豪能在即将破城之际果断撤军,而不是分兵作战,又要让人高看他几分了。”
杨集听到这时,向杜如晦说道:“杜参军,你稍后把薛将军提到的事情记载下来,日后也让守城将领知道‘城关高出地面者,必须储水’。”
“喏!”杜如晦连忙应下。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杨集又向薛举问道。
“突厥军陷入我军的包围之中,已经是四面楚歌,他们无路可逃,定然会做困兽犹斗,我们急切之间,要想以最小的代价拿出他们,恐怕不易啊!”薛举说到这里,建议道:“突厥军粮草不足、人心惶惶,我认为只需这么包围他们几天时间,他们就会不战而溃。”
他话音刚落,杨集和杨善会、李靖、凌敬便不约而同的说道:
“这有何难?”
“这有何难?”
“破之不难。”
“何必如此麻烦?”
此言一出,不仅是薛举等人呆住了,便是说话的四人也面面相觑。过了半晌,杨集和杨善会、李靖、凌敬忽然畅快的哈哈大笑:“哈哈、哈哈!”
薛举呆了一呆,苦着脸问道:“大王,你们这是何意?为何发笑?难道我说的话很可笑吗?”
杨集看了杨善会、李靖、凌敬一眼,意味深长的向薛举说道:“不是你说的话很可笑,而是你刚刚已经把破敌之策说出来了。”
“不错!”
“正是!”
“确实!”
杨善会、李靖、凌敬心领神会,笑容可掬的点头而笑。
“大王、诸位,我到底说什么了我?”薛举目瞪口呆,不明就里。
“四面楚歌!”四人又不约而同的说了一个词。
。。。。。
夜色笼罩大地,天空的明月在一朵朵浮云中快速穿梭,使大地变得时明时暗,但是突厥军大营却是灯火通明,数千支火把将整个大营照得亮如白昼。但是整个军营,此时都充斥着一股浓浓的哀伤和绝望的气息。
军营里的空地之上也燃起了一堆堆篝火,很多穿着鬼怪服饰的萨满祭师带着许多信徒正在为亡灵举行祈祷仪式,他们一边癫狂起舞、一边唱着充满哀伤的歌。而每堆篝火旁边,都有许多伤兵或坐或卧,他们大多神情漠然、目光呆滞,不时有士兵在悄无声息中死去,但很快就被其他抬着投进熊熊燃烧的篝火之中,还有一些重伤兵,实在受不了难言的痛楚,便央求袍泽给自己一刀,让自己痛快的死去。
除了悼念亡者的歌声、伤兵疼痛的呻吟声,几乎没有人在闲谈,更没有人大声说笑,充满凉意的空气里弥漫着压抑和悲凉气息,几欲让人窒息。
执失豪在几名将领的陪同下巡视军营,他在一些阴暗的角落里,听到许多士兵偷偷地着低声哭泣,听着听着,执失豪等人心底也不由自主的生出几分难以形容的痛楚。
“酋长,军中没有一根药草,兄弟们都得不到治疗。”执失伏龙迎面走来,他得益于杨善会忽然率军而至,没有被执失斩首示众,侥幸活了下来。
“我能怎么办?我也没办法!”执失豪杰苦涩的摇了摇头,他们现在被隋军团团包围,他又能有什么没办法可想?
执失豪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隋朝为什么时不时搞裁军、为什么要搞半农半兵的府兵,因为隋军的福利好,朝廷要花的钱自然也就多了,武器装备、攻城和守城器械且先不说,单是平时供给、战后抚恤就是一笔天文数字,如果突厥按照隋朝的方法去补偿的话,一下子就能把他们的财富抽干,恐怕正是因此,杨集麾下的士兵才那么卖命。
执失豪看了酋长一眼,试探着问道:“要不,去找二王子想办法?”
执失无语的看了执失伏龙一眼,说道:“都败了了那样子,你觉得二王子还有药物吗?”
阿史那俟利弗设本想去伏击杨集,不料奇袭之计被杨集看穿,使他在受降水河谷被杨集杀得惨败,那一把大火、一场屠杀、一通追杀,令他损失惨重,战死和逃跑、俘虏、投降的士兵,足有三万五千余人,逃到这里的四千多名溃兵,几乎全都丢盔弃甲、双手空空。
当他们合兵一处、逐军清点,如果把牧民也算上的说,总兵力依然还有三万余众,可那又有什么用?
他们现在和隋军比起来,他们军心士气不如人、武器装备不如人、战斗力不如人;甚至就连兵力也不如人了。如果这样还能打得赢士气高昂的隋军,那才叫做没天理呢!
“应该没有吧!”执失伏龙讷讷的说道。
“这不就结了?”执失豪瞪了他一眼,吩咐道:“说不准今晚有战斗,让将士们小心一点。”
“是!”执失伏龙应了一声。
执失豪继续巡营,当他走到北营的时候,遥远的夜空忽然飘来了阵阵歌声,却是脍炙人口、胡汉皆宜的《敕勒歌》: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唱完了这首,接着是一首脍炙人口突厥情歌,然后是韵律哀伤、歌词凄凉的突厥悲情民歌……
听着熟悉乡音,听着或美好或哀伤的家乡歌谣,突厥军上下无不黯然神伤。也不知是谁跟着吟唱了起来,很快就有更多突厥士兵加入了吟唱行列;不到片刻功夫,整个大营就被哀伤凄怨的突厥民歌所充斥,将士们想到今生今世再无法活着回到家乡,无不潸然泪下、痛哭出声。
执失豪听得大惊失色,他知道如果任由大家唱这种如泣如诉的民歌,三万多名将士很快就会丧失斗志,到时候,隋军只要稍微承诺点什么,这些士兵就会大批大批的投入到大隋的怀抱之中,即便不是如此,士兵们也会趁着夜色当逃兵。但是他可以阻止突厥军将士唱,却无法阻止外面的隋军士兵!
“这个大营一刻也不能多留,我们必须在将士们斗志还没有完全瓦解前连夜突围。”执失豪对身边士兵丢了这番话,便调转马头,奔向中军大帐。
阿史那俟利弗设和受伤的史蜀胡悉本来坐在一起商议军情、商量出路,忽然被响彻云霄的歌声惊得目瞪口呆,当他们出营观看之时,与执失豪差点撞到了一处。
阿史那俟利弗设见到执失豪慌里慌张的,连忙问道:“执失将军,你这是怎么了?难道隋军杀来了?”
“不是!”
“这歌声又是怎么回事?”
“是隋军引起的。”执失豪厉声说道,“王子、史先生,事不可为,我们必须立即突围,否则全军不战而溃。”
“啊!”史蜀胡悉忽然惊呼一声,面如土色的颤声说道:“我明白了,隋军这是以‘四面楚歌’之计来对付我们;这可恶的阳谋对我军十分有效。王子,我们必须突围、必须立刻突围。”
第357章:网开一面,所图乃大
隋军大营(杨集营),中军大帐,杨集和杨善会、李靖、凌敬等人相对而饮、边吃边谈、十分畅快。坐在下首的杜如晦受此氛围影响,忍不住向杨集问道:“大王,您很推崇法治?”
杜如晦不是个话多的人,更不是不懂规矩,只是凉州的一切都令他感到新奇,再加上杨集等人其乐融融,没有丝毫尊卑上下的拘谨,就像几个好朋友在喝酒,于是在杨集问及庭州‘法治建设’之时,便趁机问出了压在心中很久的话。
“不是推崇,是必须!”杨集放下杯子,笑着说道:“人生在世,总要守一些规矩的;我中原王朝自夏商周以来,就一直有律法,这些律法经过一代代人的摸索、修订,慢慢走向了完善。在我大隋之前,北齐的《北齐律》无疑是成就最高的一部法典!它承袭了三国两晋的法制,又影响了我大隋的律法,如果说汉魏晋法典是杂乱无章的话,那么《北齐律》就是对它们精华的总结,也为后来的《开皇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然而讽刺的是,开创了《北齐律》的北齐,治安状况远远不如北周和南陈。其主要原因在于上梁不正下梁歪、在于执行力不够。”
“如今的凉州虽然推行法治,但是在律法的条条款款都是以《开皇律》为母,然后再衍生出一些行之有效的子法,每条子法其实都有据可依、都能在《开皇律》上找出影子,所以具体的律法条文并没有什么值得说的地方。我们凉州所做的,只是让所有人都老实起来、让所有人按照律法办事,然后再加大监管力度、惩治力度,努力让大隋律法不至于成为一纸空文。”
杜如晦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执行力对于治理一方的重要性,但律法很多时候却不得不向人情妥协,时间久了,人情大过律法也就成了一种常态。然而这也是世家门阀、地方豪强攻讦杨集的一点。
说他不通人情、不近人情、没有人性。
不过杜如晦虽是世家子弟,却也是真正为天下着想的人,他知道贯彻法治虽然会触动世家门阀阶层的利益,却能让这个国家长治久安、国泰民安。
只是杨集在推广和贯彻法治的同时,肯定惹来推崇‘人情大过律法’的群体联手抵制,而且这种抵制会随着杨集权力、影响力的与日俱增,变得越来越大。
现在,皇帝还能向着杨集,但是如果人人都说杨集拥兵自重、图谋不轨呢?
以天下为重、视江山如命的皇帝,又会如何对待杨集这个大功臣?
没人知道,杜如晦也没有提醒。
只因他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就算杨集想不到,他这些足智多谋的‘近臣’不可能不知,根本就用不着自己这个小官多嘴多舌。
就在此时,帐外响起了山呼海啸般杀伐声,士兵的哭喊声、战马的嘶鸣声、刀枪剑戟的撞击声、咒骂和呐喊的厮杀声交织在一起,把这寂静的月夜吵成了一锅粥。
帐外杀声四起、声震云霄,杨集却是充耳不闻、默默饮酒,杨善会和李靖、凌敬等人更是不动如山、谈笑风生。
杨集见到杨善会的竹筒杯里空了,立即抓住酒囊给他斟满,热情地劝道:“来来来,喝酒、喝酒!”
然后又帮李靖满上,对他说道:“这杯酒,我敬你。你打掉了突厥后勤重地,不但让执失豪军心动摇,还逼得他不得不猛攻扎拉城,几天的攻防城,使敌军的体力和斗志大量消耗,这又为我们的最后歼敌创造了机会,这还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直接影响了整个战局,让我们的北伐战争提前结束。”
李靖也端起酒碗,微笑道:“随着东突厥的一统,我便意识到大隋和东突厥必有一战。因为他们不管是为了奠定草原霸主之位,还是要东征西讨、南征北战,大隋都是一座令他们恐惧的大山。只有打赢了大隋,他们突厥人才能摆脱大隋不可战胜的阴影。”
“只是我没想到此战来得这么快,不过这样也好,此战过后,突厥人必将更怕我大隋;启民可汗统一东突厥的声望,此战过后,必将冰消瓦解,这又为我大隋再一次分化离间、以夷制夷创下基础。所以大王这次北伐战争,得到的不仅仅大湖区、大湖区兵力,还动摇了东突厥的统治,诚可谓是意义重大、影响深远。当满饮此杯才是!”
杨集连声谦虚,举起杯来与他们一碰,众人共饮了这杯酒。
“大王,之后呢?打算怎么办?”凌敬起身为杨集、杨善会、李靖满上酒,笑着说道:“我的意思是说,是不是弄死阿史那俟利弗设?”
“给他条生路吧!”杨集想到李靖刚刚说的“再一次分化离间、以夷制夷”,便决定给阿史那俟利弗设一条生路。
作出了这个决定以后,杨集接着分析道:“启民可汗那几个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老大阿史那咄吉、老二阿史那俟利弗设的势力和威望旗鼓相当,他们两人之间早已矛盾重重,只是启民可汗还在,所以他们彼此都克制着,但是阿史那俟利弗设成为下一代大汗的心,却如司马昭之心一样,人尽皆知。”
“阿史那俟利弗设经此一败,虽然实力大损,可他毕竟是远离启民的西部莫贺咄设,能够大胆的重新积蓄势力,而阿史那咄吉却在启民身边做事,多少是心有顾虑、放不手脚。如是一来,阿史那咄吉很快又会做大做强,两人的矛盾也会因此愈发强烈了。”
“无论下一代可汗是谁,这名突厥新主都会对另一人表现出来的强烈戒意,都会让另一人感觉到危险。此人想要避免危险,就只能继续紧抓兵权、扩大军队,可他越是如此,突厥新主越忌惮他。如此周而复始,矛盾就与时俱增,但不管他们是打还是相互戒备,我大隋都是大赢家。所以对我大隋而言,活着的阿史那俟利弗设,比死去更有价值。”
说到这里,杨集向凌敬说道:“传令下去,让各军对阿史那俟利弗设网开一面。”
“喏!”凌敬一礼而退。
“喝酒、喝酒!”杨集不再关注此事,继续在大帐之内和杨善会、李靖等人开怀畅饮、谈天说地。帐外的一切,仿佛都与他们无关似的;帐外的喊杀声,仿佛也成了他们佐酒的佳肴。
不久,喊杀声渐渐远去。尉迟恭手按鞭柄,疾步进了大帐,拱手向杨集禀报道:“大王,突厥军弃营突围了!”
杨集分别看了杨善会、李靖一眼,两人只是捋了捋颔下短须、微笑不语,皆是一幅智珠在握的模样。
“……”杨集无语,心说你们倒是比我还会装逼,但是嘴上还是问道:“敬德,突厥军逃往哪个方向了?”
“回禀大王,突厥残军所走方向是东南方!”尉迟恭恭敬地回答道,“他们奔着扎布汗河去了。”
杨善会当即起身向杨集浅浅作揖:“恭喜大王,突厥军今晚必死无疑。”
杨集淡淡一笑,又举起酒杯向杨善会和李靖说道:“这种小事就交给儿郎们好了,咱们今晚莫谈军事、莫谈国事。来来来,喝酒、喝酒。”
杜如晦听得脸皮一阵抽搐,按捺不住的看了看杨集的脚。
还好,没有穿木屐。
。。。。。
天色渐明,突围而出的突厥残兵纷纷赶到了扎布汗河北岸。
他们在突围过程中,遭到隋军连番攻击、追杀,最终逃到西岸的士兵已经不足两万,其余一万多人不是战死沙场,就是在突围途中当了逃兵、俘虏。
阿史那俟利弗设望着零零散散、士气低落到极点的残部,不禁心似刀绞、泪下如雨。
在这之前,实力鼎盛、风头甚健,当父汗任命他为西部莫贺咄设、坐镇突厥北汗庭的时候,风头和势力一下子就盖过兄长,在草原上有很大的威望,各部酋长尽皆频频示好。
此次西征大湖区,父汗对他寄予厚望,要人给人、要物给物,现如今他却连战连败,不仅有负父汗的信任和期待,而且实力锐减、根基动摇,导致他成为‘突二世’的希望变得微乎其微,若是父汗日后不在了,视他为劲敌的兄长定然不会放过他的。
执失豪见到阿史那俟利弗设久久不动、泪如雨下,也没有下达渡河的命令,以为他还要等溃兵,连忙上前劝道:“王子,隋军马上就追上来了,别再等了,再等也不会逃兵来了,我们还是赶紧渡河吧。”
“是啊王子!我们还是赶紧渡河吧。”
“等我们回北部汗庭,再次起兵与杨集决一死战便是!”
“不错,只要我们活下去,就有战胜杨集的机会。”
“……”
其余诸将纷纷出声附和。
阿史那俟利弗设心下叹息,再次起兵战胜杨集的愿望听着是很美好,可是杨集岂能如你们之所愿?
重要的是他这次战败以后,东突厥上下如遭雷击、膨胀的野心也会冰消瓦解,与大隋争雄之心也会化为乌有,这样的情况下,他岂有再战的机会?
“王子,我们绝不能渡河!”安逸坐在一头骆驼上的史蜀胡悉出声反对。
不等阿史那俟利弗设说话,执失伏龙已经抢先喝道,“要是我们不渡河,我们又能从哪里逃生?”
阿史那俟利弗设也怅然的问道:“如果不渡河,我们又能走哪里?”
史蜀胡悉指着扎布汗河,说道:“王子,我担心隋军在上游截断了水流,更担心他们等我们过河的时候,掘堤放水!所以最安全的办法就是逆流而行,只要绕过隋军的堤坝、或是找到宽阔的河段,再渡河也不晚。”
众人闻言,微微色变!
阿史那俟利弗设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后面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马蹄声,一名后军将领策马上前,大声禀报道:“王子,隋军已经追来了,我们还是赶紧渡河吧。”
“好,大军立即渡河。”阿史那俟利弗设来不及细想,终于下达了横渡扎布汗河的命令。
史蜀胡悉郁闷至极,可他已经没有办法制止了,阿史那俟利弗设和诸将已经在精兵的护卫下,挟裹着他跃入了河中,向对岸走去。身后的万多名突厥残部也纷纷打马上前,争着抢着渡河。
等先头部队胜利到了对岸,史蜀胡悉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当将士们挤在河中、战马喝水而不前的时候,扎布汗河水位忽然暴涨,正在河床内的两千名霎时便遭到了灭顶之灾,惨叫着冲入了下游。另有数千士兵被阻在西岸,很快就成追杀而来的隋军的俘虏。
阿史那俟利弗设等人看着涛涛西流的‘洪峰’,尽皆脸色大变、亡魂皆冒,若是再晚片刻,那么被冲走的人,便是他们了,而他们突厥人身在北方大草原,几乎没有几个人会水,这一冲下去,河里的人必死无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场大水将隋军也隔在了对岸,敌时间内是追不上来了。
只是他们的军队,也从之前的万余人,变得了现在的四千多人了。
阿史那俟利弗设透过浓浓晨雾,看到隋军杀到之时,对岸残军士兵毫无反抗、尽皆下跪请降,不由得长叹一声,向大家说道:“趁着隋军地过不来,我们走吧。”
“遵命!”众人知道‘洪峰’持不可久,隋军用不了多久便会渡河追击,此时此刻上至将领、下至普通士兵,尽已丧志。人人都恨不得自己肋生双翼,一下子就飞出多灾多难的大湖区,当命令一下,众人便簇拥着阿史那俟利弗设向南逃逸。
众人疾行二十余里,天色已经大亮,火红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虽然他们成功的把隋军甩得影子都见不着了,可是全军上下的体力都用到了极致。若非是逃命的信念在支撑着,大家早已倒下了。此时远离了危险,刚松一口气,各种疲惫便涌了上来。
虽然阿史那俟利弗设没有下达休息的命令,可是大家还是不约而同的放缓了速度,以免把战马活生生的累死。
“吁……”阿史那俟利弗设轻轻喝住战马,缓缓勒转马头朝后看,他也感到自己的骨头仿佛散架了一般,尤其是胯下大腿都磨破了皮,但心里却的确充满了死里逃生的庆幸和劫后余生的喜悦,见到后方空空荡荡的,没有一名隋军士兵追来,忍不住仰天大笑道:“隋军虽然势大,终究没能杀死我阿史那俟利弗设。”
“哈哈哈哈!”众将也忍不住得意大笑。
史蜀胡悉却没有丝毫得意之情,脸上忧色不减,暂时的安全,实在没有什么好得意的。
更何况,杨集的手段又岂止于此?
现在得意,实在太早!
不过他也知道,此时万万不能扫大家的兴致,否则悲观情绪将会再一次笼罩全军。
他没有理会这些狂笑的大将,而是游目四顾。
他们已经到了戈壁阿尔泰山南麓,地势变得平坦起来,四周都是连绵起伏、地势平缓的小山丘,山丘上碧草横生,一阵阵凛冽的大风刮过,便形成一道道起伏草浪。给人一种“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凶牛羊”的感觉。
便在此时,一道一道强烈光芒令史蜀胡悉双眼不受控制的眯上,当他重新定眼看去,却见连绵起伏的草浪之中出现了大量的玄甲隋军,若非大风把碧草吹低,他根本就不会发现隋军已经近在咫尺。
那一道道刺眼的光芒,则是阳光照到隋军士兵铠甲、武器、箭头之上,重新反射回来的光。
这一发现,直令史蜀胡悉心惊肉跳,魂飞魄散,他尖着嗓子嚎叫道:“草丛中有大量伏兵!大家快逃啊。”
这个尖叫声十分刺耳,也众人笑声顿止、面露恐惧。
“咻咻咻……”随着一阵阵破空的声音响起,密集的箭矢如暴风骤雨一般,从两侧射向了突厥士兵群中。
突厥军顿时惨叫声响成一片,纷纷中箭落马。
“呜呜呜呜”号角声骤然响起、箭雨顿止,数千名大隋铁骑在薛举、李大亮的率领下,气势汹汹的从两侧山丘杀了出来。
薛举带着一支铁骑朝着前逃的阿史那俟利弗设杀去,他战马神骏、一马当先,将落后的突厥士兵一一刺死之后,朝着断后的执失豪杀去,手中马槊分心便刺,快若疾风雷电
“当!”执失豪挥刀一架,手中的战刀脱手飞出。薛举马槊的轨迹却只是稍微偏离了一点点,继续当胸刺来,强烈的疾风和杀气令执失豪呼吸一滞。
“酋长快走!”旁边的执失伏龙身子一侧,双手死死的抓住了锋利的槊刃,鲜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受此一挡,马槊去势终是受阻,使执失豪逃过了一劫。
他纵马逃出步,回头一看,只见薛举一刀斩下了执失伏龙的头颅。
执失豪眼睛都红了,但是他也知道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当下一夹马腹,向前方的阿史那俟利弗设等人追了过去。
“薛将军、李将军!”就在此时,远处奔来一队骑兵,为首一人高举令箭,纵声大喊道:“大王有令,大军停止追敌。”
薛举看着前逃的的数百骑,遗憾的叹了一口气,下令道:“下令全歼战场之敌。”
“呜呜呜呜!”号角再次响起,隋军士兵收缩兵力,朝着包围圈中的突厥军大开杀戒。
突厥军本就士气低迷、毫无斗志,此时又被杀了一个猝不及防,当他们看到如狼似虎般的隋军士兵之时,未战即溃,被杀得哭喊连天、四散逃命。只是片刻功夫,数千士兵被以逸待劳的大隋雄兵杀死在地,空气中血腥刺鼻、到处是残缺不全的尸体,异常的血腥恐怖。
“薛将军!”一名部将不甘心的说道:“我们只要再追一阵子,他们就会马力耗尽,阿史那俟利弗设岂不是插翅难飞?”
另一名将领亦是说道:“是啊将军,前方已经没有伏兵了。我们若是不追,岂不是等于纵敌吗?这后果……”
“都给我闭嘴!”薛举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说道:“此乃大王军令,你们想抗命不遵吗?”
“末将不敢!”二将低下头来,讪然不语。
“大王足智多谋、深谋远虑,实非我辈所能想象,他行事做事素来是谋定而后动,现在下此不符常理的命令,一定是另有安排、一定是所图乃大!”薛举看了两人一眼,沉声说道:“尔等立即下禁口令,让将士别胡思乱想、别多嘴多舌。若是坏了大王大计,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严重者,甚至还会遗祸家人,都听明白了吗?”
“末将明白了!”二将显然也认同薛举这个说辞,连忙拱手说道:“将军放心,我等一定守口如瓶。”
“明白就好。”薛举也弄不懂杨集的意思,但是他知道此事一旦传入京中,那些只会勾心斗角的狗官定然借机攻击杨集,令杨集麻烦缠身;所以他此时哪怕面对的是凉州将领,仍然还是以这种说法来恐吓二将,令他们下禁口令。
只不过薛举用心虽好,但是他毕竟没有经历过残酷的政斗,还缺少足够的官场阅历,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如果有人想要对付杨集,即便这里没半点问题,别人照样可以在其他方面找茬。
哪怕杨集没有犯错,他的政敌为了他,也能绞尽脑汁的炮制出杨集的过错。
实际上,这也是薛举天性使然。
他的个人武力、军事才华、统兵能力,莫不是上上之选;凉州这些英才,胆敢说自己在军事上稳胜他的人,根本就没有一个。可是他的政治天赋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即便他的身边有一大帮聪明人天天在讲政治、天天在谈政治、天天在玩政治,但是他薛举愣是学不好这一套。
若非如此,史上那个盛极一时、举世瞩目的的西秦霸王也不会在将胜之际,无缘无故、莫名其妙的暴毙身亡了。
第358章:成也亲王、败也亲王
杨集北伐大湖区,先灭“叛徒”慕容卑、再破突厥十万精兵的捷报传到凉州,再从凉州传到关中大兴城,朝廷核实和确定这份捷报的真实性以后,立刻让文采斐然的官员加以美化和装饰,然后印刷无数份,张贴于大兴城各坊告示墙。
随着文人、识字百姓的大力宣扬,不到一个时辰时间,杨集大捷的消息在大兴城造成了轰动,成了全民垫底的热点话题,各坊青楼酒肆,莫不在谈论此项大事。
杨集本来就是大隋王朝的风云人物,关于他的话题很少中断过,自武举结束以后,他的名字稍微沉寂了一些,但是经此一役,又一次光彩夺目、光芒万丈。
寻常百姓在谈论杨集这番战绩之时,对他歼灭“叛徒”慕容卑并没有什么太多观感。在他们看来,杨集和他老子一样,都是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打赢慕容卑这种微不足道的小角度是理所当然之事。但是再一次歼灭突厥十万大军,就让人们不得不重视了。
毕竟突厥自崛起以来,就年年南下劫掠,给北方百姓造成了惨重的灾难,所以一直是北周/北齐、隋朝的首敌,而“突厥”二字大隋民间的“含金量”,远远胜过高句丽、吐谷浑之和。如今,杨集再一次以少胜多、轻易的将突厥十万精锐歼灭,人们想不重视都难、想不热议都难。
只不过除了官方、有特殊关系的人以外,普通老百姓对于此战的细节是不可能知道的,于是各种瞎想遐思层出不穷,结果越传越夸张:有人说杨集能掐会算,将突厥军的一切都算得精准无比;有人说杨集召来火神祝融,把突厥大军烧得一干二净,总之是各种版本都有。
尽管越传越离谱,但百姓喜欢听、就有人喜欢说。
当然事物都有两面,既然有人褒奖杨集,自然就有人拼命的贬低和抹黑他,一些所谓的名士为了显示存在,他们在集结聚会之时大声喧哗,对杨集的狠辣举动横加指责,说杨集杀戮太重,日后必然和他老子杨爽一样,遭到天谴。百姓们也不知他们是谁家放出来的狗,但是却对这种不在边境、不知胡患的混蛋恨之入骨。
经过正方反方的宣扬、辩论,令杨集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内,就火遍了整个大兴城,再一次成为大兴城最靓的崽。
但是紧跟而来的消息,却如一盆屎扣在了杨集的头上,屎盆之臭,足以令大兴城臭气熏天。
就在捷报传到大兴城的第三日,杨集把俘虏沉入伊德尔湖的消息方才姗姗来迟。
这个消息经过名士们的夸大其词,杨集只是把各部酋长亲信将领沉湖的“小事”,变成了杨集溺杀数十万大湖区无辜牧民。
整个大兴城再一次爆了。
大快人心者,有之;不明就里、横加指责者,也大有之。
尤其是身为皇帝的杨广,每一天都收到大量弹劾杨集的奏疏。说杀俘不祥者有之,说杨集所作所为有损大隋国运……弹劾内容五花八门、数不胜数。
实际上,杨广对于杨集的关注从来就不曾少过,听着市井上的那些荒谬言论,顶多只是一笑置之,至于这些五花八门弹劾奏疏也没有放在心上。
作为一个杀伐果敢、平南陈征突厥的‘马上皇帝’,不但见过被突厥人摧毁的城镇和乡村、不但见过长城内外累累白骨,还亲眼见识过突厥人的暴戾手段,既然他们这么对待大隋百姓、将大隋百姓和士兵当牛羊一样屠宰,大隋凭什么不能血债血偿?
杨集为了避免大湖区再出现一个慕容卑、为了让漠西都督府在治理过程中没有阻力,才将酋长亲信将领沉湖。若是可以让大湖区尽早汉化,休要说是酋长亲信将领,便是真的把数十万牧民沉湖,杨广也不介意。
所以杨集之所为,正是男子汉大丈夫应有的气魄,若是杨集变得和寻常将领一样,做事畏手畏脚、怕这怕那,他杨广还不乐意、还不欣赏了呢。
但是各种弹劾也令杨广烦不胜类,他为了把弹劾风波压下去,同时也是表彰杨集之功、赞赏杨广之行为,追赠卫昭王杨爽为开国卫昭王。
与蔡景王杨整、滕穆王杨瓒、道宣王杨嵩不同,杨爽的头衔到了大业帝这里,多出了“开国”二字。但是这两个字却‘含金量’十足,一下子与另外三个叔父拉开了距离。
只因一般亲王死后,加封一个类似“景”、“穆”、“宣”、“昭”的美谥就不错了,像杨爽这样的“开国卫昭王”,不能说是空前绝后,可是在目前的大隋王朝而言,绝对是绝无仅有的先例。
更难得是,这个“开国”还是因为儿子的功劳。
满朝文武听到了这个独一无二的殊荣,纷纷为之侧目之余,也明白了杨广的态度。
弹劾风波也就弱了下去。
但是一些政治敏感的重臣也意识到这个追赠,只是一个信号,隐藏在背后的,极可能是对杨集的重赏。
对于杨爽这个殊荣,文武重臣其实不太在意,毕竟他是一个死了很多年的死人,即使获得再高的荣誉,也没什么卵用;可是“杨集将会得到什么重赏”却成为很多人在意之事,再且不止是一人在意、不止是一人关注和关心。
这天黄昏,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元府的侧门之前,一名高大魁梧、浓眉大眼的英武青年从马车上下来。这名青年是李渊的堂弟李神通,此番奉堂兄之合拜会元寿。
李神通自少年时期起,便有任侠仗义、勇武多谋之名,在关中游侠圈子里闯出“轻财尚义”之美誉。
门前台阶,元寿之子元敏已经久候多时,他见李神通下车,连忙迎了上来,两人年纪相差不大,但李神通高了一辈,所以元敏执晚辈礼:“世叔,家父己在书房恭候大驾。”
因为争武川盟盟主之位,元、李两家曾经有一段不太愉快,但独孤氏、窦氏的让步,终于使盟主落入元氏囊中,元家家主元胄如愿以偿以后,考虑到日后还需要两派的鼎力相助,便在独孤家新主独孤整、窦氏家主窦威的大力调解之下,在半个月前终于见了偷偷潜回京城的李渊一面,尽管这一面见得比较勉强,也没有达成什么友好的协议,可也算是开了个好头。
李渊是管州刺史,他没有得到命令而擅自回京,本身就是一件大不韪之事,真要追究起来,轻则是罢官了事、重则是死罪,所以他不敢在京城逗留,便将下一步的沟通事宜交给了堂弟李神通。
李神通虽然精明能干,可是他年纪小、地位卑微,自然没有资格与元胄对话,但是辈分又摆在那儿,于是当元胄和李渊达成进一步发展的默契之后,元家这边就由元寿来负责与李神通接洽。
今天是李神通第三次进入元寿的府邸,前两次是他登门拜访,元寿的态度也很傲慢,然而这一次是元寿主动派人请他。李神通便敏锐的意识到,两家正式和解的契机或许出现了。
元寿邀请他的时间,又恰好是皇帝追封杨爽为“开国卫昭王”同一天下午,从这里,李神通便猜到元寿找自己,一定和杨集有关;而两家“和解的契机”,也有可能与杨集有关。
李神通发现阶前还停一辆马车,他与元敏寒暄完毕,就边走边问道:“世侄,那是谁的马车?莫非元世兄还有贵客?”
“那是于世叔的马车!”元敏笑着说道。
李神通为之一愣,又问道:“于仲文?”
“是他弟弟、于象贤世叔。”元敏说道:“于世叔也是家父请来,他刚到不久,此时正与家父一起等候世叔。”
“原来是于世兄啊!”李神通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可是心中却大吃一惊。
于象贤是“西魏八柱国”于谨的孙子,他的兄长于仲文因为有将帅之才,早年就被杨广要去当晋王府属官,后来突厥进犯边塞,身为元帅的杨广让于仲文率领先头部队大破突厥军,杨广登基以后,对心腹文武的封赏毫不含糊,即位不久便提拔于仲文为右翊卫大将军,参与掌管选用文臣武将之事,说是位高权重亦不为过。而于象贤本人不但周武帝之女义阳公主的驸马,还是大隋王朝的左领军武贲郎将、上仪同、禽昌县公,在朝廷中的人脉很广。
如今元寿竟然把于象贤也请来,难道元家是想行使盟主之权、以整个关陇贵族之力来对付杨集不成?
李神通得此结论,顿时心乱如麻,直到元寿的书房门口,也理不出什么头绪来。
。。。。。。
元寿的书房宽拓疏朗,却没有多少陈设,案前燃火盆烧得正红,上面的红泥水壶嘶嘶响边、尚未沸腾。桌案一角的盆栽牡丹开得正艳,为这古朴简洁的书房平添几分明媚鲜活气息。
元寿也是杨广的勋臣之一,开皇年间,他随杨广南平陈朝、兼领元帅府属,因功升为尚书左丞。杨广非但没有因为他是元家子弟而怀有偏见,反而信赖有加,登基以后,便册封元寿为太府卿、右光禄大夫。
随着元家拿下武川盟盟主之位、独孤派和窦派“俯首称臣”、宇文述的暗中交好,元家的野心就有些不受控制的膨胀了,同时也认为对杨集下手的时机和实力,都已经成熟了。
在客席之上,跪坐着一名风度翩翩的中年美男子,此人便是于象贤了,他虽然有军职在身,但因为宇文邕女婿这个身份的尴尬,使他显得十分低调、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不过得益于谨慎细心、足智多谋的优势,使他成了于氏的军师、智囊。
于象贤意识到关陇贵族在杨坚的分化、离间、利诱之下,早已变成了一盘散沙,而杨广不仅接下了杨坚打下的偌大帝国,还变本加厉的对关陇贵族逐个击破。如果大家能够把杨集弄死,关陇各大豪门的有识之士定然悟出“人多力量大”的好处,然后重新团结起来。所以当他知道元氏意图扛起这面大旗之时,便向元寿表明了支持的态度。
毕竟杨集是皇帝用来对付关陇贵族的神器,要是元家能够把他铲除,不仅对所有的关陇门阀有利,而且还能挫伤挫败皇帝咄咄逼人的锐气。
既然于‘公’于私都是好事,于氏又有什么好反对的?
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是失败了,自有元氏来承担杨集的怒火和报复,何乐而不为呢?
两人此时都没有说话,静谧的书房里唯有炭火的“必剥”声、壶中泉水的“咝咝”声。
一切都显得和谐自然、安宁清静。
过了一会儿,壶中泉水终于沸腾起来。
于象贤如若傲慢的主人一般,旁若无人的取出一套白瓷茶具,又从青色茶盅里取出些许翠绿茶叶置于茶杯之中,之后倒水、洗茶、清洗茶具、泡茶、分茶……
姿态优雅而迅捷,片刻功夫,杯中青绿茶汤香气四溢,很快就充盈了整间书房。
于象贤仿佛完成了很重要、很正式的仪式一般,伸手向元寿人请茶,笑着说道:“我素来痴迷于茶道,但是泡茶最讲究对火候的把控、手法的精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心——耐心。”
元寿哑然失笑,他拈起茶杯,凑到唇上轻抿了一口:“贤弟说的‘茶’,指的是杨集吧?”
“可不是嘛!”于象贤饮了一杯,放下茶杯道:“从现在来看,杨集一般是先搜罗一些微小、没有令人注意的小事,再把这些事情串到一起,使小事变成大事,然后通过阴谋诡计逼得对手一错再错,最终获得胜利。这是其一。其二、各大门阀家大业大、子弟众多,一些不肖子弟做过的违法乱纪之事可不少,平时被长辈压着,使他们侥幸逃避了律法的制裁,可一旦被有心人积累起来,那便是大事了;而长辈们为了救他们,自己平时所做的违法乱纪之事,也一一的暴露出来了。”
于象贤注视着元寿,苦笑道:“不管是贺若弼也好、宇文述也罢,他们都是两点皆犯。他们总是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做事毫无计划、毫无章法。接着,家中不肖子弟的种种作为、他们的护短便爆发出了巨大的威力。两者一结合,导致他们两头无法兼顾,等他们想要‘鱼与熊掌兼得’之时,于是就臭棋连连,一步错、步步错。最后,一起倒霉。”
“我明白贤弟的意思了。”元寿苦笑着点头,于象贤这番话,主要透露出了几个意思:首先是做事要有详细的规划、不能头脑一热就上;其次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可怕的不是杨集,而是家里的‘人头猪’,如果到了关键时刻,应该抛弃“猪队友”,以保‘基本盘’安全。
但是,人生难在选择和取舍,当你的宝贝儿子要完的时候,你这个有权有势的老子,难道真的做到不闻不问?真的做到漠视其生死?
不过于象贤说得也没错,贺若弼便是在关键时刻,被不肖不贤的贺若怀廓补了关键一刀,导致贺若一族灭了门,所以和整个家族相比起来,一个不肖的儿子,真的算不了什么。可是贺若弼生前也不会料到自己会那么惨,既如此,又怎么可能不救儿子?同样道理,宇文述也是如此。
但是不管怎么说,随着事态的发展,贺若弼、宇文述都被杨集带歪了,傻乎乎的顺着杨集的节奏走,最终因为招架不住而大败。
“这次对付杨集,我们最好明暗结合,明里弹劾杨集擅杀挑起战端,将凉州军民拖入战争,务必要圣人知道杨集已经不受朝廷控制,正朝杨谅的老路上走,一旦杨集被冠上‘杨谅第二’的头衔,圣人还像现在支持他?相信他?我觉得未必。”于象贤又喝了一杯茶,淡淡的说道:“当然了,我们也不指望圣人亲自上阵,但只要圣人袖手旁观、静观其变,那么杨集便失去了最大的靠山,我们也就赢了一半。至于暗地里,我们可以利用庞大的人力物力,推广杨集‘杨谅第二’之名,让圣人的疑心进一步扩大。只要圣人将杨集视作杨谅,杨集就完了。”
“此法不错。”元寿沉吟半晌,问道:“但是贤弟,若是我们弹劾不成呢?又该如何?”
“那就捧杀!”于象贤断然道:“然后利用帝王的疑心,轻松的除掉他。”
元寿点了点头,杨集已经有功高震主的架势了,若能利用杨广来铲除杨集,那是再好不过了。他看到于象贤又缓缓的开始泡茶,便说道:“圣人视我们关陇贵族为毒瘤,对于我们所说的话,天然就不信一半,我们的确不能急于求成、要有足够的耐心。.”
沉吟半晌,元寿继续说道:“这一次的关键,主要还是在于我们关陇门阀是否团结,接下来,我会一一拜访独孤整、窦威、宇文述、张谨、长孙炽等人,请他们务必以关陇贵族利益为重。也正是因为想要获得独孤氏、窦氏的全力支持,所以我们元家才决定与李渊和解。”
“我支持这个决定。”于象贤看了元寿一眼,笑着补充道:“这不是因为李渊,而是独孤氏、窦氏。”
两人互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元家决定与小小的李渊和解,正如于象贤所说“这不是因为李渊,而是独孤氏、窦氏。”
李渊的家族虽然没落了,可他是独孤氏的外甥、窦氏的女婿,身上有着两大家族、两大派系的利益共同点。故而独孤氏、窦氏之前支持他争盟主。盟主之位如今已经尘埃落定,那么他们元家的确应该摒弃前嫌,借机向独孤氏、窦氏释放善意。
“阿耶、世叔!”门外传来了元敏的声音:“神通世叔到了。”
“快快有请!”元寿、于象贤起身走向门口相迎,元寿亲自打开了门房,向李神通说道:“贤弟请进。”
“贤弟请。”于象贤也微笑抱拳。
“大将军、禽昌公先请!”李神通一一还礼,心中高兴得几乎炸开了。
李渊给他的任务是努力和元家和解,而元寿现在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他的笑容、语气、姿态,已经向李神通释放出了“摒弃前嫌、面向未来”的态度。
有了这个态度,接下来已经无须刻意去说什么了。毕竟双方之前是暗斗,若是说什么和解之类的话,便是将以前的暗斗明朗化,反而使双方尴尬、难以相见。
李神通完成了家主交给自己的首要任务,又岂能不高兴?不过未免丢了自家颜面、遭人鄙夷,还是努力维持着云淡风轻、彬彬有礼的模样,向两人展现出了李氏子弟良好的气度。坐下以后,故作不知的欠身问道:“大将军找我来,但不知我有什么可以效劳之处?”
“我们打算联合整个关陇贵族之力来对付杨集。”元寿说话一点不委婉,很直白的说道:“请贤弟来,一是想问问李氏的态度,二是商量良策。”
关陇李氏没落严重,在关陇贵族之中,早已沦为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导致李氏子弟在这些人面前处于弱势地位,既抬不起头、说话也不响亮。尽管房中三人是同辈,但年龄和权势、实力、名望上的差距,使元寿对李神通有着巨大的心理优势,直接就开门见山了。
李神通在路上已经料到是这个,但是此时听到元寿挑明此事,心中仍然吃了一惊。好在他有所准备,便没有丝毫犹豫代表李渊表态:“我们李氏也是关陇贵族中的一员,既然‘整个关陇贵族’都参与此事,李氏自然责无旁贷。”
元寿听出了他了潜下之意,就是说如果不是‘整个关陇贵族’,那么他们李氏也可以不参与,不过他他也没有计较李神通这点小心思,微笑道:“我想听听贤弟的意见,但不知贤弟有何良策?”
李神通还不到三十岁,哪是元寿这种老狐狸的对手,仅只一席话,就被逼得心慌意乱,他苦笑道:“能否容我好生考虑?”
于象贤为李神通斟了一杯茶,借机道:“也不是什么正式场,现在也不是决定策略的时候,贤弟有什么话只管直说,反正都是自家兄弟,说错了也不要紧。”
李神通能够成为李渊的‘代言人’,自然不是什么愚蠢之辈,他明白两人要的不是“责无旁贷”之类的空话、大话,而是要他代表李氏拿出实实在在的东西。只要他现在说出对付杨集的办法,那么大家以后就是自己人,即便他现在说错了都不要紧。
至于李氏与元家和解的诚意,则是在对付杨集这起事件中,李氏必须以元家为首,全程参与策划。
现在元家的和解的条件已经开出来了,如果他李神通说不出什么“良策”,以后大家就没得谈了。更要命的是,他已经知道了元寿要对付杨集之事,若是李氏没有加入其中,日后便是关陇贵族的公敌,遭到大家的联手打击。
弱小的李氏若是遭到大家的联手打击,必亡无疑!
退无可退,李神通只好苦涩的说道:“大将军、禽昌公,我家家主告诫我们,让我们不要和杨集走近,说他持不可久。”
元寿和于象贤相顾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愿闻其详!”
李神通向他们说道:“家主说‘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人亦盛极而衰;杨集最后定然是‘成也亲王、败也亲王’。”
李神通是李渊的传声筒,他在元寿和于象贤面前,比李渊更加没有地位,但是传声筒也有传声筒的好处,一是说话不用负太多的责任、二是容易脱身,所以他在元家没有逗留多久,便轻易的溜之乎也。
客客气气的送走李神通,元寿便向于象贤问道:“贤弟,你觉得李神通如何?”
“这对堂兄弟,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样。”于象贤淡淡的说道:“他们都喜欢怀揣明白装糊涂。”
元寿笑问:“何以见得?”
“简单啊!”于象贤说道:“既然李渊向李氏子弟说‘成也亲王、败也亲王’,那么他接下来自然会说如何成、如何败,可是李神通在这个问题上,却含糊其辞,这不是怀揣明白装糊涂又是什么?”
“我也知道李渊是个无比油滑的人,可用而不可信。却不料李氏子弟也是如此。”话虽如此,元寿心中却对李渊的家族有些不以为然,若非他们元家在意独孤氏派系、窦氏派系,而李渊又恰好是两家利益默契点,他们都懒得理会李渊这个小杂鱼。
“很正常!”于象贤倒是比较理解李渊和他的族人,很客观的笑着说道:“李氏如今能够拿得出手的人,也只有李渊这个管州刺史了,李氏子弟若是这样还没有夹着尾巴做人,早就被其他家族子弟收拾得无比凄惨了。”
第359章:杨门女将在行动
李神通离开元府,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向李渊居住的家主府奔去,下了马车,便进入了李府。
一路无阻,近得中庭,里面传出一阵阵孩童的笑闹声,接着便是四散的脚步声、孩童叫嚷声,听上去似乎有很多孩童在追逐玩闹,在孩童嬉闹声中,却传来一个孩童哽咽的哭泣声。
听着这个熟悉的哭泣声,李神通摇头长叹,他知道是属于李渊第四子李元吉的哭声,而李元吉哭泣的原因也很简单,肯定又是被他的兄弟姐妹笑话了。
说起来,这个李元吉也蛮可怜的,主要原因是此子长得奇丑无比。
俗话说子不嫌母丑,反过来生母也没理由嫌弃自己的亲生骨肉才对,可是窦氏在仁寿三年生下李元吉后,仅仅只是看他一眼,二话不说就让下人将自己的儿子抛弃。由此可见,李元吉的丑,已经到了连亲生母亲都无法忍受地步。
当年也是侍女陈善意心善,偷偷将他抱回来秘密抚养,等李渊回家禀告了他,方才使得李元吉没有夭折在襁褓之中。
李渊倒是没有嫌弃儿子长得丑,反而说服窦氏,把他养了下来。不过尽管如此,李元吉也没有享受到一丝半毫父爱母爱、家庭的温暖,李渊是因为一直在外地为官,而窦氏和次子李世民长期随行,所以李元吉只好跟李玄霸、李智云、李秀宁等兄弟姐妹玩,可是这些孩子和他年纪相当、不懂事,不仅不愿意陪他玩,还天天以嘲笑他长得丑为乐。
就目前来说,也只有负责照顾家小的李建成、侍女陈善意真正当他是亲人,给予他亲情的温暖。
李神通虽然同情这个不幸的丑孩子,但毕竟是家主的家事,他也管不了。
当他绕过壁影,走进院子。入目情景,果然不出他之所料。
只见李元吉正在李建成的怀里哇哇大哭,而李建成则是一脸无奈的呵斥着躲在各处的小孩子。可是这帮闯了祸的小子、小丫头们,非但没有害怕大兄李建成,反而“咯咯”的笑。
李神通看了看那些孩子粉妆玉琢的孩子,又看了看李元吉,百思不得其解,兄长这些孩子,一个二个都长得这么好看,咋就忽然冒出这么一个丑八怪呢?
搞不懂!
“叔父!”李建成见李神通到了,将李元吉交给了妻子王氏,上前向李神通行礼问好。
“怎么让他们这么闹?”李神通端起了长辈的架子,训斥道:“你这么惯他们,你阿耶知道吗?”
“没办法!”李建成苦笑道:“阿耶让我留在家里照看弟弟妹妹,我当然要让他们快乐长大,可惜就连一点,我也做不到,实在愧对父母。”
李神通心中有事,无心跟李建成谈这个,他敛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摆手道:“我有正事要谈。”
“好!我们边走边谈!”说是边走边谈,可李建成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书房之内,李建成才关上房门,严肃的向李神通问道:“叔父,你和元大将军谈得如何了?”
“我去见元寿的时候,于象贤也在。”李神通坐了下来,忧心忡忡的说道:“他们准备集中整个关陇势力来对付卫王。”
在元寿、于象贤面前,李神通是顺应他们的意思,一口一个“杨集”的叫,可是回到‘家’里,立即换成了“卫王”这个敬称。
这也是李渊对族人的严格要求,要求族人对每一名达官贵人都保持最起码尊重,免得大家在细节上犯错、得罪人;久而久之,李氏成年子弟便养成了的良好家风,也具备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谈话技巧。
“什么?”李建成吃了一惊,他盯着李神通的双眼,着重的说道:“卫王可是圣人最信任的人,难道他们就没有想过吗?”
“他们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李神通将会面的过程,详细的说了一遍,最后心烦意乱的说道:“这也就罢了,可是我看他们的架势,分明就是让我们李氏充当马前卒;如果我们不干,他们便联手对付我们。”
李建成年少老成、成熟稳重,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并且向李神通分析道:“先帝和圣人尽皆视关陇贵族为毒物,尽皆以打压、消灭关陇贵族为头等大事,若是关陇贵族联合起来对付卫王,只会适得其反、只会令圣人更加忌惮。元氏之所以如此积极,用意无外乎有四:首先是借大家之力,报元岩之报;其次是急着表示存在,毕竟他们已经是武川盟盟主了,要是迟迟没有作为,又如何向关陇贵族交代?又如何得到大家的信服?第三是争取独孤派、窦派里的摇摆不定的家族。第四点,是隐藏得最深的一点、也是最为险恶的一点。”
李神通向来信服这个睿智的侄子,此时见他停了下来,连忙问道:“那又是什么?”
李建成压低了声音,一字字的说道:“叔父,第四点就是元氏根本没打扳倒卫王。”
一番话,如若晴天霹雳,将李神通轰得晕头转向。
“怎么可能啊?”李神通看着温文尔雅的李建成,眼中满是浓重的难以置信。他看元寿和于象贤那阵仗,分明就是和杨集不死不休的架势,可是李建成竟然说“元氏根本没打扳倒卫王”,这如何不让他万分震惊?
“怎么不可能?”李建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关陇贵族说话,圣人天然不信一半;若是关陇贵族统一污蔑卫王,圣人非但半点不信,反而忌惮有加,然后重用卫王来对付关陇贵族,只要关陇贵族不灭,卫王就安然无恙。”
李神通细细一想,连连点头道:“的确如此!然后呢?”
“然后?”李建成冷冷一笑:“大家引起了圣人的杀机、得罪了卫王,未免遭到逐个击破,只好跟着元家一路黑到底了。这样一来,元氏永远都是关陇贵族之主、永远都能奴役关陇贵族各大门阀了、永远能够对各大门阀予取予求……最终,以关陇贵族各大门阀之人力、物力、财力壮大自身。”
李神通又不傻,一听李建成说得如此清楚,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这也就是说,大家得罪卫王之后,卫王若是不倒,反而让元家有了整合关陇势力良机了?”
“不错!”李建成点头道:“阿耶曾经说过,元氏复国的野心非但不死,反而越来越强,若是手握整个关陇贵族之力,那么他们便有了颠覆大隋王朝的兵力、财力。如果再进一步挑拨离间,大家为了生存,也只好跟着元氏造反了。”
“该死的元寿、元胄!”反应过来的李神通霍然起身,一脚踹翻了面前案几,怒气冲天的说道:“要不,我们干脆向圣人告密好了。”
李建成心下一动,但是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圣人不怕臣子拉帮结派、也不怕臣子斗争,大臣内斗才是最欢迎之事,我估计他会坐山观虎斗,而不是制止。如果我们告密,他会看白了我们。”
李神通问道:“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我们该如何?”
“既然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就站在中间好了。只要站在中间,我们就有机会,至少不会得罪人。”李建成说道:“若是卫王抢先出手,元氏便没有时间布局,也没时间来逼我们。”
“怎么做?”
“容我仔细想想。”
。。。。。。
夕阳斜照,大兴城卫王府后花园一湖碧水,粼粼泛光。池边轩亭之外蝠翼般伸展出去的滴水檐下,太妃独孤敏手中提一竿鱼杆在钓鱼。
远处还站着几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健壮妇人,这些健妇个个都是擅长角搏相扑高手,身手极为高明,她们的武器是长三尺的金刚降魔杵,一端为金刚杵,另一端为三棱杵,此法器通常是佛门中人用来降伏魔怨,但是她们却用来捅人。面对她们的时候,一般大汉通常都打不过,你一刀捅不死她们,她们的金刚降魔杵却能在你身边开个大洞,然后让你血流不止而死。
所以她们的杀伤力相当大,而且到了紧要关头,还能当挡箭牌来用,若是再把萧颖发明的‘防弹衣’穿上,连强弩都射不穿。
类似这样的相扑高手,张掖杨府也不少,不过由于她们不擅长沙场战技,还能把战马累垮,所以杨集打仗的时候,通常不作考虑。
至于独孤敏这个王太妃,她自从杨集出仕以后,就成天说不再理会杨集的死活,还说杨集是好是歹,通通与她无关;可是当娘的,独孤敏又怎么可能不关心自己的儿子?
这不,一听说儿子没事搞什么北伐,便一路从洛阳跑去甘州,陪儿媳苦苦等候儿子消息;然而一听说儿子又打赢了突厥,便又故作不屑的跑回大兴。到了大兴以后,又老老实实的按照儿子之意,找上嫂嫂,把柳如眉和独孤平云结拜之事谈妥了,等他们以后回到京城,选个黄道吉日结拜即可。
至于裴淑英那个叛逆少女,也要独孤敏来解决,当然她也十分乐意去解决,只是她还来不及行动,儿子的捷报闹得满城风雨。
坊间那些英雄论、天神论,虽然奇葩,可她却听得津津有味、乐不可支。不过随着杀俘消息的传来,风向就开始变得不对劲了。
独孤敏一下子就从中嗅出了阴谋的气味,不过她也没有什么行动,而是静观其变,直到皇帝加封丈夫为“开国卫昭王”,她才稍微放了心。
但是忽然淡去的流言蜚语、弹劾风波,还是令她不敢有些松懈,因为直觉告诉她:目前的安静,只是为更大风波蓄势,并非是真正的风平浪静。
“太妃!出大事了。”柳絮冷着俏脸,快步走了过来。
“慢慢说,这天还踏不下来。”独孤敏平静的语声中的些许威严,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仿佛天塌下来,她也能一力扛着一般。
“喏!”柳絮心下稍安,但依旧恼火愤慨的说道:“一个时辰前,有人说公子与西突厥早有往来,并且说公子此次北伐、大破突厥、杀俘虏是方便西突厥泥撅处罗可汗更好的占领大湖区。也不知这个荒谬的流言从何传出,仿佛一下子就传遍了全城一般。对于这种荒谬传言,多数人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但是如果没有及时制止的话,我怕越来越多的人会选择相信。”
“先说文会为了谋取军功、无故攻击弱族、残忍的屠杀俘虏;现在又说文会为西突厥开道,一环扣着一环、一步比一步致命,真是好算计啊。”独孤敏虽然语气平静,但目光中充满了煞气。
柳絮小心翼翼的说道:“太妃,照您所说,散布流言之人,分明就是离间圣人和公子,若是圣人有什么不好的想法,麻烦可就大了。公子如今不再京城,无法入宫自辩,现在如何是好?”
独孤敏不禁意外的看了柳絮一眼,这个丫头有这等见识,也难怪儿子让她当什么“天门门主”了。她略作沉吟,淡淡的说道:“要想化解这个流言,一点都不难!”
柳絮大喜:“太妃有好办法了?”
“好办法没有,不过有个笨办法。”独孤敏一脸平静的说道:“你不是‘天门门主’吗?你让那些门徒说得更夸张一些。”
柳絮求教道:“太妃,那我们怎么说?”
独孤敏微笑道:“就说文会早已勾结东西突厥、企图裂地造反,大湖区便是他的养兵之地;他北伐大湖区、屠杀慕容卑的俘虏,实际是杀人灭口。打败突厥军则是讨好北方百姓、收买人心。至于突厥军呢,根本就没有死一个人,突厥人配合他骗完人之后,就退回去了。对了,你们也可以说我们一家子是突厥人、高句丽人、吐谷浑人,是敌国安插到大隋的高级细作……反正你们怎么造谣都行、越离谱越好。”
柳絮几乎听晕了,可是当她细细一想,便意识到了个中妙处,她恍然道:“太妃,我想我比较明白您的意思了。”
“你明白了什么?”独孤敏笑道。
柳絮脸上露出了两个好看的酒窝:“说敌人的话,让敌人无话可说。”
“这只是其一。”独孤敏严肃的追问:“还有呢?”
柳絮认认真真想了片刻,不太自信的说道:“太妃,普通百姓之所以对流言蜚语感到大惊小怪,是因为他们缺乏足够的判断能力。但是流言如果过于离谱,就算是百姓也不会相信了,当他们觉得受人愚弄、遭人利用以后,对之前的流言也反感厌恶。既然反感厌恶了,自然就没有人说了。日后谁提,谁就是幕后黑手的狗,只要盯住这些狗,就知道谁放出来乱咬人的。”
说到最后,柳絮已是咬牙切齿、脸色扭曲。
独孤敏见了她的模样,不禁讶然失笑,她的儿子现在就像是引针石(磁石)一样,凡是靠近他的女子,都被他光芒四射的魅力吸引。
不管是家里的、还是外面的,有哪个少女不想成为儿子的枕边人?眼前这个,貌似也不例外了。
遥想当初,真是物是人非啊!
儿子扮纨绔的时候,人见人厌、人人喊打,连带她也不受人待见了;她为了拐到一个儿媳妇,在贵妇圈子里受尽了白眼,尤其是那个裴夫人,拒绝才叫干脆,可是如今呢?她所说的‘胆小怯懦、经不起吓的小乖乖’都追到遥远的甘州去了。
改天,不,明天就登门造访,就说她女儿肚子里有杨家的种了……哼哼哼,看她怎么办。
“太妃,我我,我说错了么?”柳絮忽然发现独孤敏竟然捂着嘴偷笑,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你说得没错,我只是想到了高兴的事。”独孤敏放下手,笑容可掬的说道:“还有呢?”
柳絮松了一口气,摇头道:“我已经想不出来了。”
独孤敏笑容不减的说道:“我之前说幕后黑手‘一环扣着一环、一步比一步致命’,下一步,他们定然造谣说文会早已勾结东西突厥、企图裂地造反,但是我们如果先‘说敌人的话’、‘让敌人无话可说’以后,不仅弄乱了他们的部署、逼得他们重新谋划,而且我们也有揪出黑手的时间和机会。”
“多谢太妃解惑。”柳絮大悟,喜道:“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嗯!”独孤敏点了点头:“谁先出手,谁就占了先机,所以时间对于我们十分重要。”看了了将暗的天色,说道:“时间还早,你今天就把荒谬的流言散布出去。”
“喏!”柳絮一礼而退。
恰在此时,湖中鱼漂一沉,紧跟着鱼线一绷,独孤敏只顾着想心事,鱼杆脱手滑落,在地面上“梆”地一弹,就被大鱼拖入了水里。
可是独孤敏已经无心管这些了,她知道弹劾杨集的风波之中,主要是以关陇贵族官员为主,从这里,即能看出沸沸扬扬的舆论,是关陇贵族所为。
独孤敏又想到年少气盛的儿子甘做先锋,成了皇帝对付关陇势力的利刃,而自己却因此得罪了关陇贵族各大门阀;虽然儿子一直圣眷有加,但是谁又知道明天会如何?
想到这,独孤敏不由头疼的长叹一声,如她当初所虑,儿子在官场之上,正在走一条荆棘遍布、危机重重的险峻小道,但是儿子也退无可退了,若是一退,便被身后的荆棘刺得遍体鳞伤,若是不幸遇到毒刺,立马就中毒身亡,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有进无退。
老实说,她并不是很担心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南方士族射过来的毒箭,因为她知道只要这些大势力不倒、儿子就安全。怕就怕“君心难测”。
皇帝要是杨坚,她还能像个女儿一般入宫撒娇耍赖,令许多事情不了了之;可现在不行了,若是她像以前那样去烦杨广,只会惹人生厌、适得其反。
忽然,独孤敏目光一亮,只见被大鱼拖着水中一沉一浮的鱼竿,被一阵风吹到了水竹丛中,任由大鱼怎么拖,也没有脱离水竹丛。
偶有所感的独孤敏,立马让人把苏芸娘叫来。
“大娘,你找我?”这个苏芸娘,除了是杨爽小老婆、内府管事、独孤敏得力助手之外,她另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苏威家族的人。
“对!”独孤敏看了这个相依为命的妹妹一眼,把刚才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独孤敏最信任这个妹妹,在她面前,也没有伪装自己,就连“君心难测”这个担忧也说了。
苏芸一听,也重视了起来。
她没来得及生下一儿半女,杨爽就不在了,但由于她是皇家女人,不能再嫁,所以下半辈子是好是坏,皆由杨集这个‘嫡子’说了算。好在独孤敏母子待她以诚、视她为妹为母,一颗心也定了下来,然后一家三口、孤儿寡母就这么相亲相爱的生活至今。
如今听说‘儿子’遇到大麻烦,而且这个大麻烦,极有可能源自于皇帝,苏芸娘心绪也有些紊乱起来:“大娘,估计普天之下,再也没有哪个人能够制约皇帝了吧。”
独孤敏说道:“我不是说要制约皇帝,而是想让更多人来影响皇帝。”
姐妹相处多年,早已是默契十足,苏芸娘会意道:“大娘,那我明天回一趟‘娘家’。”
“嗯!”独孤敏站了起来,斗志昂扬的说道:“我们明天分头行事,你回‘娘家’;我去裴家拿下咱们的次媳。”
第360章:所谓偶遇,都是蓄谋已久
次日正好是旬休,但是对于一国之君来说,旬休和其他日子没有区别。虽然三省六部制、议事堂慢慢步入正轨,但是由于职责和权力的界限还不是那么明朗,导致各个部门在各司其职、并行不悖之时,还做不到配合默契。再加上杨广上到刺史的任命、下至县令的升迁都要亲自过问,接着是核实新官以往政绩和品行,然后是斟酌其出身、派系等等……正是因为如此事无巨细,所以他这个皇帝没有一天安逸过、享受过。
这不仅是杨广性情使然,更多还是出于他的骄傲,他觉得只有达到或超越了父亲的高度,才能证明父亲没有选择错人、才能证明自己是最合格的隋二世,但他的父亲是一座极难逾越的丰碑,所以他想要超越父亲,就必须投入远超父亲的精力。
正是在这种强爷胜祖的心态、紧张时局鞭策下,杨广不敢有一天懈怠。
用罢早膳,杨广又开始在御书房处理政务了。
摆在他案头的第一份、第二份奏疏,仍旧是弹劾杨集的;第一份是薛胄所写,无外乎是说杨集血洗大湖区,使偌大大湖区‘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要求靖杨集治罪,以儆效尤。
杨广随便看了下,便扔在了一旁。
他对这种老调重弹的弹劾既不认可、也没兴致;大隋王朝要想成为一个空前绝后的强大帝国,就必须把别人的土地变成自己的土地,但是别人也不答应啊!
那怎么办?
杀呗!杀到他们心服口服为止。
杨集既然为大隋开疆拓境,杀点该死的胡人又怎么了?难道还要等他们喘过气来,反杀大隋不成?
再说了,杨集上一回杀得更多,可是你们当初为什么不弹劾?无非就是杨集当时还没有威胁到你们的利益,如今人家成了气候,并处处与你们作对,所以都想朕利用朕。真以为朕是好歹不分的昏君不成?简直荒谬之极。
第二份奏疏是元寿请愿书,他认为杨集权力太重,不利于国家稳定,要求撤除杨集州牧之职,将凉州的级别恢复到刺史、长史、司马、总管并立的局面,然后分别四人各担一职。后面还有百多名关陇系官员大臣联合署名。但是议事堂九相和山东系、南方系却没有一人签名。
从这份奏疏,杨广便敏锐的察觉到关陇贵族忍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向杨集动手了;而寒门子弟视杨集为代表,所以某种程度上说,这是关陇贵族向大隋寒门亮剑,最好不管谁胜谁负,山东系和南方系都是获利的一方,于是尽皆袖手旁观、坐山观虎斗。
杨广虽然打压关陇贵族,但是关陇贵族控制了极大一部分军队,致使杨广始终有些投鼠忌器、放不手脚。
另一方面、杨广对实力仅次于关陇系的山东系也怀有极大的忌惮,首先是因为山东士族以维护和恢复九品中正为己任,是“唯才是举”、公平竞争的坚决反对者;其次、山东系的影响力主要是在地方,许多地方主官皆是他们的人。在南方系、寒门系成不了大气候的情况之下,如果他把关陇贵族打压太狠,山东系定然一家独大。
再从山东士族积累的千年实力、名望、影响力、谋算之能,以及他们毫无节操的过往做法来看,一旦他们一家独大,其危害、其难以对付,远胜关陇贵族。所以杨广未了避免政治势失去平衡,只好在打压关陇贵族的同时、又不得不重用关陇贵族。
关陇贵族这次向代表寒门利益的“弱势”的杨集动手,杨广便意识到山东系迟早也会入场,并且坚定的站在杨集这一边。
原因是关陇贵族太过强势,已经威胁严重到了山东系的生存;虽然寒门对他们的危害更深远,但是寒门的底蕴毕竟太浅了,如果没有几十、上百年的积累,根本不足为惧,所以现阶段,山东系的首要之敌,还是关陇系。
而南方系这个实力不足,却又想当老大的老三,估计会坐观老大、老二两败俱伤,然后再在关键时刻出来捞好处。
想到这里,杨广忍不住微笑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必将是他登基以来,最为激烈的一场的政斗;最好的结果是关陇系和山东系两败俱伤;只是杨集曾经所公布的“犯官名单”,弄得实力强悍的崔氏臭名远扬,二崔如今对他恨之入骨,他们又怎么可能同意山东士族入场帮杨集呢?
这着实是件比较伤脑筋之事。
杨广想了想,便朝侍立下首的宦官问道:“议事堂今日值事官是谁?”
宦官忙道:“回禀圣人,今日的值事官原是裴相,不过他家中有事,便与明日的值事官萧相调整了;此事,已经报备过。”
议事堂每天由一名相国主持政务,此人也是当天的值事官,为了方便听皇帝,或是处理突发事件,即使是遇到旬休,也会有一人坐镇,然后于次日休息。当然了,如果某个人家中有大事走不开,也能与其他人“换班”,只须事先申请报备即可。
既然流程没问题,杨广自然不会说什么,他想了片刻,忽然心头一动,吩咐道:“宣萧相觐见!”
“喏!”不久,宦官将内史令萧琮请了进来。
“臣萧琮参见圣人!”萧琮是西梁国的末代皇帝,宽仁大度、博学好文、擅长骑射。开皇七年受文帝征召入朝,由于他的叔父萧岩和弟弟萧瓛趁机反叛,并且投降了南陈。于是文帝趁机废黜西梁国,然后再册封萧琮为大隋上柱国、莒国公。杨广即位以后,听信杨集的谗言,心中便有了御“敌国皇帝”为己用的乐趣,于是拜萧琮为内史令、改封梁国公。若非陈叔宝死了,恐怕此时也被杨广封为御用文人之类的。
也是出于此心,所以杨广希望杨集早点了结吐谷浑,然后再把慕容伏允抓来使用。而伊吾王、慕容卑这种小杂鱼,杨广都瞧不上。不过萧琮本人却没有一丝半毫被奴役的羞怒,反而对杨广的魄力和大气佩服万分。
“萧相平身!”杨广将薛胄的弹劾奏疏、元寿的联名请愿书递给了他,待他看完,问道:“萧相,你对这份请愿书怎么看?”
“圣人,臣认为这是无稽之谈。”针对沸沸扬扬的弹劾风波,萧琮和弟弟萧玚私底下商议过,兄弟俩都认为是关陇贵族在背后推波助澜,如今这两份奏疏证实了他们的猜想。
薛胄的弹劾无关痛痒,但是元寿的请愿书则是威力巨大了,这也不禁让萧琮想到了杨集和元氏的私人恩怨,仁寿年间的贺若弼案牵涉到了关陇贵族三大派,由于当初是杨坚掌权,所以对勾结步迦可汗的独孤家法外开恩,仅仅只是拿独孤陀一支给杨集和群臣交待;窦氏因为参与不深,所以只有前家主窦谊被勒令自杀。之后,杨坚将一切罪名都归咎到贺若弼身上,所以两家就这么过去,甚至民间都不知道这两家被处罚了。
但是元氏则是倒足了血霉,他们不仅被处死了一个元岩、即将复起的元胄被判了个永不录用,家中私藏的武器也被收缴了一干二净。当这些足以让灭族的武器装备被搜出、被公诸于众,元氏为了给杨坚一个交待,只好又牺牲几十名身在军中的子弟。
而杨坚为了正国法、杀关陇贵族的威风、给天下臣民交待,又将这几十人杀的杀、贬的贬。直接让元氏在军中的力量损失了一半以上。
虽然说三大家族的“被迫”入局,是贺若弼本着法不责众的想法,试图以整个关陇贵族的力量来逼杨坚让步,最终使他贺若家也逃过一劫。但是贺若弼已死、贺若家已灭,而杨集又是最大的获益者,于是元氏便将这笔血债算到了杨集头上。
如果元寿现在是公报私仇,那也只是元氏和杨集之事,其他关陇贵族门阀不至于参与进来,可是这份请愿书有百多名关陇系官员署名,萧琮便料到这是整个关陇势力对杨集发难了。
若是杨集在这场声势浩大的声讨中倒下,关陇贵族定然扩大战果,将杨集的亲戚朋友通通拉下来,而本就处于风尖浪口的萧家自然首当其冲,一旦萧家倒下,南方士族也将被一一清理干净。所以不管是为了杨集,还是为自身利益,萧家都必须站在杨集这一边,集中全力在背后发力。
实际上,这也是杨广把萧琮叫来,并且让他看这两份奏疏的根本原因所在。
在杨广看来,杨集虽然被寒门捧上了领袖的宝座,可是中枢诸多要员,没有一个人是寒门子弟。这就导致杨集在这种紧要关头,得不到寒门的半点帮助。所以他必须给杨集找个帮手,而萧家无疑是不错的选择。
而杨广本人,早已从棋手变成了‘裁判’,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亲自上阵。此时听到萧琮说“臣认为这是无稽之谈”,杨广就知道萧琮意识到他们和杨集唇亡齿寒、荣辱与共的关系了,当即故作淡然的问道:“何以见得?”
“启禀圣人!”萧琮拱手道:“我大隋军队之所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除了统帅指挥有力、将士能征善战以外。更重要的是先帝吸取了监军为祸、地方掣肘的教训,在总管府之上置临时大总管府、中总管府;每到战时,以大总管为首的大总管府总揽所辖诸州军政,怎么打、如何打皆由大总管说了算。不过因为大总管职位过重,先帝为了预防大总管成为大祸,故而只有战时才会启用,大战过后就收回大总管职位和权力。如今回过头看,大总管府、大总管的存在是利大于弊。”
“萧相所言极是。”杨广点了点头,他也多次挂帅、并获得最终的胜利,自然知道战时的军政一体、主帅的自由发挥,皆是打赢一场战争重要基础。
萧琮看了杨广一眼,接着说道:“凉州正处于与吐谷浑对峙和作战关键时期,东突厥又悍然进军大湖区,形势异常严峻,若是再把州牧府撤销、增加几个地位相当却不懂军事之人,凉州的胜算必将大为降低,弄不好,还会因为内部掣肘而大败。故而微臣认为元大将军的说辞,实乃是极不负责的无稽之谈。”
“臣以为凉州州牧府和以往的大总管府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为了战胜敌人、临时而设。同时也认为州牧府权力过重,应该将之撤销,但是撤销的时间绝非是现在,而是必须等到卫王战胜吐谷浑、朝廷重新确认东突厥是否忠诚之后。”
杨广微笑道:“萧相不是武将,却比很多武将更懂军事,实乃大隋之幸、军队之幸。”
“圣人过奖了。”听了杨广的话,萧琮暗自松了一口气,从这番对话来看,杨广还是坚定站在杨集这一边的。
杨广扬了扬手中的‘请愿书’,意味深长的说道:“然而不懂兵事、急于撤销州牧的官员实在太多,萧相认为如何是好?”
“圣人!”萧琮拱手一礼,一本正经的说道:“臣相信明白事理的人更多。”
“好!”杨广见萧琮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便不复多言。
。。。。。。
同一时间,三十多名男兵、女卫护卫着一辆马车走出平康坊西门,沿着启夏门长街缓缓驶向永兴坊裴府。
柳絮骑马跟随在马车旁边,透过打开的车窗,向里面的独孤敏说道:“太妃,果然如您所料,随着流言蜚语越来越离谱、越来越多,百姓都当故事来听了。相信不出一天时间,之前的谣言便平息了。”
“文会让你们几人当这门主、副门主,果真是找对人了。”
独孤敏心中深感惊讶,这才一个晚上的功夫,柳絮竟然就把事情办妥了,这着实是出乎她的意料。
“这都是郝副总管和天门门徒的功劳,我等不敢居功。”柳絮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太妃,那些门徒都是无所事事的混混、地痞、流氓、乞丐、游侠……他们别的本事没有,但是论起造谣、打探情报的本事,绝对是一流高手。”
“这种人是以团伙的方式生存,每个团体都有一个或者几个头目,他们的生存法则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只要给他们钱,他们就可靠。”
独孤敏听了柳絮的话,皱眉道:“也就是说,如果对方给的钱多,就能把他们收买走?”
“大部份团伙是这样,但有一些团伙很讲信誉。”柳絮解释道:“团伙与团伙之间竞争十分激烈,有些比较有远见的头目为了做长久生意,接了这一方的生意之后,就不会接另外一方的生意。而我们天门组建时间短,属于我们自己的团伙很少,所以昨晚找的是其他团伙。”
独孤敏沉吟半晌,说道:“既然他们都是为钱他办事,那就好办了。等到时机成熟,便把这些声誉好的团伙收为己有。”
“喏!”柳絮轻笑道:“其实公子也是这么说的。”
“那就好。”独孤敏微笑点头,她从来没有接触过那个生在底层的群体,对于他们一点都不了解,此时又没有什么事,便想多了解一些,于是问道:“京城中出名的团伙有哪些,他们的头目又是谁?”
柳絮当了几个月的‘天门门主’,对于一些大团伙的来头都比较清楚,说道:“出名的很多,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培养出来达官贵人的耳目和喉舌,比如说唐国公族弟李神通、钜鹿公柴慎之子柴绍、史万岁将军之弟史万宝、越国公庶子杨万项等人,他们将一批所谓的游侠收入己用。然后打着行侠好义、劫富济贫的旗号,专门拦路抢劫、杀人越货。”
大致介绍完这类背景深的团伙,柳絮接着又说起了民间团伙:“民间则以虬髯客张仲坚为首,接着是……”
“等一等。”独孤敏打断了柳絮,皱眉道:“在芙蓉池刺杀文会的人,不就是虬髯客张仲坚么?”
“正是此人。”柳絮点头道:“他至今还是朝廷通缉的通缉要犯,公子发出的悬赏令也依然有效。可是张仲坚人脉通达、颇有手段,再加达官贵人需要他干些不法勾当,所以他在那些人的帮助之下,逃过了一劫。如今他已经退居幕后了,很难锁定他的行踪。”她看到独孤敏面若寒霜,连忙补充道:“不过郝总管已经打算调查此人,只要措清他的底细、老巢所在、势力脉络,便将他们一网打尽。”
“打算调查?就是说还没开始了?”独孤敏虽然也知道贺若弼是刺杀儿子的主谋,可虬髯客张仲坚却是差点杀死杨集的刽子手,她此时一听柳絮如是说,心中便有些不满了,不过她对于自己人比较宽容,所以她在等柳絮解释。
“正是。”柳絮心头一凛,连忙说道:“太妃,我们之所以还没有开始调查,原因是那些门徒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不仅忠诚无法保障,而且还容易走漏消息,若是打草惊蛇,张贼一定躲到人所不知的地方。”
“你们考虑得很周全。”独孤敏看了她一眼,缓缓地说道:“这样吧!我明天拨三百名‘家丁侍女’给你们。但是你们务必把此事当头等大事来办,如果觉得人手和钱财不够,可随时找我或公孙总管、苏管事。”
“喏!”柳絮直起身躯,却发现侍卫在她们对话的时候,摆出了一个防御的阵式,她目光往前一看,只见前方停着一辆马车,这辆辆马车好像是坏了车轴和车轮,正有两名家丁钻到马底下检查情况。
旁边还站着一名儒衫青年、一名衣着华贵的老夫人,柳絮认识那名青年,他正是唐国公世子李建成,再从那名老夫人的衣饰来看,应该李建成的祖母、李渊之母独孤曼陀。
车内的独孤敏见柳絮忽然走了神,便问道:“发生了何事?”
“禀太妃,唐国公世子李建成的马车好像坏了。”柳絮向独孤敏说道:“旁边那名老夫人,好像是李家老夫人。”
独孤敏伸出脑袋一看,果然是李渊生母独孤曼陀,稍微想了想,便让马夫将车子停下。她走下马车,向独孤曼陀快步走去,远远叫道:“阿姐、曼陀姐!”
独孤曼陀是独孤信四女、独孤皇后异母姐,虽然她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不过仍旧耳聪目明,听到有人叫自己,便和李建成不约而同的一起看向了这边。
见是独孤敏,李建成眼睛里隐隐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然后默默的躬身一礼,而独孤曼陀则是满脸堆笑,温和的说道:“是阿敏啊!”
“正是小妹!”独孤敏快步上前,看了忙碌的家丁一眼,又向李建成微微点头,以示回礼,然后向独孤曼陀说道:“阿姐,车子坏了么?”
独孤曼陀苦笑道:“不过是车辖松了而已,可建成这孩子担心,便让人大惊小怪的检查起来了。”
“孩子们孝顺,您就听他们的安排好了。”独孤敏笑着问道:“要不要小妹送送您?”
“不用、不用!”独孤曼陀摇了摇头,随口问道:“阿敏,瞧你这一身隆重华服,是去哪儿呀?”
“去永兴坊做客。”独孤敏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复,反问道:“阿姐呢?”
“我去胜业坊女婿家!”独孤曼陀说得这里,关心的问道:“阿敏,连我都听说你家孩子遭人弹劾,而且市井之内还流传一些不利于那孩子的流言,想必此事闹得很大,那孩子没事吧?”
“我儿子身正不怕影子歪,而且我也相信圣人查出幕后黑手。”独孤敏冷冷的道:“若是让我知道哪个混蛋造谣,非宰了此人不可。”
“虽然说谣言止于智者,但众口一词,就会积非成是,朝廷真的应该早点严查造谣者!”独孤曼陀附和了一番,又说道:“不知阿敏可否听到另外一条坊间传言?”
“什么传言?”
“坊间说造谣者是元氏。”
“小妹记住了。”
“我也不知真假,不过阿敏还是小心为妙。”
“小妹相信这个传言,毕竟元氏做这种事情,也不是一两回了。”
“那你们母子更要小心了!”
“嗯!多谢阿姐关心。”独孤敏又和独孤曼陀说了一会儿家常,便告辞离开。
等到马车开动,独孤敏透过车窗回首看了那对祖孙一眼,一双眼睛弯得像月牙儿似的,笑着说道:“这对祖孙,真是太有意思了!”
“太妃此话何意?”车窗边的柳絮忍不住问道。
独孤敏反问道:“你家公子有句口头禅,不知你有没有听过?”
柳絮听得更加迷糊了,苦笑道:“太妃,公子说过很多很有意思、很有道理的话,但不知您指的是哪一句?”
独孤敏悠然道:“所谓偶遇,都是蓄谋已久。”
“这句听过!”柳絮恍然大悟。
第361章:淑英家书定乾坤
独孤敏的拜贴昨天已经送到裴府,尽管她说拜访裴夫人,但是她的身份不一般,裴府上下依旧给予了足够的礼遇;裴矩不仅把在京子弟的女眷召集而来,还与族弟、二十多名裴家主要成员等在门口,然后裴家男男女女热热闹闹的将独孤敏迎入府中。
不过这种聚会毕竟属于女人,成年男子着实不宜掺合,他们依礼将独孤敏迎入府中、再次客气一番,裴矩便把“宴会主场”交给裴夫人负责,自己和裴蕴带着一干子弟离开。
兄弟俩默契的走向了书房。
以他们之智,不难猜出独孤敏的目的,无非就是希望裴氏、或山东士族站在杨集这边。
其实关陇贵族向杨集发难之时,他们便以旁观者的身份,从国势、杨广施政方向等等方面细细探讨过此事,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杨集不会倒:
一来是关陇贵族太强大、太强势,他们不仅威胁了大隋王朝的长治久安,还反对杨广当太子、暗中支持杨谅谋反,而杨广登基不久,就急匆匆迁都,可见他比先帝更加痛恨、畏惧关陇贵族,一旦朝廷搬到远离关中的洛阳,恐怕各种针对关陇贵族的政策、手段便出来了;这个时候,杨广不仅要杨集继续当利刃,还要杨集从西边威慑关中,以防关陇贵族霍乱包括关中在内的雍州和益州。
二来是杨广一心推行汉治、一心推行全民教育、一心推行唯才是举的用人制度,这等于是在跟所有世家为敌;由于包括九相在内的所有官员,都是这三大主张的利益受损者,所以杨广在这个方面,只能依靠皇族和寒门,在寒门不成气候的前提下,他唯一的帮手便是皇族了。而皇族之中,杨集无疑更懂杨广、更做得彻底、更绝。有他在凉州搞“试验”、有他在凉州吸引“火力”,杨广压力也就不那么大了。
三来是先帝在世之时,便做了很多不利天下世家之事,使‘大隋皇帝’和世家之间缓和的余地相当少,再加上杨广比他父亲更激进,所以他在改革路上一定是有进无退。若是杨广任由杨集这个改革派首领倒下,以后谁敢扛起这面大旗?谁敢坚定不移的站在杨广这边?谁又比杨集做得更好?
杨集除了忠心、有能力、敢当孤臣之外,他还两个可以长长久久的优势:首先是不贪权、不思上进。据裴矩所知,杨集在武举结束之后,就向杨广提出了辞呈,并且说什么“州牧不如纨绔之王快活”之类的鬼话,只想躺在京城过“逍遥王”的日子;杨广不答应他‘告老还乡’的请求之后,便又赖在京城、死活不肯走,最终还是被杨广轰去上任的。
第二个优势是杨集有“盟友众多”,包括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南方士族在内的天下世家,都是保证杨集不会倒的天然“盟友”。皇帝对“世家”这个群体十分反感、十分厌恶;尤其是关陇贵族,那更是皇帝恨不得一天拔出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些关陇贵族越团结、越拼命弹劾杨集,皇帝就越憎恨、越想弄死他们,而杨集不仅变成皇帝更加需要的人,而且也会因为关陇贵族,变得越安全、越稳定了。
正是鉴于杨广的需要、杨集的秉性和能力,裴氏兄弟分析出杨广在这起弹劾事件中,必然会死保杨集。事后,果然不出他们之所料,当弹劾风潮席卷京城,杨广立刻加封杨爽为“开国卫昭王”,将弹劾风潮化解于无形。
得此结论,裴氏兄弟便决定站在杨集这一边,只是在具体战术上,两人发生了分歧。裴矩主张拉来山东系积极应战,直接把战火从杨集手中接过来,以裴家为主、杨集为辅;而裴蕴却主张让杨集站在前台,他们裴家乃至整个山东士族在后方施力。
这个分歧,其实是家主和成员的眼光所致,裴矩身为家主,他在断定杨广死保杨集以后,便想通过支持杨集的方式,向杨广表明支持皇帝一切决定的态度,以外博取皇帝的好感,这是其一。
其二、闻喜裴氏身在河东,他们自东西魏以来,便在关陇贵族、山东士族之间左右逢源,这种做法使他们在分裂时期混得如鱼得水,可如今是统一的王朝,若是再继续这样,不仅两面不讨好,而且连皇帝也不满。
如今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对抗激烈,强势关陇贵族不需要裴氏;弱势的山东士族由于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人物,既希望裴矩扛下对抗关陇贵族的大旗,然而又不太信任裴氏,所以裴矩打算借这一场风波,强势出头,带着山东士族,帮助杨集打赢这一仗。
一旦打赢了此战,皇帝满意、杨集感激的同时,裴氏还向山东士族证明了自己的政治主张、强悍实力,这为裴氏成为山东士族之首,奠定了坚定的基础、强大的声望。对于裴氏日后发展,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
但是裴蕴则认为杨集未必承情、山东士族未必认同。弄不好的话,裴家在这起事件中,不得其利、反受其害,裴家跟在后面捞点好处就够啦!
这么一来,裴矩觉得裴蕴过于保守,他认为既然必赢,就应该趁机发力,唯有如此,才能获得长远的大利益;更何况出身崔氏的民部侍郎崔仲方不仅是九相之一,而且也是山东士族领袖的热门人选,只不过崔氏因为被杨集的“犯官名单”弄得臭名远扬,所以其他山东士族在裴矩可供选择的情况下,还对崔仲方保持一定的距离,若是裴氏此时不作为,不仅错失这场必胜的良机,而且还是间接把观望的山东士族推向博陵崔氏。一旦二崔合力,裴氏不但没有一点机会,而且还饱受关陇贵族、山东士族打压,
日后连生存都困难,还谈什么发展?
而保守的裴蕴则认为裴矩太激进、太冒险,完全是拿裴氏的基业赌博。
最终,谁也说服不了谁。
“太妃来了,其用意不问可知。”裴矩看了默不作声的裴蕴一眼,叹息道:“她在这关键时刻过来,相信别人也认为我们和卫王交好,搞不好,关陇贵族已经开始防着我们了。”
裴蕴四平八稳的说道:“防就防呗!反正我们肯定是参与的。”
裴矩嘴角抽了抽,他知道再谈下去,又将是一个死循环,长叹一声道:“我们知道这是必赢之局,也决定参与其中,但是参与的力度和深度,却让我们出现了分歧。我们争下去,也争不出一个结果。我看这样好了。”
他想了想,便向裴蕴说道:“我们出手的时机、参与的力度和深度,就由太妃的态度来定。如果她带来了足够诚意,那么我们全力出手。如果诚意不足,我们先根据职责和使命,在朝堂之上就事论事,从大隋的利益方面来坚持自己主张;一旦关陇贵族扩大打击范围、或是后继无力,那我们便联合萧氏兄弟,以南北士族之力,向关陇贵族全力进攻。”
裴蕴沉吟半晌,点头道:“我看行!”
说到底,裴蕴比裴矩现实,他更看重实实在在的利益,如果独孤敏开出令他满意的条件,那么裴氏就能通过这场大战,捞到卫王府的实利和人情、博得整个皇族的好感、获得官场上的影响力和声望,此外,还能奠定他们成为山东士族领袖的基础。
要是独孤敏诚意不足,以上好处照样获得,只不过卫王府这边的实利稍微少了一点而已;但是裴矩拉来萧氏和南方士族的决定,却能分走了裴氏一半以上的风险;关陇贵族日后就算报复,那也是先瞅准弱势的萧氏和南方士族,而不是实力强悍的山东士族。
裴矩暗自摇头,他自然知道族弟的用意,可是他心中并不认同。
虽然说世家门阀素来以利益为重,但凡事都要适可而止、不能太过,若是过于追求利益,便使合作成了一锤子的生意;合作结束以后,双方便一拍两散、形同陌路、谁也不欠谁,既然没有人情、情感的维系,那么日后反目也是正常之事。
照他来看,裴氏能够交好潜力无穷、前途无量的杨集,那就是最大的收益了。眼下非但不要捞好处,反而应该出现大亏损。裴氏现在亏得越大、杨集欠得越多,别人也会因为裴氏的付出和亏损,将两者视为不可分割的同盟。
当朝野上下形成这种共识,杨集以后想甩开裴氏都难。
怎奈,裴氏是大家的裴氏,每当遇到大事之时,哪怕是家主也不能一言而决。
正感无奈,门外传来裴宣机的声音:“阿耶、叔父,孩儿有事相告。”
裴氏兄弟双眼一亮,心知是宴会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了,裴矩说道:“进来。”
“喏!”裴宣机推门而入,将一封拆开了的快交给了裴矩:“阿耶,小妹托太妃捎来一封信;阿娘已经过目,她让夫人给了我。”
“她终于舍得来信了啊!”裴矩的夫人已经告诉他,说是女儿跑去了卫王府,之后好像又去了甘州,这令裴矩总算是稍微放心了一些,可是女儿一动不复返,甚至连一封信都没有写回来,着实令他恼火之极。
此时见儿子这么说,便冷哼一声,接过了书信,吩咐道:“你先坐下!”
“是!”裴宣机应了一声,找个位子坐下等候。
裴矩打开书信一看,脸色一下子就黑了,只见笺上简简单单的写道:“女儿让阿耶、阿娘担心,真是好生抱歉。不过女儿很好、很快乐,勿念……”通篇平铺直叙、直白易懂,但宿愿得尝的喜悦、得意跃于纸上。
最劲爆的是,那死丫头在最后写着:“恭喜阿耶、阿娘,你们很快就当外祖了,高兴吗?快乐吗?”
这番话,惊天动地!
差点把裴矩活生生给气死。
裴矩两只眼睛瞪得有如铜铃、嘴皮子直哆嗦,差点就被气死过去了。
看着眼前暴跳如雷裴矩,裴蕴不解的问道:“兄长不是很多担心么,淑英侄女如今来信了,是好事啊,你怎么……”
“砰!”裴蕴话没说完,裴矩便一巴掌拍在了案几之上。白皙的脸颊因为愤怒而赤红,两只眼睛瞪圆了好似要吃人,破口大骂道:“好个屁!我裴世矩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竟然生了这么一个混账玩意。”
裴矩快要气疯了。
虽然他知道裴淑英有着当杨集小妾的雄心壮志,也知道她极有可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但是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裴矩心里多少还抱有一丝丝的幻想、多少认为女儿会矜持一些、会要那么一点脸。
可他还是小看了那丫头胆子、小看了那丫头的不要脸。
她不仅轻而易举的让人家上了,竟然还未婚怀胎了,而且她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洋洋的写信来炫耀!
裴淑英分明就是就在羞辱老夫啊!
狗日你娘的!
简直岂有此理!
简直欺人太甚!
裴蕴见到裴矩气成这番模样,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难以置信的问道:“莫非侄女敢有辱门风……?”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已经怀上了。”面对裴蕴和儿子,裴矩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连信也用看,便模仿着裴淑英得意的口吻,将内容背了出来。
“咝……”裴蕴、裴宣机倒吸一口冷气!
一脸震惊。
“兄长,现在如何是好?”毕竟不是自己的女儿,裴蕴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还能如何?”裴矩暴跳如雷,毫不犹豫的说道:“当然是抓回来处死。”
裴蕴从未见过家主这么生气,心头也有些发怵,他结结巴巴的说道:“皇族人丁单薄,卫王系尤甚。侄女既然有了杨家的骨肉了,兄长觉得卫王和太妃答应吗?兄长觉得圣人允许吗?”
“……”裴矩顿时熄火,对着空气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狂吼道:“革出族籍的权力,我总该有吧?”
刺激过度,家主疯了!
裴蕴没有和疯子说话的习惯,径自向裴宣机问道:“宣机,太妃是什么态度?”
裴宣机小心的看了父亲一眼,这才向叔父说道:“太妃是来提亲的。”
裴蕴又问:“太妃是让淑英当卫王侧妃,还是妾室!”
这个很重要,
虽然说裴淑英已经怀上了,但裴家也是要脸的。
如果独孤敏给予裴淑英侧妃之位,裴蕴乐见其成;如果独孤敏借着“未婚怀子”的契机来要挟裴氏,仅仅只是让裴淑英为妾,那么他支持家主,将裴淑英“革出族籍”、断绝一切关系。
“据我夫人说,太妃希望我们将小妹许为卫王侧妃!”裴宣机说道。
“兄长,若是侄女成了侧妃,那么我们和卫王便是一家人了。”裴蕴微笑着说道:“自己人全力帮自己人,说得过去。你认为如何?”
“都这样了,我还能如何?”裴矩听了儿子的话,也渐渐的冷静了下来,女儿如果成为杨集的侧妃,自然是喜闻乐见之事。更重要的是,裴宣机此话一出,裴蕴的态度也变了。
既然裴蕴因为两家的联姻,而态度大变,那么裴氏在眼前这起针对杨集事件上,一切都会按照他的思路,为裴氏博得一个美好未来。
只是一想到那不争气的死丫头,裴矩心中便冒鬼火。
他向裴宣机说道:“你去给我阿娘传话,就说我答应这门亲事,但是必须尽快把婚事办了,时间越早越好。”
都怀上了!自然是办得越快越好。
“喏!”裴宣机应了一声。
“等一等!”裴矩叫住将要离开儿子,吩咐道:“婚事一旦定了下来,就在甘州办,你负责将‘你妹妹’送去甘州完婚。而且要告诉太妃,我们别的都不要,只有两个小小的要求:首先是孩子的生辰与要完婚时间对得上;其次、我裴氏知书达礼,十分敬重王妃、十分敬重萧氏,所以这婚礼一定要低调、一定要简单,请太妃务必成全我们一片赤诚。”
“……”裴蕴、裴宣机听得叹为观止。
侄女/小妹都怀上了,婚礼自然办得越快越好、越简单越好,但是家主/父亲还要捞取卫王妃的好感、萧氏的善意,着实是老谋深算!
等到裴宣机离开,裴矩向裴蕴说道:“是不是可以按照我的办法行事了?”
裴蕴捊须而笑:“既然卫王成了咱们裴家女婿,那么咱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二家话,全力支持他。”
“……”裴矩无言以对,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可是联姻之后,立即态度大变。
这种利功之心,便是他这个裴氏之主,也有点受不了。
“兄长!”裴蕴颇为尴尬的咳了一声,说道:“玄真(裴寂字)与关陇贵族走近、与李渊走近,在族中也有一定影响力,要不要把他召来商议,毕竟……”
“你给我闭嘴!”裴矩脸色难看的一挥手:“休要再提那丢人现眼的东西。我们裴氏也没有那种混账玩意。以后,莫要在我面前提那混蛋,恶心!”
“是!”裴蕴苦笑应是。
那对狗男男的秘密,裴蕴不知道、也没有兴趣去知道。
但是权贵圈既然都这么说,而且那对狗男男形影不离,恐怕真有一些人所不知的秘密。
当裴宣机几经辗转,将裴矩的要求传给裴夫人,裴夫人又单独向独孤敏提出要求时,独孤敏十分干脆的答应了。
她就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只因那句“恭喜阿耶、阿娘,你们很快就当外祖了,高兴吗?快乐吗?”是她怂恿裴淑英写的。
裴淑英连离家出走都干了,得到杨集承诺以后,更被甜蜜冲昏了头脑,这个时候,独孤敏哪怕让她当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妾,她也乐意,听说这样写,不仅名正言顺的骗婚、又不用和父母决裂,于是便遵照独孤敏的意思,毫不犹豫的写了这么一句。
最终成功的鱼目混珠!
至于所谓的怀孕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既然没有怀孕,自然不用担心孩子出生时间与完婚时间对不上了。
。。。。。。。。
同一时间,独孤家前家主独孤顺、家主独孤整,正要内书房接待元氏家主元胄。
在关陇贵族三大派中,如果说上可溯至秦汉的窦氏不动如山,谨守遇泥则冲、遇石则绕的水之道;那么源自胡人、“底蕴浅薄”的独孤氏和元氏则是疾如风、侵略如火,信奉的是充满侵略的狼性。因此,窦氏在独孤氏、元氏的光芒之下,显得那么的“黯淡无光”。
抛开低调的窦氏不谈!独孤氏和元氏自西魏以来,便具有同样尊崇的地位,但是在经济实力上,独孤氏因为出了两个皇后的缘故,先后成北周、隋朝第一大外戚,他们不仅远比身为前朝皇族的元氏自由、也远比饱受打压的元氏强,要不是独孤陀因为得不到高官、愚蠢的对独孤伽罗使用巫蛊之术,其他门阀也不会纷纷和独孤氏划分界线,关陇贵族也不会有今天的三大派了。
独孤氏如此强大,而元氏又声称以整个关陇势力来对付杨集,自然就绕不开独孤氏了,若是独孤氏不屑一顾,所谓的武川盟盟主,就是一个屁。
元氏和独孤氏关系一直很好,但是在贺若弼案中,贺若弼供出了独孤氏、元氏,杨坚之后对他们两家的惩罚程度,终于让两家的关系开始了微妙的变化。
独孤氏为了夺取丝绸之路经营权,不惜出卖大隋利益,引来步迦可汗进攻凉州,可事后,独孤顺屁事都没有,只是死了一个替死鬼独孤陀。而“无辜的”元氏却损失惨重、臭名远扬,这就使元氏对独孤氏疑神疑鬼、心生隔阂,使两家出现了裂痕,之后两家为了盟主之位,又使这道裂痕进一步扩大。
不过关陇贵族共同的首敌是皇族、是大隋皇朝,大家都知道要想成功的躲过皇帝的各种针对,就必须众志成城、一致对外。因此两家在此共识之下,至今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友好。
元胄来访的目的十分简单,就是希望独孤氏支持元氏这次大行动,当然他也知道如果没有开出令独孤氏动心的价码,独孤氏是不会答应的。
不过独孤氏是大隋首富,缺的不是钱、是权,而且他们对于一般的官职看不上,于是元胄便向独孤顺说道:“独孤公,只要杨集倒下,我们便扩大战果,将与他交好的高颎、萧琮拿下。高颎是杨勇的岳父、萧琮是西梁末代皇帝,要想拿下他们并不难。只要他们下去一个,我们便支持独孤公入相。”
独孤顺、独孤整都听呆了,元胄的承诺还不至于让他们如此,主要是元胄说得太离谱、太想当然了。
谁都知道议事堂九相代表了大隋九大政治势力,其中杨雄代表皇族、萧琮代表外戚和南方的荆州士族、高颎代表寒门、杨素代表中原士族、苏威代表关中士族、裴矩代表河东士族、崔仲方代表山东士族、长孙炽代表关陇贵族、杨达暂代江南士族。
就算他们这一次拿下高颎、萧琮,那么补上来的人也是寒门官员、外戚和南方的荆州士族,根本就轮不到关陇贵族。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两个名额都归关陇贵族所有,你元胄又有什么资格把它分给独孤氏?
你以为你是谁啊?
你是定天下高门的孝文帝,还是封“八柱国十二大将军”宇文泰、立议事堂的杨广?
你什么都不是!
难道就因为你是元氏之主?
心中虽然是这样想,但身为家主的独孤整却不动声色,他大义凛然的向元胄说道:“我们成立武川盟的目的就是希望大家同心协力、一致对外,我独孤氏虽然没有什么可用之才,但是只要各大门阀都同意,那我独孤氏便承担一半费用,如果不够,再往上加也可能。至于能不能当上相国,一点都不重要。”
“独孤家主大气!”元胄勉强一笑,元氏从来都不缺钱财,尤其是买下独孤家的粮食生意以后,更是日进斗金,如果是为了独孤整承诺的钱,他也不会来了。
这个道理独孤整不会不知,但他还这么说了,可见独孤氏要么是不想参与,要么是对元氏的盟主身份抱有抵触,然而独孤氏作为武川盟的创始者,又怕其他门阀指责、非议,便在费用上表现得这么大气。但是独孤氏要是没有派人参与的话,独孤派的其他家族也会置身事外。若是如此,武川盟定然会胎死腹中、关陇贵族重新变成一盘散沙。
更重要的是,元胄听说独孤氏将数百万石粮食运去凉州售卖,虽说逐利是生意人的常态、即便他们直接卖给杨集也无可厚非,但是元胄有点担心独孤氏因此和杨集和解,所以他无论花多大的代价都要把独孤氏笼络好。
既然独孤整看穿了相国之诺的虚假本质,一般利益又不能独孤氏动心,那他也只好从元氏身上割肉了。
他沉吟半晌,缓缓的向独孤顺说道:“我们元氏在鄂州江夏县有一座铁矿,每年产铁两百万斤,如果人力足,哪怕年产五百万斤也不再话下,我记得顺兄以前和老家主元旻谈过合作开发之事,但不知独孤氏现在还有没有这个想法?”
独孤顺眼睛笑成一条线:“此话当真?”
“不假!”元胄笑了:“后来,我将邀请一些好友去南山太乙山郊游,希望独孤家赏光,若是顺兄、家主已有安排,可让两名代表得了独孤家的贤侄代劳。”
独孤顺和独孤整相顾一眼,独孤整点头道:“一言为定。”
独孤家和杨集的恩怨已经一笔勾销,日后只需遵守凉州的规则,独孤家也能在丝绸之路上自由经商,他们不会给予元氏实在的力量,但是让子侄露个面倒是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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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裴蕴精通律法,是法制的推崇者,为人较真务实,没有法不责众之念,而且他的的建议、做法,对大隋王朝的稳定尽皆有利。但是他也因此得罪太多人、触犯了太多人的利益,所以江都之变发生时,宇文化及响应大家的请求,将裴蕴纳入必杀的首批“奸臣”。至于裴矩,的确比他圆滑得多、“人性”得多,所以没有被宇文化及处死。)
第362章:京城有我,尽管放心
次日早朝结束,杨广和往常一样,在书房中批阅来自全国各各的奏疏,由于东突厥悍然向大湖区进军、大胆攻击杨集的得胜之师,所以杨广需要重新估计大隋与东突厥的关系。他今天专门让人把边州的奏疏放在一处,以便于他了解东突厥的实力、动向。
当他看完云州总管韩僧寿、胜州总管张长逊呈递过来的奏疏时,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二将在奏疏上说,东突厥游骑在这段时间屡屡南下,对边民、边军进行多番挑衅,甚至发生过多次小规模的冲突。
这个消息让杨广心中十分愤怒,尤其让他不安的是如今的东突厥今非昔比,东突厥经过启民可汗的东征西讨,已经从一个万余人部落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从阿史那俟利弗设随随便便就拿出六七万精兵、三四万牧民来看,东突厥至少还有数十万控弦之士。
这个‘控弦之士’和战时为兵、闲时不农的府兵极为类似,其实就是随时能够上战场作战的青壮,拥有一定的作战经验;由于突厥民风彪悍、生活离不开马匹、弓箭,再加上他们要与天地斗、与猛虎恶狼斗、与周边部落斗,致使每名青壮都是能征善战、精通骑射的强悍战士。如果东突厥又有数十万名青壮,对大隋王朝而言,必将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在杨广心中的三大威胁中,排在首位的自然是主导了军方的关陇贵族;其次是六镇后裔遍布、山东士族;第三是突厥。如果东突厥以强硬之势向大隋发起挑战,极有可能把国内紧张局势引爆。他无论如何,也要确定东突厥是否对大隋构成威胁?是否对大隋发起挑战?
只有核实清楚了外部,他才好斟酌打压关陇贵族的力度。
他想了想,又取出一叠厚厚的绑在一起的奏疏,第一份是凉州军司马阴世师主笔的“凉州军事报告书”,接下来各州军方的“军事报告书”。
杨广细细一看,发现阴世师这一份,这是对各州“军事报告书”的总结,提出了各州军队存在的问题,并且说了需要改进的地方,然而又站在凉州军司马的高度上,写到凉州军的作战安排,还有东突厥、西域诸国、西突厥二部、吐谷浑、契苾部、薛延陀的情况。
杨广有了各州“军事报告书”为根据,再回过头看阴世师的总结,很快对凉州军队存在的问题、部署情况和必要性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当他再以帝王的眼光、大隋的整体形势来看这份“凉州军事报告书”时,又发现了阴世师的不足和需要修改之处。
正打算细细研究时,一名宦官在门口躬身汇报:“圣人,右武卫将军长孙晟到了。”
杨广喜道:“宣!”
长孙晟快步走进书房,行礼道:“臣长孙晟参见圣人!”
“长孙将军免礼!”
“谢圣人!”
“这些都是北方边州呈上来的奏疏,几乎都提到了突厥。”杨广以手中的奏疏指了案头上的奏疏,向长孙晟说道:“大致来讲,就是东突厥实力强大、蠢蠢欲动,你觉得东突厥对我大隋是否会构成巨大的威胁。”
说到这里,杨广将阴世师的总结奏疏递给了长孙晟:“你看看这份奏疏再说,里面有大量和突厥有关的记录”
武卫将军只是长孙晟在朝中的辅职,主职仍然是主管对突厥事务的突厥使,对突厥拥有绝对的发言权,他细细的看了一遍,沉声道:“圣人,这是步迦可汗败亡的后续影响,他在世之时横征暴敛,使突厥内部各部趁机脱离突厥;而启民可汗却打着反步迦可汗的大旗,所以他兵不血刃的收服了这些部落。步迦可汗败亡以后,启民一家独大,余者担心被他攻伐,索性纷纷投靠于他。另外,草原各部普遍认为启民可汗背后是大隋,这又能使启民可汗狐假虎威,兼并了那些不服从他的部落。基于以上三点,最终为他今日的强大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杨广闻言点头,其实杨集早在开皇十八年反对和亲之时,就说一旦再嫁公主,启民可汗就能借大隋声势壮大;而先帝大隋之所以不答应再嫁公主,主要原因便在于此。
杨广想不到没了公主,启民可汗还能狐假虎威的发展得这么快。看来大隋之前对启民实在是太好了,从而给草原各部传递了“启民背后是大隋”的错觉。
但愿杨集打了这场大胜以后,草原各部把“启民背后是大隋”的想法,变成为“大隋和启民反目成仇”。
他想了想,又问道:“据阴世师评估,东突厥此战过后,大约还有四五十万控弦之士,你认为是多了、还是少了?”
长孙晟毫不犹豫的说道:“只多不少。”
杨广倒吸了一口气冷气,照长孙晟这么说,启民可汗至少还有五、六十万控弦之士了。如果突厥某一天大举来犯,必将给北方带来难以估量的破坏。
长孙晟看了杨广一眼,提醒道:“圣人,启民可汗年初入朝之时,朝中不少臣子建议让启民可汗统御东方之奚、霫、契丹、南北室韦等族。此乃短见误国之言,若是答应了,启民可汗的实力必将倍增。”
“嗯!肯定不会答应。”杨广也想了此事,以前他还以为帮启民说好话的人,是收了东突厥好处,如今再回过头来看,就很耐人寻味了。
这些臣子贪婪是一方面,但绝对不是无知,他们分明就是希望东突厥再次强大,然后借强大的东突厥来束缚他,使他不但不敢大刀阔斧的改革,反而还要妥协妥协再妥协。
他想了想,向长孙晟说道:“照你这么说,启民可汗已成大气候了,未免他成为我大隋的威胁,我准备借此机会,将东突厥打得四分五裂,你认为如何?”
“圣人,其实我们用不着兴师动众。”长孙晟说道:“启民可汗能有今日之势,实是大隋之功,东突厥各部畏隋多过于畏启民。卫王此战过后,这类人定然与启民可汗离心离德、渐行渐远;而且如今启民可汗已经老迈,他的几个儿子却都是野心勃勃之辈,这便是我们再次分化突厥、以夷制夷创造天然条件。如果我们挑拨启民诸子、突厥和铁勒,他们定然如当年的步迦可汗和都蓝可汗一样,爆发大战,最终使东突厥各部在内战中削弱。若是我大隋起兵北伐,反而容易让他们团结一致,给我大隋带来巨大伤亡。”
“开皇二年,沙钵略可汗联合步迦、都兰、阿波,出兵四十万南下,将我大隋凉州和雍州数州之地掠夺一空。”说完此事,杨广又向长孙晟说道:“你对突厥十分了解,你认为启民可汗有没有可能联合西突厥二部、薛延陀、契苾,再这么干一回?”
“圣人,我大隋不是以前的大隋,启民可汗也不是当年的沙钵略可汗,他根本调动不了西突厥一兵一卒。而金山以西的四大势力的敌人不是我大隋,而是他们彼此,如果四个势力中的其一个胆敢入侵大隋,臣相信卫王可以说服其他势力攻其后方。至于东突厥这边…请圣人允许微臣北上。”长孙晟笑了一笑,拱手道:“臣愿意效仿虞庆则,在其王帐之中,当众挫其威风、离间其部属。不过臣需要先去见一见卫王,甚至还需要他帮助。”
“准了!”杨广欣然一笑,他想了一想,又说道:“单凭你一人,还达不到威慑东突厥的目的,我会在军事上配合你。”
“还请圣人明示。”
“我会让灵州、胜州、云州、朔州进入备战状态,另外任命鱼俱罗为丰州总管,除了丰州两万军,另外再从夏州、上州、盐州各调一万士兵急赴丰州备战,威慑突厥南部汗庭。你若有需要,可调丰州军。”
长孙晟拱手应命:“喏!”
杨广又向长孙晟说道:“既然你先去见卫王,顺便捎句话给他。”
长孙晟躬下身躯,以示自己在认真听。
“你告诉卫王。”杨广淡淡的说道:“他做得非常好,我很欣慰、很欣赏,但是不许懈怠,必须再接再厉,争取立更多更大的功勋。只要觉得是对的、只要觉得对我大隋有利,尽管放开手段去做。京城有我,尽管放心。”
那个神奇的小子,满脑子都是稀奇古怪,但却行之有效的想法,若不将他潜力榨干,杨广岂能甘心?若是他因为流言和弹劾,变成一个不求上进的官油子,必将是大隋的损失,所以他不惜为杨集“站台”;不惜借长孙晟之口,向关陇贵族中的一些人,表明态度,同时也是让他们意识到——杨集,是朕的人,朕保定了,别他娘的自作聪明去搞他。
“喏!”长孙晟心头一凛,皇帝的态度如此坚定,元氏的对付杨集的阴谋怕是成空了,幸好家主长孙炽不许长孙家子弟没有加入弹劾风波之中,否则,长孙家必受元氏牵连。
等长孙晟退下,杨广让人将大理寺少卿裴蕴召来。
匆匆忙忙从官署赶来的裴蕴行礼道:“参见圣人!”
“免礼!”杨广一摆手,向裴蕴说道:“裴少卿,你应该知道运河分段承包制吧?”
“臣知道。”裴蕴不仅知道,还知道承包的几乎都是关陇贵族,而且他的顶头上司高颎暂时放下了九相之要职,一直在运河巡视,开凿不到半个月,似乎就抓了不少人。
杨广找出一叠捆在一起的奏疏,递给了裴蕴:“你大致的看看。”
裴蕴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奏疏都是高颎所写,内容都是关于运河各承包段,不是偷工减料、压榨民力,就是官商勾结,以朝廷的名义私自发动民役,他们却吃掉了工程款……种种丑态应有尽有。
“这些奏疏,还没有处理,你去一一核实。”高颎这些奏疏,杨广的确实压了下来,目的是留到关键时刻,用来对付各大承包商背后的门阀,如今关陇贵族各大门阀对杨集虎视耽耽,他便将这些东西拿了出来,而他让裴蕴负责办理此事,是希望把裴氏、乃至山东势力拉进这场风暴之中。
裴蕴说道:“圣人,微臣是太常寺少卿,没有这个权力啊。”
“我自然明白!”杨广笑着说道:“我加封你为检校监察御史,准你详查一切,你要越快越好。”
“臣遵旨!”裴蕴已经洞察了皇帝的用心,这些奏疏都是关陇贵族所承包的河段出现的问题,皇帝在关陇势力向杨集发动攻势的时期,让自己去核实,显然是打算用迂回的战术对付关陇贵族。最好不仅保下杨集,还能令关陇贵族自顾不暇、倒下一大片。
不过这对裴氏是好事,这好事除了卖好于杨集之外,还能把河运两岸涉案的官员拉下马,使裴氏、山东士族得出更多空缺来争,此外还能剪除一批关陇贵族子弟。
皇帝送到他手中的这把刀,于公、于裴氏之私皆有利,而他只需秉公执法、将罪犯押解回来,关陇贵族又能如何?
更重要的是自己要是把检校监察御史当好了,那么回来以后,极有可能从闲散的太常寺进入大权在握的御史台,拥有监察百官之大权。
。。。。。。。
皇城,尚书省仆射官署。
吏部尚书牛弘有事来找苏威,当他满面春风的走进房门,意外的发现杨素从洛阳来了,想到两人之间的一个赌约,便缩了回去,打算等杨素不在,再来。
杨素反应敏捷,当门口光线一暗之时,便自然而然的看了过去,一眼便看到了调头就跑的牛弘,笑着叫道:“嗳嗳嗳!看到你了,你躲什么?你又能躲哪儿去?”
牛弘和杨素私交极好,被发现了也不觉得尴尬,然后走了走进来,煞有介事的说道:“躲?我有什么好躲的?只不过想到吏部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还没处理。”
“是吗?”杨素笑眯眯的问道:“我与苏仆射,正好是你的上官,你且将这件事说来听听。”
“又忘了。”牛弘理所当然的说道。
“……”杨素、苏威闻言无语,这个牛弘对上尽礼、对下尽仁,讷于言而敏于行。先帝有一次带病上朝,曾让牛弘近前禀明,当先帝有了决定以后,便让牛弘代他宣布圣旨,然而牛弘下了台阶到达群臣面前时,却说不出话来,站在殿前一动不动,之后无奈的退回去拜见先帝,道歉说:“我都忘了。”
听到这里,便是先帝也是愣了神,他本以为牛弘是个稳重机敏的人,却不曾想他“忘性”如此大,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牛弘竟然如此坦诚直率的承认了,先帝事后非但没有责罚,反而称赞他的质朴正直,有先贤之风。
若是只此一次,或许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主动认错;可牛弘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善忘,一旦他把心神放在某件事上,很容易就把旁边人所说的话忘记一干二净。
久而久之,“又忘了”便成了牛弘的口头,他本人也因为自己“忘性”大,一直当不了宰相。但是他当吏部尚书至今,从来不会顾及任命之人的家世、钱财,德行和才能始终是他考量人才的首要标准,绝不会因任何压力而破坏选才制度。
吏部侍郎高孝基就是牛弘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可是高孝基向来孤傲、且形迹有轻浮迹象,平日里鲜与人来往。不少官员认为高孝基德不配位、难当大任,应当罢免。然而当先帝说高孝基是牛弘举荐之人时,臣子顿时没了意见。
可见无论是先帝、还是朝中大臣,对牛弘人品都很信服,同时也说明牛弘很会做人。
“早就防你这一手了。”杨素得意洋洋的取出一张纸,递给了牛弘,说道:“这是我们赌约的内容,不仅有白纸黑字,还有你我的签名,你这回忘不了了。”
“这个,忘不了!”牛弘苦笑着坐下。
“我说卫王会打赢突厥,他真赢了!而你却认为他打不赢……”杨素不怀好意的向牛弘说道:“钟繇所书《宣示表》,是我的了。”
“是是是!”牛弘忙不迭的点头:“不过我借给他人临摹了,半个月后给你送去。”
“哈哈,算你识相!”杨素不是喜欢占朋友便宜的人,只是喜欢这种赢了的感觉,他向牛弘说道:“你不是眼馋王献之的《中秋帖》吗?你的了!”
“那感情好。”牛弘大喜过望,说道:“晚上,我就拿《宣示表》去换。”
“……”杨素、苏威。
和着说!
什么“借给他人临摹”,都是骗人的?
“你啊你!平时一本正经的,但是骗起人来,连我都信以为真、屡屡上当。”杨素摇了摇头,向苏威说道:“苏公,卫王这一回赢得漂亮、赢得意义重大,此战不仅挫败了染干了立威的嚣张气焰,还为东突厥分裂埋下了伏笔;他收编了大湖区部众、突厥残兵之后,麾下可战之士多了十几万。如果不出意料,这将是卫王拿去消耗吐谷浑精兵的棋子,有了这些棋子在手,我大隋的损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他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若是后勤给养不足,就是一个沉重的大麻烦。所以咱们尚书省绝不能在这方面,拖了卫王的后腿。”
杨素虽然骄傲、清高,但是他却十分欣赏有真本事的年轻人,也愿意给这种年轻人建功立业的机会,而他所接触的众多大隋俊杰中,杨集无疑是耀眼的人,他不仅亲眼目睹了杨集的成长、也关注这个年轻亲王的一举一动,杨集严谨的治军之风、对异族施展的种种歹毒手段……更让他生出一种“后继有人”、“后生可畏”的欣慰。
尤其是杨集我行我素、旁若无人的气魄,让杨素仿佛看到了自己,感觉格外的关切、顺眼。
同时,他还知道圣人有意把杨集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主管大隋对外的战争。对于圣人这个决定,杨素打从心里高兴、支持,如果杨集有朝一日到了自己这种高度,那绝对是大隋之大幸、异族之大不幸。
他现在是尚书令、九相之一,但是目前的主要使命是监造洛阳新城、打造洛阳防御的“总指挥”,所以时常在大兴、洛阳之间往返。
这一次回京,是奉命回京报告新都营造进度的;只是昨天刚到家不久,便听到种种不利杨集的流言蜚语,故而借机提醒苏威、牛弘,让他们以大局为重,千万不要做什么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杨公但请证放心,只要圣人旨意一下,咱们尚书省定当全力以赴。”苏威承诺之后,忍不住问道:“杨公,凉州土地贫瘠、入不敷出,若是如此下去,非得把凉州、雍州耗干不可。”
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说道:“而且,军队也未免太多了吧?”
杨素明白苏威说的是什么,但他听了,感到异常刺耳。
他是政客不假,可他的一切荣耀源自军队,他的脉络里流着军人的血液。
他喜欢军人、亲近军人,所以十分讨厌苏威这种‘阴阳怪气’的人。
“苏相这是何意?”牛弘看向苏威,不解的问道:“莫非你认为卫王裁军才合适?”
苏威点了点头:“凉州二十多万军队是一个沉重负担,若是卫王再把俘虏招入军中,每天的消耗更是骇人听闻。再加上朝中种种不利于他的流言,所以卫王若是聪明,这个时候不该想着立功,而是裁军。”
“卫王这个时候裁军,才是真正的傻子。”杨素冷冷扫了苏威一眼,接着说道:“我要是他,便坦坦荡荡扩军、坦坦荡荡索要钱粮。”
苏威想了想,便领会了杨素的意思,点头笑道:“杨公所言极是。”
杨集此时裁军,那便是欲盖弥彰、做贼心虚了。要是坦坦荡荡扩军、坦坦荡荡索要钱粮,不仅没有耽误使吐谷浑战略、表示他的一心为公,还能将缺粮的“把柄”交给朝廷,让人们觉得凉州一旦失去朝廷资助,凉州军和凉州百姓便饿死、凉州便会大乱。
他想了想,忍不住向杨素问道:“杨公,你为何肯定卫王会赢。”
牛弘闻言,也好奇的看着杨素。
“这个嘛……”杨素嘿嘿一笑,随口说道:“我觉得他会赢。”
苏威、牛弘顿时满脸黑线。
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第363章:趁他病要他命
千里之外的朝廷如何谈论自己、如何攻讦自己,杨集自然还不知道,他在打败阿史那俟利弗设之后,便将大湖区降兵、突厥俘虏集中押到南方的乌兰湖。
乌兰湖面积数千顷、四周牧草丰美,—直是北方游牧民族放牧的宝地,而且它位于金山余脉、天山余脉夹成的“>”尖端处,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不但是进入大湖区的重要入口,而且距离突厥南汗庭、北汗庭只有数百里左右;如果从这里西进,便是甘州、瓜州、伊州北部,再往前行,则是庭州。
到了乌兰湖区,杨集便扎下了大营,然后让人向突厥俘虏下了最后的通牒:要么心甘情愿的当奴隶,心安理得的享受大隋的奴役;要么趁早反抗,好让隋军早点把他们沉湖。
如何选择,你们自己看着办。
话语自然委婉一些,但核心思想就是这么一回事。毕竟凉州的战略是外紧内松,若他是贸然把这数万名能征善战的俘虏带回去,极有可能发生内乱,所以这些人必须无条件的接受他的安排,否则,杀无赦。
至于大湖区,它里面土地肥沃、百草丰茂,是一个令人垂涎三尺的宝地,但是里面青壮凋零、防守无力,若是东突厥再次来攻,崔师那点力量,根本就打不过。
杨集为了防止东突厥再次动兵,索性把乌兰湖区占领了。只要大隋在这里驻军,就能拦住突厥进入大湖区的大军,也能威慑突厥南北汗庭,同时还能保证凉州北部的安全。
李靖得知杨集有此打算,便建议在乌兰湖西边兴建三个呈“品”字形的重城,这样既可引乌兰湖水屯田,也可招募流民在这里耕种,一旦有了牧民和百姓入住,他们在耕种之余,还可到湖的东部放牧,这样便能解决军粮问题。此外,还可在城内修建四门学,召集牧民的孩子入内学汉语、学汉学、学汉礼,与漠西都督府一南一北,汉化大湖区。
要是有突厥骑兵侵袭,民众则可以躲进城里。另外还建议在蒲奴水、乌兰湖东边的山崖上修建烽火台,只要突厥大军到来,百姓在百里之外便可得到消息。
当这个防御系建立以来,以后再根据实际需要向四周扩张。
杨集手头有的是免费劳力,听到李靖这么说,于是说占就占、说干就干。
鉴于李靖打造过庭州的斥候、烽火台、戍堡、军镇、城五级防御体系,而且庭州又没战事,杨集索性一事不烦二主,由李靖带兵在这里打造防御体。
最靠近“>”入口的城池被取名为金山城,这也是三城之中规模最大的城,金山城紧靠一座险峻突兀的岩石山修建,这座光秃秃的石山高有百多米,四周陡峭光滑,仿佛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作。
在李靖的设想中,金山城日后均用方石修建、墙高三丈、城周二十里,向东呈现出半月形。
对于这些构想,杨集其实并不太关心。
他要的是一个坚固的防御体系,至于怎么修,那是李靖的事儿。
时值四月,正是草原最具活力的季节,茫茫草原到处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从烽火台向远处望去,一群群牛羊、马匹在一望无垠草原上悠闲吃草,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湖泊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如同是一颗颗镶嵌在草原上的宝石一般,更北方则是黑黝黝、延绵千里的于都斤山脉。
和悠闲的大草原相比,金山城城基却呈现一片热闹景象,千多名从甘州来的工匠指挥着俘虏修筑城池,大湖区的降兵也一齐上阵,大家纷纷运沙石、搬木;还有一些人在南方的山上开采石料,等到这处山体打通,就能开条路可直达南方的大同城,将会减少几天行程。
金山城一如当年的庭州,俨然就是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李靖也如当年,吃住都在军帐之中。
。。。。。
“长孙将军请!”这天,李靖将从京城来的长孙晟迎入大帐之中。
“李刺史请!”长孙晟哈哈一笑。
一行人进了大帐。
长孙晟竟然没有见着杨集,心中便纳闷了。
他到张掖的时候,阴世师说杨集还在这里整编降兵,可是到了这里以后,人影都没见着。
这个卫王,到底跑哪里去了?
不过长孙晟毕竟是弄得突厥半死不活的阴货,耐性非常好,而且他又与李靖不熟悉,所以心中虽然感到疑惑,却也没有直接问出来。
坐下以后,长孙晟便笑着说道:“李刺史,我这次来,给你们带了一点点好消息。”
“但不知是什么好消息?”李靖很配合的问道。
“好消息有两个。”长孙晟哈哈一笑:“第一个好消息是朝廷批准了卫王的请求,决定将在这里建立甘州金山县。”
李靖闻言大喜,这其实是他得知杨集准备将这里占领后、向杨集建议的,之后杨集便一起写入了捷报之中。之所以有这么一个建议,是因为这一带牧民汉化程度极高,对大隋十分尊敬和亲近,他当初率领左路军北上之时,便得到这里周边羌人、粟特人、鲜卑人、铁勒人鼎力帮助,而且这些人过着半农半牧的日子,与凉州境内的百姓区别不大。
朝廷要是在这里置县,这些人定然会在三城定居下来,若是有一半人愿意在此定居,那也是三四千户人家,如果此三城单纯是军事性质的堡垒,管理就很吃力了。于是他就建设杨集把这里设为县,这样既可扩大城池,也可让朝廷派官员来管,从而使驻军可以心无旁骛的专注于军事。
他拱手问道:“长孙将军,若是我等想城墙修成四五丈,不知是否可行?”
这也是李靖比较关心的问题,突厥人也掌控了攻城器械的工艺,上一次大同城攻防战中,步迦可汗便动用了大量的巢车、冲车、投石车、登城车、云梯车,面对这些犀利的器械,将士们守大同城的时候,显得有点吃力。
而这里比大同城更加接近东突厥,也是战争前沿中的前沿,未免日后被突厥人一战而定,他便准备将这三大城墙修成五丈高,若是朝廷允许特事特办,那么庭州、伊州、西州各州的边城也可增高。可是京城的城墙也只有三丈高,他还是有点担心朝廷不答应。
“边城的情况不同于内地,不用考虑僭越的问题,要根据实情来制定更适合边地的政策,只要能够抵御敌军,朝廷是不会计较的。”长孙晟笑道向李靖说道:“先帝十几年前就说过,边城不同于内地,要因地制宜、特事特办,千万不能被所谓的礼制套死。我以前多次到这里,知道这里是咽喉要地,你们把城墙修成五丈高,完全不成问题。”
“是么?”李靖想到数日前得到的消息,有些信心不足,他忍不住说道:“大王打了胜仗还被朝中大臣口诛笔伐,如果‘逾制’,朝廷那些大臣岂非更加过分?”
长孙晟听得大为尴尬,他干咳一声,说道:“这个大可不必担心,在我离开京城之前‘圣人说过:只要卫王是对的、只要觉得是对大隋有利,尽管放手手脚去做,京城有圣人,尽可放心’。既然圣人都这么说了,谁敢弹劾?弹劾又有什么用?”
“还是圣人英明!”李靖点了点头,说实在的,当他听说朝臣对杨集群起而功时,第一个念头不是愤怒,而是悲哀、悲怆。之后,才是对那些自私自私的政客产生了巨大的愤怒。
“不说这些了。”长孙晟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再说另外一个好消息吧!李刺史此次表现出众,圣人决定授予县公之爵,但具体是哪个县的县公,还要等正式的任命。”
李靖闻言,心情激荡、热血沸腾!
大隋九个爵位分别是亲王、郡王、国公、郡公、县公、县侯、县伯、县子、县男。王爵只属于皇族内部,不会涉及外臣,所以国公是外臣最高的爵位。
如今的国公、郡公虽然多,但这些人要么是大隋王朝的开国功臣;要么是追随杨坚逆尔篡取、夺得天下的肱骨;要么就是继承了父亲之爵、因父辈之功受封的官二代。
近年来,真正因为自身立功而获得爵位的人少之又少,有的时候,甚至三五年没有产生一个县公,所以休看县公品级不高,但其“含金量”非常高。
这也难怪李靖会激动了!
当然,这并不代表李靖是一个官迷,而是这个县公代表朝廷认可了他的功绩,并授予与他功绩匹配的荣耀。
长孙晟也理解李靖此时的心情,所以并无嘲笑、轻视之心,他说完此事,终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李刺史,不知卫王人在何处?”
李靖努力平息心情,笑着说道:“大王打突厥去了。”
长孙晟为之愕然,紧接着问道:“卫王打突厥去了?打的是东突厥吗?”
“正是!”李靖笑容可掬的点了点头:“大王认为阿史那俟利弗设向大湖区进军,便代表东突厥违反了主从盟约,是对我大隋挑战、是侵犯我大隋。如是一来,两国关系自然也从友好变成了敌对。既然是敌对关系,那么大王打敌人自然是理所当然之事。”
他看了长孙晟一眼,继续说道:“更何况,阿史那俟利弗设的主力之军尽皆留在了大湖区,大王此番趁胜追击,正当其时。用大王的话来说,便是‘趁他病、要他命’。”
长孙晟顿时无言以对,难怪他没有看到杨集了,原来那家伙嫌北伐不过瘾,得胜之后又东征了。
从军事角度上说,杨集的的确确应该“趁他病、要他命”,但是从政治上说,也未免太大胆了吧?难道他就一点都不担心引爆两国的全面大战?若是如此的话,朝中那些政客绝对会口诛笔伐,说杨集把大隋拉入战争之中。
然而当他回顾杨广的态度时,又无话可话了。
因为杨广也有心狠狠地打一顿,杨集不过是把他的想法变成了现实而已。
“李刺史,但不知卫王进攻的方向是何处?”
“突厥北汗庭,”李靖笑着说道:“因为阿史那俟利弗设惨败的缘故,那里陷入了兵力空虚的窘境!而大王又听说灵州军、丰州军、胜州军、云州军、朔州军尽皆北上,为他牵制了突厥南汗庭的兵力,所以剑指突厥北汗庭。”
他见长孙晟听得目瞪口呆,以为他是担心杨集打不过,于是安慰道:“长孙将军尽管放心,卫王此次不仅带了两万精锐,而且还有三万名大湖区降兵助阵,兵力方面根本不成问题。而且他还紧急从张掖城、大同城调了大量箭矢、火油,此战应该很好打。”
“箭矢可以理解,但是这火油……”蓦然,长孙晟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不可思议的说道:“莫非卫王打算火烧燕然山不成?”
“没错!”李靖点了点头:“用大王的话来说,‘既然父子俩都是卫王,若他不烧一次燕然山,怎么配得上卫王这个爵位?’”
“……”长孙晟不知自己应该怎么说了,不过杨集要是先在东突厥大杀一通,然后再把燕然山点了,倒也能狠狠的教训启民可汗一次,让他知道大隋之威不容挑衅。同时也利于他的行事。
一念至此,便向李靖说道:“李刺史,我本来是要去见启民可汗的,不过卫王既然杀过去了,那我还是在这里等等好了。若是有什么消息传来,请你务必在第一时间相告。”
李靖点了点头,说道:“理当如此。”
长孙晟想到了一件私事,忽然问道:“李刺史以前是卫王府司马,想必和卫王关系很好吧?”
李靖听了此言,顿时心头一凛,他知道弹劾杨集的主力是关陇贵族,而长孙晟正好是其中之一,他不知长孙晟到底是何用意,便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其实我当来卫王府司马的时间很短,和卫王的关系嘛,只能说是马马虎虎!”
“仁寿三年,我和卫王在芙蓉池有个约定:卫王说三年之内,必生一个儿子来娶我家观音婢!”长孙晟沉吟半晌,试探着问道:“今年正好是第三年了,但不知王妃有无身孕?”
李靖听呆了。
杨集在三年之前,还是一个臭名远扬的小混混,甚至连妻子都没有,竟然就那样和长孙晟达成了这么一个约定,着实是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
“这个,我也不知晓。”李靖尴尬一笑,说道:“毕竟是大王的家事,长孙将军最后问他本人。”
“也好!”长孙晟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第364章:大盗宗罗睺
在上古时代,其实还有一条不比长江、黄河短的大河,那就是发源于祁连山的弱水,弱水流至甘州居延泽后,在草原上蜿蜒向东,最终汇入辽东的辽水。只是这条河主要以冰雪融水为主,有着水量小、水势平缓的特点,再加上草原风沙大、水土流失严重等问题……所以变得弱水河的河床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被一片片草原完全代替。
不过高山上冰雪融水汇集成的无数条河流、以及充沛的地下水仍然在滋养着这片大地,当它们流到低洼处时,最终和地下水在草原上形成一面面巨大的湖泊,比如说甘州居延泽、凉州休屠泽和白亭泽、朔州乞伏泊等著名的大湖,都是以前的弱水河道。
弱水的长度虽然不复以往,可它曾经的河道、流域,至今仍然是水源充沛、牧草丰美的富庶草原,但同时,也是中原王朝、游牧民族的对峙前沿。中原强盛之时,胡人向南称臣;中原孱弱之时,胡人以此为根基,然后再纵兵南下,若是打不过,那也只好远遁他乡了。
中原王朝为了防止胡人、或是威慑胡人,每到强大之时,便在长城以北驻军,弱小时,则收缩到长城以南,久而久之,便在草原上留下许多个军事堡垒。而在凉州以北,比较著名的军镇是汉朝建立、至今还在使用的范夫人城。
范夫人城位于居延泽东北、乌兰湖东南,四周是一望无际、沃野千里的大草原;它在和平时期,是大隋王朝与突厥十分重要交易集市,中原商人、突厥人、铁勒人、粟特人都将自己的商品拿这到这里交易;如果到了战时,那便是凉州军东进突厥大草原、北上突厥北汗庭的重要关卡,隋军只有将这颗钉子拔除,才能保证后方不受威胁。
当阿史那俟利弗设兵败至此,近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也如同长了翅膀一般, 很快就传遍了这片草原,
与此同时, 卫王杨集率领的五万大军,已经杀到了百里之外的野狼湖,隋军过处, 杀得草原之上寸草不生,无论男女老少, 尽皆杀无赦。
隋军的强势来袭使范夫人城人心惶惶, 则周围所有经也知道隋军来袭击, 纷纷响应酋长的号召,携家带口来城里避难。
这也是周边牧民的生存之道, 他们以范夫人城为中心,和平时期分散在四周,若有大战来临, 牧民立即进城避难, 青壮协助军队守城, 老人和妇女负责做饭。这也是千百年以来, 各个民族在战争时期,努力保存人口的有效办法。
但是东突厥西部经此一败, 算是被杨集打残了,如今城内虽然集中了三十多万人,但这些人以老弱妇孺为主, 青壮虽然没有一一统计,可是阿史那俟利弗设能够聚起三万控弦之士, 已经相当不错了。
虽然他已经让突厥北汗庭那两万名守军前来助战,可是杨集推进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那支军队若是到了这里之时,城池恐怕已经失守了。
稍微让阿史那俟利弗设安心的是, 他的弟弟阿史那步利设得到他的求救之后,立刻从东北方的独洛水流域率领两万精兵来援,并且在中午之时抵达了。
阿史那步利设安顿好军队,便焦急的来到城主府,他见到阿史那俟利弗设和史蜀胡悉正在商议,便大声建议道:“兄长、史先生,守城非我们之所长,依我看,干脆出城去打好了。”
“我怎不知?”阿史那俟利弗设一路逃到这里,然后又紧急备战,变得十分憔悴,他看着斗志昂扬弟弟,苦笑道:“但是经过大湖区一战,这附近的胆魄都被隋军杀散了,此时听说杨集带兵来袭,他们宁可饿死在城里,也不愿出去打仗了。只凭你那两万精兵,又如何斗得过杨集的大胜之师?”
“就算消灭不了隋军,我们也应该把他们赶回凉州!”阿史那步利设昂然道:“我们怎么说也能凑出五六万名勇士,要是这么躲在城里,我突厥颜面何存?”
“连灵魂都没有了,要什么颜面?”阿史那俟利弗设看着年轻气盛的弟弟,仿佛看到了出征前的自己,他苦涩的说道:“我们突厥人的脊梁、魂魄早就被杨爽、杨素、杨广、杨集等人打光了,父汗本来是想让我打败杨集、重塑大突厥的胆魄。可是谁料那杨集诡计多端、技高一筹,又把我打败了。要不是天神庇护, 我早就死了。”
阿史那步利设皱眉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据说隋军分别从灵、丰、胜、云、朔州北上,摆出了一副大战的架势,想必父汗是没法调兵来援了。”介绍完东部的情况,阿史那俟利弗设向弟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现在对我们东突厥来说, 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生存下去。依史先生之见,我们最好是派人去跟杨广谈判。说我进军大湖区, 实乃是帮助大隋消灭慕容卑,之所以和杨集起冲突,是杨集为了军功,忽然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只要杨广愿意终止大战,无论是牛羊战马还是金银珠宝,我们都可以给他。”
阿史那步利设听了此番话,忍不住瞪了史蜀胡悉一眼,要不是这该死的粟特奸商,父汗也不会发动这场战争了,如今兄长打输了一场,却又立马认怂、怂恿投降。真是面目可憎、可恶可恨。
他冷冷的问道:“隋人最擅长玩心计,又怎么可能认同这种荒谬的解释?若是杨广不同意又怎么办?”
“要是杨广不同意,那就只有打。打到他们愿意和谈为止。”史蜀胡悉缓缓的说道:“隋朝的敌人除了我们以外,还有东北方的高句丽、南方的吐谷浑;而东北的契丹、奚、霫、靺鞨、南北室韦也很害怕大隋,我们完全可以把他们拉过来,然后一起打隋朝。”
“说打是你、说不打也是你,你到底要怎样?”阿史那步利设对史蜀胡悉冷嘲热讽了一番,这才说道:“高句丽、吐谷浑和契丹、奚、霫、靺鞨、南北室韦又不傻,他们怎么可能上当?”
“他们是不傻。”史蜀胡悉说道:“可是他们国内也不乏聪明人,这些人自然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在战争初期,或许会采取观望的态度,可是只要我们隋朝拖入战争的泥淖之中,这些人定然出兵。”
阿史那步利设心知这是东突厥不是出路的出路,他沉默了半晌,说道:“你说的整体形势,说的是未来。可是眼下,杨集就快杀到了,我们当务之急是打赢他。”
史蜀胡悉摇了摇头:“王子,能否打得赢杨集不重要,重要的要为大汗争取和谈的时间。”
“争取时间?”阿史那步利设更加疑惑了。
“正是!”史蜀胡悉点了点头:“各州隋军虽然纷纷北上,可他们看似是气势汹汹,但却没有一名统一指挥的大将,可见两国大战暂时是不会爆发的。在大战爆发之前,两国还有和谈的余地。而杨集却是和谈的巨大变数,若是我们把范夫人城丢了,他就能北上北汗庭,若是北汗庭失守,那么隋朝便大势在手、胜券在握,根本没有和谈的必要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阿史那步利设说道:“我们这里输赢不重要,重要是自己没有打败仗,是不是这样?”
“不错!”史蜀胡悉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之所以说这么多,就是担心阿史那步利设头脑发热,既然他现在已经意识到这边的使命所在,那一切就好办了:“除此以外,我们还要为牧民争取迁移的时间,一旦牧民尽皆入城,杨集将无法以战养战。”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大局为重,阿史那步利设不再抬杠,而是认真问计起来。
史蜀胡悉沉吟半晌,说道:“既然杨集还在百余里外,那我们就发挥骑兵一击即走的优势,拖延他的行程。”
。。。。。。。。
在范夫人城西南的一百多里外,是一碧万顷的野狼湖,此时野狼湖湖畔,分布着密密麻麻的穹帐,一面隋字大旗导演醒目。而另外军营的东边,则是一座本该人丁兴旺、实力强大的突厥部落,只是此时,已经被大火所笼罩。而杨集所带来的隋军和降兵,正在用简易的平板车,将一车车尸体拖到火堆里焚烧。
杨集带着一队亲兵站在一座低缓的草坡上,他注视火光冲天的地方,眸子却显得很平静,心中更是没有一丝波澜。
本来呢,东突厥是大隋王朝扶持起来的一条狗,可大隋王朝如此鼎盛的时候,他们都亮出狰狞獠牙了,若是大隋被杨广领导成了乱世,这些突厥人又将是何等的嚣张、何等的跋扈?
对于这个后果,杨集实在不敢想。
未免东突厥壮大、成为大隋的强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的消弱东突厥,使东突厥不能成为大隋的威胁。而他心目中最理想的状态,就是大隋哪怕大乱了,东突厥也无力南下。
这一回西征,杨集的目的主要有三:首先是趁他病要他命;其次是以战练兵,先在北方把降兵中的弱者淘汰干净,然后再以一支精兵去南方作战;第三、自然就是削弱突厥了。
可是当他杀到这里之后,范夫人城就成了一个比较难啃、却不得不啃的硬骨头了。
本来呢,范夫人城并非是什么易宁难攻的大城、险城。可是大隋立国以后,窦荣定、杨爽、杨广、杨素、史万岁等人先后攻克了此城,然后再以此城为后勤重地,向突厥腹地进军;而突厥人在隋军轮番‘教育’之下,也终于意识到了此城战略价值,于是便加高加固了城墙。
所以轮到杨集来攻时,他面对的,便是一座专门用来防御凉州隋军的重城险城了。可他偏偏又没有携带什么攻城器械,所以他现在也感到有点头疼。
这时,一队从营地驶来骑兵奔至草坡前停下,为首的旅帅在马上拱手道:“大王,尉迟将军、李将军回来了。”
“好!”杨集策马向大旗所在的方向驶去。
当他到了大帐外,看到亲兵看押着几名粟特人,也不知是谁抓来的,不过他只是扫了一眼,便进入了帐中。
尉迟恭和李大亮见到杨集,便起身行礼道:“参见大王。”
“免礼!”杨集目光扫了两人一眼,不由一怔,他这次也是兵分多路,命令几支偏师去消灭四周的突厥人部落,可是尉迟恭和李大亮好像没有打过仗一般,铠甲上竟然连一点血迹都没有。他坐下后,便笑着问道:“你们没仗打吗?”
“也不能说没仗打!”尉迟恭不待杨集询问,便解释了起来:“我带着军队游弋四方,搜寻着可能找到的部落;只可惜,自大湖区一战之后,这附近的牧民都跑去范夫人城了,我找好几天时间,才遇到几个小部落,这种小部落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将领,于是便交给降兵们来杀了。”
“我这一路也是如此。”李大亮亦是苦笑道:“我只是屠了十多个小部落,附近一百多里内,几乎没有活物了。”
“正好给我们一网打尽的机会,也省得大家东奔西跑。”杨集想到门外还有几名粟特人,便问道:“外面的粟特人是怎么回事?”
“是我抓来的。”尉迟恭说道:“他们是一支从范夫人城出来的商队。”
杨集闻言大喜,向门口的亲兵吩咐道:“把他们带进来。”
“喏!”亲兵出去招呼一声,那几名粟特人便走了进来。为首那名粟特人忐忑不安的率众行礼,用一口流利的汉语说道:“安明参见将军,”
杨集见他们几人长得高鼻深目、头发卷曲,但是和石国、米国、史国、康国的粟特人又有些不同,而对方又自称是“安明”,显然来自更遥远的安国,便问道:“你们是安国人?”
安明惶恐的拱手作答:“回禀将军,我们正是安国人。”
“你不用害怕!”杨集和颜悦色的说道:“我是杨集,有点事想……”
“噗通!”
“噗通!”
“噗通!”
杨集话没说完,这几名安国人便跪下了,一个个屁股高高撅起,浑身瑟瑟发抖,只顾着‘砰砰砰’的磕头,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杨集无语的将目光扫向了李大亮,向他传递了一个“我有这么可怕?”的眼神。
李大亮和杨集的发小,两人有很深的默契,他读懂了杨集眼中意思,重重的点点头——‘你杀人魔王之名名扬四方、人人畏惧,难道你自己就没一点逼数吗?’
杨集脸色一黑,向那安明说道:“我问你答,若不配合,杀!”
安明显然是害怕到了极致,吓得连杨集的话意都理解不了,他膝行到杨集前面,苦苦哀求道:“大王,我们只是商人,我们家里还有父母妻儿,求大王饶我们一命。”
“我有话问你!”杨集重述一遍:“假如你敢说半句谎话,我就宰了你,听明白了吗?”
安明暗自松了一口气,结结巴巴的说道:“听、听明白了!我、我一定知无不言。”
“明白就好!起来说话吧!”杨集问道:“你们既然是从范夫人城出来,想必是对城里的情况很了解了?”
安明等人从地上爬了起来,不过他不敢把话说死:“大王,我们对城内的情况确实了解一点点,但不知大王想了解什么?”
“阿史那俟利弗设还有多少兵马?”杨集这么问并不突兀,因为他知道粟特人唯利是图、利益至上,他们不仅仅只是做商品生意,还肩负着刺探军情之责;他们脑海里的许多地方的情报、风土人情,在许多地方比金钱还重要,所以他们才能畅通于丝绸之路,成为各个国家贵族的座上宾。
而粟特人也知道各个地方的情报、军情对自己有巨大的益处,所以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打探,然而说给、卖给需要的人听。
“回禀大王!”安明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说道:“范夫人城原本有两万精兵,可是这些人后来都被阿史那俟利弗设带走了,随他败回的士兵不到千人。他回来以后,便紧急召集四周的控弦之士抵御大王,所以现在又有三四万士兵左右。”
“还有呢?”杨集点了点头,虽然他令薛举尾随阿史那俟利弗设杀入突厥大草原,但主力大军却因为整编、补给物资之故,所以比阿史那俟利弗设晚了近十天时间,给了他充分的准备时间。再加上突厥是个全民皆兵的民族,安明所说的三四万人是比较可信的。
但是这些士兵良莠不齐、不经正式训练,与正规的军队相比,战斗力、战意肯定是大有不如。
“今天中午,阿史那俟利弗设的弟弟、阿史那步利设率领两万精兵来援,他们已经入城了。”安明迅速答道:“这个步利设是突厥的中部设,他和阿史那俟利弗设一样,都是一个地方的最高统帅,不过此人实力控制的地方远远不如阿史那俟利弗设。”
安明小心翼翼的看了杨集一眼,继续说道:“大王,我还有两个消息,或许能够帮到您。”
“你说!”
“第一个消息是阿史那俟利弗设出征之前,分别从北汗庭、范夫人城等地卷走了大量的武器装备,尤其是箭矢,几乎是被他掏空了。所以回城之后,他让士兵挨家挨户的把武器、箭矢等军械都夺走了。”
“这确实是一个很有价值的好消息,另外一个呢?”杨集顿时又惊又喜,突厥士兵所恃,唯有骑射,余者概不足论,如今城内缺少箭矢,只要他将这些箭矢消耗干净,那么夺城就方便多了。
安明既然说开了,便不再隐瞒,他坦诚的说道:“城内有许多来自大隋的商人,他们未免遭到突厥人、铁勒人欺压,便抱团取暖,推荐一个名叫宗罗睺的人为首领。此人原本是兰州人士,长期在甘州、瓜州劫掠过往商旅,后来大王让军队在凉州清剿沙盗、马贼,此人被麦铁杖将军列为必诛之列,遭到军队多番打击以后,无法在瓜州立足,故而携带部众逃到了突厥草原,继续劫掠商旅。”
“现在,宗罗睺名义上是大商、是一个部落的酋长,并且接受阿史那俟利弗设的统治,可实际上依然是大盗,而他劫掠的对象,主要是突厥人。”
“这又为何?”杨集倒是知道宗罗睺和郝瑗一样,皆是史上那名西秦霸王的左膀右臂,但是对这个宗罗睺的出身却一无所知,此时听见安明这么说,便多问了一句。
安明说道:“听说宗罗睺的父亲是蕲春郡公达奚长儒部众,开皇二年的时候,他们与突厥人在周槃血战,宗罗睺的父亲便是战死在了周槃,而他老家的亲人又被突厥人洗劫一空、屠杀一空,所以骨子里十分痛恨突厥人、仇视突厥人。”
“宗罗睺有多少军队?”杨集又追问道。
“宗罗睺大约有三千人左右!”
“他和他的军队都在城内吗?”
“是的!他现在的身份宗部酋长,同时也是一名将军。”
“嗯,我知道了。”杨集点了点头,这倒是一个出人意料的大好消息,如果能够联系到他,应该可以轻易夺城。
他想了一下,向待命的亲兵吩咐道:“召集众将议事!”
第365章:契机
第365章:契机
申时末,瑰丽的彩霞将天空和草原渲染成金黄之色,格外壮美;三千多名年轻女子蹲在波光粼粼的野狼河畔,用匕首刮洗烧掉了毛的牛羊尸体;再另边一边,还有三四千名女子浆洗白叠布制成的纱布、染血的皮甲和衣服。
在这些女人身后,是监督、协助她们的两千多名隋军骑兵,每当有女人将牛羊洗清干净,他们便送去军营,交给另外一群女子灸烤。
这些女子是隋军这些天的战利品之一,除了生活在这片草原的突厥人、铁勒人、鲜卑人、胡人、粟特人以外,还有一些是突厥人掳自边境的羌人、汉人,她们在突厥的共同身份是奴隶。
女子在游牧民族中的地位远比中原女人低,普通人家的女子等同于中原的奴隶、奴隶则等同于货物,几乎都是可以买卖、送人的“物品”,所以她们对原先的部落没有多少归属感。对于她们来说,如果隋人能够给予她们一个安稳的归宿,绝对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天大幸事。
杨集让隋军士兵收拢这些的女/奴,不是怜悯和同情,更不是对这类人产生了什么生理需求,而是对人口有迫切的需求,他希望这些女子到了大隋王朝以后,成为繁衍人口的母亲,使大隋人口蹭蹭蹭的上涨。
这种对人口迫切的需求,在北方游牧民族中尤其显著,当初鲜卑和柔然衰败,而突厥汗国取而代之的时候,他们人口却跟不上了汗国的地盘,于是对人口的需求变得更为强烈。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充满兽性的游牧文明,以前的匈奴、鲜卑、柔然概不例外。
如今杨集将这些女人夺走,也算是削弱突厥的一种方式;毕竟没了女人,突厥男人哪怕玩男男,他们也生不孩子,而生不出孩子就没有产粮的牧民、打仗的士兵,日后还谈什么强大?
问了安明范夫人城的情况以后,杨集也不急着部署兵力, 而是打算等各支偏师前来汇合, 然后一战拿下范夫人城。他安排好晚上的防务事宜, 便回到后帐洗了一个热水澡,驱除一身汗臭味和血腥味,再泡进一个浴桶里。
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轻放的泡澡了, 此时热水浸泡着僵硬肌肤,丝丝缕缕热气仿佛从毛孔渗透进去一般, 浑身肌肉好像都松了下来, 真是舒服极了。
刚泡没多久, 柳如眉手上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她在杨集之前已经沐浴过了,此时换上一套方更活动的常服, 只是一头乌黑秀发还湿着,只挽了个慵媚可人的美人髻,绾一支竹簪, 处处透着一股成熟风韵, 典雅大方之中还带有淡淡的妩媚。
杨集见她手上还拿一把匕首, 不由疑惑的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公子, 你都变得胡子拉茬了,我帮你清理一下吧。”柳如眉将热水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然后把一条毛巾往桶沿上一搭。
杨集心领神会的把头往毛巾上一枕,然后伸手摸了摸下巴,感觉有些扎手, 笑着说道:“仔细想想,自从北伐以来, 作为三军统帅的我,一直是吃不好睡不好, 头发和胡子竟然都疯长出来了,实在有一点光阴似箭的感觉。”
“郎君知道就好!”柳如眉笑着走了过来, 她将热毛巾敷在杨集下巴上,等了好大一会儿,这才拿着那柄匕首坐在杨集身后的胡凳上,温柔细腻的修剪着他那并不算浓密的胡子。
她的动作十分轻柔,当白嫩的小手拂过脸颊的时候,杨集心头不禁涌出一股温馨的暖流。
他忽然想到了一事,但又怕被伤到,便小声问道:“如眉,你很怕阿颖吗?”
柳如眉为之一愣,紧接着说道:“大娘待我极好,我对她只有敬重和亲近,而无畏惧。公子为何这么问?”
“那你为何不肯回家?”杨集在乌兰湖畔休整的时候,不忍心柳如眉跟自己吃苦,又想到幻术、易容术派不上用场,于是就把朱雀卫打发回家,可是柳如眉认为自己或许用得着她,死活都不肯走。
她不愿意走,张出尘、慕容弦月等人自然也不走。这也导致杨集误以为柳如眉不敢和萧颖单独相处呢。
柳如眉柔声一笑:“我在大事上帮不了公子,可是又不愿像个废物一般,那便只有发挥自己之所长,紧跟在公子身边。公子你是不知道啊!大娘子现在都后悔当初没有学武,不然的话,也能和公子并肩作战了。”
杨集听着她语声中的小得意,不禁哑然失笑,他心疼柳如眉,然而柳如眉却觉得这是一种幸福, 这正应了“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那句名言。
既然不是家庭矛盾,杨集也懒得问了。
现在且随她好了,等以后有了孩子,自己想让她跟着都难。
两人都不说话, 一就陷入沉默之中,只有匕首刮在脸庞上的细微声响,过了片刻,柳如眉拿热毛巾仔细地擦了一下杨集的脸颊,柔声道:“好了,你看满意不满意?”
杨集坐直身子,从她手中接过护心镜,对着镜子看了起来。柳如眉并没有将自己的胡子全部刮掉,而是细心的修了一番。
收拾停当,两人走出了后帐,一时间吸引了无数武婢的目光。
杨集长得像个漂亮的美女,只是他以前没有留胡子的时候,显得比较稚嫩、娘气,不太符合大隋女子的审美标准,反倒是一些男人喜欢这一款。
现在留着修好的胡子,整个人多了以往所没有的成熟男人的魅力。使得那些武婢的目光就像是蚂蝗一般,死死地咬在他脸上,压根舍不得移开。
杨集有些受不了她们的目光,便加快脚步,跑去前营吃晚饭。
“大王!”杨集刚刚啃了几口烤牛肉,朱粲便带着一队骑兵飞奔而来,远远便大声叫道:“启禀大王,有一支突厥精骑向大营方向奔来。”
“哦?”杨集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沉声问道:“来了多少人?距离这里还有多远?”
朱粲肃然道:“根据前方斥候点燃的狼烟判断,来敌约有两万人左右,距离我军大营还有四十余里。”
“大王,突厥人难道是想和我们打夜战?”旁边的尉迟恭问道。
杨集缓缓的摇头:“绝对不是!”
尉迟恭沉默半晌,又问道:“何以见得?”
“突厥人没有专门训练过夜战,他们是不会和我们打夜战的。”杨集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现在是申时末,还有一个半时辰,天色才会彻底黑下来,如果按照战时的行军速度,他们再过一个时辰就到十里之外,剩下的半个时辰,应该是用来休整。”
尉迟恭点了点头头,突厥兵从百里之外疾奔而来,也是需要休息的,哪怕统兵大将再傻,也不会傻乎乎的跑来攻打以逸待劳的隋军。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说道:“大王,莫非突厥人是想执行疲军之计?”
谷縣
“我认为敌军主将就是这么想的!”经过这些年的磨砺,杨集早已不是远征伊吾国的赵括;他现在对于敌军的一些动向,只凭本能就能判断出来。
“大王,我们怎么办?打还是不打?”一旁的李大亮问道。
“突厥人自己跑来送死,若是不打,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好意?”杨集正为如何攻克范夫人城发愁,突厥人竟然出城来战,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了。如果他把这两万大军歼灭于野外,不但减少了攻城的阻力,还能动摇守军的军心。
杨集想到安明所说的两个消息,让人取来纸笔,飞快的写了一封信,交给了身边的凌敬:“敬之,你立即安排一队人马,一旦敌军溃败,便跟着溃兵混进范夫人城,设法找到宗罗睺,并将他说降。”
“喏!”凌敬接过书信,跑去安排人手。
“传令下去,全军备战!”杨集拎起一只烤好的羊腿,狠狠地咬了一口,向待命的亲兵传令道:“告诉将士们,我们两刻后出发,食就在路上吃,敢胆拖延者,斩!”
“喏!”亲兵们闻声而去。
由于野狼湖距离范夫人城只有百余里,隋军士兵一直保持着随着可以作战的状态,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所以当集结的号令响起时,将士很快就集结了起来。
这次西征,杨集虽然率领五万大军,但是由降兵组成的各支偏师尚未全部到来,他此时的兵力只有两万名隋军、两万名降兵,不过来犯之敌只有两万,杨集便安排一万隋军驻守大营,其余士兵列队出征。
杨集在出征之前认真考虑过此次西征,他觉得极有可能和兵力远超自己的突厥兵发生大军团作战,如果自己在这种大战中,继续采用以往的全军皆轻骑的战法,一定会吃大亏;即便取得了后的胜利,自身也会伤亡惨重;而且双方都是骑兵,如果敌军在关键时刻选择退缩,他也很难达到歼灭敌方有生之力的目的。有鉴于此,便把两万名隋军改成多很多个兵种。
这两万隋军虽然也都骑着马、也能在马上作战,可是他们一旦下了马,那便是配合默契的多兵种步兵战阵,既有弓弩兵、长枪兵,也有刀盾兵、跳荡兵。
至于没有系统学过战阵之术的降兵,还是以骑战为主的骑兵,他们的武器装备得到优化之后,杨集便分成了陷阵骑兵、轻骑兵、重骑兵、弓骑兵,每个兵种的职责都不一样。
这种步骑结合、多兵种作战的方式,其实是杨素所创。在杨素之前,中原主将因为担心军阵抵御不住骑兵的冲撞、来回射杀,长期采用步兵和战车、骑兵相互配合的战术。
每个军阵外面还鹿角、拒马、铁蒺藜等物;而骑兵,分别由各个方阵的主将率领部署在军阵最中间,只有打到敌方败退之时,骑兵才会走出军阵,朝着敌军掩杀而去。可是由于军阵之外有大量的障碍物,当步兵清理干净、骑兵再杀出去时,敌人已经逃之夭夭,甚至很多时候,还被重整旗鼓的敌军骑阵逐个击破。
杨素认为中原军队过于注重防守而轻于进攻的缘故,白白把进攻的主动权一直属于敌军,甚至连什么时候打、什么时候不打,都由胡人说了算;最终导致本该是大胜的战争变成小胜、小胜变成损失相当的平手。如果没有打破这个持续千多年的桎梏,那么中原军队将永远处于心理上的劣势,将会继续害怕胡骑。所以他与数十上突厥兵交战之时,抛弃了陈旧落后的车、骑、步互相护卫的保守阵法,大胆的采用骑兵突击的战法,最终取得了辉煌大胜。
战后,各大将帅受此战鼓舞,纷纷改良战术战法,使各种行之有效的新战法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冒了出来。但是再好的战阵,也要看主帅是否指挥得当,如果不能审时度势的做出正确判断,最终的结果也是白搭。
而杨集,虽然取得了一连串大胜,可他历来都是以奇谋之道为上,终究还是缺少堂堂正正大规模作战的经验,所以杨集在杨素那类老牌名帅眼中,始终还是一个初出茅庐、不能以大战相托的毛头小子。
毕竟奇诡虽好,可风险也大;杨集要是做不到正奇结合,一般也就只能打一打普通的战争,如果让他指挥那种决定国运的战争,很容易被敌方将领所利用而大败,最终导致大隋国运都会受到重创。
杨集也意识到自己的缺陷,所以他这一次,决定以堂堂正正的战阵之术去迎战来犯之敌,权当是训练自己的统帅力。
杨集身穿铠甲,手持“透甲乌金槊”站在点将台上,而他身前是千名身经百战的玄甲亲卫。
大军集结不久,一名施令官飞马来报:“大王,时间已到!”
“你们之中有汉人、有羌人、有鲜卑人、有铁勒人、有胡人、有粟特人。在几年之年,不少人与我一起杀过穷凶极恶的的突厥人,将突厥人赶出大湖区。然而该死的慕容卑,背叛了大家,他为了一己之私,再一次将突厥人引入大湖区,希望借突厥人之手盘剥大家,导致我们不久前,不得不兵戎相见。”杨集望着前方黑压压的军队,大吼道:“但是敌对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和以后,你们和我一样,只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隋军士兵;我们共同的使命,就是把凶残的突厥人斩尽杀绝。”
不少人听了杨集的话,已经麻木的心突然间升起了一股炙热,并且随着他的话语,不断积蓄起来,久违的热血在这一刻,有一种被点燃的感觉。
杨集战槊一挥:“将士们,我们今天不灭突厥誓不还。出发!”
尉迟恭站在台下,只觉血液仿佛沸腾了一般,他调转马头,对着将士们挥舞马槊:“将士们,不灭突厥誓不还!出发!”
“呜呜呜呜……”出征的号角齐鸣,一队队骑兵和步兵列队出发,战马如潮、刀枪如林,西斜的阳光照在隋军士兵的明光铠甲上,映出一片森然寒光。
。。。。。。。。。。。
同一时间,两万突厥精兵正向隋军大营挺进。
这支军队正是阿史那步利设的精兵,主将自然也是他了。
阿史那步利设的军队行军速度并不快,他同样要保持人马的体力,以便应对突发的战事,同时也是在等待探子的消息。
“王子!”三名骑兵探子策马而来,他们在打探敌情之时,被隋军斥候杀死了一大半,最终只剩三人逃回,一人在马背上大声禀报:“王子,我们在前方发现了隋军的主力,他们有三万余人,正往这边奔来。”
“他们也是全军皆骑吗?”阿史那步利设心中一紧,隋军箭矢犀利、威力强劲,现在兵力又比他多,如果全部是骑兵,那他只有停下来休整了。
“不是!”斥候摇了摇头,说道:“回禀王子,他们既有骑兵、也有步兵。”
“你说什么?”阿史那步利设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愕的问道:“隋军竟然还有步兵?你们没有看错吧?”
斥候大声说道:“我们没有看错,他们真的有大量步兵。”
“哈哈!”阿史那步利设大喜过望,他狂笑着说道:“杨集竟敢在大草原使用步兵,这简直就是给我们送功绩啊!勇士们,随我前去击溃隋军。”
虽然他的任务不是与隋军交战,而是拖延杨集,为阿史那俟利弗设调兵遣将争取时间。只要他们成功的把杨集拖在范夫人城下,那么突厥北汗庭和周围的草原就不受隋军的荼毒,同时也能帮助父汗争取到和谈判时间。但是杨集却给了他破敌的良机,如果他能把杨集击退、击溃,那么他们甚至还能向隋朝谈条件。
这个所谓的条件,当然不是向隋朝索要好处,而是减少和谈过程中难度、减少他们所需付出的代价。
第366章:自作孽,不可活
酉时中,约等于下午六点钟,太阳到这个时候,便已经失去了威力,迎面吹来的风都带上了丝丝凉意,绚丽的晚霞映在高达三丈的指挥塔上,使上面的杨集仿佛变成了一尊闪闪发光的塑像。
“大王!斥候点燃狼烟了。”旁边的凌敬提醒道。
杨集向远方看去,只见三股狼烟冲天而起, 滚滚浓烟向这边传递突厥军即将到来的消息,而数里外的山丘上,又有三股狼烟燃起。
“唳!唳!唳!”便在这时,天空忽然传来了一阵尖利的鸣叫声,一只金雕自东方飞翔而来, 时而盘旋在低空、时而扶摇直上,大有睥睨天下之势。它飞到指挥塔近处时,忽然俯冲而下, 牢牢的落在指挥塔栏杆上,在它降落收起翅膀的时候,竟卷起了一阵风,将一面面旗帜吹得猎猎作响。
凌敬定神望去,只见这只金雕相貌凶狠,上半身羽毛是深褐色,下半身却是黑白相间,头部后面长了许多柳叶状冠毛,而那如同倒钩般尖嘴和那刀锋般的利爪,令人心惊。
这只金雕是杨集当年在大湖区驯服的小雕,几年时间过去了,它已经变成一只威风凛凛的神雕。刚才在空中的盘旋姿势,是向杨集传递军情。当它看到杨集打了一个手势,便又破空而去。
杨集一挥令旗,大声说道:“敌军将至,全军列阵。”
“呜呜呜呜……”指挥塔下的传令兵听到杨集的声音, 以及旗语,立即吹响了号角。
刹那之间, 苍凉雄浑的号声响彻草原,三万五千名隋军,以军为单位,各营、各团、各旅、各队、各火一一列队,然后按照锋矢阵,迅速在茫茫草原上分为前军、中军、左右两翼。
“哒哒哒哒”战阵摆开不久,前方传来了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大地仿佛都颤抖了一般,战马不安的打着响鼻,将士们紧握手中武器,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
天地相接的地方很快出现一条黑线,随着黑线的不断靠近、不断变粗,天地也在这一刻为之变色,马蹄扣响大地的声音仿佛是夹在乌云中的闷雷一般,两万突厥骑兵营造出来的声势,仿佛足以摧毁一切似的。
杨集本以为他们到了最佳的冲锋范围之外,会停下来整理一下阵势,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突厥军毫不停留,竟然以锐不可挡之势,向步卒方阵构成的前军席卷而来。
“我以为我够狂、够嚣张了!没想到,突厥人竟然有人比我更狂,真他娘的罪该万死。”杨集好整以暇的骂了一声,然后在凌敬哭笑不得的目光的注视下,倏然挥动令旗:“弓弩兵准备。”
号角声中,六千弩兵和三千弓箭兵同时上前,身在前方的弩兵是远程射击,后面的弓箭兵是近射,两者都分为三排,每一排相距足有丈宽。
大隋军弩主要是擘张弩、角弓弩、连弩、木单弩、大木单弩、竹竿弩、大竹竿弩、伏远弩。而在这几弩中,只有擘张弩、角弓弩、连弩是单兵弩,擘张弩专供步兵所用、角弓弩专供骑兵所用;而连弩虽然有连发、多发的优势,但也存在射程短、威力弱、填装慢的缺陷,所以步兵方阵面对冲击力强、冲锋速度快骑兵时,连弩基本派不用上用场,连弩一般是用在以步对步和伏击战中。
而杨集这六千弩兵使用的便是擘张弩,第一排弩兵听到号令,便屈膝半蹲,两千张擘张弩“刷”的斜指前方,冷冰的箭矢对准了奔腾而来的突厥大军。
突厥精骑越来越近,滔天煞气仿佛要把一切摧毁干净,后方的银狼大旗下,阿史那步利设拔出战刀,厉声高喊:“大突厥的勇士们,这是我们荣耀的时刻,让我们今天杀尽隋军,欢呼胜利!”
“杀尽隋军!”两万突厥精兵大声呐喊,声势直冲云霄,阿史那步利设一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他再次举刀大喊:“杀尽隋军,欢呼胜利!”
“杀尽隋军,欢呼胜利!”突厥咆哮着、呐喊着,很快便冲近了隋军弩箭的射程。
“下令射击!”指挥塔上,杨集挥舞了手中令旗。
“咚咚咚”的战鼓声、声声震耳。
“嗡”两千支弩箭骤然发射,形成一片密密麻麻的箭云,狠狠地向突厥骑兵呼啸扑来。刹那之间,突厥骑兵阵人仰马翻,数百人马被射倒,不待他们有所反应,便被紧跟着而来的战友践踏成泥。
但是紧接而来的是隋军第二排弩箭、第三排弩箭,密集的弩箭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倾泄而来,使突厥士兵在冲锋中不断惨叫落马,成片成片的突厥骑兵从马上翻滚落地,被密集的战马踏成肉泥。
三排弩兵动作娴熟的上弩、进弩、发弩,冷漠的朝着前方敌军轮番发射,仅仅只是三轮射击,突厥骑兵便损失了三四千人,使两军阵前堆满了人尸马尸,并成为后续突厥骑兵最大的障碍物,冲在前面的士兵纷纷被绊倒,一些人想要放缓速度,却被后面的骑士直接撞了上来,然后一起摔倒在地,然后又被更后面的骑兵撞倒、践踏成泥。
但是一层接着一层的践踏,终究使突厥兵冲到了百步以内,然而,就是这一段短短的距离、一点点时间,却令突厥骑兵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总损失达到了骇人的六七千人。
当然了,隋军弩箭真正的杀敌率其实并不高,主要还是突厥骑兵冲击、撞击、践踏造成的;这也是突厥骑兵的无奈之处,他们弓箭的射程不如隋军,除了冲锋以外,别无他法;若是缓缓进军,只有皮甲的他们会死得更惨。
眼见突厥已经靠近,隋军弩兵如潮水般向后撤退,等候多时的弓箭兵开始拼命射击,弓箭兵使用步卒专用的长弓和兵箭,箭矢又长又重,一旦以仰角抛射,强劲的力道可以连人带马射穿,冲过最前面突厥骑兵和战马纷纷中箭倒地,死尸堆积如山;再加上退到后方的弩兵配合着射击,使突厥骑兵哪怕付出惨重代价,也始终冲不到四十步以内。
惨重的伤亡,也使突厥骑兵士气直线下降、阵脚大乱。身在高处的杨集和凌敬,可以清晰的看到突厥骑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少、变薄。
“大王!”台下的尉迟恭见有机可趁,立刻仰首向杨集请命道:“敌军已敌,末将愿为两翼轻骑当前锋!”
杨集注视着突厥后军的大旗,淡淡的说道:“你带着我的帅旗,率重骑兵直冲突厥中军,就算杀不死敌军主将,也会将大旗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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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恭大喜:“末将遵命!”
“咚咚咚咚”进攻的鼓声大作,两千名人披重铠、马披重甲的重骑兵挥动战槊,跟随“卫王杨”的大旗杀向突厥骑兵。
突厥骑兵本来是来自各个部落的牧民、侍卫,根本没有具备隋军钢铁一般的作战意志,打仗全靠一鼓作气,所以他们的士气来得快、消失也快,一旦战事陷入僵持阶段,便开始首鼠两端。此时经过一番惨烈、绝望般的战斗,突厥骑兵的滔天煞气早已消亡。
当尉迟恭率领的两千名重骑兵杀入敌军群中,瞬间就把突厥兵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将突厥兵杀得心胆俱裂,开始有人在部落酋长、将领的带领下,退出战场、调头逃跑。
“令左右两翼分别从侧面包抄过去,直取敌军后军。”杨集见时机成熟,下达了四面合围的命令。
“咚咚咚咚”的鼓声大作、战旗飞舞,蓄势待发的两万降兵策马上前,呐喊着杀向突厥军。
“敬之,现在由你来指挥……”杨集将令旗往凌敬手中一塞,在凌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便已跑下了指挥塔,翻身上马,接过亲卫递来的‘透甲乌金槊’,大声道:“将士们,随我杀。”
“大王,你是主帅,岂能亲自上阵?”凌敬眼见杨集已经带着两千精骑跑掉了,只气得他直跳脚。
作为一名谋士,凌敬很反对张杨集上阵杀敌,另一方面,他也想上啊!但杨集已经跑掉了,所以已经穿好盔甲的他,必须在指挥搭上观望,以防意外发生。
杨集可不管那么多,之前是‘主帅’这重身份限制了他,使他不能亲自上阵;但是此时此刻,胜利的天平已经严重向隋军这边倾斜,他便再也没有顾虑了。压制住的勇悍血气仿佛得到了释放,一下子就从一名沉着冷静的统帅,变成了张扬霸道、目空一切的战将。
两千铁骑在杨集的带领下,杀向了被重骑兵逼得步步后退的银狼头大旗,他们如同一股钢铁洪流,凶狠的杀向慌乱无措的突厥中军,他们在敌群中纵马奔驰,俨如一群猛虎冲进了羊圈之中,突厥兵挨着便死、碰着就亡,杀得身边横尸累累、血流成河。
阿史那步利设看着一个个骁勇善战的士兵被怪物一般的重骑兵杀得人马俱碎,而己方士兵却捅不穿对方龟壳一般的铠甲,心头不住的滴血,忍不住大声咆哮:“冲,给我杀上去……”
他慌乱的用突厥语怒吼着,然而随着隋军的全军突击,突厥士兵的害怕情绪如同瘟疫一般蔓延开来,面对人多势众的隋军的滔天威势,不管阿史那步利设如何打骂、砍死逃兵,也无法阻止突厥军的崩溃。
嘶吼声中,阿史那步利设忽然发现一支黑压压的精骑已经从侧面突入阵中,一马当先的战将所到之处,杀得四周突厥士兵抱头鼠窜、尸横遍野,而紧随着他的铁骑,也在无情的收割着一条条鲜活生命。
“撤退、全部撤!”阿史那步利设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听史蜀胡悉的再三叮嘱,后悔自己这么狂妄的与隋军交战。只要逃过此劫,他发誓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与隋军交战,也绝对不愿意面对即将杀到眼前的这名恶魔般的战将。
其实突厥军早已被隋军杀得崩溃了,不用阿史那步利设下令,大家就纷纷逃命去了,但是阿史那步利设知道单独逃跑会死得更快,所以他还是想尽量把士兵集中起来,于是便在人群中呼喝连连,想要稳住军心。
“想走?问过我没有?”杨集已经注意到在人群中呼喝不休的阿史那步利设。
突厥兵因为财力不足、冶炼术不行、兵种单一等等原因,他们普通是以皮甲为主;而身穿铁甲的军队,恐怕也只有大可汗的嫡系之军了。
而普通军队都是以两、三层厚的皮甲为主,唯有极有地位、极有实力的部落,才勉强装备出一支数量极少的铁甲嫡系,故而多数突厥士兵对于强劲的弩箭、锋利的横刀,几乎没有多少抵御力。
然而这两万突厥军,着铁甲率极高,主将更是身穿杨集这种级别的高档明光铠,所以杨集料到这支军队百分之百是援助范夫人城的阿史那步利设之军,而这名主将便是启民可汗的小儿子阿史那步利设。
之前在大湖区的时候,杨集出于分裂东突厥的需要,放过了实力雄厚、威望素著的阿史那俟利弗设,但是他经过那次惨败以后,实力已经远远不如阿史那咄吉了;而这个阿史那步利设恰好是阿史那咄吉的忠实走狗。若是此时杀了他,也算是间接帮了阿史那俟利弗设一把,为分裂东突厥奠定基础。
此时见他还在人群中努力收拢士兵,杨集便催马向阿史那步利设杀了过来,透甲乌金槊上下翻飞,所过之处,杀得突厥兵血肉横飞,残肢断臂落了一地。
“阿史那步利设,既然来了,那就留下来吧!”杨集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策马冲到阿史那步利设身前;在阿史那步利设惊骇的目光中,透甲乌金槊划过一道黑色弧线,穿透了他的前胸,阿史那步利设惨叫一声,竟被杨集生生从马背上挑了起来。
杨集将他的尸体一甩,砸向了突厥骑兵,大吼道:“阿史那步利设已死!将士们,随我杀敌。”
“阿史那步利设已死!将士們,随我杀敌。”
“阿史那步利设已死!”
“阿史那步利设已死!”
“……”随着亲兵的大声呐喊,“阿史那步利设已死”的声音响彻战场,隋军将士的疲惫仿佛一瞬间被一扫而空,浑身热血在这一刻仿佛被点燃,兴奋地一起咆哮起来。
这场战斗来得快、结束也快,从开始的弓箭战到结束,所用时间竟然不到一个时辰,而突厥军因为在开始的时候,被弓箭、弩箭猎杀了太多人,所以当杨集下达四面合围的命令之时,尽皆被包围了起来,最终虽然也有人借着夜色当了漏网之鱼,但这支救援范夫人城的精兵算是彻底完了。
第367章:改变战术
湛湛夜空万里无云,隋军大营所燃起的一堆堆篝火与天下繁星交相辉映,天上地下形同一体。得胜归来的杨集下令犒劳三军,将士们兴高采烈的烹牛宰羊,然后又奉命搬出奶酒万坛,于月夜之下享受胜利的喜悦。
夜虽已晚、将士们虽累,可是大家心情舒畅、精神焕发。这些凯旋归来的将士喝了一点小酒,便说起了今天的战斗, 由此又开始自吹自擂,说起了当年“过五关斩六将”之类的大话;当大家提起苟延残喘的突厥军时,更是伸胳膊挽袖子,大有连晚攻克范夫人城的豪气。
对此,杨集自然也没有禁止。
他们在出征之前正准备吃晚饭,可是将士们一听敌军来犯的消息,便二话不说跟着他上阵杀敌,阵亡的将士甚至连个饱饭都吃不好,便死在了战场之上。如今打了一个胜仗归来,而明天又没有作战任务,将士们今晚吃点肉、喝点小酒、吹吹牛还是可以的。
中军大帐之内也是异常热闹,桌上摆着马奶酒、干果和烤得金黄的羊肉,在正中坐着杨集,下首两边则坐着十几名将领;而坐在左手首席却是长途跋涉至此的长孙晟。
酒过三巡,薛举向杨集说道:“大王,东突厥先后在大湖区、这里损失了十几万兵力,想必那启民老儿已经吓破了胆子,依末将之见, 我们索性一鼓作气,将东突厥连根拔起。使突厥如同盛极一时的匈奴、鲜卑、柔然,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众将纷纷点头, 薛举这番话,说到大家心坎里头了。
就两国目前的综合国力而言,双方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只要朝廷在东方把启民可汗的军队牢牢牵制住,单凭凉州一州之力,就能血洗东突厥一遍。
“是啊大王,东突厥比我们想象中要弱,我们干脆将之歼灭。”尉迟恭亦是附和道。
杨集也听得怦然心动,但是没有表态,而是向长孙晟问道:“长孙将军是突厥通,你觉得我們有没有必要除恶务尽?”
长孙晟沉吟半晌,缓缓的说道:“大王,若是我年轻二十多岁,我或许与诸位将军的想法一样,但现在不同了。”
“怎么个不同法?”杨集不解的问。
“有些事,不是战争和杀戮能够解决得了的。”长孙晟说道:“弱水故道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王朝和北方游牧民族的分界,但是弱小两岸水源充沛、水草肥美,夏无酷暑、冬无严寒,因此被游牧民族视为宝地。就算我大隋现在将东突厥连根拔起,但用不了百年时间,又有其他部落在这里繁衍生息, 以前是匈奴、乌桓、鲜卑、柔然,现在是突厥。如果我大隋将突厥歼灭了,日后也许是铁勒、室韦、契丹……”
杨集顺着长孙晟的话,想到史上的薛延陀、辽、金、女真、蒙,顿时若有所悟,但具体是什么,他一时半会之间,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薛举见到杨集默不作声,便忍不住问道:“多杀一些突厥人,胡人的力量和潜力就弱了几分,我大隋也会安全几分,难道不好吗?”
“不是不好,而是杀戮根治不了北方胡患。”长孙晟解释道:“主要是这些地方太肥沃、太适合游牧民族发展了,只要他们在这里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很快又会重新崛起。如果我们现在灭了突厥,我们以后所要面对的,必将是一个全新、强大的国家。”
“这种未知的势力或许敬畏大隋、或许不敢大规模南下,但时不时祸害北方的胆量却是有的。而突厥已经被我们杀破了胆,他们没有两三代人的积累、蓄势,基本上是只能当孙子。所以相对来说,已经丧胆的突厥更容易控制一些。”
薛举想了想,问道:“如果突厥人再次强化呢?”
长孙晟笑了笑:“只要稍微露出崛起的苗头,就像现在这样,拉一部、打一部,这样便使其在战争中不可自拔。”
薛举闻言,不禁佩服道:“还是长孙将军深谋远虑。”
长孙晟呵呵一笑:“将军过奖了。”
“长孙将军,这是圣人的意思吗?”杨集知道长孙晟明着是向众将答疑解惑,但实际是对自己说,希望自己适可而止。而事实上,正如长孙晟之前所言,史上的东突厥完蛋以后,北方先后出现了薛延陀、契丹、西夏、女真、蒙元等强者……这些强者对中原王朝的威胁,的的确确是超过了北方的老牌强者。
“不是!”长孙晟摇了摇头,尴尬的笑着说道:“圣人的意思是大王看着办。”
“……”众人闻言无语。
杨集乐了:“和着说,这是你的意思了?”
长孙晟肃然道:“确实是我个人的意思,但是大王能否认我这说法吗?”
“我心中十分赞成长孙将军的见解和做法。”杨集很干脆的给了长孙晟一个答复。
长孙晟稍微松了一口气,他语重心长的向杨集说道:“大王,朝廷内部有了严重的反战情绪,而且这种声音十分激烈。”
“哼!”杨集冷哼一声,脸色难看的问道:“他们反战的理由是什么?”
尽管长孙晟没有明说,但是杨集也知道这种反战的声音是针对自己。只因当前的大隋除了凉州、交州,别的地方都没有战事,而远在南方的交州战场相比于凉州,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小规模作战。
长孙晟苦笑道:“朝廷为了支持大王的军备竞赛,已经在凉州投下了大量人力物力,可是大王非但没有把吐谷浑弄死,反而又把战火开到了北方,这样便增加了朝廷负担,所以很多大臣深是抵触。”
杨集淡淡的说道:“我也想专心收拾吐谷浑,但是有些事情不是由我说了算,我也不能因为这些人的抵触,将大好战机白白放弃。大湖区和这片区域是凉州的战略纵深,如果没有把这里荡平,我根本没办法一心一意南下。”
虽然杨集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可心中却是冷笑不已,他知道朝中一些大臣是人云亦云,但他相信更多人的真正用意并非如此,这种人之所以扛起反战的旗帜,真正用意无外乎有二:首先是眼红和妒忌他在凉州取得的功勋;其次是希望东突厥强大,因为只要东突厥强大、只要北方永不安宁,杨广就不敢放开手脚去革除弊病,而他们便能世世代代高高在上。
只不过这里人多嘴杂,他也不好当面说出来。
长孙晟明白自己不宜在此久留,稍作点拨一番,便告辞而去。
“大王!”等长孙晟离开,凌敬便拱手问道:“朝廷内部先是弹劾大王,如今又是非议纷纷,我们是不是应该尽早结束北方之战?”
杨集摇了摇头:“圣人相信我、让我放手施为,我们岂能因为非议而错失良机?”
凌敬皱眉道:“可是那些大臣,总不能不管吧?难道就这么任由他们放肆不成?”
“臣子们的弹劾、非议,就当他们放屁好了。”杨集扫了众人一眼,见大家皆是面带忧色,便笑着安慰道:“人都有逆反的心理,那些臣子在京城闹得越凶、圣人就越厌恶他们,我就越安全。大家尽管放心好了。”
“大王英明!”众人一听,尽皆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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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将军的考虑是对的,看来我们这一次是烧不了突厥人的祖坟了。”杨集沉吟半晌,向大家说道:“在这个前提下,我们应该怎么办?”
历史虽然现在因为他的出现拐了一道弯,但是大方向没有多大的改变。东突厥现在的实力虽然远不如历史,但是统一整个大草原却是难以避免的事情了。
历史上的东突厥在启民可汗病逝以后,东突厥由他的三个儿子先后主政,不管是始毕、处罗,还是最后的颉利,都是野心勃勃之辈,而且兄弟三人全都是很有才干的大可汗。尤其是启民可汗之后的始毕可汗,将东突厥带入了巅峰时刻。
可是现在有他专门盯着,东突厥休想把奚、霫、契丹、南北室韦收为己用。
凌敬见杨集言归正传,也不再纠结朝廷中的非议,转而讨论起了眼下的局势:“据斥候送来的军情称:坐镇突厥北汗庭的主将是启民可汗庶子的阿史那思摩,他奉阿史那俟利弗设之命,筹集了数万兵马支援范夫人城,从而使突厥北汗庭西部、南部兵力空虚,甚至连青壮都没有多少。”
说到这里,他向杨集建议道:“突厥北汗庭位于燕然山,易守难攻,此外还有两万名萨满军留守。若是我军强行攻山,必然付出不小的伤亡。可是大王现在不以突厥北汗庭为目的,那么我军也变得灵活起来了,有些仗还是可以打的。”
杨集明白凌敬的意思了,笑着问道:“撇开重兵把守的北汗庭,其他区域兵力空虚,你的的意思是派支军队去血洗这些地方?”
阿史那俟利弗设一下子损失了十多万兵马,而启民可汗的主力又被牵制在了东方,他就算再募集人马,无论是兵力数量还是军队战斗力,都不可能与精锐之军相提并论。最重要的是,他在大湖区损失的不仅是精兵,还有众多能征善战的大将,纵然他现在有足够兵力,也没有几个统兵之将。
他现在不募集军队,只能看着杨集一个部落一个部落的杀,而募集军队的话,却没有善战之将统兵作战;这对阿史那俟利弗设来说,或许才是最尴尬的事情。
“也不是说非要血洗不可,咱们完全可以将这些人口抢过来嘛!”凌敬停顿了一下,冷笑着说道:“既然朝廷那帮人指责大王,说大王穷兵黩武、穷凶极恶,那我们就仁义一点,把抢到的老弱妇孺,以及残疾伤兵通通送去大兴,让那些‘道德君子’来养。若是他们办不好、安置不妥,咱们反过来指责他们。”
“此法甚好。”杨集点了点头,吩咐道:“附近也没什么搞头了,即刻命令颇超器收拢那五支偏师,杨铁、阿赤、契苾作易、慕容延为副将,然后清剿北汗庭西部、南部。”
“呃?”凌敬对杨集的安排有些不可思议,颇超器能力虽强,可是却远远不如薛举,哪怕是尉迟恭也比颇超器合适啊!他有些疑惑的问道:“为何不是薛将军?薛将军不是更合适吗?”
杨集看了薛举一眼,又向凌敬说道:“薛将军的统帅力、武力都很强,但是我担心他不够狠。”
凌敬心下一动,已经明白杨集的想法了,他嘿嘿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薛举等汉将能力的确很强,可是大家饱受汉家文化影响,哪怕再狠,心中多少还是存在一些仁义观。但是颇超器和杨铁、阿赤、契苾作易、慕容延可就不一样了。而杨集此时需要的是那种彻头彻尾的狠人,这帮异族将领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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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还没大亮,一场大雨不期而来,整个范夫人城都告罪在大雨之中,城内和城外的草原上都飘起了一层轻纱般的浓雾,这对于草原来说,是比油水还要宝贵的雨水。但是对于即将兵临城下的隋军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只因磅礴大雨使城外轻软的草原变得一片泥泞,行走在稀烂的泥土上,人马几乎都是步履艰难,更别说是冒雨攻城了。
初夏的草原正处于‘春寒初峭’之时,这种大雨带来的寒气浸入骨髓,冻得守军直打哆嗦。或许是他们见到隋军只派小股骑兵游弋、而没有围城和攻城的缘故,城内的守军都有点懈怠了。
他们成群结队的溜进防区附近的酒肆青楼喝酒赌博、偷懒睡觉,尤其到了晚上,城上几乎连守军的影子都见不着。若是阿史那俟利弗设、史蜀胡悉派人来视察,他们又相互通报,率先奔回城头装模作样的巡视。
守军如此,进入城中避难却被强征的牧民几乎都没有上过城头,他们通过各种关系给军官塞钱送礼,逃避了兵役,而军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当上司询问之时,他们便说这些人都在集中训练防守之道。
这场大雨整整下了三天时间,到了第四天下午,雨势非但没有变小,反而下得更大了。也是这场大雨,拖延了隋军的到来,同时也把阿史那思摩的军队盼到了。
但是城内的人自从阿史那步利设被隋军歼灭以后,士气越来越低迷、悲观情绪越来越浓重。而阿史那思摩带来的两万名精兵,也没有令士气有所改变,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范夫人城大势已去、东突厥西部地区大势已去,单凭他们这些杂兵,根本就不是隋军的对手。
人皆此心,自然都在各求自保、各留后路,几乎每一个人都想离开这座即将沦为战场的城池,遗憾的是自阿史那思摩的援军入城以后,城门便牢牢关闭了。
年轻人或许可以缒绳离开,可是父母妻儿怎么办?赶入城中的牲口怎么办?
更何况,隋军的军队已在四周游弋着,他们根本就避不开隋军斥候,所以此时若是逃出城去,反而死得更早、更快。
在靠近西城门一家充满汉家气息的酒肆之内,挤满了前来喝酒的突厥士兵,喧哗吵嚷之声响成一片。二楼的一个雅间,坐着几名身材高大魁梧将领,为首那名青年将领正是逃到这里的宗罗睺,和他对饮的粟特人则是被凌敬派来当使者的安明。
“是人都知道范夫人城大势已去,你怎么还逃回城来了?”宗罗睺和安明有生意的往来,所以对他并不陌生,他半是不解、半是揶揄的说道:“趋利避害素来是你们粟特人秉性,你怎么换了一个风格啊?”
安明苦涩一笑:“我是不想来,但如果不来,必死无疑。”
“却是为何?”宗罗睺大奇。
安明没有说什么,而是看了看四周的将领一眼。宗罗睺见状,便皱眉道:“都是我的人,没什么不可说的。”
安明坦然道:“我逃出城的时候,被卫王的人给抓了,此番奉卫王之命为使,目的是把你说降。”
宗罗睺惊奇道:“卫王知道我?”
“卫王原本好像不知道,是我为了活命,将你给说了!”安明叹息道:“我说了两个重要的情报,首先是城内武器装备不足;其次是便是你的出身、你的事迹,卫王知道你是英雄后裔以后,便希望你将功折罪,堂堂正正的做人,不要给先尊丢脸。”
“是吗?”宗罗睺低下头,一言不发。
“正是!”安明说道:“我们都熟悉草原的天气,知道今天这场大雨过后,天气就会放晴,而隋军攻城也就在这几天之内。而城中守军,兵无战心、箭矢不足,我认为纵然再来二十万,也不是隋军的对手、也守不住城池。你是隋人,你和突厥人有杀父之仇,你也不想与突厥人共存亡吧?”
“我做梦都希望突厥狗死绝,我怎么可能当突厥狗的走狗?”宗罗睺恨恨的说了一句,又冷冷的瞪着安明:“可是,你们粟特人也不是好东西,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安明闻言苦笑,他将杨集亲笔信递了过去:“这是卫王写给你的信,如果你还不信,可以找外面的人问,他们皆是卫王的亲信,首领乃是李充将军的儿子李大亮,他是卫王一起玩到大的好朋友。”
宗罗睺接过书信看了一遍,神情异常坚定道:“我信不过粟特人,尤其是你这种奸商。我不与你谈这种大事!你将李将军给我请来。”
“那好吧!”安明无奈的说道。
第368章:帅探将心
杨集的军营立于范夫人城东北方,之所以将大营设在此处,是将东突厥西部的军队都牵制在范夫人城之余,还有两个方面的考虑:一方面是防止阿史那俟利弗设逃向东方的同时,也是防御启民可汗或许派来的援军,二是为颇超器保驾护航,免得他们成为孤立无援的孤军。
大营扎下之后, 杨集并没有急于攻城,而是采取了围城打援的战术;由于城池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所以隋军甚至连城都不围,只是派出小股骑兵绕城游弋,一旦有人出城,便将之歼灭, 要是出城的士兵比较多, 那么大部队便及时支援;要是阿史那俟利弗设胆敢出城来战, 那正符合杨集的心意。
隋军这边有条不紊的分兵吞食周边的突厥部落, 而范夫人城这边,却是愁云惨淡。
城主府内,阿史那俟利弗在门前台阶上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哪怕雨水淋湿了身上的衣服,他都不管不顾;而在阶前,有几具被雨水泡得脸色惨白的尸体。
那是好意劝他避雨的亲兵,却被他愤怒的杀死在地。
血早已流干,然后又被雨水冲刷干净,但是大家都担心自己步这几名亲兵的后尘,所以根本没有人敢上前来收尸。
亲兵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的看着阿史那俟利弗设,大家都为王子的颓废感到无能为力。
阿史那俟利弗设想到父汗任命自己为西部设时,有军队十万,数十万牧民跟随,如今回想起来, 那是何等的气势磅礴?
但可惜的是,这份风光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在不到半年的时间之内, 他这个突厥西部设、二王子便沦为丧家之犬。他远征大湖区的十多万大军,最终陆陆续续逃回来的散兵游勇,也不过是四千多人;这份打击,对于阿史那俟利弗设来说,不可谓不深。
虽然杨集并未如他所担心那般趁胜攻城,但整个突厥西部地方如今正被杨集的兵马扫荡,阿史那俟利弗设纵然有心去救,但他已经无兵可调、无将可用,又如何抗衡隋朝的百战雄师?
杨集,现在荼毒突厥西部地带,完全就是在掘自己的根子啊!
一想到隋军肆无忌惮的攻城略地,原属于自己的部落尽数惨遭血洗,阿史那俟利弗设就恨得咬牙切齿,若是北汗庭的萨满军按兵不动,父汗分给自己的地盘就彻底完了,阿史那俟利弗设已经派人向父汗请求援军了,但是父汗自己都自身难保,又如何来援助他?
更何况杨集就是城外虎视耽耽的,如果父汗派来了援军,恐怕也被该死的杨集打一个以逸待劳。
更让阿史那俟利弗设悲痛的是,弟弟步利设的二十多名亲兵今天被隋军放回来了,他们带来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消息:当天步利设与隋军交战而兵败以后,步利设并没有如他们所预料那般逃向了草原深处,而是被杨集亲自杀死在两军之前。
这个消息疯传全城之后,大家都在为步利设的下场伤感,但更多的却是对于未来的担忧,如今步利设不仅被杀了个全军覆没,连本人也死了,那么范夫人城都能坚持多久?
虽然说阿史那思摩也带来了两万精兵,可这又有什么用?又怎么可能斗得过隋军呢?既然大家都认为守不了,为什么不弃城而逃?为什么不献城投降?
这时,宗罗睺快步走进城主府,见几名亲兵站在门外,正鬼鬼祟祟的向里面窥探,他有些奇怪的问道:“你们在做什么?里面发生了何事?”
亲兵百夫长向宗罗睺说道:“步利设王子的亲兵回来了,他们说步利设王子被杨集杀死在战场之上。”
宗罗睺皱眉道:“消息可靠吗?”
百夫长苦笑道:“他们把步利设王子的人头都带来了,还能有假?”
宗罗睺点了点头,原来李大亮和安明没有骗自己,步利设果真是阵亡了,他沉吟半晌,向百夫长说道:“你替我禀报二王子!就说我有重要军务禀报。”
“将军稍等!”百夫长快步走上台阶,站在阶前禀报:“王子,宗将军来了,说有重要军情呈报。”
“请他进来!”阿史那俟利弗设的声音有些嘶哑,语气里充满了无尽的倦意。
不用百夫长转告,宗罗睺便直接走进了大堂,他看了阶前的尸体一眼,向阿史那俟利弗设行礼道:“末将参见王子。”
阿史那俟利弗设坐在台阶上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才沉声问道:“我让你禁止流言,你处理得怎么样了?”
宗罗睺说道:“回禀王子,我已令全城禁言,不准再谈及步利设王子兵败之事,若是有人胆敢再议,皆以通敌罪论处。”
“我们的禁言,或许就是隋人所说的掩耳盗铃吧!”阿史那俟利弗设缓缓的站了起来,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全城人心惶惶,士兵都害怕隋军,都不愿打了。岂是禁言就能改变得了的?传闻杨集极擅不战而屈人之兵,现在我算是深深体会到了,相比之下,我们实在是太被动了。”
“王子,我见军中武器装备不足,便派两千名士兵挨家挨户收缴武器和箭矢,这样既能补给我们的士兵,也能防止城中百姓在隋军攻城之时,里应外合。”宗罗睺看了阿史那俟利弗设一眼,继续说道:“此事未经王子答应,我擅自做主,还请……”
“你考虑得非常周全,无须解释什么!”阿史那俟利弗设挥手打断了宗罗睺,沉声问道:“你这几天巡视全城,感觉城内情况如何?”
“我虽然强行命令士兵禁言,但是他们不敢在公众场合说,却改成私底下议论了。我知道军营之中,是说得最多的地方,然而我担心将士们当逃兵了,所以也不敢做得太过分。”宗罗睺说道:“王子,将士们现在都畏隋如虎,既不敢打、也不想打。形势很不乐观啊!”
“这我知道!不用你解释。”阿史那俟利弗设听了,十分烦躁的在台阶上来加走了几次。虽然隋军能征善战、善于打攻城战,但是他们此次却是轻骑而来,几乎不带什么攻城器械,再加上范夫人城的城墙高大坚固、人口众多,里面又粮草充足,所以单纯从军事角度上说,隋军是很难攻攻范夫人城的。
然而城内守军本来就人心浮动、人人畏战,杨集如今又用步利设的人头来动摇军心,一旦有人承受不了这份压力而开城投降,那么杨集必将不战而胜。
想到这里,阿史那俟利弗设忍不住看了宗罗睺一眼,其实他此时最担心的便是在范夫人城经商的隋朝人,而宗罗睺虽然是在隋朝混不下去大盗,但他是所有隋朝商人的首领,对于他们这些隋朝人而言,献城投降、将功折罪才是最符合他们的利益。
他说道:“宗将军,我心里有一个想法,希望你帮我权衡一下。”
“还请王子明示,只要我想到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宗罗睺连忙说道
“事到如今,我们显然是守不住了。所以我打算派人去和杨集讲和。”阿史那俟利弗设缓缓的说道:“我们可以放弃范夫人城,也可以将这里的牧民、牲口交给杨集,但是他必须让我们率军东归,这样便能最大限度的保住我们突厥的有生力量,但是我一时间有点拿不定主意。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宗罗睺闻言,立刻果断的否决了阿史那俟利弗设的说法:“请王子恕罪,我认为你的想法根本不现实!”
“哦?”阿史那俟利弗设问道:“什么叫不现实?”
宗罗睺说道:“一方面是我们有坚城守御,内部军粮充足,思摩将军、史先生未必会答应;另一方面,我不相信杨集,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算我们放弃了范夫人城,他极有可能派兵半途拦截。而我们失去了城池,肯定会他一路追杀到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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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如此!”阿史那俟利弗设似笑非笑的说道:“可是我觉得城内的牧民、隋人、胡人、粟特人希望我弃城而去,这样便能让他们免受点火荼毒。”
宗罗睺心知阿史那俟利弗设是在说自己,他再次行了一礼,肃然道:“王子难道连我也不相信了吗?”
“我很想相信你、也很想相信每一个人。可是城内军心动摇、人人自危,如果宗将军顺势献城投降,一来是顺应人心,二来免于一死、三来也能获得杨集的重用。”阿史那俟利弗设眯着双眼,缓缓的向宗罗睺说道:“这是实实在在的大好利益,如果我是隋人,我认为我也会献城投降,而不是死战到底。”
“王子,我宗罗睺在隋朝被杨集、麦铁杖逼得活不下去了,这才北上突厥。虽然我活了下来,但是我很多弟兄都死在了隋军之手,我对他们的恨意,不弱于王子。”宗罗睺从靴子里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狠狠地扎入自己的肩头,顿时鲜血喷涌而出,他拔除了匕首,忍住剧痛道:“我对突厥感激万分,对王子一片赤诚,若我宗罗睺三心二意,绝对不得好死。”
“宗将军,我只是有感而发,你又何必如此呢?”宗罗睺自残的举动、喷涌而出的鲜血消除了阿史那俟利弗设心中的怀疑,他动容的大声喊道:“来人!”
“王子有何吩咐?”那名百夫长带着十几名亲兵奔入大堂,大声问道。
阿史那俟利弗设急忙下令:“立刻给宗将军包扎止血。”
“是!”百夫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还是手忙脚乱地替宗罗睺用药止血、包扎伤口。
宗罗睺始终面不改色、一言不发,直到士兵们包扎完成,阿史那俟利弗设这才叹了一口气道:“是我误会宗将军了,还请见谅。”
“王子客气了!”宗罗睺沉声说道:“只要王子信心我对突厥的一片诚心,别说这点小伤了,便是丢了性命又有何妨?”
“嗯!”阿史那俟利弗设点了点头:“我倚重你的地方还很多,先下去好生休养。”
“是!”宗罗睺忍痛而退。
宗罗睺退下以后,城主府大堂又恢复了安静,阿史那俟利弗设注视着远方白茫茫的雨幕,沉默不语。
步利设之败虽然严重影响到了他的计划,但是城内除了阿史那思摩的两万精兵以外,北汗庭还有两万萨满军,只要他在这里坚守到底,而萨满军主将雷蒙又能出兵牵制杨集,他便可以拖住杨集。
就算范夫人城最后还是丢失了,但只要他拖住杨集的步子,给父汗争取到和谈的时间,这其实也是一种大局上的胜利。
至于包括范夫人城在内的突厥西部地区,虽然沦陷了,但是隋朝根本看不上这种地盘,所以杨集现在占领了也没有丝毫意义,最后还是属于他们突厥的。
。。。。。。
宗罗睺被阿史那俟利弗设的亲兵送回了宗府,他的妻子彦氏便迎了出来,彦氏也是一名弓马娴熟女中豪杰,她以前也是一名大盗,与丈夫是不打不相识,此时见到丈夫上身被一片血红,上衣也被撕开了,便知道丈夫是受伤了。她吃了一惊,连忙上前问道:“郎君,你怎么负伤了?莫非是隋军杀进城来了?”
“无妨!”宗罗睺摇摇头,向她吩咐道:“拿些钱给将士们喝酒。”
“好!”彦氏连忙安排管家取了一些丝绸给阿史那俟利弗设的亲兵。
宗罗睺回到书房,吩咐一名心腹亲兵:“你立刻把宗瀚给我找来!”
“喏!”亲兵飞奔而去。
宗罗睺坐了下来,他低头望着紧紧包裹的肩膀,不由暗自冷笑一声:他从来就没有向突厥效忠过,一直以以来,也以斩杀突厥人为乐。阿史那俟利弗设让他为突厥效死,这怎么可能呢?
他刚才的誓言也没错,他的确对突厥一片赤诚,不过这种赤诚是雪父仇,是以突厥灭亡为前提,而不是为突厥效死。
不久,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亲兵在门口禀报:“阿郎,宗瀚将军来了。”
“让他进来见我!”宗罗睺连忙说道。
门开了,宗罗睺的同族心腹宗瀚匆匆走进书房:“参见家主!”
“坐下来说话。”宗罗睺让他坐下,宗瀚这才发现他的伤情,吃惊道,“家主,你这是怎么了?”
“我差点就死在阿史那俟利弗设的手中了。”宗罗睺冷冷的说道:“那混蛋故意试探我,我只要说错半句话,他就令人杀我。若不自残明志,我就回不来了。”
宗瀚问道:“家主,问题真有如此严重?”
“自然了!”宗罗睺冷笑道:“阿史那俟利弗设已是草木皆兵,一定在城中部属了大量耳目,我在城内的一切行动,都被他看在眼里。而我不仅是隋人,还握有两三千兵马,他当然怀疑我、担心我,故而才故意把我叫去试探。”
宗瀚担忧道:“家主,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这便是我找你来的缘故。”宗罗睺沉吟半晌,问道:“对联系好城内的商家了么?”
宗瀚向家主说道:“家主,我打着缴武器的旗号,和城内各大商家联络了!接触的商人既有我们大隋人,也有胡人、粟特人,但我真正联络洽谈的,只有我们大隋人。”
“嗯,做得很好!”宗罗睺点了点头,又问道:“他们有什么要求?”
“他们没有什么要求。”宗瀚说道:“他们只希望隋军入城之时,不要洗劫他们。只要满足这个条件,他们便我们联手献城,要人给人、要物给物。”
“好!”宗罗睺说道:“你再去找他们,就说隋军入城之时,只需在门口挂赤旗,隋军就秋毫无犯。这也是李大亮将军所说的话。”
“喏。”
第369章:启民西进
草原人过着牧游生活,他们无论部落大小,都只要的简单用木栅栏搭建成的防御工事,在里面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帐篷,每个帐篷代表一个家庭,其“家”后方,还有着牲口的圈。
然而突厥南部汗庭却是一座雄伟的城池, 城内高堂邃宇、层台累榭,极具汉家风采。当然论及规模远远比不上大兴城、洛阳新城,也不如张掖新城、太原城,但规模也是堪比中原的上州州治。
这是长孙晟当年奉杨坚之命帮助启民可汗所建,当时的启民可汗被步迦可汗、都蓝可汗等人杀得只剩下数千骑逃出,他像丧家之犬般无处可躲。而杨坚为了执行长孙晟分裂突厥之计, 就把启民可汗安置在阴山以南,允许他在漠南大草原、河套平原游牧,使他没有后顾之忧。
等到启民可汗实力壮大,杨坚见到这条狗可以放出去咬人了,便将他迁出大隋,同时为了使他没有后顾之忧,又让长孙晟在金河边帮他修了这座规模雄伟的白城,后来就成了东突厥的国都。
对于这一次战争,突厥也和大隋一样,在刚刚开始便充满了争议。随着西部突厥军夺取大湖区失败,被杨集杀得‘全军覆没’消息的传来,反对战争的声音也越来越多了;更让人震惊和担忧的是除了西部战场以外,隋军在东方也在集结兵马,大有进军草原之兆。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使反对声变成了不满声,尤其是以阿史那咄吉为首的‘大王子’派,更是强烈批评阿史那俟利弗设在战局中的不利表现。
战事的不利、隋朝封锁边境和禁止贸易、全面大战的即将爆发等事,都给启民可汗带来了巨大压力,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战略性错误。
一方面是他过于乐观、过于贪婪,他认为大湖区势在必得,这才命令次子借机出兵。如果他不是以战争的方式西进, 而是亲自去大兴城拜见杨广、重金贿赂隋朝大臣,杨广极有可能把大湖区交给他打理。
另一方面,启民可汗对慕容卑抱有盲目的大希望,所以他认为杨集那点兵马很好对付,只要慕容卑将杨集牵制住,那么阿史那俟利弗设便能从南方威胁杨集的北伐军,若是杨集粮草断了,那么也只能退兵,从而使他兵不接刃的拿下富饶的大湖区;然而慕容卑败得实在太快,而阿史那俟利弗设又想在大隋反应过来之前,速战速决,这才不惜铤而走险。
可结果,阿史那俟利弗设用计不成,反而被杨集将计就计、速战速决的解决了。
启民可汗接到史蜀胡悉的建议之后,原以为小儿子步利设能够稳住战局,把杨集顶在范夫人城之外,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等到的竟然是小儿子兵败阵亡的消息,这一刻,启民可汗的心都碎了。
启民可汗得到儿子的死讯以后,已经在王宫的书房内站了两个多时辰,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就是一尊风烛死年的老人雕像。
自从阿史那俟利弗设败退范夫人城之后,启民可汗每天都收到坏消息、每天都在接见俟利弗设的求援使者。
时间久了、次数多了,启民可汗连精神都麻木了。而小儿子的兵败身亡,更是让他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不仅看不到一线光明,也找不到一条适合突厥的光明大道。
现在除了求和之外,别无他法。
但隋朝是一个十分好战的国度,全国上下皆以拥有军功为荣,而杨集目前的连串胜利,又把隋朝人激励得士气高涨、战意汹涌,所以他若是求和的话,隋朝未必答应。
在他不远处,站着一名高大魁梧的青年,此人充满彪悍之气,就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刀似的,这便是启民可汗的三子阿史那咄苾,他和兄长一样,也被封为莫贺咄设,牙廷设在南方,故而被突厥人称为南部设。
阿史那咄苾已经默默的陪伴父亲近两个时辰了,其实草原人失去父亲和丈夫、儿子早已是家常便饭,所以阿史那咄苾对于弟弟之死,并没有感到悲痛。他现在更担心的是突厥的未来,只是父亲沉溺在悲痛之中,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将焦虑压在心中。
这一次是特意前来劝说父亲,希望父亲向西部战场增兵,尽快将二兄阿史那俟利弗设接回来,然而父亲现在丧失了理智,竟然把国事都不管了,着实让他感到无奈。
又等了许久,阿史那咄苾已经忍无可忍了,他大声说道:“父汗,我去趟范夫人城,将步利设的尸体赎回来,你看如何?”
“你要去赎回步利设的尸体?”启民可汗终于说话了。
“正是!”阿史那咄苾点了点头,顺势说道:“父汗,二兄的使者说他们要撤回北汗庭,同时请父汗增援几万精兵,只要把杨集拖入草原深处,他下一次便能吸取步利设的教训,将杨集拖在草原,只要时机成熟,便利用广大的牧民骚扰隋军,然后一举歼灭。若是可以的话,我顺便带兵过去。”
启民可汗沉默半晌,长叹道:“我也明白他的难处,只是隋朝不仅只有一个杨集、也不仅只有凉州军,要是我将精兵派去北汗庭,隋朝大军北上,我们以应该如何应对?”
他走了几步,又说道:“俟利弗设若是退往北汗庭,他是可以坚守的,而且他把四周的青壮一一收拢之后,兵力绝对比杨集多,完全可以将杨集杀回去。”
阿史那咄苾听了此话,大感惊讶,他忍不住问道:“父汗,你是说主动进攻?”
“不错!”启民可汗点了点头:“我们要是就这么恐惧认输,无论是对各部酋长,还是对普通人都无法交代。而且我们若是以惨败的方式与隋朝议和,定然被隋朝狠狠的敲诈一大笔,所以我还是希望俟利弗设能够击败杨集,将他赶回凉州。”
阿史那咄苾皱眉道:“二兄手中的军队都是败兵、杂兵,战力不行、装备不好倒是其次,关键是他们害怕杨集、不敢和隋军打。如果父汗决定让二兄打,单凭这些兵马,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我认为最好还是增加几万精兵。”
“增兵之事让我再考虑一下吧!”启民可汗也明白这个道理,而他手中也确实还有不少的精兵,然而他这边也要防止隋军啊。
如果再给他两到三年时间,便能排除异己、吞并反对势力;到那时,他至少可以练出二、三十万精兵,但是突厥刚刚完成统一,各部酋长尽皆人心各异,再加上又因为自己的失策,使次子经历了这么一场大败,让他上哪找那么多精兵?若是把精兵都派走了,南方的隋军杀上来,他又该怎么办?
阿史那咄苾顿时急了,他大声说道:“父汗,二兄被杨集困在范夫人城,根本没有时间和能力耗下去了,我们若是一拖再拖,他们必亡无疑。就算父汗不想把精兵调往西部战场,也可派出几万杂兵去牵制杨集啊!这样的话,二兄他们才能退往北汗庭。”
“嘿……”启民可汗闻言失笑,他摇了摇头,向儿子说道:“咄苾,你想得太简单了。”
阿史那咄苾见到父亲终于被自己引向军事之上,心中极为高兴,不过他担心打击到父亲的积极性,便故作不懂的问道:“怎么简单了,还请父汗赐教。”
启民可汗已经是花甲老人,他和普通老年人一样,心中也有一些好为人师的特点,望着一脸“茫然”、“认真”求教的儿子,心头多少还是有些得意的。
他的精神好像也因此好了不少,十分耐心的向儿子解释道:“杨集对范夫人城围而不攻,无外乎就是想以逸待劳、袭击援兵。我要是派些杂兵过去,分明就是白白给他送功勋。而这,便是汉人兵法上说的‘围城打援’。”
“原来如此。”阿史那咄苾适当的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继续问道:“父汗,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隋朝南方各州的军队各自为政,防御大过于进攻。由此可见隋朝也没有做好全面战争的准备。”说到这里,启民可汗沉声向儿子说道:“南部离不开你、东部离不开咄吉,你今天立刻返回你的牙帐,务必把隋军的一举一动都监视好。”
“是!”阿史那咄苾应了一声,又问道:“父汗,如今人心各异,你认为谁去范夫人城比较合适?”
突厥人散居于草原之上,并且以血缘为纽带聚居一处,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几十个实力雄厚的大部落。
每一个大部落又有很多个小部落组成,每一个小部落又有许多分支;而普通牧民所效忠的第一个对象是他们酋长,之后是大酋长,最后才是在大酋长的带领下效忠大可汗。
至于大可汗,等于是统率几十个大部落的“盟主”;如果这个“盟主”实力强、势力大、发展方向正确、能够给大家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那么各大酋长便服服帖帖的遵从“盟主”的号令;如果“盟主”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那他便命令不了、指挥不了各大酋长。
如今的启民可汗虽然有着统一东突厥的威望,但是由于他愚蠢的把突厥带向了大隋王朝的敌对面,这便导致各部酋长开始有想法了。
尤其是阿史那俟利弗设输了战争以后,大家对于隋朝的敬畏、恐惧情绪,再一次高涨。所以这个时候,阿史那咄苾真不知道除了阿史那家族的人以外,还有哪个酋长可以托付大事、还有哪个酋长有能力打退杨集。
启民可汗听了儿子的问话,不由得沉默了起来。
此时的草原正处于多事之秋,各部酋长都在采取观望态度,如果隋军全面北上,一些人毫不犹豫的背叛他,所以有能力、又能令他放心的人着实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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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一会儿,向阿史那咄苾说道:“我要亲自去一趟范夫人城。”
“父汗亲自去?”阿史那咄苾惊讶的看着父汗。
“嗯!”启民可汗作出决定后,脸上愁容淡了不少,表情也变得平静了起来:“我要去会一会这个杨集。”
阿史那咄苾皱眉道:“父汗,汗庭离不开你,而且范夫人城实在太危险了,我不答应你去犯险。”
“我必须去,也没有人比我更合适!”启民可汗缓缓的说道:“一方面我要亲自赎回步利设的尸首;另一方面,杨集既是隋帝的心腹、又是立场坚定的战争狂人,如果他不愿停下战争的步伐,我们便和谈不了,所以我要去会会他、探探他的态度。如果他愿意见好就收,那么我们也没有必要再打了,如果他咄咄逼人,那我们也只好大战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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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杨集接到了几份简短对公文。这些公文是他那两只矛隼从张掖带来的,而内容是州牧府各曹、凉州各州严重缺少官吏,希望他这个州牧尽快向朝廷要人、要适合凉州政治体制的人才。
实际上,杨集一直就发现凉州缺人手,一来是他不要世家门阀的子弟;二来是凉州远离中原,人们一般不愿远离家乡,跑来凉州当官;三来是人们认为凉州异常贫瘠、刁民出没、马贼遍地、战争频繁,这又进一步缩小了人才的来源。
根据公文上说,杨集当初从朝廷带来的人,已经被分配到了庭州、西州、鄯善、且末的官场之上;算起来,执政人才是勉强够用了。现在最缺少的人才,主要是学校的授课老师。
刘炫、刘焯按照杨集的命令,在入手不久的鄯善、且末办小学,效果意外的好。
毕竟鄯善和且末原本就是中原王朝的地盘,那里的百姓对大隋王朝有着根深蒂固的感情,虽然后来被吐谷浑夺走了,可吐谷浑夺走的时间不长,而且对当地百姓横征暴敛,因此使百姓们更加怀念中原王朝的统治。
当隋朝在这里设立州县以后,先是狠狠的打击了当地的土匪和马贼,给了百姓一个安全的生存环境,同时还办户籍、分田分地、明确赋税,给人们最基本的生存资料;此外,杨集为了发展当地经济,还让“王府集团”、丝路联盟去经商,收购百姓手中多余的物产。因此,从吐谷浑到大隋的过度,几乎没有什么波折。
隋朝在鄯善和且末有了民心基础,现在想要推广教育,自然就容易多了,但是人们对教育的热情,使师资力量变得严重不足了。
“大王,现在怎么办?”旁边的杨善会问道。
杨集说道:“百姓如此重视教育,官府当然不能寒了百姓的心,无论如何都要把小学办起来,接着是县学。而州学且先不谈,如果有人想进一步深造,就去凉州大学读书好了。”
“那么授课先生呢,怎么解决?”杨善会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然后又说道:“大王,按照我们汉化的需要,一旦金山县、漠西都督府建立和完善起来,接着也要办小学,这又要大量的先生。更老火的是,来这里授课的人必须会说突厥语、鲜卑语,否则无从沟通。”
杨集听了此话,也大为头疼。只因杨善会提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中原文人不会说“外语”,而大湖区、鄯善、且末的孩子又不会说汉语,所以朝廷安排的人才担不起“外教”的职责,需要他们自己从凉州寻找会说“外语”的老师;只有这样,日后外派的老师才能以双语教学的方式授课。
他沉吟半晌,向杨善会说道:“你先回去,让凉州大学、各州县学那些年纪大、会说外语的学子提前结业,然后根据他们会说的外话,来分派。”
“喏!”杨善会拱手应命。
“单凭我们凉州,显然还是不够的!”杨集说道:“京城人口密集,会说外语的寒士应该有很多。你回去以后,便让凉州驻京进奏院开个‘人才招聘署’,专门招聘这类人才。”
“此法极妙!”杨善会双眼一亮,“大王说的这类人由于没有什么门路,一直在京城碌碌无为,若是我们把‘人才招聘署’开办起来,他们定然蜂拥而来。”说到这里,他拱手问道:“但不知大王对他们有什么要求?”
杨集说道:“他们以后授课的地方比较艰苦,除了吃苦耐劳、精通外语、会君子六艺以外,最重要的还是体质好。”
历朝历代选官之时,君子六艺都是衡量一名新官的是否有能力的标准之一;既然朝廷有这种要求,文人自然也用精通君子六艺来要求自己,要是哪个文人不会骑马射箭,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
正是在这种社会共识之下,现在根本就没有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是书生’、‘文弱书生’之类的论调;但是由于塞外苦寒深重、气候多变、战争较多,所以杨集着重提到“体质好”这个要求。
“大王,白城传来急报。”一名亲兵飞快的从帐外进来,将一封军情交给了杨集。
杨集打开军情看了一遍,不由皱起了眉头。
“大王,发生了何事?”杨善会好奇的问道。
杨集把军情交给了他:“你自己看吧!”
杨善会接过去扫了一眼,不由得啧啧称奇起来:“不愧是阿史那家族,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度聚起了二十多万兵马。不过启民可汗这次聪明了不少,竟然没有集结重兵向这边杀来,而是加强各处要道的防御。他现在,显然是将整个大隋纳入了防御范围,而不是把凉州单独分开来看。”
“人总是会变的,尤其是在逆境之中。”杨集笑着说道:“阿史那俟利弗设的大败,对启民可汗的影响着实是大了一些,但也将他逐渐膨胀起来的信心打回了原形。而且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屈能伸,在失势的时候能够面对现实,夹起尾巴做人。”
“大王似乎对启民可汗不以为然?”杨善会本以为杨集对这些突厥军会很头疼,但是他现在的状态,显然不是在头疼。
“我只知道敌人强,我们需要更强即可,至于其他的,我懒得去想。”杨集笑着说道:“启民可汗先派俟利弗设向大湖区进军,再到如今的积极防御。显然是被我们收拾了一顿以后,他看清了不如大隋的现实。”
杨善会点了点头,又说道:“军情上说,启民亲率三万精兵向这边奔来,接下来是打还是和?”
杨集见到帐外已经不再下雨了,说道:“我们先把范夫人城拿下,之后是打是和,再视情况而定。如果打,我们就凭借城池来消耗突厥人马;如果是和,城中的一切就是我们的了。”
“大王,那我怎么办?”杨善会问道。
“什么怎么办?”杨集明白他想留下来打仗,但是却故作不解的问道。
杨善会见杨集故作不懂,只好无奈的说道:“我是留下,还是回张掖?”
“你当然要回张掖!”杨集摇了摇头:“你是凉州长史,竟然干了武将之事,而阴世师是司马,却留在张掖干文官干的事。这实在太不合理了,你若是留下来,那就是不务正业。”
“……”杨善会听了,感到委屈极了,心说官字两个口,这话倒是一点没错,以前让我来随军出征的人是你;让我带兵打仗的,也是你;现在说我不务正业的,还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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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鸽传书,用的是鸽子的恋巢性,不过我没有养过,所以不知道它能不能在野外找到自家主人。但是我小时候养过老鹰,以前还带它去陌生的野外抓过鸟,每当它抓到猎物以后,就会自己找到我,也不知它是怎么找到的。)
更新方面说明一下:
也许是今年回家过年的时候,喝酒过量了;这段时间胃出现了问题,动不动就肚子疼。
第370章:变天
乍暖还寒时节的草原格外阴冷,是夜,天空又飘起了绵绵小雨,使大草原又冷又黑。除了火光冲天的范夫人城,四周尽皆黑漆漆一片。
寒冷的夜风中,城上当值的数千名突厥士兵身穿皮甲,挤在风雨不到的角落里躲避风雨;一些士兵冻得簌簌发抖, 纷纷取出皮囊,大口大口的喝酒御寒。
今晚城北的守将本应是执失豪,但是宗罗睺借口明天有事,便和执失豪换了值勤时间。他此时正带着一队亲兵在城上巡逻,他看了看蜷缩着的守军,又看了看城外黑沉沉的夜幕,心中不禁涌出一种“月黑风高杀人夜”的感觉。
“启禀将军!”宗罗睺麾下一名百夫长飞驰而至, 在马背上行礼道:“我们缒绳出城的斥候回来了。”
“哦?”宗罗睺问道:“城外有没有异常之处?”
“有!”百夫长疾声道:“他们在数里外, 听到了战马的嘶鸣声、马蹄声。”
宗罗睺点了点头:“应该是隋军斥候在打探我军军情,你们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百夫长急道:“可是斥候说动静很大,根本不像是斥候,而是隋军大举来犯。”
“这就对了!”宗罗睺淡然的说道。
百夫长不解道:“什么叫‘这就对了’?”
“这就是兵法上说的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虚实相生……”宗罗睺说道:“那隋军斥候分明就是故意营造出大军来犯的架势,让我们疑神疑鬼、整夜不能安生,而隋军主力却养精蓄锐,待明天对方挥兵来攻之时,我军将士的士气、体力自然也会奇差。”
百夫长脸色一变:“隋军竟然如此奸诈?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这就是我们汉人的疲兵之计了,都已经玩了千多年,没什么好奇怪的,也不用去管他们。”介绍到这里,宗罗睺吩咐道:“为今之计,我们只有轮番休息了。现在先让大部分士兵休息, 留下小部分人在城上警戒即可。一旦隋军有所行动,则明号示警。”
“还是将军聪明!”百夫长松了一口气,又问道:“要不要通知王子?”
宗罗睺点了点头:“你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我自会禀报王子。你先下去吧。”
“是!”百夫长应声而去。
宗罗睺松了一口气,低声向扮作亲兵的李大亮说道:“关键时刻即将到来,希望不要出现任何意外。”
李大亮见他十分紧张,笑着安慰道:“宗将军尽管放心,那边不会存在任何问题!”
宗罗睺闻言苦笑,他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道:“我觉得也是。”
然而越是担心,许多事情往往就会来临,他们在城头上走了一段路,前方出现了一大队人马,为首之人是一名身材魁梧的胡人青年。宗罗睺借着火光仔细一看,不由得暗自叫苦。
此人乃是启民可汗的庶子阿史那思摩,他是启民可汗跟一名粟特女人的意外产物,虽然突厥的嫡庶之见远不如中原那么严重,可是阿史那思摩偏偏继承了粟特人相貌。
而粟特人在突厥人的眼中,恰恰是地位低下的‘胡狗’,所以长得粟特人相貌的阿史那思摩一直不受王族待见,他的地位和权力,自然也不能和其他王子相提并论。不过他和宗罗睺相比,仍然是高高在上的王子。
宗罗睺眼见约定的关键时刻即将到了,可是阿史那思摩竟然出现了,他心中郁闷之极。
李大亮见他紧张,便飞快的低声说了几句。
宗罗睺听了,顿时双眼一亮,便带着众人策马迎了上去。
阿史那思摩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便是因为今晚月黑风高、雨水小,正是夜袭的天赐良机;他不敢大意,便代替阿史那俟利弗设上城巡视。
他精通汉学,为人比较谦和,老远看到宗罗睺迎了过来,便和声问道:“宗将军,今晚可有异常状况?”
宗罗睺在马上行礼道:“回禀王子,斥候刚刚来报,他们说数里外马蹄声、马匹嘶鸣声响成一片。不过末将觉得这是隋军的声东击西之计。”
阿史那思摩闻言,不禁眉头深锁,沉声问道:“你是说隋军今晚打算攻打南城!”
“据斥候所言,末将觉得声东击西可能性极大,当然也有可能是疲兵之计,所以正准备去城主府禀报。”宗罗睺将李大亮提供的方案尽数说了出来。
“你的想法很正确,不过这里离不开你,你就不用去了!”阿史那思摩听了宗罗睺的话,心中也担忧了起来:“我去城南看看。”
他又交代了几句,便调转马头向城南去了,宗罗睺顿时放下心来,问了亲兵一下时间,才知道离约定的亥时,只剩两刻左右了,他低声向李大亮说道:“范夫人城城周足有三十多里,阿史那思摩跑这一趟,至少需要怎么也要半个时辰,如果再加上询问、去城主府禀报,一个时辰就过去了。看来此事稳了。”
“确实如此!”李大亮低声笑道:“宗将军现在可以用疲兵之计为由,安排突厥人去休息了。”
“正有此意!”宗罗睺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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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北城两里之外,一万五千名隋军在黑漆漆的夜色中厉兵秣马,将士们耐心地等待着约定时间的到来。而在不远处,是一万五千名手执长矛的降兵骑兵。
隋军士兵主要是占领城门、要道、城主府等战略重地,尤其是粮仓,更是重中之重;而降兵负责杀戮,只要身为前军的隋军铁骑占领了城门,他们便冲入城中,对突厥兵进行血腥的杀戮。
夜色虽然很黑暗,但是城上的火把,将城周照得形同白昼,使这座城池成了隋军最好的参照物,同时也为隋军士兵指明了方向,哪怕是远在一里之外,也能看到紧紧关闭的城门。
杨集带着亲兵位于步兵方阵后方,他为了打好今晚这一仗,几乎是倾巢出动了。有了如此的阵仗,即便宗罗睺和李大亮无法成功的打开城门,他今晚哪怕是强攻,也要拿下范夫人城。
“大王,时间差不多了!”负责看沙漏的士兵,低声向杨集说道。
杨集点了点头,向待命的传令兵吩咐道:“令尉迟恭夺城,其他各军备战。”
“喏!”传令兵分散开来,跑去各军传令。
不一会儿功夫,尉迟恭便带着三千名精悍的大隋铁骑迅速向城池逼近。
当他们到了城外的光线之外,正好是约定的时间到了,于是便点燃了三支小火把。
城上的宗罗睺早已将士兵换成了‘宗部’士兵,他见到三支火把燃起,又次第熄灭,便向城内的城门洞扔下了一支火把,数十名在城下待命士兵见状,迅速取下铁门栓,然后奋力拉开了两扇大门。
“宗将军!”城墙上,那名百夫长再次向宗罗睺狂奔而来,他大声的禀报道:“宗将军,城外出现大队隋军,他们好像不是搞什么疲兵之计,而是真真正正攻城。”
“我知道!”宗罗睺吡牙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然后速度拔出横刀,狠狠的刺入了他的胸膛。
百夫长发出一声惨叫,难以置信的看着宗罗睺,宗罗睺拔出横刀,对着城上的守军大声喊道:“都逃命去吧,阿史那思摩王子已经打开南城门,隋军杀进城来了。”
城上的突厥士兵都不知所措,惊恐万状的看着他,宗罗睺恼了,再次大喊道:“我这里也开城了,隋军马上就来,信不信由你们。”
“不灭突厥誓不归!杀!杀!杀!”就在这时,城外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轰隆隆的马蹄声骤然响起。紧接着,城外火光冲天,一大队人马如同蚁群般向城门迅速移动。
突厥守军如梦初醒、一片大乱,纷纷丢盔弃甲,没命的向城下跑去。
宗罗睺见到一队精骑已经杀入城中,便让‘宗部’士兵在城上控制,自己带着两百多名亲兵沿着城墙向西边奔去,众人一边奔跑、一边大叫:“隋军杀进来了。王子有令:全军放弃抵抗,向隋军投降。”
“隋军杀进来了。王子有令:全军放弃抵抗,向隋军投降。”
“隋军杀进来了。王子有令:全军放弃抵抗,向隋军投降。”
“……”
在宗罗睺的鼓动下,城东守军也开始混乱起来。尤其是他这种身份喊出“王子有令:全军放弃抵抗,向隋军投降”时,更是让许多人深信不疑。
仗打到这份上,突厥军士兵看不到一丝胜利的希望,每个人都对未来充满了悲观,全军上下士气低迷;所以宗罗睺此时的临阵倒戈,给了突厥军犀利的致命一击,使城西守军也出现了大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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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亢
在宗罗睺奔波游走之时,冲入城中的尉迟恭终于遇到了一支人数五千的突厥精锐。
这支突厥精锐是阿史那思摩带来的精兵;阿史那思摩入城之后,便按照作战任务的需要,将他的两万精兵一分为四,分别驻扎在四座城门附近的军营之中;而尉迟恭遇到这一支,由俟利发贺娄猛率领。
尽管城上的突厥守军已经大乱,但是贺娄猛依然率军死死守在通往城主府的大街,当尉迟恭率军杀来,两支军队便在大街上展开了惨烈的激战。
双方士兵在长街上战成一起,纷纷用长矛突刺、刀劈剑砍,杀得异常血腥。
入城的隋军士兵人数不如突厥军多,但武器装备、士气、战意都比突厥军强;可是街道就那么宽,尉迟恭无法达到速战速决的目的,而贺娄猛也发挥不出兵力的优势;所以隋军士兵虽然步步推进,可速度慢得可怜。
一马当先的尉迟恭杀得地上伏尸累累、残肢断臂横飞,人马都被鲜血染红了,然而他人人再是勇猛,可是在拥挤的街道之上,所取得的效果也改变不了什么。
恼火之下,尉迟恭索性退出了战局,他手执弓箭,借着熊熊烧起的火光搜寻着敌军主将,他使用的也是五石强弓,箭术和马槊一样,都是又快又准又狠,在凉州军中罕见敌手。这时他看到一名突厥大将把自己的士兵杀得步步后退,附近已经死了二十多名隋军士兵。
尉迟恭见他从一名士兵身体上抽出长矛,迅速架开了隋军队正刺向自己的矛尖,然后顺势一送,将这名队正身份刺穿,他一声大吼,将队正的尸体从马背上挑起,尸体临空飞起,再打矛杆一击,将尸体重重的砸了出去,尸体飞向隋军丛中,竟然将五六人一起砸下马来。
尉迟恭心中大怒,他猛地拉满弓箭,弓弦猛的一松,一支利箭闪电般射向那名突厥大将。
这名大将正是贺娄猛,他是鲜卑人的后代,和己故的巨鹿郡公贺娄子干出自同一个部族,后来贺娄子干的先祖随着北魏王朝南迁,世代居住在甘州;而贺娄猛的先祖则是留在了北方,自北魏分裂以后,其祖辈先后为柔然、突厥效力。
贺娄猛天生神力、武艺高强,正将一名隋军士兵刺死,忽然一支强劲的箭矢带着破空声呼啸而来,贺娄猛没有时间思考应对,凭着本能将身体一侧,然而他反应得快,由五石弓发射出来的箭矢更快,“噗”一声射穿了他的胸膛,箭矢穿透了他的身子之后,余力未衰,将他身后的一名突厥兵射下马来。
贺娄猛这才发出一声闷哼,手中长矛无力的坠落在地,围战在他身边隋军士兵抓住这个机会,十几根长矛一起刺入了他的身体。
尉迟恭见到贺娄猛死后,突厥士兵出现了混乱,便知此人是敌军主将,于是收起了弓箭,再次杀入敌军丛中。他见贺娄猛方才砸人的办法不错,效果远比一一刺死的好,于是一槊将一名突厥骑兵刺了个透心凉,然后挑飞空中,再用槊杆狠狠一击,如法炮制的以尸体砸向人群,这具飞出去的尸体,一连砸倒十余人。
“哈哈!将士们随我杀贼。”尉迟恭长笑一声,不断刺死敌军、不断将尸体砸向人群,将挡在自己面前的突厥士兵砸得七零八落、乱七八糟,隋军将士跟在他的身后,轻松的用长矛将倒在地方的突厥骑兵一一刺死。
将军和士兵如此配合,再加上突厥士兵此时群龙无首、人心惶惶,使得隋军推进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随着前方进度的猛增,入城隋军士兵越来越多,每当尉迟恭率领前军推向前方,使左右两边露出岔道之时,后面的将士便在主将的带领下,杀向了各条大街小巷。
城北突厥兵终于抵挡不住,纷纷丢掉武器,跑到街道两旁蹲下,苦苦哀求隋军士兵饶命。
杀入城中的朱粲带着数百名玄武卫冲上城头,喝令‘宗部’士兵向两边避开,指挥将士们将携带的火油浇上了木制城楼,一把大火就将它点燃了起来,顿时烈焰滚滚、火光冲天。
“骑兵,出击!”等候多时的杨集见到城楼烧了起来,心知前方已经杀到城池中间了,他立刻下达了进城命令。
“呜呜呜呜……”随着进攻的号角声响起,一万五千骑兵如同决堤洪流,声势浩大的杀进范夫人城。
。。。。。。。。
此时的阿史那思摩正急匆匆的从南城赶向城主府,他被宗罗睺忽悠去了南城,不过他这个主意,是知根知底的李大亮说的,,而事实上南城也确实有隋军。所以阿史那思摩赶到南城之时,黑漆漆的城外确实是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阿史那思摩安排士兵轮流休息,便下了城关,返回城主府,就在他走了一段路,北城忽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紧接着便是火光冲天,这又令阿史那思摩大吃一惊,他担心隋军是‘声北击南’,于是派人通知阿史那俟利弗设加强防御,自己又折回了南城。
可是这边雷声大、雨点小,而北城的喊杀声越来越大,再过了多久,城外的隋军士兵掩旗息鼓,再也没有动静。就在他忐忑不安,耐心等待消息之时,南城的城楼也烧着了,涛天烈焰十里可见。
阿史那思摩这才意识到,隋军是“声南击北”,惊怒之下,将城防交给了杂兵,自己率领五千名坐镇南城的精兵向北冲去。但是他刚刚到半路,阿史那俟利弗设和史蜀胡悉带着数百名骑兵迎面奔来。
“阿兄,北城战况如何?”阿史那思摩大声问道。
阿史那俟利弗设见到这里还有大队人马,绷紧的心弦稍微松了松,他定下心神,指了指旁边执失豪,说道:“执失将军刚才打探到了消息,说是宗罗睺打开城门,引隋军入城了。”
说到这里,阿史那俟利弗设心中对宗罗睺恨之入骨,他早知道宗罗睺是隋朝人,投降隋军才是他们最好的出路,可是那混蛋竟然用自残的方式,骗取了自己信任;而自己也是瞎了狗眼,竟然相信了他的鬼话。
阿史那思摩闻言,顿时如遭重击一般,险些从马背上栽了下来,过了半晌,他才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今晚也上了当他的狗当,被骗来了南城。这个该死的混蛋,我非杀了他不可。”
“思摩王子,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旁边的执失豪沉声说道:“我军军心早已瓦解,所以在隋军入城之时,只有你部署在北城的五千士兵顽强抵抗,余者尽皆弃械投降。如今北城、东城、西城皆已沦陷,隋军很快就杀到这里了。”
阿史那思摩咬着嘴唇想了半晌,霍然向阿史那俟利弗设问道:“阿兄,你说现在怎么办?”
阿史那俟利弗设听到震天杀声、隆隆马蹄,离这里越来越近了,他长长的叹息一声,说道:“我军已经没有再战之心,也没有打败隋军之力了,单凭你这几千人马,根本就不是隋军的对手。所以我们必须马上从南门撤离,否则,都将死在城中。”
阿史那思摩调转马头,大声下令道:“全军调头,从南城撤离。”
“是!”命令一下达,全军迅速调头,守军依令打开城门,一起逃出范夫人城,向东方奔逃而去。
范夫人城城周极大,杨集手中兵力有限,无法进行四面拦截,主攻的方向是北城,他为了执行“声南击北”战术,只是在南城只是部署两千骚扰的骑兵。而突厥军除了阿史那思摩的五千精兵,还有三千守军,他们此番大举出动,隋军根本就应付不过来。
好在夜色浓重,如若丧家之犬的突厥兵根本不知道夜幕中有多少敌军,此时人人只顾着逃命,反而被两千名隋军铁骑杀得尸横遍野、七零八落,最后大家一哄而散,逃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
随着阿史那兄弟的离开,范夫人城渐渐被隋军控制住了,零星的战斗持续到天亮,便已结束。
一队队隋军在范夫人城的大街小巷上奔走游弋,将藏身在暗处、民宅的逃兵尽数驱赶出来,那些胆敢负隅顽抗者,皆被隋军当场格杀,趁乱抢劫商人的逃兵也抓到大街上枭首示众,成群的逃兵被隋军士兵驱赶到城中广场集中。
杨集入城之时,一切皆已结束。
一队队骑兵在城内来回巡逻,还有一些士兵用突厥语向紧闭门窗的城中住户喊话,告诉他们:战斗已经结束,大家暂时不要出门,否则杀无赦;如果家中有逃兵、溃兵藏匿,必须第一时间来报,否则,以敌人论处。
当他来到城中心,李大亮带着宗罗睺前来拜见。
“罪民宗罗睺拜见大王!”宗罗睺虽然立了功,可他在杨集面前明显有些惶恐,拘谨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安表情。
“宗将军为大隋立下大功,何罪之有?”杨集翻身下马,将年轻的宗罗睺扶了起来,和颜悦色的说道:“你是英雄之后,虽然有了一段岔路,但你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是大隋子民,这点尤为难得。如今幡然醒悟、立了大功,也算是浪子回头了。等我们回到甘州,我一定上报朝廷,让你得到应有的封赏。”
“多谢大王!”宗罗睺见杨集如此热情待自己,忐忑的心情也放下了一些。
“以后好好干,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为大将军。”杨集笑着说道。
“喏!”宗罗睺恭声应喏。
杨集向待命的尉迟恭问道:“可有阿史那俟利弗设、阿史那思摩消息?”
尉迟恭躬身道:“大王,据我军伏兵说,阿史那兄弟、史蜀胡悉等人逃出了南城,向东逃走了。”
“大王!”旁边的宗罗睺拱手请令道:“卑职愿率本部士兵追赶阿史那氏兄弟,拿他们人头来见。”
“阿史那俟利弗设、阿史那思摩现在只是些小角色,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他们活着,对我大隋更有用处,没必要专门去追赶他们。”说到这里,杨集笑着说道:“你对这片区域熟悉吧?”
宗罗睺抱拳道:“回禀大王,卑职对这里十分熟悉。”
“那就好!”杨集向尉迟恭说道:“敬德,启民可汗已经率领几万大军往这里奔来,据斥候所称,他没有携带辎重兵,显然是打算以附近部落的牲口当军粮。我将一万五千名降兵交给你,你和宗将军以最快的速度向东进军,将这片区域的大小部落都给我荡平了,绝不能让启民可汗从容的获得补给。”
“遵命!”二将拱手应命。
杨集专门向宗罗睺说道:“我大隋王朝对待异族的态度是不服就干、干完就占,我的风格也是如此。如果突厥人识相,便给我尽数抓来,如果胆敢负隅顽抗,给我杀光、烧光!”
宗罗睺闻言大爱,高兴的大声道:“大王尽管放心,卑职最擅长的就是杀人放火。”
“那就好!”杨集笑着点头:“带着你本部士兵一起上。”
宗罗睺大喜,深施一礼道:“卑职遵命。”
第371章:骟俘虏
天色大亮,万道霞光洒满了山峦、原野和城池,给大地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范夫人城城头代表突厥的白旗已经换成了“隋”字赤旗。
薛举和凌敬从马道上策马上城,找到了正在东城观察四周的杨集,他们翻身下马,行礼道:“参见大王。”
杨集问道:“俘虏清点出来了?”
“正是!”负责记录的凌敬介绍道:“除了被强征入伍城内民众、入城避难的普通牧民之外, 另外还有两万三千多名俘虏。”
杨集听说除了普通牧民,还有这么多俘虏,心中大感意外,好奇的问道:“哪来这么多人?”
“一部分俘虏是阿史那思摩带来的精兵;一部分是来自附近的突厥人部落,他们闻讯赶来守城。”凌敬看了杨集一眼,继续说道:“前几天下大暴雨,我们无法行军, 这便给了阿史那俟利弗设召集士兵的机会。据俘虏们交待, 他们都是冒着大雨来的。”
杨集问道:“都是突厥人吗?”
突厥是个全民皆兵的国度, 他们有多少青壮男子,就有多少士兵,历史上的始毕可汗曾有百万控弦士,严重的威胁了中原王朝的安全。
但是突厥又是松散的部落联盟,除了突厥人自己的三十六个大部落之外,还控制着生活在草原上的铁勒诸部、胡人等等,每当突厥发动战争时,这些“仆从”部落都要出兵作战,而这些“仆从”之中,以铁勒诸部的实力最为雄厚,所以突厥强大与否,就在于能不能控制和调动铁勒。
杨爽、杨素、杨广等人多次在开皇年间大破突厥,而杨集又在仁寿三年血洗大湖区、歼灭步迦可汗数十万大军,使突厥本部和死忠部落损失惨重;然而铁勒诸部的损失却不大,也是因为如此,所以金山以西的薛延陀、契苾部旗帜鲜明的反了西突厥, 金山以东的斛薛部也联合其他部落准备自立。
然而启民可汗迅速崛起, 先是击溃了斛薛部, 然后利用阿史那怀德的内讧,联合慕容卑击溃了盘踞在北汗庭的阿史那怀德,使东突厥一下子有了强势的底气。
正是有了这份击败斛薛部、斛薛部的威望和底气,启民可汗才能轻易招降东突厥境内的铁勒各部,最终使衰落的突厥又再一次于东部强大起来。
杨集认为想要让东突厥再次内乱,单纯分化离间阿史那家族子弟还不够,最好的办法还是消弱突厥本部的实力,给铁勒诸部创造造反的机会、给南北室韦和契丹东进的机会……他之所以这么问,是想给启民可汗一份厚礼。
“回禀大王,这些俘虏确实都是突厥人!”在凌敬想来,这些俘虏是要弄回去当免费苦力的,然而听杨集的意思,好像并不是,他有些不解的问道:“但不知大王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俘虏?”
杨集缓缓的说道:“凉州俘虏、奴隶本来就多,我们又从大湖区弄了近十万名俘虏,如果再加上这两万多人,我担心会出大乱子。”
凌敬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大王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那么这些俘虏应该怎么处置?难道全杀光?”
“这么残忍啊!亏你说得出来。”杨集白了满脸无语的凌敬一眼,将目光转向远处的俘虏群,微笑着说道:“草原人有赎买俘虏的风俗,不同地位的人价钱不同,咱们完全可以把这些俘虏卖给启民可汗,但是这些俘虏都是骁勇善战的士兵,只要骑上战马就是劲旅,卖了他们等于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所以在卖掉他们之前,我们得做一点手脚。”
凌敬和薛举相顾一眼,不约而同的问道:“怎么做手脚?”
杨集神秘一笑:“我只有三个要求,首先是日后上不了战场,其次是成为启民可汗的负担,第三是繁衍不了后代。你们说什么办法最好?”
“那就把他们给骟了!”薛举说道:“我以前和突厥人、铁勒人做皮毛生意,知道草原上到处都是骟马高手。这些骟马高手动作迅捷、下手精准,他们取走马匹的蛋蛋以后,塞一把黑乎乎的锅灰进去就完事了。而他们骟过的马,几乎都没死过,想必让他们来骟人也是可以的!”
杨集嘿嘿一笑:“几万个青壮一起骟,或许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创举了吧。”
“人力无价,不会有人一次骟这么多的,的确是空前绝后了!”凌敬哈哈一笑:“启民可汗也将是宦官最多的王者,这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名留青史了。”杨集向身边的朱粲吩咐道:“胖子,去把城中的骟马高手集中起来,先把地位高的人骟了,然后再骟士兵。若是死个几百上千人也没事。”
“喏!”朱粲憨憨一笑,搓了搓手,满是期待的问道:“公子,我能不能也试试?”
“随便你!”杨集没好气的说道:“只要你做菜的时候,不要给我放人肉就行。”
朱粲拍着胸口保证:“那肯定不会!”
“滚吧!快给我去做事。”望着抱头鼠窜而去的朱粲,杨集不由笑着摇了摇头,自己手下已经有了两个“反王”,“西秦霸王”算得上是被一锅端了,除了薛举本人以外,郝瑗早已入手,而宗罗睺也到手了。
谷潥
至于宋正本、凌敬,也是相当了不起的人物,他俩是窦建德的丞相和军师,有点类似于刘邦身边的萧何、张良,只可惜史上的窦建德壮大以后,就变得刚愎自用、喜听谗言了,不再听从他俩的良言相劝,导致功败垂成、身死国亡。
自己有着这么一大帮私人贤才、一大帮卫王系文武,只要日后一如既往的集思广益、善听良言,只要日后不做死,怎么看都不可能身败名裂。
“大王,接下来怎么办?”薛举问道。
“启民可汗率领三万精兵西进,也许就是来找我们决战的。”杨集说道:“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都我们绝不能松懈,你立即安排人手轮流巡视,再派人打探启民可汗的下落,务必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监视起来。主力大军则抓紧时间休息。”
他们从大湖区打到这里,几乎都没有好生休整过,以杨集的体质,自然可以继续作战,但这些将士可没有他这么强悍的体质,而且他们昨晚一夜征战,将士们也累了,若是没有休整好,就继续杀下去,恐怕这支人马也打不了几场仗了。所以必须趁启民可汗尚未到达之前、尚未分兵去对付颇起器之前,抓紧一切时间来休息。
只有这样,将士们才能以昂扬的斗志、饱满的精神去战斗。
“喏!”薛举躬身一礼,下城去安排人巡逻、侦查。
杨集向凌敬说道:“我们现在一分为三,除了我们这个‘指挥中心’之外,还有颇超器、尉迟恭这两路偏师。我们务必要起到统筹兼顾的作用。你立刻安排人手去通知颇超器,让他知道启民可汗西进的消息;同时要求他们与我们加强联系,免得让突厥人给包抄了。”
“喏!”凌敬应声而退。
“等一等!”杨集叫住了凌敬,问道:“长孙将军什么时候去见启民可汗了?”
长孙晟还在大营那边,想必正和留守士兵向这边进军,但是杨集和他的使命不同,所以打仗为主的杨集不太关注他,更不知道他的行程。
凌敬连忙说道:“等大王拿下范夫人城之后,长孙将军便去见启民可汗。”
“不能这样。”杨集摇了摇头,皱眉道:“我们是战胜方,就要端起战胜方的架子、摆出战胜方的傲慢。现在急着求和的,是吃了败仗的突厥。要是长孙将军主动去找启民可汗,不仅掉价,而且在气势上便弱了几分,也震不住启民可汗,更不利于接下来的谈判。”
凌敬深以为然的点头:“大王所虑极是,那我们怎么和长孙将军说?”
“让长孙将军到城里来,然后坐等启民可汗哀求。”杨集说道:“这是涉及国体、国格的原则问题,绝不能丢。”
“喏!卑职告退。”凌敬见杨集没有其他安排,便退带着几名文吏走了。
看着空荡荡的城头,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杨集心中忽然生出一抹独寂之感,心头也是空空荡荡的,仿佛少了点什么,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想家了。
“呼”的吐出了一口浊气,杨集努力将这些念头排出脑海,他知道自己要是真的放下一切,跑回张掖,那就会错失良机了!
公和私必须要分得清楚,但也代表着要承受许多外人所不知道的苦楚,只是出任之路走到了这一步,自己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一旦自己放弃了,败给了政敌,卫王府这个小家、卫王系这个大家都要完蛋。所以无论再难受、再孤独,都要撑下去。
每当脑海中出现这种情绪的时候,杨集一般都会告诉自己,现在的努力,都是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的亲人、自己的追随者。
“啊啊啊!”杨集忽然深吸一口气,对着远方的草原就是一阵鬼哭狼嚎,然后很突兀的大骂一声:“阿史那染干(启民),我草你娘!”
在周围警戒的柳如眉、张出尘、慕容弦月听了,立刻带着一大群莺莺燕燕、花花草草冲了过来,她们警惕的看着四周,却没有半个人影,尽皆疑惑的看向杨集:“公子,发生了何事?”
“没事、没事!”杨集乐呵呵摇了摇头,经过这一吼、一骂,心中的郁结还真是消散了不少,整个人都变得舒服多了。他向一脸懵然柳如眉和张出尘、慕容弦月说道:“人不高兴的时候,只要大吼一声、大骂自己最恨的人,心情就会舒畅很多。”
“是么?”柳如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效果,但是听杨集这么说,便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不太好,于是建议道:“公子,要不我们去草原上走一走、散散心?”
“不用了,还有很多事要解决呢。”杨集摇了摇头,忽然笑容可掬的说道:“我等会去看一看俘虏,心情或许更好。”
“……”众女不解,真不知俘虏有什么好,难道比她们还好看不成?
第372章:祸水东引
第三天下午,启民可汗带着四万精锐之师策马走在草原之上,只见眼前一个规模极大的部落已被彻底摧毁,人畜皆被杀死,一些固定帐篷用的木桩还在冒着缕缕青烟。地面上的一些烧焦了的尸体还保持着战斗的姿势;一些尸体手握刀柄、刀刃拔出了一半,便死在了地上。
启民可汗看得出来,他们生前经过一场惨烈战斗, 只要来犯之敌来得太过突然、杀得太过猛烈,导致这个突厥部落最终被屠杀一空。
跟着启民可汗的突厥士兵看着这些族人的惨状,莫不是感到愤怒,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奈、无力感。
他们以前南侵的时候,隋朝大臣常说突厥士兵来去如风,找不着抓不住, 如果去的士兵少了, 是给突厥送人头;如果去得多了, 突厥人利用骑兵的机动力逃得无影无踪。道理是没有错,但是隋朝边民有城池、坞堡避难,有城墙、有拦马墙来防御他们。
可是隋军士兵一旦走出城池,用这种一击即走的办法反过来对付他们时,他们却没有躲避兵灾的藏身之处,只能无奈的挨宰。更令他们头疼的是隋军士兵纪行严明,看不上他们那点价值不高的财富,他们除了就地补给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走,使他们可以继续轻装上阵、继续轻松的去杀下一个部落。
眼前这个部落,是他们所遇到的第十七个了,被他们甩在后面的那些小部落更惨,隋军士兵杀完人后、再杀牲口,之后把牲口的尸体一把大火烧了,只留下人的尸体给他们处理。而这个大部落由于人口多,隋军所耗时间比较多,而且他们显然也是知道了大军即将到来的消息,所以走得比较仓促,这便使一些还没有被大火蔓延的牲口尸体, 可以成为大军的军粮。
启民可汗策马行走在变成一片焦土的部落,触目皆是惨死的尸体,而他眸子里怒火也越来越盛。
他已经尽力去周旋了,甚至为了打消杨集的杀戮之旅,他一方面让使者带着重礼去大兴城拜见杨广,向杨广说明他启民是大隋王朝最忠诚的奴仆,他们之所以进军大湖区,并非是要与隋朝为敌,而是准备帮助杨集打慕容卑,最终的爆发的战争是一场天大误会。另一方面,他又派人去见东方各个边州的隋军主将,作出解释的同时,还希望他们听候隋朝皇帝的命令,千万不要让误会进一步扩大。
然而该死的杨集,非但没有止兵的念头,反而趁着四周青壮前去协助阿史那俟利弗设守城之际,派出偏师来攻打这些兵力空虚的部落,真是可恶可恨之极。
启民可汗现在很怀疑,杨集之所以没有一直吊着阿史那俟利弗设打,却始终未曾将他一口吞下,目的就是让他把各部青壮调走,然后派出偏师,轻松的把一个个兵力空虚的部落连根拔起;而他本人则率领主力大军,专门对付阿史那俟利弗设集结起来的军队。但是仗打到了这步田地,阿史那俟利弗设不能不调兵遣将、不能不按照杨集的套路来打,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大汗!”一名百夫长策马而来,大声说道:“我们的斥候找到了几名幸存牧民,据他们说,这支隋军约有两万人。”
“大汗,看来隋朝这位卫王,已经被连番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竟然敢在大草原分兵,我看他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一名脑门泛光、双耳戴环的大将大声说道:“我们可以先将这支偏师歼灭,然后集中全力去对付杨集。”
“不错!”另一名大将眼中闪烁着怒火与杀意,亦是大声附和道:“只要东方的隋军不插手,我们仅仅以现在的兵力,便能战胜杨集,更何况他现在兵分多路,我们完全逐个击破。”
“大汗雄才大略,比步迦老狗、泥撅处罗可汗、射匮可汗强得太多了,只要你扛起抗隋大旗。饱受隋朝欺凌的东西突厥一定尊大汗为天下共主。”
一路上见到的惨状、一路上的压抑,终于引起了突厥众将的同仇敌忾之心,他们纷纷叫嚷着,誓要将杨集一举歼灭。
启民可汗听到最后这一番话,眼中的向往之情一闪而没,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话是这么说,但杨集不仅仅是一个人、隋朝也不仅仅只有一个凉州,他的背后是杨广、是辽阔而富饶的大隋王朝。他若败了,杨广定然派大军北上,到时候,我们又如何应对得了?”
单是一个杨集、一个凉州,东突厥就如此吃力,若是启民可汗把这局部冲突,演变成两国的全面战争,他们东突厥毫无胜算,必死无疑。
一名大将双目赤红的怒喝道:“我们突厥也隋朝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是我们不打,难道就乖乖的当隋朝的狗?”
“我也不想这样,所以让俟利弗设西进,然而隋朝太强大了,实非我们能敌。我们实力不如人,就得认。若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会有更多勇士死、会有更多无辜的子民死。最终,我们突厥将如匈奴、乌桓、柔然一般,消失在草原之上。”启民可汗瞬间爆发出来的磅礴怒意把众将震住了,渐显老迈的启民可汗就像是一头饿疯了的野狼,逼迫得众将不敢与他对视,他扫了诸将一眼,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隋朝虽强,可草原不适合他们生存,他们看不上草原、对草原的野心也不大,只要我们认输称臣,他们就不会主动进攻。但是其他部族则不一样了。”
他重重一挥手中马鞭,指着遥远的东方说道:“这些年来,南北室韦趁我们与隋朝作战、趁我们内乱,年年往西边扩张。远处的高句丽更不是什么好鸟,他们不敢与隋朝为敌,便全力支持奚、霫、契丹北上,与我们突厥争夺肥沃的草场。要是我们继续和隋朝为敌,东部草原定然沦为他人的国土。所以我们首要之敌,是东方各部,而不是隋朝。”
话说到这里,启民可汗心中生起了浓浓的悔恨之情,他要是没有盲目自大,东突厥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一步。
他当初就不该和杨集争奔大湖区,而是应该挥师东进,先将各自为政的南北室韦、奚族、霫族、契丹一一臣服,然后再休养生息几年,到时候再与隋朝作战亦不迟。
然而事已至此,他说什么都晚了。
众将沉默了许久,一人壮着胆子问道:“大汗,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启民可汗盯着这名大将,一字一顿的说话:“我现在只希望尽快和隋朝讲和,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不妨。只要与隋朝讲和了,我们便可调头东进,将东方各部一一打退、打服。我们在这里损失,就从他们身上一一的找回来。”
柿子拣软的捏,他也会。
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的错误决策,已经使东突厥内部充满了不满的声音,一些铁勒部落已经开始阳奉阴违了,所以他必须用一场场胜利,扶正他的权威和声望,同时也要让大家看到发财的希望。
“大汗英明!”众将闻言,尽皆眉开眼笑,只要有发财的机会就好。
“哈哈!”看到这一幕,启民可汗终于放下以来,他不怕战斗,怕就怕众叛亲离。
突厥汗国最强盛的时期,疆土西到西海(里海)、东至大海、南接大漠、北达北海,幅员之广,不亚于全盛的大隋王朝,然而在短短的三年时间之内,就被只拥有北朝之地的杨坚杀得支离破碎、上下离心。这其中,除了隋军能征善战之外,更多是因为突厥各个部落参差不齐、矛盾重重;以往的冲突矛盾虽然暂时被铁腕政策压制了。但随着对隋朝军事行动的失利,上下便离心离德了,这一局势,也给了隋朝分化离间创造了基础。
启民可汗是隋朝分化离间的最大受益者,他心中更明白内部不和的危害,大过于外敌,所以他夺得大位之后,一直致力于建章立制,努力将自己的江山从部落林立、势力横行的部落制,带向高度集权的国度。然而效果却因为他的一直战斗,毫无进展,如今就更难了,此战结束以后,也只好停下整顿内部的步伐了。
他年纪了,也不知有生之年,有没有机会见到东突厥变成类似隋朝的集权国家。
一名大将问道:“大汗,这是靠近范夫人城的最后一个部落了,南北方向的部落也被隋军给端了,而我们又没有携带军粮,若是继续西进的话,恐怕有断粮的危险,我们现在怎么办?是继续行军,还是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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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民可汗看了看前方,思索良久,最终做出了决定:“继续西行,去范夫人城找俟利弗设,如我估计不错,他已经把周边的牧民迁入城中了,那里有我们需要的军粮。”
“大汗!”这时,几名浑身是血的斥候策马奔来,这正是启民可汗打探范夫人城情况的多支斥候之一,他们在前方无不例外的遭到了隋军斥候的袭杀,不过他们活到这里,无疑是比较幸运的。
众人见到这几士兵人人带伤、血流不止,心头不由咯噔一跳,一种不太美妙的感觉,立即涌了上来。
“范夫人城的情况如何?”启民可汗努力平息心中的惊慌,但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的心。
“大汗,隋军在三天前的晚上发动夜战,已经攻克了范夫人城。”斥候小心的看了启民可汗一眼,继续说道:“二王子和思摩王子五万多军队,也打没了。”
启民可汗坐在马背上,脸色铁青一片,浑身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身边众将也是满脸震惊,有些人的脸上甚至露出了害怕之色。
范夫人城被破,数万大军损失殆尽,这也意味着,入城避难的牧民的物资,尽皆落入隋军之手,导致启民可汗以城中物资补给军队的想法,彻底落空。
“大汗!”一名大将愤怒的说道:“二王子简直是毁了我突厥大好前途,他简直就是废物一个……”
启民可汗挥手打断这名大将,向斥候问道:“范夫人城城墙高大坚固,城内又有数万守军、数十万牧民,轻骑而来的隋军怎么可能打得这么轻松?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迎着启民可汗冰冷的目光,斥候浑身一颤,说道:“据逃兵说,是二王子轻信宗罗睺的鬼话,让他镇守城门,却不料此人早已背叛了我们突厥,于是他在当天夜里趁机打开城门、放隋军入城。所以范夫人城就失守了。”
“扑”启民可汗脸色赤红一片,斥候说来说去,还是他儿子无能,但这却是他最不想听到的结果。他猛的喷出一口鲜血,从马背上重重的摔了下来。
“大汗!”看到启民可汗吐血坠马,众将顿时纷纷下马,上前观看。
范夫人城丢失也就丢失了,但是启民可汗如果在这个关键时刻出事,整个东突厥就完了。
“无碍!”启民可汗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十分担忧自己的众将,又向斥候问道:“俟利弗设和思摩呢?死了没有?”
启民可汗虽然深恨儿子无能,可是再无能也是他的儿子,况且他已经死了一个儿子,现在真的不希望再死两个了。问完以后,便紧盯着斥候,生怕从他嘴里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二位王子在城池沦陷之后,便逃出了南城,没料到隋军在那里也有重兵埋伏,于是王子他们被杀得惨败,如今不知他们逃到了何处。不过据逃兵说,二位王子没有被杀、没有被抓。”
启民可汗听说儿子没事,心下稍微一宽,但是冷哼一声,大骂道:“真是两个废物,丢尽了我的颜面,怎么不给我去死。”
“大汗,现在咋办?”一名大将问道。
“当然是继续西进了!”启民可汗看了众将一眼,见他们面露惊惧不安之色,心知大家打起了退堂鼓。
他见大家如此畏惧,心中苦涩之极,无奈的说道:“我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争取不再打仗。今天天色已经不早了,大家在这里住一宿,我们明天清晨再走。阿史那哲理留下,其他人都去安排防御吧。”
“是!”众将纷纷行礼离开,前去安排士兵休息。
启民可汗望着大家的背影,默不作声。他的族弟阿史那哲理安慰道:“大汗,别太担心了,范夫人城的几万大军我们还损失得起,只要大汗没事,天就塌不下来。而且正如你之前所言:我们在这边的损失,可以从东方各部讨回来。”
“嘿!我也就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启民可汗苦笑一声,缓缓的说道:“我若不是这么说,这些看不到利益的酋长们,也就各有心思了,所以我必须给他们一个希望。”
“但是事实上,我们完全有实力打败他们啊。”阿史那哲理有些不解的看着大汗,问道:“为何不打?”
“你还不懂!”启民可汗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打肯定可以打、也打得过,但是大隋王朝对我们深怀戒心,杨广不允许我们再次强大,也不会允许我们征服东方各部。而且东方各部皆奉大隋为主,若是我们攻击他们之时,他们向大隋求救,隋军照样会打我们。”
“原来如此。”阿史那哲理这才恍然大悟。
“隋朝他们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反战的声音一直就有。当然了,他们反对的并非是战争,而是只要立功的人不是他们,他们就会反对。这道理,就像当年反对杨爽、杨素、阴寿一样。”启民可汗说道:“这帮人和我们的酋长们一样,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大隋的是死是活,他们通通都不管,只要我们适当的给隋朝一个台阶下,并且给予这些人一些财物,他们就会在朝中发力,迫使杨集退兵。这便给了我们充足的休养时间。”
阿史那哲理点了点头,十分敬佩的说道:“还是大汗英明。”
“不是我英明,而是隋朝内斗得很厉害,是他们这些人教我的。”启民可汗笑了笑:“隋朝如日中天,单凭我们突厥,根本就打不过。你立刻回去,代我出使契丹,就说我要他们摆出进攻营州的架势,只要他们吸引了隋朝的注意力,我便认可他们所占领的草场,如不愿意,我将凝聚全部力量征伐他们。”
阿史那哲理明白了大汗的意思,他笑着说道:“契丹如果真正攻击营州,便能把隋军的怒火引走,我们也就解脱了”
“正是如此!”启民可汗点了点头,狠声道:“契丹共有八部,八个部落实力相当,所以每一个酋长都想当契丹大酋长。若是现在的大酋长不配合我们,那你可以找其他酋长。我相信这些酋长很乐意当我们的朋友。”
“是!”
第373章:一力降十会
天蒙蒙亮,破晓而出的晨光从窗外照入房中,柳如眉睁开眼睛,发现睡在身边的杨集不见了,她将被子一掀,露出了一丝不挂的身体,看着满是疯狂后的痕迹, 记忆方才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就在昨天傍晚,启民可汗的使者到了,说是启民可汗将于今日来和杨集会晤,商议止兵之事,杨集高兴之下,便喝高了。然后一不留神, 就把她给狠狠地折腾了大半宿。
回想起昨天晚上的疯狂,柳如眉脸上露出了娇艳欲滴的表情。
幸福在心中荡漾!
她默默的回味了一番,便起身穿洗漱, 然后走出房间,向门外的几名朱雀卫问道:“公子呢?”
“回禀统领,公子练武去了。”
“好,我知道了。”柳如眉快步来到演武场,远远的便听到激烈的金属交错之声响了起来。
当她走到近处,只见杨集和薛举打得激烈无比,那惊人的威视,让围观的人们看得目瞪口呆。
蓦然,两根马槊撞到一处,发出“铿锵”一声巨响,杨集的透甲乌金槊脱手飞出,整个人也骨碌碌的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薛举连忙勒住战马,惊叹道:“公子进步惊人,已经拥有了一流武者的实力了,相信过不了多久,便能追上敬德了,咱们要不要继续?”
“不来了!不来了!”杨集从地上爬了起来, 虽然他进步得快,可是和薛举比起来,还有一段不小的差距,若是不知死活的继续打,那也是找虐。
“公子,你方才用的是什么技巧,竟然把薛兄的马槊荡了开去。”李大亮拾起杨集透甲乌金槊跑了过来,他刚刚看到杨集用一种似慢实快的技巧,将薛举的马槊架开了,虽然最终被打得槊
飞人落,可薛举的“必杀”技也落空了,要知道这是薛举的绝技,若是换他上去,且是生死之斗,他此时已是一具尸体了。
“太极劲!”杨集刚刚用的便是‘以柔化刚’的巧劲,只不过薛举刚才那招力大势沉,直接就来了一个‘一力降十会’,不仅把杨集的武器打飞,连人也被余劲震下马来。
“太极劲是什么啊?”李大亮想了想,讪讪的说道:“我刚才看不清楚,要不公子再去试试?”
杨集差点给他气死,没好气的说道:“你行,你上。”
“我不行!我不行。”李大亮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振振有辞的说道:“我不以武艺见长,上去也是找抽。”
杨集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我也不以武艺见长,那你怂恿我上?”
众人听了他们的对话,尽皆哈哈大笑起来。
薛举跑下马背,笑着说道:“公子,你的武学天赋惊人,若是好生训练,未来必然超越我。”
“这样就行啦!”杨集摇了摇头:“如果以后需要我杨集去挑战各地猛将,恐怕是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所以呢,我还是将就将就就行了。”
“凌先生,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朱粲听不懂杨集的话,很是疑惑的问了旁边的凌敬。
“公子身为卫王、凉州牧,自身的安危关系到千千万万的利益,容不得出现一点点的意外。一切当以持重沉稳、谨慎小心为上,如果公子以为光凭武力就能纵横天下,那绝非是凉州百姓与我等之福。”凌敬微笑道:“公子的使命当是居中调度、谋划大事,至于打打杀杀这种‘小事’,最好还是交给武将来完成。”
“哦!”朱粲听得似懂非懂。
“你以后要好生练武!”凌敬拍了拍朱粲的肩头,笑着说道:“公子未来的安全,还得靠你这种亲卫大将呢。你可不要让公子和大家失望。”
“那是肯定的!”朱粲重重的点头。
“勇气可嘉!”凌敬很是赞赏的点了点头,指着薛举道:“那你现在就去挑战薛将军。”
“……”朱粲眼珠子都差点瞪掉了。
凌敬见状,目光戏谑的看着朱粲:“怎么,怕了?”
“我才不怕。”朱粲有些声厉内荏。
凌敬笑眯眯的说道:“既然不怕,那你就上啊!”
“上就上,谁怕谁啊!”朱粲深吸一口气,寻求安慰般的问道:“反正他又不会杀了我,你说对吧?”
“那肯定不会。”凌敬心中默默的补了一句:虽然不会杀你,但打你一顿应该是可以的。
这倒不是凌敬故意整朱粲,而是李大亮这个玄武卫统领已经慢慢踏入军队了,未来的玄武卫统领极有可能落到朱粲身上,所以大家都希望朱粲拥有胜任统领的武力;至于他那点可怜的智力,那就呵呵了。
杨集没有理会这帮属下,从李大亮手中接过透甲乌金槊,便和柳如眉走回城主府后宅,洗了一个澡,便一起坐下来吃早餐。
可是两人才开始吃不久,耳畔就传来张出尘、慕容弦月等人的莺声燕语,叽叽喳喳好像百灵鸟在唱歌。
城主府后宅也就这么大,的声音穿透力极强,杨集和柳如眉就算想不听都不行。如果单单只是这样的话,杨集忍忍也就过去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居然有鼓声、琵琶声、碰铃声传了过来,她们居然就地吹拉弹唱起来。
不久,张出尘竟然唱起了‘《女儿当自强》’来:“看着你,我已看得醉茫茫;看着你,引你共舞长枪;捅、插、顶、挑,帮我开窍……”
“噗”杨集一下没忍住,一口牛骨汤全喷在柳如眉的脸上,神情怪异的看着她:“你怎么连这种歌也教她们了?”
柳如眉拿起备用的湿毛巾擦了擦脸,面色尴尬的轻声嘀咕道:“玄武卫天天唱《男儿当自强》,一唱起来就没完没了,于是她们气不过,也想有一首属于朱雀卫的歌。可是她们又不敢找你,便天天来烦我,我又不会这种旋律的歌,索性就把你教我的《女儿当自强》教她们了,两者歌词喝不一样,可旋律却是一模一样,我想,她们这下子应该没话说了吧!”
“哈哈!”杨集听了,差点没笑死。他万万没料到,自己在闺房之中戏弄柳如眉歌,竟然被她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来了,而且张出尘竟然唱得这么起劲。
实在太搞笑了。
“扎好马步,发挥你自强;为我显你特长,大与强。我们热爱好汉子,最知你特长;热血男子,热到无衣裳!”
唱这一句的是慕容弦月,她的歌声算不上很出色,至少不如张出尘唱得动听,不过杨集听得出来,她已经代入了自己的感情,歌声十分高亢,非但没有撩人的婉转,反而唱出了一种飒爽英姿的气魄。
只是这歌词,实在有点那个了。
他笑着向柳如眉说道:“唱得很不错,不过这歌词有点那个了……”
“你也知道啊?”柳如眉嗔怪地瞪了杨集一眼。
“我哪知道你教她们啊!”杨集苦笑道:“歌词太不对劲了,改天教她们唱《铿锵玫瑰》。”
“《铿锵玫瑰》?可是我不会。”
“我会,改天我教你。”
“行啊!”柳如眉微笑点头,杨集的歌虽然与大隋的歌截然不同,风格和曲调都有点怪怪的,不过真的非常好听。
两口子吃完早餐,正坐着闲聊,张出尘大汗淋漓的从外面跑了进来,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声音沙哑的说道:“公子,前方来报,突厥的使者到了。”
“哦!”杨集站了起来,向柳如眉说道:“我去看看。”
“好的!”柳如眉起身,为杨集整理了一下歪了的紫金冠,嫣然一笑道:“可以了。”
杨集点了点头,便提起剑架上的麒麟剑,大步往门外走去。
“出尘!”看着杨集的背影消失不见,柳如眉将转到张出尘的身上:“你的声音都沙哑了,以后别唱那首歌了。”
“为什么不唱?”张出尘不满的说道:“我觉得很好听啊!”
柳如眉俏脸一红,尴尬的说道:“那歌词实在,实在太不堪入耳了。”
张出尘不解的问:“怎么了?怎么就不堪入耳了?”
柳如眉忍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们以前在越国公府的时候,学过一些服侍男人的技巧,难道你都忘了?你再仔细想想那歌词。”
张出尘顺着柳如眉这话细细一想,果然发现这歌词很不对劲,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尤其是想到自己刚才还起劲的唱“捅、插、顶、挑,帮我开窍”时,更是恨不得找条地缝往下钻。
“懂了吗?”柳如眉哈哈大笑。
张出尘气急败坏的跺着脚:“你故意的。亏我那么相信你。”
“我哪知道你唱得这么上劲啊!”说着说着,柳如眉又开心的笑了起来,鬼头鬼脑的说道:“不过你好像真的应该找个男人‘开窍’了。”
“好你个柳如眉,枉我这么信任你,你故意坑害我……你,你不要脸……”张出尘羞得差点发疯,但是她毕竟是个黄花闺女,哪好意思和柳如眉争论这种问题,只好气呼呼的跑掉了。
“哈哈!”柳如眉开怀大笑。
。。。。。。。
昔日的城主府议事堂,如今已经是杨集处理政务之所,当杨集走了进去,便看到长孙晟和一名突厥青年正在用汉语交谈。
这名青年衣着华丽,长得浓眉碧眼、身材魁梧,尤其是双臂长得极为修长,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此人应该是一名箭道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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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见杨集进来,便站了起来,长孙晟向杨集行了一礼,微笑道:“大王,这位勇士是匈奴人后裔,名字叫刘乾,以前跟我学过箭术。现在既是启民可汗的女婿,也此行的正使。”
介绍完毕,他又回头向刘乾说道:“这位便是卫王了。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他谈。”
刘乾听出了长孙晟置身事外的意思,他本以为有个熟人好说话,可现在长孙晟的态度已经摆出来,接下来,便是他和杨集交锋了。
心中虽是如此想,可刘乾的动作并不慢,他在长孙晟介绍完,便将手按在胸前,躬身向杨集深深一礼:“下国刘乾参见卫王!”
刘乾一口纯正流利的洛阳雅言,让杨集为之愕然;这种语言相当是大隋王朝的普通话,他麾下很多手下都说不好呢,而这个异族人竟然说得腔正字圆,着实难得。
他一摆手:“免礼,请坐!”
“谢大王!”刘乾站直了身躯,直到杨集坐好,这才重新坐下。
杨集随手将桌子上礼单打到一看,然后往桌子上一扔,微笑道:“启民可汗太客气了,竟然还送了厚礼来。唉,只可惜我觉得这份礼重,但有人却嫌少了。”
“谁啊?谁觉得少了。”刘乾顺口问了一句。
“还能有谁?自然是长孙将军!”杨集指着一脸懵逼的长孙晟,痛心疾首的说道:“我说长孙将军,启民可汗都送了北珠十石、金山玛瑙玉千斤、金银各千斤,这已经够大方了。你竟然嫌少、竟然还要翻几番,你实在太过分了啊!”
“我……”长孙晟一脸震惊,脑海一片凌乱,心说:老子都不知道上面写啥玩意,之前也没见过你,老子什么时候嫌少了、老子什么时候要翻几番了?你冤枉老子,你这才叫过分。
“你什么你!”杨集一脸嫌弃的说道:“你这人,虽然要些财富入京,帮助启民可汗打点一切,让大家知道这是一场误会,但做人要懂得满足,你怎么就这么贪婪呢?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了。”
“……”长孙晟毕竟是个老阴货,在杨集点拨之下,立即明白他是拿自己来当索贿的工具,他羞愧的说道:“大王,不是我贪婪,而是京城那些大臣贪婪,若是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他们一定怂恿圣人发动灭国之战,到时候东突厥必将山河破碎、百业凋敝、焦土一片、生灵涂炭!我,我实在不忍心呐!”
长孙晟是真的羞愧了!不过不是像他说的这般,而是帮助杨集索贿。
他对异族的确十分阴损,但是他十分爱惜羽毛、十分清廉,否则的话,早就利用突厥使的身份,贪到富可敌国之财了,
想不到老了老,还要帮杨集索贿,他能不羞愧吗?
然而这个忙,他得帮。
“长孙将军,但不知要翻几番?”刘乾相信长孙晟,真以为长孙晟准备帮他们东突厥去打点。
“大王!你以为呢?”
“杨素是一个立场坚定的主战派,他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早上建房子、晚上拆,那个一个十足的败家子,所以他表面上有钱,实际上是个穷鬼。还有相国苏威、裴矩、杨雄,那都是大贪官,一般财富他们看不上。照我看呐,光是议事堂九相,就得各要半番。”杨集说道:“我和长孙将军一样清廉,所以启民可汗送的这些,我是不要的,所以再加上三番半,就够了。”
长孙晟嘴角哆嗦了半晌,终究向刘乾说道:“听到了吧?”
“听到了。”刘乾沉吟半晌,很为难的向长孙晟说道:“我这么说,或许比较冒犯。可是你要的,实在太多了。”
“……”长孙晟双眼望天,话都懒得讲了。
杨集忍着笑,故作淡然的向刘乾说道:“你们昨天派来的使者,已经说过这场战争是个误会,启民可汗也有心化解这次冲突,我自然也不能小气,你回去告诉他:只要那三番半送到,我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然而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若是再犯,下次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呃,大王,我这次前来,其实……”刘乾闻言连忙要商量赎买步利设尸体之事,但却被杨集生生打断了。
“我代九相多谢启民可汗了,来人送客。”杨集挥了挥手道。
“大王且慢。”刘乾连忙喝止了上来的士兵,苦笑着向杨集说道:“我此番前来,一来代大汗向大王致歉、消除误会,二来是希望赎回步利设王子的尸体。”
杨集说道:“我知道你们草原风俗,步利设虽然被砍了头,不过我们事先缝合了,现在保存得很好,只要你们要,我就按照你们的习俗把他的尸体归还。”
长孙晟暗自摇头,步利设只有人头是真的,这还是阿史那俟利弗设做了防腐处理的,至于下半截,也不知是哪个倒霉鬼。
“大王开个价吧!”
“此事,自有我的幕僚和你谈。”杨集说道:“不过我有另外一笔生意和你谈。”
“但不知是什么生意?”
“我这里有两万三千多名俘虏,这些人都是阿史那俟利弗设、阿史那思摩的精兵,只要你们出的价钱合适,我也一并卖给你们。”
“当真?”刘乾动容起来,若是杨集愿意将这两万三千多名俘虏归还,又将是一支精悍的部队,到时候再加上两三万人,便能灭契丹,或奚族、霫族了。
“不假。”杨集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只不过他们在战斗中,负了点小伤。”
刘乾不在意的说道:“在我们草原,若是哪个男人身上没有几道伤疤,那他就不配勇士之名。”
杨集看着刘刘乾,微笑道:“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你放心,他们虽然受了点小伤、有的人或许少了一两砣肉,但他们尽皆手脚健全。”
刘乾看了杨集一眼,有些不太放心的说道:“大王,我能去看看俘虏们么?”
“我做买卖向来是明码标价、明明白白,你觉得没问题则买,觉得有问题,大可不买。”杨集召来凌敬,吩咐道:“你带他远远观看,然后按照咱们之前谈妥的价钱出价。”
凌敬向刘乾拱了拱手:“使者,请吧!”
刘乾跟着凌敬去俘虏营转了一圈,远远的听着那些俘虏,虽然这些俘虏都在哼哼叽叽,可他先入为主,见这些人手脚健全,便以为他们是在战斗中,被隋军毒打、砍伤,由于得不到救治,才在这里痛苦的呻吟,心中也不以为意。便离开了范夫人城,带着阿史那步利设的“尸体”回到突厥大营。
启民可汗听到儿子的尸体回来了,便快步走出了大帐,只见四名抬着一幅担架,一具尸体上面覆盖着一层白叠布。
他失魂落魄的走到担架之前,慢慢揭开了白叠布,看到了儿子惨白的脸,而脖子处是重新缝合了的,他的儿子之前显然是被斩下了首级。他在担架前捧着儿子的脸,老泪不禁汹涌而出、失声痛哭了起来。
过了良久,启民可汗猛然回头,野兽一般的目光盯着刘乾,厉声道:“赎金还没谈好,杨集就把步利设的尸体还回来了?”
“大汗!”刘乾在启民可汗冰冷目光的注视下,额头都浸出了汗水,他低声说道:“城内还有两万三千多名勇士,只要我们出赎金,杨集也愿意卖。他知道大汗必然会赎勇士们,所以把步利设的尸体还了回来。”
“惺惺作态!”启民可汗恨恨的说了一声,儿子之死虽然令他心痛欲绝,可他毕竟是突厥的大汗,不能因为私人情感影响大事,他努力平息心中的悲痛和仇恨,擦干了眼泪,又冷冷的问道:“他开了什么价钱?”
“他是按照我们草原的规矩开价。”刘乾忐忑的看了启民可汗一眼,低声说道:“我们草原的规矩是大可汗值百万只羊、小可汗四十万,王子、大酋长、叶护、莫贺咄设、特勤是二十万……普通勇士是百只羊,或四匹战马、五头牛。而步利设是王子、中部设,又是步利设部大酋长,所以杨集要六十万只羊。”
启民可汗又问道:“那些俘虏呢?又是什么价钱。”
“勇士之中除了士兵,还有千夫长、百夫长等等军官,统一作价三百万只羊,加上步利设,一共是三百六十万只羊。如果我们羊不够,也可用十五万匹战马、或十八万头牛代替。”刘乾说道:“当然了,金银珠宝、玉石也是可以的。”
“战马和羊不能给他。”启民可汗断然摇头。战马在战争之中损耗极大,只要这边乖稳定下来,他就要开启东方战争,当然不能马战马给杨集。而草原之上虽然也种田,可是他们的农田十分稀少,所以不听话、难管理的牛在草原的用途不算大。
至于羊,既可以生崽、产毛、产奶,而且温顺易管理,所以羊在这里的作用比牛更大。
刘乾闻言,连忙问道:“大汗,那我们给他十八万头牛吗?”
“我们也需要耕牛,肯定不能给他这么多牛!”启民可汗虽然知道用金银珠宝和玉石的话,其价值一定被杨集压得极低,可是作为急于求和的战败方,也只能任由对方讹诈了。他低头沉思片刻,恨恨的说道:“给他八万头牛,另外十万头,就用金银珠宝和玉石代替。”
“是!”刘乾想了想,又说道:“大汗,长孙将军也在范夫人城内。”
“哦?是吗?”启民可汗眼睛一亮,他能有今天的权力和地位,全靠长孙晟扶持和提携;他心中对长孙晟十分感激,两人的关系也非常好,如果长孙晟也在这里,那么问题就好办了;他绝对比杨集好说话。
“是的!”刘乾苦涩一笑,向启民可汗说道:“不过他需要在您送给杨集的礼物之止,再翻三番半。”
“长孙将军索贿?你确定吗?”启民可汗和长孙晟十分熟悉,知道他很清廉,十分佩服他的人品,此时听说他要钱财,心中疑云大生。
“确实是他。”刘乾沉吟半晌,说道:“我听他们的意思,隋朝内部有很多臣子反对战争,杨集受此影响,好像也有了休战之心。不过朝中主张继续作战的人也不少,所以长孙将军打算帮大汗入朝打点。他虽然是这么说了,不过我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索贿,还是真的要帮我们打点。”
“我相信长孙将军的人品。他这么说,那肯定就是真的了。”启民可汗说到这里,目光又扫了众将一遍,缓缓的解释道:“而且此刻,我们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帐内众将没有说话,都纷纷点了点头,承认了启民可汗的观点。
牲口和财富倒是其次,没了可以再抢。关键隋朝和杨集的态度,要是杨集接下来还打、还纵兵杀戮,那对东突厥来说,简直就是一场无法弥补的洗劫。
……
又是一天过后,刘乾带回了启民可汗的答复,愿意赎走一切俘虏,但是他没有那么多的财富,需要从白城带回来。另外,启民可汗还提出一个要求,要求杨集把尽情屠戮牧民的尉迟恭召集回去。
对于这个,杨集也爽快的答应了。
其实收兵的要求,跟没有要求没有什么区别。只因随着启民可汗的西进,尉迟恭和宗罗睺也该回来了,否则,他们极有可能惨遭启民可汗围剿。毕竟在启民可汗的赎金、补偿到来之前,双方都处于战争时期,若是启民可汗这么做,他也没办法说些什么。
同样道理,杨集由于这边从打仗变成了僵持,不好再开战,可是远处的颇超器还在游弋着,若他在北汗庭附近做些什么,杨集也“不好说什么”。
。。。。。。。。。。。
(突厥的牲口非常多,启民可汗也十分“富有”。杨广第一次北巡的时候,带了大量精锐之师,从当时的情况来看,他好像是准备对东突厥发动战争的。可是启民可汗十分担心杨广打他,便在长孙晟的怂恿之下,举全国之力,帮大隋开了一条西起榆林、东达于蓟县的御道,这条御道长三千里、宽百步。当杨广到了北方之后,又一口气献上千万只羊,杨广也赏赐了很多丝绸。启民可汗此举虽然消耗了东突厥大量的国力,却也消除了杨广的戒心。)
第374章:萨满大祭司
在范夫人城一片和谐之时,阿史那俟利弗设、阿史那思摩、史蜀胡悉等人却在突厥北汗庭积极备战。
他们在杨集攻城那天晚上带着八千士兵逃出城池,他们本来打算逃往白城,然而却遇到了负责骚扰的两千名隋军。人数上,突厥兵是隋军的四倍,然而突厥兵根本不知黑暗中有多少敌军,当他们看到城池之内火光冲天、杀声震天, 个个惊惶失措,人人只管逃命,于是被隋军大杀特杀一通,之后就散了。
阿史那俟利弗设等人在混乱之中迷失了方向,等他们逃到天亮,才发现所走方向与目的地南辕北辙,反倒是靠近了突厥北汗庭, 阿史那俟利弗设想着北汗庭是他的大本营,而且还有两万萨满军, 索性将错就错,跑来了北汗庭。
阿史那俟利弗设经过几天休养,整个人变得神彩奕奕,不复之前的容颜憔悴,他一身戎装的坐在主位之上,听完斥候禀报的军情,眼神中露出浓郁的杀机,脸庞狰狞得有些吓人。
仗打到现在这一步,阿史那俟利弗设承认自己不如杨集阴险狡猾、不如杨集心狠手辣,也承认自己有点害怕。但是籍籍无名的颇超器又是什么鬼?竟敢带着大湖区杂兵杀到北汗庭两百余里外,然而他却凭着这支乌合之众,将几十个大小不一的部落全都屠光了。
执失豪见到阿史那俟利弗设默不作声,没有表示什么,便大声建议说道:“王子,杨集已经被大汗的军队牵制在范夫人城了。既然这个颇超器自寻死路,那我们也没必要客气了, 必须趁早将他歼灭, 否则便会错失良机。”
“王子,执失将军所以极是,我们战吧!”此言一出,其他人也随声附和。
阿史那俟利弗设被杨集杀得惨败连连,王子的傲气也因此无影无踪,较出兵之前,成熟了不少,他并没有急着表态,而是向旁边的史蜀胡悉问道:“史先生,你怎么看?”
“战吧!这一战,必须打。”史蜀胡悉依然留着大胡子,但脸色惨白无比,以往高大的身材变得骨瘦如柴,俨然是一幅要死不活的模样。
他也算是命大,当初在扎布汗河东岸中了一箭,只是经过一番草草包扎,便一路逃向了突厥草原;伤口发炎时又被暴雨淋了一通,之后高烧不断,差点就一命呜呼了,然而史蜀胡悉身体底子好,愣是硬撑了下来。
“史先生,你之前反对我出征,让我坚守北汗庭,现在为何改变主意了?”阿史那俟利弗设听他这么心说,心中大为好奇,史蜀胡悉在几天前是反对再战的人,此时听到斥候汇报以后,竟然变卦了,而且出兵的态度还如此坚决,着实是出人意表。
“只能说是今非昔比吧!”史蜀胡悉语气虚弱的说道:“颇超器的军队打到现在,非但没有减员,反而因为一路收拢各部奴隶的缘故,得到了壮大,兵力也从最初的一万,变成了两万余众。”
“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那又如何?”一名大将皱眉问道
“这可不是乌合之众那么简单。”史蜀胡悉摇了摇头,说道:“这支军队一直在战斗、一直在补充,而弱者又在战斗被淘汰干净,所以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变得越来越强悍、越来越恐怖。”
他缓了缓,又说道:“也许有人说让大汗来援助,可是大汗在牵制杨集之余,他的兵马同样受杨集所制,所以大汗那边的兵马是指望不的上,一切要靠我们自己。我们必须在他壮大成庞然大物之前,将他击败。”
“嘶……”众人都是在军伍之中历练过的人物,而他们的军队也是像颇超器这般在战斗中变大变强的,之前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此时听了史蜀胡悉这番话,马上就发现确实有这样的可能,而且还是很有可能!
他们额头都冒出了冷汗,如果任由颇超器这么发展下去,等他杀到这里时,恐怕已经是一支人数五六万精锐之师了。所以此战,他们必须打。
阿史那俟利弗设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史先生的话,你们也听到了,现在还反对战争吧?”
主战的执失豪单手抚胸,躬身道:“王子,史先生说到点子上了。此战不仅要狠狠地打,还要打赢。”
阿史那俟利弗设目光看向反战和畏战的酋长、将领们,说道:“要是任由颇超器壮大,不仅北汗庭失守,你们的部落也保不住,你们还反对战争吗?”
“不反对了,王子下令吧!”众人缓缓表态。
阿史那俟利弗设满意一笑:“此战关系到每个人的部落,希望你们全力配合。”
“我等知晓!”众将按胸应是。
“王子!”史蜀胡悉又说道:“为了确保此战必胜,我们最好是动用萨满军,然而动用萨满军的前提是必须征得大祭司。”
阿史那俟利弗设闻言,无奈的说道:“史先生觉得大祭司答应吗?”
草原人信奉萨满教,这便导致萨满大祭司成了仅次于大可汗的存在。而且历代大祭司不仅信徒满天下,还有属于自己的萨满军。而萨满军向来只听大祭司的命令,若是大祭司不答应的话,便是身为大可汗的启民都动不了这支军队,更不要说是阿史那俟利弗设这个王子了。
对于阿史那俟利弗设现在来说,虽然众将、众酋长都答应作战了,可大家的军队都是临时拼凑来的普通牧民,所以攻坚的主力,还得由大祭司直属的萨满军担任。
然而大祭司亚速伦之前支持的对象是阿史那怀德,并且还派军队去大湖区与薛延陀军队作战。当两者打得两败俱伤之后,亚速伦便有了保存实力之心;虽然他最后顺势投降了得胜的启民可汗,可这两万名萨满军却死活都不肯动了。
启民可汗虽然很是不满,可他又担心亚速伦说自己不是正统、召集信徒反对自己;至于杀他,连想都不敢想。所以最后只好对亚速伦听之任之、放之信之了。
启民可汗尚且对大祭司亚速伦无可奈何,阿史那俟利弗设又怎么可能调动得了他啊?
这些日子,阿史那俟利弗设为了得到这支军队,已经在亚速伦那里碰了不少钉子。此时一听史蜀胡悉这么说,心中半点希望都没有。
史蜀胡悉说道:“大祭司比较爱财,王子先以当前局势陈明厉害关系,而后,再以利诱之。”
谷訿
“也罢!”阿史那俟利弗设点了点头,下令道:“速请大祭司前来议事。”
不久,侍卫将一名年约五旬的‘老人’请了进来,这名‘老人’身材干枯,碧蓝的双眼满是岁月的刻痕,他的脸像树皮一般,充满了沟壑。然而在座的人,都不敢有丝毫不敬,只因此老便是大祭司亚速伦,大家见他进来,纷纷起身行礼:“大祭司。”
亚速伦微笑点头,以示还礼,他径自走到主位之前,向迎接自己的阿史那俟利弗设行礼道:“见过尊敬的二王子。”
阿史那俟利弗设恭恭敬敬的说道:“大祭司请坐!”
实际上,他们父子皆是“实力至上”、“实力决定一切”的推崇者,并不相信萨满教所说的什么天神、山神、水神……但是草原的男女老少对萨满教的论调,全都坚信不疑,由不得他们父子不信、不敢不信,所以他们在一些庆典之上,都要装出一副虔诚的模样,否则,休想坐稳屁股下面的位子。
同样道理,阿史那俟利弗设虽然很不爽这个亚速伦,一只手就能弄死他,但亚速伦是‘神的使者’,他不敢不敬,甚至面对父汗之时,都不像现在这般恭敬。
亚速伦坐下之后,便问道:“尊敬的二王子,不知有何事要我效劳?”
阿史那俟利弗设叹了口气,说道:“还是为了隋军之事。”
亚速伦明白他为何找自己来了,他有些不高兴的皱眉道:“大汗不是率军回防了么?”
“父汗牵制了杨集,可他同样被杨集制得动弹不得……”阿史那俟利弗设看了亚速伦一眼,按照史蜀胡悉之前所说,将颇超器的威胁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您也知道我的军队都打光了,所以我希望大祭司以大局为重,将萨满军借我一用。”
亚速伦闻言,便说道:“若是如此,那我没有异议。”
“呃……”阿史那俟利弗设先是一愣,继而难以置信了起来,他万万没想到亚速伦今天竟然这么通情达理,导致他准备好的说辞都用不上了。
亚速伦从一名普通教徒变成一人之下的大祭司,除了拥有一流的装神弄鬼本事、一流的口才,还有过人的智慧、渊博的学识;此时见到阿史那俟利弗设如此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道:“我虽然不是汉人,可是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阿史那俟利弗设大喜过望:“多谢大祭司。”
“王子客气了。”亚速伦叹息道:“突厥正值多事之秋,每个人都应当尽一份力,只有如此,我们方能打败隋军!王子什么时候出征,只需说上一声即可。”
“大祭司高义!”阿史那俟利弗设大声称赞,他以商量的口吻问道:“大祭司,我们打算后日出征,您看如何?”
“可以。”亚速伦笑了笑,十分自得的说道:“萨满军不弱任何精兵,随时可以出战。”
对于这一点,众人深表赞同,当初阿史那怀德被杨集打残了,最后却能让数目庞大的薛延陀军寸步难行,靠的就是人数稀少却悍不畏死的萨满军。
“是我的失误、失算,导致隋军大举东进,我绝不能允许隋军继续这样祸害突厥子民,我必须亲手结束这一切。”
如果换作是以前,阿史那俟利弗设绝对不会说这种自我检讨的话,但他是一个天生具有雄主气质和气度的人物,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和魄力;经过这一连串的挫折,他非但没有消沉下去,反而大有越挫越勇的气魄;以前的骄傲自满、狂妄自大,也被成熟稳重取而代之,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似的。
阿史那俟利弗设见到亚速伦如此配合,已经忧心尽去,他看了众将一眼,厉声道:“立刻传令下去,让汗庭附近的勇士尽皆集结起来,后天与我一起出征。只要歼灭了这支隋军,那么被隋军屠杀的部落的财富和牲口,我将统一收拢、统一分配给有功之士,另外,我再拿出两百万只羊来当奖励,到时候谁手中的人头多、谁得到的财富就多。”
“多谢王子!”众将激动的道谢。异族人的实力主要体现在人口、女人、牲口这几大方面,被隋军屠戮的几十个部落生活在余吾水东西两岸,那也是东突厥最富庶的核心地带之一,有着太多令人垂涎的财富。
虽然这些地方被隋军犁过一遍,可隋军是匆匆忙忙的打,针对的对象,又是集中在一起的部落群落,导致散在草原上的大量妇孺、牲口,大多成了无主之物。若是分到其中一部分,对于这些酋长、将领的实力,必将是一个质的飞跃。所以当阿史那俟利弗设作出如此大方的承诺,包括亚速伦在内的所有人都激动了起来。
随着阿史那俟利弗设集结的命令、奖赏承诺下达周边各部。四周的青壮从四面八方向燕然山下的余吾水畔集结,他们统一骑着高头骏马、身穿皮甲、背着弓箭,然而手中的武器却是各式各样、五花八门,既有弯刀、长矛、长枪、大刀、斧子,也有枣木狼牙棒;所谓的枣木狼牙棒,就是把坚硬的枣木心削成狼牙棒的样式,然后在锤头部位打入铁钉,其坚硬程度、杀伤效果并不比铁制武器差。
当三万多名控弦士列好队形,阿史那俟利弗设便带着两万名萨满军从远处奔驰而来。这两万名精兵的士气、煞气,远非控弦士能比,甚至连武器装备也比不上。
这几百年来,由于中原持续动乱,尤其是北周、北齐声势浩大的对峙、对决,使大量北方百姓跑去突厥避难,其中有不少能工巧匠,这些人给突厥带去了先进冶炼术、制甲术。
只是突厥因为生铁产能严重不足,能工巧匠远远少于大隋,所以军队铁甲普及率远不如隋军,但草原上的一些大势力的嫡系军,已经和隋军并没有多大的区别。比如眼前这支说萨满军,他们因为背靠人人信奉的萨满教,不仅有着庞大的财源,而且能借助教义抢到工匠,所以这支特殊军队的武器装备做工精湛、铁质极佳,比隋军差不了多少,尤其是他们的弓箭,简直就是一个大飞跃。
阿史那俟利弗设带着一队人马来到军阵之前,将士们纷纷大喊:“二王子。”
“突厥的勇士们,隋军不断毁我突厥部落、杀我牧民,今日我阿史那俟利弗设决定杀向来犯之敌,将他们歼灭在余吾水流域,塑我突厥百战百胜的辉煌。”阿史那俟利弗设高声的喊道。
“嗷!”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充斥着一股激烈的激情,足见草原民族内心的野性,以及他们对战争和杀戮的向往。
阿史那俟利弗设脸上也闪过了丝丝激动,望着面前的大军,“锵”的一声,将腰间镶嵌宝石的华丽弯刀抽出,高喊道:“勇士们,随我杀敌,出征!”
“杀敌。”一个个方阵在各部将领的带领下,向西南方狂奔而去。
第375章:打野
艳阳高照,虽然还没有进入酷暑时节,但阳光依然十分毒辣,因为颇超器的军队之中有大量奴隶的存在,使行军速度慢了不少。
“将军,这些奴隶很不对劲。”杨铁策马来到颇超器身边,沉声说道:“这些奴隶和之前的完全不同, 他们根本就没有被解救后的喜悦;现在似乎故意在拖延时间。”
颇超器回头看了看,冷笑道:“这里靠近突厥北汗庭、远离大隋,这里的人世世代代生活在片土地之上,他们对中原王朝有着本能的排斥,他们觉得在这里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也远比当中原人幸福,便是这些奴隶也不例外,他们守可当突厥人的奴隶, 也不认同我们。”
杨铁为之哑然, 他们还是党项羌的时候,心态也是如此。宁可在深山老林中与毒虫猛兽为伍、宁可过着贫困潦倒的日子,也不认同大隋王朝,也不愿意接受隋朝的好意。利益问题倒是在其次,关键是对“异族”有着一种本能的排斥。
要不是拓跋宁丛得罪了强大的隋朝,他们这些羌人也不会投降大隋,更不会接受杨集的打散安置政策,当然也不会有现在的地位和美好生活,可是时至今日,他们才发现当大隋子民以后,不仅没有想象中那般难受,反而比以前滋润百倍以上。
“让人收了这些奴隶的武器,就告诉他们,待战争到来的时候,再发给他们。”颇超器又说道。
杨铁定下心神,连忙问道:“要不要把战马一起收缴?”
“不必了!就让他们继续骑着。”颇超器摇了摇头, 隋军斥候刚才来报, 说是阿史那俟利弗设率领数万大军来战, 他现在指望这些战马建功立业呢,怎么可能收缴?
“喏!”杨铁答应一声,派人将新加入的奴隶的武器通通收走。
这自然是引起了一阵强烈的不满,就在杨铁让士兵强制收缴兵器之时,百多名奴隶忽然冲开周围的士兵,朝着北方飞奔而去。
“你们找死!”杨铁大怒,他摘下马背上的强弓,弯弓搭箭,就要将这些不知死活的奴隶射杀。
“住手!”颇超器策马来到杨铁的向前,他看着逃走的奴隶,下令道:“派支军队免征性的追一阵子,记住,千万别把人给杀了。否则,军法从事。”
杨铁懵然的看了颇超器粗犷的脸,但是他不敢耽搁,连忙按照颇超器的吩咐,派出一团士兵象征性的去追击。然后跑回来问道:“将军,若是这些奴隶去通知阿史那俟利弗设, 他们岂不是朝着我们这边杀过来?”
“我就是要他们杀过来。”颇超器说道:“大王给我们的任务是尽可能的杀突厥人。虽然敌人众多, 可是我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他颇为动情的说道:“大王没有因为我们是羌人而鄙夷、蔑视, 反而一视同仁、破格提拔,这是我以前做梦也不敢奢望之事。大王如此看得起我们,又委以重任,我岂能让他失望?”
虽然包括颇超器在内的羌人都不知道什么是“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可是他们在行动上,却也差不多了。他们原本做好被杨集狠狠宰一刀的准备了,然而结果却远远超出预期,也让颇超器等人生出舍身以报的决心。而白狼原血战,便是最好的证明。
“阿史那俟利弗设有五六万大军,其中两万名精兵,是装备精良的萨满军。我们可战之士却只有两万左右,而且还都是轻骑兵,若是硬碰硬,吃亏的必将是我们。我们现在唯一能够利用的,就是阿史那俟利弗设。”颇超器最后说道。
“利用阿史那俟利弗设?怎么利用?”杨铁不解的问道。
“利用他的复仇心切。”颇超器眼中闪烁着一抹兴奋的光芒,颇为激动的说道:“突厥军离我们还有七十多里,但是阿史那俟利弗设人马比我们多三万,而且又急着找回场子,重塑他的威望。他一定会急驰而来。可是大军急驰一百多里以后,还剩多少战斗力?”
杨铁想想颇超器之前的安排,恍然道:“将军是想引什么蛇?”
“引蛇出洞!”颇超器嘿嘿一笑,总结般的说道:“阿史那俟利弗设急于歼灭我们,又有兵力上的优势,而且还要给启民老狗、突厥人一个交待。所以他现在不怕打仗,怕的是我们逃之夭夭。一旦奴隶将我们在此的消息透露出去,他一定带兵来找我们。”
“将军英明!”杨铁赞了一声,接着说道:“那我们怎么办?”
“汉人有个词儿,叫做退避三舍。意思是说假装害怕敌人,然后诱使敌人远道来攻,自己却坐等敌人上门送死。我打算按照这个办法来对付阿史那俟利弗设,我们装出畏战的样子,退回原先的攻克的部落。”颇超器向杨铁说道:“我记得那个部落东西两侧都有森林密布的山丘,那正好给我们用来藏兵。退到那里以后,我们在左右山丘上埋伏,再在必经之路挖壕沟、设陷阱。嘿嘿,要是我们歼灭了阿史那俟利弗设的军队,突厥北汗庭还不是任由我们杀?”
“大王带了那么多火油,为的不就是再烧一次突厥祖坟么?虽然他现在干不了了,但是我们这些部下如果烧它一次!也算是圆了大王的一个梦。”
杨铁闻言,心头一片火热。自汉朝以后,也只有开国卫昭王杨爽攻陷过突厥的老巢、烧过突厥祖坟,虽然突厥的实力远远不如当年,但是他们如果再烧一遍,就足以让他们的名字载入青史了!
就在大军调头,准备离开时,慕容延飞马来报:“颇超将军,那些奴隶还在骂骂咧咧的闹事,甚至不肯走了。”
颇超器冷哼道:“杀!全部杀。”
慕容延望瞳孔一缩,回头望着尤在吵吵嚷嚷的三千余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老实说,他也是一个杀人如麻的人物,这些天以来,更是见惯了杀戮、屠杀,可是此时听了颇超器的话,仍旧感到震惊之极。
慕容延有些舍不得的说道:“颇超将军,我们有一半士兵是来自各个部落的奴隶,眼前这些,都是孔武有力的青壮,若是加以调教的话,一样可以成为我们的臂力的,又何必……”
“慕容将军何时这么仁厚了?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啊!”颇超器重重一挥大刀,冷冷的说道:“这些新加入的奴隶已经没用了,留着只会成为我们的负担。况且敌军将至,我可没有时间调教他们。既然他们敢闹事,要就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喏!”慕容延闻言苦笑,不敢再说话了;他是白狼原战役的主攻大将,一万多名羌兵便是在他的攻击下,死了六千左右;而那些人,皆是颇超器、杨铁的族人。
他俩因为职责和使命的缘故,并没有为难自己,但也休想让他们真心接纳自己。
数千名士兵将三千多名手无寸铁的奴隶包围在中间,一支支冰冷的弩箭对准了他们。
“你们不能杀我们,你们将军答应过我们的。”这些奴隶终于知道害怕了,他们没有想到隋军如此狠辣,也想不到隋军将军出尔反尔。
“我是答应过你们,但是你们违反了军规。”颇超器策马而至,刀指一干奴隶,冷冷下令:“咎由自取、死不足惜,杀!”
随着颇超器一声令下,数千支箭矢腾空而起,黑压压的朝着这些奴隶落下。接连不断的哀嚎声、凄惨声、求饶声不断的响了起来。虽然也有人向隋军士兵发起了冲击,只是还没冲到阵前,便被围在四围的长矛兵狠狠刺死。
“收拾箭矢,立刻离开。”颇超器看着满地尸骸,漠然的让人打扫战场,顺便给那些没死透的人补上一刀。不到一刻功夫,三千多名奴隶全部死在草原之上,无一生还。
收拾完毕,大军便丢下一地尸体,退回了之前的部落;开始在进入部落的必经之路上挖掘壕沟、布置陷马坑。
这些玩意主要是用来抵消骑兵的冲击力和速度,并不难制作,只需挖好洞,再在上面铺一层野草即可。
到了黄昏之前,斥候传回消息,称是突厥军大举来犯,看样子,他们是打算一鼓作气的将颇超器灭掉。
“将军,突厥军声势浩大,我们的陷阱有用吗?”杨铁望着部落之前的陷阱地带,心中极为担忧。虽然从理论上说,陷阱和壕沟是对付高速奔驰的骑兵的利器,但他们之前没有用过,所以这番布置是否有效,他心中着实没有底。
颇超器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杨铁,厉声问道:“事到如今,我们已经退无可退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能否建功立业、名扬天下,就在此战,难道你怕死畏战?”
“谁说我怕死畏战了?”杨铁受此一激,一股磅礴的怒火自心底涌起,朗声说道:“将军休要小瞧人,不就是死吗?何惧之有?”
颇超器点了点头,下令道:“大军列阵。”
命令传达,一万人马在陷阱之后摆开了阵型,并且插了许多旌旗。遮天蔽日的旌旗很好的掩饰了军队数量,营造拥有两三万大军的声势。
。。。。。。。
谷尺
当太阳即将坠入山峦之时,突厥人的旗帜出现在了天地相接的地方,很快,一片黑压压的乌云从北方席卷而来,使天地也为之变色,仿佛是闷雷般的巨大的马蹄声,使大地都在颤抖起来,五万多突厥骑兵制造出的声势,足以摧毁一切。
阿史那俟利弗设远远地看到了在对面列阵隋军士兵,沉冷的眸子里,闪过一抹释然、宽心。
事到如今,他不怕战,而是怕颇超器不战。可是当他一路从北汗庭南下,斥候却说隋军逃了。等他对面着空空荡荡的大草原的时候,阿史那俟利弗设气得只想骂娘。
他本来想打赢了这一战,便能洗刷杨集给他带来的耻辱。他日回到南汗庭,也能给父汗、千千万万突厥民众一个交待,就算日后继承汗位无望;再不济,也能保住他西部设的位子。可是该死的颇超器若是一心逃跑,同是骑兵的他根本就追不上,这也使失去了洗刷仇恨和耻辱的机会。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逃回去的奴隶终于给了他一个好消息,说是隋军非但没有逃,反而打算在二十多里外列阵待敌。
这个消息让阿史那俟利弗设大喜过望,于是便马不停蹄的追了过来,此时见到敌军旌旗招展,竟然要与自己决一死战,他心中不惊反喜。
他强行抑制了心中的激荡,令士兵在距离隋军两里之外整顿战阵,并且摆出了一个锋矢阵。由骁勇善战、械备精良的萨满军当主攻的前军。另外三万多名骑兵,则为左右两翼。只要萨满军与隋军战事焦灼,左右两翼便从两侧包抄而去。
当战阵整理妥当,进攻的号角大作。突厥兵顿时浩浩荡荡的朝着颇超器的军阵杀来。
两万人马的冲刺果然是气势恢宏,那滚滚尘烟和巨大的呐喊声、马蹄声,使他们看上去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
一万名隋军士兵在颇超器的带领下,静静的看着奔驰而来的敌军,他们面对着涌来的突厥骑兵,连脚步都不曾挪动一下。
这支源自大湖区降兵的军队,在颇超器的的带领下,取得了一次次胜利,而胜利,也使他们成功的磨练出一种有我无敌的气魄,成为一支真正的精锐之师,比之昔日,不亚于霄壤之别。
“这个阿史那俟利弗设总算长了一点记性,知道以精兵为前锋!不过还是想多了。”颇超器眯眼向前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只见突厥兵手中都拿很短的马弓,正以雷霆之势向他们冲来。
萨满军冲锋的威势着实令人惊叹,与大隋精锐之师毫无分别,绝非颇超器以往遇到的杂兵能及,也难怪他们能够扛着薛延陀十万大军没日没夜的进攻。
六百步……
五百五十步……
五百步……已是陷阱区的边缘。然而高速驰骋的萨满军只顾眼前的敌军士兵,根本没有想到危机源自于地上,于是一个个义无反顾、前仆后继的撞进事先挖好的陷阱之中。
在战马的悲鸣声、士兵的惨叫声中,冲在最前方的萨满军没有任何征兆的人仰马翻,而后面的士兵尤自冲锋不止,可是他们不是被前面爬起来的战马和士兵绊倒,就踩着袍泽继续前冲,然后,又陷入前面的陷阱之中。
这架势,颇有“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的意味,但一波推着一波、一波踩着前一波,终于使一波萨满军到了隋军弩箭的射程范围。
“咻咻咻!”前方的士兵见到前方大旗挥动,立即发射了手中的弩箭。
漫天的箭雨破空而来!
自战国起,中原就发明了杀伤力强大的弩,从那时起,弩箭便是中原军队对付游牧骑兵的大杀器,故而中原王朝对于弩箭的研究,已经到了极致的地步。
到了大隋王朝,弓弩装备了绝大多数军队,弓的装备率是百分之百,弩的装备率是五分之一,在这样强大的弓弩装备率下,渐渐失去机动优势的萨满军简直就是一群活靶子。
此时两军距离不足两百步了,萨满军纵然反应再迅速,但是由密集转为松散需要大把时间,而且前方的人知道后面还有大量袍泽冲来,若是自己停下,便会成为后面袍泽的障碍,最终完全就是害人害己,此时唯一的生机就是往前冲,与隋军士兵战在一处,令他们的弩箭优势发挥不出来。
刹那间,追魂夺命弩箭穿人透马,若是射到人还好,人意识到后面的危机更大,会忍痛前冲,但要是射到了战马,战马可不管这么多,它们只会用匍匐、停滞、抬蹄的方式来缓解痛苦,这么一来,便令前方的速度慢了起来,使它们连带主人一起被后面的战马撞死、踩死。
阿史那俟利弗设看着骁勇善战的士兵莫名其妙的倒地,又被后面的士兵踩死,接着又被一根根细长弩箭射杀干净,他心头不住的滴血,忍不住大声咆哮道:“冲,命令左右两翼都给我杀上去。”
在高速奔驰的情况下,将士就算想缓下步子都难,更别说是调头了,此时若是下贸然的下达撤退的命令,只会越来越乱,那对突厥人来说,绝对是灾难性的打击。阿史那俟利弗设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拼着损失也要冲到近前和隋军士兵打肉搏战,这样的话,弩箭威力就无从发挥了。
萨满军已经完全陷入挨打的局面了,他们还未交手就损失数千袍泽,这种情况非但没有令他们害怕,反而激起了萨满军的血气,一个个咆哮着无视那急射而来的弩箭,硬生生的用血肉堆砌出了一条前进的道路。
在这段距离之下,成百上千的萨满军倒下,左右两翼的士兵在冲锋之时,也陷入了陷阱之中,便是他们在萨满军的激励下,也是舍生忘死的向前杀去。
隋军弩箭虽然犀利,可终究是做不到完全压制,而且他们人数远远不如突厥人,如今在突厥军不要命的冲锋,使两军的距离以肉眼可见速度拉短。
颇超器也不禁动容起来:突厥无愧被大王视为劲敌,这些精兵悍不畏死的气魄,确实是当得起“劲敌”二字。
待到突厥兵逼近六十步的时候,颇超器下达了全新的命令:“长矛兵、长刀兵上前列阵,弓弩兵后退射箭。”
颇超器、杨铁等人虽然是羌人,可是他们当了近两年时间的隋朝将领,也学会了步兵战阵之术,此时他们是处于准备充分、被动防御的一方,早在突厥军到来之前,就安排好了战法,故而士兵们都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在颇超器的命令下,长矛兵、长刀兵大步上前,弓弩兵从缝隙中鱼贯而退,到后面再次放箭。
瞬间,无数箭箭矢越过长矛兵、长刀兵的头顶,射向了突厥军,锐利箭矢刺入突厥人马的身体里,红色液体的如喷泉般一道道的飞溅而起!
在隋军变阵的时候,突厥兵少了弩箭的威胁,终于杀到了隋军阵前。
阿史那俟利弗设瞳孔里闪动怒火,放声大吼道:“突厥的勇士们,给我杀!杀光这些可恶可恨的侵略者!”
阿史那俟利弗设呼声刚落,突厥兵在号角声的命令下,发出了一阵阵咆哮,宛如旋风般越过两军之前的间距,杀至隋军阵前。
“谁怕谁啊。都给我杀上去。”面对突厥兵的强悍杀入,杨铁无所畏惧的指挥着长矛兵、长刀兵迎了上去。
血花飞溅中,突厥兵连人带马的撞上伸出来的长矛、长刀,在那恐怖的冲击力下,长矛和长刀从马匹的颈部透过脊背,然后刺入马上骑士的身躯。
也有一些矛杆、刀杆被撞得折断,余势不减的战马继续将武器后面的士兵撞死、踩死,但后面的长矛兵和长刀兵又顶了上去。
隋军士兵牺牲两到三排士兵之后,这个长矛和长刀终于是将气势汹汹的敌军阵抵挡住了!
失去了冲击力的骑兵、轻骑兵,根本就不是步兵方阵的对手,毕竟步兵方阵是多兵种的配合,相互之间配合默契、环环相扣。
步兵方阵先是用强横霸道的弩箭将突厥兵最强劲的冲击力给抵消掉了,后面的弓箭手又射乱突击的阵型,被陷阱搞乱的突厥士兵既乱,又不如以往速度快,所以他们仅仅只是冲了两三排士兵后,便成了“强弩之末”。
后面的隋军士兵见前方的袍泽以血肉之躯挡住了敌军,便大步上前,用长矛刺杀、用长刀砍劈马背上的敌军士兵,而在他们之后,是奋力发射箭矢弓弩兵。
突厥军人数虽多,可也因此而挤作一团,再加上骑兵灵活性远远不如步兵,他们很快就如同遇到大坝拦截的洪流一般,停滞不前。
第376章:和亲之议
“突厥所长惟恃骑射,见利即前、知难便退,风驰电卷,不恒其陈以弓矢为爪牙,以甲胄为常服,队不列行、营无定所。逐水草为居室,以羊马为军粮, 胜止求财、败无惭色。无警夜巡昼之劳、无构垒馈粮之费……”
这简简单单一番话,把包括突厥在内的游牧民族概括得淋漓尽致,尤其是“见利即前、知难便退”、“胜止求财、败无惭色”跟是点明了游牧人的特征。
可凡是都没有绝对,虽然半兵半牧的控弦士的确是应了这番话,但是大可汗和部落酋长手中的拓揭士、侍卫士无比骁勇。
拓揭士、侍卫士都是经验十足、身经百战的战士,历来是突厥大可汗和各部酋长的主力军;而控弦士就是突厥的能战的成年男子, 这一类人, 打打顺风仗尤可,若是让他们打攻坚战,很难成事。
而在三者之上,则是战力、战意冠绝全草原的萨满军了。
萨满军在教义洗脑之下,变成了狂热的极端/教徒,打起仗来悍不畏死,他们怕的不是死,害怕的是自己不是为了神、为了萨满教而死。
他们此番出发之前,大祭司亚速伦已经和谈过话,告诉大家此战是奉了神的旨意,为突厥而战,所以他们虽然失了先手,却打得异常顽强。
而隋军士兵人数虽少,却都是在战争之中活下来的强悍之士,将士们在此战也表现得韧劲十足。当前面两三排长矛兵、长刀兵付出惨痛的代价,突厥骑兵冲击力越来越弱,渐渐的失去了骑兵的优势。
长矛兵、长刀兵后面的弓弩兵, 在袍泽用命顶住敌军攻势后, 纷纷以仰角射出手中之箭,冲在最前面的萨满军和战马纷纷中箭倒地, 死尸堆积、血流成河。
颇超器一边指挥大军作战,一边不时抬头望望天色。
战争之初,他们凭借陷阱、弓弩杀了大量突厥兵,一直维护着上风,可是随着双方短兵相接,兵力少的劣势就慢慢的显示出来了。
颇超器的总兵力只有两万,但是真正投入战斗的,始终只有一万余人,另外一万潜伏在左右两边的山丘之中。随着时间的流逝,士兵不断在战争中减员,将士们的体力也在一点点流失,战斗力也在一点点的下降。
而突厥军则不一样,他们总兵力是五万余众,完全耗得起。要不是他选择的战场比较狭窄,他们早就陷入四面埋伏之中了。
双方战了半个多时辰,隋军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防御圈也随着将士们的牺牲不断缩小。
然而打了一个时辰后, 隋军竟然意外的稳住了, 甚至还在一点点的扳回了劣势。可见突厥兵的体力,也消耗得很大, 而左右两翼的控弦士已经开始动摇不定了。
杨铁和慕容延在战前指挥士兵作战,他们着实不明白颇超器是怎么想的。
当然的局面,虽然被他们暂时稳住了,但是兵力上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况且正面战场上的敌军士兵皆是不怕死、不怕伤的悍卒,再这样打下去,他们这一万余名强兵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如果耗光了这一万名强兵,可以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他们绝无二话。但是他们哪怕把这一万士兵耗光了,阿史那俟利弗设依旧拥有守御北汗庭的实力,他们那一万多名伏兵依旧干不了什么大事。既如此,又何必如此消耗?
就在此时,在中军指挥的颇超器感觉敌军已经后继无力了,心智做出出击的时机已经成熟,立刻向传令兵说道:“吹响号角,令伏兵出击!”
“呜呜呜呜……”刹那之间,号角声在隋军中军大作,蓄势已久一万多名士兵从左右山丘杀了出来,以铺天盖地杀向突厥两翼。
左右两翼是控弦士组成,打到现在,早已士气皆无,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们一阵大乱,最外围的军队瞬间便分崩离析、掉头就跑,而后军茫然不知所措,也被溃兵冲散了阵容,被迫跟着逃窜,给隋军士兵杀得哭声震天、哀嚎连连。
阿史那俟利弗设手中冰凉、脸色一片惨白,他万万没有料到,战争打到了个地步,颇超器竟然还有伏兵,也忍着没有出动。现在他的军队已经打疲了,而这支生力军的加入,直接就让左右两翼崩溃了。
更要命的是隋军伏兵从中后部楔入,使两翼士兵都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于是个个都想往中间挤,杂乱无章的挤着前军、中军,使中军和前军也跟着乱了起来。
如此一来,大家人数虽多,但却失去了秩序、失去了章法。反观隋军,士兵们却合理的运用不同兵种的配合,利用各个兵种的优势,不断收割着突厥士兵的性命。
“杀!杀!”忽然,惊天动地的咆哮声、喊杀声在突厥兵西北方响起。
颇超器忍不住心头一颤,他的军队就这么多,根本就没有什么援军之说,如今他是凭借陷阱、伏兵打乱了突厥军,优势虽大,但架不住敌军人数多,若阿史那俟利弗设重整旗鼓再战,谁胜谁负尚在两说。要是杀来的是阿史那俟利弗设的援兵,他的一切算计都会因兵力上的绝对劣势而告破。
他眯着眼睛远远眺望,只见密密麻麻人影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另一端。只见一面大旗向正战场杀来,火红的夕阳透过赤色的在旗,仿佛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一个大大的描金“隋”字在大风飘荡不定。
杀入战场的士兵身穿玄甲,铠甲在火红阳光的加持下,士兵们周身都呈现出一种蒙蒙霞光。伴随着雷霆一般的怒吼声,他们快马如龙、气势如虹,好像惊涛骇浪一般杀向突厥大后方。
为首那人身穿玄甲、骑着一匹漆黑的骏马,挥舞着一杆马槊在敌军丛中纵横驰骋。他用右腋夹着槊杆中部,手臂挥舞着杀,而左手则是拿着一支短兵器,专门朝敌军士兵的脑袋上敲。
两件武器一远一近的攻击,直杀得血肉横飞、伏尸累累,突厥骑兵挨着便死、触着就亡。
由于相隔太远,颇超器看不清来将的面貌,可是相处日久,他哪能不知是尉迟恭?
“哈哈!”颇超器也懒得去想尉迟恭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知道他来的太是时候了,他现在高兴得只想狂笑。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用步兵方阵、而且士兵们皆是在马背上长大、不通战阵的降兵,要不是处于守株待兔的一方,有着充足的时间准备,他根本不敢这么冒险。
不过尽管如此,他心里头根本没有多少底气。固然在杨铁等人面前表现得很冷静,实际上,他承担了巨大的压力,至于有多大,恐怕除了他自己以外,就也只有天知晓了。
步兵方阵确实十分厉害,此番能够以一万士兵扛住五万多名突厥骑兵,全赖这种只得其形不得其神的阵势。但说来说去,打仗拼的就是敌我双方的消耗。
隋军依仗环环相扣的阵势、以及战前布置,掌控了战争的主动权,但是在战斗中,应有消耗的还是难以避免,只不过突厥损耗的更加严重罢了。此役打到步田地,在突厥彻底崩溃之前,能做的便是互换伤害。
问题在于突厥人多势众,而隋军只剩万余人了。若是继续消耗下去,颇超器相信赢的一方终究属于自己,可是这支军队也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而当尉迟恭在关键时刻忽然出现之时,使双方的消耗战变成了碾压战。有效的避免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的出现。
“弟兄们,尉迟将军抄了狗突厥的后路,我们一起压上去,把这伙狗贼彻底歼灭!”颇超器这段日子已经打出了他的地位、打出了他的声望,这些士兵因为颇超器的武勇而心服,因为颇超器带着他们踹一个个部落而敬佩,但是这种敬服只是服他的个人魅力。直到颇超器现在带着大家扛住了五万突厥骑兵的硬攻,创造了奇迹般的战绩,大家原本的敬服也上升到了心服口服,近乎盲目的信任。
这也是一名大将必经之路,若是某一员大将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是很难服众的。将士们固然因为上级的命令,不得不服从,可是这种强制下的遵命、团结,一旦在大军遇到惨败之时,军心就会崩溃。但若带兵将领有辉煌的战绩,将士们哪怕遭到重大挫折,也会坚定的相信他、认为他有能力带大家脱离困境。
颇超器通过这一场硬仗,也建立起了属于大将的威信,他现在命令一下,将士们连半分迟疑也没有,士气被激发到了顶点,“把这伙狗贼彻底歼灭”的怒吼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便是连弓弩手,也将弓弩挂在背上,拔出战刀争先恐后的压了上去。
谷鏔
仗打到这份上,已经不用什么阵型了,只要依仗前后夹击、士气如虹的优势,将突厥兵冲散冲乱、杀死杀光即可。
本来就陷入崩溃窘境的突厥军,虽然因为阿史那俟利弗设的重整旗鼓,稍微稳了一些,可是尉迟恭带来的致命一击,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一度稳定的突厥军陷入了大乱。
在生龙活虎的颇超器步卒和伏兵、尉迟恭援军猛冲狠杀的夹击之下,疲惫不堪、士气低下、军心动摇的突厥兵很快就溃不成军,开始自相践踏、四散而逃。阿史那俟利弗设见事不可为,无奈的跟着逃兵又当了逃兵。
短短不过两刻功夫,遍地堆积的都是突厥兵的死尸。战场上冲来杀去的骑兵,尽是矛刺、刀劈突厥残兵的隋军士兵。
“所有人骑上战马,追杀到天黑!”颇超器高呼一声,便策马向尉迟恭奔去。
他好奇的问道:“尉迟将军,你怎么来了?”
尉迟恭哈哈一笑:“大王担心你们吃亏,便让我带兵来接应。还好,来得及时。”
颇超器心头一暖,眼泪都差点流了出来,他激动的说道:“大王竟然让尉迟将军跑来接应我们,实是是太意外、太让人感动了。”
“哈哈!大王不会忘记任何一支军队、一名战士。”尉迟恭看着一身是血颇超器,爽朗的笑着说道:“颇超将军,这是我们削弱突厥有生之力的大好时机,你还能战吗?”
“当然能!”颇超器一瞬间已然明白了尉迟恭的意思:中原兵法说穷寇莫追,是担心中了敌人诱敌深入之计,可是这支突厥兵从北汗庭一路南下数百里,四周部落又被屠了,他们压根就不存在援兵、伏兵。
此时若是不趁机斩尽杀绝,更待何时?
。。。。。。。。。
阿史那俟利弗设的北汗庭大军被解决的消息,第三天便传到了启民可汗的大营之中。
王帐之内,几名士兵小心的将消瘦、背插羽箭的粟特人扶到一张胡床之上,仔细一看,这人竟然是史蜀胡悉。
他这一回又参战了,幸运的是没有死在战争之中,不幸的是,又中了一箭。不过史蜀胡悉怕自己再跟阿史那俟利弗设,会把这条命给跟没了,所以没有跟着逃回北汗庭,而是直接跑来见启民可汗了。
等巫医从背上取出箭矢,包扎完毕,史蜀胡悉面色煞白的坐了起来,他苦涩的向启民可汗说道,“大汗,在颇超器伏兵尽出之时,我就察觉到不对劲了,但是我们万万没想到,尉迟恭竟然突然出现在战场之中。正是隋军两面夹击,我们的军队才彻底崩溃。”
“我明白了!”启民可汗显得十分平静,他沉默半晌,忽然惨然一笑:“现在想来,这一切都是杨集策划好的。什么和谈、什么退兵,其实都是在骗我、其实都是为了把尉迟恭调去对付你们。我大意了,没有通知你们。”
他盘腿坐在羊毛毯上,呆呆的望着帐顶,心中十分痛苦,多年以来,他一直想摆脱大隋王朝,不再成为隋朝的附庸、奴才。统一东突厥以后,这个野心再也控制不住了;在阿史那咄吉、史蜀胡悉怂恿下,便发动了这场战争,他一方面是垂涎富庶的大湖区,另外一方面,也是对大隋王朝的一种试探。
然而杨集实在是太厉害了,他不用朝廷资助一兵一卒,仅凭凉州之力,便把寄予厚望的阿史那俟利弗设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爬了。
突厥内部,也不是上下一心的铁板一块,突厥人内部有争议,铁勒等种族又和突厥有争议,而且草原人尊重强者、轻视弱者,所以突厥的汗王必须拥有服众的个人魅力、拥有服众的军事实力、拥有服众的威望和才智。
启民可汗当初便是拥有这一切,并且还有隋朝大力支持,所以都蓝部众在都蓝可汗死后,纷纷投奔于他,而不是投奔步迦可汗。
但是现在,由于他决策的错误、儿子的连连惨败,让他的威信受到严重挑衅。各部酋长对他这个大汗产生也了不信任的情绪;而且隋朝的强势,又进一步催生了各部酋长的离心。
面对东突厥十分危险的局面,启民可汗既感到沮丧和绝望,又恐惧万分,同时深悔自己的贸然进兵举动。若是隋朝将军受此大胜的鼓励,纷纷要求杨广趁势发动大战,杨广一定会发动灭国之战,内部的矛盾也会因为隋军的北上爆发出来,若事态到了那一步,新生的东突厥必然灭国亡种。
启民可汗想到这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他向面黄肌瘦的史蜀胡悉说道:“这是我的责任,我不怪你们。若非是我轻视杨集,何来如此大败啊?”
说到这里,启民可汗一口逆血吐了出来,挺直的身躯也颓然坐倒。
“大汗!大汗没事吧?”众将顿时慌了手臂,纷纷叫道。
启民可汗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得他撕心裂肺,气都快喘不过来,他挥了一挥,令众将闭嘴。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才说道:“我没事,还死不了!”
“大汗,我们应该如何是好。”一名大将担忧的问道。
启民可汗虽然吐血了,但他头脑异常清醒,只是浑身乏力,他吃力的说道:“为今之计,只好由我入朝谢罪了。”
众将大惊:“大汗不可,若是隋朝皇帝把您扣留了,我们怎么办?”
“无妨!”启民可汗看了史蜀胡悉一眼,缓缓的说道:“史先生,我任命咄吉为突厥第二可汗,在我南下隋朝之际,由他执掌军政,你要全力辅助于他。”
“是!”史蜀胡悉心中大喜。
“若是我回不来,或是死在隋朝,就由他继承大汗之位。”启民可汗说到这里,向刘乾说道:“你立刻去范夫人城,就说我要入城拜见卫王。”
“是!”刘乾应声而退。
“大汗!”史蜀胡悉建议道:“若是大汗南下,可向隋主提出和亲请求。”
“和亲?”启民可汗皱眉道:“隋主是和亲的坚决反对者,他怎么可能答应?”
“大汗,您误会了。”史蜀胡悉轻咳一声,道:“我的意思是说,将我们的公主嫁过去。”
“……”启民可汗瞪了史蜀胡悉一眼,冷冷的说道:“自古以来,和亲什么时候换来真正的和平?所谓的和亲、所谓和和美美一家人,不过是中原皇帝、中原臣子为自己不思进取、安于享乐扯来的遮羞布罢了!”
他摇了摇头,一字一字说道:“杨集当年反对和亲之时,说了一句很有道理的话,那就是‘送去公主给人玩,人家玩完照样入侵!’若是我们将公主送过去,岂非就是如此的耻辱?”
“除此之外,那又能如何?”史蜀胡悉看了面沉似水的启民可汗一眼,苦笑道:“大汗,若是隋朝接受了我们突厥的公主,至少让隋军士兵认为皇帝认同了这份和平。这样一来,就能把主战的声音压了下来。不然的话,嚣张的隋军定然强烈请求他们皇帝趁胜追击的。”
启民可汗听了这番话,便默默的思索了起来,过了半晌,才叹息道:“等我见了杨集和长孙晟、弄清隋朝的态度以后,再回来做决定吧!若是隋朝打算亡我突厥,那也没有必要谈了。”
“是!”史蜀胡悉心知大汗已经动摇了,不复再劝。
第377章:王怼王
又是一次红日东初,启民可汗在长孙晟的陪同下,以客人的身份前来范夫人城城主府拜见杨集,门外的凌敬入内禀报:“大王,长孙将军和启民可汗来了。”
“嗯。”杨集微微点头,可他并没有出门迎接的意思。因为启民可汗这个称号是杨坚册封的,他在隋朝的地位, 仅仅只是相当于郡王;而今年元日朝会时,他入朝朝贺,正式被大隋新君杨广加封为龙城郡王。
区区一个郡王,自然不如亲王尊崇,再加上突厥此时又处于战败方,杨集自然不会自降身份的出门迎接, 就这么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之上。
杨集老远便看清了启民可汗,他比年初苍老了很多。虽然依然留着突厥人特有的翘胡子,但胡子和头发全白了,整个人变得十分消瘦,再也没有那种威猛之态,给人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
“想必这些日子很不好过。”杨集有些幸灾乐祸的想。
“龙城郡王阿史那染干参见卫王。祝愿卫王万寿无疆。”走到近处,启民可汗抚胸躬身行礼,并且报了自己在大隋的爵位,不过他嘴上说着祝福的话,语气却不那么真诚。
“郡王免礼!”自古以来,外交礼仪皆是如此的虚伪,即使心里对你恨之入骨,但是表面上功夫都要做得很足,既然连突厥人都如此客气,杨集自然也不能丢失了大隋的风度,他脸上露出一抹和煦的微笑,起身抱拳还礼,很是热情的招呼道:“郡王请坐。”
“谢大王!”启民可汗心中松了一口气,不过想到这里是突厥的地盘, 而杨集却大模大样的以主人的身份接见自己,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然而突厥实力不如人,儿子又不争气、自己又有求于人,心中不舒服又能如何?
“郡王远道而来,辛苦了……”杨集等启民可汗入座,随便的寒暄了一句,便直接步入正题,微笑道:“但不知郡王此来,所为何事?”
启民可汗气得差点吐血,忍气吞声的说道:“大王,我来这里,是为了两国交好而来,同时也是为了消除误会。”
“误会?”杨集笑眯眯的说道:“死了这么多人,郡王却说是场误会?郡王你觉得我相信吗?”
启民可汗看了杨集一眼,沉痛的说道:“虽然死了很多人,但我也不想如此,这场误会,其实我次子俟利弗设引起的。”
“是吗?”杨集冷笑一声,说道:“那就让我听听, 你到底有什么狡辩之词。”
“非是狡辩, 而是事实!”启民可汗清了清嗓子,缓缓的说道:“这场误会,其实是俟利弗设狂妄自大、野心勃勃所致,他为了压过咄吉一头、成为突厥的继承人,所以擅自发动了这一场战争,当我意识到之时,为时已晚。”
他看了杨集一眼,继续说道:“夺嫡这种事,可谓是手段百出,中原王朝并不罕见。我相信大王对于这种事情,深有体会。”
杨集一脸看戏的表情:“你觉得我相信吗?”
启民可汗叹息道:“大王信也好,不信也罢,但事实的确是这样。”
杨集差点被他逗笑了:“照你这么说,我还得磕头认错、赔偿你们的损失了?”
“这倒用不着!大王帮我教训儿子,避免突厥出现二王夺嫡的大祸,我感谢尚未来不及,怎么可能让大王磕头认错、赔偿损失?”启民可汗一脸正气的说道:“好在大王打赢了逆子,否则我真不知如何向圣人交待了。”
“……”杨集真的服了,他见过无耻的,没见过无耻到这种地步的人。他淡淡的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大王言重了,我是圣人最忠诚的奴仆,岂敢向自己的主人提条件?”启民可汗说道:“只不过是有两个小小的请求而已。”
“说!”杨集冷着脸,已经没耐心听他瞎掰了。
启民可汗说道:“首先是我打算将公主嫁入大隋!”
“你想让圣人当你女婿?”杨集再次震惊了,他知道杨广努力推广汉家文化,目的是消除国内暴戾的胡风,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杨广一直身体力行的践行着。而启民可汗和他们是一辈的,他竟然要把女儿嫁给杨广?杨广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带头乱了辈分、乱了礼制?
“自然不是!”启民可汗摇了摇头,说道:“我听说太子仁义无双,若是小女有幸成为太子的良娣,那真是天作之合。”
杨集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启民可汗送女儿给杨昭玩,倒是小事一桩,但是他也没有代表杨广做出什么表态,而是说道:“我做不了主!你不是准备入京吗?自己去说好了。”
启民可汗点头道:“正有此意。”
“第二个请求又是什么?”
“这是一场可恶的误会,而我又准备入京向圣人解释清楚。”启民可汗看了杨集一眼,叹息道:“恳请大王为了两国的和平,能够退兵!”
言下之意:你小子把我们打得这么惨,连我这个大可汗都吓得入京去当人质,如今你已经名利双收,是不是应该见好就收?
“只要该有的补偿、赎金到了,我便退兵。”杨集听出了他的潜在之意,不过和亲与自己无关,而启民可汗又老老实实的准备入京了,而自己又不能宰了他,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启民可汗也听出了杨集的意思,如果补偿、赎金不能令他满意,他就不走了。他湛蓝的目光注视着杨集,无比诚恳的说道:“我明白大王的意思和诚意,但我身为突厥可汗,既然答应了赎回俘虏,我自然不会失信于突厥子民,只不过数额巨大,还请大王宽限几天。”
“可以是可以。”杨集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我也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够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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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民可汗心中一紧,连忙欠身道:“大王请讲。”
“我没有广阔胸襟,更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我信奉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千倍奉还。说得霸道一点,就是犯我大隋者虽远必诛。”杨集说道:“可是我在许多部落之中,看到很多惨遭你们俘虏而来的百姓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当牛奴、羊奴还是轻的,更严重的,是将他们当牲口一样贩卖。”
“我本来也打算让奴役大隋百姓的突厥贵族,体验一下牛奴、羊奴和牲口的生活,只是战争时期养俘虏实在是太麻烦了,于是就把他们全部宰了。现在,我们救回了许多流落在突厥的大隋百姓,但是我相信还有很多大隋百姓被你们‘照顾着’。若是还有这种的存在,我希望你这个大可汗说服各部:把这些百姓送回甘州金山县。”
启民可汗连忙说道:“我回去以后,便颁布可汗令,让各部恭恭敬敬的将大隋百姓送还。”
“那就好!”杨集点了点头:“希望各部酋长都听你的话,否则的话,那我只有再来几趟了。”
话音刚落,启民可汗脸色一僵,眼中透露出几分惊惧,一股莫名的冷气直上脊髓,脑海中似乎又出现了突厥被杀成尸山血海的一幕,他苦笑道:“这就不必劳烦大王大驾了。”
“最好是如此。”杨集笑了笑,意味深长的向启民可汗:“你告诉他们:我家生意做得很大,凡是做生意的草原人,都是我的耳目,若是‘他们’胆敢藏匿不交,那后果是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
“是是是!”启民可汗觉得背心凉飕飕的,如今的杨集大权在手,即便没有刻意加重语气去威胁人,但云淡风轻的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上位者的一番威仪,再加他以屠了无数突厥勇士出名,所以启民这个有求于人、低声下气的东突厥大可汗,也生出一股难言的紧张感。
更重要的是,他的体质今年开始急促的走了下坡路,生命力一天比一天弱,尤其是次子的连连惨败,令他吐血昏倒了几次,这一情况,使他知道自己没有几年寿命了。
死亡是每个人的必然归宿,就连伟大的圣人可汗杨坚逃避不了,他自然也逃避不了。但是杨坚给儿子留下了一个强盛的大隋王朝、给儿子留下了无数精兵和将帅。而自己执掌的,却是一个内忧外患、支离破碎的东突厥,一旦他死了,他的儿子能够像杨广那样坐稳江山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至少,启民可汗自己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必须在离世前,为子孙留下一个稳定的东突厥。但是此时,阻止东突厥稳定传承的最大障碍,便是眼前这个果断和狠辣的大隋卫王,如果他继续杀下去,东突厥自己就会分崩离析。这个代价太过沉重,使他不敢忤逆杨集半句。
这种意识让启民可汗恨得直欲发狂,然而他悲哀的发现,自己除了唯唯诺诺、乖乖顺顺之外,根本拿眼前这个亲王没有丝毫办法。
“你回去吧!至于俘虏和赔偿金、赎金交割等事,就由下面的人商议好了!”杨集看着神色灰败的启民可汗,胸中忽然腾起一股豪气;这场来得十分忽然的意外战争,使突厥西部精锐丧尽,此外还有无数人口。日后,只要自己在草原之上培养出几支穷凶极恶的“马贼”,突厥西部就不得安宁。自此之后,凉州北部不必再担心来自突厥的威胁。
“是!”启民可汗弯腰向杨集深深的行了一礼,便走出了城主府,到了广场边缘,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高大雄伟的城主府一眼。仇恨的火焰再也压抑不住,他自言自语,“杀子之仇、今日之辱,我阿史那染干一定会向你清算!”
“大汗!”等启民可汗坐上一辆密封的马车,斜坐在里面的史蜀胡悉问道:“如何了?”
“杨集答应退兵了。”启民可汗待马车开动,才缓缓的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我也提了和亲之事,和亲对象是太子杨昭,只要我们的公主受到杨昭宠爱,便可利用杨昭之手,除掉杨集。”
史蜀胡悉缓缓的摇头:“大汗,请恕卑职直言,您和亲的对象错了!”
“那么谁是对的?”启民可汗问道。
“就是您想对付的杨集!”史蜀胡悉见启民可汗漠然的看着自己,便解释道:“杨集出身高贵、有能力,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但是他在隋朝,却不屑和隋朝权贵们为伍;就像是一只高雅漂亮的白天鹅,然而当这只白天鹅混在一群以人肉为生的乌鸦当中,不会有乌鸦赞美他、羡慕他,只会说他不合群、排斥他。”
启民可汗动容了起来,他肃然的问道:“你是说借权贵之手,除掉杨集?”
“正是!”
“你觉得可以吗?”
史蜀胡悉缓缓的说道:“我觉得可以!大汗您也知道,内斗永远是中原王朝疲弱的主要原因,而隋朝这群乌鸦,便是我们对付这只白天鹅的最佳武器。”
启民可汗点了点头,又问道:“具体怎么做?”
史蜀胡悉说道:“杨集家的商队在草原上到处都是,他们带入草原的商品很受牧民欢迎,这便让他赚取到了大量财富,也因此受到隋朝权贵的妒恨。若是他成了突厥王族的女婿,那他的商队在草原上会走得更好更顺,其他权贵也更加妒恨。只要我们给予权贵们一些‘贩卖禁物’的证据,这些妒忌他的人便会群体而攻。而隋朝皇帝一直视我们为心腹大患,若是杨集贩卖禁物的罪证确凿,杨集就算不死,也会丢掉一切官职。到时候,我们想要对付一个闲散的亲王,实在是太容易了。”
史蜀胡悉看了启民可汗一眼,又继续说道:“只不过要想成功除掉杨集,前提是要和亲成功。而要想让隋帝、杨集放松戒备,同意和亲之议。就要把这场战争淡化成意外的冲突,而不是突厥挑衅隋朝、更不是大汗对隋朝不忠。当然了,这不仅是除旧杨集的前提,也是使两国成功和谈、重新走向和平的前提。”
“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启民可汗脸色变得相当难看了起来,他沉默半晌,终于一咬嘴唇道:“草原雄鹰不会杀自己的孩子,我也不会。但俟利弗设‘擅自’挑起两国战端,令双方死伤无数,却是滔天大罪,我如果不严厉处罚他,别人会不服。会带俟利弗设入朝,绑着他向隋帝谢罪。”
想了想,启民可汗痛苦的闭上双眼,颤声说道:“是死是活,就看天神是否庇佑了。”
史蜀胡悉沉吟良久,安慰道:“大汗,隋朝在这场大战中占了大便宜,隋帝心中的不满也会因为丰厚的战果,淡化掉。而大汗又亲自带着二王子入京谢罪、解释,又能进一步令他满意,所以,二王子九成不会死,顶多被当成质子囚禁几年。”
启民可汗心下稍宽,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吧!”
。。。。。。
府门之前,杨集看着他们走远的队伍,向长孙晟说道:“长孙将军,我急着安排退兵之事,杂七杂八的事情比较多。所以启民可汗入朝之事,就由你来安排吧。若有什么需要,说一声即可。”
“分内之事!”长孙晟笑着向杨集行了一礼,便自行退去。
第378章:封无可封
过了六天时间,范夫人城外陷入一片忙碌的景象,城外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牧场,从城上望去,南城变成了牛的的海洋,还有很多突厥人正将一包包捆扎好的羊皮、牛皮往车子上放,此外还有百多车金银珠宝、玉石、草原奇珍。
将士们见不到金银珠宝、玉石奇珍, 却可以看到牲口和皮毛,一些将士忍不住伸手去摩挲柔软的羊毛,这都是上好的羊皮,向来是冬天必需之物,范夫人城的集市也有卖,一张上好羊皮, 大约需要两串钱,若是运到大兴城, 少说也要一贯钱。
这些财物, 要么是隋军的战利品;要么是启民可的赔偿金、赎金,他为了把这群瘟神尽快打发走,令人日夜兼程的将南北汗庭的财物送来,金银不够,便只好用草原人赖以生存、赖以御寒的皮毛来代替,甚至连囤积着制甲的牛皮,也搬来了。
杨集对这些物资不怎么感兴趣,他更感兴趣的是突厥归还而来汉家百姓,以及隋军士兵掠夺到的人口,这两大块加上范夫人城的住民,少说也有二十万人。
这些人也是杨集此役的战利品,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些人将被分散安置在凉州各州各县, 以充实凉州的人口。
在太阳升起的时刻,各种物资已经被装好了车,薛举和凌敬策马奔来,向城门外的杨集说道:“大王,已经清点和装车完毕。”
“怎么样?这些物品有没有问题?”杨集笑着问道。
“启民可汗恨不得把我们早点打发走, 所以不敢动任何手脚。给予的赔偿金、赎金只多不少。”薛举笑着说道:“而那些羊皮品相极佳,都是上好的货物,我以前也做这种羊皮的生意,一张完整的羊皮运到大兴,足有三四串钱的利,若是把这差价算上,那我们得到的就更多了。”
“哈哈!”杨集想到启民可汗憋屈的模样,忍不住畅快大笑:“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凌敬笑着说道。
“那就好!”杨集忽然挥舞手中的透甲乌金槊,对着城墙就是一划。随着他手腕转动,石柱上齑粉飞溅,一行行大字被他刻在上面。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城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雄浑声音在幽深的门洞下回荡,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豪迈气魄。
只听得身后众将忍不住生出热血沸腾之感,听到动静而跑来观看的长孙晟望着那龙飞凤舞、气象万千的充满杀伐之气的字,忍不住拍手称赞,哈哈大笑道:“好一句‘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大王真是好气魄!”
凌敬看了看字、又看了看傲然的杨集,努力压抑心中激动,拱手道:“大王此诗一出,管叫那些只会吟风弄月、无病呻吟的文人羞愧至死,只是不知此诗是何名字?”
杨集闻言怔了一怔,他刚才只是觉得胸中得意无法发泄,又想着启民可汗受封为龙城郡王,这才拔剑将这首诗刻在这里,此刻听了凌敬的问话,便说道:“名叫《出塞》!”
看着一群激动的文武,杨集说道:“将士们,回家啦!”
“回家啦!”
“嗷呜、嗷呜!”
。。。。。。
时间一晃,已经到大业元年六月下旬。关中的夏天格外炎热,一场夏雨过后,大兴城在太阳的暴晒下,变得异常闷热。树尖上挂着的雨珠,在阳光照射下格外刺眼,而大地上热气蒸腾,闷得让人难以忍受,也只有受到雨露滋润的夏蝉,叫得愈加欢畅起劲。
这个炎热的夏天,随着杨集大破突厥军的捷报传到,又一次引起了一片哗然。
杨集先是在大湖区打了几个月、打赢了几场硬仗,已是人困马疲、减员严重,所以在许多将帅的推断中,他应该见好就收、止兵休整才合理;可是杨集的表现,再一次出人意表。他在那种情况之下,竟然还敢轻骑东进,大家都不知该说他有恃无恐,还是贪功冒进。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又打赢了,把突厥西部仅有的一点元气打得荡然无存。
对于杨集在草原掀起的腥风血雨,不少心怀鬼胎的人觉得杨集杨集太过凶残,他们为了达成自己的利益目的,纷纷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加以谴责,然后老调重弹的说他残暴不仁、日后必遭天谴……但是普通老百姓对此,却是纷纷拍手称快,恨不得杨集再残暴一点,早点把突厥这个祸害屠光。
“拜见阿耶!”大兴宫中,杨昭拖着肥胖的身躯步入杨广的书房。
“免礼!”杨广看了看好像瘦了不少的儿子,心中也是无奈之极,这个胖儿子就像是个皮囊一样,他在冬天的时候,长胖了;可是一到炎炎盛夏,又瘦了下来,如此反反复复,也不知何年是个头。
对此,杨广这个皇帝也是无能为力,他虽学识过人,可是医术实非他之所长,当然了,即便是医术精湛的萧皇后、御医,对于杨昭也是一筹莫展。但好在杨昭的体质慢慢好转了,这是一个比较好的现象。
他见儿子喜上眉梢,便摆了摆手道:“坐下吧。”
“谢阿耶!”杨昭并没有坐下,而是拱手说道:“阿耶,前线传来捷报,卫王叔又一次大获全胜,非但取了范夫人城,他的偏师还在突厥北汗庭南部草原大破俟利弗设五六万大军……逼得启民可汗不得不亲自登门请求。据说,启民可汗将要绑子入朝请罪。”
杨广一下子站了起来,急切道:“将战报给我看看?”
“喏!”杨昭将一份战报、一封杨集写的私信呈给了杨广。
杨广看着战报,愣了老半响,十分感慨的向儿子说道:“不得不承认,这个金刚奴太能打了。各种阴损手段层出不穷、防不胜防,休要说俟利弗设了,便是换成是我,恐怕也要中计。”
骄傲如杨广者,对面杨集打仗的水平,也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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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隋有卫王叔护卫边疆,实乃大幸。”杨昭呵呵一笑,凑趣道:“祖父和叔祖成就了兄友弟恭、明君贤王的美名;阿耶和王叔,也是不妨多让,这便是不叫前辈专美于前。”
“哈哈!言之有理。”杨广点了点头,笑容可掬的拆了杨集信,这一看,眼珠子差点都瞪掉了,继而便是一阵开怀大笑。
“阿耶……”杨昭莫名其妙的看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父亲,只感到一头雾水。
“哎哟,金刚奴实在是太会搞事了,哈哈,实在太好笑了!”过了好半晌,杨广边笑边说道:“这小子一旦出手,总是这么惊世骇俗,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这招斩草除根,实在是太漂亮了。你知道吗?那小子竟然让骟马匠把两万多名突厥精兵给骟了,然后高价卖给启民可汗。你说,这些‘精兵’回去以后,还能干嘛?”
杨昭怔了半晌,亦是忍俊不禁的说道:“除了当宦官,还能干嘛?”
杨广想到启民可汗高价赎回去的是,是一群不能再战的太监,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问道:“金刚奴取得如此大胜,逼得启民可汗不得不绑子入京,你说我应该给他什么奖赏?”
说到这一点,杨广开始头疼了,杨集这次战争是连着的,功劳着实是不小,先是除掉了即将成为危害的慕容卑,将富庶的大湖区夺了过来,使之成为大隋实际控制的一块土地,说是开疆拓境也不为过;大隋有了大湖区,不但让凉州北部有了一个巨大的战略纵深,还能反过来威胁突厥。接着,杨集又大破入侵大湖区的突厥军,顺便又把战火烧到了突厥。
这几大功劳凑在一起,可不是追封杨爽为“开国卫昭王”能够抵消的,然而杨集固然没有到赏无可赏、封无可封的地步,但他终究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家伙,一些官职是不能封的,总不能让他入朝当京官吧?
虽然也可以像杨爽那样,入朝当个纳言什么的,可是杨集和杨爽不同的是,他的能力与闯祸成本事正比,以他那种脾气,若是把他回来当京官,这个朝廷非得被他弄得鸡飞狗跳不可……这种惹是生非的本事,固然也是杨广需要的,但是杨广登基不久,对天下的掌控力还不够,若是贸然把杨集调回来搞事,这个暗潮汹涌的大隋王朝,非得被他搞得乱上加乱、无法掌控。
杨昭也明白父亲的为难之处,想了想便说道:“对此,孩儿倒是有个看法。”
“那你说说看。”杨广深知长子十分聪明,他庞大的身体,装满了才智、才华。
杨昭说道:“王叔年纪虽轻,可是他骁勇善战,我朝鲜有人比。有他茂守边疆,等于是多了一座长城、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无论是让他镇守哪个地方,哪个地方都会安宁无事,该担忧的,则是异族了。”
“当然了,以王叔之功、之才,哪怕当议事堂相国也是绰绰有余,然而他性烈如火,为人处世也像用兵一样,重攻而不擅守。让他茂守边疆是发挥他的长处,要是让他入朝为官,则是取得短处了,实非上上之选。以孩儿之见,还是继续让他在边疆为好。”
“言之有理。”杨广点了点头,有些头疼的问道:“虽然他已经是凉州牧、右卫上将军、冠军大将军、金紫光禄大夫、上柱国了,而且也不宜入朝为官,但是我总不能不赏吧?”
“王叔能够升迁的地方,的确是少之又少了。然而阿耶可以从别的地方入手!比如说效仿汉明帝。”杨昭说道:“永平三年,汉明帝刘庄在洛阳南宫云台阁命人画了二十八位大将的画像,这二十八将在汉光武一统天下、重兴汉室过程中,有立下了赫赫战功,史称云台二十八将,此后的武将皆以入选云台为荣。若是阿耶也这么做,既是给予了武将应有的尊荣,又能激励大隋将士。”
杨广眼睛一亮,说道:“这个提议不错!只是我朝将帅实在太多了,单是二十八将,肯定是不够,但若是扩大人数,又不足以彰显他们的尊荣。若是贸然施为、贸然选人入列,定然令许多不满。你回去之后,列个详细的章程给我。”
“孩儿遵命!”杨昭拱手道。
杨广又拿起杨集的信件仔细看了一遍,对于信中提到的殖民政策、殖民地深感兴趣。
开疆拓境是每个有志帝王的强烈愿望,杨广也不例外,他做梦都想把大隋的赤旗插遍这个天下的每一寸土地,只是他即位不久,还顾及不到更遥远的地方,更重要的是,杨集提到的“帝国极壁”令他深思不已;但正如杨集提出的殖民政策那般,虽然大隋王朝暂时还不能实际占领每一寸土地,却可以文化先行,到时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金刚奴此番立下大功,我得派个重臣去犒劳犒劳大军。顺便代我出使西域,表示大隋的善意,让他们接纳大隋商人、接纳大隋的文化。”杨广沉吟片刻,又说道:“本来,高颎当过西域使,是出使西域的不二人选,可他负责运河的建设,自然是走不开了。你觉得哪个相国比较合适?”
杨昭想了一下,便说道:“孩儿推荐裴相国!”
“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先帝以前说过,长孙晟是突厥使的不二人选,而裴矩则是我们开拓西域的大才。”杨广随即向待命的宦官令道:“宣裴相国觐见!”
“喏!”宦官应声而去。
杨昭拱手道:“阿耶,若是没有什么事,孩儿告退了?”
杨广点了点头,“去吧。”
“喏!”杨昭退下去了。
杨广又拿起战报看了看,沉思良久,对侍诏舍人说道:“启民可汗虽然野心勃勃、冒犯大隋,可他毕竟是一国之君,也认了罚。我们大隋也不能失了上国的气度。立刻传朕旨意,令史祥去张掖迎接启民入朝。”
史祥从平汉王杨谅之乱,因功进位上大将军,官拜鸿胪卿,主管主管民族事务与外事接待活动,年前,便是他去突厥迎接启民可汗入朝朝贺的。
“遵命!”
。。。。。。。
【给大将画像之事,杨广史上就做过,张须陀、罗士信的画像都送到了宫廷之中。】
第379章: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七月流火,烈日炎炎,大部分旅人都会在早晚两个时段赶路,烈日当空的时候则择地歇息乘凉,所以午后的张掖城,行人并不多。而阴世师、杨善会等人却顶着烈日,在西城城头上陪同裴矩、史祥视察张掖城。
史祥的使命比较纯粹, 就是代表大隋迎接启民可汗入朝。而裴矩则复杂多了,一方面是带着大量物资前来犒劳三军;另一方面是代表大隋与西域诸国进行友好往来,在与各国国王交流之际,还肩负着间谍的使命,他到了各国以后,会将利用从大隋带去的精美丝绸收买各国贵族,想办法从他们手中弄到各国的地形、气候、物产、经济、文化、风俗、宗教、政治派系等情报。
除了公事, 裴矩还有一个比较难以启齿的私人行程, 那就是借机把“怀有身孕”的裴淑英打包送给杨集,本来是由长子裴宣机来办理的,而裴宣机接下这个任务以后,先派人来这里买了一座豪宅,接着便把“妹妹”从京城带了过来。然而杨集北伐之后,又从大湖区杀去突厥,如是一来,婚事就耽误了。
裴矩此番前来,正好把此事给办了,免得裴淑英挺着大肚子,继续丢人现眼。然而当他到了张掖,见了那丢人现眼的丫头,才知道所谓的怀孕,是女儿骗婚、骗他同意这门亲事。
得知真相以后,裴矩气得差点吐血,想他裴矩英明一世,向来只有他去算计人、从来没有被别人算计过, 想不到老了老了的, 竟然给自己的宝贝女儿给骗了。这话若是传出去,非成为天下笑柄不可。
然而事已至此,他除了忍气吞声的认账之外,又能如何?唯一能够让他自我催眠、聊以自慰的,或许便是女儿没有怀孕这件事了。
每当他想到女儿谨守家风、没有怀孕时,竟然发现离家出走、骗婚,都变成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小节了,在女儿撒娇耍赖之下,连气也生不起来了。最后再从功利的角度来看待两家联姻,心态就彻底平衡了。
人的心情一旦好了,看什么都顺眼,裴矩也不能免俗,他打量着张掖城的城墙,发现外墙比大兴城高还了一截,便笑着说道:“在一些朝臣眼中,凡是超过京城的建筑物,就是不可饶恕的逾制,同时也是他们弹劾边疆大将的法宝,而许多镇边大将, 便是倒在这些细节之中。可是你们修的新城城墙比京城还高,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他拍了拍身前的城垛,好心的提醒的说道:“杨长史、阴司马,弹劾卫王的声音从来没有断过,张掖城城周、城墙高度便是弹劾的一项。而你们与卫王荣辱与共,应当提醒卫王才是。”
杨善会连忙解释道:“裴相国,张掖处于非常关键的十字路口,一旦周边发生战事,这里便是最为重要的重镇,所以新城是按照太原的标准来设计。这个计划得到了先帝的批准,而且还是时为太子的圣人亲自经手的,我们在动工之前,也将设计图纸送去工部备案了,城周、城墙高度尽皆注明得清清楚楚,当时没有人说什么闲话,估计是先帝、圣人尽皆同意了。”
“原来如此!”裴矩笑了笑:“那些拿张掖城来说事的官员,显然没有留意到这一方面。不过既然是圣人经手的,那自然就没事了。而且边陲重地,不能和中原城池相比,你们有忧患意识、防御意识,自然是好的。”
说到这里,裴矩忽然转头向北看去,他的目光忽然深邃起来。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层峦叠嶂的青山绿水迤逦起伏,仿佛一幅美好的山水画卷。
“我们讲究海纳百川、一视同仁、仁者爱人,然而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蛮夷一旦强大了,便鲜有人将们这些‘仁者’视为兄弟。我经历很多事情,也知道许多被人们遗忘或忽略了的事情。”
“永兴元年,胡狗屠戮中原,一旦掳掠到中原女子,夕则奸淫、旦则烹食。种种恶行,正如卫王所言——‘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今之胡夷仰慕我大隋不假,可他们不动,是因为他们没有这个实力和魄力,一旦有了实力,必然露出他们锋利的獠牙……是故,先帝和圣人以华夏为正统,四夷蛮狄为从属…”
裴矩收回目光,冷笑一声道:“然而说起来相当可悲可笑,这才稳定了几年时间,就有一些数典忘祖的之辈,好了伤疤忘了痛,大谈什么华夷一体。暗地里更是痛骂卫昭王、卫王、越国公、达奚长儒将军、贺娄子干将军、阴寿将军等人……嘿,若非这些名将名将一次又一次的击溃突厥,他们的祖辈、父辈早就被突厥人奴役至死了,哪还有他的存在!”
不知是心情好,还是好为人师的毛病犯了,亦或是即将出使西域的缘故,裴矩此时就像是一个充满激情的热血青年,他神采飞扬的向这些后辈劝勉道:“如今我大隋王朝国力强盛,不趁此时控制西域、巩固西北边防、压制突厥和吐谷浑,难道要等胡虏趁机壮大不成?而诸位皆是我大隋后起之秀,理应为我大隋收复西域出力、理应为我大隋进一步强大出力,如此既可报效国家、兼济万民,又能功成名就、名垂青史。”
“谨遵相国教诲。”阴世师、杨善会等人早已养成了宠辱不惊的气度和涵养,像裴矩这种话,已经能难引起他们发自内心的共鸣,然而裴矩本身文武双全、战功赫赫、德高望重,再加上有黄门侍郎、相国附加的属性,导致他这番话显得格外有威力。所以当大家听着他苍劲雄浑的声音、激情四射的豪情,都忍不住热血沸腾,生出了强烈的使命感。
就在这时,西边传来了一阵阵轰隆隆的的巨大响声,众人抬头一望,只见弱水南岸、水天相接的地方,出现一条长长的黑线,成千上万名身穿玄甲的骑兵带着一股浓郁的杀伐之气,如滚滚海浪向张掖城席卷而来。
史祥看了一眼,深为感慨的说道:“真不愧百战雄兵!”
十六卫府的将士虽然是从各个军府中挑选出来的强兵,但是由于长期生活在安逸舒适的京城里,导致许多将士的战斗力、作战意志严重退化;他们和这支军队比起来,光是气势就差了一大截。看来,军队还是应该多在战场上历练才行,否则的话,强兵也会变成花架子。
裴矩呵呵一笑:“卫王即将入城,大家去迎接吧!”
“喏!”众人应了一声,连忙跟着裴矩下城,到门外等待杨集的归来。
等了一刻左右,一支人马脱离大部队,向城门疾奔而来,在骑兵之前,正是凯旋归来的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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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矩向远远奔来的杨集望去,几个月不见,杨集黑瘦了不少,但是骑在战马上的身躯依然那么笔直,俨如一把出鞘神剑一般。
他这番锋芒毕露的神采,也让裴矩想到了离开皇宫时,圣人对他说过的话:“大隋将官万千,朕最欣赏卫王,为何?因为他始终是他、始终是朕熟悉的金刚奴。令爱嫁给他,绝对没有错。这次西行,替朕好生犒劳他。”
杨广这番话,加上族弟裴蕴默默调查运河偷工减料案,让裴矩更加感到杨广对杨集的信任,已经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境界,然而很多人始终抱着亲王好弄的死观念不放,把这么一个深得帝心、大权在握、诡计多端的亲王往死里得罪,着实是可叹之极!
杨集早已知道裴矩代表皇帝、代表朝廷前来张掖犒军,不敢有所怠慢,便在不远处下马,疾步上前,拱手行了一礼:“末将杨集参见裴相国。”
“大王不必多礼!”裴矩没有移步,可也没有失礼,他微笑着向杨集还了一礼:“大王不愧是我大隋王朝栋梁,这次北伐东征,都打得精彩漂亮,圣人听到大王的捷报,喜得夜不能寐啊!若非圣驾不宜轻动,此刻站在大王面前的,便是圣人本人了。老夫得以代替圣人前来犒军,不胜荣幸!”
杨集谦虚的说道:“为国尽忠,乃是吾辈军人之幸。”
待两人走完了程序,众人纷纷上前向杨集行礼,史祥笑着拱手道:“大王,我奉圣命来接启民,但不知他在何处?”
杨集呵呵一笑,不以为意的说道:“启民可汗被他不争气的儿子气得吐血了几次,在南下途中,又生了一场病,于是我便让他和战利品、俘虏在后面慢慢走!”
“嘶——!”
杨集话音刚落,便响起一片吸气声。
你把人家突厥打得惨败不说,还让入朝谢罪的启民可汗跟着俘虏、战利品走。
和着说,启民可汗在你眼中,也是一个俘虏?而且你还让他成天看着原属于他的财物、人口,岂不是嫌他病得不够重、嫌他还没有气死?
这种安排对于启民可汗来说,简直就是一剂杀他不见血的诛心毒药啊!
狠,实在是太狠了。
高,实在是太高了。
“你们别这么看我!这是长孙将军安排的,理由如上。”杨集明白大家古怪的眼神,便知道大家心中的想法,因为之前,他也是这么想的。
众人闻言,皆是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如果是长孙晟安排,那就正常了。裴矩更是好奇的问道:“大王,莫非长孙将军又物色到好苗子了?”
“或许吧!”杨集也不知长孙晟是不是这么想,便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而后将兵符交给阴世师,吩咐道:“阴司马,把将士带入南营休整。”
“喏!”阴世师接过兵符,带着将士们向南大营而去。
张掖城外共有西大营、北大营、南大营三座军营,可驻扎三十四万大军,当然了,凉州并没有这么多军队,也从来集结不到十万大军。杨集之所以修得这么大,是因为每座大营之内都有一座专门用来搞攻防演习的城池,平时是各营将士在演习,到了一定时期,则由其他军队来攻,亦或是由其他军队来守,由熟悉这座城池的军队来攻。
这种接近实战的攻防演习,既能练兵,但更能练将。
把军队交给了阴世师,杨集只带亲兵和裴矩等人进城,到了城中心,亲兵自行回府。杨集虽然也想回家见一见阔别已久的亲人,但是这里除了凉州官员以外,还有朝廷来的裴矩、史祥等使臣,他作为主角,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下这些贵客不管;尤其是裴矩,那可是即将成为他岳父的人,万万失礼不得啊。
无奈之下,杨集连征尘都不洗,便带着一行人去了州牧府。
第380章:裴矩求教
一行人进了州牧府,里面却十分冷清,只有十几名职日官吏留守,像虞世南、萧瑀、刘炫、刘焯、何妥、王琮、杨师道等人,都去了各州主持凉州科举去了。
这是杨广举办武举的后续之作,杨广举办武举的主要目的有二:一是推广唯才是举的理念,二是打破关陇贵族对基层将领的垄断。
在杨广既定的计划之中, 本来是武举结束以后,便推广全民科举,然而武举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遭,引起了全天下人的关注,再加上举办得太过仓促,导致举办过程中问题不断,要不是杨集及时补救,武举恐怕已经臭名远扬了。
有鉴于此, 哪怕是胆大包天的杨广,也不敢草率的举办面对全国的全民科举了,考虑杨集老是向他索要寒门人才,而自己又不知哪个寒门士子,真的与大世家大门阀没有瓜葛,干脆就让凉州自己考,也算是给全国科举积累经验,免得日后再上演武举的尴尬。
但是科举对于凉州而言,也是头一遭,而鬼点子贼多的杨集又不在,于是大家结合武举劳师动众、劳民伤财的弊端,没有让各州学子涌来甘州,而是由考官到各州去进行初考,从各州选拔出优秀的学子之后,再让他们带来到甘州来考,如此便能把水平不行的人在本州淘汰掉,免得他们费财又费力。而考试的时间,也就是这个月月底。
众人在偏堂坐下, 一名小吏给他们上了茶,裴矩喝了一口茶,向杨集说道:“卫王,你们搞出来的州考可是在朝廷内惹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呢。”
杨集瞥了这段时间兼掌军政的阴世师一眼,见他不动声色、悠哉悠哉的喝茶,便知道他没有把杨广供出来,于是解释道:“裴相有所不知,我们凉州缺少很多官吏,而朝中的预备官员又嫌弃这里贫瘠、战争多,不愿意来这里上任,我们也只好以考试的方式,募集本地文人充当县吏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应该没有裴相国说的这么严重吧?”
裴矩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见到这里十分冷清,随口问了一下而已,他见杨集对比上不足敷衍了事,也懒得多问了,毕竟他此次西行, 除了犒军之外, 还要出使西域诸国,而他对西域各国一无所知,急需从杨集这里了解西域各国的基本情况,于是便把话题一转,对杨集说道:“想必卫王也知道我这次西行,除了犒军之外,还肩负着出使西域的使命。”
杨集点了点头:“信使已经说过了。”
“咱们也不是外人,那我就不客气了!”裴矩笑了笑,向杨集说道:“你在这里已经有好几年时间了,对西域的了解远远超过朝中大臣,这其中也包括我。所以我需要从你这里得到一个比较详细的资料,以便完成这项使命。”
“这个好办!”杨集向侍立一旁的杜如晦吩咐了一句,杜如晦立即找出一张泥撅处罗可汗提供、老高和往来“商人”完善的西域地形图,挂在了木架之上。
裴矩连忙走向了地图之前,细细观看。
杨集等他看完,便指着地图介绍道:“简单来说,西域主要由六大势力构成:首先是我们大隋,我们的势力范围主要集中在西域东部、北部,比如说入手不久的庭州、伊州、且末、鄯善、西州,原先就是西域国家、或是某个国家的一部分;其次是表面上臣服于大隋的西突厥泥撅处罗可汗部,他势力主要分布在白山东部,龟兹、焉耆、高昌是他的势力范围,而白山西麓的钹汗国,则是他和射匮可汗对峙的战争前沿:第三方势力是步迦可汗的孙子射匮可汗,他的势力主要集中在西域西部和北部,像千泉、碎叶、粟特八国,都是他的势力范围;第四大势力是铁勒的契苾部;第五大势力是铁勒薛延陀。除了我们大隋止步不前以外,后面那四大势力几乎天天打仗。”
裴矩见杨集停了下来,便问道:“也就是说,西域的战争这四大势力为主了?”
杨集点头道:“正是如此。”
“请大王继续。”
“除了以上五大势力,便是各自为政的第六大势力了。”杨集接着介绍道:“第六大势力就是土生土长的西域各国,大大小小的国家就有几十个,大的有龟兹、焉耆、高昌、朱俱波、吐火罗……小的有于阗、护密、波多叉拏、诃咄、肃温、尉头等等,这些国家主要是由乌孙人、月氏人建立,当然也有粟特人、波斯人……他们的共同特点就是当西突厥二部、铁勒二部的仆从国。而四大宗主国,长期派税官吐屯发驻扎于各国,每年春秋两季,各收一次税收。”
听到这里,裴矩意识到自己此番出使西域,绕不开四大宗主国,他又细细的看了一下地图,问道:“四大宗主国是怎么收税的,税率几何?”
“这个说不清楚。”杨集笑着说道:“包括四大宗主国在内,各国都是国无常税、以取足而止!这种‘取足而止’的无定制的税制,表示各国统治者可以任意征发;统治者给各部定下任务以后,再经酋长、或税官吐屯发吃掉一批,最后比有定制的税收还要苛重。如果不幸遇到战争,百姓的七八成牲口都要被强征走,有的甚至更多。”
裴矩点了点头,又问道:“宗主国对仆从国也是如此?”
“正是!”杨集说道:“就拿以前的伊吾国来说,每年六七成的税,都要交给步迦可汗的税官。最后弄得伊吾国民不聊生,而横征暴敛这个恶名,却由伊吾国国王来扛。百姓不知道这个环节,都认为他贪婪无度,实际上,是西突厥施加了重大的压力,若他没有配合税官,整个国家都被吞并,百姓更惨。”
裴矩笑道:“这么一说,这些小国国王也挺无奈的。”
“没办法,谁让他们是弱国呢!”杨集笑了笑:“弱肉强食胡人生活常态,他们也想反抗,然而即使反抗,也没用。弱国想要生存下去,只能任由强国敲骨吸髓。如果聪明一点,就会借助地势之利,在各大强国之间左右逢源,比如说高昌、龟兹,焉耆,就是此道高手。”
裴矩点了点头,默默的消化着这些情报。
“大王,去年年底,圣人召泥撅处罗可汗入朝参与元日大朝会,可是泥撅处罗可汗托故不至,圣人很是不满,”说话的是裴矩的副使崔君肃,此人年约四十岁,长得文质彬彬、一表人才。
崔君肃出身清河崔氏,在北周大象年间,当过道宣王杨嵩的侍读,他的能力和资历都够了,但是迟迟都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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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山东士族无奈之处,相对于鼎盛的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在中枢势力十分孱弱。原因主要有几个方面,首先是当年的河阴之变,尔朱荣把北魏的中枢的山东士族屠杀殆尽,使山东士族各大名望世家惨遭重创,有能力、有地位、有名望的大人物尽皆死绝。
其次、大隋王朝乃是西魏、北周的延续,以关陇势力为主,而山东士族主要是效力东魏和北齐,杨坚需要关陇贵族的支持,因此重要大员主要来自关陇势力,尤其常备军、各地军府的将领,几乎都被关陇势力占领了。
关陇势力好不容易享受到胜利的果实,自然不愿曾为敌人的山东士族夺走胜利的果实,他们强有力的排挤和排斥,使山东士族在朝廷中几无立锥之地,只能通过九品中正的延续,分布于并州这个传统的势力范围之中。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山东士族在大隋王朝本来就处于弱势地位,而杨坚又废除了山东士族赖以生存的九品中正,使山东士族处于皇帝、制度、关陇贵族三重打压之中,山东士族在大隋就更难了。
第三、他们在四重压力之下,山东士族上不去,于是名门望族的“傲骄病”开始发作了,他们对大隋王朝心怀不满之下,开始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动作”,纷纷专注于家学教育而不愿从政。
本以为杨坚让步,然而杨坚非但没有求着他们出仕,反而是扶持起了诗书传家的南方士族。南方士族的发力,使山东士族的处境难上加难。
直到他们看到大隋繁荣富强,颇有繁衍数百年的气象,便开始着急了,一个个都抛弃了“高贵”的架子,为了自身的利益和权力着想,纷纷采取各种手段争权夺势、不惜向他们瞧不起的关陇贵族妥协,哪怕是赔本,也要把自家女儿嫁入关陇贵族各大门阀,以获得关陇贵族的支持。然而他们毕竟丢失了中枢的话语权,此时再想把自己人带上来,自然是很难很难的事情。
尽管杨广现在打算扶持山东士族对抗关陇贵族,不惜让议事堂出现了代表山东士族利益的崔仲方、帮助山东士族的裴矩,但一来他今年才登基,二来对山东士族的信任有所保留,所以山东士族在大隋中枢还显得比较弱小,除了勉强拿出几个人的二崔、陇西李氏之外,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太原王氏、赵郡李氏,基本上没有人出现在三省、御史台和九寺之中。
崔君肃现在能够当上司朝谒者,甚至都是一种运气,他原本只是并州太谷县县令,当初杨谅造反时,他本来想逃跑的,可是来不及行动就被抓去关了;杨谅投降以后,“不愿从贼”的崔君肃,理所当然的成为朝廷忠臣。
杨集听了他的话,便问道:“那又如何?”
崔君肃说道:“许多大臣认为泥撅处罗可汗对圣人、对大隋不敬,干脆诱使射匮可汗出兵袭击,而大王则在东边陈兵,逼他在腹背受敌之下,入朝见驾。”
“是吗?”杨集将目光看向了裴矩。
“朝中确实有这种说法,只是圣人对西域、西突厥的情况不太了解,所以没有表态。他让我先听一听大王的意见和建议。”裴矩言下之意,若是杨集没意见,此番出使西域,就去搞泥撅处罗可汗了。
杨集缓缓皱眉道:“此法不可取。”
裴矩和崔君肃相顾一眼,问道:“大王的理由是什么?”
“如果我们出兵、或是资助射匮可汗,泥撅处罗可汗必败。届时,西突厥必将走向统一,不出五年时间,我大隋西部又会出现一大强敌。”
崔君肃想了一想,便拱手问道:“大王,据说泥撅处罗可汗的实力是射匮可汗两倍之多,我们利用射匮可汗之手,消耗他的一半实力不好吗?”
杨集担心他们此去西域,平白无故的帮助射匮可汗西突厥走向统一,便耐心的说道:“理论上是这样,但是崔使君不妨过来看看地图。”
崔君肃凑近一看,发现泥撅处罗可汗的地盘的确很辽阔,可是他的东部是大隋、东北是薛延陀、南部是契苾部。再一想到杨集之前所说的四大势力争斗不休,崔君肃便知道泥撅处罗可汗地盘虽大、实力虽强,但一一防御之后,根本没有多少兵力了。这也就是说,朝臣们认为强大的泥撅处罗可汗,只是虚胖得唬人,实际上并不强壮、一点都不可怕。
而西方的射匮可汗,几乎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敌人,这便使他可以集中全力对付泥撅处罗可汗。若是大隋王朝再帮他一把,虚胖的泥撅处罗可汗一定完蛋。
杨集见他露出恍然的表情,笑着问道:“崔使君看明白了吧?”
崔君肃点了点头,向杨集说道:“射匮可汗的确帮不得。若非大王详细解说,我还以为泥撅处罗可汗很强大呢。”
“所以我的观点是保持现状,不能为了所谓的面子去破坏这个平衡。一旦西突厥统一,我们西部就会出现一大强敌。”杨集停顿一下,语重心长的向两人说道:“今天的东突厥已经给我们上了一课,并且用实实在在的行动诠释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不能再养虎为患了。同时也希望二位使君到了西域以后,能够客观的评估各大势力的实力,不要受那些对着地图大放厥词的朝臣影响。”
“理当如此。”裴矩、崔君肃闻言,默默的点了点头。
杨集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通过此事,他能看出朝臣对西域的了解,仅仅只是局限在地图之上,对于各国的真正实力,却是一知半解。
看来日后,需要不时的把西域资料、势力关系网整理好,然后快马送入京城,免得朝臣把扶持对象搞成了披着羊皮的狼。若是大家尽皆心中有数,那些捞了好处的臣子,也骗不了朝堂中的有识之士。
第381章:夜半拦驾
当天晚上,一场盛大的庆功宴以张掖举办,若是以往,会统一在某座军营举办,但是这一次,朝廷派了裴矩前来犒军,杨集只好把宴会分开来办, 士兵仍旧在西大营,而出征大将,以及在战争中表现出众的中低层将领和士兵,则是尽皆叫来了州牧府府前广场。
裴矩站在主位之前,热情流溢的发表一番豪言壮语,接着例当众拿出圣旨,念出了朝廷对有功将士的封赏。
杨广在赏罚方面很有一套,他的赏赐令所有将士心服口服, 不但诸位大将各有封赏,便是杨集的私人幕僚中的薛举、尉迟恭、李大亮、凌敬等人也得到应有的奖励。至于出征的普通士兵,则是获得四倍军饷,也是皆大欢喜。
唯一没有晋升的,也只有杨集这个首席功臣了。
杨集是亲王,哪怕他现在把整个地球都打下来,在含金量最高的爵位方面也已封无可封了;至于实实在在的文职方面,他是大权独揽、秩比正一品大员的凉州牧,在地方官这一块,他仍然升无可升;同样到顶的,还有正二品上柱国这个勋官。
至于军职方面,他是正三品右卫上将军,再往上,只有上大将军了;武散官是正三品冠军大将军,往上是从二品镇军大将军,镇军大将军之上仅有辅国大将军与骠骑大将军;文散官是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往上是从二品右光禄大夫、正二品左光禄大夫、从一品光禄大夫。
这也就是说, 在他卸下州牧之前,除了文武散官还有上升空间, 别的全没了。当然了,杨集也不担心什么,因为他在大隋并非是个例,像他这种封无可封的官员,在京城一抓一就是大把。而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主要有三个:
首先是杨坚在代周立隋的过程中,他为了获得广大官员、关陇世家的支持,直接来了一个官职大派送,而且送出去的官职品级极高,一门两国公、多郡公的世家门阀比比皆是,对于那些投奔他的文武英才也都授予高官厚禄,这些人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之后,自然真心实意为他效力了。
这种收买人心的手段在创业之初,确实给杨坚、大隋带来了莫大的好处,但毫无疑问,也为现在留下了官员冗累、浮于人事、封无可封等等隐患。
其次是大隋王朝处于历史的新旧交替的变革时期,官职相当混乱;第三是大隋战争特别多,而在战场上活下来的大将, 几乎都是步步高升,下一次,又是步步高升, 久而久之,便没得封了。
这三个原因加起来,便造就了一大批封无可封的官员。
杨广这次虽然没有升杨集的官,但是他对自己人十分大方、大气,所以赐给杨集的财物和奇珍异宝多得惊人。
对此,杨集自然没有异议。
同为州牧,他的实权、自主权都比杨智积、杨纶、杨静高了好几倍。官当到他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况且杨广没有继续升他的官,实际上当他是自己人中的自己人、是在保护他。而皇帝的信重,在皇权高度集中的年代里,往往比任何官职都要难得和珍贵,这也是任命一名重臣所向往和羡慕的无形的大权。
裴矩宣布了朝廷封赏,便让人收回立功大将的印玺、换上更高级的新印玺、新朝服;接着又把印玺、朝服,授予脱颖而出的新将官。
整个流程虽然繁琐冗长,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觉得繁琐冗长。
得到晋升的将官自不必说;而那些因为功勋不足,没有得到晋升的将官也都看到热血沸腾、满心羡慕,受此激烈和刺激之下,他们对战场和军功渴望之情,竟比平时强烈了百倍、千倍。
随后便是庆功大宴;宴会之上,没有翩翩起舞的美人儿、没有丝竹管弦之乐,有的只是流水般送上来的美酒佳肴、有的只是“当年过五虎关斩六将”的吹嘘以及污言秽语、有的只是一阵阵豪迈大笑。
宴会一直到月上中宵,方才结束。
杨集回家时,时间已近三更;远远的,就能看到杨府所在的方向亮着冲天光晕,在黑夜中像是一盏巨大的灯笼,为归来的杨集指明回家的路。
进入坊门,过了十字路口,老远就能看到高大的府门,然而前方百多米外却停着一辆马车,朱粲和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似乎在交谈,而旁边还站着二十多名玄武卫,以及几名打着灯笼的陌生奴仆。
朱粲见到杨集带着一队侍卫来了,便领着与他对话的男子走来,高声嚷道:“大王,这位独孤先生想见你。”
杨集现在还没有到家呢,此时靠近家门,回家的心情更加迫切,此时听说大半夜有人想见自己,心中着实有些不悦,不过想到人家大半夜来见自己,或许有什么火急之事,于是便迎了上去。
跟在朱粲身边的那个青年男子长得相貌堂堂,虽然身着文士服,但是在灯光下却显得英气勃勃,凑近一看,杨集不由又是一愣,这家伙竟然是独孤顺的孙子独孤贤意。
说起来,独孤贤意未到而立之年,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而且背靠独孤世家、独孤派,按理说,像他这样一个有能力、有家世、有资历、有后台的贵族子弟,早就应该当上刺史、州长史、州司马了,然而作为家主嫡孙的他,却和杨师道一样,起步点也只是一个县令、凉州昌松县县令。
只是大半夜的,却忽然出现在张掖城,这是什么意思?再嚣张,也得有一个度吧?
其实杨集这倒是冤枉独孤贤意了,他早在几天以前,就从昌松县县令升为内史省(中书省)通事舍人。这个职位虽然只是从六品上,但却掌朝见引纳、殿廷通奏之权,凡是近臣入侍、文武就列,都由通事舍人引导其进退,而赞其拜起、出入诸礼节、四方蛮夷纳贡,也是由通事舍人接受呈进。甚至还有慰抚将士家属、持节巡视的权力。
更重要的是这个职务离皇帝极近,能更好的向皇帝展示自己的才华,而且太子杨昭,还兼任内史令之职,所以朝堂内外,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这个位子上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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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新的职位使独孤贤意异常兴奋,而且祖父还告诉他,先当一两年通舍舍人,再通过人脉关系把他调去当一个人口稀少的下州刺史,之后再利用独孤家的势力、财力,帮他把这个下州治理得繁荣富强,出了耀眼的政绩,再把他调回京城当尚书省的中高层官员,不出十年时间,便能利用家族力量把他推上六部尚书的位子,至不济,也能当上六部侍郎。
祖父的话、家族的实力,令独孤贤意深信不疑,他此次前来张掖城,一是离职前必走的程序,若是得个州牧府一个好评,更加利于日后的仕途;二是他的祖父独孤顺也在张掖的独孤家宅子里,他希望在私底下见一见杨集。
见礼过后,杨集也知道了他此来,是办离职手续,于是便指着不远处的府门,说道:“有什么话,到府里再说吧!”
“多谢大王,不过大王凯旋归来、舟车劳顿,在此耽搁大王宝贵时间,已是不该,卑职又怎能入府呢?”独孤贤意彬彬有礼地一揖:“卑职拦驾,实乃奉家祖之命而来,家祖听说您回来了,希望能够与您见上一面。”
“独孤老家主也在张掖?”杨集皱眉道。
独孤贤意微微点头道:“正是!”
“老家主说什么时候见面?”杨集与独孤顺和解以后,独孤家便源源不断的把粮食运来甘州,他们以京城的价格敞开着卖,终于把甘州居高不下的粮价给压了下来;光是这份人情,杨集就无法拒绝。
独孤贤意恭恭敬敬的答道:“家祖后天就要返京了,所以他明天在别庄设宴,万望大王赏脸。”
“明天肯定不行!”杨集断然摇头,解释道:“我离开这么久,甘州积压了许多必须由我来处理的大事,更何况裴相国还要问我与西域有关的事情,两者都与国事息息相关,我哪有时间?”
独孤贤意为难的说道:“可,可是家祖已经准备好了。”
“请把我方才说的话转告令祖,然后再加一句,就说我杨集向来以国事为重,明后两天都没空。”杨集语气变得生硬了,请客吃饭都这么霸道,也不看看这是谁的盘地?真以为张掖是关陇贵族掌控的关中不成?
况且和他比起来,独孤顺这个只领俸禄不办实事的司空,能有什么大事急着要回关中去处理?要是真的有大事,他也不会千里迢迢的跑来张掖了。
“卑职明白了,这就回去回复家祖。”独孤贤意见到杨集态度恶劣,脸色微微一变。
说起来,他们独孤家这一次实在是太过冒昧了。因为在拜访方面,世家门阀之间就有很多禁忌,比如不能在主人吃饭、睡觉、会客、有大事时上门,所以拜访的一方必须在事前派人送上一份拜贴,如果主人收下,就可以按照约定时间前来拜会。
尤其是高层间的互访,往往带着浓重的政治色彩,双方都要有进行一些必要的准备,比如说结合时势、派系来揣摩对方来意之类的,只有弄清了这些,才能在会面时切入重点,所以双方事先更要约好,像独孤贤意在半夜拦驾的举动,着实是冒昧之极。
当然了,若是他现在是以下属的身份来拜访,向杨集陈述分内之事,那又不同了。然而他此刻代表的是独孤家,这便使他犯了交往中的大错。
“不送!”杨集不咸不谈的说了句。其实他知道这是谈判桌上的技巧,独孤顺之所以让孙子挡道,实际是故意用这种急切来营造紧张气氛,使自己在好奇、猎奇心理下,一步步陷入他设下的局。
“卑职失礼之处,还望大王海涵。告辞!”独孤贤意向杨集深施一礼,便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望着他远去的马车,杨集心中有些不爽,他知道独孤顺没有强迫自己的意思,无非就是急着让双方关系更进一步罢了,他从京城前来张掖,或许就是为了这一点;可就算他和独孤家和解了,他也不想、不能和独孤家走得太近。
杨集一路奔向自己府邸,众人翻身下马,在影壁前等候的萧颖见了,立即提着裙子飞步而来,如同灵巧的燕子跑下了台阶。灯光从她后面照过来,为她的发梢、衣缘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灯光把她的身影拖得长长的。她站在那儿,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走来的杨集,手不自觉的轻轻松开,裙裾滑落下去。待杨集靠近,便敛裾一礼:“恭接郎君凯旋归来。”
“已经很晚了,怎么还没睡?”杨集扶起了娇妻,调笑道::“想我了?”
萧颖目光向后一扫,后面站着柳如眉和一大群丫头、朱雀卫,一个个都低眉顺眼的,似乎都在忍着笑,她脸上顿时一热,白了丈夫一眼,闻着丈夫身上浓浓的酒味,便左顾而言他的说道:“虽然是庆功宴,可郎君也不能喝这么多啊!”
“没办法,大家都向我敬酒,总不能不喝吧?积少成多,于是就喝多了些。”杨集看着自己的娇妻,双眼不禁一亮。
灯光洒在她的身上,映照着那一身白纱,朦朦胧胧的有若仙女一般,只是明显她是精心打扮过了,唇也涂朱、眉也细细,往常见惯的婉约似水不甚明显,倒是隐隐有一种娇艳妩媚的感觉。那摆动绦带、曳地长裙、洁白的脸蛋,于这朦胧的灯光下,有种别样的美丽。
看着丈夫失神的样子,萧颖心里也很欢喜,以最美好的一面呈现给深爱的丈夫看,丈夫喜欢看她精心的妆容,对她而言,就是一种极大的幸福。
她柔声说道:“郎君,咱们回家吧!”
“嗯,好!”杨集登上了台阶,向迎接的人群稍微示意一下,便跨过火盆,和娇妻并肩进入府中。
第382章:人才啊
翌日清晨,天边绚丽朝霞斜挂树梢,露台盆景的叶尖挂着一颗颗璀璨生辉的露珠,微风徐拂,摇曳的露珠将叶尖压拽出一个弯角弧度后,顺势滑落滴下。
下坠的珠光透过被清风掠起的轻纱,照到了萧颖的眼睛之上, 她便缓缓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偎在丈夫的怀抱中。她听着窗外画眉鸟的欢快脆鸣,稍稍活动了一下身子,想要拿掉落在地上的睡袍,却发觉仍然被两只大手牢牢箍着,又担心惊醒了他,只好小心的翻了一下身子,面对面的地趴在被子里。
刚刚躺好, 杨集就张开一双笑眼, 双臂收拢将她紧紧拥了过来,杨集朝着晶莹玉润的垂耳呵气道:“一大早就醒来,看来体力不错嘛!”
“你还好意思说,昨晚那么大的劲,好疼……”萧颖说完,不期然的霞云升腾、颈红耳赤。
杨集贼兮兮的挑了挑眉,不怀好意的说道:“我的扎针技术极好,包你美可不言,要不再扎几针试试?”
“我不要!”萧颖双颊红润得几乎要沁出水来,羞恼之下,用贝齿不轻不重地咬了下杨集的胸畔,然后就鼓着桃腮, 不乐意地剜着他。
那娇憨的模样, 令杨集心中大乐。他们自订亲至今, 便一直聚少离多, 每一次重逢相聚,这个美丽动人的娇妻都给他一种人生如初见的感觉。
然后,忍不住欺负她。
比如说昨天晚上, 先是在巨大的浴室沐浴时日上三竿,而后,又转战卧室。
这么一想,便有反应了。
萧颖也感受到了他的变化,没好气的推了他一把:“昨晚闹得那么疯,我不来啦!”
“那好啊!”杨集心里的蠢动早已复燃,但想着她昨晚被整惨了,实在不能索取过度,便强忍了下来。
萧颖犹豫了一下,红着脸道:“要不,我将秋水秋月唤来?”
“算啦!”杨集打了一个呵欠,说道:“细水长流才是王道,你现在若是把我折腾过度,日后你吃什么?”
“胡扯!”萧颖嗔怪的笑骂一声,身体却又不由软了几分:“那就起床穿衣啊!”
“时间还早,再躺会儿怕什么?”杨集躺平,难得的赖床起了床。
“郎君!”
“嗯!”
“阿娘见了裴夫人, 已经把你和淑英妹妹的婚事定下来!”萧颖在耳畔轻语道:“淑英妹妹从离家出走到现在,已经跟我们很久了;找个良辰吉日, 纳了她吧。”
“这样也好。”杨集已经习惯了有裴淑英的日子,自从确定了关系,她便成为杨集心中惦记亲人之一了,可是昨天晚上却没有见到那个粘人的丫头,整个人觉得有些空空的,顺势问道:“我昨天晚上没有见到她,她去哪里了?”
萧颖柔声道:“回家了!”
杨集说道:“我离不开凉州,看来只有等到年底了。”
名门大族最忌讳有辱门风之事,裴淑英离家出走、逃到一个男人家中,对于裴家家风无异是一次严重挑战。只不过是因为家丑不外扬,裴氏上下都极力隐瞒着。但走漏消息,弄得人尽皆知,裴家必然将裴淑英逐出门户,导致一切恶名、笑料都要由她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杨集一直觉得裴淑英回家为妙,可是如今婚事定了、人却走了。
这也就罢了,毕竟迟早会娶回来,但是凉州的事情多得出奇,如果裴淑英回了大兴城,那么婚事怕是得拖下去了。
“她阿兄在张掖买了一座宅子,她回的,便是这个家。”萧颖笑着说道:“而郎君只要从张掖裴府将她迎来,就行了。”
“那就等阿娘来了,再定日子好了。”如果在张掖办,那杨集这里就没问题了。
“阿娘不来了!一切由我来办。”萧颖生怕杨集有所误会,轻声解释道:“不是阿娘对淑英妹妹不满意,也不是我擅自做主,而是裴家希望婚事办得越快越好、越不引人注意越好。”
“为何?”杨集好奇了,怎么说,裴家也是大隋顶级豪门,怎么有这么一个要求?
“淑英妹妹写信骗了她父母……”萧颖将“怀孕骗婚”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她的兄长,便是因为妹妹‘有了身孕’,这才急匆匆的派人买房,然后又带着一个假的妹妹和嫁妆来了。裴公到了张掖的时候,就和我谈过此事,他希望在他去西域之前,把婚事给办了。”
她看了杨集一眼,忍着笑说道:“裴公应该是担心淑英妹妹离家出走的消息走漏,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所以这么着急。”
杨集听完,大笑之余,也不禁替裴矩默哀了一秒钟。
难怪裴矩昨天一天都臭着脸,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原以为他升为相国,便端起了架子,现在看来,是因为自己拱了他家的白菜。
以他对裴矩的了解,那是一个从来不肯吃亏的人,即便暂时吃了亏,也仅仅只是当成是前期的投资,日后会百倍取回来。他现在输了一个女儿,以后可得小心了。
“你别得意了!”萧颖轻轻的掐了一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杨集,好笑道:“现在怎么办?”
“你看着办!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就行。”杨集故作姿态的说道:“若是你觉得不合适,那就算了;若是她进门后敢不听你的话,尽管收拾她。”
萧颖嗔道:“真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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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如此!”杨集冷哼一声,霸气的宣布道:“你不仅是我的王妃、正妻,更是我杨集最爱的女人,甭说是裴家嫡女了,便是皇……便是启民老儿的女儿,也比不上你的一根头发珍贵。”
杨集打了这么多场大战,知道自己在情感上,可以对全军上下一视同仁,但是权力和地位上,如果一视同仁,那么这支军队会将会变得毫无规矩、毫无章法,不需敌人来攻,甚至就在内讧中不战而溃。
军队如此,他这个庞大的大家庭也不例外。
萧颖是他的正妻,等于是王府内宅的统帅,所以必须尊重她,裴淑英固然是她自己撮合的,但是在进门这件事上,必须征求萧颖同意,并且由她来做主,这也是正妻的权力。只有征得她同意了,他和裴淑英这门亲事才能成,假如萧颖不同意,而杨集却执意裴淑英领进门,她完全有权力把裴淑英轰出门去。
柳如眉当初是当了杨集洞房导师以后,再等萧颖进了门、让她以主母身份将柳如眉纳为杨家妇的,既然出身不好的柳如眉尚且如此,在裴淑英这里,自然更要让萧颖做主了。这是因为即将入门裴淑英不仅是闻喜裴氏嫡女、相国裴矩的女儿,还是未来的侧妃。
裴淑英强大的娘家和入门后的地位,远非出身卑微的庶妃柳如眉能及,而她给予萧颖的压力,也远非柳如眉能及,一旦杨集表现得太过热情,导致萧颖认为裴淑英是个大威胁,这个家就热闹了。
尽管杨集觉得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万一呢?所以他必须防患于未然,从一开始就给予萧颖应有的尊重和权力,唯有让她竖起统帅一般的权威,这个家才会有章有法、有力有序。
听了丈夫这番话,萧颖心都酥了,蓦然一个大转身,爬在了杨集身上,对准杨集的嘴唇,狠狠地吻了一口。
一吻,意乱情迷!
杨集扭头看了看通明的天色,转而又凝视着萧颖宝石般的眼眸:“娘子,不早了,我们睡吧。”
萧颖娇羞地歪过了脑袋,没有说话,明显是默认了。
杨集大喜过望,正准备攻城略地、直捣黄龙,将对方杀得丢盔弃甲、举手投降之际,楼下忽然传来了秋月的声音:“阿郎,柳庶妃来报,说是阴司马和杨长史求见。”
“让他们候着。”杨集热情洋溢,正准备提枪跃马,却被人打扰,他心中的火气可想而知,这个时候哪怕是天塌下来,也得让他办了萧颖再说。
但是萧颖却不让他干了,她处处以丈夫大业为重,心知阴世师、杨善会这么早求见,定然有要事,她抹了下嘴角残挂着一丝晶莹涎沫,看到丈夫神采奕奕、却又一脸怒容的怪异模样,忍俊不禁的扑哧一笑:“郎君,国事为重。”
说完,便卷着睡袍下床,赤着一双纤巧秀气的天足跑去盥洗间躲匿,“咣当”一声,把侧门也给关了。
“‘麻辣隔壁’!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姓阴谋的,真他娘的阴。”萧颖都跑掉了,杨集只好骂骂咧咧的爬了起来,去盥洗间和萧颖一起洗漱。
两口子在怪异的气氛中洗漱停当,重新回到卧室穿衣,再去外间梳头。
萧颖站在梳妆台前,一边帮杨集打理头发,一边吃吃的娇笑道:“对了,我七兄(萧瑀)离开张掖之前,他让我把一件事告诉郎君。”
杨集虎着脸道:“什么事?他又有什么事?”
“我七兄不是凉州法曹么?可是精通律法官吏少之又少,他深感责任重大,自己却又力不从心,于是便写信给他的一个朋友,让他过来帮忙。”萧颖笑着说道:“七兄还说此人刚正不阿、十分正直,在律学方面,比他还要厉害。”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杨集闻言,不禁动容了起来。
凉州本来就是一个多民族的大州,民族矛盾十分尖锐,而后,又从中原迁来几百万“新凉州人”、从异族又来了很多由奴隶和战俘变成的“新凉州人”,人口和赋税增加的另一面是让各州各县的矛盾和冲突进一步加剧,所以在官员渐渐充足的情况下,凉州最需要的就是能精通律法的人才。
而萧瑀的脾气虽然臭得要死,但他却是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的人,从来不会夸大其词,他现在既然这么推崇一个人,说明此人必有过人之处。
“这个人名叫刘洎,字思道,荆州江陵人,乃是梁国都官尚书刘之遴曾孙,刘之遴在侯景之乱时,避难还乡;湘东王绎嫉其才学,密送药杀之。刘家家道自此没落,时至今日,已经成了一个小小的寒族,影响力不出县。”萧颖知道丈夫的用人标准,所以先是着重的介绍了刘洎的家世,之后才说道:“据七兄说,刘洎和他的祖父、父亲都是崇尚法学的人。仁寿元年的时候,他是荆州向进行选送三名学子之一,在朝廷举力的秀才科、明经科,成绩皆优,尤其是他写的与律法相关的策论,得到了越国公、苏相国、牛尚书的一致好评,然而却因德行有亏,只好黯然返乡。”
“刘洎人在何处?”杨集听了萧颖的详细介绍,便知道刘洎与凉州官是同类,如果此人能为己所用,日后就是杨集手中一把锋芒毕露、光芒万丈的利剑。
至于所谓的德行有亏,杨集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什么叫德行有亏?
在这个利益至上、派系林立的年代里,只要某个人的行为思想稍微和儒家思想相悖,对手就会借助占据社会主流的儒家思想来攻击,如果此人没有后台的话,那他就是有才无德的德行有亏。而儒家以仁为本、法家以法为纲,两者同样是以人为本,看似没有冲突,但人情和律法在很多时候,都是相冲的。
就拿这个大隋王朝来说,世家门阀、达官贵人有擅自处死子弟和奴隶的权力,以儒为主的人认为这是家教好、家风好的表现,值得推崇。但是在精通律法的人看来,世家门阀和达官贵人的行为,分明就是私设公堂、草菅人命、蔑视国家权威和律法,理应偿命或判刑。
这也是法家不受人待见的主要原因之一,要是一切都按照法家的思想行事,那真的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了,明显触犯到世家门阀的利益;杨集便是因为‘依法治州’,所以他在关中地区,还有冷血无情、残暴不仁等等骂名。
但是杨集本人强大,而他的后台更是天下无双,别人自然拿他没办法;而家道没落、却推崇法治的刘洎,显然没有这个后台和运气了,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落下一个有才无德的德行有亏的名声。
“刘洎就在张掖萧府。”萧颖说道:“七兄在瓜州反腐反贪时,深感人手不足,便写信给他,于是他就来了。”
“哦?”杨集双眼一亮,笑着说道:“你等会派个人去萧府,将他招来。”
“好的!”萧颖替他梳好头,细心的戴上紫金冠,再以钗子别好。
杨集起身穿上王袍,狠狠地亲了娇妻一下,故意恶形恶状的说道:“姓阴的竟敢阴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萧颖无语。
第383章:收获的季节
弱水北岸,两百多名精骑护卫杨集、阴世师、杨善会等人向天工署所在的天工城奔去。
天工城是杨集在仁寿三年为匠人建造的城池,名义上是避免叮叮当当的嘈杂响亮的声音扰民,但实际上,这里除了集中打造武器、农具等器械,还在研发新式器械。
这里不仅有杨坚派来的最好的武器铸造匠、弓弩匠、铁匠、木匠、泥匠、石匠、皮匠、纸匠,还有从全国各地请来的机关学大师。他们在天工城向学徒传授毕生经验的同时, 还相互学习、取长补短,从而又碰撞出新的思路。
时至今日,这座天工城已经颇具规模,除了北部的官署和研发部、中北部的各种作坊区,被一道围墙隔开的南部还有一大片民宅,这是官府分给匠人的信住房, 这算是对工匠的奖励和鼓励,此外, 每个匠户还分到了上好的良田。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 田地就是一家人能否扎根、家庭能否传承的重要标准,比起金银珠宝都要值钱和重要,否则的话,那些世家门阀也不会拼命的兼并土地了。
这些工匠几乎都是外来户,当他们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了房子和田地、孩子又有读书的机会,忐忑不安的心就定了下来,再加上种种奖励制度的设立,使这些工匠更加卖力的为凉州效力。
凉州大员最初是比较反对的,倒不是他们蔑视工匠、也不是怀有瞧不起“奇技yin巧”,而是杨集投入了太多的钱粮;可是天工署处于一种“貔貅”状态,无论官府投入多少钱粮,它都吃得干干净净,最后却什么回报都没有。
长此以往,本来就入不敷出的凉州就有些受不了了, 于是众人都要求杨集削减投入、削减工匠数量, 但杨集一意孤行。
他前世享受过“两弹”的红利, 正是因为第一代伟人们高瞻远瞩、砸锅卖铁的支持科学家发明了“两弹”,所以后来即便先后跟强大的“老大哥”、“老美”闹翻了,可两者都不敢彻底撕破脸。而这个原因,先是因为人穷志不穷的中原王朝在朝鲜半岛打出了精气神;后来是国威、军威和“两弹”的结合。
正是有鉴于此,所以杨集不想因为现在的贫穷,把大好时间浪费掉。
好在这是冷兵器时代,需要搞的东西没有那么复杂,仅仅只是一年时间,这座天工城便开始发力,杨集在大湖区、突厥大破敌军的强弓劲弩,就是从这里这里的“流水线”作坊造出来的,还有精锐之师更轻更坚固的铠甲、更犀利更持久的武器,也是天工署所造;此外,还有改善农耕效率的农具、方便人们的新式日常用具,都是这里发明和铸造。
天工署在军事、民用上的贡献的有目共睹,就连不怎么瞧得起工匠和工技的凉州大学文学院,有时也会请署正张重去文学院开“讲座”、讲述工技对于人们的重要和必要。
最近半年以来,天工署的能工巧匠攻克了许多难题,发明了不少好东西,阴世师和杨善会等人虽然觉得不错, 但最终是否大规模生产,还得由杨集这个州牧来决定。
杨集听到这些好消息,便重视起来,亲自跑来天工署观看。
进了城门,十多名骑士迎面奔来,跑在最前面的正是闻讯跑来迎接的署正张重。
“卑职参见大王!”远远的,张重便下马行礼。
“免礼!”杨集说道:“阴司马说你们发明了不少好东西,我一大早就跑了过来,我们去研究院说话。”
“卑职遵命!”张重知道杨集昨天才到张掖,诸事繁多,而且城内还要朝廷派来的裴矩、史祥,所以他的时间异常宝贵,不能在此逗留太久,于是重新上马,将杨集等人迎进研究院官邸。
到了里面,张重便让人把东西都拿上来;由于杨集来得突然,他们还需准备,张重便从简单的说道:“大王来得正好,我有一位优秀工匠向您推荐。”
“哦?”杨集一听到“优秀工匠”四个字,就跟闻到腥味的猫儿一般,眼睛都亮了:“此人擅长什么方面?快将他请来。”
“大王莫急,这人大概还要半个月才能到。”张重说到这里,详细介绍道:“这位工匠自称是刘烨的后人,名字叫做刘朝武,目前定居于相州;卑职已经让人将他请来了,只不过对方是举家搬迁,行程比较缓慢,卑职便让人先把样品带来了,他给的样品是两把横刀。”
杨集立刻说道:“拿来看看。”
“喏!”样品就在旁边的样品室内,张重起身取了过来。
横刀单面开锋、厚脊薄刃、直脊直刃,犀利异常,在这个基础之上,工匠又根据任务的需要,将它分为轻重两款:轻款横刀特别锋利,砍身穿布衣的人,那是相当的致命;但由于轻款横刀过于追求锋利,这便牺牲了刀刃的寿命,一旦与对手的武器对砍,很容易出现缺口、甚至是折断,所以一般是用来防身,不适合用在战场之上。而重款横刀是士兵专用的短兵器,刀锋足以致命却比较厚,刀尖也不怎么尖锐,以免刺击铁甲士兵的时候折断。
张重这三把样品正是战场专门的重款横刀,杨集取出一把试了试锋利程度和手感,他用力的挥舞了几下,便说道:“刀是上好的战刀,与我军士兵装备的制式横刀几乎没有区别。但是刘朝武让你这么重视,可见此刀有着我所不知的奇妙之处。”
“大王所言极是!此刀样式确实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刘朝武用的铁比制式横刀少!”张重沉吟半晌,便举例道:“我们打造十把刀的铁,他能造出十五把。”
“当真?”杨集闻言动容,如果张重所言属实,那么表示冶炼术得到了重大突破,产生了划时代的大变革。
冶炼术是重中之重的国家大事,因为社会的进步、国家的需要,一直得到优秀工匠的改良,先后经历了块炼法、百炼钢、炒钢法的历程,到了南北朝时期,又出现了更高明灌钢法,令钢铁产量大幅上升。
钢铁现在已经普遍得到普及,绝大多数铁匠都掌握了灌钢法,使得钢铁产能得以提高,但是由于燃料、燃点、温度等等配套设备跟不上,导致钢铁仍然供不应求。
刘朝武改良了冶炼术,那么省出来的三四成铁就能做出更多的大事,一把刀的三四成确实不多,但是在产能跟不上的前提下,从十万把刀、百万把刀节省出来的三四成铁,却是一个十分恐怖、十分令人惊喜的数字。况且,这还是最保守的估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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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假!”张重点了点头:“这还是最保守的估计。”
杨集不悦的看着张重,埋怨道:“你既然知道刘朝武有这么大的能耐,为什么不早一点将他请来?”
张重苦笑道:“卑职是在不久前听一名工匠说起此人,这才特意派人去相州寻找。”
“加派一些人手去护卫,免得他路上出了什么差池,同时让沿途驿站以上州刺史的待遇招待。”杨集想了想,又吩咐道:“日后以此为例,多问问城内工匠,看他们有没有熟识的优秀工匠。若有,便想尽一切办法将他请来天工城。只要愿意来、能力强、贡献大,俸禄、官职什么的,全都好说。”
对于这种罕见的科技人才,杨集从来不在意身外之物、也从来不在意朝廷的出仕和升迁规则。
“喏!”张重连忙应是。
“启禀大王,试验场已经布置好了。”便在这时,一名小吏入内禀报。
天工署的研究院的试验场所专门用来测试新式武器的性能,此刻部署起来,并不需要太多时间。当一行人到达目的地,只见官邸前的广场上放着一架大型床弩。
这架重型床弩乍一看去,就是在大号床弩的前端装上一个长方体形铁盒,盒子有分为三层的九个孔,每一个孔放着一支冷森森的箭矢,使它看上去有点像小型车载火箭炮。
这种连弩和手执连弩原理相同,看着好像只是把连弩放大了无数倍,但是这种放大的设想,以前不是没有工匠想过、也不是没有试过,只不过材料的不好、防震能力的不足,使其设想一直没有得到实现。
由于回弹力道太大,所以这种太过复杂的设计,往往会令重型连弩散架,天工署的工匠失败了几百次,才初步试验成功,但是要想大规模的用于实战,显然还是不行的。
张重向上前观看的杨集介绍道:“大王,我们先以坚硬的木材制作了一架重型连弩,最后只能连发六矢,而且射程也会大打折扣,做成九连射的时候,仅仅只是发射几轮之后,就被弹得散架了”
“现在这一架,以韧性很强的青铜为弩身,弩身虽然笨重了一些,可由于铁箭换成了沉重而坚硬的枣木箭,所以整体增加的重量并不多,而且枣木矢比起铁矢,还有易制、便宜、容易补充等特点。另外,由于枣木箭比铁箭轻,射程也便上来了。”
杨集拍了拍加冰凉的弩身,说道:“演示一次看看!”
青铜制成的弩身是十石力的大黄弩,一个人是无法拉开上弦的,必须由两名大汉共同蹬踏上弦,弦上好后,张重把九支弩矢放进了孔。
装完箭矢,张重拱手道:“请大王试弩!”
杨集看了看前面的木人方阵,两者距离大约有三百步左右,也就是说,这种重型连弩的有效射程其实就是三百步左右。他上前扣动悬刀,只听‘咔嚓’一声响,九支长箭呼啸而出,砰砰砰的钉在了木人的身上。
让杨集感到惊讶地是,九支弩箭除了中间三支钉在中间的三具木人以外,另外六支是以扇形的方式散开了,显然这是一架散射的弩。
三百步射程的弓弩,在这个时代算是狙击步枪一般的存在了,而且再远也没有多大的意义,毕竟这时代没有瞄准镜的存在,也没有那么多百发百中的神箭手,所以一旦超出三步的距离,怕是没有多少准头了,但是这种重型连弩箭矢密集、杀伤力强、杀伤范围广,而且还是散射,若是放在城头之上,用来对付密集进攻的方阵,无疑是一件大杀器。
“大王,我们准备研制两种重型连弩,分别是用来守城的木轮型、野战的车载型。”张重看了杨集一眼,歉然道:“这一架连弩是十石大黄弩的弩架,目前只能用不测试,还无法大量装备军队。主要是矢匣承受不住十石弓力的撞击。”
杨集也知道研制武器的艰难,而且天工署的工匠既然制出了测试款,便表示成功了一半,日后只需在材料、实力问题上改进,便可大规模的装备全军了。
他想了想,又问道:“如果换成弩力小、射程短的弩身,寿命会不会好一些?”
“这个自然可以!”张重见杨集没有责怪,便松了一口气,语气轻松的介绍道:“若是换成五石力的弩身,它就不会散架,不过射程也会减少一半,若是加上绞盘,一名士兵就可以上弦。但是距离短成这样的话,容易被骑兵冲上来破坏,若是前方的长矛兵、刀盾兵顶不住,恐怕会成为敌人的战利品,所以还要继续改。”
“考虑得很周全,接下来继续改。”杨集默默的点了点头,说道:“就按照一场持续半天时间大战来考虑弩的寿命,只要实现了这个目标,再找轻便、便宜的材料替换。此外,还要考虑士兵的臂力问题。”
张重恭恭敬敬的躬身道:“还请大王明示!”
“一名士兵开了二三十轮弓,臂力就会严重下降,而重弩常用的绞盘实在太费臂力了。”杨集说道:“这一方面,我认为你们可以让机关大师参与进来,如果能够加上省力的机关,那就更好了。”
张重笑着说道:“其实大王说的用机关来省力的问题,何工曹(何妥)其实也提过,我们现在也朝这方面研究了。只是由于机关部件比较细致、复杂;所以制作出来的机关弩省力是省力了,可散架的机率的增加了。”
“原来你们已经试了啊!”杨集恍然一笑,吩咐道:“你们是制器的行家,只要觉得好,就按照你们的设想来做,千万不要受我的影响。”
“喏!”
第384章:裴家强,萧氏也非弱者
在天工城巡视一个上午,杨集收获满满的回了张掖城,最初设立天工署、修建天工城:一来是新式造纸术、印刷术问世后,他见杨坚和杨广都支持他搞‘工业’,便趁热打铁的索要了许多能工巧匠,若是集中安排在张掖城,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会弄得全城鸡犬不宁;二来是之前工匠, 各在各的领域工作,大家各行其事,碰撞不出新的火花。于是他便成立了居中统筹的天工署,再从木、铁、石、泥、皮、冶炼、机关等领域中挑出最出色的工匠,让他们专门研发、授徒,正是成立了最重要的研究院,故而才有重型连弩、新式铠甲、帽沿头盔等等武器装备的问世。
杨集坐在自己的官邸中把玩着一把花纹钢打造的横刀,这是各个领域工匠根据士兵战斗所需、扎营所需工具设计出来的新式横刀,与以往的横刀不同的是,刀背中段多了一排坚利锯齿,能在刺入敌人身体时,将伤口扩大,而且这锯齿在扎营时,可以当锯子来切割木料,在很大程度代替了刀刃,最终达到保护刀刃的作用;刀体刻有血槽,刺入敌人身体后,能顺利拔出。
在桌子之上,还有一顶带着帽沿的头盔,这种类似甲舌帽的帽沿,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改进,但是对于士兵而言,绝对是多了一大防御力,这个帽沿既可以防止雨水流入眼睛、遮挡阳光, 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抵御抛射而来的箭矢,免得伤到士兵的面部。
更让杨集欣喜的是,工匠有了打破旧东西的创新精神;他们不再把前辈当成高高在上的神, 而是有胆量把自己的奇思妙想加到前辈的作品之中,赋予了前辈作品新的生命。这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工匠们现在敢这么做,日后就敢吸收前辈们的心血以后,发明出属于自己的杰作,这也是最可贵之处,若是继续视前辈为神、不敢在前辈的作品上“动土”,这个天下谈何进步?
他抬头向阴世师和杨善会说道:“天工署成果斐然,我觉得应该加大扶持力度,一方面从全国各地搜罗优秀的工匠,一方面从俘虏和奴隶中寻找,此外,通过商队、粟特人,从西域、波斯引起优秀工匠,使天工城成为世界上最先进、最完善的研发中心。”
“另外,我总觉得今年吐谷浑格局会发生大变动,恐怕我们还有大战要打, 尽量多准备一些军事物资,以备不时之须。”
杨集这话一出,却把阴世师给炸毛了。他一脸悲壮的看着杨集, 大声说道:“大王,我们凉州在粮食方面一直入不敷出,内部有大量新民、大量俘虏和奴隶需要供养,之后又拿到了废墟一般的鄯善、且末,这两个州的百姓也要官方运粮去卖、去援助,从而使他们度过了难关。若非独孤家将数百石粮食拿来凉州卖,恐怕粮价早就涨到一个难以想象的高度了。”
主管民曹的虞世南是一个十分大气、大方的人,但是这些年,却被杨集逼成了一个吝啬鬼,他去主持洮州、河州、兰州科考之前,对阴世师是千叮万嘱,让他一定要坚守立场、守住钥匙、绝不能再给杨集粮食了。而阴世师也知道凉州是个什么样子,自然不答应了。
“又没粮食了啊?”杨集头疼之极,自己到了凉州以后,凉州的粮草就一直缺、一直缺,哪怕杨坚和杨广长期的大力的援助,也没有改变过。
麻辣隔壁的!自己一直害怕杨广把大隋给弄没了、一直担心杨广穷兵黩武,如今回过头来看,才发现穷兵黩武的是自己,而不是杨广。
“你说呢?”阴世师没好气的看着杨集,扳着手指跟杨集算账:“今年春粮虽然收成不错,但是大王你回到凉州之后,就带兵去搞慕容卑、去搞东突厥,此外还有薛世雄、张须陀、麦铁杖调兵,而鄯州、廓州、洮州又长期和吐谷浑对峙。所有这些军队的消耗,都要我们凉州自己解决……还有劳动改造的俘虏、还有你从大湖区带来的几万降兵,每天也要消耗不少粮食。你现在若是再囤积军资、再打仗,好不容易才有的稳定局面,非被你送走不可。”
阴世师是凉州来司马,按道理、按规矩来说,他的使命的帮助杨集掌管军队,辅助杨集打胜仗;然而现在,他和身为长史的杨善会却被杨集弄反了,搞成了他来管政、杨善会去打仗。搞到现在,阴世师这个军司马对凉州政务的了解,反而比杨善会多得多。
杨集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阴世师见到杨集真的把自己当成长史了,心中更加郁闷,粗声粗气的说道:“我哪知道啊?”
旁边的杨善会看着阴世师一脸罢工的表情,和声安慰道:“阴司马,我们对峙这么久,为的不就是把吐谷浑搞死么?如果吐谷浑有变,这个兵是一定要出的,以免贻误战机。”
“……”阴世师他看了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杨善会,气得差点要吐血了。
你妹的!
你也知道老子是司马啊?
老子明明是在帮你,你反而回过头来捅老子一刀子。
“杨长史所言极是!”就在阴世师想骂人之时,杨集说道:“不是我想打啊!”
“你跟我说说、你跟我说说!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想打,我去理论理论。”哪怕是一个老实人,可是阴世师在杨集、杨善会轮番打击之下,也恼火了起来。
此话说完,阴世师却忽然打了一个寒颤,他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却发现杨集正以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自己。
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阴世师不动声色的向后面挪了一挪,尽量让杨善会遮挡住自己。
相处这么多年,阴世师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小卫王在战场上和他父亲杨爽一样,都是叱咤疆场、气势睥睨的人物;在忽悠人方面,父子俩也都是顶级高手。但是到了私底下,杨集却比杨爽阴险了无数倍,他仿佛是继承了“老主母”的优良传统一般,论起玩人的手段,那是一套连着一套,这比那位恐怖的老卫王恐怖多了。
此时被他惦记上,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杨集看到他畏畏缩缩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哪个王八蛋,而是圣人!”
“哪个……啊?”阴世师立即熄火,他定了定神,黑着脸问道:“圣人怎么可能会打仗?”
“圣人需要一场灭国之功!”杨集忽悠道:“西域各国太小,打着没意思,而突厥又认怂了,所以算来算去,吐谷浑最合适。如果圣人亲征,定然会出动几十万大军,如果我们事先没有囤积物资,以后怎么供养那么多的军队?”
“当真?”阴世师半信半疑的问道。
“不假!”杨集郑重的点了点头,他这话不能算是骗人,因为他知道史上的杨广的确御驾亲征了,轻轻松松的灭了吐谷浑之后,再在高原之上建立了四个郡。
虽然不太清楚此战发生在哪一年,但是杨集知道杨广登基没有多久就让裴矩出使西域,先是把各国国王召来张掖参加“万国”交易会,加强了大隋和西域的关系、加速了东西贸易的往来。亲自稳住西域各国之后,杨广立即带兵杀上吐谷浑,随手就把吐谷浑给灭了。
裴矩现在即将出使西域,搞不好会使这场声势浩大的交易会、这场灭国之战提前到来。要是杨广真的御驾亲征,必将动用大规模军队,军队越多,需要的辎重军、民夫、粮草自然也就越多了。
现在不一定会发生了御驾亲征之事,但凉州这边多做一些准备绝对不会有错,一旦杨广如同史上那般杀上吐谷浑,凉州至少囤积了一些物资,使杨广的大军不用从关中调动大量物资,这样便减少了扰民的力度。
“唉!”阴世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若是如此,那自己也得举手投降了,可是……
他纠结了半天,才生无可恋的说道:“可是我做不到啊!我变不出那么多粮食。”
“这样吧!”杨集向阴世师说道:“让薛举带着大湖区降兵、突厥俘虏去鄯善,帮助窦庆恢复生产。若是发生战事,就让这些军队从当金山口杀入吐谷浑,充当我军前锋。”
够狠!
杨善会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心中不禁为杨集竖起了拇指,这么一来,可以从很大程度上减少隋军的损失,这些人哪怕死光了,朝廷也用不着花一钱当抚恤金。
什么时候缺人了,杨集再去草原打一仗、抓来一批人,反正草原只要还有人口,那么凉州就不缺免费劳力、各军就不缺“敢死队”。
阴世师听了这番话,坚定的立场也松动了不少,如果按照杨集的思路来办的话,那么他们既能恢复鄯善民生、又能继续消耗吐谷浑,可谓是一举两得。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省钱啊!平时不用发军饷、死后不用发抚恤金,至于军粮,只要他们够吃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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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阴世师这里还有一问题,他想了想,就向杨集问道:“薛世雄的军队呢?怎么办?他和钱杰在当金山口的军队足有八万呢。”
“那便调四万回来好了。”杨集向阴世师说道:“我这一次,把范夫人城的人口搬空了,这些人都将分配到各州各县。他们的到来,虽然充实了各州各县的人口,可是大家习惯、风俗不同,容易带来一些冲突。若是州兵不够、应对不当,一些小冲突就会变成大动荡,所以我们在分配之初,需要加强各州的军事力量。”
“调回来的四万大军,我打算先让两万各回各州、各回各家,但是每个月,他们必须到县衙军训一次。若是有战事发生,必须第一时间回县衙听命。半年之后,再集中召回,换成另外两万人回家。”
阴世师皱眉思索了片刻,艰难的向杨集点了点头,虽然军队的数量没有变,可是地方却稳定了。而且那八万大军离家的时间太久,也该让他们回家团聚了。
这时,‘私器公用’的宋正本步伐匆匆的走了进来,他向三人团团一礼,而后对杨集说道:“启禀大王,刚刚得到消息,独孤家商队已经把二十万粮食运到了凉州番和县一带。”
杨集一颗心顿时落地了,虽然他在这里讹诈阴世师,但是他也知道阴世师无论如何的让步,都变不出粮食,没想到独孤家在短短的时间内,又把二十万石粮食运来了凉州,这便暂时解决了军粮的难题。他喜上眉梢的说道:“等这批粮食到了,就以军方的名义将这批粮食吃下,钱就从军费中扣除。”
“喏!”阴世师应了下来,凉州有铸钱的权力、有大量的铜矿,所以凉州并不差钱,差的就是实实在在的粮食。可是当他应了下来后,忽然又意识到了不对劲了,连忙向杨集说道:“大王,这种事情应该由杨长史来负责才对。”
“行行行!”杨集当然知道自己的左膀右臂对政务都不热衷、更谈不上喜欢,于是便深感头疼的向身为正主的杨善会说道:“你都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杨善会无奈的看了阴世师一眼,看这样子,阴世师的苦日子到头了,而自己的,却刚刚开始。
杨集沉吟半晌,又向宋正本说道:“我估计独孤家是亏了钱的,咱们不能这么做生意;这样的生意也不长久,回头问一问独孤家,把该补的钱都补上、该给他们的利也要给。人家既然出了大力,就不要再让人家破财了。”
凉州缺粮的问题会持续很久很久,接下来肯定还要独孤家运粮入境,如果长期让独孤家亏本,他们也不干啊!如果为了一时之利,把独孤家逼跑了;哪个世家门阀有这么多的粮食、哪个世家门阀有这么大的商队?就算有,又有哪个世家门阀愿意‘尽心尽力’的帮凉州度过难关?
“大王无须担心,卑职已经嘱咐下去了。不过烦请大王跟独孤斌说一说,否则独孤斌不会接受我们补的差价。”宋正本笑了笑,接着说道:“凉州府库不差钱,卑职认为大王没必要欠独孤家人情。”
“独孤家这边的负责人是独孤赋吗?”杨集心中暗赞宋正本心细如发,他最后这句话真是说到他的心坎上了。
与独孤家做生意的对象,分明是大隋王朝、分明是凉州,受益的也是千千万万名老百姓,而他杨集不过从中牵头而已,凭什么让他去欠独孤家的人情?
这对他本人而言,根本就不合理、不公平!
更何况杨广一直当他是对付关陇贵族的利刀,也是他心目中的屠龙少年,若是自己收了独孤家的好处,杨广一定觉得自己已经和独孤家狼狈为奸,变成了他所厌恶的恶龙、暴龙。
所以把该给的利润给了,那么双方就是正常的商贸往来;事后,他既不用欠独孤家的人情,杨广也会觉得独孤家是为了这份重利、厚利,才把粮食运来卖。
至于关陇贵族中的元派、窦派,是不是因此误会独孤家,那就和杨集无关了;甚至可以说,这种误会,反而是杨集喜闻乐见和期待之事。
宋正本点头道:“正是他!据下面的人说,独孤赋现在主管独孤家西部的生意。”
“我会抽空和他说一说。”杨集知道独孤信七子之中,除了独孤罗之外,其他六子是同父母兄弟,但是这六支也有亲疏之别,比说独孤善、独孤穆、独孤藏这三支,由于他们三人在北周时期就死了,所以他们三人的子孙在独孤家的地位不高,远不如独孤顺、独孤陀、独孤整的子弟。
独孤赋和他的兄长独孤机,便是老四独孤藏的儿子,他们在独孤顺当家主之时,情况和独孤罗的几个儿子区别不大。不过身为长子独孤机,不仅继承了杨坚追封给他父亲的爵位,还当上了沧州刺史。可是身为次子的独孤赋需要自己打拼,而家族又没有给他什么政治资源,所以沦为众多管事中的一员,甚至还是主管青楼这一块的人;虽然中饱私囊的机会也多,可是在独孤家不差钱的情况下,这个职务就相当污辱人了。
直到独孤整坐上家主的位子后,独孤斌的情况才稍微好了一些。而从这个小小的细节和人事变动,杨集便能看出独孤整比独孤顺更公正、更会当家主、更能让独孤家团结,当然也更难缠。
正好独孤顺这个前家主在张掖城,而且还急着见自己,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将事情一并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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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凉州科举初考中,每个曹的主官,各自负责三个州,萧瑀主管瓜州、伊州、庭州。黄昏时分他便回到了张掖,他看到天色不早,便没有去州牧府,而是直接回了萧府。
回府换了一身常服,便坐在书房里一边喝茶,一边阅读考生的试卷,试卷采用了糊名制,他也不知试卷属于哪个考生。
相对于只是默写五经、解读名句的明经科试卷,萧瑀显然更喜欢看学子的秀才科试卷;因为秀才科秀的是学子们的计谋策略、治国方略、诗词文章,这一科不仅更能体现出学子的真实水平,而且写出来的策论不管好坏,萧瑀都觉得对自己有借鉴的价值。
如果学子们写得好,他也能从中得到启发,吸取到更多的为官养分;如果策论觉得凉州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他可以发现州牧府施政的不足,并且能够及时向杨集上报,从而让凉州变得更好。
为了从中吸取经验,萧瑀还专门准备了笔墨纸砚,偶尔有所获得,便立马记下来,然后以附上自己之所感、所悟;遇到说凉州不足的,同样记下来,并附上自己的解决方案。
“七叔!”这时,萧瑀的侄子萧铉在门外叫一声,萧铉是萧琮的儿子,他和李靖身边的韩岳一样,都是跟在长辈身边历练,在帮助长辈做事、解决问题的同时,自身也得到进步。
“何事?”萧瑀放下手中笔,扭头向门外问了一声。
萧铉在门外说道:“七叔,裴相国令其子裴宣机来送拜贴!说是裴相国将于半个时辰后到访。”
“什么?”萧瑀听了这个消息,心中大为惊讶,裴矩是他兄长一个级别的人物,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凉州法曹而已,何德何能让相国拜访?况且裴矩这个时候前来,也未免太不合交际之礼吧?而且,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回来了?
不过萧瑀虽然满脑子疑问,但他知道人家裴矩都屈尊上门了,而且还是让嫡长子递帖子,自己出于礼节,无论如何也要隆重接待才对。他当即起身,吩咐道:“开大门、中门,让你叔母他们一并出迎;再令厨房准备最好的美酒佳肴。”
“喏!”萧铉应声而去。
萧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想到杨集即将迎娶裴淑英为侧妃时,心中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这个裴矩贸然登门,是正常拜访?还是代替女儿来“萧家”示威来了?
前者还好,若是后者的话……
哼!
裴家虽然强大,可萧家也不是任人欺负、任人宰割的弱者。
念及于此,萧瑀便换上了华服,大步向外面走去。
第385章:老奸巨滑
太阳落山之前,裴矩从大兴开来的马车停在张掖萧府门前;早已接到拜帖的萧瑀不仅打开了大门的正门和两道侧门,还让萧家男女全部出迎,给足了裴矩面子。
这也是达官贵人交际中的一种隆重接待。另外还有一种接待则是针对关系好、或是不想太过引人注目的贵宾,这种比较低调的接待既不用打开正大门三门,也不用全家、全族出迎,而是很低调的把客人领进书房述话。
书房是男主人是修心养性、思考大事的地方, 有的人家甚至连女主人都不能擅自进入,婢女和仆人若是贸然进入,轻则重责、重则活活打死,如果男主人把客人请入书房叙话,那就代表他对客人绝对重视、绝对尊重。
萧瑀是两者兼备:这一来是裴矩官职远比他高,二来是裴矩以个人身份来访, 而个人身份方面, 裴矩又比他高一辈,他小时候还跟随朝拜杨坚的父亲拜访过裴矩, 裴矩的精明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直到现在,萧瑀都还有点怕裴矩。
未免裴矩还朝后,在自己的兄长面前指桑骂槐、说他没有家教,他索性两礼俱全,让裴矩无从挑剔。同时也间接告诉裴矩:我萧瑀敬你是相国、敬你是长辈,给予你应有的敬重,若是你没有相国、长辈的气度,那你也休要怪我没有晚辈、‘下官’的肚量。
这种看似什么都没说、实则什么都说了的礼仪文化,乃是华夏文明独有的魅力,实非野蛮未开化的胡人所能拥有。
萧瑀让家人在大门外向裴矩行完礼,便将他请入了书房之中,裴矩再次微笑道:“事先没有约好,又打扰了刚从瓜州回来的贤侄,还望贤侄海涵!”
萧瑀亦是客气道:“世叔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何来打扰之说?”
“贤侄客气了!”裴矩呵呵一笑,他能听出萧瑀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以及浓浓戒意, 不过话说回来,他裴矩这些年,早已习惯了这种戒备。
休要说是萧瑀了,便是他那当过皇帝的大兄萧琮、当了大隋兵部尚书的六兄萧玚见了自己,还不是这样?好像也只有、好像也只有杨集不当他是相国了,不然,他一个有妇之夫也不会把裴淑英给拐跑了。
“世叔请用茶!”这时,萧瑀的妻子独孤氏端来了一壶茶、两只杯子,为两人斟好茶,便行礼而退。
书房只剩下他们两人,裴矩端起茶盏慢慢喝了起来,他知道萧瑀对自己充满了敌意、戒心,如果不能令对方卸下心防,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方都觉得不怀好意,最终令误会一步步扩大,最终不仅谈不出什么名堂,还导致日后无法继续深入交流。
他放上茶盏, 目光顺势扫了主位之位的字, 心中忽然一惊;一般来说,书房是男主人的私藏空间,许多人所不知的东西,都会在书房之中出现,从摆设上能够看出一个人的性情,从摆件上能够看出一个人之所喜、之所好,而官员们挂在主位上方的字画,要么是皇帝或上司的字画、要么是自己所欣赏的书画家的字画。
然而萧瑀挂在书房正上方那幅字,笔法刚劲有力、化瘦硬为丰腴雄浑,结体宏伟而气势恢宏、骨力遒劲而大气凛然,与当下盛行的温润秀逸截然不同。而这幅字的内容是气势磅礴、包容宇宙、吞吐日月的《观沧海》。
书法和诗的气势融为一体,居然有一种跃然于纸上的雄浑气魄;细而观之,裴矩连鸡皮疙瘩都起了来,他忍不住站了起来,指着那幅字问道:“贤侄,这幅字是哪位书法名字所写?依我看来,足以和王羲之媲美了。”
裴矩这番话,看似是对王羲之不敬,但却真实,因为王羲之在隋朝的地位还没有达到神的地步。
王羲之的字是公认的好、也是隋朝达官贵人喜欢收藏的名家墨宝之一。但悲剧的是,他遗留下来的字的价值,在隋朝远不如他的“师太祖”蔡邕、师祖钟繇、师父卫夫人。
毕竟王羲之死了才两百多年时间,而且他是当过官的人,留到现在的绢书、纸书、碑刻、公文很多;至于另外三人,基本上是生在没有纸张的年代,多数作品又毁于战火之中,所以留到现在的作品早已是寥寥无几;既然三人的作品这么稀少,其价值自然不是王羲之墨宝所能比。
王羲之之所以封圣,一是他的墨宝随着时间的推移,如同他的师门前辈一样,变得慢慢稀少。二是史上的唐太宗李世民加持,李世民是王羲之最忠实的“粉丝”,他为了弄到《兰亭集序》,不惜以帝王之尊派人去行骗;此事传开之后,文武大臣便投其所好,全部学起了王羲之的字。
既然皇帝、满朝文武都在学,地方官、读书人能不学呢?王羲之能不火吗?于是乎,王羲之在书法史上至高无上的地位,就这么在唐朝被确立并巩固下来。
现如今,王羲之在书坛上的地位,其实和史上的其他书法名家没有多少区别,而贵族圈子里,恐怕也只有杨集最重视王羲之的墨宝了,像裴矩、萧瑀这种土生土长的贵族,谁又会像杨集那么稀罕?
萧家是和平交权的帝胄之家,杨坚非但没有抄他们的家,反而赏赐大量财物,所以萧家就有很多王氏父子的墨宝,否则的话,萧琮当年也不会随手把卫夫人的《名姬帖》、王羲之的《十七帖》交给萧颖,让她当生日礼物送给杨丽华了。虽然最终被杨集调包了,可也说明萧家没有把王羲之的作品当成不可或缺的传家宝。
裴矩也是见多了王羲之墨宝的人,他此时看到的,如果是《兰亭集序》,或许也会动容,但绝对不像现在。
只因他面对的是一种前所未闻、见所未见新式字体。
萧瑀起身看了看,便笑着说道:“世伯,这是卫王写的字,被我顺手取来了。”
裴矩听说是杨集写的字,立即义正辞严质问:“卫王的字幅,你就这么随便挂上了?”
萧瑀愣了一下,解释道:“我装饰书房的时候,找不到合适的字画,便让人挂上了,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裴矩忿忿然的拖来了一张案几,身手敏捷的爬上桌子,然后小心把字幅给摘了下来、接着又小心的将它慢慢卷起,当他下了桌子以后,又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之后气急败坏的对—脸愕然萧瑀吼道:“作为对你这个无知晚辈的惩罚,我没收了!”
他整个过程都是沉着脸、一言不发,爬上桌子的急切、摘取卷起过程中的小心、下了桌子的松气、气急败坏的咆哮、据为己有的“贪婪”……给萧瑀的感觉就是这幅字价值连城,导致他这个稳定如山的裴氏家主、相国,在这幅字的面前也变得如此的失态。
这幅字真的如此贵重吗?
不贵重!
一点都不贵重。
杨集的字虽好、风格也很独特,但只要他一天不死,他就能写出千千万万幅字、他的字就不值钱。而裴矩即将成为杨集岳父,若他真想要杨集的字,完全能够从杨集手里弄得百幅、千幅。
他之所以惟妙惟肖的“表演猴戏”,实则是以此为道具,将两人之间的陌生感、萧瑀的戒备打破,从而为接下来的谈话,营造出一个其乐融融氛围。
当然了,若是换成地位与萧瑀相当的人,只会让人反感、厌恶;但是裴矩做出这种贪婪的举动,只有强烈的喜感;让萧瑀莫名的觉得此老贪得可爱,他听了裴矩理所当然的话,忍不住大笑起来。
裴矩瞪他—眼,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有没有?拿来给我没收!”
萧瑀想着厨房已经准备好饭菜,连忙笑道:“世叔,这幅字我送给你好了,但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把事情谈好。不然饭菜都凉了。”
“也好!”经过萧瑀这么一引,裴矩把卷好的字幅‘小心’的放到桌子上,坐下来后,顺势就把正事说了出来:“贤侄,你也许觉我是为了小女来示威,但不是……”
萧瑀接待的礼仪十分周全,但就是因为太过周到,让裴矩感到了萧瑀浓浓的疏远、戒备;而经过方才的一幕闹剧、以及哈哈大笑,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如是一来,裴矩便知道自己所说的话,能够让萧瑀以平常心来听、来分析,而不是怀着偏见之心来抠字眼和语态。
他继续说道:“事实上,只要小女进入杨家门,那么我们就是亲上加亲。我们两家也不该为敌、而是该为友,只因我们都是士族,我们在大隋王朝就是天生的朋友。”
萧瑀听了这话,顿时沉默不语,自从杨广登基为帝后,萧氏便取代独孤家,成为大隋王朝第一外戚,而且相对于在官场上平平无奇、无所作为的独孤家,本朝皇帝杨广给予了萧家极大的权力,使萧氏有了一个皇后以外,还在朝廷之内出现了一个相国、一个尚书;再加上萧氏外甥又是大隋太子,这便导致萧氏在士林中的声望进一步高涨,有一种被捧上天下士族领袖宝座的势态。
但是萧瑀知道萧家固然因为皇帝一步登天了,可也独秀于林,成为山东士族、关陇贵族共同敌视和斗争的对象。要不是还有杨素为首的中原士族、苏威为首的关中士族、裴氏为首的河东士族吸走部分“火力”,实力不如人的萧氏日子会很艰难。
现在裴矩说这番话,其实就是希望通过自己、向兄长透露一个消息:裴家乃至河东士族不会帮助河北士族、关陇贵族对付萧氏,而且两家有一个共同“女婿”,日后便能借助这层关系、这个桥梁,构建更为亲近、亲密的合作关系。
裴氏既然有合作的意象、两家也有合作的基础和桥梁,裴氏自然不会在杨集后院给萧颖使绊子。
“世叔的意思,我明白了。”萧瑀梳理清楚,便向裴矩说道:“我会将世叔的意思如数传给家兄。”
裴矩捋须而笑:“关陇贵族如日中天,便是先帝和圣人也要敬畏三分,如今他们又利用自身的先天之便,抢占地方官职,如此咄咄逼人,实非某个士族所能抵御,我们应该团结起来。唯有如此,方能保证自家地位之余,为君王分忧。我想,令兄会明白我的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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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矩和萧琮私交极好,但两人现在都是议事堂相国,而萧玚又是兵部尚书;官当到他们这种份上,官场上该避讳的规则、他们必须要避讳,若是继续深交的话,对谁都没有好处,便迂回的找到萧瑀,向他透露合作的意思。
“我会的!”萧瑀默默的点了点头。
“如此便好!”裴矩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便话题一转,目光凝视着萧瑀,缓缓的说道:“还有一件与贤侄有关的私事,作为长辈,我想提醒提醒贤侄。”
裴矩语气之中充满了长者对晚辈的关心,这也是他厉害之处,他会在不知不觉中和人拉近关系,一步步的亲近于他,但是对方却感到到真诚,而不是刻意为之。
当然了,他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忽悠人,否则事情败露,一切努力都会轰然坍塌。
“还请世叔明示。”萧瑀这个人比较纯粹,这是因为家族之事自有长兄萧琮、三兄萧瑑、四兄萧璟、五兄萧珣、六兄萧玚操心,而且他从小就在父母和兄长姐姐的呵护、在无比优越的环境中成长,所以他比较天真、思想也比较纯粹。
现在的萧瑀,类似于岳不群保护的下的令狐冲,不过两人的行为恰好相反:令狐冲是黑白不分、是非不分,总是给弱势的‘华山派家主’闯下大祸;而萧瑀眼里的官场,却是黑白分明、非黑即白,他认为白的,理当嘉奖;黑的,必须绳之以法,正是因此,他才把法曹干得这么起劲。
在萧瑀看来,犯官的背后是谁并不重要,只要让他有施展才华空间,只要把他推崇的法治理念推广到全凉州、全国,哪怕是仇敌满天下,他也乐意。
虽然他一出道就跟杨集混到现在,但问题是他干这种事的时候,根本不去考虑对方来头、更不用权衡自己的利益得失,只要接到举报、抓到犯官,然后顺藤摸瓜挖出一大批人即可,所以直到现在,他的官场智慧非但没有进步,反而还有退化的征兆。
论起人情世故、处世智慧,便是同样被保护得好好的萧颖都比他强了很多很多。毕竟萧颖是女孩,一旦嫁了人,她在府内的一举一动,无不代表着萧氏的家教和涵养;出了门,则是代表娘家和夫家,故而她从小学的就是这些与人相处的知识,这又哪是一心学习治国之道的萧瑀所有比?
此时萧瑀被裴矩一一带动,最初的戒心已经荡然无存,便恭恭敬敬的求教了起来。
“关陇贵族集团乃是天下毒瘤,它的存在,令天下一直处于紧张的气氛之中,你休要与关陇贵族交往,尤其是你岳家独孤氏,更不能亲近。”裴矩语重心长的说道:“而你萧家是现在的第一外戚,若你与关陇贵族靠近,则是意味着背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姜还是老的辣,裴矩这个劝告就像一记警钟在萧瑀心中敲响,令他心中对裴矩深为感激,他深施一礼:“世叔金玉之言,时文铭记在心。”
其实裴矩这种话,他的兄长们说过了无数次,尤其是他的至交好友的李渊,由于身为李氏家主、独孤家外甥、窦氏女婿之故,更被兄长们视为毒虫猛兽,让他与李渊绝交。
但他就是不听。哪怕萧琮无数次请出家法来收拾他,也没卵用。
萧琮和萧玚之所以把他扔在凉州以后,就不闻不问,倒不是让他自生自灭,而是希望他在当杨集走狗之时,用实实在在的行动和关陇贵族反目,只要他臭成杨集那样子,包括李渊在内的关陇贵族子弟自然对他避而远之,到时候,他送上门去,人家也嫌弃。
然而这种话由一个外人来说的时候,却一下子就解决了兄长们苦恼多年的老大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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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州牧府议事仍在继续。
杨集先是和阴世师、杨善会等人商议完大政方针,再将凉州诸将召集而来,向他们宣布凉州军的下一步决定。
当得知杨集要解散降兵、放两万士兵回家休整的时候,众将纷纷提出了异议,表现得最为激烈的,自然是颇超器、杨铁、契苾作易、慕容延这类外族将领。
毕竟在他们的观念之中,军队代表强大,一旦手中拥有一支声势浩大、兵强马壮军队,那么一切都会有,所以对于杨集的决定,感到不可思议。
颇超器拱手道:“大王,我们凉州兵马虽多,可是我们还肩负着消耗、歼灭吐谷浑的重任,当军队分摊到各州之后,能够做机动之用的军队其实非常少了,为什么要自断臂膀,生生裁掉十三四万大军呢?”
这次北伐大湖区的战争中,折损的军队主要是韦云起率领的一万羌兵,他们在白狼原一役,基本上是打残了。至于杨集率领的精兵、李靖率领的伊庭联军、以及崔师所部人马都没有怎么损失。
接下来在跟突厥兵作战时,实际上阴谋多过于硬战,当杨集在受降水出山口伏击阿史那俟利弗设后,便代表西部突厥精锐尽失;当他们杀入东突厥,几乎都是屠宰散居草原上的大小部落,遇到的像样的战斗只有杨集破阿史那步利设、颇超器破阿史那俟利弗设那两场,而主战的士兵又是以降兵为主,所以隋军精锐的损失不大。
但是大湖区的降兵、范夫人城及其附近的降兵和俘虏奴隶,加起来有十多万人,如果再把暂时卸甲归田的两万隋军算上,那么杨集这次裁掉的军队,足有十三四万之多。
在吐谷浑军队被牵制在各个对峙节点的情况下,这样一支数目庞大的军队,足矣横扫吐谷浑了,然而这些士兵在杨集一声令下,要么是去鄯善屯田、要么是回老家团聚去了。
这样一个决定,多少让人有些无法接受。
“你以为我想裁军吗?我也不想,但是凉州养不起!”杨集将一个册子扔在桌子上,无奈的向颇超器说道:“我们凉州军民一直靠朝廷供养,圣人也愿意继续援助我们,但是朝廷援助我们的粮食,至少有两成消耗在了路上;如果把雨雪天气算上,那么平均下来,有三成被民夫、护粮队吃掉了。这样不仅消耗巨大,而且还导致民夫脱离了农田,影响了他们自己的生产和收益,长此以往,必伤国本。如果不用朝廷来援助,我们却要养这么多军队,凉州军不出半年,就会陷入无粮可食的窘境,若是秋收欠收,整个凉州军民都要饿肚子。”
恢复成长史的杨善会点头道:“大王说得不错,如今的军队,已经是我们所能的极限了,我们该做的事情,是休养生息,而不是盲目保持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
按照原先的计算,凉州到了明年春粮收获之时,就能实现自给自足,但是计划不如变化,先是奴隶贸易和丝绸之路走得太顺,使大量奴隶和商人拥入凉州,奴隶暂时没有收成,需要官府养;商人没有带来粮食,需要吃凉州产出的粮食;接着是北伐战争的爆发,这又耗了不少粮草,供养原有的军队就已经有点吃力了,现在一下子多了十多万青壮、十多万草原牧民,若是继续把这些青壮当军队来养,凉州各级官府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穷得只剩下钱的破落户了。
若是杨广如同杨集之前所料,真的开来几十万大军,而凉州却是一个穷光蛋,杨广也只好动用几十上百万民夫,从关中运来粮食,那时候,才是真正的有伤国本。
所以无论是从凉州的实情出发、还是从或许发生的亲征来看,杨集都要休养生息、广积粮食,而不是继续无度的挥霍。
看着众将一脸不舍、肉疼的表情,杨集笑着说道:“我让这些降兵去鄯善屯田,并非是彻底的散掉,而是效仿中原府兵,农忙时务农、农闲时训练,待我们有了雄厚的家底,或是战争需要,会再把这些军队调来作战。”
“大王英明!”众将闻言,这才眉开眼笑起来。
“这些降兵充满了野性,不仅要训练,也要监督和驯化,他们到了鄯善以后,名义上仍然隶属于军方。”说到这里,杨集点名道:“薛举、颇超器!”
“末将在!”薛举、颇超器各自上前一步。
“薛举,你已经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凉州兵曹,便由你暂代鄯善屯田军总管之职;颇超器暂代鄯善屯田军副总管之职,与杨铁一起辅佐薛举管理屯田军军事训练。”鄯善是有行军总管的,所以杨集任命他们为鄯善屯田军正副总管,权限是只管这支屯田军,其他一切与他们无关。当然了,鄯善总管也管不了他们,所以屯田军算起来,是隶属于州牧府、或是杨集的军队。
“末将领命!”薛举大步上前,从杨集手中接过凉州兵曹印。
“韦云起,你为屯田军长史,负责管理屯田军一切政务。”杨集目光看向了韦云起,韦云起奉命去剿灭大湖区北部的薛延陀残部,然而薛延陀残军听了隋军大举来攻的消息后,便先一步逃掉了,使韦云起无功而返,不过他在白狼原一役中立下了大功,为李靖占领鲜卑大草原、杨集合兵剿灭慕容卑创造了宝贵的战机。
之所以没有任命韦云起为总管,是因为韦云起弃笔从戎的时间短,资历和累计起来的战功都不如薛举多。
薛举虽然有点“不思上进”,可是连后来的尉迟恭都步入军队了,杨集若是不为薛举争取应得的封赏,那便是赏罚不分,以后又如何带领这帮文武?
至于韦云起,他以前是凉州礼曹,搞外交是一把好手,所以杨集打算让他主管包括教化、律法在内的一切政务。
“末将遵命。”韦云起拱手应命。
“都回去吧,你们休整三天,便带着屯田军前往鄯善。”杨集沉吟半晌,又说道:“而鄯善那边,我会让窦庆刺史做好接应准备,并且给你们安排好屯田之处。”
“喏!”
第386章:检校法曹就位
夜晚的张掖凉风习习,炎热的暑气顿时一空,此时已是月华高升,一盏盏宫灯把杨府关键之处照得形同白昼。
“大王这些方法粗暴是粗暴了一些,但胜在实用,”前堂偏室亦是烛火通明,凌敬将手中一份发展教育的文案放下, 向客席上的一名青年文士问道:“思道兄以为如何?”
“大王的方法对于凉州来说是好的,但就是太散了,缺少一个完整的规划,最典型的奖惩制度,就显得比较随意、杂乱,比如说某一位大学博士若是教导出可以治理一方俊才,可以酌情提拔和奖励, 与之相反, 若是某位大学博士一直平庸无为,便将些人贬入州学、县学、小学,这样既能更好的推广凉州教育,也能引起博士的危机意识,让他们在教学时,更加尽心尽力。”
青年文士年约三旬,此人脸色黝黑、身材敦实,虽说不上有多么的俊朗不凡,却也是一表人才,这便是写信萧瑀请来的刘洎。
荆州(南郡)自汉以来便文峰鼎盛,西梁国都设在此处之后,众多萧氏旧臣不愿向南陈效忠,都纷纷投奔西梁,使这里成为南方士族的集中地之一,这些人对权术、兵法、治国方略略知皮毛,甚至是不懂装懂,但若论起高谈阔论的嘴炮, 却是一流高手。在这其中, 务实的刘洎算是一股清流, 但也因此不受人待见,当他被竞争对手搞成“有才无德”,便一直饱受流言摧残,无法在荆州士林容身,所以在收到萧瑀书信之后,便毫不犹豫的收拾行装、带着家人奔甘州而来。
今天他又被萧颖派人从萧家请到了杨府,然而足足等了一个下午时间,仍旧没有见到杨集那个正主。
虽然作陪的凌敬说杨集离开凉州已近半年之久,积压下来的事情很多很多,一时半会走不开,实非故意怠慢于他;而刘洎也知道凌敬并没有骗自己,可此行对他异常重要,他能否出仕、能否重振刘家荣光,皆在杨集一念之间,在没有见到杨集、没有得到杨集表态前,心中仍旧有些忐忑不安。
凌敬点了点头,其实刘洎所说的问题, 大家都知道;但是很多东西前所未有,既然没有成法可依, 也只有一步一个脚印的摸索了, 如此便让许多“应运而生”规章制度显得杂乱无章。他向微笑着向刘洎说道:“思道兄言之极是,但……”
“没办法,人手不够用。”门外传来了杨集清朗声音,不但打断了凌敬的话,也把凌敬的意思补了上来。
“大王说得是。”凌敬笑着说道。
刘洎—回头,只见一名头戴紫金冠、身着紫袍、腰束金玉带的青年走了进来,他相貌英俊、身材挺拔,俨如玉树临风一般,尤使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凌厉明亮的眼睛,刘洎和他对视时,竟感到—阵心悸。
刘洎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此充满煞气的青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从其装束上看,便知来者是何人了,他站起身来,行礼道:“荆州刘洎拜见大王。”
“刘先生免礼!”杨集也没说什么抱歉之类的话,便直接坐到了主位之上,毕竟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足以令九成以上的人仰望,而刘洎是能够成为名相的人,定然具有很强的主观意识,若是自己惺惺作态、低三下四的向一个失意之人道歉,只怕反而让他看扁了。
杨集坐下之后,目光在刘洎身上瞟了瞟,不禁暗自点头:刘洎和萧瑀成为好朋友不是没有道理的,原来他俩都长着一套死人脸,古井无波的脸上,让人根本就看不出他们有什么表情、有什么想法。
“刘先生刚才说得不错,凉州的规章制度的确杂乱无章!”杨集没有听墙角的习惯,只是他到来之前,正好听到凌敬和刘洎的对话,他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向一下子就变得有些拘谨的刘洎说道:“自古以来,凉州就是一个多民族的地区,以前也不是没人试过汉胡融合,但基本上都是以失败告终,反倒有不少汉人被胡化了。这便导致我们没有成功的经验可以借鉴,只能摸索着前进,但我认为此事需要的就是强权。”
“还望大王解惑!”刘洎疑惑的看向杨集。
“既然没有章法可依,我们后人就要自己去探索,如今打散安置、教化异族孩子的办法若能成功,则会向整个天下逐渐推广,将我大隋律法一步步深入异族之心,让他们依隋律而行,但眼下最重要的,却是先把律法在凉州贯彻下去,哪怕是输了,也只是凉州,还影响不到大隋整体。”
看着刘洎若有所悟的表情,杨集继续说道:“我大隋的神威早已深入人心,各族尽皆畏之如虎。我大隋官员在胡人、异族人面前,应该表现出强者的一面,同时要让他们心中明白,我们既没有偏袒汉人,也没有偏袒他们,一切都是依大隋律法办事。如此年长日久,大家都会习惯这种‘公平’。只要习惯了,别的规章制度,自然也就顺势推广出去了。难就难在,律法不健全、规章制度杂乱无章。”
说到这里,杨集深感遗憾,他虽然有着后世的灵魂,可他前世一不学法、二不犯法,只知道约束好自己就够了,于是他对法律一窍不通。
如果他现在从事律法工作,或许能够利用前世的常识来抠字眼、钻《开皇律》的漏洞,然后衍生出一些规章制度,但他是凉州土皇帝,需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除了要做好本分工作之外,还要算计别人、防止别人算计,哪有时间和精力抠律法的漏洞?
所以包括律法在内的很多事情,杨集只能交给下属来做,自己顶多就是灵机一动的提出一个模糊概念,等他们做出来了,再过目。
“刘洎受教!”刘洎闻言,颇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难怪凌敬今天下午给他看的东西那么乱,原来一切都是他们根据凉州的实情弄出来的。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杨集虽然“气场”强大、名声很臭,可本人竟是如此谦和,着实出人意料,看来传言真的不能信啊!
“凉州比照尚书省,设有吏、户、礼、兵、刑(原法曹)、工六曹,此外还有监督六曹和地方官员施政的御曹,但是我觉得还不够,打算在现有的基础上,增加法曹。这个法曹和以前的不同,它的使命是完善律法、订制律法。我给你检校法曹的职位,等你做出一番成绩,再向朝廷推荐,你看可好?”
刘洎被“检校法曹”这个巨大的馅饼砸懵了,他想不到一来就让杨集任用了,而且还是“检校法曹”,这个检校法曹品级可不低,若是他干好了,随时都有去掉“检校”二字、转正为正宗法曹的可能。
“谢大王!刘洎决不辜负大王厚爱!”想着自己被如此器重,刘洎一改胸中的苦闷,顿时变得神采飞扬起来,连那死人脸都仿佛泛着光一般。
“好好干,我希望你用自己的能力、成绩坐稳这个职务,并且成为正式的法曹。”杨集笑着勉励了一句,法曹等于是凉州的立法部门,没有一丝半毫权力,但是这个没有实权的部门却十分重要,杨集虽然早就想创立了,只不过一直缺少一个人来牵头,于是杨集便打算让刘洎来试试。
如果刘洎带好法曹自然最好,如果他玩不出什么名堂,搞出来的东西没用,杨集大可弃之不用,这对凉州也没有半点影响,顶多就是开些俸禄罢了。
“卑职定不负大王重望!”刘洎重重的说道。他性格刚硬、为人耿直,也因此很不合群,除了极个别朋友之外,很少有人认同他的为人和观点,所以他虽然身怀雄才,却一直碌碌无为,反而被荆州那些只会空谈、清谈的士子讽刺得无法在士林中立足,胸中苦闷自不用说。杨集年纪轻轻,就获得如此成就,本就让他心服口服,如今又待他如此,心中异常感动。
杨集点了点头,又比较遗憾的向刘洎说道:“本来我打算在凉州大学开设法学院,以刘先生之才,可为法学院祭酒,然而凉州的燃眉之急不是培育法学人才,而是治理地方、规范百姓行为习惯的健全的律法……看来这个法学院,怕是要缓上几年时间了。”
凉州最大的弱点就没有人才,在并州拥有大量空缺位子可以争取的情况下,哪怕杨集在凉州放宽限制,世家子弟也不会来。而寒门士子,除了个极个别特别热爱法学的人以外,大多数是学为官之道、孔孟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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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人哪怕来了凉州,也只能为官,而撑不起培育法学人才的法学院,若是强行为之,非但没有效果,反而贻笑大方。所以杨集也只有“搁浅”了。
刘洎拱手道:“大王,若是您要成立法学院、却又没有适合的人选,我倒有一个比较不错的人选。”
杨集双眼一亮,连忙问道:“谁?”
“洺州邯郸县令岑之象。”刘洎沉声介绍道:“岑之象在律法方面,有极深的造诣,而且他为官多年,有着很强的的组织能力,当这传道授业的法学院祭酒、绝对绰绰有余。”
“洺州邯郸县令岑之象是吧?我记住了,至于能否前来凉州任职,却非我能决定。”杨集看了刘洎一眼,笑着说道:“你最好也写封信给他,让他有个准备。若他真有这个才学,我便让他当上这个学法院祭酒博士。”
岑之象现在是县长,自己却要他来当凉州大学法学院院长,如果按照前世的标准,这个人定然会欣喜若狂;但大隋的邯郸县属于人口众多的上县,县令的品级是从六品上,而凉州大学法学院院长只有俸禄没有品级;从功利的角度上说,此人只要不傻,就不会来,便是换成自己,也是如此。
但强权之下无人权,只要杨广、或是吏部尚书牛弘同意了,岑之象不敢不来。所以这个小县令,杨集吃定了。
至于岑之象是否有才学,杨集倒是没怎么担心。因为这个年代的被推荐者如果不合格、或是后来变成贪官污吏,推荐人也被追究责任,而刘洎只是一个失意的书生,他既不会、也不敢夸大岑之象的才能。
除非,他不想混了。
“多谢大王信任!”刘洎拱手道谢,僵硬的脸也挤出了几分笑意,只是他笑的时候比不笑更让人尴尬难受。
“明天可以上任吗?”杨集知道凉州的规章制度杂乱,很多重要的制度,都是想到就设立起来,久而久之,就变得越来越多了,虽然他也想规范起来,可缺少这方面的人手,而萧瑀等人比他都忙,哪有人来做啊?
本来,杨集意属之人是参军录事杜如晦,可这是一个知识面极广的宰相之才,若是让他专注于律法、制度,或许会耽误了他,所以最好还是让他继续当自己的“秘书”。而刘洎虽然也是宰相之才,可他擅长和专注的领域,恰好律法这一块,可见他比杜如晦更适合做这种繁杂之事。
刘洎见杨集这么着急,不由得愣了一愣,但他还是说道:“卑职随时可以上任。”
杨集看出他的疑惑,苦笑道:“人们常说无规矩不成方圆,这话没有错,然而凉州从来不缺规矩,但就是太乱了,因为没有规范起来,所以已经出现了很多问题,时不我待啊!”
刘洎闻言,心中产生了浓烈的责任感,想着自己还要花费大量时间来熟悉和梳理凉州的规章制度,立马表态道:“那卑职明日就上任。”
“好!”杨集正要向他介绍法曹职责,魏征便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一脸严峻表情的向杨集行了一礼:“参见大王!”
“玄成不必多礼。”杨集问道:“玄成行色匆匆,可有要事?”
宋正本、魏征和凌敬是杨集在凉州的“秘书”,每个人职责不一样,宋正本和魏征主管政务,而凌敬主管兵事,在杨集出征的期间,宋正本和魏征便在张掖帮杨集处理一些职权范围内的小事,若是他们做不了主,便把解决方案拿去州牧府,和凉州行政堂“九大首领商议”。
公私双方这样一结合,既能使事务得到及时处理,也能避免杨集被州牧府官员、王府“秘书处”架空。
“大王,近来羌人、粟特人、胡人等少数民族多有动荡,他们多次和商人在集市发生冲突械斗。”现在很多“异族”都是一等人,他们和隋人的权力和义务一样,若是再用“异族、外族、撩人”等侮辱性质的称呼来称他们,既不合适,也不利团结、汉化,所以杨集要求地方官员以“少数民族”来称呼境内相貌不同的人群,所以魏征才说“少数民族”。
“然后呢?”杨集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魏征拱手道:“昨天有一伙羌人带着山货来张掖贩卖,却被关中来的商人欺骗,以低了市价八成的价钱卖了出去,他们在集市知道情况后,便去找那些商人理论,希望那些商人补上差价。然而商人一钱都不给,于是便起了冲突,最后都被这伙羌人给杀了。此事不好解决,想请大王定夺。”
杨集也感到有些头疼,他为了避免这种冲突,还专门在各个集市设立市官,让凉州大学的学子节假日去帮忙引导,然而不少商人为了获得更多利润,将少数民族百姓带来集市的皮毛、稀有物品的价格压得极低,然后再运往他处高价贩售。
这年头的少数民族可不像后世的少数民族那么温顺,你适当占一点便宜,他们也就认了,但这支来自关中的商人,实在过分了。
他们理论不过口齿伶俐的商人,甚至还有可能遭到语言上的歧视和侮辱,当然拔刀砍人了。
但是对于商人而言,压价是他们正常行为、日常操作,好像也没有什么错。
刘洎见杨集皱眉不语,想了一想,便拱手道:“大王,此事其实不难判,杀人就应当偿命。但起因是由商贩而起,商贩一方也有责任,不过如今大王大力归化胡人,若是依法来办,怕是会引起胡人不满。”
“我要归化各族是不假,但我绝对不会为了这个,而放过这些杀人犯。既然大家的权力和义务一样,那么应该承担的责任自然也一样。”杨集想了想,便向魏征说道:“不过这些羌人固然有错,但起因却出在商人身上,必须对羌人做出相应的赔偿,至于怎么判,就让刑曹按律法来办。”
“喏!”魏征应声而退。
“你也听到了。”杨集看了刘洎一眼,说道:“其实这种事情在凉州时有发生,只不过闹出人命还是首次,但如果没有从根源上解决,日后还会发生。你明天根据市场的价格,将各种物资的物价规范起来,让买卖双方都有一个尺度可以衡量,之后,再下发给各州各县。”
“卑职遵命!”
第387章:俘虏要有俘虏的自觉
张掖城以西的草原上,立着两座巨大的军营,一顶顶白色的穹帐在朝阳的照耀下,泛着一层刺眼的光晕。
两天前,后续大军将二十万多万草原人口护送至此,但这里只是他们临时落脚点,官府先要在这里甄别清楚, 然后再把他们安置到凉州各州各县。
未免老人找不到儿女、丈夫找不到妻儿、妻儿找不到丈夫和父亲;南下之前,杨集便把这些人分成两大部分:一部分是大湖区降兵和降兵家眷,一部分是东突厥俘虏;前者,在乌兰湖休整之时,已经按照部落分好,到了这里后,只要即将去屯田的降兵按照部落找, 就会找到自己的亲人;后者就更简单了, 南下之时, 他们以家庭为单位“行军”,所以并没有出现亲人走丢的情况。
这里的左大营是安置以部落为单位的大湖区民众,情况较为复杂,杨集便让出仕多年的杨师道负责;右营是以户为单位的突厥人,比较简单,便由杜如晦负责。
“这些学子还是缺少经验啊!”身穿常服的杨集带着一旅精骑在营中视察,他看着一片忙碌的文士,向身边的杨善会说道。
这些各行其事的文士是凉州大学的学子,三天前被杨集派来这里帮忙,同时也是锻炼他们。因为在杨集看来,学子们如果没有实干之才,哪怕把书得再好,也不是为官的料子。比如说薛道衡,那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薛道衡学识渊博、见多识广、对政治局势有独到见解,可是当地方官的时候,却把简简单单的事情处理得一塌糊涂,杨坚敬他是名扬天下的大诗人、书法家, 便把调入了朝堂, 从而以后,朝堂之上就多了一个诗人、一个理想主义者。
“慢慢来,总会有一些实干之才的!”杨善会倒是看得比较开,他笑着安慰道:“我们没有任命州官的权力,就连县级官员也只有推荐权,只要凉州大学出些县、乡之才就够了。而我们缺少的,不就是这些深耕底层的官员吗?”
杨集愣了一下,失笑道:“说得也对。”
“大王、长史!”杨师道策马而来,到了近前,便放缓马速,朝杨集拱手一礼,再从马袋内取出厚厚的名单,说道:“启禀大王,左营人口已经统计了九成左右。这是名单,请大王过目。”
“不必了!”杨集摇了摇头,问道:“这里的情况如何?你们又是怎么安排的?”
“基本上是以部落安排在一起区域,每个区域又划分成无数个小区, 一个小区安排五十户人家, 各个小区推举一名长者负责维持秩序, 并且配一名学子和一火士兵。”杨师道说道:“也就是说,每个小区的民众,日后会生活在某个县的某两个乡。”
“粮食情况如何?”这几天粮食消耗惊人,所以吃饭问题是杨集最为关心的问题。
至于帐篷倒是多得很,因为他们这次攻打慕容卑、阿史那俟利弗设时,先后缴获了五十万多顶;这玩意只要一卷,便能放到车子上、马背上,十分方便。之后,将会给每户人家发两顶,让他们到了地方之后,当作临时的家,房子之类的,自有当地官员帮忙修建。
剩下的帐篷,将会当作战略物资囤积。
杨师道说道:“这边的民众来自大湖区,他们的青壮在突厥那边,为我大隋立下功劳,所以都能吃饱;而右营是民众来自突厥,吃饱是不可能的,只能说饿不死。如此划分下来,能够使两营民众维持半年左右。”
“此法可行,就这么办。”杨集松了一口气,拨出来的这些粮食已经是极限了,虽然还足够应付眼下的局面,不过就算是以工代赈的方式,将这些粮草化成实际劳动力,但却不会让粮食变多,最好是尽快把这些人疏散到各州,由各州官仓来分担州牧府的压力,这样就能把甘州的粮食省下来、同时也能省去各州运粮支援的运力。
杨师道看了杨集一眼,忧心忡忡的说道:“这边民众对于新的身份十分期待,当他们的亲人入营相聚后,情绪都稳定了。但是据杜克明说,右营那边的青壮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闲聊,他很担心突厥人无所事事之下,聚众闹事。这是其一。”
“其二、现在居住比较拥挤,这些人又不像隋朝百姓守规矩,很容易出现争夺粮食、疾病传播、敲诈勒索等恶劣现象,我们都希望尽快把这些民众疏散。”
“那就先疏散左营吧!”杨集向杨善会说道:“将左营分成三部,瓜州敦煌县和常乐县各安置一部、伊州柔远县安置一部,让薛举和颇超器、杨铁各带一支军队分别护送,同时把户数和人口数拟成两份,分别送去州府、三县,让两州官员、州兵、相关县县官立即行动起来。”
“等他们落藉好,薛举等三将立即收拢屯田军去鄯善屯田,至于屯田军的家小,由县官组织当地劳役,帮助修建宅基、房子、并且教他们种田。”
杨善会连忙应道:“喏。”
“都按特长登记好了吗?”杨集向杨师道问道。
“工匠、泥匠、铁匠、制器之类的,已经单独分出来了,这些人另外安排到了一个区域。”杨师道笑着说道:“这些家庭通通留下来。”
“那就好!”杨集沉吟半晌,向杨师道说道:“你去御曹、刑部找些官员,组建三支临时队伍,全程监督两州三县官员,若是有人在举劳役、建房过程中贪污,或是当地人欺负这些新民,都给我依治惩处。”
“喏!”
“要是你的队伍出问题……”杨集注视着杨师道,冷冷的说道:“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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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杨集不怀好意的目光,杨师道心头一片凛然,连忙表态道:“要是我的队伍出现问题,国法家法一起朝我招呼。”
杨集点了点头:“我很期待!”
杨师道重重的说道:“大王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我也很期待。”
“……”杨师道深吸一口气,问道:“大王,我有一事不解。”
杨集正要走向一顶大帐,听到杨师道这么一问,停下来望着他:“何事?”
“右营存在动荡风险,为何不先把右营疏散呢?”杨师道之前是伊州一个县令,接着被杨集弄来当弼马温、打杂,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大规模的人口安置,所以心中对一些事情还没底,亦或是知道了,却没有放手去做的魄力。
在这个问题上,杨集倒是没有难办他,耐心的解释道:“想闹事、敢闹事的人,也就是那一小撮害群之马罢了。他们现在藏得好,一旦到了地方,该做的坏事还是会做。轻则是偷抢拐骗、重则是杀人放火。由此带来的问题是当地百姓对新民排斥、敌视,最终演变成两帮人斗对决。为了避免这些隐患的发生,所以我希望他们在这里闹事。”
“既然杜克明说突厥青壮精力旺盛、无所事事,那就找事情给他们做。他们的父母妻儿全都在我们的手中,我们养活这些妇孺老人,有是以这些人为人质的意思,他们如果不想家人受牵连、被饿死,就只能卖命的帮我们干活;当然了,等他们被折腾得没脾气了,我会疏散他们、分田地给他们、让人教他们种田。”
说到这里,杨集冷笑道:“俘虏就应该有俘虏的自觉,如果不自觉,自有战刀教他们怎么来自觉。而这一次的突厥是全家被俘虏,理论上说,比孤家寡人的战俘更好控制。”
“我明白了!”杨师道这才恍然点头。
之前的战俘也不是没闹事过,但是杨集先是让人当众杀了一批害群之马来震慑众俘虏,接着又狠狠的把他们奴役一段时间,于是全都老实了;之后又当众提升一批表现好或举报害群之马的人,这就导致所有战俘都想用最省力、最快速的举报方式来晋升;当大家互相提防、互不信任以后,自然都不会闹事了。
杨善会看着密密麻麻的帐篷,又想起杨广御驾亲征吐谷浑的可能性,忍不住长叹道:“可是这么多人,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啊!”
“我倒是觉得这是一笔不可多得的财富。”杨集笑着说道:“包括河西走廊在内的凉州,与民生息息相关的基础设施本就不如中原,而伊州、庭州、鄯善、且末、西州更是等于没有。再加上自汉末至开皇初期,长期遭到异族的荼毒,使这里的灌溉河渠毁坏殆尽,如果没有农田水利,又怎么让粮食高产?又怎么做到年年丰收?”
“我们这几年,虽然努力修葺荒废的农田水利,但是凉州的农业基础设施薄弱,加上又有直道要开、城池要修、矿山要挖,这便导致农业设施进展缓慢,这也是我们年年缺粮的重要原因之一,然而,其他事情同样是燃眉之急、同样不能停,所以我们需要更多民力前来协助。现在是艰难了一些,不过只要我们坚持不懈的干下去,我相信一年比一年好。”
还有一点,杨集没说,那就是杨广迁都洛阳后,立马变成了一个基建狂魔。
按照小说家编写的“史书”上说,杨广到了洛阳没有多久,先是在洛阳各处风景秀丽之处大修行宫,接着为了更好的花天酒地、到处把妹,不仅修了北上涿郡的永济渠、南下江南的江南河,而且到处修直道、官驿……
不管杨广的目的是为了加强南北的沟通,还是小说家说的花天酒地、到处把妹,但是他大兴土木却是不争的事实,从残缺的史料上看,杨广的每项工程其实都给足了工钱、粮食也给了、徭役也发动了,为何最后死了那么多人?因为朝廷所给的钱粮、发动的徭役,全部肥了其他人。
至于肥了谁,姑且不谈。但是杨广如果在东方投下大量钱粮,对凉州的支持力度肯定不如现在,所以杨集必须趁杨广大兴土木之前,大搞建设,多拉一些工程“款项”。
至少,他这边监督力度足够大,能够保证每笔款项都落到实处,真正做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这时,一名士兵策马奔走,向杨集说道:“启禀大王,裴相国也在这里。”
杨集惊讶的问道:“裴相国在何处?”
士兵拱手作答:“裴相国在大营最北端,也就是登记名册的地方。”
“我知道了!”杨集向杨善会、杨师道说道:“我去看看裴相国。你们就按之前所说,尽快把左营民众疏散,若是遇到什么难题,就去找我。另外要注意的是:现在早晚温差大、早晚空气湿润,大营之中、前夕途中都要格外留意疾病、疫情。”
“喏!”杨善会、杨师道拱手应喏。
“带路!”杨集向那名士兵命令了一声,便带着队伍向最北面走去。
第388章:裴家人才死断层
左营北面是一个比较空旷的地方,中间立着一杆高达三丈的大旗,也有数百座大帐,是整个左营的管理中心。许多凉州大学学子正坐在一排桌子后面,详细的登记民众的姓名、年龄、籍贯、部落、家有几口人等等基本信息,此外还按照官府要求,把擅长技能与一一登记。
由于这些民众来自草原, 他们的姓名和汉人名字截然不同,于是登记时,绝大多数都是学子们音译出来的汉名,于是便出现了许多五花八门的名字。
在那排排桌子之前,是数千名民众排成的几十条纵队,他们都在排除等候登记,每代表一户人家的排队者登记完毕, 便领到一块刻着编号、代表他们家庭编号的木牌。
杨集放缓马速,沿着中间空出来的笔直宽敞通道赶到了登记处, 正游目张望,忽然听见右侧有人大喊:“大王,我在这里!”
杨集随声看去,只见裴矩坐在一张长桌后面向自己挥手,面前的桌子上有一叠厚厚的“家庭简历”,他手中拿着一支笔,正在帮助民众登记着,见到自己看到了他,又低下头去询问面前的登记者。
杨集见到裴矩这个相国竟然跑上了“前线”,“不务正业”的亲自登记灾民信息,心中大感意外的同时,立即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裴矩身前。他也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在旁边等裴矩将手中事做完。
裴矩向杨集点了点头,又用流利的突厥语向向前的汉子说道:“你和家人的名字已经登记好了,那你是哪个部落的人?是不是姓氏中的同罗部?”
“是的,我是同罗部的人。”那名精壮的汉子答道。
裴矩在名册上籍贯注栏写上“大湖区同罗部”六个字,又问道:“我看你上有父母、下有一子二女, 三个孩子尚未成年,你和你两个女人除了放牧以外,还做什么、又会做什么?”
“我平时除了放牧,还要随着部落勇士围杀野狼,如果打仗,也要上战场的。我的女人白天放牧,晚上在家织毛毯、鞣制皮具。”汉子想了想,又补充道:“再晚的话,我们三人就一起睡觉,努力生孩子。”
“哈哈!”他话音刚落,引来一阵阵大笑。
他知道大家笑什么,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裴矩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他边笑边说道:“还有最后一项要登记,就是你另外还有什么技能?比如说会打铁、或者会制作皮甲之类的。”
这名汉子说道:“我会打铁,我的战刀、矛头、箭矢都是自己打制的。”
裴矩登记好,将这份简历放到一个青色的盒子,再把一块青色的牌子交给了他, 笑着说道:“凉州需要大量会打铁的铁匠, 而且当铁匠比放牧、种地赚钱, 你既然会打铁, 那就不用去屯田了。你和你的家人相聚以后,就拿这面令牌,和你家人一起去东营报到。”
“东营知道吗?就是那面青色大旗附近的营盘,那边的官员会给你们一家重新安排住处,日后你们一家,将会住在张掖城,不用分开了。”
“多谢大叔!”那名汉子听说不用去屯田、一家人不用分开,顿时大喜过望。他在一些排除者羡慕的目光下,拿着青色牌子,兴高采烈的离开了。
裴矩将位子让给一名学子,起身向杨集说道:“让大王久等了。”
杨集笑着说道:“人们常说大材小用,我今天算是见识了最顶级的大材小用。”
“其实也没什么!”裴矩莞尔一笑:“我以前也做过类似的事,触景生情,便忍不住体验一番。”
杨集有感而发的说道:“朝堂之上,愿意放下身段来做这种小事的大官,想必已经很少了。”
裴矩知道杨集只是有感而发而已,可是他却不会接下这种容易得罪人的话,指了指远处一顶帐篷,说道:“我有些事要与你说,去那边谈谈?”
“行!”杨集点了点头,和他一起向那顶大帐走去。
“你在凉州所作所为,以及北伐大湖区,惹来了满朝非议,不过圣人并没有为此不满,反而尽力帮你压制各种流言蜚语,由此可见,圣人是认同了你的一切行为。”裴矩看了看赶来排除的民众,又向杨集说道:“幸亏你打了这场仗,否则的话,许多官员还不知晓东突厥壮大到了这等地步;若是放任东突厥做大,他日又是一大强敌。许多有识之士也是因为此战,纷纷向朝廷上疏,希望朝廷重新权衡大隋与东突厥的关系。所以你这场胜仗赢了当下、意义深远。”
杨集沉吟半晌,笑着说道:“通过这件事来看,说明我大隋王朝心怀大义的有识之士极多,只是对外界了解太少。”
“不错!”裴矩点了点头:“这也是我出使西域的重要使命之一。”
两人说着,便进入了大帐。
这是提供学子们歇息的一顶大帐,里面并没有什么人,杨集的亲兵便守在了门口,不许他人入内。
两人坐下后,裴矩一扫方才的淡然,严肃的向杨集问道:“我昨天从州牧府回家的时候,遇到了司空独孤顺,他怎么会在这里?”
“独孤司空来张掖的目的有二,一是想打开丝绸之路,使独孤家的商队能够往返于凉州。”杨集向裴矩说道:“相国也知道我和独孤家闹过不愉快,‘独孤陀’当初为了丝绸之路这条黄金商道,甚至不惜引狼入室。独孤家现在看到许多商队都能畅行于丝绸之路,也想来分一杯羹,但是他们又担心我刻意为难,便在凉州缺粮的情况下,运大量粮食来卖,解了凉州的燃眉之急,独孤司空此来,是代表独孤家想和我改善关系。”
“二是为了他孙子独孤贤意的仕途,独孤贤意曾经是凉州昌松县县令,如今已经升为内史省(中书省)通事舍人,但是凉州这边口碑、评语对他的仕途异常重要,于是独孤司空希望我这里松松口。”
说到这里,杨集漫不在乎的向裴矩说道:“其实是他们多虑了,虽然‘独孤陀’的确给我造成巨大麻烦,可也成就了我的美名,事后,‘独孤陀’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此事算是翻篇了。”
“虽然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可公是公、私是私,只要独孤家商队没有携带禁物出关、依律交足商税,我也不能刻意刁难。同样道理,独孤贤意是好是歹,也不是由我说了算,而是民间口碑、政绩来说。”
这番话几乎全部是真的,但是杨集和独孤家暗中和解这一点,被他忽略不表了。
当然了,杨集也不会傻到相信独孤家会放下一切。
“你见他了?”裴矩默默问了一句,裴矩知道凉州的规矩就是依法办事,杨集便是推崇者,而且他又是出了名的‘冷漠无情’,他自然不会坏了规矩、刻意的难为独孤家。当然了,裴矩也不指望杨集会实话说尽;不过独孤家奔着杨集而来这条主要消息却是真的、同样值得他重视。
“昨天就见了,毕竟他除了是当朝司空之外,还是独孤家前家主、我名义上的舅父,没办法啊!”杨集顿了一下,笑着说道:“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独孤司马听说这边缺粮,准备捐二十万石粮食给凉州安置新民。”
裴矩神色一下子变成严峻起来,沉声问道:“大王接受了?”
“没有!”杨集苦笑道:“不是我不想,而是我担心中招。”
“还好还好!若是你授受,还真中招了。”裴矩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杨集和裴淑英的婚期已经定了,只要裴淑英成为杨家妇,杨集和他们裴氏在外人眼中,就是荣辱与共的关系。无论是从个人情感上说、还是家族利益上说,裴矩都不希望杨集出什么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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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这其中又有什么门道?”杨集习惯了后世“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思想,差点就接受了独孤家的好意,但最终还是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观点打败了,所以他十分艰难、万分不舍的拒绝独孤这批捐赠粮,现在见到裴矩如此表情,便知道自己做对了一件大大的大事。
裴矩忽然发现了一个严重的事儿,那就是杨集对于郡望并不了解,于是沉声问道:“你对郡望了解吗?”
杨集点头道:“了解啊!郡望就是当地最出名的名门望族,比如说你们闻喜裴氏,不仅是绛州第一大族、也是是河东第一大族。”
裴矩摇头道:“尽是些虚的,实的呢?”
“实的,就是当地土皇帝……”杨集只知道这么多。
“土皇帝这个比喻很恰当,但是土皇帝和土皇帝之间,也有约定的,谁也不能擅自进入对方的领域,否则便视同侵略……”裴矩很是头疼的摆摆脑袋,耐心的介绍道:“各个郡望也是如此,没有哪一个郡望会跨郡援助,并州当年发生水灾的时候,我们裴氏只能和并州南部郡望赈济并州南部。如果我们去北部救灾,太原王氏、温氏等郡望就会认为我们夺他们的民望,视我们的行为入侵,同理,他们也不能南下赈济。谁要是坏了这个规则,便视为宣战,两者就会在官场上、地方上开战。”
“原来如此!受教了。”杨集这才恍然,他是知道名门世家之间竞争激烈,但没想到到了这步田地。这些名门世家分明就是古代的黑帮,一个家族就是一个帮会,他们各自划地为王、互相提防,不管是好意、还是歹心,都不许对方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从事各种活动,只不过,这是官府认可了的。
裴矩笑了笑:“关陇贵族传统的势力范围是包括关中的雍州和益州、梁州、荆州和豫州大部,大隋统一天下以后,他们又趁势与山东士族争夺并、冀、幽、兖、青,与南方士族争荆、扬、徐。”
“独孤家是关陇贵族三大派之一,再加上关陇贵族又不像名门郡望分得那么细,故而独孤家在关陇贵族的地盘上,怎么走都行。”
“切!”杨集鄙夷道:“难怪那些所谓千年士族干不过关陇贵族,先别说实力如何了,单是这份气度就不如人家,活该被逼得步步退让。”
“……”裴矩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虽然他知道杨集不是骂自己,可是这又有什么区别?
杨集见裴矩表情不对,连忙说道:“多谢裴相国,我全明白了!”
他是真的明白了。
凉州虽然没有什么郡望,可却被他经营成了皇家的地盘,如果独孤家来这里做生意,那就是正常的贸易行为。一旦他这个凉州话事人私自、或公然接受独孤家的捐赠粮,那么落在杨广和其他的杨家门徒眼中,便是引狼入室的叛徒行为。
就算杨广没有找他麻烦,恐怕皇族中人,也会对他“另眼相看”。
这并不是某个人的问题,而是一种根深蒂固的门户之见、地方保护主义!
亏好自己宁可穷死,也不食嗟之食,否则事情就大条了。但这种漠视百姓之所急须的潜规则,实在是太可恶了,可那又如何?
他总不能为了这些新民,自己去死吧?
“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有!”裴矩说道:“比如说这些粮食是独孤贤意离职前,以个人的名义捐赠,那就是他自己捞名望、捞政绩。是与你和独孤家无关的私人行为,你这边搞出一个万民伞之类的,这事就应付过去了。”
“……”杨集语带双关的说道:“如果裴家子弟来捐赠,我更欢迎!”
裴矩愣了一下,同样是意味深长的说道:“我女儿都快成杨家妇了,你还要什么?”
“你都说是杨家妇了,日后淑英又与裴家何干?”杨集语中的警告意味十分明显。
言下之意,嫁出去的女如泼出去的水,你们裴家以后休想控制我的小老婆。
裴矩闻言,连略过裴淑英不表,他苦笑道:“如果你需要裴家捐赠,那我还真安排一名子弟过来了。”
“迎接之致!”杨集笑着说道:“在凉州,武将立功和升迁的机会更多;只可惜裴家除了相国以外,已经没有像样的武将了。”
合作就要双赢,否则,如何继续合作下去?如果裴矩派了有能力的裴氏子弟过来,杨集也愿意帮裴矩带一带,并且带出一个名堂来。
裴矩自然知道武将在凉州吃得香,但是杨集竟然说裴家没有像样的武将,实在是太让人生气了,他冷哼一声道:“谁说我裴家没有武将?休要小瞧人。”
“谁啊?”杨集嘿嘿一笑,挤眉弄眼的说道:“和李渊玩得很好的那个?”
裴矩黑着脸道:“裴寂出身蒲州桑泉裴氏,虽然桑泉裴氏出自闻喜裴氏,而且还是从西眷房分出去的。但是由于分支太久,已经和本宗没有多大关系了,桑泉裴氏非但有自己的家主、自己的祠堂,就连祭祀也不在一起了。”
“是因为裴寂吧?不过话回来,那家伙长得蛮漂亮的,比女人还女人,也难怪……”
“关你屁事!”裴矩见杨集老是朝着裴家痛处下手,忿忿然的说道:“总之,我裴家有的是武将。”
“那你和我说说,你们裴家武将之中,谁最能打?”
“总之,你等着就是了……”裴矩虽然说得底气十足,心中却是暗暗悲伤起来,裴家以前也是一个将星璀璨的家族,但是现在,还真没有拿得出手的将才了。
造成这种现象的一个方面是裴家子弟越来越重文轻武。另一方面是裴家喜欢两面下注,虽然跟着获胜方那一派获利大,可是跟着失败方的人才,大量死在战争、或清洗之中,哪怕裴氏底蕴再深,也经不过这么折腾。
这种两面下注的习惯,哪怕在本朝也不例外,但是在本朝,裴家又“翻车”了。
杨谅造反的时候,他的兵曹裴文安就是裴家武系中的领军人物,而且当时还许多学武的子弟跟着一起造反。造反事件被平息后,杨谅卵事没有,裴文安等重要从犯却都死了,裴家那些子弟要么死在战场之上、要么事后被清洗,这便导致裴家在“武”这方面的人才,死得断层了。
鉴于裴文安、卢豆氏兄弟、乔钟葵、纥单贵、王聃等人是杨坚调不动杨谅以后,专门派去并州当当将军的,所以裴矩很多时候都在怀疑杨坚是故意养虎为患,壮大杨谅的目的怂恿他造反;然后再让杨广借助这场战争竖立君王的权威,同时有一个消弱各大门阀的实力的借口。
因为杨谅被平定以后,闻喜裴氏和太原王氏、关中卢豆氏、关中乔氏、关中纥单氏等等门阀都遭到杨广洗清了,虽然他清洗的对象只是“从贼”的反贼们,并没有牵涉到其他人,可是对于这些涉事家族而言,仍然是一个巨大而沉重的重创。
第389章:以毒攻毒、以贼破贼
时间是一个奇妙的东西,不但摸不着看不见,而且当你觉得忙得不够的时候,总会觉得它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杨集凯旋归来已有半个多月,他为了尽快把左营民众送走, 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除了安排人手提前去瓜州两县、伊州一县做好准备,还要安排钱粮、官员、监督官员。
送走左营的人,又把右营的突厥人打散,不许他们与熟悉的要住在一处,接着一分为二, 将他们分别安置在左右二营之中,接着又把青壮挑出来, 让他们去附近务工;而工钱, 便是他们一家老小的口粮,如果这些青壮做不完当天划定的任务,便克扣口粮,当然了,完成既定工期,也没有额外的奖励。
突厥女人也被集中起来,每天由天工署的女工带她们做些纺织的活儿,这既是为官府创造物品,同时也是培养她们的生存技能,等她们和自己的家人被安置到地方后,便能以这些技能补贴家用,可谓是一举两得。
以上这些是首要之事,其次便是奖励有功之士、处理积压下来的军政要务,之后又要一一接见前来州牧府述职的凉州各州官员。
虽说身为凉州牧的杨集是大权独揽的土皇帝,很多事情需要甩给属下来做,如果事事都要插手过问, 保管会活活累死, 如同他老爹那般英年早逝,但作为上位者,如果事事不问、事事一问三不知,也容易被属下架空。杨集也不要求自己成为百科全书,可是最起码,要知道当下发生了什么大事,而且要知道这起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双方后台、官员在这起事件扮演的角色……
更重要的是,杨集的目标是把凉州经营成真正属于杨氏的天下,所以官员这个至关重要的节点需要亲自把控,武将系统他并不担心,并不说他一一提拔将领,便是阴世师、薛世雄、麦铁杖、钱世雄、王行本、尧君素、高君雅、王辩、王威、张须陀、张定和、独孤盛等‘老将’,个个对大隋王朝忠心耿耿,史上的他们,皆为大隋王朝死节;即便是在唐朝出名的李靖,他虽然不受隋朝重用,可是对大隋王朝也是一片赤诚,他和马邑太守王仁恭是率先发现李渊心怀异志、并且举报的人,为此,一人死、一人差点死……
但是文官体系, 除了杨集直接掌控的州牧府,掌控力最强的甘州及其西部诸州的官员以外,东部各州的官员就不好说了,毕竟文官体系素来人心复杂、想法多样,对于这些人,上位者的手腕固然重要,但很多时候的一件小事,都可能让一个人做出截然不同选择。
而杨集要既要把凉州打造成杨家根基、又担心大隋王朝走向乱世,所以这些在自己手中担任要职的文武,能力是一方面,忠诚必须达到他放心的地步。
有着“天眼”的他,甚至想过将阴世师等‘老将’调离凉州,不是他不需要,而是他知道杨广更需要这种忠心耿耿的人才。但是这些天以来,杨集一直跟着裴矩混,从裴矩身上学到很多杨坚和杨广教不了他、亦或是他们都不知道的臣子间的关系,从而对官场、对政治势力、对政斗的残酷有了更深认识。
可是这帮忠心耿耿的大将除了打仗厉害、忠诚之外,还有一个致命的特点——那就是他们在权力斗争方面,全都是不开窍的榆木疙瘩,而且他们比起杨集所知的历史,名扬天下的时间早了十多年时间,如果这些被某些有心人盯死的大将去了其他地方,一定惨遭各方面的打压,轻则是混出一个郁郁不得志、重则不清不楚的惨死在官场斗争之中。
所以把他们留在自己身边,至少不会惨死在政斗之中,如果天下真的演变成乱世,自己保留下来的大将们,便是大隋王朝的擎天白玉柱。
当然了,若是他们功勋积累到一定地步,可以直接进入京城,成为十六卫府的将军,或是成为东部某个州的刺史、总管,杨集必然会高兴送上最真诚的祝福。
因为官当到了那个层次,即便是受到迫害,朝廷也会反复追察,最后才会量刑定罪。
这天,杨集忙里偷闲的来到了北大营。远远的,就能看到军营尘土飞扬、听到马蹄隆隆。
马蹄踏地的沉重杂乱声音、战马的嘶鸣声,自清晨就没有停过,吆喝声一直在军营上空回荡,时不时还会传来骂喝声。
“都他娘的给老子听好了,你们既然是骑兵,就要有骑兵的架势。无论什么时候,你们都不能忘记屁股下面的战马,战马是不是听话,决定了你们在战场上是死是活,你们平时务必要把战马马当祖宗来伺候。这样,才能使它在战场上助你立功、助你保命。此外,战马是通人性,你们在训练之中,务必一次次的学习,努力做到人马合一,你们看我的示范……”
说话的是一名虬髯老人,此老身材魁梧,晒得黝黑的大脸全是花白刚硬的短须,毛茸茸地露出一双虎目,活脱脱就是老版《三国演义》老年张飞的造型,他声音洪亮有力,也跟张飞有得一比。
这是凉州兵曹慕容三藏,慕容三藏是营州昌黎人,十七岁时为北齐孝昭帝高演的挽郎,后来袭爵燕郡郡公,以军功授开府仪同三司、武卫大将军。577年,北周大军攻入邺城,齐后主高纬委任慕容三藏留守邺城皇宫,自己出逃,当时齐国的王公大臣皆已降周,但是慕容三藏仍然率领禁卫抵抗攻入宫中的周军,直到北齐灭亡以后,给关在牢房里的慕容三藏才顺势归顺北周王朝。
隋朝建立后,杨坚授慕容三藏吴州刺史之职、加封他为野王县开国县公,接着又让他出任凉州(武威郡)刺史、凉州道黜置大使。到了开皇九年,他作为襄阳郡公韦洸副手远征岭南。由于在阵前指挥大军作战的韦洸中流矢而亡,杨坚便让慕容三藏总领军事、检校广州道行军总管、检校广州都督等职。
岭南平定以后,慕容三藏入朝任大将军之职,但是过了不了多久,廓州便时常遭到吐谷浑不断袭扰,杨坚鉴于慕容三藏对凉州地形异常熟悉,立刻任命他为廓州刺史,为大隋茂守边疆。他在州内招抚境内、吏民安业,在对外作战方面,多次击溃了入寇廓州的吐谷浑军,为大隋王朝立下赫赫功勋。杨广登基后,加封他为加金紫光禄大夫、迁凉州兵曹。
兵曹其实是以处理军务为主,但是慕容三藏大半辈子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根本就闲不住,也没有耐心坐在官署中处理如山的军务。征得杨集同意后,索性就不管那些军务了,专门跑来军营之中练兵,当起了凉州的练兵大将。
慕容三藏或许是当“文官”太久、压抑太久,当他接到练兵的新任务,宛如枯木逢春一般,每天都是精力旺盛,努力将自己作战心得传授给将士们。
哪怕他现在面对的是一群自战场上归来的士兵,可是他也不厌其烦的传授这些最基本的战场常识:
“骑兵的强悍之处在于强悍的力量,而这股强大的力量来自哪里?不是马背上的人,而是屁股下面的战马。骑兵想要把强大的力量发挥出来,关键在于战马而不是人。但是战马再怎么聪明,也是一个不会说话的牲口。所以你们要做的便是一次次的训练、学会怎么去配合它,借助它的冲势、借助它的颠簸来使力,只要做到这一步,那便是初步的人马合一。”
“你们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在冲刺的时候,将自身力量用死,这其实并没有多大意义。因为骑兵在急速冲击之下,全力出手的力量比没有战马时,至少多出了一半,也就是说,你们在马背上作战时,只要使用一半、或四成的力量就够了。但是很多人生怕杀不死敌人,于是使全力刺出手中的武器。威力固然是大了很多,但是想要重新聚力、或是收回武器,又要耗费很多时间,而疾冲的战马、敌人却不会给你们拔出武器的时间,所以骑兵在战场上杀敌之时,至少要留三分劲力,这样才能做到游刃有余、连绵不绝。”
“当然了,在两名骑后相对而冲的情况下,双马的战马产生出来的力量,比一个人至少多出一倍,有时候你们哪怕留下三分劲力,也会使深深的楔入对方的身体之中,像马槊、长矛、长枪这种武器是不可能拔得出来的,所以这个时候,你们要松开手中的长兵器,拔出战马砍下对方的手臂,千万要记住,战刀砍的是手臂,而不是首级。”
“为什么砍手臂,而不是首级?因为对方长兵器错过你身体的时候,也想用战刀杀死你,当你斩下对方首级之时,其实他还没有彻底死去,手中的战刀还保持着砍你的姿势,在战马添加的速度之下,没有头颅的尸体的战刀还能杀死你、砍伤你。”
“你斩下对方的手臂之后,两马交错而过,这个时候你要做的事情,是从对方的背后抽出你的长兵器。这么借马势一带,你的长兵器就这么透体而出了,之后,又能顺势捅向后面那个,而你另外一只手上的战刀,既可格挡敌军的武器、也能砍下他的手。……”
“虽说战后以首级记功,但战场之上都是杀敌为重,这个时候千万不要为了一颗人头,把自己置于死地……”
慕容三藏说完这番话,也没有骑上杨集送给自己的汗血宝马,而是随意牵来一匹战马,他身手敏捷的坐上马背,驭马在校场中驰骋,将战马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马槊顺着冲击力猛击而出,一个固定的木头人让他一槊穿透了过去。
他的汹涌攻势不停,一槊接着一槊,一口气刺倒了十个木头人方才停顿下来,然后调转马头,来到军阵之前,大声吼道:“对了,就是这样!骑兵就有拥有藐视一切的魄力,不管你的面前是千军万马,还是刀山火海,你都要毫无顾忌的冲过去,只有把面前的所有敌人碾碎,那你才能坚持到最后,如果你畏缩不前的话,你后面的骑兵也会把你撞倒。所以战场之上,骑兵有进无退、非生即死。”
“你们要想从战场上活回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平时多训练,我说的训练不单是训练你们的体力,与战马、武器、铠甲熟悉程度,还有一往无前的胆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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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呜”苍凉悠长的号角声响起,校场上的骑兵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一分为二,两支遥遥相对的军队很快便组成了一个个整齐的骑兵方阵,渐渐汇聚成两个铺天盖地的进攻大方阵。
两军纵队间的间隙比较宽,而且还是错开的,这是慕容三藏为了训练将士们胆魄,准备让两军对冲,两军从对方的缝隙中交错而过,既能感受到大量骑兵作战的威势,又不至于撞到一处,同时也是在训练将士的战马,让战马熟悉战场、适应战场,以免战斗之时,战马被巨大的吆喝声惊吓。
“传我命令!”慕容三藏登上一座高高的箭塔,喝令道:“令两军将士全速朝对方冲杀过去。”
“咚、咚咚、咚咚咚”雄浑的战鼓声在宽广的军营之中回荡,两支骑兵在数千只大鼓同时击响的震天鼓声中,朝着对方猛扑而去。
两支军队制造出的声势足以摧毁一切,仿佛是黑压压的乌云朝对方席卷而来,使天地都为之变色,巨大的马蹄声和喊杀声仿佛夹在乌云中的闷雷一般,使大地都颤抖了起来。
点将台上!
跟在杨集身边的宗罗睺看到这一幕,震惊无比,尽管他这些年走南闯北、杀人无数,甚至也见过几万、十几万大军进行大规模作战,可是当他看到自己人也这么玩命般的“对撞”,心中仍然大感震撼。
宗罗睺知道骑兵在战斗中,一旦马失前蹄、或者是落马,等于是十死无生,而且他和战马的身体会成为后面袍泽的障碍物,会将后面的袍泽绊倒,然而那名老将军,却让两万名精骑全速冲撞,难道就不怕某些士兵落马后,演变成大量伤亡吗?
杨集问道:“是不是很意外?很震惊?”
“很意外、很震惊!”宗罗睺猛点头。
“这支军队共有三万五千人,其中七成是汉人、一成是羌人,另外两成是粟特人、西域人、鲜卑人、铁勒人、突厥人。后面那两成在仁寿三年时,还是我们的敌人,他们成为俘虏之后,用军功从奴隶变成了一等人,所以他们现在是大隋子民、大隋军人,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杨集笑着向宗罗睺介绍道:“笼统的说,这是我从整个凉州各支军队挑选出来的最优秀的战士,也是凉州军目前最强悍的一支军队,他们每一人都骁勇善战、每一人的忠诚都经得起考验。关键时刻,能当十万、二十万大军用。”
凉州军在杨集上任之前,朝廷给予的编制变化不算大,但人员一直处于满编的状态,可是凉州军自大隋立国以来,就一直在打仗,所以凉州军是一支不断在战斗中优化出来的强军。
杨集打了这么多年仗,身边始终有一支强悍的王府亲兵,他们每到关键时刻投入战场,都能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他便决定从强悍的凉州军选出最强悍之士,成立一支精锐中的精锐。
对于杨集的决定和意图,凉州军方、各州总管亦是鼎力支持,他们都是打了很多年仗的老将,自然知道手上握有一支骁勇无比的军队,是何等的管用。当杨集的选拔标准、各州名额送到各地以后,各地将领、各州总管全力配合,纷纷把麾下最凶悍士兵挑了出来,然后送到甘州,共同组成了眼前这支精锐之军。
这些将士身经百战,不缺对敌战力、战意、经验和胆魄,差的就是一点点技巧与配合而已。只要配上精良的装备,再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战力必将再次提升,成为一支如同虎豹骑那等强兵。
虽然他们现在在训练骑术,但杨集对步战的要求同样很高,他希望这支军队上马是虎豹骑、白马义从;下马是魏武卒、先登营、陷阵营。
要求虽然高得离谱,但这样的军队不是没有,比如说杨广组建的骁果军,便是这一款。
之所以将宗罗睺带来,是因为宗罗睺曾经是凉州境内鼎鼎有名的马贼头子,有着正统军官所不具备的“特种作战”经验,他希望宗罗睺利用自己当过贼首的经验,带出一帮精通“游击战的教官”。
听了杨集的介绍,宗罗睺乍舌不止,他看了看交错而过的两支大军,向杨集说道:“大王,凉州军在大隋出了名的能打,而这支军队是精锐中的精锐,若是训练成军,必将是一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的兵中王者。”
“你想多了!”杨集淡淡的说道:“这里是有三万五千人,但这只是初步选拔出来的强兵,而我最终只要两万、甚至五千,总之一句话,那就是宁缺毋滥。”
杨集准备建立一支绝对忠诚于己的嫡系军,数量自然不宜太多,等他选走最强悍的士兵后,再将淘汰下来士兵集中训练,洗脑完毕,再让他们去其他军队当底层将官,这样一来,便能使凉州自下而上的处于他的掌控之中。
“……”宗罗睺闻言,都不知应该怎么说了。过了半晌,才苦笑道:“听大王的意思,对于从各地选拔出来的强兵,还不满意?”
“当然!”杨集理所当然的说完,又向宗罗睺说道:“军人证明能力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军功,士兵如此,将军亦然,就连我当初,也受到前任甘州总管百般刁难(屈突通),差点就驾驭不了军队了。”
“连我这个亲王都这样;你,自然也不例外。”杨集注视着渐渐变得激动的宗罗睺,语重心长的说道:“要想得到凉州军方认可,你唯一的方式,就是立功。”
“我欣赏你,不仅认为你有当大将军的能力,而且我也给你机会。但是能不能当得上将军,一切都要你自己的军功!”
“多谢大王!”宗罗睺感激不己,杨集身为大隋亲王、凉州牧,却如此厚待他这么一个‘降将’、‘贼子’,着实令他感动万分,虽然他嘴巴里没有说什么花团锦簇的话,但是杨集哪怕让他赴汤蹈火,他也在所不惜。
“我给你的机会就是凉州境内的山寨!”杨集对他说道:“我们凉州还有很多穷凶极恶盗贼,这些人要么是不服王化的境内异族,要么就是吐谷浑、突厥支持的贼子。”
杨集指着训练的士兵,说道:“我从这里分出四千士兵给你,你带着他们给我灭了境内盗贼,至于盗贼的概况,我会让人给你。”
打盗贼自然不是杨集一时兴起,凉州的山贼跟中原一带的山贼有着本质的区别,这里的山贼,都是军方这些年剿灭不了的悍匪,休要说正统出身的大将对付不了,便是次贼出身的麦铁杖也觉得关疼万分,再加上他又要去祸害吐谷浑,于是这些毒瘤迟迟没有被歼灭干净。
剩下这些,不是什么大患,但若是没有将之切除,始终是凉州治安的毒瘤。
“多谢大王信任,末将万死不辞。”宗罗睺郑重的说道。
第390章:我老朱从不喜欢良家女子
七月十二是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同时也是杨集迎娶裴淑英的大好日子,身在大兴城的王太妃独孤敏并没有来,所以这场婚事,全权由杨集的正妻萧颖负责。
这并不是独孤敏来不了、不想来、更不是对裴淑英有什么不好的印象,如果她真的想来,时间完全赶得上。她之所以不来, 一是纳“平妻”、纳妾这种事,向来是正妻的责任和权力,婆婆可以把关,但是在具体的礼仪这块,不该由她插手。
二来是裴淑英背后有着一个不亚于萧颖的强大的娘家,独孤敏为了家庭安宁着想,更要奠定萧颖正妻的权威,除此之外,既是给萧家面子,也是向裴氏透露一个意思:日后的王府后宅,一切皆是王妃萧颖说了算。
这桩姻缘能成,萧颖其实是最关键、最积极的推动者,她见到丈夫四面竖敌、满朝皆敌,担心这些政敌有朝一日联合发难时,丈夫孤立无援;虽然说萧琮和萧玚在大隋朝堂位高权重,但萧琮西梁后主的身份,足以使萧家不能当支持杨集的主力,所以她觉得杨集需要另外找一个强而有力、又没有“不良记录”的主要盟友,恰好裴淑英被杨集迷得神魂颠倒,于是她便将目光瞄向了裴淑英背后的裴矩。
若是这桩婚事成了,万一杨集有天遇到天大的麻烦,那么在裴、萧合力之下,自可无忧。
如今真成了,而且裴淑英又出乎意外的好相处, 萧颖还有什么好说的?
在她的安排下,这天的张掖城张灯结彩, 完全是摆出了迎娶正妻的捧场, 算是给足了裴家面子。
不过毕竟不是娶正妻,就算萧颖再怎么给裴家面子、再怎么大度,也不能乱了礼仪;况且她也是要面子的,若是做得太过,难免会给人一种正妻太过弱势的错觉,那样反而不美。
所以在她的安排下,张掖城内虽然热热闹闹、红红火火,但迎娶的仪式、仪仗固然不像纳妾那般寒酸,亦没有像娶她那样劳师动众。
裴淑英也不计较这些,这个时而聪明、时而没心没肺的丫头,对杨集用情到了极致。她夜奔以后就把自己视为杨家人了,如今能够光明正大的嫁给杨集,已经圆满得不能再圆满之事,至于排场大不大、风光不风光等虚礼,通通无关紧要。
按照杨集的想法,他本想把张须陀、李靖、王辩、王威、王行本、尧君素、薛世雄、麦铁杖、高君雅、张定和、钱世雄这些大将叫回来聚一聚。毕竟他们在自己上任之初,就一直跟随至今, 已经深深的刻上了凉州系、卫王系的印记, 如今在外人眼中, 这些人都是他的嫡系, 可是上次结婚时,他是在大兴城举行,所以这些人自然都参与不了。
然而这一回,除了在甘州金山县建城的李靖能够回来以外,其他人还是来不了;主要原因还是麦铁杖造成的,那货以薛万均为向导,从芒崖潜入了吐谷浑,在吐谷浑腹地掀起了一番腥风血雨。虽然他是以苏毗军的名义在行事,可人家慕容伏允又不傻,岂能不知是隋军在作怪?
兔子急了尚且咬人,更何况是慕容伏允这个年轻气盛的大可汗?他给麦铁杖惹毛火了,好像有了破釜沉舟、决死一战的决心,开始不断向各个对峙点增兵,所以薛世雄、钱世雄、王辩、张须陀以及东边的独孤盛等人都来不了。
西突厥这段时间也是风云变幻,局势跌宕起伏。先是突厥两部干上了,铁勒两大势力接着也参与进去,其中铁勒薛延陀支持的对象是射匮可汗,而铁勒契苾部支持的对象则是泥撅处罗可汗。
两大军事集团现在都在积极备战,近乎决定西突厥归属权的惨烈大战,一触即发。远在庭州的尧君素、西州的张定和与高君雅、伊州的李敏和王威都担心他们的战斗殃及池鱼,于是也来不了张掖。
不过他们本人虽然无法前来,可是每个人都派人前来贺喜了;比较有意思的是,众多代表之中有一帮在父亲身边历练的“将二代”。比如说成年儿子比较多的薛世雄,他这回就派了次子薛万淑和四子薛万彻前来贺喜,而杨集的二舅独孤盛则是派了次子独孤武达,此外还有麦铁杖的次子麦仲才、王辩的三子王均、王威的三子王浩铠、钱世雄次子钱杰、张定和次子张延、高君雅次子高行文……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些将二代此来以后,就会赖在张掖不走了。
众将官这种行为,就是俗称的塞儿子、走后门。至于儿子日后如何生存、进入哪个领域,是杨集该头疼的事儿,与他们那些当家长的,都没有关系了。
尤其是近乎失联了的麦铁杖,死不要脸的写了一封歪歪斜斜的信,这家伙认不了多少字,他信中短短写了几句话就出现了许多“省掉”笔画的“通假字”——“大王,我儿子就是你的儿子,现在我送给你了,有事没事打几下,蛮过瘾的。”
杨集读这封信,又看了看比自己大了好几岁‘儿子’,心中实在瘆得慌。其他人写的“托孤信”虽然不像麦铁杖这么瘆人,但是意思差不多,得而言之就是就是一句话:反正我儿子到你那里了,你自己看着办!
对于这些历练多年、找上门来的“儿子”,杨集拒绝不了,更不想拒绝,如果薛世雄把他另外三个儿子打包送过来,那就更加完美了。
除了这些代表父亲前来的将二代,从凉州各地来的官员也不少,哪怕杨集没有请他们,可他们也像是闻到肉香的苍蝇一般,从各处跑了来。
虽然杨集娶的只是侧妃,可男女双方的来头都不小,尤其是裴矩也在这里,若是博得他的好感,仕途必将一片坦荡,就算得不到丝毫的帮衬,但是现在在他面前露个脸,争得一丝好感,日后怎么也至于刻意刁难自己吧?
况且凉州官员的级别都比较低,要是换到大兴城,他们哪有资格接近这位大人物?
人皆此心,于是各州几把手都跑来了。
有了这些官员以及甘州本地的官吏参与,所以这次婚事的场面虽然比不上娶萧颖时候的规格、参与的官员级别也不如那次,可是比起其他人娶妻都要风光几倍。
杨集是当过一次新郎的人,而且又不像上回那样卡着时间绕了半个大兴城,心理几乎是没有压力,所以整个过程也不如上那么僵着笑容。
有了上一回积累下来的经验,杨集这一次答对宾客、应酬朋友时,皆是谈笑风生、从容自如。
状态是一次比一次好。
如果日后还有婚结,一定会比这次更好。
喜宴持续到黄昏,杨集骑着名为幻影的白色汗血宝马,在一帮文武以及一帮将二代的陪同下,前往张掖萧府迎接新娘子。按理说,这回根本就不用他去接、新娘家会自己把新娘送来,怎奈裴矩和裴氏牌面大,所以他不仅去接了,而且还‘逾礼’开了正门三门。
当然,这也是萧颖的安排,照她的话来说,张掖杨府只是卫王府的一个别苑,这里正门全开,也只是相当于大兴卫王府的正门中的侧门,所以并不算失礼。
见此场面,作为老丈人的裴老邪十分满意,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裴矩对于杨集十分中意,只是这么一个好女婿,被夫人错过了,当他意识到有人在背后捣鬼时,已经花落萧家了。只是他那不争气的女儿自己造成了今日局面,她不单单只是离家出走了,甚至还骗他说有了孩子。他也只能“勉强”同意女儿当杨集的侧妃,但是侧妃终究比不上正妻,他有点女儿会受苦。
更重要的是裴矩自己女儿性格有些偏激,怕她不能和萧颖好生相处。而萧颖除了杨集正妃之外,还有一个当皇后的姐姐、一个当相国的长兄、一个当尚书的六兄,她有着这样大的来头和靠山,又岂是女儿惹得了的?
但是现在看到萧颖为了迎裴淑英进门而尽心尽力,大小细节无不照顾得面面俱到,裴矩心底的不安也随之消失了,放心的把自己这个又丢人、又爱惜的女儿交给了杨集。
等到杨集把裴淑英接回来,喜宴的气氛达到了高“朝”;接下来,裴淑英被送入新房,杨集却还要接受众人的敬酒。
闹洞房、洞房里整蛊新郎和新娘、听床等恶俗的陋习大致是兴盛于元朝,具体是什么年代,杨集也不太清楚,反正这年头是没有的,不过灌新郎酒这一块却少不了。
由于杨集有过一次经历,带了一大帮“助手”,诸如薛万淑、薛万彻、麦仲才等将二代,明明是来祝贺的客人、明明也是敬酒人群中的一员,然而杨集十分奸诈,把这伙人都拽去娶亲了,这样一来,就表示他们是男方人了,回来之后,他们非但不好再敬杨集酒,反过来还要帮他挡。
但是上桌的是烧刀子,仅仅一圈下来,这些没怎么接触高度酒的将二代就阵亡了一半,不过不要紧,还有诸多尉迟恭、宗罗睺等酒桶。
当然了,杨集本身也是一个大酒桶,他虽然不怎么喜欢喝,但是不代表他不能喝,每当遇到不能不喝的酒,他都是酒到杯干,引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客人叫好连连,在热闹气氛的烘托下,一群人喝到了半夜,醺醺然的杨集才在朱粲、李大亮的搀扶下,走向了后宅。
谷饎
杨集边走边向二将说道:“阿亮、胖子,你俩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找个当家做主的媳妇了。”
李大亮和独孤屯这支还有一定的血缘关系,如果杨集的大舅、二舅改回原姓,他们就是同族。固然没有改回来,但李大亮的父亲李充是杨爽的铁杆老部下,李大亮又和杨集年龄相当,于是两个没爹的孩子一起玩到大。
朱粲原先是御厨,后来被杨坚和独孤皇后当“嫁妆”送给了杨集,算起来,也跟杨集将近六年时间了,他弃厨学武至今,一直努力学武,小有所成后,一直兢兢业业的当杨集的贴身护卫。
就连后来的薛举、李大通、史怀义、刘通仁、尉迟恭等人如今是统兵大将,曾经是王府司马的李靖不仅当上了庭州刺史,而且在兵部是挂了名的人物。
至于在杨集身边镀金的苏禀就更厉害了,他在战争中镀完金,便去河洛一带当了个县令,仅仅只是混了半年时间,他的祖父苏威就把他弄成了洛阳府民曹,一旦杨广迁都洛阳,他这个小小的民曹足以令所有刺史眼红。
可是回头来看眼前这两个家伙,至今还在杨集身边当护卫,虽然李大亮是死活不肯走、朱粲是能力不足,但是杨集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愧疚的。
尤其是李大亮,更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物,他在杨集的多次“驱逐”之下,慢慢向朝廷的军事体制转变,可是杨集的仇家、政敌实在太多了,而他身边又没有什么撑得起玄武卫的武将,于是他又回来了。
虽然他说自己不适应、不喜欢、不会带兵,可杨集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放心不下自己?
李大亮有些羞涩的说道:“大王,太妃和阿娘已经给我说了一门亲事。”
“谁家的女儿?”杨集顿时来了兴致,老娘这个人十分仗义,对自己人向来是百般维护,哪怕是在外面闯了祸,她也维护,顶多是回家后,关起门来收拾。
李大亮虽然不是她的儿子,可她一直当子侄来对待,既然她出面帮李大亮说亲,女方必定出身不凡。
李大亮有些忸怩的说道:“就是安德王的庶女杨雪娥。”
听到这个名字,杨集的酒意都吓醒了一半,如果李大亮娶了杨雄的庶女,那便是她侄女婿了,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杨坚当初准备册封杨雪娥为义成公主,然后把她嫁给启民可汗,虽然因为他和杨广的搅合,最终使和亲废除。可杨雪娥还是史上那个义成公主。
虽然她日后不会再有父死嫁子、兄死嫁弟的悲惨经历了,脾性也不会变得那么刚烈、执拗,可人还是这个人,无论怎么说,想来也是一盏不太省油的灯,李大亮以后娶了她……自求多福吧!
不过杨集知道那个年纪并不大的丫头,现在是一个知书达礼、温婉娴淑好女孩,如果她嫁给李大亮,并且有一个美好幸福的生活环境,想必应该一直是这样。
毕竟史上的义成公主,也是被环境逼成那么执拗的,而且从她本人的角度出发,她的种种一切作为,都是为了复国,都是对故国的无限忠贞。
论起对母国的忠诚、热爱,又有哪个和亲公主有资格和她比?
念及于此,杨集拍了拍李大亮的肩头,学着裴矩口吻,板着脸道:“侄女婿啊!雪娥是个忠贞、聪慧、美丽的好孩子。你以后务必好好待她、务必当宝贝的宠她、爱她。否则的话,嘿嘿……看她、看她的叔父怎么收拾你。”
“喏!”平空矮了一辈的李大亮闻言,苦涩的应了下来。
“胖子,你呢!”杨集没有继续为难李大亮,转而问起了朱粲。
“呵呵~”朱粲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憨憨地挠了挠脑袋。
杨集心中了然,笑着说道:“是哪家姑娘?尽管跟我说,就算是抢,也给你抢回来!”
“公子,你还是快去洞房吧,侧妃怕是等急了。”朱粲不想说。
“我让你说!”好奇之下,杨集摆出了“主子”的架子。
“大王,你是了解我的,我老朱从来不喜欢良家女子。”朱粲无奈,只好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打算找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鸨子当媳妇,有这样的媳妇,想必日子过得相当有趣。”
“……”杨集、李大亮听得目瞪口呆、叹为观止。他俩都知道朱粲喜欢玩耍,他的俸禄、奖励比朝廷编制的将官都高,可他每个月都是月光族,原因就是他的钱都投入那些个无底洞了。
照他这么去填,休要是俸禄和奖金了,便是给他一座金山,也不够他拿去填那个海。
为了帮他省下点家产,杨集还专门吩咐萧颖,让萧颖发“工资”的时候,只发朱粲七成,另外三成帮他存着。
然而他和李大亮做梦也没有想到朱粲不单是喜欢玩,而且品味还这么独特,竟然准备找个鸨子当老婆。而理由,竟然是老鸨会伺候人。
当然,这个理由也没错。
老鸨是服务领域的专家、导师,不仅美貌如花,而且老鸨年纪也不大,顶多就是二十五六,年纪再大一点,就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标准了,这个年龄的识情识趣女人正是最有魅力的阶段。而很多男人,显然都比较喜欢这种会玩的女子。
只是像朱粲这样准备讨回来当正妻的,杨集在隋朝还是头一回听说。
好半晌,杨集才语重心长的说道:“胖子,你这种想法、你这种品味,其实不算什么,只要你喜欢的对象是个女的,一切都正常,我也不会反对。但关键是,你以后是当大将军的人,所以你要找的对象,绝不能是大家玩……呃,绝不能是大家见过的。所以你找是可以,但你必须找个大家都不认识、不知道的……就算真的是鸨子,你也要当她是大家闺秀。”
朱粲疑惑道:“如果不当她是鸨子,那还有什么意思?那我还娶她回来干嘛?”
好吧,你说得好有道理!
我杨集无言以对。
对于朱粲的择偶标准,杨集其实并不反对,甚至还隐隐约约的支持他这个想法。因为朱粲这个人比较憨,而鸨子都是一等一的公关能手,如果朱粲的老婆是个死心塌地过日子的顶级老鸨,他等于是娶了个精明又能干的贤内助,人情世故方面根本用不着朱粲去操心。
但是流言可畏啊!
朱粲或许不在乎,可是他们有了孩子以后,怎么办?他们的孩子又如何承受得了各种难听的流言?
朱粲意识不到这些问题,但杨集却明白,所以他虽然不反对朱粲找个鸨子当老婆,但就算真的要娶了,也要是其他将官不认识、没有玩过的。
“阿亮,你教教他,告诉他什么叫流言可畏。”眼见灯火辉煌的新房已经在望,还有大事待办的杨集便教导朱粲的任务交给了李大亮。
第391章:大道至简
裴淑英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是黑漆漆一片,虽然不是什么伸手不见五指,可是看东西还是有些模糊不清,她发现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陌生,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将被子一掀, 直到身体上传来的不适,记忆方才如同潮水一般的涌来。
就在昨天,她已经嫁给了自己最在乎人,正式成为杨家妇,自然不再是张掖裴府那个闺房了。
念及于此,脑海中不经意的想到昨夜的缠绵, 她是菡萏初开的新妇,于这闺房之乐的承受力, 终究不如成熟少妇。昨夜虽然苦尽甘来, 也尝到妙可不言、难以言喻的滋味,可还是承受不住伐挞,好在丈夫懂得怜惜自己……
想到羞耻处,裴淑英脸上露出盈盈欲流的娇羞神情。
幸福在心中荡漾。
只是这时一睁开双眼,却没有看到自己的丈夫,心中多少有一点点失落。
一想到今天早上还要向大娘子敬茶,裴淑英便坐不住了,她坐了起来,飞快地抓起扔在床头的睡袍,匆匆穿了起来,然后趿着一双木屐啪哒啪哒的走向侧边的洗漱间。
灯光明亮、水汽氤氲的浴室中,充满了花香的味道。却是她的陪嫁侍女已经备好了热水,那个硕大的浴缸之中装满了热水,水面上荡漾着一层花瓣。
“娘子!”两名清秀在的侍女见裴淑英来了, 目光不禁看直了。
自家小娘子平时是个清隽潋滟的美人儿, 可是此刻却是钗横鬓乱, 美玉也似的脸蛋儿犹如涂染了一层胭脂,红云之下隐隐有光泽透出来,一双美眸俨然春水荡漾,那种容光焕发的劲儿,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一般,根本不是胭脂水粉所能涂描。而露在睡袍外雪白锁骨,满是一朵朵红色的“花儿”。
平时端庄清隽的美人儿,怎生一夜之间,就给折腾了这番模样?
裴淑英生怕晚了,也顾不及她们的怪异的目光,随手解开了睡袍,伸手试了一下水温,便跳进了浴缸之中,有些紧张的向左边的侍女问道:“新月,什么时辰了?”
“娘子,现在是卯时初刻。”那个名叫新月的高挑侍女徐道。
裴淑英放心了,敬茶时间是辰时中,至少还有一个半时辰给她挥霍,她见到新月拿着毛巾上前,随口问了一句:“郎君呢?”
话一出口, 她便发现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她赖在杨家已经很久了, 自然知道杨集的习惯, 一般来说,他这个时候已经起来练武了。
不出裴淑英之所料,新月一边帮她擦背一边称赞道:“大王当真是勤快之极,一大早就起来练武了。”
“所以说,郎君有此成就绝非偶然!而是在于平时的勤学苦练。”裴淑英骄傲的说了一句,又忍不住吐嘈起了自家兄长:“哪像我阿兄,懒汉一个。”
新月知道裴宣机其实并不懒,因为裴宣机不仅是裴矩的继承人,同时也是裴家下任家主的竞争人选,裴矩对他寄予了厚望。可是裴矩这份殷切期待和厚望,到了裴宣机身上时,通通化成巨大的压力,导致裴宣机连懒的资格都没有。但是小娘子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好说道:“小娘子觉得少君懒,那就懒好了……”
裴淑英不满的说道:“什么叫‘小娘子觉得’,阿兄本来就懒。”
“是是是,只要小娘子高兴就好。”新月笑着说道,她们主仆从小到大都在一起,关系极好,在私底下说话的时候,都比较随意,新月边笑边问道:“再称呼您为‘小娘子’似乎不适合了,日后应该怎么称呼您呢?”
裴淑英认真思考好了一会功夫,这才说道:“在外头的时候,你和眉月称呼大娘子为王妃、我为裴妃、柳庶妃为柳妃,在府内,就用大娘、二娘、三娘称呼。”
说到这里,又格外叮嘱道:“尤其是柳庶妃,你们千万不要以‘庶妃’二字来称呼。”
“喏!”新月和旁边的眉月应了下来,新月想了想,低声问道:“娘子,柳妃很凶吗?”
裴淑英说道:“大姐和如眉姐蛮好的,她们一点都不凶,只是庶妃这个称呼有些刺耳,我不希望你们因为这些小小的细节,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对于裴淑英来说,今天和昨天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里程碑,从她被杨集迎出裴府大门、父亲对着他们背影泼了那盆水开始,她的身份就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日后王府就是她这辈子的家,而生活了十多年的裴府,则是娘家。
以后再回娘家时,她不再是其中一名主人,而是一名上门拜访的客人、外人。
她是裴氏倾心培养出来的女子,心知后宅的很多矛盾,往往是各个女主人的婢女引起的,所以为了将要生活一辈子的家,同时也是为了自己日后不受排斥,才这么叮嘱自己的婢女。
当她们洗漱完毕,换上正式的礼服,杨集便回来了,裴淑英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喜滋滋的上前揽着丈夫的手臂,娇声道:“郎君,回来啦!”
“嗯!”杨集看到裴淑英头上梳起了妇人的发髻,略显青涩的俏脸,多了以往所没有的成熟风韵,便说道:“时间尚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裴淑英迎着杨集充满笑意的的眼睛,又不经意的忆起昨夜那番颠狂,俏脸一红,声音低柔的说道:“郎君身为大隋亲王,尚且奋发向上,我哪好意思赖床啊?”
杨集笑着道:“你是知道的,我们自己人之间并没有多少规矩,只有面对外人的时候,需要注意!”
“嗯!”裴淑英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她在杨府住了那么久,当然知道杨家氛围很好,不像他们裴家,各种规矩严得让人感到压抑。
杨集搂着她坐下,见她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忍不住捏了她结实的臀部一下,调笑道:“都知根知底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裴淑英如若被抓住了死穴一般,在杨集一捏之下,紧绷的身子一下子就软了,她勉力抱住杨集身子,把发烫脸蛋埋到他胸前。
杨集轻拍她的屁股,说道:“裴相今天正午就要去西域了,咱们等会去送送他!”
裴淑英一下子坐正了身子,有些激动的搂住杨集的脖子:“真的?”
杨集见到一惊一乍的裴淑英,还以为她舍不得和父亲分别,便解释道:“他除了犒军,还有出使西域的任务,可是被我们的婚事延误了几天时间,所以必须走了。”
听他这么一说,裴淑英顿时兴奋了起来:“太好了,阿耶终于走了。你是不知道啊,他话实在太多了。”
谷珠
“……”杨集听到这么一个截然不同的说法,忍不住替裴矩默哀一秒钟。
裴淑英激动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但是话都说了,又能如何?她有些尴尬的看着满脸无语的杨集,讪讪的说道:“阿耶什么时候走?”
“午后!”杨集笑着说道。
裴淑英想了一会儿,以询问的口吻说道:“郎君,我阿耶都要走了,我们今天上午能不能陪他吃顿饭?就当是我回门好了。”
“也好!”杨集自然不会反对。
他们又说了些体己话,卿卿我我、耳鬓厮磨之间便把一天的事情敲定了。
当天上午,裴淑英自己向萧颖敬茶,陪她的姐妹叙话,而杨集要去前堂处理一些公务,然后时间一到,就去去裴家吃饭,就当作是回门了。
送走“废话多”的新岳父,杨集如果时间宽裕,下午就去见一见启民可汗,因为启民可汗明天早上也要和长孙晟、史祥离开张掖,前往京城谢罪。
启民可汗也是被杨集的婚事给拖在张掖了。虽然他对杨集恨之入骨,做梦都想把杨集一刀砍死,可他有求于人,又知道杨集是杨广的绝对心腹,故而当他得知杨、裴即将联姻,也只好留下下。不过他毕竟不是时间的限制的裴矩,必须尽快入京,所以在接下来的行程,恐怕要连夜赶路了。
事情敲定,两人便分开了。
。。。。。。。
杨集到达前堂的时候,天色已是大亮,却见到宋正本、凌敬、魏征候在大堂门口。
不待他们行礼,杨集就笑着问道:“怎么不进去?”
“大王!”宋正本拱手道:“启民可汗和长孙将军、史鸿胪卿昨晚已经连夜离开了。”
“是吗?”杨集笑了起来,这下子好了,连见都不用见了,由此也可见启民可汗急得很了。
“是的,不过他把史蜀胡悉留下来告别。”宋正本说道:“史蜀胡悉似乎也很心急,他一大早就派人送来了拜贴,大王要不要见他?”
“见吧!让他来见我。”杨集知道史蜀胡悉是启民可汗的心腹谋士,但他是粟特人,骨子有着奸商的本质,从突厥入境的大量北珠,全都经由此人的商队,可见他仍旧在搞生意,甚至还是借着现在的地位做大了生意。
而他只要继续做生意、继续想赚钱,那么自己就有机会让他成为一把剔突厥骨髓的尖刀。
“喏!”魏征应声而去。
杨集到堂内坐下不久,魏征便将史蜀胡悉带了上来。
“外臣史蜀胡悉拜见大王。”史蜀胡悉大步上前,冲着杨集拱手一礼。
“免礼!”杨集呵呵一笑:“史先生怎么没有跟随启民可汗前去京城?现如今的关中可不太平呢,若是启民可汗在路上遭遇不测,又该如何是好?”
史蜀胡悉依旧笑容可掬的说道:“大隋治安极好,路上又有军队保护,哪有蟊贼敢放肆啊?再者说,大汗虽然只是大隋一名普通的郡王,可他毕竟是我们突厥的大汗。若是大汗不幸在大隋境内有所闪失,我家大王子说不定会有所误会,一旦引发两国全面大战,那可就是罪过了。”
杨集微微一笑:“至于战争,我大隋从来都不怕。而且京城中的将军、东方的军队,见我们凉州这边不断立功,如今都想开战呢。要是阿史那咄吉开战,将军们一定会欣喜若狂。”
说到这里,杨集意味深长的瞅史蜀胡悉一眼,不怀好意的说道:“你们草原人都继承了狼的进攻性,但是学到狼的奸诈精髓者,我认为东突厥只有你和启民可汗,我们大隋一旦把你俩留下来,余者概不足论。”
杨集仅仅只是用目光在身上转了一圈,史蜀胡悉便感觉到杨集那股子毫不掩饰的森寒杀意,脸上的笑容为之一僵,心头也打了一个突。
这位无法无天的混蛋,该不会真想着逮个机会将自己和大汗做掉吧?
他讪讪而笑道:“我知道大王喜欢开玩笑,哈哈,大王一定是在开玩笑,对吧?”
杨集见他神情僵硬,哈哈一笑道:“史先生当真是我的知己啊!我和你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亲近尚且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加害于你?”
史蜀胡悉心中暗呼厉害,杨集居然在不知不觉之间便被压住了气势,使得自己借住阿史那咄吉和大战来压制杨集的打算完全落空了,接下来就有点不好办了。
他看着杨集如同阳光一般灿烂笑脸,心中对于杨集的重视等级再次提升一个大等级。
宋正本、凌敬、魏征等人笑吟吟的看着杨集和史蜀胡悉谈笑间的唇枪舌剑,心中暗暗赞叹不已:大王实在是太厉害了,似乎天生就是王者一般,他无论是在军事上、治国方略上,还是官场中的阴谋诡计、勾心斗角,向来都是以最省事的办法制敌。
大道至简,莫过于此。
“坐吧!”杨集淡淡的向史蜀胡悉说道。
“谢大王!”史蜀胡悉应了一声,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玉盒,交给了侍立在一旁的魏征,然后又向杨集行礼道:“此次行程匆忙,事先不知大王大喜将近,未曾备下厚礼,实在有些羞愧。盒子里的吊坠是我史家传世珍宝,由上品刚玉打磨,便送与大王,忝为贺礼!”
“小小心意,还请大王笑纳。”
“拿上来看看!”对于贿赂般的礼物,杨集的原则是东西收下、事情不办。而外族人的礼物,则是收下之后,再借着对方放松戒备之时,反手就坑他一把。
第392章:这件礼物与佛门有缘
史蜀胡悉的礼物是一条明珠吊坠,一颗颗珍珠如同晶莹饱满的葡萄一般;中间是一颗极为罕见的红宝石,在朝阳下呈现出鲜血一般温润光泽,尤为难得的是它的中间还有一个坐佛般的影像。
杨集是识货的人,仅仅只是看了一眼,脑海之中便闪出了“有市无价”这个词汇,且不说这条吊坠本身价值几何, 单是在这个落后的年代里、打磨这条吊坠所需工艺以及时间、心血,便足以使得它价值连城!要是再把穿孔过程中废掉的无数珍珠算上,这条吊坠的价值更加难以估量。
如果把它换成钱,足以用来当北大营两万五千大军一年军饷,以及高强度训练产生的费用,一年之后,甚至还有剩余。
所以史蜀胡悉说它是史家传世珍宝, 毫不为过。
杨集心头活络了起来, 这是史蜀胡悉给他和裴淑英的新婚之礼, 自己又不会戴,自然落到裴淑英的手中;而那丫头极为聪明,只要看到这条独价值连城、一无二的吊坠,恐怕转手就送给后宅老大萧颖;可是萧颖从来就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她在不能扫裴淑英面子的前提下,收肯定是收下了,但是打死她,她也不会佩戴这种奢华闪亮、暴发户专用的饰物,再加上她又不能转送给其他人,所以这东西最终只会在萧颖的某只箱子里吃灰。
既然是价值连城的明珠,杨集便不打算让它蒙尘,他决定收下它以后,再拿它去吊独孤顺,让那老头拿不值钱、却必需的粮食将它换走。
至于独孤顺拿到它之后,到底是锁在箱子里、还是送人,那就跟他杨集无关了。
杨集一本正经的向史蜀胡悉说道:“这吊坠价值连城、贵不可言, 而我这个人,素来痛恨贪官污吏, 所以贿赂是不会收的。难道你不知道吗?”
史蜀胡悉哈哈一笑道:“大王这是哪里话?这吊坠只是我个人送给大王的贺礼而已。我虽然有点小事想请大王帮忙,可是和这吊坠绝不相干,我在突厥好歹也是个人物,岂能奢望小小礼物就能左右大王的立场?哈哈,还请大王笑纳。”
杨集沉吟半晌,说道:“也罢,这串吊坠有尊坐佛,想必此物与佛门有缘,我且代佛祖收下,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接着,他又将吊坠放下玉盒,关上,并交给了宋正本,吩咐说道:“你抽个时间去趟啸林寺,将这吊坠交给他们的主持多宝大法师,就说今有信徒史蜀胡悉向佛祖献宝坠一条,让他将史施主的名字列入佛龛,由僧众日日为其祈福。如果没有遇到多宝,交给永信禅师也行。”
宋正本的嘴角狠狠抽了抽,恭恭敬敬的应道:“喏!”
凉州寺庙多、信徒广, 一个个肥头大耳的光头佬依仗佛门的教义,打着佛陀的名义,去骗取广大百姓的血汗钱,自己以这些财富过上了奢侈的生活。当初杨集穷得快揭不开锅的时候,萧颖说佛门这玩意富可敌国,他们家的财富和佛门比起来,根本不够看。
于是杨集便将境内的“假寺庙、贼和尚”一网打尽,只要某个寺庙有败类、有不法之事,便利用官方的力量,在舆论上黑死它,让广大百姓觉得整个寺庙都是藏污纳垢之所,而失去了百姓、信徒的支持,这种寺庙在官府的暴力面前,屁都不是。
杨集心知许多信徒十分虔诚,如果自己搞什么灭佛行动,必然引起这些人的反感,搞不好还会令凉州发生动荡,于是他在打击过程中,将目标瞄准了“假寺庙、贼和尚”,而不是并不存在的佛陀。
信徒饱受教义摧残,觉得光头佬就该大慈大悲、绝世而独立,凡是达不到这个标准的,都是假的。官府打假,实际上维护佛门清誉。
但是他们却不知道和尚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私心,而寺庙向来是不受律法监管的法外之地,导致每个寺庙都有犯罪、有不法之事,当官府将这些人、这事情一一公示于众,并且说这些光头佬玷污了佛门之时,信徒都信了。
最终,凉州境内的寺庙没一座是干净的,一律都被查封了。
然而信徒又有这方面的需要,所以杨集在把九成九的假和尚拿去当免费劳力后,把品德好的和尚安排到各地主要的寺庙上班,再在凉州礼曹之下设立监管宗教的宗教署。
寺内的和尚在必须遵纪守法的前提下,还要严格遵守佛门八戒,这么一来,和尚既不能犯法,又不能杀生吃肉、不能喝酒、不能成家、不能奢侈……甚至就连胡说八道都不行;他们平时只负责念经,每个季度由官府发俸禄,至于香油钱之类的善款,一概不能碰。谁碰了上了铁锁和封条的功德箱、谁卖所谓的开光器物,谁就是贪婪的假和尚,将会受到律法的严惩。
若是被师兄弟们举报,情况属实,就会完蛋。
而举报者所举报的情况若是属实,便会有奖;若举报有误,也不追究责任,这便使他们相互处于监督之中。
自打假开始、以及宗教署创立之后,一切寺庙,尽皆进入规范化时代。
至于杨集所说的啸林寺,表面上是凉州最具权威、最有影响力的第一大寺庙,实则是杨集认证的顶级黑寺。
虽然里面也有许多真正的道德高僧,但是这些高僧不仅不拿俸禄,甚至还自己种田、种菜;所以管理啸林寺的多宝、永信等等管理者,实际是杨集安排在里面的走狗,他们专门以佛祖的名义来帮杨集洗黑钱。最后,捞钱的是所谓的佛祖,享受实惠的却是杨集。比如说这条吊坠,顶天就是名义上去了啸林寺,实际上还在杨府之中,只有遇到大件或东西多的时候,才会拿去啸林寺走个流程。
至于诸如史蜀胡悉的送礼者信不信,就不关杨集的事了,反正他是觉得礼物都被佛祖拿走了。
“……”史蜀胡悉眼睛都直了,他本以为杨集还要谦让两句,然后自己就提出一点小小的请求,最后大家全都乐呵呵的……谁知道他竟然收得这么干脆利落,仿佛就是在等着他说出那么一番话似的。
更重要的是,好处他拿了,名义却是根本就不存在的佛祖,他当然不会欠什么人情了。
现在好了!
这条价值连城的吊坠被佛祖拿走之后,他再跟杨集谈什么帮忙、请求,明显就落了下乘。
麻辣隔壁哦!
你们中原人不是喜欢东拉西扯吗?你怎么能这样子啊?
他一向以智者自居,事实上在东突厥他也的确是算无遗策,乃是启民可汗赞的肱骨臂助,对他言听计从。可是几次前来大隋之后,才发现自己在东突厥那一套根本就玩不转了。
这并不是说大隋王朝的臣子比他聪明,而是这些人比他还不要脸。
收礼时理所应当、索要好处时理直气壮,但是翻脸不认账时,竟然比他骑女人时的速度还要快,简直就是一帮脸厚心黑的混蛋。
无奈,他只好“咳咳”两声,给杨集提个醒,不待杨集再把他带歪,便说道:“大王近日可曾关注过丝路联盟的事情?”
“我要么打仗,要么躲在府中醉生梦死,哪有时间关注商盟之事?莫非有事发生不曾?”杨集提出了一个丝路联盟的设想,再给张须陀、李靖、张定和、薛举、宋正本等等心腹吃干股,然后通过“招商引资”的办法拉来大资本家裴矩。
至于具体事务,全部由老娘一手包办,他顶多就是当丝路联盟的邪恶保护伞而已。所以对于丝路联盟的了解,杨集远不如“凉州大区经理”萧颖。
史蜀胡悉看着杨集吃惊的表情,苦笑道:“大王的丝路联盟没事,是我有事。”
他长叹一声,苦涩的说道:“实不相瞒,是我遇到了天大难处了,还望大王放过无辜的突百姓吧……”
杨集闻言无语。
我杨集是大隋亲王呐!祸害你们突厥人才是我的正当职业,你们越倒霉、我越开心、我的收藏越大。即便有朝一日当上大慈大悲的菩萨,我拯救的对象也是大隋子民,关你们突厥人屁事啊?
但是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杨集也不例外,当他看到堪比宰相的史蜀胡悉露出苦逼的表情,还是忍不住问了缘由:“到底发生了何事?”
“一切都北珠给惹的。”史蜀胡悉唉声叹气,慢慢的向杨集介绍了起来。
史蜀胡悉是粟特人,而粟特人给大隋和西域各国、突厥的印象就是奸商,所以史蜀胡悉虽然在东突厥地位极高,但是却得不到贵族的认可。
他知道这些贵族异常傲慢,无论自己怎么低三下四,也得不到他们的认同,于是他觉得与其在突厥贵族中做无用功,还不如将把心血放在改善突厥百姓的生活条件之上,所以杨集当年准备大量购买北珠之时,他便鼓励牧民驯养矛隼、猎天鹅、取北珠。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并没错,随着北珠畅销大隋贵族之间,使海量的丝绸、瓷器、玉器涌入了东突厥。
可惜,史蜀胡悉还是低估了北珠带来的利润有多大,更低估了在这巨大的利润面前,突厥贵族的抵抗力有多么的脆弱、有多么的疯狂。
“现在,突厥贵族、铁勒酋长都疯了,他们为了争夺一名善于养鹰的鹰奴,不惜开战。另外一方面,他们将所有奴隶派去北海,让这些奴隶在冰天雪地之中下水,逼他们捞取含有北珠的蚌,而这些奴隶一旦获得了蚌,或是北珠,立马又引来一阵疯抢、厮杀。所以到达大隋的每一颗北珠,往往含有几十上百条命。更重要的是,普通经不起巨大利润的诱惑,纷纷放下了牲口,跑去养矛隼、打捞北珠去了。”深深的看了杨集一眼,史蜀胡悉苦涩的说道:“北方牧民每天吃的都是些野草和麸子,市面上几乎没有一粒粮食、一斤肉出售……”
“光是去年冬天,冻死、饿死的牧民和奴隶就不计其数,北海畔到处都是来不得掩埋的尸体,大汗为此,甚至想要集合军队剿灭那些贵族和酋长。”
“果真如此?”杨集闻言动容不己,当年史蜀胡悉送礼之时,为了体现北珠的价值,专门说北珠产于北海蚌,但是由于北海深又寒,所以人类进不去,如果要想得到北珠,就必须养矛隼,然后放矛隼去猎杀专门吃这种蚌的天鹅。
由于矛隼难以驯服,且猎杀到的天鹅未必有北珠,杨集便以高价收购北珠,目的是即突厥人受不了高利的诱惑,纷纷跑去养矛隼,从而使他们无心圈养牲口。
万万没想到,突厥贵族这么疯狂,他们现在为了得到大隋产的精美工艺品,竟然不惜驱赶奴隶、部落子民下北海(贝加尔湖),甚至还为了鹰奴、矛隼开战。
这着实是意外的惊喜呐。
史蜀胡悉见到杨集喜上眉梢、眉飞色舞,只气得一张脸瞬间黑下来,差点就破口大骂!
但是他想骂、却不敢,只好深吸了一口气,忍气吞声的说道:“大王,我认为隋人也好、突厥人也罢,大家都是人、都是娘生的,都应当得到应有的尊重!”
杨集闻言,气得差点杀人。
尊重?
我尊重你妹啊。
开皇二年,你们突厥狗出动四十万大军,杀得我们大隋王朝七个郡寸草不生、六畜咸尽,共行径比小鬼子还要残忍几倍,要不是达奚长儒和两千勇士,用生命和无上忠诚为朝廷争取到调兵遣将的时间,恐怕雍州人、凉州人都给你们杀光了。
现在我们大隋王朝强大了,你他娘的,竟然跟老子谈尊重?谈人道主义?
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不过杨集毕竟是大隋亲王,不能在这种场合杀人,所以他强行忍下杀意和骂人的冲动,淡淡的说道:“那你此番所为何来?难道是想提升北珠的价格?使它物有所值?这个倒是不成问题,我会交待下去,让丝路联盟将收购的价格提上一倍,你看如何?”
史蜀胡悉气得差点要疯。
还提升?
目前的价格已经令突厥北部全疯了,若是再提升一倍,那还得了?
史蜀胡悉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杨集除了能打之外,还有一肚子坏水,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大王,其实我们都知道这疯狂的北珠是怎么一回事,我今天来,乃是求大王:希望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一马吧!我现在夹在大汗和酋长、牧民之间,里外不是人,实在是太难了。”
杨集心说你难就对了,他深深的看了满脸期待的史蜀胡悉一眼,说道:“你都给我送了厚礼,这个面子不能不给。”
就在史蜀胡悉惊喜交集之际,杨集扭头向宋正本说道:“找个人去告诉王妃,就说史先生乃是我杨集的至交好友,他现在遇到困难了,我们不能不帮。”
宋正本也是一个人精,立马捧哏道:“但不知大王要怎么帮?”
杨集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北珠的收购价,日后涨十倍……不,涨百倍。”
北珠是独门生意,这里的成本哪怕涨上百倍,但是运到中原之后,只要涨个一成,都要大赚特赚,成本价怎么涨,杨集都不会亏本,即便是亏了本,也可以从战场上拿回来。
若非史蜀胡悉专门提及此事,杨集都差点忘记了曾经种下的蛊。
好人呐!
第393章:不是弟兄忍不住,都怪她长得美
关中在秦汉时期是重要粮产区,但是时至今日,它的产出已经难以供应大兴城的粮食需求。关中驻军、大兴官员、往来旅人、聚集于此的各方豪门及其如云奴仆、国子监和太学的学子、寺庙道观等等不事生产的群体,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粮食。
开皇初期的关中一旦出现灾情,都会出现缺粮之忧,先帝杨坚每到灾年,不得不带官员、百姓去洛阳就食, 故而一些人在背地给了他个“乞食皇帝”的绰号。
为了甩掉“乞食皇帝”这个这个可耻的绰号,更是为了关中民姓不用东奔西跑,杨坚愤而开凿广通渠,并在关中建立了广通仓等等官仓。每到丰水时节,便将大量南粮运来关中,并且常年敞开了卖,使粮食的价格保持在斗米二三四钱之间浮动。
粮价一旦到了四钱, 官方立刻敞开了广通仓、常平仓、太仓卖粮。之后再从“中转站”一般的洛阳河阳仓、洛阳常平仓(洛阳陕州)运粮补给关中官仓;若是这两大粮仓也有些紧张,则以东部卫州黎阳仓、滑州白马仓之粮补给这两大粮仓。
正是因为杨坚在黄河两岸广建粮仓、囤积大量粮食,所以北方后来不管是遇到干旱洪涝、还是发动大规模战争,官员和将军们都不用为粮食发愁。
关中繁荣的水运,也因此而兴盛。并且养活了一批批靠水吃饭的人,这些人名叫漕丁、漕夫。
运输漕粮的漕夫一方面与汹涌激流斗、与险恶地势斗、与莫测天气斗;另一方面,他们又要与敲诈勒索地方恶霸和官吏斗、与各处码头的地头蛇斗……最后只有斗赢了一切,才能把一船船粮食运抵关中,换来一家老小的口粮。
所以,靠水吃饭的人只有团结在一起,才能提高自己的生存能力,于是,他们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个个大小不同的“帮派”。但是彼此之间的竞争也十分激烈,年长日久之下,有的小“帮派”被其他“大帮派”兼并、有的“大帮派”在内斗中分崩离析,也有一些小“帮派”发展成为大“帮派”。
大本营设在新丰县的玄武帮就是这大大小小的帮派中的一员,玄武帮帮众只有五百余人,大船十条、小船二十条, 在漕运帮派众多的新丰县中,实力只能算是中下等。
帮主叫名王念祖,他虽然是出身不高的草莽豪杰,但祖上四代个个都是显赫人物,尤其是他的祖父王轨,更是将王家带到了巅峰,但也是他王轨,将王家带入了深渊。
王轨性格沉殿、深谋远虑、智勇兼备,乃是北周一名显要人物,他先是协助周武帝宇文邕除掉权臣宇文护,接着又攻克了北齐晋州和并邺两城,进而灭亡北齐,为北周拿下了黄河流域和长江上游。他还率军歼灭陈国精锐军队,功名显赫,拜柱国大将军、徐州总管。
然而,宇文邕在和王轨谈及继承人之时,王轨认为时为皇太子的宇文赟德行浅薄、能力不足,恐怕难以承担北周大业。宇文邕深以为然,可是他除了宇文赟一个儿子成年之外,余者尽皆年幼, 所以也只能让宇文赟继续当太子。但王轨却因此和宇文赟交恶。等到宇文赟登基之后, 所干的第一件事, 就是令内史杜虔信到徐州诛杀王轨。
王轨在宇文赟登基之时,就知道大祸将至,当诛杀他的消息传到徐州,不少部下劝他投降南陈,可王轨认为自己蒙受先帝厚恩,绝不能因为自己的生死而放弃国家大义,他只希望千载之后,世人知道他对北周的忠诚,故而最后坐等杜虔上门来杀。
可是宇文赟杀了王轨还不解气,接着又把王轨家人给杀了,王念宗的父亲是因为在外带兵,这才侥幸逃过一劫,之后东躲西藏,家道也就没落了下来。
王念祖坐在码头广场一条石凳上,后面是一座座映衬于蓝天白云之下的大粮仓。
他今年四十有二,长得高大魁梧,因为常年跑船的缘故,脸膛给晒得黝黑,双足和手臂也异常粗壮,看起来就像一头踞坐于地的猛虎,但是脸上的徬徨和忧虑表情,与魁梧的身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现在他们遇到一个很大的坎儿,连号称鬼门关的三门峡都敢闯的王念祖这回真的感到绝望了,他知道这个坎儿,他们根本就闯不过去。
说起来,玄武帮是最早干漕运那一批人,曾经也是漕帮中实力雄厚的一员,之所以沦落成这番光景,实则是王念祖性情造成的。
他这个人有能力、有远见,但是他和祖父一样,就是太过正直、慷慨大度,遇事都是刚正不阿。因为他们太仗义、太耿直、太公平,所以王轨使王家没落,而王念祖却使一手创办、一度辉煌的玄武帮走向没落。
如今的玄武帮,有头脑的人因为平均分配的制度而得不到应得的地位、钱财,于是深感不公平的他们全都走光了;还有一些人看不到好出路,也走了……还有很多很多帮众,在火拼中死了。剩下的这些人,已经撑不起玄武帮了。
当王念祖意识到不对而打算改变时,却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发展时间,再加上竞争大、压力大,便使他没有‘破而后立’的魄力。
蹲在身前三十多名帮中骨干,是他叫来商议大事的。可是这些人控船、打架是一流好手,大字却不识几个,若是王念祖让他们去砍人,绝无二话;可是说到长远大事、发展大计什么的,简直就是在难为他们了。
他们一个二个双手抱胸的蹲在地下,有的人左顾右盼、有的人神思不属。而更多的人,却将下巴支在手臂上,要么是默默的盯着眼前空地,要么是百无聊赖用手指在地上画着连自己都不知是啥的‘图案’。
总之,就是没有一人敢与王念祖的目光对视,若是被王念祖误以为有主意、而叫起来发言,那就丢人了。
站在远处的二十多名青年,他们是一郡风华正茂的青年人,胸中充满了热血,表现出现的神情和长辈们忧心忡忡不同,一个个都紧紧的攥着拳头,愤怒的胸膛就像风箱似的起伏不定,似乎在憋忍着极大愤怒一般。
他们这次的危机来自近几年崛起的江南盟,江南盟一开始便以劝说、以利诱、以逼迫等等手段兼并了无数中小帮会,谁不答应谁就死,若是遇到实力相当的帮会,江南盟便利用官场上的关系,将该帮首脑一一弄死,然后再行吞并之事。如此几年下来,江南会一跃成为第一大帮。
江南盟对玄武帮早有吞并之心,协迫王念祖不成之后,便以暴力的手段在陆上、在水面上打击,同时又用官方力量来压制,久而久之,玄武帮的实力便锐减成了这番模样。
实际上,前年的时候玄武帮便招架不住了,只是在玄武帮将亡之际,江南盟忽然收敛起来,改扩张为内部整合。从而给了玄武帮喘息的机会。但是暗中的打压肯定少不了,故而玄武帮能生存、却不能壮大。
时至今日,江南盟又开始了他们扩张态势,而经过几年的内部整顿和消化,江南盟的实力和凝聚力更甚当年,所作所为自然也更加霸道了。
几天前,江南盟竟然把玄武帮十条承运官粮的大船扣在黄河之上,若是王念祖不投降,那么他们便将大船烧了。
玄武帮所承运的这批粮食不仅是官粮,而且还是朝廷支援凉州的军粮,这批粮食始自河阳仓,到了关中之后,将会趁着渭水水流量大,直接运到渭州襄武县,在此下货后,再由陆路运往凉州洮州军的官仓。
这是凉州军方用来备战的军粮,一天都不能延误,所以别说连同大船被烧毁了,便是延误了日期,作为承运人的王念祖也要受到律法、军法的严惩。
若是因此导致军队大败,军方也只认定是粮食不到,才导致军队大败,至于延误的理由,通通都与军方无关,因为那是官府才要去管的事。而官府为了给军方一个交待,肯定把王念祖等首脑杀个满门抄斩。
所以江南盟这一回,完全就是阳谋阴谋一起上,除了投降之外,似乎真的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了。
王念祖见蹲在地上的“宿老”都在回避自己的目光,不由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目光看向了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沉声叫道:“王滔。”
“孩儿在!”一名古铜色皮肤、浓眉大眼的青年大步上前,向王念祖行了一礼。
他是王念祖的长子,文武双全、沉毅有识度,同时也是王家和玄武帮年轻一辈中的领军人物。
“今天我们要是拿不回那十条大船,我们玄武帮算是完了,这是我和无数兄弟用命打下来的基业,我唯有用命来守护,即便是死,我也要向江南盟讨还一个公道!我死之后,你就带着兄弟们投奔史万宝。”王念祖吩咐道。
王滔大声道:“阿耶怎么能这样说,咱们玄武帮没有一个人是贪生怕死之辈,大不了就跟他们江南盟拼了,若是谁敢不忠不义,我第一个灭了他!”
“说得倒是好听!”王念祖摇了摇头,惨然道:“兄弟们都是拖家带口的人,有一门老少需要他们养活。我们怎么去跟那些亡命之徒拼?又拿什么去跟人家拼?是我自己无能,是我保不住玄武帮,此事由我一人承担,不用你们来操心!”
“阿叔,我们跟他们拼了!”一名青年走了出来,向王念祖行了一礼,然后怒不可遏吼道:“自我何烈呱呱落地,就是玄武帮的一员。每一个想要图谋我们玄武帮的人,都是我的敌人。如今都被他们逼到这种地步,我们绝对不能再忍了,大不了和他们同归于尽。”
何烈说完,那些青年尽皆神情激动的走了过来,纷纷叫嚷道:“阿叔,跟他们拼了,大不了一死。”
王念祖见状,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难过,这些青年是他培养起来的漕丁遗孤,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
这些充满朝气的孩子,不仅是玄武帮的希望所在,而且已经成为玄武帮的中坚之力了,只好日后稍加磨练,必成大器。但是江南盟实力强大,又有强硬的后台,玄武帮根本就斗不过,所以他又怎么可能让这些孩子白白去送死?
他瞪了何烈一眼,猛的拍着大腿,大声吼道:“这是我的命令,难道我的命令你都敢不听了吗?”
“阿叔,弟子绝对不是抗命不遵,可……可是这样的命令,弟子宁死也不想听……”说到委屈处,何烈这偌大一条汉子竟然流下了眼泪。
何烈之所以如此惶恐,倒不是王念祖这个人如何严厉,而是王念祖定下的帮规十分严厉,他承担不起抗命的罪。
他们是一群生活在律法之下、却又游离于律法之外的群体,既有“江湖人”的特质、却又必须遵守官府的制度,与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截然不同。
在漕运过程中,他们要受到官员、小吏的层层盘剥,如果不满足他们就予以刁难,拖着不许过关,误了期限损失都是你的。而在各处码头上休息时,地头蛇也会勾结地方官员生事滋扰、敲诈勒索……
这些,都不是暴力能够解决的,所以以漕运为生的大小帮会,未免桀骜不驯“弟子”的意气用事,给帮会带来大麻烦、大损失。便制定一套严厉的制度来约束自己人,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带有军法性质的严峻“家法”、“帮规”。
由于青年之中,愣头青极多,而这类人自以为是,向来是麻烦制造者,当长辈去帮他们擦屁股的时候,他们非但没有感激,反而还将长辈的委曲求全视为软弱无能、没有骨气和血性;所以各个帮会为了约束好这类人,同时也为了让带队长辈更好的完成任务,便把“不能违抗长辈命令”提升到最为严厉的高度。
如今王念祖说到“抗命”这条,连死都不怕的何烈愣是吓哭了。
“阿叔,大事不好。”一个鼻青脸肿的汉子跑了过来,大声说道:“有人杀上门来了。”
“是不是江南盟的人?”王念祖等人大惊失色,蹲在地上的宿老们也纷纷站了起来。
他们玄武帮已经没落到只剩下十条老旧大船、二十条小船了,而江南盟却拥有大船三百多艘,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也不值得江南盟这般大动干戈;而且他们要想灭掉玄武帮,根本就不必这么麻烦。但是江南盟这个新兴“漕帮”所觊觎的对象,根本就不是那些旧船,而是他们这帮人。
原因是江南盟发展过快、底蕴不足,他们船只虽多,可是经验丰富的老船夫却很少;像三门峡这种险要地形,根本没有几个“船老大”敢过。为了避免船毁人亡的事故,江南盟只好让东方来的船只先在三门峡前方码头停下,然后改走一段陆路,接着再把货物装到西边等候的船只;这么一来,且不提搬运过程中钱财损耗、人力损耗,光是时间就耗不起。
而玄武帮作为老牌漕运帮会,现在剩下的这些人,都是在险要地形中优胜出来的老手,只要黄河没有冰封,他们的“船老大”都能全程开船通过所有河段,如果江南盟能够降服玄武帮,那么马上就会增加几百名可以全程航行的“船老大”和水手。
可是玄武帮这些愿意留下来的人,本身就是重情义、念旧情的人物,所以江南盟的高利根本诱惑不了他们;而江南盟的目的就是他们,自然不能下死手杀掉,于是气焰万丈的江南盟在对付玄武帮时,一直束手束脚。
代表彻底敌对的杀上总部的行为,江南盟更是从未做过。
如果这次打上门来的人,是江南盟,那便表示江南盟失去了耐心,将行动从暗斗、逼迫升级到暴力打击。
若是暴力对决,玄武帮必死无疑。
“不是江南盟,是另外一帮人!”汉子看了王念祖一眼,低下了头,继续说道:“为首的是一名小娘子,她自己说是来拯救我们的。”
听说不是江南盟的人,王祖念稍微松了一口气,问道:“既然自称是拯救我们,为何打人?”
汉子的声音更低了:“小娘子很美,弟兄们一时间忍不住……”
“你们忍不住调戏人家了?是也不是?”
“嗯!”汉子点了点头,声音低微的说道:“不是弟兄们忍不住,都怪她自己长得太美。”
“大长老,将这帮不争气的家伙给我逮了,然后依帮规处罚!”王念祖怒极而笑,你们调戏了人家,还怪人家长得太美,你们眼中还有王法吗?还有帮规吗?
更何况,人家是带着善意来的,不管最后谈得如何,都不至于走向不死不休的敌对。
可你们倒好,竟然在这个要命的时候,把这个极有可能成为盟友的女子给调戏了。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第394章:栽赃嫁祸
新丰县与大兴城比邻而居,不仅有四通八达的陆上交通,还有广通渠、灞水等便利的水路,故而码头和仓库众多。
广通渠和灞水交汇于新丰县灞上镇,这里有一个个巨大的码头,而在码头后面就是一座座仓库。
虽然灞上与大兴城近在咫尺,但恰恰是阳光永远照耀不到的阴暗之地。
灞上的法律是无法无天、灞上的生存法则是弱肉强食, 朝廷在这座拥有数万人口的镇子里,只是派了一些税官和税丁,没有设立一个管理治安的役卒。
朝廷之所以这么放任不管,是因为这里牵涉的利益太复杂,几乎每个帮会背后都有一尊或几尊大佛,不管官府怎么处理都不合适、都引起更多人的不满;所以最终认为灞上镇最好的法则就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 只有等到大大小小的帮会杀出一个平衡之局,灞上镇才能形成一个个相互制约、强而有效率的漕运团伙, 大兴城数十万名百姓的吃饭问题也才能得到解决。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朝廷让这里的一切、由这里的人自己解决。
但是曾经有个大江会,以武力手段打下了大半个灞上镇,控制了漕运七成以上的船只,就在它准备统一灞上,建立一个大大的漕运王国时,一夜之间就被军队杀得灰飞烟灭,帮中主干尽皆被杀,而数千名帮众,全部让韦冲带去北方修长城了。
公布的榜文上说大江会罪恶累累,皆是十恶不赦之徒,虽然事实也是如此,可其他帮会比大江会也好不了多少啊?朝廷为何专门如此针对大江会呢?
根本原因还是大江会的无度扩张和野心,已经严重超出了朝廷的容忍度,一旦大江会完全掌控了漕运,靠漕粮吃饭的数十万大兴百姓,就会成为大江会挟持朝廷的人质、谈判的筹码。大江会或许没有这么大的野心,但是朝廷认定它是威胁了, 它哪里还有继续存在的理由?
此后,又陆续出现了几个类似大江会的帮派,但无一例外,都被军队连根拔起。
如此几次,老一辈都明白了一个道理:灞上并非是什么遗弃之地,而是朝廷专门划出来“斗兽场”,野兽们在里面怎么斗都可以,但是不能越界,一旦朝廷觉得某只猛兽不受控制之时,立马将之诛杀。
有鉴于此,老一辈对于进入灞上镇的军人尤为敏感;对于拥有军人气质的人,尤为警惕,因为他们的到来,往往是代表一场大清洗即将在此展开。
王念祖祖上几代都是最出色的军人,小时候也和很多出色的将军相处过,再加上大隋王朝的铁血军人格外多,故而谁是军人、或是当过军人,他一眼就能判断得出来。
当他带着王滔、何烈等骨干来到玄武帮前堂广场, 神情一下子就凝滞了。
只见一名相貌俊美、剑眉飞扬的绝色少女站在广场之上, 也难怪年轻的帮众忍不住要调戏她了,只因此女不仅长得美, 而且身形极好,宽松的黑色武士服也掩盖不住那一副山峦起伏、美不胜收的美好身姿。
不过王念祖的目光只是在她身上扫了一眼,便被她身边的十多名大汉吸引住了。
这些人都有军人特有的彪悍气质,自然而然摆出来进攻阵式,一双双冷酷的目光绝无半点做作,王念祖一看就知道,这些人皆是久经战阵的百战悍卒。
如此发现,使他心头惊悚不已,连地下那些被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的帮众都顾不上了,他大步上前,恭恭敬敬的抱拳行礼:“老夫管教不严,致使无知的帮众冒犯了小娘子,还望小娘子恕罪。”
少女冷冷地睨了一眼摆出夹击之势的王滔等青年帮众,嗤然道:“我都说了,我是来拯救你们的,若是我想计较什么,地上这些小贼,此时已经是冰冷的尸体了。”
说到这里,她以男人之礼拱了拱手,问道:“想来你就是王帮主吧?”
“正是,”王祖念闻言松了口气,他反问道:“但不如小娘子高姓大名?”
少女答道:“我叫柳絮,只是一个小人物,王帮主自然不会知晓。”
“但不知柳娘子想要如何拯救我们?”王念祖是个老江湖,他相信这个世道有仗义的人,也相信这种人会不求回报的解救某些毫不相干的弱者,但如果拯救一个人数众多的帮派,绝对有所图。而玄武帮除了他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值得拥有这么多军人侍卫的柳絮来图?
“我家主人说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最好的盟友。”柳絮说道:“而我们共同的敌人就是江南盟,于是我便找上门来了,想必王帮主不会将我们拒之门外吧?”
王念祖看了看柳絮身边的侍卫,又向柳絮说道:“柳娘子,我们玄武帮是在官府眼皮底下讨生活的人,与那些啸聚山林土匪大盗截然不同,只要一名小吏、三五名衙役,就能令我们动弹不得。而江南盟除了实力雄厚之外,还有强大的官方势力做后台,否则的话,江南盟也不会发展得这么快。这一点,贵主知道吗?”
柳絮反问道:“你知道江南盟盟主是谁吗?他后台又是谁吗?”
王念祖愣了半晌,苦涩的摇头道:“江南盟盟主藏得极深,连就级别不够的长老都不知道,又岂是我这个外人所能知晓?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又如何知道他的后台?”
这一下,轮到柳絮发愣了。
王念祖不知道江南盟后台是谁,情有可原,可是他们在惨遭江南盟打压几年时间的情况下,竟然连对方的首领是谁都不知道,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柳絮看了看四周的玄武帮帮众,说道:“我知道!也可以告诉你。但这里好像不是谈话的地方吧?”
“失礼了!”王念祖拱了拱手,冲着跟随自己出来的人以及被揍成得鼻青脸肿的帮众吩咐道:“好了,大家都散了,王滔、何烈,随我会客。”
吩咐完毕,王念祖向柳絮示意道:“柳娘子请!”
“请!”柳絮也向自己的部下交待了一句,然后带着一男一女跟着王念祖走向贵客堂。
坐下之后,一名看似帮众的侍女进来上了茶,王念祖随即让她退到院门,不准任何人靠近。
柳絮抿了一口茶,脆声道:“大兴城中的李神通背后是李渊、史万宝背后是史万岁、柴绍背后是柴慎,这些,王帮主应该知道吧?”
“自然!”王念祖点了点头。
“江南盟背后的后台是一个大门阀,李渊、史万岁、柴慎的家族在它面前,或许就是规模稍微大一点的寒门吧。”柳絮说道:“江南盟主是虬髯客仲坚。他的后台以前是贺若弼,现在是关陇贵族里的元氏,就是元胄为主的那个元氏。”
一时间,王念祖和王滔、何烈心中都升起一种绝望无力的感觉,李渊、史万岁、柴慎的家族在他们心中,已经是高高在上、仰望难及的大世家了,而张仲坚为首的强大的江南盟,竟然以元氏为后台,这又让他们如何对付得了?
本来,他们还想借助官方之力与江南盟博弈的打算,如果博弈不成,再决一死战,而决一死战是最后最无奈的选择。可是照柳絮这么一说,他们仿佛只有这条路了,可是他们又拿什么跟人家拼?
柳絮似乎还嫌弃消息不够震撼,接着又说道:“除了元氏以外,张仲坚似乎搭上了宇文述。他们具体发展到了什么地步,目前不得而知,不过宇文家的很多铁,已经由江南盟承运。”
轰!
王念祖只觉脑袋像是被铁锤狠狠敲了一下,脑子里轰然作响,眼前金星乱跳,短暂的眩晕片刻。
张仲坚为首的江南盟已经不是玄武帮所能战胜,而对方后台不仅有元氏,还可能有谋求复出的宇文述,这让他怎么打?
他们只是一些跑船的苦力而已,又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这一刻,王念祖彻底绝望了。
他努力定下心神,问道:“柳娘子,你刚才说江南盟承运了宇文家的铁,莫非这便是江南盟对我们苦苦相逼的原因所在?”
“应该是吧!”柳絮说道:“宇文述虽然垮台了,但他毕竟是本朝的从龙之臣,而且官当到他个这地步,复出是迟早的事儿。这一点,善于钻营的张仲坚不会不知道,他在这个时候全力帮宇文家做事,效果比宇文述复出后卖命还要好。”
王念祖默默点头,难怪张仲坚连他们运军粮的船只也敢扣留,原来他是急着将宇文家的铁运入关中啊!
如果江南盟像以前那样,先在三门峡东部下货,走一段陆路后,再上西边的船,时间自然被延误了。宇文家铁锭到达关中的时间若是晚了,张仲坚又如何向宇文述展示他的忠心?他的他办事效率?又如何在宇文述面前展示他的价值?
所以他此刻急须大量可以驾船通过三门峡的船工,只要这些船工让船只全程无忧的穿过三门峡,时间就省了,张仲坚表忠心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只是这样一来,实力弱小却有大量优秀老船工的玄武帮却倒霉了。
虽然知道弱肉强食是铁律,可是作为被强食的对象,王念祖心中恨得只想骂娘。
一念至此,王念祖拱了拱手,问道:“柳娘子,既然张仲坚背后是元氏、宇文氏,想必你也知道他们不好惹……”
言下之意,你或你的主人,惹得起吗?应付得了吗?
“元氏、宇文氏虽强,可我们也不差。”柳絮嫣然一笑,傲然道:“元胄、宇文述虽然厉害,可是和我主相比,那又算得了什么?”
听了柳絮的话,王念祖暗淡的眼睛终于亮了起来,兴奋又紧张的问道:“但不知贵主上是哪位达官贵人?”
柳絮微微一笑,回避了这个问题,但却意有所指的说道:“我知道你们遇到了什么麻烦。江南盟擅自扣留你们的船员,实则是犯法了的,我们只需知会洛阳民曹苏亶即可解决。纵然张仲坚再嚣张,想来也不敢与官府为敌。要是苏亶还不能令江南盟将你们的船只放行,可以请越国公出动军队镇压。此事若是闹大,最终倒霉的,铁定是强盗一般的江南盟,而不是你们。”
听了柳絮云淡风轻一般的话,王念祖一张嘴张得像是一头河马,失声叫道:“你……你家主人竟是苏相国?”
他们玄武帮是遭到江南盟欺负的弱者,而江南盟无疑是最为典型的路霸、恶霸,它为了逼迫玄武帮,竟然拿军粮来挟持对方,如果从国家大义的角度上说,江南盟拦截军粮的行为,就是置国家大义不顾的内奸在资敌。
从律法的角度上说,江南盟不仅要给船队放行,还要对玄武帮进行补偿,然后接受律法的严惩。但律法再好、再严,也是需要人来执行,若是执行律法的人执法犯法,一切就不一样了。
王念祖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关键是他在官方没人、没有人为了主持公道啊!所以在官方偏袒恶霸、正义得不到申张的情况下,他只能跟江南盟拼命。
但柳絮的主人若是苏威,并且愿意帮忙,那就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元氏、宇文氏在江南盟违法、苏威插手的情况下,也不敢反驳苏威半句,否则闹到皇帝那里,倒霉的便是他们自己。
“我可没有说!”柳絮皱了皱眉,意味深长的说道:“有些事,最好烂在肚子里。”
“了解、了解!”王念祖、王滔、何烈猛然点头,柳絮的确是什么都没有说,但言语、语气都已经说了。
苏威让柳絮来此,显然是朝廷上层的勾心斗角得十分厉害,而这种级别的战斗,实非他们这种小人物应该知道的。
激动了一会儿,王念祖拱手问道:“柳娘子,但不知我们要做些什么?”
虽然能当相国棋子是他们的荣幸,可如果柳絮要做的事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那也只有拒绝了。
更何况柳絮到底是不是苏威的人,还需验证呢。
“不知江南盟要什么?开出的条件又是什么?”柳絮虽然知道两者的冲突矛盾,可具体是怎么回事,就不太清楚了。
“他们相中我们这些能够开船度过三门峡的船工,这次拦截船只便是借用军粮紧急来逼我们就范,如果我们不答应,便烧了我们的船。”王念祖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明明已经精疲力尽了,可是只要还有一丝力气来挣扎,他就想浮在水面上多喘一口气。所以面对极有可能是救星的柳絮,毫不隐瞒的把一切情况都说了。
“原来如此。”听完王念祖表述,柳絮又问道:“如果我记得不错,你们的大船是万石船吧?”
“正是万石粮船!”王念祖点了点头,苦涩的说道:“只是已经很破旧了,顶多只能用到后年。”
“那便让他们烧了!”柳絮微笑道:“如果他们不烧,你们自己烧。”
“烧了?”王念祖、王滔、何烈闻言愕然,刚刚还说让苏亶、或者身有洛阳的杨素给江南盟施压,迫使他们放行,怎么眨眼之间就变了?
“不错!正是烧了!”柳絮目光闪闪的说道:“江南盟所做之事根本就见不得光,一旦事情闹大,倒霉的,铁定是他们,而不是你们。”
“道理是这样,可是……”王念祖看着柳絮的脸,苦涩的叹息一声:“可是柳娘子也说了,对方后台是元氏、宇文氏。”
“怕什么?我不是来了吗?”柳絮微笑起来:“你这人本事不大,心眼儿倒是不少。你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怀疑我的身份,担心我是骗子,对吧?”
王念祖没有作声,算是默认了。
“你家大业大,有那么多人靠船吃饭,你这么想也无可厚非。换作是我,我也如此。”柳絮给了一个台阶。
“多谢柳娘子理解!”王念祖苦笑道。
“这样好了!”柳絮沉吟半晌,向王祖念说道:“你把船只、粮食的价钱算出来,我以双倍价钱跟你买了,然后再把黄河中的船给烧了。”
“娘子打算栽赃?”王念祖恍然道。
柳絮微微一笑:“灞上这么多帮派,我为何找你们小小的玄武帮?便是因为你们玄武帮有着栽赃的契机。”
江南盟对付玄武帮的阴暗手段根本就见不得光,只要公诸于众,王府这边就能从官面上弄死江南盟,而柳絮决定把船只、粮食买来烧,无非就是栽赃嫁祸、加重江南盟罪孽,为收拾它打造坚实的基础。
洮州军得不到军粮后,若是再鼓捣出哗变之类的事件,那便有了更大的操作空间。
到时候,有着火烧军粮罪的江南盟和张仲坚,面对的将是洮州军“哗变”、杨集闹腾、军方震怒等等后续事件。
此之四项加起来,神仙也救不了。
现在不管花多少钱都是投资,现在花掉的钱,日后能够从江南盟百倍索要回来,当然了,名义上是给玄武帮的。
“你把船只烧了以后,及时报官,然后做出一副清家荡产来买粮的态势即可。至于其他事情,你们都不用做。”柳絮又叮嘱了一句。
“我明白了!”王念祖点了点头,他们这些年被江南盟欺负得惨兮兮的,心中恨不得江南盟被连根拔起;如果柳絮先给钱,他自然愿意全力配合;至于柳絮到底是打算对付元氏宇文氏、还是江南盟,他都懒得管、也管不了。
柳絮又说道:“船只什么的,更不用买,等我们拿下江南盟以后,得到的船只,一律交给你们打理。”
此言一出,王念祖、王滔、何烈都懵了。
此事过后,如果“苏威”愿意当他们靠山,那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但玄武帮被觊觎久矣,王念祖还是不敢相信天下会掉下大馅饼,他警惕地道:“听你的意思,是打算把我们吞并了?”
“玄武帮依旧是玄武帮、帮主依旧是你。”柳絮笑着说道:“至于船只,你就当作是我们投进玄武帮的钱,我们日后只吃利,日常怎么运作,一切由你们说了算。”
听柳絮这么一说,王念祖反而放心了,他强自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道:“我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你尽快把船只、粮食的价钱核算,我们先把第一步办了。”柳絮说道:“明天,我带金钱来找你。”
王念祖很想大气的说上一句“不用了,我信你”,但考虑到几百户帮众靠船只吃饭,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我今天就核算清楚。”
第395章:疾如风、侵略如火
江南盟除了盟主张仲坚,还设有五名副盟主,其中一人名叫晁田。
这天,晁田回到了自己的宅子,进了装饰得如同江南世家的后堂,坐下来思索今天商议之事,正思忖着, 儿媳披散着长发,自侧门发狂般的冲了出来,口中嘶声狂呼道:“阿耶,阿耶,您总算是回来了啊!”
晁田虽然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但是他是江南没落贵族的子弟,对家里的要求极严, 见到儿媳身穿只能在私室穿的燕居常服、头发也没有挽, 便蹙起眉头训斥道:“你怎么这副样子就跑出来了, 实在不成体统!”
他话音未落,儿媳便“噗通”的跪在地上,号啕大哭道:“阿耶、阿耶,阿丑不见了、阿丑不见了……”
“什么?”晁田吓得跳将起来,他颤声问道:“阿丑怎么不见了,你给我好生说清楚。”
晁田已经年过花甲,妻妾成群、女儿众多,但却只有一个儿子,不是他生不出儿子,而是他仇家多,使很多儿子未成年之便被人杀死、毒死,唯一成年儿子前年跟其他帮派火拼时,被乱刀砍死了,只给他留下一个小名叫阿丑的孙子。
他以前随着张仲坚的父亲在扬州发展,算是江南盟元老中的元老,主要是负责跑船这一块,每年有十个月时间花在大兴和扬州之间, 盟里的几千名兄弟都归他调度, 实权足以和张仲坚分庭抗礼。但是他的理念和张仲坚、沈法兴等人发出了严重的冲突,他认为帮派要有帮派的样子,不宜太过涉及官场,官场之力可用,却不要和元氏、宇文氏这种庞然大物打交道,高层间的博弈千万不要参与,否则,最先死的,将是他们这些不入流的小角色,而张仲坚等人的想法截然相反,认为帮派要做大做强,就必须结交这些大人物,帮这些大人物做的事情越多、回报越大,同样也拥有他们更多的把柄。
理念上的冲突,使晁田这个老前辈饱受排斥,年初,双方暴发了一次严重的争执,张仲坚一怒之下,拿下了晁田手中一大半权力。
晁田对江南盟忠心耿耿, 心中的难过可想而知,考虑到自己在帮中被年轻人孤立,本人年纪大了,慢慢吃不消舟车劳顿之苦,他为了能时常见到自己的宝贝孙子,索性就把权力一切交了出去,专心在大兴这一边。
如今听说孙子不见了,一股血腾地直冲头顶,两腮肌肉都突突地颤抖着,他凶狠朝着儿媳吼道:“阿丑是会不见的?你说、你快说!”
儿媳见到公爹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吓得哭都不敢哭了,抽抽泣泣的跪在地上答道:“阿耶,我本来教阿丑读《三字经》,向他解说经中人物的忠孝仁义,后来他吵着要喝冰镇梅汤,我又怕别人手脚不干净,只好自己去做,让乳母看着,等我再回来时,乳母被药昏在地,阿丑他就不见了,呜呜……”
这也黑道家庭的无奈之处,虽然他们一家老少都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可每天也都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不仅担心仇家杀上门来,而且害怕冒充下人的仇家在食物中投毒。因此,他们虽然是主人,可是很多事情都要亲力亲为。而阿丑是晁家唯一的男丁,他的安全问题比其他家孩子重受重视,他身边虽然也有一些晁田安排的下人,可是食物必须由他母亲一手包办。
“砰”的一声,晁田颓然坐在了坐榻之上,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他一听儿媳这么说,就知道对方的目的不是这个只有五岁的孩子,而是冲着他来的。
孙子是他唯一的软肋,如果对方要钱,哪怕让他散尽家财,他也愿意。怕就怕对方是来寻仇,如果对方来寻仇,那么令晁家绝后,无疑是让自己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的最佳手段。
“阿郎!”这时,一个心腹死士从外面大步跑了进来,拱手禀报:“阿娘,少郎君、少郎君……”
晁田如同一头猛虎扑了过去,一把揪住死士的衣领,一下子就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颤声问道:“阿丑怎么了?”
他死死的盯着死士,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死士指了批外面,答道:“有几个人把少郎君从外面抱回来了。”
晁田霍然扭头看去,只见一名熊腰虎背、雄姿英发中年汉子在十几名死士的包围下,毫不畏惧的迈着步子走了过来,一双炯炯有神有眼睛充满了冰冷的煞气。稍后一些的是两条极其魁梧的女汉子,她们虽是女子,却生的孔武有力、体型粗壮,便是江南盟的数千打手,也少有这般体型。其中一人手执一根又粗又长的降魔金刚杵,另外一人右手拿着降魔金刚杵,左手抱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娃娃。
男娃娃留着三搭头发型,正额留一撮、左右各留一撮,极其可爱,左手托着一个瓷钵、右手拿着一个汤匙,从那瓷钵里蘸着糖浆,吃得嘴上脸上到处都是。
这正是晁田的宝贝孙子阿丑,他远远见到祖父、母亲,便欢快的叫道:“耶耶、娘亲……”
那高大魁梧女子身子蹲下,将孩子往地上轻轻一放,孩子便迈着小短腿,朝晁田跑来。
“阿丑!”晁田丢下手中的死士,跑向那孩子,将他紧紧的抱在怀中,激动的在宝贝孙子满是糖浆的脸上猛啃起来。
孙儿失踪时的惊怖惶恐、失而复得的惊喜欲狂接踵而来,大起大落的情绪,令这名副盟主差点昏倒。
“可以谈了吗?晁盟主。”那名大汉问道。
晁田毕竟是纵横漕帮数十年的老枭,晁田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闻言,便将孙子递给了儿媳,让他带着孙子嫁回后堂,向那女子沉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何来路?这么挟持一个几岁的孩子,未免太不道义了吧?”
“道义?你有什么资格谈道义?”大汉大步上前,在晁田两丈之外停下,冰冷的目光审视着晁田,如同在看一只小小的蝼蚁:“这大隋天下,任何一个小老百姓有资格讲道义、谈道义,唯独你们这些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不行。”
大汉如寒冰的说道:“我们既然能够无声无息的带走你孙子,又敢光明正大的还给你,我们下一次,照样可以将带走。晁盟主,如果你希望你的宝贝孙子平安长大,最好识相一点!”
“不知尊贺如何称呼?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晁田心头凛然,当这名汉子靠近的刹那间,他就感到毛骨悚然,背心直接就升起了一股彻骨寒意。
他是个杀人如麻的狠人,对于杀过人的人,尤为敏感,一下子就判断出此人是名将军,或者说曾经是名将军。
只因大汉身上的煞气、傲气、上位者的气势,只有一名百战将军才会拥有,而他们江湖人士虽然也杀过无数人,但却不会这般雄浑壮阔。
然而此人肯定只是一个跑腿的,那么能够差遣此人的,要么是军武世家、要么顶级重臣。
想到这里,晁田心中暗自叫苦。
他这些年一直奔波于南北,并不管灞上总部之事,张仲坚等人所做的许多事情,又刻意瞒他,所以他只知道张仲坚等人帮助权贵刺杀政敌,但具体杀了哪些人,招惹了哪些大门阀、大势力,他就不知道了。
而这,恰恰是他最担心、最反对张仲坚与权贵交往过密的原因所在。
“我不说,说了,会把你吓死。”大汉冷然道。
晁田沉吟半晌,向他的死士吩咐道:“都下去吧,嘴巴都我闭紧点,不许透露半点风声,否则,别怪老夫不客气!”
说完,又向这名大汉拱手道:“这位好汉,请到书房叙话!”
“不必了!就在这里说。”大汉巍然不动。
“也罢。”晁田无奈,等到死士们都退走,这才问道:“你们想要老夫做什么?背叛江南盟?”
“差不多吧!”大汉向晃田说道:“但是我们要做的事,与你个人利益毫无冲突。你想什么,我们很清楚,无非就是想给自己的宝贝孙子留下一份庞大的家业;你担心什么,我们同样清楚,无非就是害怕自己死后,年幼的孙子遭到仇家杀死,使你晁家断根绝种,所以你想隐退,但是你又害怕失去权力后,你们祖孙死得更快。”
“而我们,不仅可以给你想要的东西,还能解决你的担心、你的害怕,让你们一家人像正常百姓一样,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如果你想当张家的忠臣,那就没得谈了。”
晁田默默的想了一会儿,吐了一口浊气:“你们要老夫做什么?”
“别人都说张仲坚是一个独行大盗,可是我们知道他背后还有一个大家族,而且也知道具体有哪些人……”大汉盯着晁田,说道:“未免误会,我们需要你拟一份出来核对。”
晁田心头暗骂不止。
这人,恐怕只是知道张仲坚有个家族而已,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家族具体有哪些。
但万一呢?
万一知道呢?
“你可以有所保留,但是我们能另外几个副盟主那里获悉。”大汉说道。
“……”晁田。
。。。。。。。
一间奢华的卧室中,各种金碧辉煌的饰品,无不彰显着主人的富有,一名美人儿坐在梳妆台前,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披在光润洁白的玉背上,背后一根细绳系着掩住胸部的湖蓝色胸围,小蛮腰下的丝绸亵裤,将里面的美态绷得淋漓尽致。
走进房间的沈法兴看到她那妖娆模样儿,小腹下面立马抬头致敬。
沈兴法出身于吴州沈氏,今年三十有四,乃是陈朝广州刺史、东兴县侯沈恪之子,父亲沈恪病逝以后,他便承袭父爵,成了东兴县侯,到了南陈被隋军灭,年少的沈法兴便失去了爵位,只好回老家生活。
好在沈氏乃是家道殷实的吴州郡望,所以他仍旧过着优渥的生活,并且受到良好教育。开皇年间,先帝废除九品宫人法,令天下各州每年推选三个文章华美、有才能的士子入京考明经科、秀才科。
沈法兴获得了开皇十四年的一个名额,就在他到达大兴城,斗志昂扬备考之时,他这个南方人却受不了北方气候,不久便出现掉皮、红疹等病症,最后连眉毛也掉光了,跟个“麻风病”患者一模一样,导致他认为自己染上了麻风病。
他知道“麻风病”跟瘟疫一样,不仅会传给其他人、还是不治之症,他不想坑害别人,便在万念俱灰之下,蒙着头跑到城外上吊去了。
由于他怪模怪样,而且一个大男人又边跑边哭的,便惹来了同店的张仲坚的好奇,一路尾随到了城外,才发现他上吊了,之后张仲坚不仅救下他,还说这是水土不服造成的,可是沈法兴死活都不信,委托张仲坚烧尸后,接着又吊了起来。
张仲坚再救,他自己再吊。
张仲坚再救,他自己再吊。
两人就这样卯上了,直到沈法兴失去了自杀的勇气,这种循环往复方才截止。
沈法兴不敢死了,但是他仍旧认为自己是麻风病,还是不想入城去害人,张仲坚觉得他这个人不错,便把他安排到江南盟之中。后来他的病是好了,可却错过了考试。
当时的江南盟正处于关键的北上发展阶段,于是他便留下来帮忙有救命之恩的张仲坚,一帮就到了现在;而他,也从一名单纯少年变成了双手沾满血腥的江南盟五名副盟主之一,虽然他从未亲手杀过一人,可是许许多多漕帮的漕丁在他谋划之下,变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在江南盟主要负责帐务、同官方打交道这两大板块,权柄极重。而眼前这名妖美迷人的女子是他的妻子,虽是吴州朱氏旁支出身,姿容却极为美丽、性情也很温柔,他是深爱极了的。
沈法兴在黄昏之时和张仲坚碰了个头,六人商量着如何对付玄武帮,最后一致认为只要能够交好暂时落寞宇文氏,他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宇文氏的南方生铁运来大兴,他们现在越积极、越‘忠诚’,日后的回报越多。
因此,逼老船工众多的玄武帮就范,也就成为江南盟当务之急的头等大事,只要实现这个目的,什么阴损手段都可以用。
在张仲坚不便出现的情况下,由他明天一早前去大兴城,向元氏和宇文氏的接头人碰个面、再次核实一下玄武帮是否有后台,如果对方没有什么像样的后台,那么他们在扣留船只的情况下,接着朝玄武帮帮众的家眷下手。
只要把老船工最珍视的亲人掌控在手,就能令王念祖乖乖投降。
“郎君回来了?”正在卸妆的沈朱氏从镜中看到走过来的人影,便巧笑嫣然地回过头来,还来不及站起,就被沈法兴一把搂住,丢在了宽大的床榻之上。
“郎君每次回来,就只想做那羞人的事儿。”沈朱氏俏眼流波,似羞还怯地娇嗔道。
“家有钜资,需要多些孩子才能败家才行,只好辛苦娘子了。”沈法兴哈哈大笑着纵身向前扑去。
然而一只突兀出现的莹白如玉的纤纤玉手,在他扑向娇妻的刹那间,忽然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腰带,使他的身子仿佛被施了法术一般,整个人以作势欲扑的姿势悬在了半空中。
沈法兴是个七尺高的汉子,又这么往前一扑,产生的力道极大,可是背后那人随手一抓,就把他死死的定成了双脚着地、全般前扑的姿势,这份臂力着实是惊人之极。
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带着几分笑意说道:“打扰了沈盟主生孩子的雅兴,实在是不好意思,但不知沈盟主有没有空跟我谈谈?”
“谁?”沈法兴惊恐地扭过头,对方却适时的松了手,只听到“砰”的一声响沈法兴直挺挺的摔到了地上。
那硬得超出身子、却和身子呈现出一个无限接近直角的玩意,当起了开路先锋,它隔着裤子,一往无前刺到了地面之上。
硬是硬了、勇气也很可嘉,只可惜没有日穿地板的穿透力,两相撞击,便使沈法兴发出“嗷呜”一声惨叫,而后,他侧身爬在了地上,双手捂住胯间、双膝拼命前缩,继续口吐白沫的发出哭爹喊娘的惨叫。
惊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连逮人、放人的鲜于芳也惊了。
这个浓眉大眼的漂亮小姑娘,脸上全都是震惊之色。
哪怕她不是男人,但是看着沈法兴那个样子,竟然也有一种感同身受的错觉,而且还不自觉的夹紧了双腿。
第396章:江湖事江湖了
缓了过来的沈法兴和他的妻子站在卧室之中,沈兴法睡前必喝的奶酪,此刻却落在了一个浓眉大眼的漂亮小姑娘手中。这姑娘便是杨集家里的鲜于芳,她父亲是鲜卑人、她母亲是汉人,所以她和情况一样的慕容弦月一样,长着既不像汉人、也不像异族人的模样。
鲜于芳正好有点饿了,她把上好的奶酪一口气喝干, 打了一个嗝,向沈法兴向说道:“沈盟主,我知道你吴州沈氏子弟,也知道你是一个读书人。漕帮的打打杀杀都跟你没有关系。可是你脑子比其他人灵活,所以你负责和江南盟的漕口联络。”
灞上各个漕帮之中,除了正副帮主、盟主、会主、堂主, 执法长者、苦力般的漕丁之外,还有另外两个职业, 那就漕拳和漕口;漕拳就是各个帮会内部的打手、漕丁, 而漕口,则是各个帮派在官方经营出来的人脉。
负责这两大块板的人,要么是帮派帮主本人,要么是他的亲信。小帮派的帮主既是爹又当娘,百事兼任;至于江南盟这种庞然大然,肯定是要分工明确的,盟主张仲坚主要负责和权贵打交道,然后再带着杀手帮权贵刺杀政敌,以期建立更广阔的合作空间,盟内之事,自然只能下放给几名副盟主了, 但是他们又怕副盟主造反,于是便在内部搞起了平衡之道。
比如说晁田,他之前主要负责的便是江南盟的漕拳这一块,而主要和官方打交道的沈法兴, 便是和漕口打交道。大家各司其职,又相互制约,故而张仲坚放心去经营人脉关系。
“沈盟主,打打杀杀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但是你在官场上的关系,却是你最大的依仗。只要你经营好这份本钱,你就算没有江南盟,也会有人重金聘请你去当老二,如果你的野心再大一点,甚至可以利用手中的人脉,建立自己的漕帮。所以你根本没有必要跟张仲坚这个通缉犯混。”
沈法兴忍着隐隐作痛的难言之痛,向鲜于芳问道:“不知娘子的意思是……?”
鲜于芳将碗放到桌子之上,说道:“你跟张仲坚、晃田不同,他们是靠水吃饭的商人、江洋大盗,而你吴州沈氏的子弟,如果你有朝一日有幸做官,或许外放他乡,江南盟的副盟主你肯定是做不成了。往功利的角度上说,你一旦失去了这些漕口,你就是一无是处、毫无用处的废物, 副盟主之位照样要交出来。”
“退一万步来讲,我们这回不仅仅要对付张仲坚,还要把他经营出来的漕口一网打尽,如果你执迷不悟,最后受损的不仅是你这个和和美美的小家,连带吴州沈氏也会跟着遭殃。”
鲜于芳注视着沈法兴,一字一顿的说道:“而我家主人正好是朝廷中的大人物,他要想弄死吴州沈氏,只是一句话的事儿,要想搞死江南盟这种罪行累累的帮会,就更简单了。之所以没有出动官方力量,是因为官府只追究罪犯,祸不及家人。可是我主希望张仲坚家族上下死绝,才会用你们的办法来解决。”
沈法兴听得心头战栗不休,但嘴巴里却强硬的说道:“你吓我呀?若我不配合,你又如何?”
“你如果想当张仲坚的忠臣,那就没必要谈了!不过后果是吴州沈氏灰飞烟灭。而我们的手段,自然是你们推崇的江湖事、江湖了。”鲜于芳看了娇美的沈朱氏一眼,见她只穿一件肚兜、一条亵裤,胸部因为害怕一起一伏、一鼓一鼓的,就像是在对她示威一般。
她偷偷的扫了自己平平无奇的胸部一眼,心头火起的扭过头来,恶狠狠的朝着沈法兴说道:“你若不答应配合,你们吴州沈氏后面再灭,你们两口子先遭殃。你家娘子这么美,当个青楼妓子还是可以的,而你,当这家青楼的小厮也不成问题。你家娘子有那么多丈夫,日后倒是爽了,就不知你爽是不爽?”
“郎君……”浓朱氏害怕之下,不仅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态,而且又是一阵波涛汹涌。
“滚一边去。”鲜于芳看都懒得再看她自认为是的‘骚货’。
沈法兴让娇妻躲回床上,皱眉向鲜于芳说道:“你朝着一个小女人吼,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见鲜于芳浓密的剑眉一抬,手又拿起桌子那架小巧玲珑的青铜弩,语气一下子软了下来:“你究竟想做什么?”
鲜于芳身子微微向后,一抬腿,将一只极秀气的小蛮靴踩到屁股下面的凳子上,右手晃着那架寒光闪闪的小弩,懒懒散散的说道:“你们这些年做了许多不法勾当,且不说杀人越货这些,单是官场这一块,你们也做了不少人。比如说帮权贵杀政敌,比如说帮某个官员杀上司、杀竞争对手……而你,既然是专管漕口这一块,手中显然有很多达官贵人的把柄、有很多达官贵人给你们下达的命令。这些,我要了。”
“其二、张仲坚家族的资料,我也要了。如果你不给,你先死。”
沈法兴一听此话,顿时吓得汗流浃。这女人要的东西他真有,而且还不少,可他若是交出来,必然沦为丧家之犬,遭到江南盟、权贵的联合剿杀。
他哆嗦着说道:“我没有这些!”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在说谎!”鲜于芳明媚的双眸带着一抹淡淡的轻蔑,她站了起来,手中的小弩狠狠地顶在了沈法兴的脑门之上,笑着说道:“你不必紧张,我这把小弩看似无甚威力,实际上也确实没有多大威力,当初为了携带方便,同时便于隐藏,专门请来工匠设计过,为了解决弩身太小、威力不足弊端,特别请工匠翻阅先秦资料,以青铜为弩身、蚕丝和铜丝为弦,二十步之内,可以洞穿甲叶,但是二十步以外,便威力全无了,至于箭矢有没有毒,我也不好说。为表敬意,我可容沈盟主先跑十九步,看看鲜于某人箭术如何?”
鲜于芳笑靥如花:“沈盟主可以赌一赌,我若射中你,是你倒霉,若是我箭术不精,射不中你,我鲜于某人绝不为难你,至于外面那些人为不为难你,就跟我没有关系了。好了,你跑吧!”
沈法兴脸颊狠狠地抽搐了几下,既然结果都一样,我得有多贱才跑啊!
万一挨了一毒箭,岂不是呜呼哀哉?
真是怪哉了!
刚刚还好端端的,怎么一句“英雄好汉”,就惹来这么大的的反应?
“你倒是跑啊!”鲜于芳顶了他的脑门一下。
“我不跑!”沈法兴身子不断后仰,当他身子弯到一定程度时,噗通一声,又躺下了。
“嘭~”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随即房间一暗,一名铁塔般的女汉子身影堵在门口,遮蔽了从门外射进来光线,对着鲜于芳拱手道:“鲜于门主,沈法兴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全部药昏了。”
“通通带走!”鲜于芳指了指簌簌发抖、拥被而坐的沈朱氏,吩咐道:“让这女人自己去照顾她的子女。”
“喏!”女汉子上前,吼道:“你自己走,还是我拎走。”
“我、我、我自己走……”沈朱氏听说儿女尽落贼手,顿时吓得泪珠盈盈,她爬了起来,哆哆嗦嗦的穿上了衣服。
鲜于芳蹲在沈兴法身边,用小弩啪啪啪的抽着他的脸,恶狠狠的说道:“明天我们会有人来找你,你给老子放聪明点,别耍小手段,否则先弄死你全家。”
她站直身子,吆喝道:“走!”
沈法兴微微一怔,但是他没来得及询问什么,那个凶悍的小女人却已经带着她的手下、他的娘子离开了。
待他爬将起来,走到外面,发现整个府邸一片狼藉。
“阿郎,属下无能,保护不了少郎君!”一名魁梧的首领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面色有些发燥。他作为沈法兴的护卫首领,自为了很能打了,可是竟然被一个魁梧的女人按在地上狂揍了一顿,这让一直以来自诩为江南盟十大高手的他丢尽了脸面。
“不是你无能,是我们江南盟惹到了惹不起的大人物。所以人家找上门来了。”沈法兴想着那个凶悍的小姑娘所要之物,心中不由得为之一沉。
这些东西若是交出去,并且被这伙人掌握、或公诸于众,大兴城里的权贵圈必将一片动荡,而他们江南盟在买凶杀人者、被杀者家人打击之下,必将灰飞烟灭。但是他如果不交出去,他们一家必死,甚至连吴州沈氏都会受他连累。
这一刻,沈法兴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与自己家人的生死安全比起来,别人死活跟他又有何干?
这时,护卫首领问道:“阿郎,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沈法兴沉吟半晌,求证道:“这些人的身手如何?”
“非常厉害!”护卫首领答道:“这些人能够无声无息潜入府中,而且招招都是打击最致命之处,可见是专门干这种事的刺客、死士。我们与这种级别的死士比,就是一伙地痞。”
“看来真是某些权贵的人了。”沈法兴长长叹了一口气,吩咐道:“这关中,非我等久居之地,我们务必尽快回到南方去。”
“主母和少郎君他们怎么办?”护卫首领讷讷的问道。
“你把弟兄们的家眷和别苑中的财物运回老家,我留下来与他们博弈。”沈法兴身边这些人,都是他从老家召来使唤的下人,所以对他们十分放心。
“喏!”首领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就在此时,有一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家丁来报:“阿郎,陆炎副盟主来了。”
“快请!”沈法兴闻言,目光一亮,连忙说道。
很快,一名精壮的中年汉子带着几个手下走了进来,沈府的混乱让他们怔了一怔。
这名中年汉子是五大副盟主之一陆炎,乃是吴州陆氏子弟、沈朱氏的姨表兄,同时也是沈法兴一步步扶起来的人,当他见到有知遇之恩的沈法兴时,也不好多问什么,拱手道:“沈先生,我等已照你吩咐,将盟里能打的漕拳都收拢好了,足有一千余人,想来对付玄武帮并非是件难事。”
“如此说来,盟中能打的人,都被你集中起来了?”沈法兴问道。
陆炎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沈法兴想了想,有些诧异的问道。“晁田、张照、樊虎没有为难你?”
他们江南盟五名副盟主之中,也是派系林立、泾渭分明。其中晁田是老前辈、张照是张仲坚的族弟,两人皆是张仲坚的人,而沈法兴和陆炎则是另外走得近的一路人。
至于剩下樊虎,他原本是一个大漕帮的老大,他的帮会被张仲坚吞并以后,张仲坚为了安抚他,便给了一个副盟主之位,但由于他是关中人、后来者,所以在盟主的地位虽不至于可有可无,可是他手中的实权并不大,如今的力量还是以他原先的帮众为主。
这是盟中的最初的三大势力,但是随着晁田渐渐老迈、思路与众人不同,于是遭到到了张仲坚、沈法兴、陆炎、张照、樊虎的一致排斥,后来慢慢被张仲坚疏远,于是他从张仲坚派分出来了,颇有自成一派的架势。
四大派各有各的势力、各有各有的利益诉求,大家对外时,相互之间倒是没什么使绊子,可是一旦停扩张的步伐,内部的斗争就开始了,这也一直是张仲坚头疼的地方。
如果五名副盟主在没有张仲坚亲自下令的情况之下,谁要想从对方手中拿走能打的打手,几乎难如登天,
现在一听陆炎如是说,沈法兴便对于大家的配合,便感到事情相当不寻常。
“我按照先生的吩咐,先去找了晁田、樊虎,他们两人都很配合,二话不话便把人手交给我了。”陆炎说到这里,又说道:“后来我去找张照之时,他刻意刁难、百般不肯给人,后来是听到晁田、樊虎把人手交给了我,才答应的。不过他的人手,将会在后天才给我,一点都不干脆。”
沈法兴默默地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们惹了惹不起的人,他们把我的妻儿都带走了。如果不出意料,晁田、樊虎也被这帮人找上门了。”
沈法兴大致的将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向陆炎说道:“晁田、樊虎显然是害怕了,他们或许得到了什么承诺,所以打算把盟中之事甩出来。否则,也不会这么干脆。”
“而那张照,是张仲坚的族弟。”沈法兴沉吟道:“显然也是对方必诛的人,故而对方没有去找他。”
“当是如此!”陆炎震惊了半晌,默默的说道:“难道对方想吞并江南盟不成?”
沈法兴皱眉道:“我认为对方志不在江南盟。”
“志不在江南盟?”陆炎意外的看向沈法兴,不解的问道:“此言何解?”
沈法兴踱了几步,感到蛋蛋又隐隐生疼起来,他连忙停了下来,伸手摸了几下,又说道:“对方向我索要权贵们的把柄,显然不是用来对付盟主,而是用来对付买凶杀人者。有这种能力的人,怎么可能看中江南盟?”
“而且此事若是闹大,江南盟必然成为众所关注的焦点,这个时候,谁接手江南盟,那么谁就是幕后之人,日后就会受到众多‘买凶杀人者’的攻击,这么明显的事、这么严重的后果,对方绝对不会做,否则,对方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哦?”陆炎皱眉道:“若是如此,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等吧!”沈法兴苦笑道:“今天只是对方的第一步,一旦我把他们想要的东西交出去,他们便有了我们不得不听的把柄,接下来,肯定要我们做得更多。”
“现在,只能等对方出招了。”沈法兴叹息道:“你这里,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该怎样就怎样,若是盟主察觉什么,而跑掉了,最终倒霉的便是我们了。”
陆炎默然点头。
第397章:独孤敏的小目标
就在沈法兴、陆炎束手无策之际,一名家丁闯入书房之中,拱手道:“阿郎,玄武帮二长老来了,说有万分火急之事。”
“哦?”沈法兴愣了一下,紧接着便说道:“把他请来。”
玄武帮二长老名叫刘建,此人是跟王念祖一起打江山的元老, 几年前也非常重义,怎么收买都收买不了。可是刘建的长孙读书读得相当不错,一直被刘建视为光耀门楣的希望,但是由于他们在官方没有什么门路,使此子前年结业后便一直没有入仕,这让以他为荣的刘建异常苦恼、绝望。于是沈法兴动用关系将刘建的长孙安排进了新丰县衙,当起了一名书佐。如此便成功的收买了刘建, 使他成为江南盟在玄武帮最高级的细作。
不久, 家丁便将刘建引入书房之中, 他向沈法兴、陆炎拱了拱手:“沈盟主、陆盟主,刘某深夜来访,实乃有件与你们生死相关之事……”
说着,他又向外边看了看。
沈法兴、陆炎见他如临大敌的模样,也不禁惶恐起来,沈法兴出门看了看,又掩上房门,向刘建示意道:“坐下来说吧!”
“是、是、是!”刘建嘴上说是,可却坐不下来,他十分焦躁的走来走去:“江南盟这些年太猖狂了,终于惹来了一个大人物。灞上将会有一场大变故、一场天大的大变故!这个时候,你们做什么都错、什么都不做也会错!你们完了、你们彻底完了,你们一个也活不成。”
沈法兴家里刚刚出事, 妻儿都被人家带走了,此时又被刘建这么一吓, 只觉得浑身发冷、毛骨悚然,胆战心惊的问道:“刘长老,我们灞上不过是一群靠水吃饭的小角色,究竟是什么大人物让你忌惮成这个样子?”
“忌惮?忌惮个屁啊!我也配忌惮?我根本没有资格忌惮!”刘建冷笑一笑:“我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竟然上了你的贼船,如果我真的倒霉了,绝非是人家想对付我,而是因为我躲得慢,给风尾扫中了。我告诉你,我现在恨不得带上一家人逃得远远的。”
“难道是关陇贵族中的某一家?”沈法兴问道。
刘建看了他一眼,冷笑道:“莫不是你还指望元氏、宇文氏?”
沈法兴一怔:“你知道了?”
刘建嘿嘿一笑:“对方说的!但是你最好别抱什么指望了。”
沈法兴骇然道:“难道对方比元氏、宇文氏还大?”
“大不大不好说!关键是对方不打算玩阴的,而是玩阳的。”刘建看出了他的困惑,苦笑道:“你们把我们的船只扣留在黄河之上,还以烧掉来威胁我们。”
沈法兴颓然坐下,默默的向刘建说道:“这个,实不相瞒,其实我们只是说说而已。毕竟那是官粮,而且还是万分火急的军粮,我们根本就不敢烧!顶多就是借助军方急用的特点,来逼你们投降。”
“我知道, 帮主也知道,事实上,我们并不怕被烧,而是怕你们一直扣留下去。”刘建缓缓的说道:“问题是各个漕帮都知道你们扣了我们的船,而且还扬言要烧船。人家正准备用你们放出来的风声,把那些船只通通烧了。”
“名义、罪名,最后会是谁?自然是扬言烧船的你们。”
“而对方实力不见得比元氏、宇文氏差,你认为证据‘确凿’之下,元氏、宇文氏敢为你们这些‘纵火犯’出头吗?”
沈法兴、陆炎听了,一股寒意从脊梁骨一直窜到发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全都呆在了那里。
沈法兴在江南盟,很少涉及具体的事务,但是他却拥有和拥有数千名漕丁打手的晁田相抗衡,就是因为他掌握一种极为特殊的资源,即是官方力量。
漕帮和江洋大盗不同,不仅有家有室,而且势力都摆在明面上,所以他们虽然自己解决了很多事,但却不能、不敢在“斗兽场”之外违法,而规模越大的漕帮,越需要官方力量,比如说江南盟这样的大帮会,他们如果没有强大的后台,必将一路受到盘剥,从扬州运粮到大兴成本只怕要增加几倍,那就很难维持下去了。
沈法兴在官方交结的人是谁,帮里的重要人物都知道,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跳过沈法兴直接跟这个人联系。
只因官府中的潜规则,最大特征就于“潜”字,那些有能力、有资格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的官员,实际上并不缺少灰色收入的来源,所以他们需要的是绝对安全,一旦某个上门送钱的人出了事,绝不能牵连他们。所以,牵线搭桥的人必须是他们信任的人,否则休想借到他们手中的“势”。
沈法兴之所以有资格面见一些大人物:首先是他的来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吴州沈氏是他最大软肋,如果他敢出卖那些大人物,率先遭殃的便是他和家族;其次、是他在江南盟呆久了,大家合作久了,使大家手中有足够弄死他的把柄。
如果各个漕帮不通过这种特殊“掮客”,而是直接扛上一大箱子金银登门拜访,那些稍微有些远见官员见都未必见他们。这并不是说这种官员不贪财,而是他们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源于朝廷授予的“权”,若是吃相太难看、太明显,容易被政敌、竞争对手抓到把柄,一旦他们失去了权,之前吃下去的一切努力都要吐出来,甚至世代都难以翻身,所以他们接待的“掮客”,往往都是圈子里口碑好的“掮客”。
沈法兴是干“掮客”这行的人,他自然知道“漕口”的心思,这些人拿钱的时候一个个都是大方;只要钱财足够,帮他们疏通各个关口时也不小气,很多时候,还会帮他们打压那些过于贪婪的小官小吏,但如果某个漕帮惹到势力与“漕口”相提并论、或是相差不大的人物,这些“漕口”尽皆袖手旁观,以免引火烧身。
而像元氏、宇文氏这种庞然大物与实力相当的对手开战之时,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影响巨大,所以彼此之间的碰撞都是小心小心再小心。
现在搞他们江南盟的人,是个足以和元氏、宇文氏相提并论、分庭抗礼的大人物大势力;那么接下来,元氏和宇文氏肯定不会为了江南盟这点‘蝇头小利’,而去和一个强大的对手开战。如果再加上江南盟有了“烧军粮”的罪名,元氏和宇文氏没有落井下石、口诛笔伐就不错了,更别指望他们帮忙。
失去了这些后台,背负纵火罪的江南盟必亡。而他沈法兴作为最活跃的江南盟副盟主,此番即便躲过“黑吃黑”这关,可朝廷这关,他又怎么过?
他是可以亡命天涯,可是他的妻儿、族人呢?
如是一想,沈法兴心如死灰。
陆炎亦是心如死灰,他忍不住向刘建问道:“刘长老,这个人或这个势力,到底是谁?你知道吗?”
“我知道!”刘建看了他一眼,叹息道:“但我不说,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不敢说。”
“你娘!”
。。。。。。
此时此刻的卫王府后宅之中,灯光明通,独孤敏裹着一条聊胜于无的浴巾伏在一张美人榻上享受着一名女相扑的细心推拿,精神松弛懒惰,颇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可乍一听到站在旁边的柳絮介绍什么叫“漕拳、漕口”时,霍然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
“有意思、有点儿意思了。”独孤敏被白色浴巾裹着的饱/满胸型轮廓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也发觉自己的失态,连忙收敛情绪,但内心的波澜却难以彻底平息。
她从小到大,都处于金字塔顶端中的顶端,他死了丈夫后,虽然打下庞大的商业王国,可她对于生活在“食物链”最低层的普通人,了解得并不多。
她固然对卫王系中最为重要最关键的亲兵家眷、死士家眷不缺关注,可是这些人傍着卫王府这颗大棵生存,一直过着衣食无忧、子孙满堂的美好日子,又怎么可能知道没有后台的普通老百姓的艰难?
连他们都不理解、不知道苦哈哈的漕丁过着什么样的日子,独孤敏又怎么可能从他们嘴里得知真实的、黑暗的社会现状?
若非是因为张仲坚刺杀她的儿子,而官府又在件事上,表现得十分令她不满,她又怎么可能关注漕帮这种底层社团?
而她的商队,又明目张胆的打着卫王府的旗号,又有哪个狗官、哪个地痞谁敢为难?
如此,她独孤敏又怎么可能知道“漕口”这种‘专业术语’?
“照你这么一来,玄武帮日后的漕口就是我们……呃,就是苏威了?”独孤敏问道。
“是这样!”柳絮似乎担心独孤敏误会什么,赶紧又说道:“太妃,奴婢当时只是随口说说而已,目的是让王念祖配合我们,使我们能够更好的对付张仲坚、江南盟。并不是说日后就一定要当玄武帮漕口。”
“答应了人家,就要做到!咱们不能这么没品。”独孤敏明亮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转,又对柳絮说道:“水运很多时候、很多路段都可以日夜行驶,比起陆路,有着运力大、速度快、成本低等特点,我也想过建立自己的船队,可是一直以来,我的重心是在关中、凉州、中原和异域之间,再加上没有熟悉水运的人,故而,水运一直建不起来。”
“既然玄武帮有这么多老船工,而且正处于困难阶段,我们投点船只、当它漕口,又有何妨?”
独孤敏又寻思了下,道:“若是将它掌控在手,日后不仅能运输我们自己的物品,也能帮别人运输货物,可谓是一举两得之事,只是这个玄武帮规模太小、底蕴太浅,短时间内,怕是难以承担重任了。”
柳絮想了想,试探着说道:“太妃,公子让我们组建天门时,为了在最短时间形成‘战斗力’,便让我们收编、整合大兴大小团伙,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天门已经能够发挥作用了。而灞上漕帮众多、大小不一,我们也可以整合那些小帮派。有了这些小帮派的加入,便可迅速壮大的玄武帮。”
“此法甚好,那就这么办吧!”独孤敏淡淡的说道。
柳絮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太妃,据奴婢所知,各个漕帮虽然也搭载私货,可始终是以承运粮食为主,由于他们运来的粮食与数十万大兴百姓息息相关,所以朝廷并不允许漕帮统一在某个人手中。曾经也有人妄想统一漕帮,但是结果都没有什么好下场,都被朝廷派兵歼灭了。”
柳絮在对付张仲坚这件事上,付出了极大的心血,所以把很多发生在漕帮身上、大众却不知道的事情都挖掘了出来,她担心独孤敏不知这些,贸然去统一漕帮、贸然去挑战朝廷禁忌,所以一一讲了出来。
不能掌控粮食的禁忌,独孤敏自然的知道的,不过她不想打击人家的积极性,便点了点头,仿佛是柳絮提醒才知道似的。然后笑着说道:“此事我知道了,不过我不是要你统一漕帮,而是至少要把玄武帮经营成诸强之一。”
她沉吟半晌,又向柳絮问道:“玄武帮王念祖是什么来路?他是普通人家出身、还是寒门子弟。”
柳絮连忙说道:“回禀太妃,王念祖祖籍并州祁县,是太原王氏的旁支子弟,其祖是周朝郯国公王轨,自从王轨遭到周宣帝杀害以后,太原王氏生怕受到牵连,便将他们这支踢出族籍了,如今的王念祖,已经彻底没落了。不过据我们打探到的情报上说,他一直希望王家恢复昔日荣光,不仅本人能文允武、读熟兵法,便是其子王滔也是如此。”
“原来是名将之后啊!”独孤敏原本担心王念祖日后不受控制,可是一听说是的王轨的后代,并且还有光复门楣的野望,顿时便有了掌控他们的办法。
柳絮点头道:“正是。”
“王滔能力如何?”独孤敏问了一句,又补充道:“我说的,是他沙场战技、统兵能力。”
柳絮想了一会儿,又说道:“王滔好像没有什么陆战经验,不过具有丰富的水上作战经验,尤其擅长和水盗作战。”
“这样啊?”独孤敏皱了皱眉,说道:“这样吧!你明天拿钱去的时候,就跟王念祖说:只要他愿意遵从安排,我们‘苏家’可以将王滔安排到卫王身边做事;只要王滔有能力、有军功,升迁就包在我们身上,若是王滔没有当将军的能力,也可以在凉州从政,做出政绩后,一样可以爬上来。至于是从军还是从政,他们最好先考虑清楚,免得日后自我难堪。”
“喏!”柳絮应了下来。
独孤敏打了一个呵欠,懒洋洋的说道:“你明天再给金刚奴发去几封鹰信,将这边发生的事情、以及我们的计划详细的说给他听,如果还有什么好补充,便立刻给我回信。”
“喏。”
第398章:奸王
随着杨集俘虏数十万人口回归,凉州大地又忙得热火朝天,州牧府民曹按照杨集的安排,令凉州各州普查人口,向州牧府上报最新的户口统计数据,类于司农寺的司农署核查各州府库粮食数目、典牧署则核查凉州马场上的官马。
工曹筹算拓宽道路、维修城墙、疏浚河渠所需人工以及所需粮米数目。
都水署负责勘测水利、道路走向。
集中在天工城内的军器、将作、少府三署,军器署主要是铸造武器装备、将作署负责打造突厥俘虏急用的农具、少府署则专门铸钱。
法曹负责修订律法和制度, 重复的内容则删减、不完善的则补充,努力使各级官府有法可依、执法简单;刑、御二曹主要是肃清凉州吏治、整顿地方治安,两者分工明确,一个抓治安、一个抓吏治。
刑曹前几年主抓对象是官员、地方豪强,如今针对的,主要是横行乡里的小地主恶霸、泼皮无赖,坑蒙拐骗的骗子、欺行霸市的不良商贩、过度盘剥少数民族的奸商……也都在严厉打击之列。
在此过程中,如果刑曹发现地方官员循私舞弊、败坏纲纪、充当黑恶势力保护伞,就会移交御曹, 由主管御曹的通判王威接手。
杨集等人之所以敢展开如此声势浩大的严打,主要还是在他们一轮一轮、一州一县的打击之下,老虎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剩下这些无头苍蝇失去老虎的庇护之后,又如何是暴力机构的对手?
再加上官府的严打行动是深得民心之举,迎合了百姓的诉求,所以这些臭名昭著苍蝇无一例外、尽皆被抓走。
针对百姓害怕遭到报复而不敢举报的心理,杨集不仅让州兵把这些苍蝇一律押来张掖当免费劳力,还让当地官府取消了苍蝇的户籍,自此以后,苍蝇们将会彻底消失在当地百姓的视线之中。
这种做法虽然有暴力执法的嫌疑, 但是这个世道的凉州多刁民,哪有那么多人权跟他讲?只要绝大多数百姓因为他的离开而过上安稳日子、只要绝大多数百姓拍手称快,那他就是害群之马、就应该接受这份惩罚。至于日后落籍何处、是一等民还是五等民, 一切皆看他们的表现。
与忙得热火朝天的各曹相比,从杨集上任以后就一直打、一直打的军方, 终于难得的安静了下来。而杨集的重心素来在军队这一块, 政务方面只是动动嘴皮子, 所以军队没仗打了,他也难得的清闲了下来,悠哉悠哉的享受起了难得的婚假!
时值盛夏,张掖一大早就热得要命,杨集在州牧府处理一个上午的公务,下午便溜回家了。
天气太热,半点食欲都没有。他回到家的第一步就是跳到湖里洗澡,换上透气极好的白叠t恤、七分裤,然后趿上一双棕叶编成的人字拖,瘫在了湖边大树下的美人榻上。
美人榻酷似沙滩椅,面前又是一碧波荡漾的湖泊,颇有一种在海边晒太阳的感觉,杨集心想:若是再有几个比基尼女郎在前面玩球、身边小几上再有冰镇葡萄酒,那就更有那种味道了。
仿佛听到了杨集的心声一般,就在他躺下不久,柳如眉和裴淑英便带着一队满脸横肉的肌肉妞来了。两女也受不了炎热的天气,且由于身在后宅, 也穿上了与杨集类似的着装。
只是同样的衣服,穿在两人的身上,却有不同的效果,柳如眉身材好,她把t恤撑得鼓鼓的,把两只七彩鸳鸯撑得肥嘟嘟的。而裴淑英身上那件t恤空空荡荡的,就仿佛是一个顽皮小女孩穿了父母的衣服似的。
裴淑英被萧颖、柳如眉压制久了,心态也从最初的郁闷,变成了现在的习惯,不过她是一个倔强的女孩,对于自己的身材并不认命,听了杨集的鬼话之后,背地里喝上了她厌恶的牛奶、羊奶,吃上了有点松脂味的穹隆瓜、油腻的驼峰,凡是像那玩意的圆溜溜的食物,都吃了。
她就不信搞定了父亲、丈夫的自己,搞不定自己的身材。
“郎君,该吃午饭了。”两人到了近前,便让肌肉妞们将东西放下,让她们自行离开后,两人从冰桶里端出冰粥、冰镇葡萄酒、冰镇小炒芽、冰镇凉拌胡瓜(黄瓜)……在两女的忙碌之间,左右两张小几摆满了食物,有的翠绿晶莹、有的嫣红欲滴、有的用清油清炒、有的用精盐腌渍,还有雪白的馒头……
杨集一看那馒头,就知道是裴淑英做的,因为足够的大,饱含了裴淑英的无限梦想。
所有食物做得十分精致,让人看了,胃口大开。
但贱人自古多矫情。
杨集也不例外,他打仗的时候,连半生不熟的肉都啃了无数次,可此时却往美人榻靠背上一靠,任由二老婆、三老婆喂食。
两个妃子习以为常侧坐在美人榻边,一个挟菜、一个喂酒,杨集喝酒吃菜两不耽搁,而一双手只管在两个老婆身上忙碌着。
柳如眉素来是逆来顺受的主,而裴淑英这个新妇虽然出身裴氏,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但是性格极为叛逆,骨子里没有世家女的贤良淑德,对于礼法似乎并不重视,尤其是爱情观特别顽固蛮横,认准了一个人就一根筋转不过弯来,是有了情郎忘了爹娘的典型人物;她被杨集拣来以后,就把将自己视为杨家人了,如愿以偿的嫁了心爱的男人后,对于跟杨集的亲热并不排斥,反而格外欢喜。
很多时候连萧颖、柳如眉这种熟得不能再熟的美少妇都不好意思在光天化日之下和杨集搂搂抱抱,可裴淑英这个新妇却能从容对待,大大方方的跟杨集黏在一起,就如后世陷入热恋中的男女一样。
“你、你,好生吃饭,把手拿开。”当杨集的手从裤腰伸进里面去摸索的时候,裴淑英也受不了了,她身子一僵,嗔怒的摁住那支手,不让他作怪。
“娘子今日好香,真好闻……”杨集的手继续探险,上身已经死皮赖脸的凑上去。
裴淑英这个小妇人被他咬住娇嫩的耳珠,香软的身子软了,等她觉察到那只作怪的大手直取要害,鬼鬼祟祟的看了对面的柳如眉一眼,面红耳赤的嗔道:“如眉姐在呢,你疯啦?”
“你们当我不存在好了。”柳如眉也被摸得心痒痒的。
等一身盛装、香汗淋漓的萧颖到了这里之时,一双明眸差点都瞪掉了,只见她的姐妹都倒在了丈夫的怀抱里。
她看得煞是无语,冷着俏脸、紧咬着嘴唇,恨铁不成钢地望着这三个家伙,一边跺脚一边训斥着:“你们三个……还不赶紧分开,这成什么样子了。”
柳如眉、裴淑英赶紧坐正身子,两双媚眼迷离,脸颊上红晕飞驰、风情万种。
“娘子过来,让为夫抱抱。”杨集笑嘻嘻对萧颖招了招手,萧颖寒着一张俏脸走了过来,斥道:“郎君你也真是的,淑英胡闹、你就陪着她胡闹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杨集一把拉进怀里。
望着那慢慢压制过来的脸、嗅着淡淡的酒气,萧颖神色顿时有些慌乱了:“郎君你要干什么?”
杨集紧紧地搂着她,用力之大甚至勒得萧颖闷哼了一声,就像要把对方融入自己的身体一般:“娘子,我这个做丈夫的,总要一碗水端平才行。”杨集一脸正色的慢慢地低下脑袋,朝萧颖逼近过去。
“不要啊,她们都在这里。”萧颖慌得不行,虽然她们姐妹也玩过“三英战卫王”的戏码,可那是在卧室之中,她可没有裴淑英那么大的胆子和厚脸皮、也没有柳如眉的逆来顺受,叫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杨集温存,这种事她想都不敢想。
但是她话没说完,便被杨集及其霸道地封住了嘴唇,萧颖的身子一下子就软了。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和丈夫一起躺在了美人榻上,而裴淑英那小贱人竟然笑嘻嘻的助纣为虐,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里头作怪。
萧颖心头一阵哀叹,遇到这么三个贱人,这个主母她实在是没法当了。她忿忿然的把作恶的手拽了出来,狠狠地往一边一甩,恶形恶状的朝着杨集斥道:“你这样子,跟传说中那些奸王有何区别……”
只是她威严模样对杨集毫无威慑力,红仆仆的俏脸倒是有着说不出的可爱,杨集忍不住又亲了一下宛若宝石一般的红唇,贱兮兮的笑道:“在世家门阀眼中,我本来就是奸王啊!奸王就应该过奸王的日子,像白日宣‘银’这种小事,对于我这么一个奸王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我不干!”萧颖脸颊上火一般在燃烧,抬头看了看丈夫那英俊的脸,又羞怯地紧张低下脑袋。
“娘子,你不用出力的,我来!你只管躺着就行。”
“我不!”萧颖如避蛇蝎的站了起来,她希望自己可以像裴淑英这样无忧无虑的胡闹,可她是杨集的正妻、是卫王府的主母,有的时候,必须端着王妃、主母架子,她正色的说道:“阿娘来信了。”
杨集一听老娘有信来,总算是不敢胡闹了,他老娘他了解,若是自己处理不好老娘的信件、今天她要是见不着自己的回信,一定会杀来张掖。他连忙将一大碗冰镇酸梅汤一口喝干,身体里的火气终于有了消退的迹象。
打了一个饱嗝,问道:“信在何处?”
“这里!”萧颖将手中捏成了一团的信,递了过来。
杨集拆开书信,认真的扫了一遍,笑着向三个老婆说道:“阿娘找到张仲坚了。”
萧颖、柳如眉对于张仲坚这个名字比较陌生,如果说虬髯客,她俩或许更熟悉一些,所以只杨集这么说时,愣了一下。
可是裴淑英就不一样,她当初和杨坚在芙蓉园遇刺,直接出手的人便是虬髯客张仲坚,所以她于这个名字尤其的敏感,她一听杨集这么说,便问道:“刺杀我们那个?”
裴淑英是一头小倔驴,最开始的时候,她只觉得杨集是一个坦诚、有趣、有才华的人,但是一切都在芙蓉园发生了彻底的转变。
就是这个有趣的人在面临生死之时,将生的希望给了自己,而他却反身杀向有备而来的张仲坚以及一帮杀手,当他堂堂一个亲王,舍命也要将自己救出魔爪时,她才发觉所有人都看不清楚这个“纨绔之王”。
潇洒倜傥、温润如玉、彬彬有礼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曾经是裴淑英理想中的夫婿,但是自芙蓉园遇刺之后,她的想法彻底转变。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男人的家世、相貌、才学……其实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在她彷徨无助陷入绝境的时候,这个男人会不会舍命去保护她、会不会用自己的命将她从地狱里拉出来。
所以自那以后,裴淑英的择偶标准变成了是否有责任、是否有担当、是否有气魄。
而杨集各方面都有,重要的是,他宁可用自己的命去换取自己的安全,这一点尤为难能可贵。
所以也是从那一刻,这丫头沉沦了,她的眉间心上只有杨集,为了如愿嫁给他,甚至不惜与家族决裂。
对于间接促成这份良缘的虬髯客张仲坚,裴淑英心中其实早已不恨了,可虬髯客张仲坚毕竟她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个“npc”,她又怎么可能忘记得了?
“对了,就是这个王八蛋!”虬髯客张仲坚虽是什么大侠,可那是差点把自己干掉的人,杨集又怎么可能不恨?
对于这种仇人,杨集脑海里根本就没有“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概念。
有的只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老娘如今帮他出气,准备用张仲坚一家老小的命来为张仲坚的行为买单,杨集只分觉得畅快,而无不适。
倒是老娘打算以玄武帮为基,打造水上“物流网”的设想,引起了杨集的重视。
漕运在大隋一直供不应求,大门阀对其要求如何,杨集不清楚。可他知道官方需求极大,一旦运河开凿成功,水运将会成为官方最为重要的运输方式,若是自己手中拥有一支庞大的内陆船队,不仅能够运输自家的货物,而且还可以拿到官方的大量“订单”,赚钱肯定是少不了的。
然而如果搞得太大,也容易惹人眼红。
想了想,便向萧颖说道:“给阿娘写封信,我对她的计划没有意见,不过最好还是拉来几个合伙人,比如说萧家、安德王杨雄、滕王兄等人,都是可以的。”
其他人不好说,可是安德王杨雄已经和卫王府有合作了,杨雄现在拿下了运河很多黄金地段,打算在这些地方建立集仓储、吃、住、嫖、赌为一体的商业小镇、码头。
如果再把船队建立起来,就能把这些商业小镇、码头连成一气,盘活成一张巨大的运输网络。
第399章:威逼利诱
第二天,沈法兴和陆炎顶着黑眼圈,去晃府见了晁田,三人在书房寒暄过后,沈法兴开门见山的说道:“我觉得灞上不太平了!晁盟主,你以为呢?”
晁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苦笑道:“灞上镇是朝廷、是官府划给各个漕帮的角逐之地, 自从朝廷默许漕帮‘大鱼吃小鱼’,灞上镇何曾太平过么?”
“晃盟主所言极是!”沈法兴沉吟半晌,向晃田说道:“有风有浪才叫江湖。灞上太不太平,得看风浪有多大,以前的风浪掀翻了无数‘小船’,却掀不翻我们江南盟, 而我们,反而在一场场风浪之中壮大,所以以前的风浪对于我们来说,那就是太平、那就是机会。但如今……只怕要有一场大风浪,掀翻我们这艘大船了。”
在陆炎抽调‘漕拳’过程中,晁田、樊虎出乎意料的配合,这便让沈法兴意识到晁田、樊虎昨天也遇到了什么人,但有些话没有说开,终究不好太过直白。
“我已经是六十多岁的冢中枯骨,没有几天好活了,也不想再争什么了,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我的孙子平平安安的长大,过着与普通人无异的日子。”晁田深深的看了沈法兴一眼,说道:“盟中漕拳, 我不打算管、也不打算要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只要给我们祖孙一条生路,即可。沈盟主觉得如何?”
沈法兴苦笑道:“晁盟主,你这话就是寒碜我了,以前我们怎么争,可好歹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无论如何都不希望这条大船翻倒在风浪之中,可是如今有一场风浪足以掀翻我们这条船,一旦到来之时,我们毫无抵抗之力,所以我希望你我同舟共济。”
自打张仲坚不再信任晁田,沈法兴便支持陆炎向晁田发起进攻,三人就开始了无休止的明争暗斗,可现在,在不能惊动张氏兄弟的前提下,沈法兴知道自己只有找这位元老中合作了。
“此话怎讲?”晁田问道。
“实不相瞒!”沈法兴沉默半晌,苦涩的向晁田说道:“昨天晚上,一群人把我妻儿都带走了,后来刘建告诉我,这伙人的背后是一个不亚于元氏、宇文氏的大势力,他们打算烧了玄武帮船只,然后嫁祸于我们江南盟,之后,再利用官方力量将我们连根拔起。”
“什么?”晁田身子一震,失声叫了起来。
沈法兴叹息道:“看样子, 晁盟主家里也被光顾了?”
晁田慢慢的从震惊中缓缓平复下来, 并且决定与沈法兴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说道:“不错!昨天晚上,我这里也有人登门造访,他们将我孙儿带走,又还了回来,来人……”
晁田将自己的遭遇、以及对方的要求都说了一遍,然后盯着沈法兴道:“沈盟主,你遇到那些人,又是怎么说的?”
“大同小异!”沈法兴也不隐瞒,将自己遇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你们这些年轻人呐!”晁田摇了摇头,叹息道:“平时总觉得我们这些老人烦、总是觉得我们是阻碍你们前进的障碍,现下好了?惹到了惹不起大人物了吧?”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晁盟主。”沈法兴唉声叹气道:“对方明显是奔着盟主来的,你说,咱们现在怎么办?”
“那么,沈盟主又是怎么想的?”晁田不答反问。
沈法兴见他这时还耍滑头,心中有些不快,不过此时他心急如焚,也顾不上计较什么,便将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晁盟主,干我们这行的,如果看到一艘大船要沉了,大家都会拼命的爬上另外一条船,你说呢?”
“你确定那是一条大船?”晁田由于没有刘建那样的高级奸细,所以对这股势力的了解不如沈法兴。
“本来是不信,可是听了刘建说出他们的计划,不信也不行了。”沈法兴长叹一声,向晁田说道:“我们江南盟在灞上排名第五,如果是另外几大帮派联合起来对付我们,是无法让我低头和认命的。可现在这个对手,不但权力通天,而且有着可怕的武力,如果他们真想弄死我们的话,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这才是最可怕、最无奈之处。”
“而这样的势力,又岂是我们这种蚂蚁所能应对?”
“言之有理!”晁田长叹一声,沉声说道:“我老了,死不足惜,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我那孙子,我只现在希望他平平安安长大成人,为我晁家开花散叶,至于别的都不重要了。如果他们能够给我孙子留下一份家业、让他吃饱穿暖的长大!我就跟谁干,你怎么看?”
“那咱们就按他们的要求干了。”沈法兴一咬牙,说道:“而据那刘建所言,对方准备把玄武帮扶成一个大漕帮,这分明就是借用玄武帮旗号来建立一支声势浩大的船队。而我们唯一有用的地方,也是在这里。”
虽然张仲坚对沈法兴有救命之恩,可是他们的主从关系持续多年下来,曾经纯粹友情也变成了因利而合的上下级关系,久而久之,这份情份自然也就淡了。
如今事关一族老少的性命,沈法兴也顾不上什么了。
“那就这样吧,坐等对方上门。”晁田苦笑着说道。
“阿郎,昨天那个人来了。”便在此时,一名家丁在门外误报。
“哦?”晁田看了沈法兴一眼,说道:“来得真是时候啊!要不,我们一起见见?”
沈法兴沉吟半晌,点了点头:“也好!弄清对方的目的,我们也好对症下药。”
三人起身,快步出迎。
走在前方的晁田一见来人还是昨天送回“阿丑”的那个中年汉子,连忙上下行礼道:“不知尊驾有何吩咐?”
中年汉子看了看旁边的沈法兴、陆炎,向晁田说道:“原来沈盟主、陆盟主也在啊!真是巧了。”
晁田见他认识沈法兴、陆炎,心知这股‘神秘’的势力对江南盟关注已久,连忙说道:“我们三人已经达成了一致,凡是尊驾的命令,我们一律遵循。”
他看了看四周,又说道:“尊贺有什么话,能否到大厅之内再说。”
“也好!”大汉毫不拖泥带水,跟着三人走入大厅。
坐下后,他便说道:“三位,我也不瞒你们三人,我家主人要想弄死你们,与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所以也不怕你们能够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你们最好识相一点。”
晁田、沈法兴、陆炎闻言苦笑,晁田无奈的向他说道:“好教尊驾得知,鄙人与沈盟主在盟内是竞争对手,平时友好也只是表面,若非是我们都遇到了与生死有关的难题,也不会坐在这里了。您有什么话,只管明说便是!”
“不错!”沈法兴也点了点头。
汉子说道:“我们有庞大的产业,现在的目的是整合现有的漕帮,建立一支强而有加的漕运大军,不说统一漕运,但最起码,能够满足自身之所需。而你们江南盟之所以被我们盯上,是因为你们曾经刺杀过我们少主。”
“虽然说买凶杀人的正主已身死族灭,可你们这些凶手也是罪责难逃,若非我家少主命大,你们家族上下早就被我们屠杀一空了,哪能活到现在?如今我家主人、少主只追究张仲坚一人、一族,你们很幸运。”
“也是主人、少主心善,若是依我们的意思,早就灭了尔等宵小的家族。”这个中年汉子名字叫杨泰,乃是杨爽亲兵副统领,别看他现在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可他实则是构成卫王系亲卫、死士的重要人物之一。
他当初听说刺杀杨集的张仲坚是江南盟盟主,便想带着死士将江南盟给灭了,若非独孤敏顾及官方,晁田、沈法兴、陆炎等人哪能活到现在?
晁田、沈法兴、陆炎听到这里,才明白祸事因何而来,而这名大汉毫不掩饰的杀意,更是令三人毛骨悚然。
“张仲坚和江南盟肯定不复存在,但你们这些人十分幸运。”杨泰淡淡的说道:“你们如果识相相投,日后便是玄武帮众多长老、管事之一,虽然名义上不如现在的副盟主,可实权绝对超过现在。”
晁田、沈法兴、陆炎一听这番话,也算是得到了一个承诺,心中尽皆大大的松了口气。
三人相顾一眼,纷纷抱拳道:“愿为尊驾效劳!”
。。。。。。。。
玄武帮这两天以来,受到的惊喜、惊吓实在是太多了,前天还因为粮船被扣之事提心吊胆、愤愤不平,如果江南盟蛮不讲理,那么王念祖也只能拼命了。但是昨天下午,柳絮给了他们生的希望,以及一条崭新的发展之路,这令王念祖如同做梦一般。
如果柳絮的主人真有那么大的力量,玄武帮何止只是转危为安,便是做大做强都是简单的事儿。
所以柳絮再次登门,用金珠、银珠、钱币把十条大船和船上粮食买走以后,王念祖已经深信不疑了,而当柳絮再说她的人主可以安排王滔去凉州从军、或从政时,王念祖又被这个甜美的馅饼砸晕了。
随即,王念祖按照柳絮吩咐,让王滔、何烈等去拜会同样遭受各大帮派欺压小帮派,请他们的帮主前来玄武帮商议事情。
“王兄,你让侄子找我们来,所为何事?”几名小帮会首领也从王滔、何烈等人知道了一些事情,到了玄武帮后,一个个装模作样的询问,目光却不断的瞟向坐在一旁的柳絮和她的一众部下。
王念祖向柳絮一一引荐完毕,便对这个首领说道:“这位是我玄武帮的贵人,她姓柳,从今以后,她和她的主人便是我们玄武帮的漕口。今日请诸位来,是有件事与诸位商量。柳娘子,还是你来跟大家说吧。”
柳絮点了点头,向众人抱拳道:“诸位和玄武帮一样,各有几十条船,百来个漕丁,但是相对于大帮派,都只是排不上号的小角色,平时大家饱受欺压不说,甚至还要被一些大帮派的管事敲诈勒索,但是大家如果抱成团,就有百多船条大船,别的不说,起码像江南盟这种帮派,不敢再随随便便拿拿捏大家了。”
一名魁梧的老头眉头一蹙,起身打断了柳絮:“柳娘子想必不曾干过漕运这行!如果合在一起就行的话,柳娘子以为我们会等到现在么?”
柳絮微笑道:“还请前辈解惑。”
老人说道:“我们的船说大不小、说小不小。有些大活儿咱们根本接不了,便是有些大活送上门来,我们也不敢接,这不是说我们没有那个胆识,也不是说没想过合力吃下这些活。而是我们一旦拿下了这些大活,便等于抢了那些大帮派的财路。哪怕是他们不动武,只需像江南盟对付王老弟这样,就能令我们血本无归、清家荡产,重则还要吃官司。”
“如今从大兴都南方,有油水的生意都被大帮大派瓜分干净了,而我们这些势单力薄、又没有漕口照应的小帮派,只能捡些人家懒得做、或是利水不大的零散生意。一旦我们抱成团,那些在帮派便会视我们为威胁,然后是各种打压,到时候,连饭都吃不上了。所以不是我们不想抱团,而是根本不能!”
柳絮听到这里,便明白了大家的顾虑,而这个顾虑就是最根本的吃饭问题,如果他们的船只像玄武帮这样被卡住、最后赔光微薄的家产,一百多个漕丁和家人就会死死挨饿。
这微薄的资本,以及百多个家庭的吃饭问题,使他们不敢放手去闯,更不敢合伙去挑战大帮派。即便是有人敢去闯,可他受限于资本的不足,而大伙又不敢拿自家财产、性命跟他赌,所以他一个人终究是成就不了气候的。
她目光向众人身上一扫,问道:“诸位都是这种顾虑么?”
“正是!”众人纷纷点头,七嘴八舌,长叹短吁叹不已。
柳絮说道:“如果我说你们这些顾虑,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么诸位愿意加入玄武帮么?”
众人听了顿时面面相觑,那老人霍然问道:“柳娘子真有这等本事?”
“自然!”柳絮刚要说话,鲜于芳忽然走进来,快步赶到柳絮身边,对她附耳低语了几句。
柳絮顿时浅浅一笑。
第400章:并派
鲜于芳奉杨泰之命,给柳絮送来了晁田、沈法兴、陆炎投降的好消息,但是玄武帮的议事堂内鱼龙混杂,柳絮自然不会当众说出此事。
她交待了鲜于芳几句,转而看着那名说话的魁梧老者,经过王念祖刚才介绍,她知道此人名叫何铭, 乃是渭水堂的堂主。她说道:“经过何堂主的介绍,我明白了大家的顾虑:主要是大帮派已经把好的生意都瓜分了,他们不允许再有大帮会来分,只要某个帮派令他们感到威胁,就会联手打压,甚至会武力灭帮。”
“而你们无力抵御, 想联手, 但又怕联手之后, 遭到几大帮会的血洗,所以为了帮内上下着想,只能韬光养晦。是不是这样?”
“柳娘子客气了,你所谓的韬光养晦,实则是苟且偷生。”何铭的渭水堂曾经也辉煌过,可是在渭水盟蒸蒸日上之时,他仗着一身过人武艺和桀骜不驯的性格、以及强硬的后台,不买第一、第二、第三漕帮的账,半个月之间,渭水堂的九成船只就消失在滚滚的黄河水底。
之后饱受三大帮会来自各方面的打压,自他的后台被搞下去之后,便迅速衰败了下去。
实际上何铭是一个颇有远见的人,他和王念祖不仅是儿女亲家,曾经也想过联合灞上中小帮派,与大帮会抗衡,然而大家全都怕了,只好捡着大帮派不屑去做的散活来做, 勉强维护帮中上下的生计。
他昨天晚上已经和亲家公碰过头了,不仅“了解”柳絮的来历,也赞成亲家公投靠“苏家”,他之所以故作懵懂不解,实则就是在王念祖不便说话的情况下,出来当托儿。
“诸位都是前辈豪杰,每个人都是世之豪杰,如果单凭实力和才智说话,大家未必拼不过那些大帮会,之所以成为这也顾虑、那也顾虑的小帮会,实则是没有强大的漕口。”柳絮很会说话,给足了十三名首领的面子,她接着说道:“我想告诉大家的是,我家主人不仅想要以玄武帮不基,打造出一支纵横五湖四海的船只,而且还是一个足以媲美议事堂九相的人物,除此之外,他还把一些权贵也拉了进来,这些权贵也投钱打造这个船队, 所以漕口、后台方面, 大家一点都不用担心。”
此言一出,满堂哗啦, 不要说王滔、何烈等玄武帮核心子弟惊喜欲狂,就是这些小帮派首领也是惊喜交集。他们从负责邀请自己的玄武帮嫡系子弟那里知道:玄武帮有贵人相助,这个贵人贵不可言,于是这些不甘平庸、不甘受人欺压的的首领都来了。
若是这名贵人真有那么大的能量,可保他们没有后顾无忧,即便是并入玄武帮又有何妨?
此时听柳絮说她的主人足以媲美议事堂九相,众人无不震惊。
便在此时,一名雄姿英发的少年从后堂走了出来,他向众人拱了拱手,微笑道:“诸位首领,我叫杨恭道,是玄武帮刚刚上任的副帮主,日后主管漕口这一块。大家对我杨恭道十分陌生,但家父安德王,想必大家应该听说过。”
宛如一生霹雳,在众人耳边炸响。
何铭虽然知道相中玄武帮的人是苏威家族,可安德王之子杨恭道的到来,仍然令他大受震撼。
有新势力向玄武帮注入资金之事,何铭等人是知道了的。他们最关心的就是玄武帮的漕口是谁。如果没有一个强大的漕口,哪怕拥有几千条上万条船都没有用。
因为从扬州一路过来,将会有一道道关卡、一个个码头、一层层盘剥,如果你没有一个强硬后台,你的船越多人越众、代表你的油水越多,被层层盘剥自然也就越厉害了,等你千辛万苦的把船队带回大兴,必将是劳心费神的白忙一场,根本无法维持庞大的开销。
最后不用其它帮派打压,自己就垮了。
但是此时一听这名青年自称是安德王之子,众人便料到玄武帮的崛起,指日可待。
大家的的确确不知杨恭道,可是安德王杨雄,却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字号。
先帝主政之时,安德王杨雄显贵受宠,冠绝一时,他与高颎、虞庆则、苏威并称“四贵”,如今不仅是议事堂九相之一,而且还是太子太傅。他的儿子,现在竟然当上了玄武帮的副帮主,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等到大厅渐渐安静,杨恭道继续说道:“和柳娘子的主人相比,我杨恭道什么都不是,甚至家父在他面前,也没有资格倚老卖老。日后玄武帮有我们两家为后盾,所以漕口这一块,大家一点都不用担心。”
担心?
玄武帮有这种大人物当漕口,即便日后要担心,那也是玄武帮的敌人、对手。
“请问杨公子,日后你一直担任副帮主吗?”一名首领起身问道。
杨恭道思忖半晌,很是坦率的说道:“玄武帮副帮主是长辈让我来当的,于我而言,这是一场修行,同时也是长辈对我的考验。就算我想一直当下去,长辈们也不允许。不过我认为这个主管漕口的副帮主由谁来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的背后是谁。就算我的长辈现在把我换成家中任何一人,其他帮会的后台也不敢刁难玄武帮,诸位以为然否?”
众人默然点头!
道理的确是这样!
杨恭道这个人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背后的力量。
“不过我虽年少,可肚子里也有几两墨水,在任期间,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做好玄武帮副帮主,否则的话,不用你们责怪,柳娘子的主人也会让我生死两难。”
杨恭道是杨雄庶子,排行老六,与杨师道同一年出生。兄弟俩年纪相当、志趣相投,往来信件十分频繁,所以他不仅知道父亲支持杨集收拾和折腾杨师道,而且知道杨师道被杨集收拾得极为凄惨。若他当不好这个副帮主,父亲绝对把他扔去凉州锻炼。而杨集这个比他还小了几年的叔父,一定会想尽办法来收拾他、折腾他。
他向众人团团一揖,接着又说道:“我这里有两个消息要说,一是裁弯取直的运河即开通,从扬州到洛阳的很多好码头,都是我们的;二是我们已经到了扬州船行关中负责人,向他下了百条万石大船的订单,这些船只,将会在明年年底建成,到时候,玄武帮兄弟只管赶到扬州接收船只,就能就地装粮、沿着运河北上了。”
柳絮心知杨恭道是“临危”上任,对灞上漕帮了解不多,便接过话题,说道:“另外还有件事要说明一下。现在各个漕帮之中,除了帮主、副盟主、长老等高层之外,以下的人只要老迈、或后继无人,都将被残酷淘汰,至于他们是否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帮中尽皆不管。我不是说大家不想管,而是我知道大家有心无力。我想,这也是大家比较担心的一点。”
“在这里,我可以告诉大家,大家完全不用担心这些。一旦新的玄武帮成立,我家主人将会把一些农庄划出来,然后把这里的田地按户、按劳力租赁给漕丁家族,平时由他的父母妻儿耕种,春秋两季只需按朝廷赋税交粮即可,剩下的粮食尽归他们所有。这等于是一家老少都有事做、有收入,就算漕丁这边一年没有什么收益,也不用担心家小没饭吃。”
“而漕丁,没有了后顾之忧,自然就能轻装上阵,用心去经营船队。”
一时间,堂下众人议论纷纷。
灞上漕帮里的漕丁多数是前来京畿寻找机会的‘流动人口’、‘外来人口’、‘流民’,年长日久之下,这些人都已经成家了。而家庭的存在,使他们必须有一份稳定的收入来供养,可是自己又没有什么文化、门路,所以只有从事最繁重、最辛苦的行业。
此外,漕运是一门吃青春饭、苦力饭的行业,所有漕丁、船工必须由年轻力壮的人来担任,一旦某个人老了、不中用了,便去面临失业的危险,而失业,则意味着一家人失去了生活的来源。所以漕丁年轻时,都在用命赚钱存钱,等孩子上了年纪,则被他们带上船去学习,然后一代接着一代的干下去。
张仲坚当初为了得到一块好地,不惜帮助贺若弼刺杀杨集这个亲王,目的便是希望把自己的嫡系扎根关中,只要让他们在关中有个家,他们便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帮自己做事。
如果这个少女的主人,愿意收漕丁家小为佃农、佣人,使他们稳定下来,漕丁定然誓死相随。哪怕不用武力胁迫,也能挖走很多船上老手。
“尊上真是好大的手笔啊!”何铭向柳絮拱手一礼,叹服道。
“我们做事,向来就是这样!”柳絮微笑道。
王念祖见杨恭道、柳絮都不说话了,心知该自己出场了,他向众首领说道:“诸位兄弟,我们是为了生计才干这一行的,可是我们在江河沿海行船弄舟,动辄便有舟倾船毁、人货两失之事。而逢关过境之时,各处码头又对我们多方刁难、敲诈勒索,我们为了活下去、为了全家老少吃上一口饱饭,于是才有结帮立派的事情。”
“我们结帮立派,从来不是想要为非作歹、欺压良善,是希望大伙抱团取暖,这样才能与江河之险斗、跟贪官污吏斗、跟地方豪强斗、跟地痞流氓斗。可是时至今日,灞上帮派尔虞我诈、互相拆台,大鱼吃水鱼之事时有发生。”
说完了开场白,王念祖回归了正题:“诸位都是不甘受到大帮派欺凌的人,同时也是与我志同道合的人,所以我特意将诸位请来商议合并之事。副帮主和柳娘子刚刚所说的话,大家也听到了,但不知诸位是怎么考虑的?”
“我们苦苦的熬了大半辈子,才勉强拼凑出几条破船,如果能有一棵大树乘凉,我们自然求之不得!”一名大汉说道:“现在玄武帮有这么好的条件,我没有理由拒之门外。”
“我也没有理由拒绝。”众人纷纷表态。
在座的十三名首领,没有一个是傻子,否则他们也吃不下这口刀刃饭了,他们心知玄武帮崛起在即,此时加入的话,那便是新玄武帮的元老,日后荣华富贵指日可待;若是不加入,单是柳絮之主安置漕丁家小这一项,便能把小帮派的老船工、漕丁挖得一干二净。
王祖念点头道:“诸位兄弟既然加入了玄武帮,原来的旗号自然不能再要了,你们从此以后就是玄武帮的十三大管事。目前仍旧负责原有的人马和船只。”
“我们当务之急是整合内部,核实清楚家底之后,再吸纳新漕丁、培训新漕丁,所以诸位回去之后,先做两件事:一是把漕丁家小都统计好,以便日后统一安置;二是把上了年纪、已经无法跑船的老兄弟集中起来,日后由他们向新漕丁传授操船技巧、化险经验、各条大河的常年气候状况。”
王念祖又说道:“干咱们这行的,常年辗转于各地大江大河,难免遇到一些土匪水盗,若是自身没有一把子力气,就得受人欺负压榨,所以一帮之中漕拳断不可缺。如今我们众家合一,我准备将漕拳集中起来,出船之时,统一安排。”
漕拳就是船队护卫、打手,历来是各个帮会的重中之重,王念祖此举,等于是将大家的“军权”给夺了,不过众人的专业漕拳并不多,并不反对什么,只是由谁来统一管理漕拳,却是大家比较在意之事。
一名首领拱手道:“帮主,但不知谁来当漕拳掌舵?”
“吴超!”
随着王念祖一声大喝,一名中年汉子从柳絮身后大步走了出来,王念祖点了点头,向众人介绍道:“吴超乃是南陈名将吴明彻之侄,不仅当过南陈的忠毅将军、散骑常侍、桂州刺史,而且其叔主导的大小战役他都参与了,乃是一名身经百战、精通水陆战斗的大将。从今往后就是我玄武帮第一副帮主,漕拳掌舵人!”
吴明彻乃是南陈第一名将,他攻北齐、讨西梁、平内乱,奠定了名将的地位。573年,陈宣帝决定北伐时,尚书左仆射徐陵力荐吴明彻为北伐主帅,之后吴明彻领兵十余万大军北伐,一路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击破了北齐军队数十万,一举占领了淮河地区。
当陈宣帝听闻北周攻灭北齐之时,意图乘机争夺淮北地区,于是诏令吴明彻借机北伐,杀得北周名将、徐州总管梁士彦节节败退,坚守徐州城不敢出战。宇文邕派王轨率军驰援梁士彦,并且阴谋阳谋一起上,吴明彻苦于生了重病,难以作战,为王轨所俘,北周对他以礼相待,封吴明彻为怀德郡公,拜大将军。但不久后,吴明彻忧愤成疾、病死于长安(汉长安)。
吴超也是在那时当了周军的俘虏,但由于世态变迁,他这个将门子弟早已变得和普通人无异了,再加上他不懂经营之道,日子过得比普通人还要难,最后沦为卫王府农庄中的一个佃户,直到被大总管公孙桓发现,这才慢慢爬了上来。
所谓落架凤凰不如鸡,不外如是。
事实上,王念祖知道吴超的来历之时,也吓了一大跳。
他想不到一对老冤家的后人竟然都落魄至此,而且还成了上下层次第,让他心中滋味难以言喻。此时这么向众人介绍,自然不是为了羞辱吴超,而是增加说服力,让大家知道吴超有这个能力和资格。
况且作为获胜方的王轨之孙,现在都混成了这个鬼样子,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羞辱别人?
吴超上前向王念祖拱手道:“吴超见过帮主。”
众人看向柳絮的目光更加敬畏,她背后的人,到底是什么神仙呐,竟然连吴超这种人也收为家丁了。
。。。。。。
就在玄武帮气氛热烈,兴高采烈的商议合并之时,江南盟那边却出现内讧的兆头。
自从晃田在年初被迫交权之后,江南盟的漕拳大权便落入了张仲坚族弟张照之手,但是晁田的势力根深蒂固,实非张照短时间内可以消化的。
如今饱受指责另外几名副盟主指责的对象,便是平平无奇的张照。
第401章:风波
张仲坚是个杀人越货、打家劫舍的大盗,豪迈之余、又不乏奸诈,他担心自己所做之事有朝一日败露,遭到朝廷清算,未免最后变得一无所有,所以江南盟这个“阳光产业”自成立之日起,他便没有掌控具体事务, 如果有什么事、有什么决定,直接向五名副盟主、心腹长老下令,由他们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他的谨慎并没有错,至少在他遭到通缉期间,江南盟逃过了一劫。
可张仲坚还是大意了,而且小看了一名母亲对仇敌的报复之心, 如果这个母亲有权有势,其后果更严重。
当他见到风声已过、通缉令形同于无, 重新活跃于关中游侠圈之时,一下子就被得到消息的独孤敏盯上了。
这一回由于没有官府的打草惊蛇,使本应处于暗中的张仲坚,活生生的暴露在了王府细作的眼皮底下,他的一切活动轨迹都处于监视之中,而王府细作又从他和他接触的人群身上,追查到了江南盟和他的另外一些产业。
然而这一切,张仲坚仍旧被蒙在鼓里,仍旧做着一统天下漕运的美梦。为了实现他伟大的梦想,不仅交好宇文氏,而且为了交好宇文氏,不惜用不正当的竞争手段来逼近玄武帮就范。
终是给独孤敏创造了黑白通杀之局。
按照柳絮、鲜于芳、杨泰、吴超这些前方大将的想法,最省事的办法就是买下玄武帮的船只,再以江南盟的名义来烧,借助官方的力量来弄死张仲坚和江南盟,然后玄武帮以苦主的面孔出现,把王府的损失从江南盟身上讨要回来。
但是他们的作战方案反馈到独孤敏手上时,被驳回了。不是说这种战法不好,而是独孤敏身为“一军之帅”, 她的眼光、格局、考虑的问题,自然和“将军们”不同,她不仅要弄死张仲坚一族和江南盟,还要从中获得最大的利益。
将军们的办法虽好,可若是依此方案执行了,最终受益的,将是被其他势力掌控的另外几个大帮派,一旦漕帮被其他势力划分干净,王府的商道说不定也要受制于人。诚然,以她的地位、财力、人力、人脉关系,要想建立一个船队并非难事,可一来是其他大帮会背后的势力不允许她去夺食,若是强行为之,只会遭来大家的联手打压;二来是她即使斗赢了其他势力,自身却也在斗争中大白于天下,若是引来上面那位的注意,那么这只船队只能老老实实的运输自己的货物, 到那时, 别说发展了, 恐怕这支船只将会变成一只吞金兽,吃得她血本无归。
所以最好先把已成气候的江南盟弄成一个空壳,拿下的船只和人力由玄武帮来洗,然后再用“将军们”的作战方案对付做掏空了江南盟。
至于拿到江南盟大部分资产和人力的玄武帮,日后不管壮大到什么地步,那都是经营有方的“民间船队”。
而做空江南盟的最佳手段,就是先让他们在内讧之中分崩离析。
只是独孤敏认为的最佳手段对于江南盟来说,这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张仲坚虽然在江南盟投入了大量的钱财、心血、人脉,可帮会的具体事务长期由五名副盟主负责,而他本人从来没有露过面,这便导致下面的人连盟主是谁都不知道,盟中大权也被五名副盟主一分为五。
而张仲坚本人,在盟中却没有半点实权,固然还有一些心腹安插在其中,可这些人权力同样不大,起不到左右江南盟走向的作用。
江南盟大权旁落的局面,为内讧埋下了极深的隐患。如果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了大事,且敌人势大,分崩离析就在旦夕之间。
本来,五名副盟主中的晁田、张照、沈法兴是他的心腹,此三人可保江南盟不乱。可是张仲坚因为理念不合的缘故,拿下了晁田这位‘两朝’元老的权力,使这位元老彻底伤心了,当他遭到杨泰威逼利诱之后,便和情况好不了多少的沈法兴、樊虎、陆炎联起手来,向张仲坚的族弟张照发难。
只要拿下张照以及张仲坚的心腹,江南盟便会玩完,届时,哪怕张仲坚站出来说自己是盟主、自己付出最多,也改变不了什么。
对于晁田、沈法兴、樊虎、陆炎这两天罕见的频频碰头,张照也察觉到了不妥,再加上玄武帮动作不断,渭水堂等小帮会纷纷派出漕拳前去玄武帮集结,他便没有要求立即对玄武帮船工家眷下手,而是对四人保持警惕的同时,派人去旁边的同州农庄请兄长回来主持大局。
然而他不仅没有把张仲坚请来,连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回来,这便让张照意识到事不妙。
他不知道四人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四人与玄武帮的动作有什么联系,但他却不能不作防备,所以在发觉四人有串联举动后,张照马上和张仲坚的心腹加强了联系,同时让妻子向岳父、太和会会主孙华求助。
太和会是土生土长的关中帮派,起初只是个小角色,后来傍上了一个强大的后台,他以此为凭,在十多年前吞下了玄武帮等老牌漕帮的大部分势力,一举成为灞上第四大漕帮。孙华在接到女婿的求援口信之后,马上带着二十多名漕拳来到江南盟总部。
众人稍作寒暄,孙华便向晁田等人说道:“晁盟主、沈盟主、樊盟主、陆盟主,这几天有许多外来人士纷纷涌入灞入,风向十分不对。而渭水堂等老牌帮派的首领,却在这个时候聚集于玄武帮,接着又把自己漕拳调去玄武帮听命。看样子,他们是打算和玄武帮一起应对贵盟的挑战了。”
“本来,这是江南盟的事,孙某不该置喙,但何铭等人明知也改变不了玄武帮被江南盟覆灭的命运。然而他们却毫不犹豫踏上了玄武帮这艘破船,可见王念祖已经引来了极为强大的势力,而何铭等也坚信王念祖必胜,否则,也不会如此异常了。”
说到这里,孙华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玄武盟若是壮大,必将打破灞上现在的平衡,对我们两家都不是好事,这是公。于私,我们两家有姻亲关系,所以于公于私,孙某都该过来问一问,给出一点建议,还请诸位莫怪。”
“孙会主客气了!”晁田微笑道:“但不知您的意思是……?”
孙华团团一礼,正色道:“在张大侠不便出面的情况下,江南盟缺少一个居中调度的人,若是无事则罢,若是有事,便无法在短时间形成战斗力。俗话说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我看张照年轻力壮、敢做敢当,又是张大侠的族弟。我建议诸位将他推上代盟主之位,以安众人之心,并且带领诸位应对玄武帮和新势力的挑战。”
孙华的建议极好,也符合江南盟的制度。
当初张仲坚担心自己不在之时,江南盟突发变故,于是便在副盟主之上设立了代盟主这个临时职务。代盟主在五位副盟主之中诞生,诞生的方式是自荐、举荐,只要得到三票,那么此人便是可以号令全盟的代盟主。
等到事情结束,这个代盟主便会自动交权,重新降为与另外四人一样的副盟主。
制度很灵活、想法也很好,而且还能防止某个人大权独揽,可再好的制度也要由人来执行,若是有三个副盟主心怀异志,那么代盟主便会落到反方之手,以前,是因为没有到达生死关头,所以这个代盟主哪怕是启用过,也都以江南盟的大局为重。
可是现在有四个副盟主在威逼利诱之下,准备造反了。他们又怎么可能支持张照上位?
晁田冷眼一翻,缓缓的说道:“孙会主,我们灞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太平’二字,几乎每一天都有战斗在发生。若是有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的启用代盟主,那代盟主威严何在?我江南盟颜面何存?”
他扫了众人一眼,向樊虎说道:“樊盟主,我觉得眼下时刻盯着玄武帮动向即可,是否决定启用代盟主,一切看后续之事来定,你认为呢?”
“我赞成!”樊虎不屑的说道:“若是连小小玄武帮,都要畏畏缩缩的兴师动众,日后各大帮派如何看我们?我们又如何在灞上立足?未免堕了我们江南盟的威风,我建议一切如常。我就不信玄武帮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孙华听到两人这么说,双眼不禁一眯,含威不露的说道:“晁盟主、樊盟主,玄武帮、渭水堂等老牌小帮会的动作前所未有,便是我们太和会也要小心戒备。你们作为对方首要之敌,却这么轻敌大意,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难道你们就不怕别人说闲话么?”
“灞上向来拳头说了算,有没有闲话并不重要。”晁田嘿嘿的冷笑几声,说道:“重要的是,情况远远没有达到启用代盟主的地步。孙会主,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心中有数。”
孙华冷声道:“我能有什么打算?”
“盟主没有负责盟中具体事务,对盟中事务了解并不多。”晁田语中带刺的说道:“而张副盟主是你女婿,我们要是在没必要的时候,将他推上代盟主之位,日后还有盟主的位置么?你倒是打的好主意,想必是准备在他当上代盟主之位后,太和会会全力支持他铲除我们四人吧?到时候,江南盟是江南盟,还是太和会的一个分部?”
孙华闻言大怒:“晁田,你是什么意思?如今这灞上颇为不平,孙某一是念着与张盟主一番交情;二是念着张副盟主是我女婿;三是不希望灞上再出现一个庞然大物,这才希望你们警惕起来,以大局为重,孙某何曾有过半点私心?若是孙某有私心,哪有你们江南盟崛起的机会?”
“事态变迁,人心是会变的。”晁田八风不动的说道:“我们弱小之时,你是希望多一个盟友,这才让我们江南盟壮大,如今江南盟壮大了、稳定了,你当然想据为己有。”
“你……”孙华差点气得吐血。
“好了、好了!”张照见两人吵了起来,连忙插嘴道:“两位别争了,我决定接受岳丈的建议,临危启用代盟主。”
晁田抬了抬眼皮,淡淡的瞟了他一眼:“你还不是代盟主呢?凭什么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他这句话的声音并不高,但是含义却重如泰山,张照听得脸色发赤,气得一时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晁田果然生了异心,他果然有了异心。”
过了半晌,张照又惊又怒地道:“晁田,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想违抗盟主的命令不成?”
晁田不屑的瞟了她一眼,晒然一笑:“你说我违抗盟主命令,那你告诉我,盟主的命令是什么?如果有,我晁田一定遵从。”
他看了看脸色铁青的孙华一眼,继续向张照说道:“如果你没有盟主令,却擅自引来外人插手盟中事务,那你便是我们江南盟的叛徒、反贼,准备将我们江南盟拱手送人。”
这番话可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张照气得满面通红,黑着脸的孙华,嘿嘿一笑:“自从你交出了漕拳,孙某和张大侠就觉着你有点不对劲,现在终于是图穷匕现了?好!晁田,你有什么想法,尽管都说出来,孙某接着!”
晁田冷冷的说道:“我江南盟的事情,什么时候需要你孙会主接着了?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胡说八道?若想开战,我江南盟接着便是。”
张照生怕岳父发火,使事情更糟糕,连忙接过话头,朝着默不作声的沈法兴问道:“沈盟主,你的意思呢?”
沈法兴缓缓的说道:“启用代盟主不是不可以!不过谁来当代盟主却是值得探讨一番。”
“不知沈盟主认为何人合适?”张照闻言大喜,他知道沈法兴和晁田一向不和,虽不至于水火不相容,可也差不了多少了,若是他同意启用代盟主,那么陆炎自然不会反对,他俩加上自己,便有三票了。
沈法兴说道:“我推荐晁盟主。”
“我也推荐晁盟主。”
“我也推荐晁盟主。”
陆炎、樊虎异口同声的说道。
五票!有三票投了晁田,哪怕他本人弃权,代盟主之位也稳如泰山。而张照这边,哪怕投了自己一票,也没有丝毫用处。
“若是真要启用代盟主,我也投我一票!”晁田当仁不让的说道。
刹那之间,满堂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让开让开,新丰县办事,闲杂人等,一律回避!”就在这时,堂外传来了一阵吆喝,堂内剑拔弩张的双方随声望去,只见一队衙役大模大样地闯了进来。
孙华、张照大骇。
灞上事向来由灞上人解决,使得灞上人养成了一切靠自己的习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需要官府插手,可是这个规矩今天还是被打破了。
众多衙役往左右一分,将中间那名县尉露了出来,只见他目不斜视的走到堂前站定,官威十足的问道:“谁是张照?”
张照不只一次给这位县尉送过礼,如今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有些茫然,不过他的反应并不慢,连忙起身上前,拱手道:“张世兄,小弟……”
“闭嘴!谁他娘的是你的世兄?”张县尉一听,只气得脸都绿了。
他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看了旁边的一名英气勃勃的青年衙役一眼,见对方正在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顿时心头一寒,连忙大手一挥,大义凛然的向张照喝道:“张照,你做的案子发了,来人啊,将他给我拿下!”
第402章:不得不反、不敢不反
随着张县尉一声下令,几名如狼似虎的衙役便扑上前去,手中铁链往张照身上“哗愣”一套,张照大惊失色。他不止一次代替兄长给这人送礼,若是不熟,他又怎么可能以“世兄”相称,然而此刻见到张县尉翻脸不认人、一身正气的模样, 他心都凉了。
固然,他有一身不俗的武艺,但却不敢有丝毫反抗,老老实实的任由衙役把自己绑上,朝着张县尉问道:“张县尉,但不知张某犯了何罪?”
张县尉大义凛然的厉声喝道:“你犯了何罪,到了县衙自有分晓,把他带走!”
孙华上前拱手道:“张县尉……”
张县尉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似的,根本不容他说什么,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森然道:“怎么,莫非你要阻拦本官办案不成?”
孙华赶紧道:“孙某不敢,孙某只是……”
“那就闪一边去,否则一并拿下。”张县尉声色俱厉,削瘦黝黑的脸颊绷得紧紧的,当真一副铁面无私的形象。这时,一名身着常服的中年文士从后边挤进来,问道:“张县尉,人犯抓着了没有?”
张县尉绷紧的面容陡地一松,赶紧迎上前去,笑得好像是一株牡丹花一般,他一脸灿烂笑容,点头哈腰的作揖道:“驸马,您看, 下官早就说过这只是些许小事, 哪用劳动您的大驾啊!这不就把人犯拿下了么, 咱们这就回去了么?”
这名中年文士乃是先帝女婿李长雅,乃是北周大将军李纶之子,北周时迎娶了襄国公主,大隋建立以后,历任散骑常侍、内史侍郎、雍州牧(雍州全境)。
在他担任雍州牧时的仁寿三年,并州、豫州、兖州、青州等地均发大水,足有二十多个州受灾,并有数十万受灾流民涌入京畿乞食。当时满朝文武都在紧急商议安置办法,就连杨素、苏威等人都被安排到了救灾前沿。然而李长雅非但没有及时发挥雍州牧的作用,反而在这紧要关头,带着一伙文人墨客前去骊山游玩了。
事后被愤怒杨坚一撸到底,除了一个驸马之外,连爵位、虚职都被撸光了,让他游山玩水一个够,直到前不久,襄国公主入宫说情,才被杨广任命为雍州长史(京兆郡,非雍州全境)。
失去权力这几年时间内, 李长雅痛定思痛, 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深刻的反省,再加上同为驸马的萧玚都当上兵部尚书了, 心中异常眼热,所以重新上位之后,一改以往的懒政作派,踏踏实实的做起事来,成了一名稳重的良吏,颇有铁面无私的风格。
他今天一大早就接到举报,说这张照干了无数起灭门血案,还有几名苦主越过新丰县,直接到了州府举报。这些苦主说是多次去新丰县鸣冤告状,被县官以查无实据被驳回,李长雅心知这是一起官商勾结的大案,否则新丰县也不会封锁消息了。
而在这起大案中,新丰县县上下的官员皆不可靠,他担心县里的官员通风报讯,让张照事逃走,于是一大早便带队前来抓人,准备将这起案子接到州府手中,由州府来审查。
此时一听张县尉如是说,目光看了被锁住的张照一眼,问道:“张县尉,确定是张照本人吗?”
“正是此人!”张县尉连忙点头道。
李长雅看了孙华、晁田一眼,又看了看山寨‘聚义堂’一般的大堂,皱眉道:“将张照带走。”
“喏!”
这些公人来得快走得也快,片刻功夫便离开江南盟总部,之后又去张照的宅子里,将他的管家、家丁头目带走,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但是他们前来灞上抓人的举动,却像是在沉寂多年的死水中突然投下了一块大石头,使沉寂多年的残渣淤泥都泛动了起来。
孙华铁色铁青地瞪了晁田、沈法兴等一眼,强行压下胸中怒火,寒声道:“晁盟主、沈盟主,我们都是靠水吃饭的灞上人,自家的事向来是自家解决,这也是官府默认了的。可是你们现在竟然将官府的人引来,难道你们就不怕成为灞上公敌么?”
灞上但凡有一点规模的帮派,背后都有官府的影子:大帮派有大后台、小帮派的后台则是本地的小官小吏。而这些人之间,又形成一个“潜规则”圈子,他们为自己庇护的帮派提供行船的便利,但是一般都不会直接涉入,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别人动了他地盘时、他也不会出手。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大小官员更是“食物链”中的猛兽,各有各的势力范围,若是有人过界了,马上就会打破平衡,激发强烈动荡。所以官方势力一般只为灞上帮派提供通关过闸的便利,从中捞取好处。至于帮派和帮派之间争斗、帮派内部的争斗,他们一概不会介入。
如果哪个帮派的漕口在帮派之争的过程中直接介入,等于是向对方背后的保护伞发起挑战;如果对方后台也跳出来应战的话,那么这些灞上帮派就是理所当然的马前卒、理所当然的“炮灰”。
正因如此,灞上的帮派之争,一般都不会引入官府势力,否则,对谁都没有好处。谁要是打破了这个规则,谁就是大家的公敌。
然而江南盟内斗之时,晁田等人却报官了,而且还直接越过了新丰县,这又令孙华如何不惊、如何不怒?
晁田以后可能还要吃这口饭,又怎么可能扛下这口“黑锅”,又怎么敢当灞上的公敌,闻言,立马怒吼道:“姓孙的,你休要血口喷人!张副盟主因何被抓,我晁田一无所知,你怎么一口咬定是我引来官方中人?如果我有这个本事,我早就是江南盟盟主了,哪还需要交下手中的权力?”
孙华那番话一说出口,便有些后悔了,他这话确实有些孟浪了,晁田掌控漕拳很多年了,在张仲坚不管事的情况下,他其实就是有实无名的盟主,虽然在年初之时被迫交出漕拳大权,但是江南盟的“兵权”还在他的手中,如果他能和李长雅或其他大员搭上线,完全可以在心寒的情况下,以暴力的手段拿下江南盟大权,彻底将张氏兄弟的势力清理出去。
晁田若想“谋反”,就算张仲坚现在回来主持大局,实际上也没起到任何作用,所以他如果有心“谋反”,反而不如捧张照上位,到时候,便可“挟天子以令诸侯”,步步剪除张氏兄弟的心腹,从而可使江南盟变成自己的。
这做法既稳妥,又不引来其他帮派的敌视,远比引官方势力介入的好。
可是如果不是晁田,那又能是谁?沈法兴么?
孙华沉吟半晌,心中蓦然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他想到提议启用代盟主之时,晁田和樊虎是反对,而赞同的沈法兴陆炎尽皆支持晁田为代盟主。
如此说来,是四人联手向张氏兄弟发难!
而不是晁田一人。
江南盟要变天了。
“出事了、出大事了!”这时,一名江南盟漕拳又冲了进来:“渭水堂、泾水堂、小舟会等十三个帮派宣布无条件并入玄武帮,各位首领将会出任玄武帮的管事,他们的所有漕丁、漕拳、船只,都将移交玄武帮,由玄武帮统一调度。”
孙华听得心中又是一沉,这些小帮派生活在大帮派的夹缝之中,大帮派平时都懒得理会他们,但是多家合一之后的玄武帮,仅从人数上来说,就是一个实力中上的帮派了,若是他们完成了整合,新的玄武帮必将暴发出巨大的威力,对太和会、江南盟都是一个大威胁。
更重要的是,玄武帮有什么底气让大家无条件的“投降”?大家又为什么这么干脆的交权?
到底为什么?
十分异常的晁田、沈法兴等人在这其中,又在扮演着什么角色?
一连串的疑问如同黑压压的乌云,一下子就涌上了孙华的心头。
就在孙华心旌动荡之时,一名太和会漕拳飞也似地跑了进来,向孙华说道:“会主,刚才张县尉让名衙役捎了个口信。”
孙华问道:“什么口信?”
“他说……”漕拳看了在座的四名江南盟副盟主一眼,又说道:“他说张副盟主被上面的人盯上了,他这回是死定了。若是会主想要保往女儿、若是不想太和会受到牵连,最好现在就去县衙办和离手续,与张副盟主撇清关系,否则晚矣!”
“哦?”孙华骇然起身,问道:“果真!”
“不假!”漕拳猛点头。
“我们走!”孙华一听此话,也顾不上江南盟的破烂事了,连声招呼都不打,便行色匆匆的带人离开。
片刻功夫,江南盟总堂便冷清下来。
晁田环目四顾,向侍立在下首的几个漕拳沉声下令:“关上大门,不许任何一个外人进来。同时召集众管事前来议事堂议事。”
不久,众管事闻讯赶来。
晁田将灞上当下发生的事情,大致的的说了一遍,正要说出自己与沈法兴等人的主张之时,忠于张家兄弟大长老张寒插嘴道:“四位盟主,合并以后的玄武帮固然是一个威胁,可王念祖也要很长的时间来消化,而太和会等大帮派也不会坐视其壮大的,所以稍后再议也不晚。我认为当务之急是设法将张副盟主搭救回来。”
“不错!”
“大长老所言极是。”
张寒此言一出,张氏兄弟心腹纷纷赞同。一名大汉更是大声说道:“当务之急是搭救张副盟主、去官府打探和打点。我不知还要在这里议什么事?”
晁田厉声喝道:“张副盟主被李长史亲自带走,此事又岂是小事?又岂是短时间内打探得了的?如果他真的有重罪,我们又怎么可能从大兴城将他救回来?当下,我们应该议我江南盟数千兄弟、数万家眷的活路!”
沈法兴看了众人一眼,慢腾腾的接口道:“我们都知道盟主是谁,也知道盟主为什么被官府通缉,同时,我们本人也做了许多不法之事。若是张副盟主将我们多年来的所作所为一一招供,官府想不管都难了。而我们这些首领,肯定没有生路可言,兄弟们也免不了牢狱之灾。孙会主为何急匆匆的离开?便是张县尉说张副盟主必死,所以他才急着去帮他女儿办和离,尽快与张副盟主撇清干系。”
这一番话,便让纷纷叫嚣的管事们,尽皆惊惧的安静了下来。
“官府的雷霆之下,我江南盟只是一只小小的蝼蚁,根本不能抗御得了。若是官府一一追究下来,我们都得死,我们的家人也不能幸免于难。”樊虎补充了一句,接着又说道:“眼看我江南盟这条大船就要沉了,难道不该议议大家的生路么?现在帮里面论辈份论地位,均以晁盟主为尊,所以我们一致决定推他为代盟主,由他负责江南盟大小事务。”
张寒大喝道:“且慢!”
晁田脸色一沉,寒声问道:“生死头头,你张寒究竟想干什么?”
“我还想问,四位副盟主究竟想干什么呢?”张寒冷冷一笑,向众人说道:“一切的一切都是副盟主们在妄自猜测,事实的真相如何,还需进一步打探,在水落石出之前,焉能擅自启用代盟主之制?”
沈法兴淡淡的瞥了张寒一眼,说道:“此事与所有人的生死有关,若不启用代盟主,谁来负责打点一切?你吗?你行吗?”
“漕口不会不知此间事,你不是管漕口的吗?”张寒气愤质问着沈法兴:“我们每年六成收益都被你拿去打点了,现在你难道不应该去京城问一问那些漕口?”
“我是负责管漕口不假。你说的六成收益的的确确是由我经手的,可这都是盟主谈好了的。而我只不过将按照纸条上写的数目,一一送过去罢了。”沈法兴冷冷说道:“你以为我平时接触的都是高高在上的漕口吗?我告诉你,我接触的都是这些漕口家的狗,我他娘的非但贪不到一钱,而且为了摆平这些看门狗,反倒还要自己贴钱。我他娘的不是送钱送物,就是请他们大鱼大肉,吃完之后,还要掏钱请他们玩最美丽、最贵的妞。”
提起此事,沈法兴更是一肚子火气,他看了张寒一眼,又说道:“你以为漕口家的狗好说话吗?你以为我这个专管漕口的副盟主好当吗?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不是我浓某人小瞧你张大眼,就你这种欺软怕硬、满嘴喷粪的人,哪怕带上几车财物上门,人家的狗都未必装你。”
想到两年前与越国公府下人接触之时,沈法兴现在都感到羞耻。
这不是说杨素的奴仆不好说话,也不是说杨素家的奴仆飞扬跋扈,如果这样反而好办,关键是杨素家的奴仆十分好说话、十分和善的同时,没有一个人是等闲之辈,几乎每个人都是文采飞扬、见多识广之辈,天文地理、政治军事、天下局势随口就来,而他这个吴州沈氏子弟、江南盟副盟主面对那些家奴时,竟然连吹牛都吹不出个水平来(注)。
“你……”张寒听到沈法兴说他欺软怕硬、满嘴喷粪,顿时瞠目大怒。
“你什么你?难道我说的是假话?”沈法兴冷冷的说道:“去年盟主有意让你当我副手,分我权力,便让我带你去见元氏子弟,你面对元敏的时候,简直就像就条狗一样,不,说你是狗,那都是对狗的侮辱。”
沈法兴自从进入江南盟、策划一起惨案之后,就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了,可他再怎么着,也不会在窝里横行霸道,所以格外讨厌那种窝里是虎、出去是鼠的东西。
既然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沈法兴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了顾全大局而委屈自己了,以往想说而不能说的话,此时也通通都冒了出来。
晁田诧异的看了沈法兴一眼,想不到这家伙豁出去以后,损起人来,竟是这么的毒。他“咳咳”两声,说道:“如今已经到了生死关头,时机与启用代盟主的制度吻合,我投自己一票,诸位盟主,你们的意见呢?”
“我投晁盟主!”
“我投晁盟主!”
“我投晁盟主!”
沈法兴、樊虎、陆炎毫不犹豫的表了态。
“张副盟主不在,即便在了、投了反对票,那也只是一票而已。我现在有四票,那我就是代盟主了。”晁田淡定的说道:“在灞上稳定之前,江南盟的大小事务由我说了算。你们可以反对我的意见,但无效。”
张寒霍地站了起来,对左右众管事大声说道:“诸位,盟主不在,张副盟主吃了官司,可四位盟主非但没有想办法救人,反而擅自启用代盟主之制,如今又一起推荐晁盟主为代盟主,他们分明就是心怀不轨,是兄弟的就给我站出来,咱们乱命不受!”
晁田将双手抱于胸前,饶有兴致的看了看张寒,又看看神色各异的众管事,笑眯眯的一言不发。
大堂内安静了片刻功夫,便有三名大汉站到了中间,往张寒身边一站,大声道:“诸位,盟主、副盟主待我们不薄,如今四位盟主图谋不轨,咱们乱命不受!”
此言一出,又有十三人与他们站到了一处,这些人有长老、有大管事、有小管事、有‘船长’,人数虽然不是很多,可全部在帮里掌握实权、身居要职、不可或缺的人物。
一名长老看了看四名默不作声的副盟主,又看了看怒气冲冲的张寒等人,他犹豫了一下,起身向张寒劝道:“张长老,我们此时理应同舟共济才是,万万不可起内讧了,何不坐下来,仔细听听四位盟主主张?”
“我呸!”张寒怒道:“他们四人的狼子野心,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如今盟主、张副盟主尽皆不在,他们有什么资格决定江南盟的大小事务?他们要议就让他们议好了,但是他们商议的任何事,在我张某人面前,皆无效。”
“我们走!”张寒把手一挥,领着从人向外就走。
四名副盟主还是一言不发,似乎在等什么。
那名劝说的长老想了想,将一名起身欲走的管事拉住,然后让他一起坐下。
。。。。。
张寒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的大步而去,眼看就要走出正前方的院门,院门“轰隆”一声关上了,张寒等人为之一愣,两下里发一声喊,忽然从树上跳出许多手持横刀的青衣武士,而两边的花坛之后,又各站出了两排弓箭手。
张寒霍然转身,戟指走到正堂门口晁田等四位副盟主,又惊又怒的吼道:“你们敢?”
“我杀人的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有什么不敢的?”晁田等人仿佛是送他们最后一程似的,此时随着晁田话音刚落,却又转过身去,将背影丢给了张寒等人。
在四名副盟主背后,一支支箭矢向张寒等人倾泄而出,“噗噗”的入肉声中,不断有人惨叫扑倒在地。
身中五箭的张寒浑身浴血,踉跄着向正堂冲了几步,便被两名青衣武士举步追上,两柄横刀一左一右的捅进他的腰眼,他们奋力一绞,将张寒拦腰绞为两半。
“砰!”正堂厚重的大门重重地关上了,将绝望、愤懑的惨叫隔在了外面。
晁田在正堂主位之前站定,他霍然转过身子,向面色惊惧的众长老、管事、船长说道:“还有谁、还有谁反对,尽管站出来。”
过了半晌,见众人没有出声,他又说道:“既然没有人反对,那就议事了。”
“盟主惹到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我们四人的决定,以及接下来的决定和安排,虽然对不住盟主,可是绝对对得起你们、对得起你们的家人,对得起所以弟兄!”沈法兴沉声说道:“因为我们反对盟主,杀死张寒等人,等于是在救我们所有人。”
“代盟主,但不知盟主惹了谁?”晁田手下的一名管事起身问道。
“盟主惹上了一位、亦或是两位相国。而带兵抓走张照的人,则是驸马李长雅!现在便是太和会会主孙华也在想办法与张照撇清关系。而我们作为盟主的干将,如果此时还跟着他,还没有做出什么行动,肯定都要死。”晁田长叹一声,苦涩的向大家说道:“我们四人也不想反,更不是为了权力、金钱造反,可是我们四人怕死、也不希望你们死,所以我们不得不反、不敢不反。唯有反了,我们大家和数千户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的穷鬼、流民,方才有条生路。”
轰!
这番话的声音并不高,但是听在众人耳朵里,却似晴天霹雳一般,震得众人呆若木鸡,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大家不用怕!”晁田跟了张家两代,心中终究是有着一些难以割舍的东西,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心硬如铁,可是当他正式向大家说出造反的决定之后,一颗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他颓然坐在台阶之上,失魂落魄的说道:“张家一族或许都会死,但如果你们听从安排,我们大家不用死、我们那些苦哈哈的兄弟们也不用死。”
。。。。。。。。。。
【注:不是我吹嘘,而是杨素家的奴仆就是这么牛逼,很多江南著名文士到了杨素府邸之后,只配跟杨素的家奴舞文弄墨、吟诗作对。杨素眼光之高可想而知;得到杨素一句好评,又是何等之难、何等之珍贵、何等之轰动?
杨玄感之所以敢造反,不是简简单单的冒险,而是他老子留下来的政治遗产、人脉关系,使他拥有改朝换代的底气和实力。正是这种实力、人脉,使杨玄感在杨广消灭吐谷浑之后的班师途中,就准备动手了。
只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动手,而是等到了时局动荡之时,然而第一个大规模造反的人,往往成为其他人加官晋爵的功勋、其他人积攒名望实力的垫脚石。他的作用就是帮助后来人动摇帝国根基,让后来人看清旧王朝外强中干的本质。】
第403章:神级神棍
晁田、沈法兴等人杀掉到了张寒等张氏嫡系,紧接又以雷霆手段消灭了江南盟内部的不同声音,趁着众人惊魂未定之机,立马宣布与江南盟分家,率众投奔了玄武帮。
他们这种做法其实是非常聪明的举动,只因灞上每个大帮会都像大海中的一条大鲨鱼,然后一起捕食猎物、一起吞并弱小, 可是某条鲨鱼若是受伤了,同伴们马上就会将它撕碎而分食。
江南盟现在就是那条受伤的鲨鱼,各大帮派之所以还没有丝毫动作,并不是他们不想分食江南盟,而是江南盟内乱发生得太快。那些巨鲨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江南盟的内乱就结束了, 然后不给巨鲨丝毫反应便投奔了玄武帮。
如果时间拖久了一些, 与江南盟有嫡亲的太和会会主孙华是一定会插手的,不管他是明着插手还是暗中扶持代理人,都会让江南盟陷入意见不同、分崩离析的局面;而晁田等人,也无法将整个江南盟并入玄武帮。
那时候,他们四人即便率领心腹亲信投了玄武帮,可是带去的人员、船只也不如现在这么多,更难以引起玄武帮幕后之主的重视,如果无法体现出自己的价值,自然难以保证他们日后在玄武帮的地位和利益。
而江南盟四名副盟主宣布退出江南盟,并且率领“亲信”加入玄武帮的举动,在灞上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整个灞上都四名副盟主的举动震惊得无以复加。
名义上,晁田等人只是率领“亲信”投奔,可实际上,他们已经把江南盟给搬空了,留下的只有江南盟的建筑物,即便有人日后重整江南盟,并且把那些还在远处的船员和船只算上,江南盟的实力也不到三成了, 若是再发生什么变故, 江南盟必将被灞上众帮派吃得渣子都不剩。
独孤敏对于柳絮在灞上的行动非常满意,独孤敏只给柳絮一个目标、几名大将、一些士兵、官方力量、以及最终应该达到的效果。
具体怎么做,独孤敏一概不管,任由柳絮这个天门之主自由发挥。
她觉得柳絮不受拘束发挥,反比自己处处指示、处处干涉做得好。事实也如独孤敏所料,柳絮只用三天时间就说服了玄武帮、吸纳了十三小帮、吞并了江南盟四副盟。
如今十四帮合一的玄武帮,又有江南盟四副盟的加入,一跃成为灞上顶级大帮派,从实力上说,已经足以在灞上掀起一场场腥风血雨。
不过玄武帮之前的体量实在太小了,就算消化十三个小帮,也需要一段时间,而今,更是吞下了比它强大几十倍的江南盟,使该帮处于一种“主弱仆强”的局面,这个时候的玄武帮就像是一锅乱哄哄的大杂烩,若是没有好生整顿,根本发挥不出它现有的实力;一旦有外敌强势入侵,那么现在的江南盟便是玄武帮最好的前车之鉴。
更重要的是, 十三帮、江南盟四大副盟主的初来乍到, 使王念祖处于弱势之中, 一切都要仰仗王府的支持,方能维护稳定和日常运行,如果任由他自己亲力亲为、一一消化,那么十三帮、江南盟四大副盟的力量便是他的了,之后再以此为凭,如同滚雪球一般壮大。
到了时候,王念祖还像现在这么听话吗?会不会想要摆脱王府的控制?
答案或许是否定的,但独孤敏知道人心善变,如果王念祖有更大的平台拉拢,他就算没有明确脱离王府,也有可能在两者之间摇摆不定,而一旦摇摆不定,那么离背叛也不远了,所以独孤敏从一开始便将玄武帮的兵权拿走,接着又用安置漕丁家眷的方式,将漕丁牢牢掌控在手。
只要把军、民、漕口这三大板块掌握了,即便王念祖日后想造反,那么军、民的家眷就是独孤敏最犀利的武器,使他陷入孤家寡人的状态,至于培植亲信这一块,王念祖自然有的是机会,可是只要把任务、职权、监督、晋升、俸禄等规则制定好,他能操作的空间实则也极小。
“太妃!他们来了。”这时,柳絮步入房间之内,向一身盛装的独孤敏说道。
“好!”独孤敏起身向外走去。
。。。。。
王府正殿偏堂之内,王念祖父子、何铭、晁田、沈法兴、陆炎、樊虎等人由杨恭道、吴超、杨泰等人作陪。
这些草莽人士的神色既忐忑、又激动。
王念祖父子最初以为柳絮、吴超、杨泰等人的主人苏威,杨恭道当了他们的漕口副盟主后,又猜测背后人是杨雄,而晁田、沈法兴等人,也受他们误导,真以为柳絮等的主人是苏威或者是杨雄,可是柳絮等人最后却说是卫王杨集。
卫王杨集,谁不知道?
这样一个出生就是赢家的亲王,明明可以靠家世为非作歹一辈子,可是人家偏不,愣是用自己的才华、战绩惊艳了整个天下。
对于这样一个文武双全,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治国的少年英雄,便是惜字如金、清高自矜的杨素也多次在公众场合盛赞不已。
杨素以前评价大隋俊杰之时,喜欢用天才、神童。可是对于杨集,却已经上升到了天赐统帅、天赐名相的高度。
因为他觉得杨集取得的成绩,已经足以和名帅、名相相提并论,如果再用尚未建功立业的天才、神童之类溢美之词,既是拉低了杨集,同时也是抬高天才和神童的门槛。
王念祖、何铭、晁田、沈法兴、陆炎、樊虎等人生活的灞上镇,与京城近在咫尺,未免得罪一些大人物,故而他们对大兴城的顶级权贵都颇为了解,他们不仅知道杨集、知道他的一切战绩,甚至连他当纨绔的往事也知道。
可是再怎么知道,那也是两个世界的人,连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和杨集有什么交集,但是当他们听说收拢玄武帮的人物,竟然是杨集时,一个个都仿佛在做梦一般。
他们没有想到传说中的战神、军神,也会低下头来俯瞰他们这些小蝼蚁。
更没想到的是,王太妃竟然代子接见他们,这令他们每个人都受宠若惊、难以置信。哪怕已经坐在偏殿很久了,可是他们每一个人的脑子还是懵的。
即便是主管江南盟漕口的沈法兴也不例外,他以前是在跟元氏、宇文氏接触,但是他接触的对象,都是两家的狗,至于狗的主人高高在上、难以仰望。
此时,后堂响起一阵清脆悦耳的环佩撞击声,众人知道王太妃到了,连忙站了起来。
顺势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自己身上衣着,感觉没有什么不得体之处,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一身锦衣华冠的独孤敏在柳絮等婢女的引领下走了出来,她身穿正装,再加上华冠一戴,整个人十分庄重、威严、气场十足。
在坐上主位那一刻,冰冷的面容、淡漠的眼神,还有眉宇间的英气,仿佛形成一股无形却真实存在的气势,刹那之间便席卷了整个宫殿。
这些杀人如麻的草莽人士只感到小腿肚子‘突突’发抖,差点儿就跪下了。
还是沈法兴这个沈氏子弟承受力比其他人强,虽然他手心冒汗,可头脑还是比较清醒的,连忙躬身深施一礼:“草民沈法兴拜见王太妃。”
说完,一鞠到地。
“草民王念祖拜见王太妃!”
“草民晁田拜见王太妃!”
“草民何铭拜见王太妃!”
“……”
众人在沈法兴的带领下,赶紧行礼。
“免礼!”独孤敏微微一笑,逼人的气势仿佛也少了几分,示意道:“诸位请坐!”
之所以见这些人,是因为独孤敏知道玄武帮的新‘漕口’迟早被人查出来。与其日后被外人拆穿,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接见这些玄武帮首脑:一方面可以让他们知道‘漕口’很强大,只管放心去行事即可,至于身后之事,自有她这个‘漕口’扛着;另一方面是用‘卫王府’这个招牌威慑这些人,使他们乖乖的接受整改、乖乖的做事,而不是在背后作怪搞鬼。
此外,也是上位者对“卑微”下属的一种安抚手段。
“谢王太妃。”众人顿时大大的松了口气,刚才那气势差点令人窒息了。
独孤敏看了众人一眼,说道:“我们的很多货物,以前也是通过漕帮运入关中的,只是我没有想到近在咫尺的灞上镇竟然是人吃人的地方。”
“现在,我大致了灞上漕帮的生存状况、竞争方式,同时也知道漕丁最大的软肋就是家人。接下来,我会让人将几个农庄划出来,让你们的家人去那里安心生活,使你们日后可以放心跑船,而不用担心自己回来以后,家却没了。”
“谢太妃!”众人闻言喜形于色,虽然类似的话,柳絮也说过;可效果却是截然不同。
独孤敏看了杨恭道一眼,吩咐道:“恭道,你既然是专管漕口的人,日后你必须把这个责任担起来,跑船经过的地方都要打好招呼……如果是明文规定的费用,船队一钱不能少;如果有人胆敢坑蒙拐骗、敲诈勒索,先问问他们要不要自己脑袋。”
“喏!”杨恭道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
独孤敏又说道:“我知道港口码头向来不缺地痞流氓,而这种人靠敲诈勒索为生,与土匪水盗差别不大。而最凶恶、最难缠、最不讲道理的地痞流氓,往往是地方豪强或者是官吏养的……这种地头蛇为了达到谋利的目的,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而过境商旅未免事情闹大、损失更多,一般都会忍气吞声。”
“太妃所言极是!”王念祖等人听得诧异不已,他们知道独孤敏是一个大名鼎鼎的大商,可是一直以为她就是在大兴城下下命令而已,对于具体事务并不插手,更不会知道民间商队之苦。没想到她连斗升小民间的斗争也知之甚详。
“这也是我让你们将漕拳集中训练的原因所在!”独孤敏说道:“你们的漕拳单打独斗或许是一把好手,可缺乏默契,若是遇到一大帮人,很容易被对手逐个击破,只有把他们集中起来训练,加上一些战阵之术,方能将大家的力量集中起来。等训练好了,便按出船数量、任务轻重配漕拳。”
“你们以后在跑船途中遇到这种地痞流氓,用不着害怕。若是好话不听,只管打。万一失手打死,要么扔江里,要么让官府来领人。只要理在你们这边,其他的都不用怕,自有杨恭道去解决。”
独孤敏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也没有怎么威严,但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话,却令这些杀人无数的草莽人士心生寒意:心说卫王除了有个杀遍突厥的爹以外,还有这么一个强悍的娘,难怪那么好战、好杀!
不过这些常年跑船的人,能够遇到这样霸道的主上,心中却是感到十分高兴。
虽然他们以后不至于像疯狗一样去打人、杀人,但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却是不必对那些地痞流氓忍气吞声了。
“遵命!”众人应了下来。
“沈法兴!”独孤敏专门点名,是因为儿子听到“沈法兴”这个名字之后,竟然专门写了一封信给她,说这个沈法兴身怀雄才,让他当玄武帮管事纯粹是浪费人才,最好是丢去凉州。
她本人是看不出沈法兴有才能的,可她十分相信儿子的判断。
儿子天生就会一种极为神奇、极为高明的占卜术,人家相师给人看相的时候,要么看人、要么看生辰八字,有的甚至还要对方提供上三代的信息,可是儿子只要灵光一动,马上就能断出某个人的命运。
比如说杨广和杨勇,儿子很小的时候就说杨广是下一代皇帝,杨勇一定完蛋,谁跟杨勇谁倒霉,现在果真应验了;还有杨谅,儿子说他日后必反,后来不仅反了,而且还是被儿子抓回来的;还有贺若弼,儿子说他太嚣张,日后不得好死,果然被儿子弄得不得好死了。
还有柳述,当初杨坚和独孤皇后原打算把杨阿五下嫁柳述,可儿子却跟阿五说柳述命短,若是嫁给他,又是当寡妇的命,所以阿五死活不肯嫁,如今,柳述的妻子也因为儿子,变成了寡妇。
遗憾的是,儿子算命虽然精准,可他的占卜术却十分挑人和挑剔,不是权贵算不出来、不是人才算不出来、不是灵光乍现算不出来……
就连她这个当娘的,儿子也算不出来,逼他急了,顶多说她美丽大方、天下无双,永远如同十八岁小姑娘,这不废话吗?
儿子已经很多年没有算命了,如今却忽然说沈法兴是人才,想必真的是人才了。
送去凉州也好,至少可以把他和陆炎分开,免得两人像在江南盟那样连成一气。
“草民在!”沈法兴起身作揖。
独孤敏目光在他身上瞟了瞟,果真有点像是人才的样子,直接就说道:“卫王也知道你,他说你身怀雄才、让你去凉州听用,如果你有仕途之志,便和王滔一起过去吧!”
众人听傻了!
沈法兴也呆住了,卫王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竟然也知道他沈法兴,还说他身怀雄才,甚至还打算录用了。这实在是太意外、太激动了!
“你意下如何?”独孤敏又问道。
“回太妃,草民愿意前去凉州!”沈法兴想着自己被卫王器重,激动得眼圈都红了。
死了多年的仕途之志,也在这一刻复活了。
众人艳羡之意,浮于脸上。
杨恭道也不例外,他不是羡慕沈法兴得到杨集的使用,而是“身怀雄才”这个评语,如果杨集这么评他一句,他少说也能奋斗好几年。
第404章:以牙还牙,祸水东引
江南盟这几天以来的变故,以及玄武帮的强势崛起,令灞上一片哗然。玄武帮虽然还没有掀开底牌,但是从玄武帮一定有所倚仗,否则江南盟四名副盟主也不会跑过去当名管事了。在探清对方台后之前,诸如关陇帮、铁血盟、太和会等大帮派尽皆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惹恼了玄武帮背后的靠山。
暮色苍茫之时, 张仲坚另外一名族弟张群从灞上奔向同州张家农庄,在江南盟发生变故之时,他从南方带来的船队还在潼关一带,船队即将到达郑县之时,便有心腹前来送信,他惊怒之下, 丢下船队来了灞上, 可是当他来到灞上总部之时, 整个总部被搬成了一个空壳。
最后还是问了太和会会主孙华,方才知道了一切。但是让他失望的是,连孙华背后的独孤家也暂时打探不出玄武帮的漕口是谁。
无奈之下,张群只好按照孙华的建议,带着几名心腹漕拳奔向同州,准备问问藏在农庄中的族兄,看他是怎么想的。
“噗~噗、噗!”
就在他们将要进入农庄之时,一支支弩箭在张群等人毫无反应的情况下,洞穿了他们的咽喉、胸膛,凄艳的血花在夕阳下突然绽放,在附近徘徊的庄丁本要上前迎接,可是他们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眼睁睁的看着张群等人就这么直挺挺从马背上倒地,鲜血陆续回家的庄丁尖叫声中染红了大片地面。
“快, 通知家主!”一声声惊叫声中,大量庄丁向这边涌来, 几名身手矫健的“绿林好汉”四周搜索, 然而四周却没有任何收获。
反而成了毒箭下的亡魂。
张群的尸体很快就送到张仲坚的面前。
张仲坚看到族弟发黑的面庞,顿时脸色惨白如纸, 坐在那儿好似泥雕木塑一般,一动不动,只是从他紧握的拳头上来看,显然已经怒到了极致。
“家主,这种弩箭好像是军用弩……”一名谋士从张群的尸体上拔出弩箭看了看,随后向张仲坚说道:“应该是对方故意使用的,目的就是告诉我们对方来自官府。”
“到底是谁在背后作怪?”张仲坚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冰冷的杀意,他也接到了孙华的通知,正在与谋士们商议对策,不料族弟就死在了庄园门口。
“虽然朝廷对弩管制极严,可权贵人家实际都有,单纯从弩上查,根本无从查起。”那名谋士皱眉道。
张仲坚拍案而起,咬牙切齿的说道:“九成是玄武帮的漕口所为。”
谋士说道:“灞上是一个充满纷争的地方,很多帮派都希望别人斗得你死我活,所以不排除有人栽赃嫁祸。不过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不待张仲坚询问,便把自己的理由说了出来:“首先是江南盟已经有了近十多年的时间,其背后是元氏之事已经是各个大帮派的公开秘密, 所以即便是独孤氏扶持的太和会, 也不敢擅自下手, 独孤氏也不敢挑起两家纷争,余者,亦是如此。”
“其次、玄武帮由于没有什么背景,长期是个受气包,如果现在这个后台想支持的话,何须等到今天?如果单纯是想扶持一个漕帮,为什么不选择实力更强的一点的?”
“第三、这个势力支持的时间,正好是江南盟拦截玄武帮的承运军粮的时间。”
“第四、漕帮之间明争暗斗虽多,可是彼此之间也有底限,那就是不会向对方家眷下手,以免自己家小他日也被人杀得精光,可是晁田等人走后,张寒等人的家眷死了一干二净,由此可见,这不是普通的帮派之争。”
张仲坚毕竟是见惯了生死的人,他深吸了一口气,上前道:“那你觉得是什么人?”
“仇家!”谋士苦笑道:“我们这些年为了很好的立足于关中,帮达官贵人做了不少事。而权贵们让我们暗杀的人,都是同等级别的人物。”
张仲坚闻言默然,他们这些年连杨素、苏威都刺杀过几次,其他人就更多了,他一时半会之间,根本就想不出这个敌人是谁。
“可是对方为何不报官呢?”一名汉子问道。
“报官?或许会报官!但报官的对象,肯定是我们曾经的雇主,而不是我们。”谋士说道:“因为我们所做之事见不得光,所以对方,也采用见不得光的手段回敬我们。若是报官,便无法将我们斩草除根了。”
“给我查!至少要把敌人查出来!”张仲坚也知道自己此时不宜出面了,他沉吟半晌,说道:“想办法联络元氏、宇文氏,让他们帮我们探清玄武帮漕口的底细。另外,让大家小心一些。”
“喏!”众人点了点头,大家虽然知道就算查出来,也没用,但是如果不查,估计大家都不得安宁。
然而让张仲坚等人没想到的是,张群的死只是一个开始,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内,张仲坚的得力干将、凶悍的“绿林好汉”都死了,而农庄之中姓张的、也张仲坚有关系的,都惨遭灭门之灾。
这些人要么被刺死、射死,要么食物被人下了剧毒。而张仲坚的家人虽然没有被刺客得逞,但就算如此,也把张仲坚吓得魂飞魄散,不但自己添加了守卫,身边重要谋士也派了大量“庄丁”日夜保护。
四天之后,就当张仲坚以为刺杀风波过去的时候,一股更加恐怖的刺杀他所有的店铺、商队、船只中发生,普通人都逃过了一劫,可是各处的负责人都被诛杀殆尽,他的所有产业全部瘫痪,哪怕张仲坚积攒了雄厚的底蕴,可是所有负责人被屠戮一空,也令他的经营多年的产业彻底瘫痪了。
更严重的是刺杀过后,官府立马插手,从中搜罗到了许多罪证,许多他原本藏在总部的名册、书信,也纷纷在这些地方出现。
当一些权贵听到刺杀自己或刺杀自己亲人、门生、派系官员的刺客就在这些地方之时,也都加入了讨伐行列。
张仲坚这个杀手组织的存在,令绝大多数官员、权贵、世家感到了威胁,于是在大家的支持下,官场在关中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清洗,将不少类似的刺客组织、山寨连根拔起。
“该死的叛徒!”张仲坚恨恨的说道:“我还未曾找他们,他们竟然把我们的一切据点都泄漏出去了。”
“家主,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那名谋士苦涩的说道:“下一步,就找到同州了。为今之计,当尽快召集部众,连夜离开关中,哪怕遁入大山也行。不然的话,大家都得死。”
“家主,不好了!”一名庄丁忽然冲了进来。
“何事?”心慌意乱的张仲坚猛地一拍桌案,大声怒骂道:“如何慌张,成何体统?”
“几位娘子和少郎君、小娘都中毒身亡了!”庄丁颤声说道。
“什么?”张仲坚的脸色瞬间惨白,大脑一片空白,他的家小竟然就这么全部被毒杀了?
他呆若木鸡般站在那儿,浑身冰冷,牙齿打战,这一切发生得太狠、太突然、也实在是太快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刺客竟然潜入了自以为是铜墙铁壁的府中,而且就在‘重兵’保护之中毒杀了他的家小。
“快……”张仲坚只喊了一个字,“来”字还没出口,他的眼睛就突出了眼眶,此时,那名跪在自己身前痛哭的家丁,就在他失神的刹那间,取了一架匕首,“噗”的一声捅入了他的肚子。
张仲坚大吼一声,掐住了对方的脖子,咔嚓一声,便捏碎了对方的咽喉。
而在这时,外面人声四起,叱喝不绝,一阵阵隆隆马蹄声响彻夜空。
谋士震惊的目光闪烁着绝望的神情,死亡的恐惧让他几近崩溃了,屁滚尿流的说道:“家主,官兵杀来了!”
“我们从地道走!”张仲坚拔出了匕首,他来不及包扎,便捂着肚子踉跄着向后堂跑去。
这处庄园是他从贺若弼手中拿到的报酬,他也防止这一天的到来,故而在建立宅子的时候,便挖了一条地道,以备不时之须。
如今是派上用场了,只是他的家人却都永远的留在了这里。不过他们这些人皆是杀人越货、打家劫舍的恶人,被他们杀死的商旅、各个帮派漕丁、富户、官员多不胜数,有此下场也只能说是报应到了家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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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杨集起了一个大早,洗漱完毕,自里间换了一套精美的紫色王袍。这样的衣服有到底有多少套,杨集自己都不知道,不过他不怎么喜欢穿。只因这衣服好看是很好看、尊荣也很尊荣,可是透气性却不如白叠衣、麻衣,所以杨集向来不太喜欢穿,尤其是夏天更不喜欢。
但是今天要会见几个京城来关中来大儒,为了不丢皇族的颜面,又将这衣服翻了出来。
站在人高的穿铜镜之前,看着身姿挺拔、英气逼人的少年亲王,杨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都说相由心生、地位决定气质,这话一点不假,相貌还是那个相貌,可是气质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如果说以前是“玩世不恭”、“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那么现在,则是犹如俯览苍生的鹰隼一般,充满了睥睨天下的煞气。尤其是穿着这种正装的时候,一种无形气场自然而生。
再这样下去,还得了?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萧颖出现在了镜子之中。
“没什么?”杨集一伸手,搂住了萧颖柔软的娇躯,笑着说道:“今天要去见什么大儒,估计又是一番没结果的辩论。”
刘炫、刘焯是最厉害的经学大师,说是活着的百家全书亦不为过,他们在士林间的“江湖”地位极高。
可是自古文人相轻,世家出身的大儒始终不服二刘,始终认为二刘不行、不对、不好,并且还时不时跑来凉州大学搞辩论。辩论杨集自然是欢迎的,毕竟理不辩不明、道不辩不清嘛。
然而那些臭不要脸的,哪怕辩输了也死不承认。
这也就罢了,可是这些死不要脸的东西回去以后,还拉帮结伙鼓吹他的错误思想,然后再对二刘进行口诛笔伐,将二刘的正确主张和观点批得体无完肤。
最终影响了一大堆人。
面对这种死不要脸的“臭肉”,甭说是杨集了,恐怕是玉帝大帝也没办法,毕竟写文章又不像比武那样,比武是被打趴就输了,但文道这一大块,就算你把文章写得气吞山河、花团锦簇,我只要厚着脸皮说你不如我,你又能如何?
“自古以来,就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之说!”萧颖听了丈夫的话,露出了爱莫能助的样子。
“唉!”杨集又是一声长叹:“说起来,二刘还真没有资格当孔子的门人。”
“此话怎讲?”萧颖大是好奇,二刘才学无双,怎么就没有资格当孔子的门人了。
“人们只知道霸王举鼎,却不知霸王举的鼎,向来以德服人的孔子能够举一个半。然而二刘这两个大儒,竟然不以武力见长,这实在是给孔子蒙羞了。”杨集说道:“如果二刘继承了孔子的武力,我定然搬尊大鼎过去,让他们像孔子那样舞起来,然后‘失手’砸死那些王八蛋。”
萧颖噗哧一笑,忍俊不禁的道:“你这想法,真是笑死我了!”
“二刘先生不行,但是郎君可以啊!”这时,裴淑英在一旁说道。
杨集闻言失笑:“就那几首诗,怎么有资格当大儒?”
“诗的确无法让郎君成为大儒,但是《三字经》可以啊!”裴淑英眼睛闪闪发亮的盯着杨集,有板有眼的分析道:“郎君写的《三字经》包括文学、史学、天文地理、人伦义理、忠孝节义等等,而核心思想又包括了‘忠、孝、仁、义、诚、敬’等等。如今不仅成了孩童必读的启蒙读物,便是成人也深受启发。既然周兴嗣能够凭借《千字文》一文封神了,郎君为何就不行了?”
“果真?”杨集听得怦然心动,若是自己步入了大儒之列,他倒真可以将话题引到孔子举鼎之上,然后失手砸死几个。
“你还当真了啊?”萧颖无语了,这俩人,男的是胆大包天,女的是唯恐天下不乱。在京城之时,只要他们凑到一起,就有各种意外、各种祸事发生,小意外变成大意外、小祸事变成大祸事,但神奇的是,不管事情最终闹得有多大,他俩总是属于受害人。
而对方,无论下场多惨,都是自作自受。
她瞪了兴致盎然的裴淑英一眼,裴淑英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萧颖转而又向杨集说道:“你到处都是敌人了,你可别乱来啊!”
“大娘,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多几个好像也不要紧吧?”柳如眉不解的说道。
“净瞎说!”萧颖听到柳如眉也这么说,顿时只感脑壳生疼,本来只有一个杨集不讲道理,现在好了,不管是杨集的属下也好、家里人也罢,全都喜欢采用霸道的方式来处理敌人、对手。
便是她的哥哥萧瑀也不例外,那家伙从来不会跟谁磨磨唧唧、更不会在乎对方的后台是谁,只要据抓到真凭实据,直接就把对方逮来审问。
反正就是一句话,只要你有犯法了,那就把你绳之以法。
他们承担的起逼反各种罪犯的后果,但这些罪犯却受不起造反的结局。
他们这么搞了几年下来,虽然得罪了一大票人,可凉州各州各县的治安明显的好了,百姓对官府越来越信任了。
而民心,也是杨集执行各种新政的最大的依仗。
因为百姓即便不懂某个新政的优劣,但他们相信官府所做之事都是利民之事。
“那些臭不要脸的‘大儒’确实是出自世家门阀,可他们又超脱了世家门阀,在士林享有极大的声誉,若是朝着这些人下手,不明就里的寒士也会离心离德。”萧颖从杨集怀中站直身子,耐心解释的向他们解释道:“寒门领袖这个尊号,等于是郎君最坚硬的盾牌,若是寒士都走了,那么郎君连个盟友都没有了。当然了,郎君可以可以用实实在在的罪证、私德不好等等手段对付他们,甚至也可以利用他们家族的不孝子弟来打击他们,但绝不能在士林之中与他们对战,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有无法计数的推崇者,而利用推崇者来弄坏一个人的名声,向来是他们擅长的手段。”
“贤妻所言极是!”萧颖所说的话,让杨集深以为然,他知道世家门阀从来就不是好对付的,否则也不会传承至今了。当初之所以能够搞臭崔氏,靠的就是崔氏的罪证,利用他们众多犯法的子弟打击他们千年声誉,若是只有一两个,人们也只会说大树有枯枝,而以前他们也是用大树有枯枝来蒙蔽世人的。
他看到张出尘的身影出现在楼下的院子里,便向三女说道:“我该去州牧府会会那里大儒了,你们自己吃饭,不用等我了。”
“嗯!”三女点了点头,目送杨集离开。
“公子!”张出尘见杨集下楼,连忙上前行礼。
“京城来信了?”这几天和老娘往来信件频繁,杨集自然知道老娘已经对张仲坚展开了血腥的报复,边走边问道。
“正是!”张出尘落后一步,低声说道:“昨天晚上,我们的人杀入了张仲坚的庄子,只是官兵来到太快,使计划周详的计划,出现了一些变故。”
“不是说至少有两天时间运作吗?”杨集问道:“官兵怎么那么快就查到同州农庄了?”
“昨天带兵的人是尉文通,据说此人是宇文述的人,而宇文述又跟张仲坚有往来。太妃和郝瑗、柳絮他们一致认为宇文述在杀人灭口,否则这支官兵也不会来得那么突然了。”张出尘说道:“最有力的证据是尉文通将张仲坚宅子的人杀光之后,还一把大火就把宅子烧了,显然便是销毁罪证。”
杨集点了点头,说道:“尉文通我知道!此人是宇文述的假子,原本是被宇文述安插进了武举乙榜,可后来给我清除了。想不到此人这么快就当上了武官,看样子,宇文述暗中布局也不少呢!日后严密监督此人。”
“喏!”张出尘躬身应道。
杨集沉吟半晌,放缓脚步问道:“张仲坚呢,死了没有?”
“据我们的人说,他又逃走了。而官方则是说他死了。”张出尘一双美眸注视着杨集的漠然的侧脸,担心道:“公子,官方的说法不可信,张仲坚肯定还活着,他现在就是一条藏身在暗处的毒蛇,他一日不死,公子的危险就一直存在,现在应该怎么办?”
杨集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张仲坚现在最恨的人,无疑是晁田等人,他迟早会早上门去,让我们的人暗中保护他们,如果他去报复,便将之诛杀。至于家里嘛……家里的防卫力量充足,倒是不用太过担心。”皱眉的想了想:“不过张仲坚人脉极广,搞不好会查到我们头上,若是给他盯上,也不是长久之计,咱们最好是祸水东引。”
“怎么引?”
“引向尉文通和宇文述呗!”杨集笑了笑:“当初官府下达通缉令的时候,我加了个悬赏令:只分有人抓到或是杀了张仲坚,卫王府额外奖赏黄金三千两。你等会发封鹰信回去,让阿娘派人将三千两黄金送给尉文通,感谢他杀了张仲坚。”
“这起事件既然在关中闹得沸沸扬扬,而立下‘大功’的尉文通又是宇文述的假子,所以我认为宇文述定然借机复出,一旦他复出了,那么便坐实了他在算计张仲坚的事实。”
张出尘满脸崇拜地道:“公子睿智,神机妙算!”
“啪!”的一声轻响,张出尘的香肩便挨了轻轻的一巴掌。
张出尘心下受用、俏脸一红,赶紧四下看看,暗自庆幸:“幸亏没人。”
楼上三颗脑袋急急从窗棂退回,萧颖笑道:“幸好没被她看到。”
张出尘忸怩不安的说道:“公子,我说错什么了?”
杨集伸出一根手指,道:“在我说到送金之时,你要是还想不到后面的话,那你就是朱胖子,而不是红拂女了,可你竟然还扮出不谙世事的崇拜模样,你说该不该打?”
张出尘“吃”的笑出声来,又赶紧绷住了俏脸,垂头温驯的道:“是!奴婢知错啦!”
过了半晌,她又十分纠结的问道:“公子,我一直有个疑问想问。”
“说。”
“三娘子离家出走的时候,你为何说红拂夜奔,我到底奔谁了?我死活都想不通?”
“人家红拂夜奔,关你张出尘何事?”
第405章:所谓儒学真伪,唯利而已矣
张掖作为甘州州治、凉州州牧府所在的地方,同时也是大隋西北的政治、文化、经济、军事中心,从仁寿三年到大业元年,已经三个年头了,凉州境内一条条宽阔笔直的官道的修建成功,使如今丝绸之路枢纽的张掖商业发达、人来人往、商队不绝。
远远看去,张掖城的城墙已然在望, 等走得近了,更能体会到城墙的宏伟和壮观,人站在城下,真如蝼蚁一般。
红日初升之际,一支车队缓缓缓缓驶进张掖东城门。
这些很大的马车外表平凡,双轮匹马,正是可以行走在各种路况的长途马车。
驶在前方的马车, 外表看似十分平凡,然而车厢内的布置却是极为干净、清爽。地面上铺着雪白的波斯地毯, 四厢悬挂着绣着梅兰竹菊、画风淡雅的白缣。
两名中年男子跪坐在一张案几两侧,一人轻衣软袍、头戴高冠、身穿宽带、气度优雅,颇有几分汉晋名士的神韵。
另一人则做普通文士打扮,身上一袭麻衣浆洗得发了白,虽然很朴素,可却异常干净,不见一丝污斑。
在他们面前的案几之上是一个棋盘,许是防止行走之时,乱了棋子,所以棋盘由生铁铸成,而棋子则是一个个打磨成棋子模样的天然磁石。
执黑子的高冠博带男子名叫王孝通,他是太原王氏子弟,精通百家之学,然而最厉害的却是在算学这一块,他对《九章算术》、和祖冲之的《缀术》都有极深的研究,在《上缉古算术表》一文中,对《九章算术》和《缀术》加以批评。而他对于自己编写成不久的《缉古算经》更是异常的自信, 并且在这本著作扉页上题了一句“请访能算之人考论得失, 如有排其一字,必谢以千金”。
他这么‘狂’,并非是盲目自大的狂。而是他的《缉古算经》开创性的提出了三次方程及其解法,解决了许多实际应用问题;该书不仅具有巨大的学术价值,而且为算学的发展打开了一道全新的门户。
另外一人则是徐文远,徐文远在开皇年间担任国子学博士,培养不少优秀子弟,像窦威、杨玄感、李密、王世充等人都是他的弟子,到了开皇中后期,迁为太学博士,杨谅听诏不听调之后,先帝任命他为汉王友,专门给杨谅讲解《孝经》、《礼记》,希望杨谅回头是岸。至于杨谅造反以后,徐文远受到牵连,被罢免为民。
他们之所以浩浩荡荡的前来凉州辩论,之所以搞到天下皆知、声势浩大,实则是因为凉州儒学严重的背离了山东士族主导的儒学。
凉州儒学最大的特点是溯本求源,它在维护和推崇忠、孝、仁、义、礼、智、信、恕、悌等核心理念的基础上,再从圣人的生活大背景来解读圣人经典, 以求圣人初衷和真意;自汉以来的所有释义,也只是起到借鉴作用,而不是严格照搬。
其实王孝通、徐文远很清楚“二刘”是对的,而他们信奉的儒学实则是阉割而来的产物,与气度恢弘、大气豪迈的真儒学比起来,既狭隘,又局限,甚至他们所推崇的一些观点,已经和圣人所创立的常说,背道而驰了。
这个问题,其实不仅是王孝通和徐文远明白,很多儒者都明白。
但是他们全都不说。
为何?
因为他们是伪儒学的既得利益者。
在伪儒学风行天下的情况下,大家都指望伪儒学获取功名利禄,便是皇帝去质疑,都会受到天下儒生的排斥!其他人,又如何敢说不对?
既然上上下下都不去纠正,他们自然能够继续以信奉伪儒学的儒生为武器,继续向统治者敲诈勒索。
而二刘主编的溯本求源的《十三经正义》一旦编纂成功,那么惨遭阉割篡改的儒家学说,就会回归正道。而山东士族主导的不思进取、故步自封、思想僵化的伪儒学,自然被世人遗弃;若是失去了儒学的主导地位,山东士族累世营造出来的名望,必将荡然无存。
所以阻止《十三经正义》编纂,便是诸儒大举西行的真实用意。
他们的作战方针是先以经学打压凉州大学诸儒,再以算学绝杀敌人,最后再以《缉古算经》加以碾压凉州诸儒。
如果凉州诸儒破解不了《缉古算经》二十个问题、排不了《缉古算经》“得失”,那么他们从关中拉来的五车钱币,就会如数带回去,从而达到羞辱凉州儒者的目的。之后,再以此次辩论为例,在舆论上打压、羞辱二刘,使其无法立足于士林。而自身的地位,却因此步步上升。
二刘要是臭了、倒了,他们奉命主编的《十三经正义》、凉州不同于中原的教育体制自然就无法进行下去了;而杨集主导的教育方略一旦因此被朝廷取缔,那么凉州教育、凉州大学,理所当然的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一切教育方略都将由他们主导。
所以说,这次辩论看似是学术界之争,实则充满了浓重的政治色彩,对凉州大地都有着巨大、深远的影响。
“我们行程如何安排?”王孝通下了一子,向骑马跟在车窗外的王通问道。
“回叔父!”王通说道:“我们先去州牧府拜见卫王,随后去凉州大学答辩。”
“嗯!”王孝通点了点头,虽然这次是来砸场子的,可是在礼数上,绝对不能丢失,这不是说他们有多么的敬畏杨集,而是敬人亦是敬己。
他们先去拜见卫王杨集,乃是最基本的礼仪,也是谨遵本心,而不是做给别人看。
若是身在张掖的杨集拒而不见,自有旁人说三道四。最终丢人的,也是杨集。
王通看到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有异域商队主动脱离道路,给他们的车队让路,也有一些番人用半生不熟的汉话与人交易,忍不住向车内的王孝通、徐文远说道:“叔父、徐先生,张掖城恢弘城池、人流如织,较之太原城尤要兴盛几分,你们要不要看一看?”
“好哇!”一听王通这么说,王孝通、徐文远顿时来了兴致,让人将正前门打开,坐到了前厢之前。
“王兄,我在开皇十七年前来过一次,那时的张掖城只有下县这么大,而且还被破坏得不成样子。”徐文远望着街上繁荣景象,忍不住感叹道:“如今丝毫看不到萧条之气,反而有种大气磅礴之感。”
王孝通想到一路所见,以及那条笔直、平坦、宽阔的官道,深以为然的说道:“不说别的,单是论及治理这方面,卫王就相当了不起。”
王通冷笑一声,道:“那也是抽干了朝廷的积蓄,若非朝廷大力支持,何来今日之盛况?”
“话不能这么说!”王孝通摇头道:“一切都是有前提的,若非卫王杀得突厥不敢南下、吐谷浑不敢北顾,就没有一个稳定的治理条件。”
他看了年轻气盛的王通一眼,笑着问道:“军事上的成就且不说,如果朝廷让你来治理百废待兴凉州,并且给你一样好的条件,你觉得你能做到这一步吗?”
王孝通是个比较较真的人,他认为政治立场、利益之争是一回事,成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两者之间绝不能混为一谈。
对于杨集取得的成绩,他服气。
如果王通在政务上、军事上,能有杨集三成成就,他们就可以把王通推到六部侍郎的位子之上。但可惜的是,他们太原子弟精儒学、不善实政。
在王氏寥寥无几的刺史之中,连三个实至名归的刺史都没有,要不是背后有王氏,根本就干不出什么像样的政绩。
“……”王通闻言,立马就熄火了。
杨集有此成就,能力是次要的,主要是他的条件独一无二、绝无仅有。
他身为大隋亲王,他和家族的利益与百姓一致,只有百姓好,大隋王朝才能长治久安;而要想百姓过得好,那就必须从世家门阀手中剥夺一些特权、土地、人口,所以包括皇帝在内的杨氏家族,都希望有人拼命的搞世家门阀,但是皇族中人都担心自己成为商殃、主父偃,落得不得好死、家破人亡的下场,故而都没有人敢当改革先锋
唯有杨集这个愣头青,不仅头脑灵活,而且还有怼天怼地怼豪强的胆魄。而在改革的过程当中,他又利用亲王这个无限高贵、无限的尊荣身份吸纳人才。然后大家众志成城,努力把各种新政执行下去,凉州才有今天的兴盛局面。
而他王通首先没有杨集的胆魄,即使他有,他的家族也不允许他胡来。就算他不管家族的主张,一意孤行去改革,也召不来愿意陪他改革的大量人才。
既然连最基本、最关键三个条件都没有,那还谈个屁的改革、还谈个屁的凉州兴盛?
徐文远见气氛有些僵硬,正要出声开导,却看到几名并不算强壮的男子推着载满货物的独轮车向前走,便向王孝通说道:“那车只有一个轮子,却载满了货物,而那些推车的男子看起来也不健壮,竟然能够推动如是之多的货物,着实令人好奇。”
王孝通见那些将车子卡在停在街边休息,便对王通说道:“仲淹,你去找个人来过来问问。”
“喏!”王通策马上前,与那几名‘少数民族’交流了几句,然后将中年人请了过来。
“尊贵的客人,不知您想了解什么?”那名中年人是个金发碧眼、孔武有力的男子,他一脸笑容的向王孝通、徐文远拱手一礼,用带着浓浓的异域口音的汉语打了招呼。
徐文远见王孝通傲然的不作一辞,便微笑拱了拱手:“这位兄台迥异于我大隋人士,但不知是何方人士?”
“我是波斯人!”这名中年男子拱了拱手,又笑着反问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位客人想必是来自遥远的中原,并且从未进入店铺?”
徐文远诧异的说道:“我的确是中原人,但是兄台如何知道我从未进入店铺?”
“其实说了也不为奇。”中年男子微笑道:“每年都有不少西域商人在凉州、去关中,也有人去了中原,所以只有遥远的巴蜀人、江南人才与不熟悉我们。而听尊驾的口音,应该是洛阳雅言,所以我判断尊驾是中原人,而若是逛过街、进过店铺的人,对于我们并不陌生,所以我又判断出尊驾是很少逛街、进店铺的人。”
“兄台好眼力!我的故乡是中原的豫州偃师,虽然先后在关中、并州居住过,但的确没有逛街、进店铺。”徐文远认同了他的判断,然后又问道:“但不知凉州有多少西域商人?”
“这个不好说!”中年胡商说道:“但我知道光是往返于凉州的异域商旅,就有数十万人。”
徐文远又问:“难道卫王就不怕这数十万人作乱?”
“谁敢啊?”中年胡商闻言失笑道:“我们千里迢迢的跑来大隋,目的是赚钱。而我们仅仅只是来回一趟,获得的利润就足够一家人挥霍一辈子,又何须作乱?”
“这么值钱的货物,难道你们就不怕半道被人劫去?”徐文远惊讶的问道。
“凉州境内治安极好,几乎不存在土匪沙盗了,西域的治安稍微差一些,不过我们的车子上,只要插上大隋的旗帜,就算最凶狠的马贼也会让路。”
“嘶~”徐文远和王孝通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区区一面大隋的旗帜,就能令凶狠马贼让路?这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
徐文远心中既是震惊,好又是骄傲,但更多的却是好奇、难以置信,他颇为激动的问道:“难道域外马贼也怕大隋不成?”
“也不是这么说!”中年梳理好措词之后,才说道:“西域和西突厥两部、铁勒两部尽皆敬畏伟大的战神,他们害怕伟大的战神算账,所以只要看到有‘隋’字旗帜的商队,都会加以保护。若是某个获得‘隋’字旗的商队遭到马贼袭击,他们都会出动大军将这支马贼剿灭,久而久之,马贼都知道拥有‘隋’字旗帜的商队不好惹,于是就不敢袭击了。”
“……”徐文远、王孝通面面相觑。
“战神?尊驾说的战神,指的可是我大隋王朝的卫王?”问这话的,却是王通身边的唐国公世子李建成,李建成的姑父是太原王氏家主王裕,自己又是王裕的女婿,故而以王氏亲戚的名义跑来看热闹、长见识。
“不错,卫王就是丝绸之路上最伟大的战神,凶恶的突厥人、铁勒人、西域人在他面前就如羔羊一般,连当奴隶的资格都没有。”名胡商颇为骄傲的道:“西域各国受西突厥二部、铁勒两部控制,而西突厥二部、铁勒两部的可汗又十分敬畏伟大的战神,所以他们只要看到拥有‘隋’字旗帜的商队,都会加以保护,免得战神找他们算账。久而久之,马贼们也知道有这‘隋’字旗的商队惹不起,一旦招惹了,就会遭到各国军队的打击。”
说到这里,这名胡商又疑惑的问道:“看你们的装束、气度,应该是大隋最尊贵的贵族,可是你们竟然连自己战神的事迹都不知道,实在是太不思议了,我的天呐……”
“……”众人大是尴尬和狼狈,他们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商贾、被一个异族商贾鄙视。
不过想到异族强者为尊的禀性,以及杨集这几年对突厥的凶残杀戮,也便理解杨集在西域有此令人敬畏的名望,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在胡商走后,李建成苦笑着向王通说道:“王兄,我第一次知道,我是如此的无知。”
“他们在凉州讨生计,自然不遗余力的吹捧卫王。蛮夷之辈只知崇尚武力,焉知天地之大、人间正道?卫王在他们眼中是战神,岂知卫王在中原声名之狼藉?”王通冷哼一声,径直往前走去。
狼藉?
李建成看着王通的背影,不禁叹息摇头,一两年也许是,但今日已经毁誉参半了!若是他再借助丝绸之路的便利,将凉州经营成最富庶的大州,日后还有谁说他名声狼藉?
也许有,但那也是士族、贵族,而不是人数众多的寒门、百姓。
一路上,一行人不再说话,而是观看张掖风貌。沿路又拦下一结胡人、少数民族百姓询问,这些人话语并不顺溜,但却骄傲的以大隋子民自居,甚至连自己的本来的种族都羞于提起,经过详细了解才知道这些人大都是都是立了功的奴隶,他们之前是突厥和吐谷浑的兵,但事到如今,却已经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曾经的种族和国家了,如果再加以细问,这些人差点就翻脸了。
众人徐行良久,徐文远才向王孝通说道:“卫王昔日曾经提过‘天朝上国’这个词汇,今日见到胡人以身为大隋子民为荣的气度、骄傲,方知何为天朝上国!”
王孝通没有接话,只是默然的观看街道两边的风物。
这一路上,他们已经遇上太多以大隋子民身份而自傲的‘少数民族’了,也看到许多异族人对大隋子民的渴望。
光是从这一点来看,杨集就做到了很多先贤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了。由此也可见,一味对异族怀柔的政策,着实不可行。
第406章: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王孝通等人的车队进城不久,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好像万马奔腾而来一般,只见一名手持长矛的青年将领带着一群骑兵前方奔来。
张掖城的主干道和大兴城一样,分成左中右三个部分,普通人和车马走两边,中间归官员和军队、斥候专用, 这既是官员和军队的特权,同时也是防止突发事件发生时,紧急调动的军队撞到百姓、或受到百姓阻碍而贻误战机。
疾驰而来军队都穿着精致的铠甲,流线型的甲胄不但美观,还透着一股简洁的力量感,还没停止下来, 一股萧杀之气已经澎湃而至,休要说是人了, 便是拉车的马匹都被对方的杀气所慑, 唏律律的叫唤不停。
等到军队停下,那名身材高大中年胡商便从队伍中策马而出,指着左道上的王孝通等人说道:“独孤将军,他们进城之后,便问东问西,似乎对凉州一无所知,我怀疑他们名为隋人、长相也是隋人,可骨子里却是异国奸细!”(注:南北朝时期,大量汉人逃往突厥、吐谷浑避难。)
王孝通和徐文远相视苦笑,他们没想到杨集对城池的掌控居然这么恐怖,他们进来没多久,竟然就被举报了。
却见那名将领策马上前,看了众人一眼, 冷冷的说道:“我见过的汉奸不少,可是像尔等这么大胆的却是罕见之极。说, 你们究竟是哪国汉奸?为何到处听打探我大隋虚实?”
“我认识他!他叫独孤平云, 是卫王的表弟。我去跟他解释。”李建成向王通说了一句,便策马上前,拱手道:“独孤将军,我是陇西李建成。此番陪同诸位大儒以文会友,由于张掖异常兴盛,而且风俗迥异于大兴,是以好奇询问,并无其他用意。”
“原来是唐公世子啊!”独孤平云仔细看了看,也将李建成认了出来,他向身边的胡商说道:“你弄错了,没有奖。”
“本以为是条大鱼,没想到弄错了,实在可惜了!”那胡商失望的看了李建成等人一眼,也不理会他们的怒目而视,径直离开了。
“大王等人早已等候多时,诸位请随我来!”独孤平云向众人拱了拱手。
“请!”众人闻言,继续前行。
“今日长见识了!”王孝通看着井然有序的张掖城,向徐文远说道:“世人皆说卫王粗俗无礼,但看看今天的张掖城, 再比一比大兴城,当真是好笑之极。”
徐文远点了点头, 至少在规矩和礼仪上面,张掖城有今日之兴盛不是没有道理的。但透过表象往深处去探寻,恐怕是跟杨集大力推广法治不无关系,以律法和制度来规范万民,哪怕是不识字的百姓,也知道自己应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而儒家提倡德治看似和法家提倡的法治背道而驰,但实际上有很多相通之处,德治是要求每个人都去当彬彬有礼的道德圣人,如果每个人都是道德圣人,自然就不会有作奸犯科之事发生了。
但可能吗?根本不可能的。
但法治则不同了,法治最大的作用就是划出一条底线,实际上,法治自秦就有了,但是由于秦律过于严峻、秦朝二世而亡,所以世人皆说法治不可为。但是大汉立朝以后,仍旧使用许多秦律,只不过很多时候因为利益上的妥协、执行力上也远不如秦朝,所到导致法治无法执行到底。
到了黄巾之乱以后,汉家礼乐崩坏,其实又何尝又不是法治的彻底崩溃?战乱年代的人们个个朝不保夕、个个心有杂念,哪里还有人为民伸冤?而且很多时候,诸侯和世家门阀、官员就是各种冤假错案的制造者,难不成你还指望他们还自己砍自己?
后来的晋朝有过短暂的统一,但是内部利益团体林立、世家门阀蒸蒸日上,这些势力正处于最血腥、最原始武力积累阶段,一个个都用各种手段壮大自己、努力维护自身团伙的利益,背着皇帝、律法做了许许多多的交易,私底下做下的惨案更是多如牛毛,他们又怎么可能维护对自己不利的法治?
及至乱世,各朝有作为有能力的皇帝为了统一天下,也只好对将官、世家门阀睁一只闭一只眼,至于陈叔宝这类皇帝,他们只管在后宫醉生梦死,你能指望他去管国事?
便是以法治国的先帝,实际也是妥协居多,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徇私情、严于律己;为了让以法治国的理念深入人心,不得不拿自己的儿子开刀;可尽管如此,也只是给大隋王朝子民树立一个理念、一个标准而已,法治实际上并没有深入到地方。顶多就是在他看到的地方能够以法治国、以法治吏,而远了的地方,其实与以前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杨集这些年在凉州,一方面维持着对外的稳定,一方面对内部大力推行法治,不断完善着律法。几年下来,在没有太多干涉之下,凉州才有今日的气象。
从整个天下来说,杨集这是自下而上的改革,若是其他大州也如此,那么以法治国实非空谈。
而王孝通的想法与徐文远不同,他同样知道法治的好处,因为太原王氏家大业大、枝繁叶茂,一名长老相当于一名宰相、一名管事就相当于一名刺史,子弟们为了争夺有限的长老、管事,同样是勾心斗角、明争暗斗,而诸多长老、管事之中,也有人在贪污腐败、蚕食着王氏的骨髓,所以王氏也有一套家法,其严峻程度,尤胜国法。
但那是王氏之事,一旦出了王氏的门,王氏子弟就是一个整体,要是全国上下都依法治国了,王氏如何借势壮大?如果照杨集这种做法,光是清算旧案都能令他们王氏萎缩七八成实力。
“徐兄,卫王推崇的以法治国看到是卓有成效的,只是我们入城以后,便受到自下而上的监督,境内子民在这种高压监督之下,根本就没有丝毫快乐自由可言,久此以往,性情恐怕会出现问题。”
王孝通向徐文远说道:“儒家讲究以德治人,而法家以律法来约束和压抑人性,人性如果被压抑得太久了,肯定就会出现大问题。这就好比是营啸一样,士兵们的情绪如此被压抑久了,最终会暴发出令人恐怖的力量。所以我等此番回去以后,应当广邀天下大儒,反对凉州的严法,让凉州人们无忧无虑的过日子。”
说到底,王孝通是怕了。
一路上看到凉州井井有条,人人遵矩守法,人人都习惯了依法治国的日子,单就这份井然有序,凉州已经凌驾于任何一州了,若是从此扩张到全国,世家门阀又如何贪赃枉法、为非作歹?
徐文远眉头一皱,默不作声,他出身于寒门,虽然是伪儒学的推崇者,但是并不认同王孝通的说法,以及所谓的反对。
时至今日,百家的界限模糊不清,很难区分出什么儒家、法家、墨家、阴阳家了,而王孝通所谓的法家、法家子弟,顶多就是朝廷委任的执法者,但你能说他们是法家子弟?而不是儒家子弟?
而且朝廷之法、凉州之法,实则是给人们划出一条底限,根本就不像秦朝那么严峻,只要百姓不做违法乱矩之事,几乎都不用受到监督;而律法的存在,是在保护绝大多数的老实百姓,哪是恶意压抑人性了?再看往来不绝的人群,又有哪个像是被压抑的样子了?
所以王孝通所说的“反对凉州的严法”,纯粹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但是王孝通的面子不能不给,徐文远想了想,便模棱两可的说道:“先辩论完了,再说吧。”
“也好!”听了这种模棱两可的这辞,王孝通心中煞是不悦,可也不好什么,便点了点头。
车队慢慢靠近了州牧府,而跟着独孤平云走在前方的王通、李建成忽然看到官署门口排起了一条长龙般的队伍,而且这些人大都是异族人,一个个绫罗绸缎、珠光宝气,但面对往来的官吏、士兵却是卑躬屈膝、点头哈腰,哪怕是普通的侍者都会受到这些人礼遇。
“独孤将军,这些人是何来路?”李建成好奇的问道。
独孤平云看了一眼,随口说道:“这些人都是来自丝绸之路上的番邦小国,要么是国王的使者、要么是贵族子弟和使者,近的有西域小国,远的有粟特八国;更远的,是来自波斯。”
李建成又问道:“那么他们来做什么?”
独孤平云随意的说道:“他们的目的大同小异,要么是想要与我大隋建立友好关系、要么是想要开通新的丝绸之路;而有一些西域小国是因为西突厥二部、铁勒二部开战,他们担心自己的国家在战火中给灭了,所以纷纷向我大隋臣服,寻求大隋的庇护。”
“以前其实也没有这么多,这应该是裴相国出使西域之后,与各国达成了什么协议,所以这些小国先派使者过来,让大王叮嘱一下西突厥二部、铁勒二部。”
李建成沉吟半晌,问道:“西突厥二部、铁勒二部这么听话?”
“不敢不听。”独孤平云颇有自豪的说道:“我们大隋好战是出了名的,而凉州军又是大隋最好战的军队,所以四周的国家都怕我们大隋。如果我们凉州军在打仗还好,可是一旦大王停兵止戈,四周的国家就开始担心了,担心自己成为大隋的下一个目标,非要得到明确的答复才放心。而打生打死的西突厥二部、铁勒二部,实力不相上下,本来就害怕我大隋突然出兵,只要某个小国是我大隋庇护之国,他们就不敢去攻打。”
“真是羡慕你们。”李建成闻言,心中感概万分,关陇贵族子弟对于凉州,讨论得最多的就是凉州如何如何的落后、凉州人如何如何的野蛮、凉州如何如何的战乱多,很多人的语气里都有一种幸灾乐祸,仿佛凉州就是一个绝望之地、就是一个大火坑。但实际上,凉州人早已过上了好日子,安全感或许比关中人还要强烈。原来的羌人、鲜卑人、粟特人、突厥人现在只有身为隋人的荣耀和自豪,而不是排斥和反抗。
李建成知道这一切,都是杨集带来的,这让他心中涌起一种深深的羡慕。如今的关陇贵族门阀,有很多子弟成天都在繁华的大兴城醉生梦死,一个个在祖辈的的庇护中落后了、堕落了,而远在凉州的杨集和诸多青年将领不仅在军事上取得了所有胜利,他们在各个方面都超越了活在安逸之中的关陇贵族子弟了。
自己非但不是那种堕落的人,反而还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奈何唐公世子这个身份,使他只能活在安逸之中,这实非他之所愿。
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
总不能不管家中一切吧?
“打仗又不是请客吃饭,那是拿性命在玩耍,有什么好羡慕的?”独孤平云苦笑道:“我当年也是着了魔,才跟着大王跑来凉州,现在后悔得要死。如果我是长子的话,哪怕把我关起来,我也要跑回大兴当个纨绔。”
“独孤将军,你真是这么想的?”李建成有点不太相信。
“当然了,其实不止是我,还有杨师道也是这么想的。”独孤平云叹息道:“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好生怀念以前安逸的日子,可惜因为当初错误的选择、跟了一个错误和霸道的上司,再也没有了。”
“……”李建成深感无语。
便在此时,大门之外出现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雄姿英发的杨集。
李建成等人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
待他们数十人集中好,刘炫、刘焯便大步上前,向为首的王孝通、徐文远拱手道:“两位先生,数年不见,如今风采却是更胜往昔了。”
“见过光伯先生、士元先生。”王孝通和徐文远等人连忙躬身施礼。
“诸位客气了。”二刘又拱了拱手,他们看了看众人,发现了许许多多的熟悉面孔,而这些人都是经学领域的佼佼者、宗师。
见到这些人,两人便知对方来意不善,非要赢了这一场不可,否则也不会召集这么多过来了,而这些人的到来,显然也会让这次辩论名动天下。
不过他们也不怵,因为凉州大学这些年也吸纳了不少名儒,这些人在士林中虽然没有什么名气,可皆是真才实学之辈。
待他们见面之后,二刘又将杨集请上前来,与大家一一介绍,杨集微笑道:“早就听说诸位将会来,不想会来得这么快,我已命人为诸位准备下榻之处,诸位先去洗漱一番,待今夜,我为诸位接风洗尘。”
“多谢大王,不过不必如此麻烦了,我等昨晚借宿于城外的客栈,这点路程就像是活动筋骨一般。”王孝道笑着说道:“我等对凉州大学仰慕已久,若是可以的话,能否让我等先去瞻仰一番?”
“也好!”杨集看了看对方身后长长的队伍,便点了点头道:“大学之中也有专门接待到访客人的客栈,若是诸位不嫌弃,便去那里歇息好了。”
“如此甚好。”王孝通拱手道:“叨扰之处,还望大王海涵!”
“无妨!”杨集笑着说道:“其实对于学术界的交流,我向来抱着支持的态度。而诸位都是经学界的翘楚,但每个人都在做着超出彼此认知的研究,如今大家聚在一起交流和辩论,定然会有新的收获。”
“大王所言极是!”对于这个说法,王孝通十分认同。
第407章:暴徒萧瑀,怒而暴‘刚’
凉州大学位于张掖城东一座山明水秀、地势平缓的山丘之下,建筑群落倚山势而建,此处花木繁盛、有池有亭,花草并不多加修饰,因而充满野趣。
王孝通等人从远处望去,只见甍脊高起、飞檐翘角、黛瓦白墙掩映在绿荫丛中,层层叠叠的屋脊宛如波浪一般向上连绵。
如此气象, 使众人不由得暗自惊疑:“如此壮丽的建筑群,莫非这是卫王别苑不成?”
待到山前广场,才发现这便是凉州大学,而不是什么别苑。
正门是一座青石为基的巨大门楼,门楼简单大气,漂亮却不花俏,汉白玉牌匾上刻着“凉州大学”四个字;从门楼向两边延伸的高大的白色围墙上,一边镶嵌“天行健, 君子以自强不息”石刻大字、另一边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字是一种前所未见的楷体,笔锋锐利,一笔一划如铁钩银划,宛若一柄出鞘的宝剑。
王孝通见状,不由眉头一皱,这种锋芒毕露的字体虽好,可却不可他之所喜,尤其是用来题写校名、格言,更与他推崇的中庸、藏拙相悖。
众人在广场之前下马、马车,缓缓步行到近处,又看到门楼挂着一幅对联,内容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字体还是那种令王孝通厌恶的字体,不过内容却令他十分赞赏,忍不住向身边的刘炫问道:“光伯先生,此联不饰雕琢、返璞归真、字字珠玑, 当真是发人深省的格言警局, 但不知是哪位大贤所言?”
刘炫看了看杨集一眼,转而向王孝通等人说道:“此乃大王所作。”
“哦?”王孝通打量了杨集一眼,心中收起了轻视之意,沉吟片刻,拱手道:“大王,我有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王先生但说无妨。”杨集虽然学过《十三经》,可是论起熟悉程度,肯定不如这些经学大师,而且凉州大学是二刘的地盘,他便将主导权交给了二刘;他此番前来,实则是充当看客,以期在他们辩论之中有所感悟,本人并不想参与到他们的学术辩论之中,没想到自己都尽量降低存在了,王孝通还是问到了自己身上。
王孝通拱了拱手,问道“大王, 不知此联立意何在?”
“与国家用人有关!”杨集微笑道:“朝廷需要的是治事之才、百姓需要的是实干官员, 如果凉州大学的学子不通实务, 纵然外族为官, 也要被奸猾胥吏所蒙蔽,最终受害的,还是百姓。我希望凉州大学的学子在苦读圣贤书之余,也要关注国事、天下事,利用当下发生的时政来体悟圣贤真意,必然感慨良多、大有裨益。”
王孝通点了点头,而后又看了看那些字,摇了摇头道:“联是好联,只是这字、这字体……实在不堪入目。”
“……”刘炫、刘焯、杨善会、虞世南等人闻言,均是露出了愤怒之色。
字体是杨集所创、字也是杨集题写,如果写得不好、真的不堪入目,那也就罢了。可实际上,这种字体雄浑庄严、气势磅礴,是一种前所未有、令人惊艳的新字体,无论是二刘、虞世南、杨师道等书法界的翘楚,还是皇帝杨集、相国裴矩,都认为此字足以让杨集成为一代书法名家。
可王孝通这个腐儒一来,却当着大伙儿的面说这字不堪入目,这不仅侮辱杨集,同时也是侮辱大家的眼光和智商。
主辱臣死,岂能让这个匹夫恣意凌辱?
“但不知王先生觉得何处不堪入目?”杨集适时出声,很是淡定的说道。
众人闻言,便强行忍下了心头的恶气,一个个都恶狠狠的瞪着王孝通,若他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先把他打了个鼻青脸肿之后,再来以文会友、以德服人。
“大王,窃以为字的筋、骨、血、肉,体现一个人的基本功力;字的精、神、气、脉则反映一个人的修养素质。所以世人赞扬王右军的书作如他的人品,清秀超逸,气势奔放,精妙绝伦。从这里可以看出,王右军书品和他人品高度统一。其他书法名家,亦是各有自己的风格,一般品格高尚的书法名家,书品要么飘逸、俊秀、洒脱,像是一个豁达大度的隐士,立于世俗之外;要么刚毅奇雄、结体严谨、法度完备,像是一名忠臣义士,满脸正气挺立在朝廷之上,大义凛然,威武不出。”
说完了自己的书品,王孝通仰头望着上前的字,不屑的摇了摇头,抑扬顿挫、精神饱满的朗声说道:“这种字体一笔一划如刀如剑,从筋、骨、血、肉,到精、神、气、脉,都充满了凌厉的煞气、傲气;可见创此字体、写这字的人,是个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内心浮躁的人,绝不能委以重任,否则于国无利、于民有害。”
刘炫、刘焯、杨善会、虞世南等人听得脸色铁青,心头大怒,就要上前拳脚相向。即便是最不爽杨集的萧瑀听了这番话,心头也是怒火熊熊。
尽管他萧瑀平时怎么看杨集都觉得不顺眼,可那也是因为杨集娶走了他疼爱的妹妹,与杨集的能力、人品通通无关,此时听到一个外人当着大伙的面,说自己的妹夫、上司“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内心浮躁”,如何受得了?
他从后面夺步而出,冲到王孝通背后之时,双脚猛的一刹,在惯性的作用下,双脚铲着光滑的青石地面继续前冲。
“嗳嗳嗳……”萧瑀边叫边像滑冰一般前滑,杨集就站在旁边,以他敏捷的身手自可轻易抓住萧瑀,可是当他见到萧瑀瞄准的对象是王孝通,便故作不知的看着。
众人听到身后的动静,情不自禁的扭过头来看,一双双眼睛蓦的瞪得大大的。
只见萧瑀身子前冲,双手挥如车轮,希望稳住身子,但终究还是没能稳住。
许是防止撞到王孝通,萧瑀一支脚猛的抬了起来,在王孝通惊骇的目光之下,那只脚钻进了他的两腿中间,硬梆梆的靴尖深深的刺入他尾巴骨下方的部位。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顿时响彻广场,而萧瑀受此一阻,终于稳了下来,等他把脚从王孝通双腿之间抽了出来,王孝通的身体仿佛皮球似的弹了起来。
“啊呀呀,喔呜哇……”王孝通双手捂着屁股,红了眼的兔子似的上蹿下跳,风华绝世的高人风范荡然无存。
“王先生,你这是怎么了?”杨集看了满脸歉意的萧瑀,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颤。
这货真阴!
“我……”
“王先生,你这是怎么了?”刘焯关心的问道。
“我……”
刘炫问道““王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我……”
“王先生!你没事吧?”杨善会忍着笑,假惺惺的问道。
“王先生!”
“王先生!”
很快,王孝通的声音被满场“王先生”打断、淹没。
“都给我停!”过了许久,王孝通捂着屁股,表情越发狰狞,朝着萧瑀破口大骂:“小混蛋,走路没长眼睛啊?”
“萧瑀,你走路没长眼睛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你这么失态?”杨集忍住了笑,沉着脸将事情接了过来。
“启禀大王,卑职想到刑曹还有一起灭门惨案尚未处理。”萧瑀愤怒的说道:“凶手手段之残暴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呵呵,说的是你自己吧?
杨集皱眉道:“是吗?是哪里的案件?”
不管怎么说,‘小’舅子忽然开了窍,一下子就把王孝通阴成这个样子,杨集心中还是蛮高兴的。
“是伊州伊吾县!”
“可有眉目?”
“唯一有用的信息是凶手从后门杀进去,先将男主人捅死在床上!”萧瑀一本正经的说道。
唰!
杨集脸上登时酱紫,他想笑,但场合不对,强逼着自己不笑出来,他手握拳头,放到嘴里咬了一下,以疼痛压下了即将喷涌而出的笑声。
就这么咬着拳头,低头走了几十步,霍然抬头向萧瑀吼道:“那还不快去查?”
“喏!”萧瑀抱拳应诺。
王孝通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杨集。
但是、但是你就这么算了?
这偏袒也未免明显了吧?
“等等!”杨集不悦的向打算离开的萧瑀说道:“萧瑀,你给我听好‘lou’。”
萧瑀躬下身躯,以示自己在听。
杨集看了一脸痛不欲生的王孝通一眼,又向萧瑀哼了一声,说道:“这次你很幸运,冲撞的是德高望重、名满天下的大儒,王先生不会这种小事上与你计较,若是下次这么冒冒失失,冲撞了小鸡肚肠之辈,对方定然像个泼妇一般的不依不饶,到时候,哪怕是你是国舅也不顶用,知道了吗?”
“是,卑职知罪。”萧瑀连忙向杨集拱手道。
“向王先生道歉了再走!”
“喏!”萧瑀倒也干脆,立即向王孝通弯腰施礼,诚挚道:“晚辈急着去破灭门惨案,不慎冲撞了先生,还请原谅。”
王孝通深感无语,自己伤在羞处,难以示人,若是斤斤计较,那就不是德“高望重、名满天下的大儒”,而是小鸡肚肠的泼妇。
况且,自己若是斤斤计较的话,岂不是令今日被冲撞之事、弄得天下皆知?
到时候,真不知会传出什么难听的风言风语。
一念及此,他忍着痛、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你也是为以国事为重,我不跟你计较。”
“多谢先生!”萧瑀抱拳一礼,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怕自己多呆一会儿,会暴笑出来。
真的,他其实只是想踹王孝通的屁股,不料那混蛋在听到自己的“嗳嗳嗳……”之后,竟然扭了身躯,导致自己冲撞错了地位。
不过这个地方,貌似是更痛一点吧?
哈哈~~~
偶尔干一下坏事,真是太爽了。
“王先生,您没事吧?”杨集向王孝通问道。
“没事!哈哈,我没事。”王孝通明明痛得要死,但此时所有人都在看着,只好强撑起了笑脸。
“王先生是当代大儒,若是在凉州伤到了,我们可承担不起。”杨集心头暗笑不止,萧瑀是个正统的文人,虽然不像杨善会、韦云起那么变态,可也是精通君子六艺的人物,剑术、拳脚功夫也不差,等闲大汉他能摞倒几个,王孝通被他这一坚硬的尖头皮靴闷进去,光是想着都疼!不过王孝通既然愿意死撑,那就继续活受罪好了。
他一正脸色,好心的介绍道:“凉州大学有剑术、骑射、骑战、马球等课程,平时难免会有学子伤到,所以我们在大学里头安排了许多男校医,要不,你还是让他们检查一下吧?”
众人听了,鸡皮疙瘩都起了。
杨集又说道:“来人,去把男校医叫……”
“哈哈,真没事,你瞧……”王孝通担心被男校医捉去检查,连忙忍下了破‘刚’之痛,如若没事人一般的走了十几步。但是他脸上的细微表情、身体上的表现,又岂能瞒得了杨集、杨善会等人?
只是众人都知道王孝通等人是专程从大兴跑来砸场子的,而王孝通恰恰又是罪魁祸首,此时见他死要面子活受罪,也乐得装傻。
杨集让待命的亲兵退下,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说道:“王先生体格真好,看来是真没事了。也罢,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停顿了一下,指着前方的字,说道:“先生方才说这字不堪入目,写字之人是一个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内心浮躁的人,绝不能委以重任,否则于国无利、于民有害。”
“不错!”王孝通忍痛捊须,很是矜持的点了点头。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杨集笑着说道:“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哦?”王孝通看了杨集一眼,云淡风轻问道:“但不知是哪个狂妄之徒所书?”嘴里说得轻松,心头暗自发狠:最好是萧瑀那个暴徒,若是他,老子非写死他不可。
“算了,免得尴尬!”杨集摇了摇头,大步向前走去。
“光伯先生……?”王孝通不甘心的将目光看向旁边的刘炫。
刘炫就等他这句话,笑眯眯的说道:“好教王公得知,您说的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内心浮躁之徒,其实就是大王!”
王孝通已经完全呆滞了,嘴唇不停的蠕动着,一颗心早已在风中凌乱。
当着杨集的面,竟然大言不惭的说杨集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内心浮躁,而且还振振有辞的说不能委以重任,否则于国无利、于民有害。
可是看看人家杨集的成就。
哪点于国无利、于民有害了?
真是尴尬死了!
此时此刻,王孝通恨不得找知地缝往下钻。
“王公,请!”刘焯拱手道。
“啊哈哈,请!”王孝通感到有奇奇怪怪的东西即将流出,连忙吸气收‘刚’。
第408章:请男校医,当众剥洗
一行人迤逦而行,顺着石阶,走入了校门之内。里面还不是教学区,而是山明水秀的天然景致,附近的林木山石亦是各具奇趣,树木枝叶繁茂、流水潺潺,引人入胜。
一路行去, 只见绿意隐映,曲桥回廊、凤阁鸾楼、雕栏画栋、假山湖泊俱全,许多白衣学子点缀期间,俨如一一朵朵白叠,有的学子在林间、树丛诵读;有的坐在亭台、回廓相互探讨,浓浓的书香气息扑面而来。
京城来的人无不叹为观止, 凉州大学这般美好的景致、浓郁的学习气氛,较之国子学有过而无不及。
较之凉州大学,身在闹市旁边的国子学多少染上了繁华闹市的浮华、浮躁之气, 学风和气氛也远远不如凉州大学这般严谨、庄严,每天一到下午,国子学学子们的心便开始浮躁了。那些按捺不住寂寞的学子,要么逃去东西二市闲逛、要么拉帮结派的去平康坊的青楼喝酒玩女人。而这里的学子,给人的感觉就是很稳重,是真正来学习的人。
毫无疑问,待到几年之后,凉州大学的必然接近、超过国子学,成为学界的一座丰碑。如果师资力量、教学水平跟得上,凉州大学学子们的整体水平,必将超过权贵人家子弟为主的国子学。
“这是真正学习、真正做学问的地方!”王孝通、徐文远、王通等人脑海中,不约而同的泛起了这么一个念头。
远远的,便到见到石阶尽处、建筑群之外、宽阔的道路中间,立着一块巨大的青石,两旁站着很多高冠博带儒生,这些人都是学校里的老师, 不过他们此时似乎正在争论着什么。
杨集缓步上前, 便看到这群儒者当中, 有不少熟悉的面孔。其中有颜师古、颜相时、颜勤礼、孔颖达、孔德绍、李玄道、盖文达、陆从典、姚思廉、刘孝孙、刘斌、蔡君和、庚抱、廋自直等人。
颜氏在兄弟是名儒颜之推的孙子、颜思鲁的儿子,少传家业、遵循祖训、博览群书,学问通博,擅长于文字训诂、声韵、校勘之学;他对两汉以来的经学史十分熟悉。先帝时期由李纲举荐,任安养县尉。杨素当时见他太少,就问他:“安养剧县,子何以治之?”颜师古回答:“割鸡焉用牛刀。”杨素认为他夸夸其谈、口气太大,然而颜师古后来果然以政绩突出闻名,但后来坐事免职,迫于生计,便和二弟颜相时、三弟颜勤礼在大兴开私塾授徒。
颜家是史学世家、经学世家,而凉州大学这边不仅需要历史老师,同时也要大量典籍、注疏来完善《十三经正义》,故而在二刘的推荐之下,杨集把颜家三兄弟聘请过来。
孔颖达、孔德绍、李玄道、盖文达、陆从典要么是二刘的学生、要么是二刘同乡,他们受二刘感召,也都来了。
而姚思廉、刘孝孙、刘斌、蔡君和、庚抱、廋自直,则是来自南方的没落贵族,有的是虞世南的朋友、有的是萧瑀的朋友, 由于混不下去,也过来了。
这些人在凉州大学一边授课、一边继续跟着二刘学习,同时在二刘带领下,一起编纂《十三经正义》,他们的主要使命是排除经学内部的家法、师说等等门户之见,于众学之中择优而定一尊,广采以备博览,争取结束各种纷争,摒弃南学与北学地域偏见。
对于杨集主张编纂的这部鸿篇巨著,杨坚在世之时便大力支持了,原因是杨坚让国子学学生考试、准备择优录用的时候,由于经学五花八门的正义、注疏,使答案不尽相同,众博士也是各执一词,最后竟然无法评出统一的分数。
这就很尴尬了。
而随着明经科、秀才科渐渐成为取士的标准,朝廷对于统一教材、比较统一的答案更为迫切了。
溯本求源的《十三经正义》若是编纂成功,二刘和这些参与之人,必将名垂青史。
仅仅只是为了这个“名垂青史”,众儒生都愿意尽心尽力;现在想参与进来的人,多不胜数。
当然了,像王孝通、徐文远等人,在听到凉州编纂《十三经正义》的消息之后,他们也利用手中资源,努力编写一部融合他们思想的《十三经正义》,两部《十三经正义》若成,经学界必将产生剧烈的碰撞。而他们此番前来,实则便是打一场‘热身’赛。
正在争执什么的儒士看到杨集等人带着‘客人’过来,纷纷上前的行礼。
寒暄完毕,杨集便将目光看向了那块巨大的青石之上,石块正面打磨得光滑如镜,似乎是准备刻字上去,但此时却是一片空白。
他指了指这巨大的石碑,向二刘问道:“怎么还不刻字?”
“意见不统一”刘炫苦笑道:“有人主张刻古训、警世名句;有人主张刻凉州大学创办史;有人主张刻诗词、文章;还有人主张刻上大王写的三字经、或诗词。”
杨集闻言,也不禁思考了起来,这块巨大的石碑将是凉州大学丰碑,等于是凉州大学一面旗帜、立世之魂,刻诗词、三字经肯定都不合适,最好还是刻校训、警示文章。
正要说出自己建议之时,双手背在背后、目光平视前方石碑的王孝通忽然说道:“诗词歌赋,小道耳!不懂经学、不知圣人教诲,焉知做人道理、做事之法?吾辈历经磨难和坎坷,方能在经学之上有所建树,然而时至今日,也不过是芸芸众儒之一,何曾闻达于天下?”
“可是诗人偶得几句佳词良句,便能名播天下,诸如越国公、薛玄卿(薛道衡),虽然扬名于士林之间,可是实际上,还不是依仗自身之权势?”
众人闻言,脸上都有几分古怪之色,听他这话,总觉得是故意针对杨集。
王孝通前面那些话,其实说得很对:比起钻研经学一辈子的经学大师,多数诗人对经学的了解的确是不够深入细致,但是诗人只要写出一首好诗、一篇美文,马上就被青楼传唱,之后被商旅带到各地,于是就名扬天下了。
写得好的诗,哪怕是不识字的人都会吟唱几句;在这方面,受众面极小经学就不行了!经学大师在民间的名气,自然就不如诗人了。
但是王孝通提到的杨素、薛道衡虽然有权有势,可他们是大隋诗坛的天花板,写出来的诗词歌赋根本不用其他人奉承、拍马屁,也是当世顶尖的存在。
尤其是杨广和杨集最为厉害,前者一扫南北朝以来盛行的宫体诗赋的华丽词藻,开创了新的体裁,写的诗词极为雄阔壮丽。而后者在杨广打开的局面之上,将诗坛发扬光大,推向了全新的高度,特别是他提出来的“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使杨广的观点得到了明确。
这对堂兄弟,兄长负责打开诗作的新大门,带领整个诗坛走向新的领域;弟弟则是奠定了大隋诗坛的基调,树立了一座丰碑。
这是一个伟大的承前启后、继往开来。
既然这些诗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写出来的诗都是经典,而且宣传方式一样,又何必采用不入流、遭人诟病的手段去扬名?
所以说到底,王孝通是借题发挥、指桑骂槐,认为杨集在经学上的修养不行、诗词上的成就也是靠权势来推动。
简而言之,杨集就是一个仗势欺人、只会杀戮的莽夫、匹夫,文艺上的成就,不值道哉。
杨集自然也知此理,只是他担心自己怼回去以后,会把这个菊/花残满腚伤的家伙气死,所以故作不知。
刘炫、刘焯相顾一眼,刘炫上前说道:“王先生,我们之间经学之间的争论,又何必将其他人牵连在内?况且躲在背后说人长短,实非君子所为。”
言下之意是说你王孝通要是真的有本事,那你就去杨素面前说这种话,我倒要看你怎么死。
王孝通淡淡的看了刘炫一眼,说道:“怎么能说是牵连呢?事实上,有些所谓的大非但没有俯下身来钻研于经学,反而钻营庙堂、结交权贵、排斥异己,吾实不齿也!光伯公倒是说说,那些诗人过几天书?治得几篇学?你们却推崇这种浮华之辈,实乃是儒家之不幸也!”
杨集这回明白了,这王孝通的目标是二刘,而‘诗人’不过他炮灰、炮架而已。
杨集并不知道,他这又算错了,实际上王孝通杨集和二刘等人都是他眼中的垫脚石,他在不缺利的情况下,这辈子争的就是名。
杨集和二刘等大儒在别人眼中是有血有肉的人,可是对于王孝通来说,这些都是展示自己经学成就、提升自身名望资历的垫脚石。只要把这些人踩死,那他王孝通就无敌于天下了。
但是王孝通又知道诗词成就不如杨集、经学成就不如二刘,在这方面跟他们作战,实乃以己之短攻敌之长,非明智之举。
所以他干脆从人品等方面去攻击,一旦这些人臭名远扬、臭名昭著,他就能站在道德的高度上加以谴责,当事情发展到那一步,诗词经学什么的,全都已经不重要了。
刘炫和刘焯听了这番话,气得火冒三丈;他俩若是真的想去攀权附贵,早就放下自己的坚持,变成王孝通这种家资无数的‘大儒’了,又何须在京都蹉跎数十年、搞得最后连饭都差点吃不上?
这个王孝通这么说,分明就是要毁灭了他们呐!
其心可诛!
刘炫注视着王孝通,云淡风轻的说道:“王先生若是不说,我倒是忘记了几件事!”
停顿了一下,又说道:“王先生之前不过是闭门造车之辈,若非太原王氏利用家族影响力为你扬名,必将泯然于芸芸众生之中;所以王先生大儒之尊荣,属于整个太原王氏,与你个人能力无关、与你个人才学无关。这是其一。”
“其二,如果我记得不错,你最先只是在族学之中教学,也是越国公怜你之才、向朝廷推荐,若非如此,先帝岂会简拔你于微末之间,授予国子文学博士之荣誉?越国公怜惜尔之才能、加以推荐,此时却忘恩负义的躲在凉州血口喷人,实乃寡廉鲜耻至极!”
大儒的才学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口才,若是没有舌战群儒、睥睨一方的口才,又如何能够在众多儒生之中脱颖而出、名传天下?而刘炫更是大儒中的大儒,他精通诸子百家、辩才无双;更厉害的能够同时画方、画圆、口诵、目数、耳听;五事同举之下,最后却没有一丝错误。
像这种离奇得离谱的奇人,连武侠小说家都不敢这么写,就连会左右互搏之术的人,也只有三个而已,但真实的刘炫,就是这么离谱。
他五事同举尚且精准无误,如今只是动用口才这一项,自然不会怵任何人。
仅仅只是用王孝通的出身、经历、旧时恩怨来说,便将“王孝通们”的底裤颜色示之于大庭广众之下。让在场儒生知道“王孝通们”是个什么卵样子。
杨集见他们怼上了,也乐得看热闹,便默默的退到一边,将主场交给了两位‘校长’。
王孝通此时被刘炫捅到了痛处,迎着一双双鄙夷的目光,只觉如同一把把锋利刀刃,狠狠的扎在心上一般,虽然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可是被萧瑀捅过的屁股更疼了。
他辩解道:“为国举贤,乃是官员职责所以,既不能因为个人喜恶让人才埋没,也不能将人才取得的成绩视为自己的成就,若是某个官员挟恩图报,那他就不配当大隋的官员。而人才更不能因为推荐人的推荐之恩,置国法于不顾。”
“那你背后说越国公坏话,又是什么?这不是置国法于不顾,而是只会在背后说三道四的小人行径!”刘炫反驳了王孝通并不成立的观点之后,接着又说道:“你因越国公的推荐,当上了国子学文学博士,可是与我、士元兄辩论经学之时,尔等才学不如我们、辩也辩不过我们,只好用流言蜚语中伤,使我们不容于士林、革职还乡。不过你是最先支撑不住的‘大儒’,之后也无颜在书学立足了,后来好像是通过关系转入算学,由于这门学科较这生僻、鲜有人知,故而取得一点点成绩就夸夸其谈,真以为天下无人吗?可笑!”
“我无耻?”王孝通冷笑道:“那你伪造《连山易》、《鲁史记》又怎么说?”
刘炫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先帝因为大半典籍毁于战火,于开皇三年下诏求书,献书一卷便赏绢一匹,除了典籍之外,还有逸书,所谓逸书,指的是《山海经》这种奇闻逸事的书籍,当时学者自著逸书数千卷。我当时有官无禄,以至于生活窘迫,家中交不起税赋,是以遵照先帝之诏,日以继夜的写《连山易》、《鲁史记》换钱,我有什么错?”
“而且当时有那么多人写书换钱,为何偏偏只有我落下造假书之罪?为何偏偏只有我一人被免官?为何偏偏只有我一个背上鄙俗的恶名?更重要的是,地方官为何单独逼我娘子交出高出他人数倍以上的税赋?为何一言不合就把我的田地没收?”
说到这里,他扫了众人一眼,问道:“若我真是品德败坏、十恶不赦的罪人;选才首重德行的吏部牛尚书,为何推荐我去修定最严谨、最神圣的大隋律令?”
众人听到这里,都明白刘炫被针对了。
最后,刘炫为自己遭受的欺压做出了总结:“说到底,是有人希望我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这个人,也许就是你王孝通。毕竟你当初是第一个被我辩倒的人。”
他摇了摇头,向王孝通出招了:“你如今到了凉州大学,是客。但凡你有点担当、但凡你真真正正用才华来辩学,哪怕你又输了,我多少还会给予应有的尊重。然而遗憾的是,还没开始辩论,你就用以往那无耻的一套来对付我们,着实是可悲之极、无耻之极。”
“光伯公品行高洁,人尽皆知!”说话的是一个面容清瘦的年轻和尚。
这个和尚名叫马嘉运,乃是魏州繁水人,也是和王孝通等人一起来的。他之所以当和尚,根本就不是信佛,而是痴迷于儒学史学,认为女人只会影响他学习速度,可他父母却又一再催婚。
于是他表明了马家香火有兄长继承的态度之后,就躲在一个道观里当道士,后来才发现道士也可以成家;然后又跑到一个寺庙剃个大光头,当起了和尚。
父母一气之下,任由他自生自灭。
这下子好了!
不仅没女人影响他,连父母的啰嗦也没了,而他自然如愿以偿的安心学习经学和史学了!
心中无女人,学习自然神。
所以马嘉运年纪轻轻,就成了经学界的新锐大佬之一。
马嘉运这次前来凉州,根本就不是找茬,而是找组织。只因不仅是二刘忠实的崇拜者,而且知道凉州一直在招聘老师;只不过他和父母闹翻以后,日子过得极为拮据,连来凉州的路费都凑不到,只能作罢;此番受到王孝通邀请,便毫不犹豫的搭了个顺风车。
现在如愿见到二刘,又发现凉州大学的学习氛围极好,已经决定赖着不走了。
就算教不了大学,教个县学总可以吧?
“你你你……”马嘉运这番表态,令七窍生烟的王孝通一口气没过来,向着身边一名大儒身上一倒,两眼一闭,晕得十分干脆。
“王公、王公!”周围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杨集明知他装晕以求台阶的可能性更大,却也吓了一大跳,这家伙才学不论,但是在士林之间极为有名,崇拜他的文人多不数胜,万一当真在凉州出点事,那些“脑残粉”定然群起而攻之,虽然他也不怕,可实在麻烦。
他赶紧上前查看一番,也没看出真晕还是装晕,迎着一众焦急的目光,忽的在王孝通耳边说道:“王先生方才被萧瑀伤到了,显然是伤势发作,速去将男校医请来,让他们在此给王先生做全面检查;让人准备大浴桶,先来个当众剥洗。”
王孝通打了一个哆嗦,连忙站直身躯,向一旁行了几步,向杨集说道:“多谢大王,不过不用了,只是头晕之症犯了,唉,老毛病了!”
杨集、二刘:“……”
众儒都是面面相觑。
这个理由,这个理由好强大。
第409章:杀人不见血
“凉州大学乃是做学问之地,大王动不动就要当众剥洗,实乃有辱斯文。”王孝通实在是怕了杨集,也知道杨集敢当众剥洗他,若是那般,还不如杀了他呢!正是因此,这才顾不上装晕了。此时迎着一众古怪的目光, 便将矛头指向了拆穿他的杨集。
这样不仅避免了刘炫发难,还能就势还击。
“我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你说我辱斯文,可你又好到哪里去?”杨集笑着说道:“如果你当真认为圣学神圣不可辱,那就应该清心寡欲、一心治学, 而不是入世,可你一接到征辟令,还不是立马出仕了?既然自己都做不到,就别说其他人,这就是圣人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王孝通算是看出来了,凉州这帮人一个比一个能说、诡辩一套接着一套,空泛的争辩,根本就辩不过不过他们,于是便转向话题,指着前方空白的石碑说道:“这块石碑缺少训示、警示之雄文,而大学诸儒又意见相左。大王诗词虽美佳,可对文章却一窍不通,若是强行铭刻诗词于石碑之上,只怕徒惹后来学子耻笑!”
众人先是愕然、接着又是恍然。
好家伙!
争了这么久,原来真实目的是想在这块青石之上题刻自己的文章,以之流传后世、博取名声。
难怪刘炫说到“意见不统一”时,王孝通立马就说“诗词歌赋乃是小道”, 只要把地位最高的杨集砍掉,那么他就和二刘争了。接着, 就有了后来的碰壁?
可问题是, 他辱人不成反被连番吊打不说,而且凉州大学乃是由杨集提议先帝筹建,又是杨集和二刘、凉州系官员一手规划,最后更是他们筹集资金和人力投入建设,怎地到了题刻青石、青史留名的时候,却是你王孝通的,更过分的是竟然要把人家一脚踹开。
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啊!
刘炫挠了挠脑门,不由将目光看向了“副团长”、好朋友徐文远,仿佛在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咱俩关系是好、也欢迎你,可是你们这么搞,也未免太过分了吧?就算你们不要脸,但是你们也不看看这里都是些什么煞星?
为了这点事,难道连命都不要了?
徐文远与刘炫目光对视一眼,便满脸尴尬踏步上前,向杨集拱手一礼:“大王,我等出发前,有幸得到圣人接见。圣人说凉州大学承载着教化万民、开启凉州民智的重任,必将泽被后世、青史彪炳, 正好天下名儒汇聚于此、实乃是士林罕见的盛事, 若是作篇传承万世的警世雄文,既能成为学子之训诫,又能成为千古佳话,应当在关键之处勒石以记之。而这块石碑正好立于关键之处,所以……呵呵。”
二刘等人闻言,脸色全变了。
他们不是自私小气、斤斤计较、怀有地域之见;而是杨广支持和推崇的学术交流已经变味了,要是在凉州大学的标志性建筑铭刻‘敌人’的文章,那就不再是标志性建筑,而是凉州大学和师生无法洗刷的耻辱。
至于杨广期待的其乐融融的千古佳话,也将分为两个极端,“敌人”确实是得到无上荣耀、千古佳话,但那是以他们的耻辱换来的。
这种情况下,就算大家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凉州大学和学生着想,否则的话,学生们都要受到这些人和他们的子弟耻笑、嘲笑。
如此不出几年,凉州大学必将成为士林间的笑料、笑话,到时候别说是招到优秀师生了,便是办下去都难。
杨集沉吟半晌,向徐文远问道:“圣人指定你们作文吗?”
“那倒不是!”徐文远解释道:“圣人的意思是把大家都认同的盖世雄文,记于石上。”
闻言,众人松了一口气。
杨集乐呵呵的扫了他们一眼,意味深长的问道:“想必诸位不仅把‘雄文’润色好了,就连夸功的后记、名字顺序都排好了,拿来给我瞧瞧。”
徐文远老脸一红:“没这回事。”
“我信!”杨集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补充道:“我信,我愚蠢!”
徐文远愣了一下,究竟是信呢?还是不信?
杨集懒得废话了,直接说道:“既然大家都没有准备,那就别动脑子了,干脆我的文章刻在石碑上好了!”
一言既出,诸位东方大儒,尽皆呆滞!
你若写了、刻了,我们一路上的精心准备和心血,岂不是废了?
杨集撸了撸袖子,对奉命接待的学子说道:“将桌子推过来、笔墨纸砚拿过来。”
“喏!”学子们将一张桌子推了过来,桌子四条腿的底部凿成个‘儿’字形,里面各装一个小铁轮,只要把露在外面的轴扳到狭窄部位安装的铁卡片上下,就能让轮子收放自如,省力方便。
杨集拿起毛笔饱蘸墨汁,笔走龙蛇、一挥而就,一篇雄文跃然纸上。
而后,将毛笔放在砚台之中,向王孝通说道:“我是不懂经学,但我就是会雄文了,你说气人不?”
接着,又朝徐文远拱了拱手,说道:“这一篇或许与经学都无关,可是适合凉州大学,还请诸位大儒斧正。只不过若是连这篇雄文都不能镌刻于青石之上,那么,诸位也别费力气了。”
一群人气得半死,但偏偏不敢发脾气。
亲王、凉州牧什么的官职和爵位,他们从来没有放在眼中,但杨集这个人是个愣头青,要是把他惹毛火了,说不定把他们给砍了。
这种事,杨集干得出来。
毕竟他们虽然是大儒,可九成以上的人都是无官无职白身,说好听是大儒,说难听就是一介草民,若是杨集以看待平民的眼光来看他们,再安个罪名把他们给砍了,他们也没辄。
就算杨集没有砍他们这帮人,但是据说凉州多“马贼”,要是在他们回去的路上被“马贼”杀了,那就白死了。
二刘可不管这些恶客是怎么想的,他们在杨集放下笔,便十分期待的上来观看,当细细观看那篇墨迹淋漓的文章,顿时一脸震撼!
“如何?”刘炫难掩激动的向刘焯问道。
刘焯说道:“大王出手,非同凡响,此篇雄文,足以千古流传。”
王孝通、徐文远等人尽皆愣住了。
千古雄文?
什么样文章,能够当得二刘达这等学富五车的大儒如此推崇?
难道杨集的文章真有这么好不成?
大家伙相互看了一眼,心痒难挠的凑了上前,
文人相轻是天然常态,但是他们一旦遇到优秀文章,若是不能读一读,那更受不了了。
马嘉运上前一看,不禁叹了口气,回头说道:“诸位皆是当今世上响当当的大儒,哪怕有再高的成就,也不过是一个大儒,又何必自矜至此?如今,我大隋王朝第一篇千古雄文便在眼前,若是不能上前一观,尔等定要抱憾终生。”
自恃身份的东方大儒一听这话,便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们虽然都是响应王孝通号召而来的人,可真正想在辩论中增长的人也不少。
这类人对凉州大学儒士的敌意并不重,虽然都想折服二刘,可那也是理念之争,心中对二刘的才能是认可的,功利心也不像王孝通那么强。
二刘的话,他们或许有水分,但马嘉运毕竟是“自己人”,他这么说,显然是比较精准的。
如是一想,于是一大群老儒便纷纷的走了过来,弯腰观摩品读……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仅仅只是看了开篇第一段,众人便是一脸震撼之色!
何以为师?
文章这寥寥一段话,便已精准道尽。
但是杨集纵然被杨广夸张的称为诗中之王、王之中诗,又有几首经典佳作传唱天下,但是对于他随手写出的《师说》依然感到不可思议。
《师说》文字之精炼、道理之正确、解析之透彻,实难让人相信这是出自一名年轻的亲王之手。
而这个亲王,恰恰又是几大亲王之中,最为残暴那个。他何时这么有耐心的讲道理了?
徐文远弯着腰、背着手,逐字逐行的细细品读,一双眼睛渐渐的绽放出惊人的神彩,他的目光顺着文字笔画脉络游走,心神却早已被带入了文章中的境界。
看完一遍,还想再看一遍!每看一遍,似乎都有一种全新的感悟涌上心头。
至于一心在凉州大学治学的二刘,对于《师说》更是感悟良多,看得是如痴如醉!
过了许久,刘炫站直了身躯,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抑扬顿挫、声情并茂的将《师说》朗诵出来。
众人听了!顿时明白以二刘之见识学识、地位,为何会自家主公给这篇文章冠以“千古雄文”之名了,也明白马嘉运为何说这篇文章是‘大隋王朝第一篇千古雄文’了。
实在是精彩绝伦!
当刘炫诵到“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问之,则曰:‘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呜呼!师道之不复可知矣。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欤!”
这些东方大儒一个二个老脸涨红,羞惭无地。
巫医乐师和工匠这些身在贱籍的人尚且不以互相学习为耻,而他们这些大儒,却这也不服、那也不服;这也看不顺眼、那也眼不顺,始终以求教和学习他们为耻,不仅没有沉下心下治学和学习,反而将孔子推崇的“三人行,必有吾师焉”抛弃了,只会成群结队的聚在一起讥笑嘲讽这个、攻击那个。
着实是给圣人蒙羞了!
“圣人无常师。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贤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当刘炫的声音咔然而止,满场寂静。
魏晋以来,世家门阀、地方豪强、达官贵人的子弟都在家学、族学之中学习。
无论他们学业如何,日后都能借助家族的权势为官、为将。因此,在当下顶级阶层之中,普遍存在尊“家法”而鄙师的心理,而外来的、孜孜不倦授课的老师,在世家门阀眼中,也不过是一个聘请而来的教书匠而已。
而那些开门授徒、教书大儒的目的是赚取养家糊口的钱财,于是又被衣食无忧、自命清高的大儒斥责为品德鄙俗。
如是一来,老师的社会地位十分卑微。
眼前这些大儒都是有见识的人,自然知道知道老师社会卑微的弊端,而这篇《师说》正是针对这种时弊畅所欲言,为天下老师正名!
有着春雷一般的威力。
若是将先帝气势磅礴、充满帝王气的《伐突厥》战斗檄文撇开,那么这篇震人发聩的《师说》在大隋学术界完全当得起‘大隋王朝第一篇千古雄文’之称。
许多人听到那句“古之圣人,其出人也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于师。”
在脸红羞恼之余,亦不禁暗自反思:自己经受世人吹捧、门下学子阿谀,难道真的忘了求学初衷?治学之志?
想到自己的所做所为,一些些人难免感到汗颜。
过了许久,徐文远捋着胡须看了杨集一眼,赞叹道:“好个‘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今日拜读此文,实乃有生之幸,请大王谨受一拜。”
说着,恭恭敬敬的一礼到地。
“徐先生客气了,实不敢当!”杨集微笑还礼。
“大王!”马嘉运亦是一礼到地,站直身躯道:“自晋以来骈文盛行,诸多文章都不重视思想内容,过于追求讲求词句上的华丽,尽管也有成就很高的作品,但却导致浮靡之风盛行天下,且不说是诗词了,便是文章也是如此,所以华美文章虽多,可传世之作极为寥寥无几。”
“而大王这篇《师说》却以朴素词汇诉尽深刻哲理,全文一气呵成、酣畅淋漓,极有先秦之古风,定然会永世流传。”
“过奖了!”杨集点了点头,又向刘炫说道:“将最后那段也念给大家听听。”
“喏!”刘炫行了一礼,又饱含鄙夷的对着王孝通诵读:“时唯八月,群贤毕至;有太原王氏孝通,六艺经传皆不通、好吹嘘、忘恩负义、不知为人师表,作《师说》以贻之……”
王孝通一阵天旋地转,双眼一阵阵发黑。
这篇文章如此优秀,必将传遍天下、永传后世,而他自己却成了不朽杰作里的反派。一旦传了开去,他的名声毁于一旦不说,还要被死死的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成为当代和后世引以为戒的大反派。
更重要的是还有“太原王氏”四个字,一旦舆论大到王氏也压不住的时候,家族上下为了维护家族名望,必将毫不客气的将他清理门户。
若是名没了、家族也没了!
那他还剩下什么?
什么都没剩。
念及于此,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王公、王公!”周围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杨集上前看了眼,笑着说道:“大家不必担忧,王先生之前不说了吗?只是头晕之症而已,唉,老毛病了!”
众人:“……”
第410章:狂徒
按照杨集原本的设想,官方最好不加入学术界的交流和辩论,唯有如此,各种先进的思想方能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冒出来;所以他对于东方大儒的抱以欢迎的态度,不但还将此事当作头等大事来办,而且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
可是王孝通的表现,使杨集意识到利益之争无处不在;所谓的“纯洁的学术交流、辩论”, 实则是自己自欺欺人;而“王孝通们”看似是高高在上的大儒,但实际上,他们的功利心、权利心实际上比官场中人还重。
他们此番西行,根本就不是推动经学的进步,而是企图踩着凉州,使自己在士林间名声的更进一步。他们争斗的方式, 也不是光明正大的辩论、辩学, 而是阴谋诡计全上手。
有鉴于此,杨集自然不再指望这是纯粹的学术交流, 索性就不客气的开了“挂”,并且在《师说》最后加了一段不伦不类的话,争取将王孝通拍死在地。只要王孝通这个“观光团团长”倒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正如杨集之所料,《师说》那最后一段让王孝通在气、恨、怒、怨、怕等等负面情绪的冲击之下,是真的晕了。
凉州大学的一间官署之内,杨集与麾下官员聚在一处,他看了了众人一眼,沉声说道:“这老王八的品行、才学或许一般,可他毕竟是所谓的‘大儒’,如今气倒在凉州大学的消息,迟早会传开!日后会不会有影响?”
杨集不怕世家门阀,因为他知道自己与世家门阀斗得越狠, 杨广越欣赏,也就越安全, 可是学术与权力斗争不一样, 若是这起事件处理不好,那他便是天下读书人的公敌了,这些人或许都是无权无势,但是他们如果一起示威,恐怕杨广也压不住。
虽然杨广不会因此砍了他,但是为了平息读书人的怒火、同时也是为了保护他,杨广说不定会让他退出官场几年。
对于杨集本人和卫王系而言,暂时的隐退非但不是损失,反而可以抽出时间经营卫王系,他或许会在隐退的时候失去一定的权力、地盘,可是在‘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漫长过程中,卫王系将会得到进一步的淬炼,离开的只是一些杂质、剩下的却是最为忠诚的精英,等到日后复出,卫王系必将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威力。
可是凉州正值改革的关键,若是失去他这个权势滔天、强而有力的首领,凉州系必将被逐个击破,他们多年的努力也将化为灰烬;同时也意味着杨坚、杨广大力支持的改革以失败告终,以后再想开启, 势必难如登天。
所以现在虽然只是王孝通被气晕, 但是杨集出于大局考虑, 不得不多想一些。
“大王尽管放心。赴凉大儒多半是真正向学之人, 他们只是结伴而来罢了。只不过此番辩论由王孝通发起,故而默认王孝通为首,但是大家并非是王孝通的个人,所以今日之事,哪怕传回大兴,也不过是众说纷纭而已。大王尽管放心便是。”杨善会与杨集共事多年,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他知道杨集的担心所在,朗声说道:“而且我们还有飞鹰、飞鸽等等便捷的传讯工具,只要率先将今日发生之事传回大兴,那我们便占据了舆情的先机,所以我们压根就不怕他们。”
“是啊大王!”虞世南拱手道:“王孝通技不如人、无才无德,怨不得人。只要我们先发制人,必将占据主动。”
杨集听了两人之言,心中担忧顿时一扫而空,他向凌敬说吩咐道:“敬之,无论如何,我们必须都要主动和道德的高度之上,先将今日发生的事传回大兴,让郝瑗有个准备。若是王孝通不识趣,那么咱们也就不必客气了。”
“喏!”凌敬抱拳应喏。
“从目前来看,东方大佬也有真心向学之人,比如徐文远、马嘉运就是典型的代表,但是也有一些人怀着踩死我们的目的而来,他们的目的与王孝通如出一辙、怀着不轨之心,我认为只有将这帮人打爬,那么,我们凉州便能占据绝对的主动。”杨集看了众人一眼,沉声问道:“我的原则是:朋友来了,好酒好肉招待;若是敌人来了,便令其不得好好。对于王孝通等人接下来的行程,诸位有什么意见?我们又应该怎么令其身败名裂?”
“大王!人无头不行、鸟无翅不腾,所以这些人以王孝通、徐文远为首!撇开真心向学的徐文远不论,那么我们的敌人便是王孝通及其附从。”刘炫拱手道:“只要我们将王孝通杀得片甲不留,其他人自然不足为虑。”
杨集问道:“怎么杀?”
“大王,马嘉运是卑职的旁听学生,是个真心向学的人。”刘焯看了杨集一眼,继续说道:“他十分推崇卑职与光伯,此番前来,便不打算走了。或许我们可以从其口中得到王孝通等人的计划。”
杨集沉吟半晌,说道:“士元公,将马嘉运唤来。”
“喏!”刘焯应了一声,立刻走出大门。
不久,便将马嘉运带了进来。
“草民马嘉运参见大王!”马嘉运拱手一礼。
“免礼!”杨集看了看这个大光头,笑着说道:“马先生的事迹,二位刘先生也说了一些。对于马先生向学、求学之心,我杨集自愧不如、感佩交加。”
客套完毕,杨集继续说道:“先帝重汉学、重文教,自登基之日起,便努力收集散落各地的书籍,时至今日,秘书省的藏书足有三十多万卷、六万多类图书。这些藏书,我凉州大学图书馆皆有副本。若是马先生想看、想学,并且愿意留下来,那我便让你担任图书馆馆主之职,专门打理这些书籍。”
马嘉运大喜过望,激动的行礼道:“多谢大王厚爱!”
“王孝通是什么人,你也看到了。他功利心太重了,已经失去了大儒的品质,我觉得他根本就不是以文会友的人。”杨集身子微微前倾,笑着向马嘉运说道:“如果老老实实的比试,我们这边根本就不会输,但是他的行为着实让人心寒,所以我想知道:他的杀招是什么?”
“大王,论及经学上的成就,没有人赢得得了光伯先生、士元先生,这一点,大家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心中十分清楚。所以我们并不指望在经学之上辩倒凉州大学博士们。”说到这里,马嘉运十分纠结的沉默了下来,过了好半晌,他想到接下来的比试科目没什么好隐瞒的,便说道:“经学,我们毫无胜算,故而寄望于算学,但是具体怎么比、什么题目,草民不能说。还望大王恕罪。”
“无妨!”杨集对马嘉运多了几分敬意,若是他眨眼之间便将试题泄漏出来,反倒是要小看他几分了,于是微笑道:“算学亦是凉州大学必修的重点课程,我认为凉州大学不弱于人。要是率先说出来,那就没意思了。而且也不利于大家的进步。”
“多谢大王理解!”马嘉运松了一口气。
“无妨无妨!”杨集摆了摆手,他前世虽然是一个学文的人,但是初中的数理化学得非常好,直到上了高中以后,便玩不起了,他不管再怎么努力,也学不好理科,是以选了文科。分科之后,十分光棍的把数学放弃了,最后只靠语文、英语、文综、少数民族特有的20分,便轻松的考上一本。
虽然已经几十年过去了,可是初中的数学还记住一些,而当今世上的数学比较简单,自己应当是可以应对得了的。
有鉴于此,索性不在多问什么。
“大王、祭酒!”这时,一名学子大步而入,拱手道:“王先生已经苏醒了。”
杨集点了点头,问道:“他没事吧?”
“已经没事了!”学子答道:“校医说是气急攻心,实际上并无大碍。”
“好的!”杨集向众人说道:“既然他以自觉为傲,并且准备用算学来打败咱们,那么我们便从他最强之处,击败于他,让他败得无话可说。”
“哈哈!”众人闻言大笑。
“好大的口气!”门外传来了王孝通的声音,他在几名侍从的搀扶之上,向大厅之内走来。
在其身后,是徐文远等等一干东方大儒。
“王先生来了啊!”杨集呵呵一笑:“请坐请坐!”
“多谢!”王孝通看了马嘉运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然后傲慢的坐在客位的首席。
他向杨集拱了拱手,说道:“听说大王对于算学一道亦有涉猎,不过对于大王算学上的成就却一直无缘参阅。不过我对后进向来不吝赐教,若是大王有不明之处,我定然不吝指点。”
王孝通神情傲然,仿佛杨集能够得到自己的指点,是天大的福气一般。
杨集有些愕然。他见过不要脸的人极多,但是像王孝通这么不要脸的人,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忍不住向马嘉运问道:“马先生,不知王先生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作品?”
马嘉运咳嗽一声,尴尬的说道:“大王,王先生所著的《缉古算经》已经得到圣人恩准,即将作为国子监算学的基本教材,予以普及,若是不出意料的话,日后也将成为凉州大学算学的必修课程。”
“不错!”徐文远亦是补充道:“能够作为大隋最高学府教材,既是无上光荣,更是对王先生算学水平的肯定。”
徐文远知道王孝通虽然恃才傲物、目空一切,但是在算学之道,的确无人胜过。
杨集微笑点头,向王孝通说道:“是我孤陋寡闻,失敬失敬。”
徐文远捻须而笑,虽然说卫王是一个二愣子?但现在看来,亦不是很难打交道的嘛!最起码,他不是胡搅蛮缠之徒,非但懂进退,而且也会顾他人颜面。
“但不知大王对《缉古算经》如何看法?”王孝通对于这本书,极为看重,容不得他人提出半点质疑和不屑。他感到杨集听到这本书的名字之时,流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令他深感愤怒,这才不依不饶的怼上杨集,想要在算学方面找回失去的颜面,若是在这里打败了杨集,也可要求他将《师说》后面那一段删除掉。
“《缉古算经》?”杨集皱眉问道。
“正是!”王孝通昂然:“此乃老夫毕生之作,纵观大兴名儒,亦无不赞同。但不知大王以为如何?”
杨集杨集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这个名字,他对于古代数字,只知道《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海岛算经》、《五曹算经》、《孙子算经》,而且多数是从历史书上知道的,至于什么《缉古算经》,却是闻所未闻。他摇了摇头:“没听过!想必也不是什么好玩意!”
王孝通以为杨集故意恶心自己,气得差点吐血了,他冷冷的说道:“看来大王果真不通算学!”
刘炫冷冷一笑:“依我看,是你狂妄自大,小看了天下英雄才对。”
王孝通傲然一笑:“祖冲之、祖暅之编写的《缀术》,世人称为算学之丰碑,却不知方邑进行之术全错不通,刍亭、方亭之间于理未尽,此辈何以成为英雄?”
杨集禁不住刮目相看。
好家伙,竟然连祖冲之都敢黑?实在是太狂了,比他杨集还狂。
祖冲之在刘徽用“割圆术”求圆周率的基础之上,运用开密法求出了圆周率3.1415927—3.1415926之间。这是世上最为精确的数值,他也是史上第一个把圆周率算到小数点后7位的人。直到一千几百年以后,才被其他人打破。
可以说,圆周率是祖冲之成为数字之神的杰作,仅仅只是这么一项,便将祖冲之推上数学巅峰的位置,无论是古今中外,都没有人质疑他在数学领域的历史地位。然而这个狗屁王孝通,竟然大放噘词,将祖冲之黑得一塌糊涂。
真不知他是无知,还是艺高人胆大。
但是据杨集了解,他在前世真没听过王孝通,以及王孝通写的《缉古算经》。甚至历史书上,都没有王孝通这么一个人。
可见,即使王孝通有所成就,那也有限。然而他现在,竟然这么的“自信”、“自恋”。
实际上,王孝通狂到这种境界,也是被杨集给逼的,他已经成了《师说》里头的大反派,若不删除,必将遗臭万年,而他要想删掉后而那一段,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自己最擅长的算学领域将杨集等人打败,然后再提条件。
第411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比之祖氏错漏百出的《缀术》,《缉古算经》精准无比、曲尽无遗,然而大隋空有五千余万人,竟无一知音。”王孝通见满堂皆寂,继续傲慢的说道:“生平求一知音而不可得,诚寂寥难堪也,故苦求能算之人, 与我一道考论得失。如其改一字,必将酬谢千金。”
杨集听得暗自摇头,人品和才华虽然不能混为一谈,可是很多时候,两者又密切相关。单单王孝通说的“如其改一字,必将酬谢千金”。便能知道他对待数学的态度了。
他自以为自己已经尽善尽美、天衣无缝, 便以无敌的姿态自居,在无敌中止步不前、故步自封,根本就没有“路漫漫其修远兮, 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求学、奋进精神,这又岂是学者应有的心态?而且王孝通的思想都禁锢在无敌里头了,又如何更进一步?
当然了,不是说他不能做出一番成绩,而是这种贬低前辈、蔑视当代、轻视后进的心态,使他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根本就做不出震古烁今的成就来。
众所默然之中,徐文远忍不住摇头道:“王先生在算学之道的成就,确实无人唱和,然学无止境,需要心怀若谷、谦虚谨慎,方能有所寸进。若是心浮气躁、妄自尊大,听不得别人之言、看不得别人之书,又何异于闭门造车?”
徐文远这番话直指王孝通心性浮躁,不是求学之人拥有的心态, 可谓是毫不客气。然而意外的是,王孝通既不恼亦不接受,只管傲倨的坐在那里, 全当徐文远是在放屁。
很显然,类似于徐文远的话。王孝通听了不少,听得耳朵都起老茧了,所以如今都懒得回应了。
王孝通没有理会徐文远,向杨集拱了拱手,傲气冲天的说道:“大王,我编撰的《缉古算经》有题目二十道,每道都有精准的解法,但我并没有公诸于世,便是希望有人能够破解,然,至今无人能解。每每日思夜想,时常为算学自此而绝感到遗憾。一旦我与世长辞,想必再无后来人了。”
杨集笑了出来:“也就是说,算学在王先生手中,已经做到极致了?”
“然也!”王孝通傲然拱手:“一字一句、一数,皆是我精心推敲琢磨。”
杨集对王孝通已经毫无好感了, 他见到王孝通口吐狂言、得意洋洋, 便说道:“王先生写的《缉古算经》, 能否让我看看?”
“喏!”王孝通从王通手中接过一本书,将之献给了杨集,满怀自信的说道:“我听说大王对算学一道亦有涉猎,且成绩斐然,所著《小学数字》如《三字经》一般普及于各所凉州小学之中。若是大王能解其中一题,某愿赠金一万。”
算学是门比较冷僻的学科,人才寥寥。在这门学科里取得一定成就的人,彼此间的联系比较频繁,在交流中互通有无、相互增益,然而这种交流对于王孝通来说,却是展示自己算学成就、提升自己名望资历的最好方式。这些数字大家水平都不如王孝通,于是他对自己算学上成就极度自信,认为《缉古算经》即便不能空前,亦可以绝后。以后都不可能有人在算学成就上超过自己。
“若我解不出来,又当如何?给你万金不成?”杨集见他这么自信,而且还押了这么多赌注,也不敢保证自己能解。
“不是!”王孝通老脸一红,拱手道:“若是大王一题都解不出,请把《师说》后一段删除。”
对于一位大儒来说,好名声是不必可少的根基,现在的好名声有多大,一旦名声败坏,日后的恶名就会有多大,纵然学问再好,也无济于事。
似王孝通这种出身世家门阀的大儒,一旦名声败坏,不仅他自己生不如死、家族蒙羞,连他门下的学生也会受尽世人白眼,沾染不可抹除的污点。尤其是对于身在官场的那些学生来说。等于是再也没有晋升希望。
这绝对是不可承受之痛。
所以为了自己着想,改变了辩学的的顺序,打算用《缉古算经》来和杨集打赌。
杨集翻开《缉古算经》,仅仅只是扫了一遍,心中就暗自笑了起来。
这本书的确是数学书,里面设立了二十道题目,但是涉及的解法只有二方一次方式、三元一次方程;只要先把三元中的一元用其他两元表示,可以换成二元一次方程就好办了。不过在没有公式可套、例题可学的现在,的确是比较老火。
他边翻边说道:“我要是解了出来,你又死活不认账,那又如何?”
“我有解法和精准的答案!”王孝通又从王通手中取出另外一本,说道:“这本不仅有题,解法和精准的答案都有。”
杨集望着中间的空地,向朱粲示意道:“取张桌子放在过道中间!”
“喏!”朱粲上前,将一张桌子移到了中间,而后从王孝通手中接过书籍,放在桌子之上。
“如果二十道题,我都解出来了呢?”杨集又问道。
王孝通心中不为以然,嗤之以鼻的说道:“给你二十万钱。”
“我跟你赌了!”杨集说道:“第一道以《师说》最后一段话跟你赌,另外十九道,各赌万金!”
王孝通立刻说道:“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好!”
刹那之间,大堂之内火药味十足。
杨集当众写了两份字据,并且签字画押,然后让朱粲传给了王孝通,王孝通读了一遍,见内容无误,便在杨集的名字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又用拇指蘸墨,按下自己的指印。
等朱粲将一份字据拿回来,杨集扬了扬手中的书,向众人说道:“我知道你带来了五车钱!目的是与凉州大学打赌。而这本书共有二十道题,王先生认为我解答不出来,我认为我全部答得出来。”
“我除了和王先生赌,还准备以个人的名义跟你们赌一局,如果我全部答对了,那五车钱便是我的了;如果我答错四道题,便赔你们一车钱;答错十题,便给你们两车半。至于你们接下来怎么和凉州大学赌,我都不管,你们觉得如何?”
“我们跟你赌!”王孝通是‘观光团团长’,而且那五车钱表面上是他们这个团队的钱,实际却是他从关中世家拉来的赞助,所以他有一言而决的权力。
而且他不认为杨集解答得出来,之所以这么自信,无非是故弄玄虚、玩心理战术,于是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
“好!”杨集点了点头,又向关中大儒们说道:“想必你们也知道这二十道题、以及题目的顺序,如果你们觉得我解答不了某一道,就押那一道题。如果我答错了,便赔钱。答对了,那就不好意思了!”
虽然在场的,多是东西方的大儒,但他们平时偶尔也会小赌一把,从中获得一些欢乐,所以对于打赌并不反感,听了杨集这么说顿时议论纷纷,一些人更是跃跃欲试。
“大王!”刘炫乐呵呵的问道:“我认为你全部答对,我能不能跟着你押?”
“我也认为大王必胜!我也想押大王胜!”
“我也是!”
“我也是!”
“……”
凉州这边,尽皆想押杨集胜。这倒不是讨好杨集,而是他们知道杨集打仗的时候,看似是冒险之举,可实际上,都是心中有数,打的都是有把握之仗。
既然他这么说了,绝对有十足把握。
杨集笑眯眯的说道:“你们若是认为我答错,我接!相反,则不接。”他朝着对方指了指,继续说道:“你们如果认为我必胜,可以找东方的大儒们。”
“好!”刘炫等人笑了起来。
“大王,但不知有没有时间限制?”李建成拱手问道,那二十道题,他见过,超难。
他当然是想押杨集输,但解题的时候,如果没有时间限制,杨集拖他过十年、几十年,那又有什么意思?
“时限,一个时辰!”杨集说道。
“一道一个时辰吗?”李建成又问。
杨集笑着说道:“全部!”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王孝通等东方顿时怒了,他们在没有看到解答方式、答案之前,几天都解不出一道题。然而他们以前视为无解的二十道题,杨集却说一个时辰就能解答完毕,这分明就是暗指他们都是废物。
实在太侮辱人了。
“我赌了!”王通说道。
李建成亦是抱拳道:“我也是!”
“我也赌!”
“……”
众人纷纷表态。
“那好!”杨集让人搬来十张桌子,每张桌子上摆着两只木盘,每个盘子都编上号数,一号代表第一题、二号代表第二题……除了二十个小盘子,另外又准备一个大盘子,这个盘子没有编号,如果把钱财放在这里,代表杨集在一个时辰之内,一道题都答不出来。
等桌子、盘子摆好,东方来的大儒和他们子弟,纷纷解下佩囊,让待命的学子放到一个个盘子之中。
一些赌性大的人,鉴于自己带来的钱财不足,便写下字据,详细的写下了数额、家庭地址,如果杨集赢了,可以让人按照上面的地址去收钱。
鉴于王孝通题目难度大,连是徐文远也赌了,不仅把装着金珠银珠的佩囊放到大盘,而且连玉佩也押上了。
东方来的人都与杨集赌上了,自然不再和其他人赌,这让凉州的人遗憾不已。
杨集见状,心中乐坏了,接着让人将代表一个时辰的沙漏摆上,然后正式答题。
第一题是:“假令太史造仰观台,上广袤少,下广袤多。上下广差二丈,上下袤差四丈,上广袤差三丈,高多上广一十一丈,甲县差一千四百一十八人,乙县差三千二百二十二人,夏程人功常积七十五尺,限五日役台毕。羡道从台南面起,上广多下广一丈二尺,少袤一百四尺,高多袤四丈。甲县一十三乡,乙县四十三乡,每乡别均赋常积六千三百尺,限一日役羡道毕。二县差到人共造仰观台,二县乡人共造羡道,皆从先给甲县,以次与乙县。台自下基给高,道自初登给袤。问:台道广、高、袤及县别给高、广、袤各几何?”
杨集用炭笔假设完毕,再列出了方程式,一步步的算下去,最终的答案是台高18丈、上广7丈、下广9丈;上袤11丈、下袤14丈。
甲县给高4丈5尺、上广8丈5尺、下广9丈、上袤13丈、下袤14丈;乙县给高13丈5尺、上广7丈、下广8丈5尺、上袤10丈、下袤13丈。
羡道高18丈、上广3丈6尺、下广2丈4尺、袤14丈;
甲县乡人给高9丈、上广3丈、下广2丈4尺、袤7丈;乙县乡人给高9丈、上广3丈6尺、下广3丈、袤7丈。
为了防止错误,杨集又算了一遍,感觉精准无误以后,便让待命的朱粲将答卷传给了王孝通,接着又做下一道。
这些题目和答案早已刻在了王孝通的脑海之中,答案是否正确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对于杨集所创的凉州通用的‘隋数’、‘汉语拼音’不太熟悉,也不知稀奇古怪的公式到底是什么鬼,可是杨集最后的答案采用文字来表述,所以他便略过步骤,直接看了最后。
当他一目十行的看完,顿时震惊的站了起来,难以置信的看了埋头苦干的杨集一眼,接着又细细的看了看答案,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这么多问题,杨集竟然一个没错,他这怎么做到的?这怎么可能?
在朱粲将答卷交给王孝通的时候,众人都在看他,虽然他还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他脸色已经让大家知道杨集答对了。
凉州这边的人,事先没有看过试题,自然也不知试题的难度了,所以一个个喜上眉梢的,为杨集轻松攻克第一城感到的喜悦。
而东方来的人,却是感到不可思议和震惊,一些押第一题的人,已经额头见汗。
王孝通更是冷汗滚滚,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过于托大了。自己在算学一道已然有了不下于先哲的水准,所出的题目又难倒了所有算学大师,故而认为杨集虽然写出了简简单单的《小学数字》,可限于年纪和阅历关系,根本读不到几本算学典籍、解不出自己难题,谁知道杨集一刻时间不到,便轻松的解出了比较复杂的第一题,这实在是太……太恐怖了吧?
当他坐下细读不久,第二道题的答案又来了。
结果,仍旧没有出错。
紧跟着,第三道、第四道……
王孝通一颗心也在紧张之中起起落落,每次答卷下来,他先是紧张的期待,期待杨集算错,然而结果无一例外的令他失望。
到了第五题的时候,王孝通已经面如死灰、大汗淋漓。
若是杨集把二十道题破了个干净,不仅仅输了钱财,而且那些因为相信他而押上全部身家的好赌大儒,也将恨他入骨。
钱财、众怒之外,他还输掉《师说》最后那一段,此段文字若是不删,对自己和王氏的名望的打击将是致命的!自己和家族渐渐积累起来的人气,必将一蹶不振,以至于被世人耻笑!
以上一切,都是王孝通所无法承受的后果,但是、但是今天的一切,都是他挑衅在先,又怪得谁来?
时间就在期待、失望之中度过……等待中的王孝通,俨如在酷刑之中度过一般。
一呼一吸,对于此时的王孝通而言,都是煎熬!
而杨集找到了规律以后,解题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不到六刻时间(1.5时),就把王孝通列出来的二十道难题破了干干净净。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看到最后一道题的答案,仍旧精准无误,王孝通脸庞都扭曲了起来,他眼珠充血的瞪着杨集,仿佛一个输光了本钱的赌徒,他浑身颤抖的指着杨集,疯狂的叫嚣道:“绝对不可能!你不可能解得了我的题,你在作弊。对,你一定是作弊。”
“无耻之尤!”刘炫气得脸都红了,他拍案而起,怒指王孝通道:“世上只要有题,就有解法,之所以解不出,要么是无解,要么是自己的水平不足。我家大王文武双全、深究天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如今解了你的题,是真实水平的体现,而你却说是作弊,简直是无耻之尤。”
“没错!”刘焯同样被王孝通的举动给惹得大怒,他怒极反笑:“你除了会利用太原王氏来欺负人,你还会什么?你这种人,竟然也成大儒,实乃儒家之耻。”
“你、你、你……你们才是败类。”王孝通愈发疯狂。
“闭嘴!”杨集目光冷冷扫视了蠢蠢欲动、纷纷叫嚷的东方‘恶客’。‘恶客’们被那如狼似虎般的锐利目光盯着,‘恶客’们心头一突,尽皆战战兢兢,或汗出如浆、或汗不敢出。
“输不起就他娘的别玩,既然玩了、输了,就得认。”杨集站了起来,冷冷的说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们好欺负?嗯?”
一众恶客,听着杀气腾腾“嗯”字,心头无不生出一股寒意,纷纷闭上了嘴巴。
里面的‘凉州人’、外面的凉州丁,听着杨集的话,看着霸气的杨集,目光热切,心中充满难以言喻的崇拜。
这就是爷们!
这就是大隋卫王、凉州的守护神!
在大隋,淡淡一言,世家门阀也得抖三抖;在外面,一声令下,突厥血流万里、上下退避。
若是没有这等气吞河山的爷们在凉州顶门当事,什么国泰民安、民丰国富,都与凉州无关、都与普通老百姓无关。
待堂内安静下来,杨集朝着汗如泉涌、面如土色的王孝通问道:“你说我作弊,证据在哪里?”
王孝通闻听此言,迎着直面而来的煞气,一张儒雅面孔青红交错,如此无数次、无数次,他咬破舌尖,努力扛下杨集这份难以言喻的杀气,大声说道:“我是没有证据,但你年方十二出头,你懂算学吗?”
“谁规定年纪小就不懂算学?你看人、看事,难道全部按照自己想象中吗?就你这种品行,也叫大儒、也叫为人师表?大儒,何时这么廉价了?”杨集盯着王孝通的目光,冷冷的说道:“你活在自己编造的无敌之中,还动不就是扯什么知音难觅、千里马难寻,简直就无知至极。”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杨集是张嘴就来,连草稿都不用打。
这段话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
这是什么?
又是一篇千古雄文?
杨集盯着王孝通,一字一句的说道:“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
你们这些狗日的伪大儒不会教学生、舍不得将精髓传给学生,学生怎么聪明得起来?
然而你们这些混蛋,却怪学生笨、却怪学生蠢,而学生自学成才,却又说不合理,这他娘的又是什么道理?
诵到这里,杨集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每一句都在扣问这些来自东方的恶客的灵魂:“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
这一瞬间,全堂都安静了!
“呜呼!”杨集满是嘲讽的揶揄道:“其真无马耶?其真不知马也。”
一篇声名远播的《马说》,将名为大儒,实为妒忌贤能、排斥异已的功利者骂了个狗血淋头。
王通扶着摇摇欲坠的王孝通,怒道:“过分了,卫王!”
杨集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时唯八月,群贤毕至;有太原王氏孝通、太原王氏仲淹,妄自尊大、目空一切、妒忌贤能,不知天地之大、英才遍地,孤不忍太原王氏叔侄误入歧途,作《马说》以贻之……”
王通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麻辣隔壁的!
老子不过是说了五个字,你就把老子盯在耻辱柱上,实在太过分了。
这等指控对于他、他们叔侄,不啻于杀人诛心啊!而且相对于只有一个王孝通入文的《师说》,这篇《马说》又多了一个小荷才露尖尖解的王通,两相结合、步步推进,太原王氏搞不好被这两篇雄文弄得臭名远扬、遗臭万年。
一旦这两篇文章流传出去,可以想见,太原王氏的“恶名”,将因他们叔侄二人传遍天下。
以文诛心、以文诛族,这才是真叫狠!
而王孝通听了这异曲同工的“小结”,早已怒极攻心,一阵剧烈咳嗽声,竟‘噗’地吐出了一大口血,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吓得王通连忙扶他坐下:“叔父息怒!叔父息怒!”
杨集没有理会他们叔侄深情,向刷刷记录完毕的刘炫说道:“刘祭酒。”
“在!”刘炫起身。
杨集指着中间的赌注,说道:“这些都是我的了,但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据为己有,我决定将之留在凉州大学,以作奖学金,只要成绩好和贫困的学生都可以申请,大学可以酌情馈赠。你们接下来,拟出一个奖励的方案给我。”
“至于字据上的财物,你统计好数据,然后再将字据给我,我会让人一一讨回来。”
“喏!”刘炫拱手应是。
凉州三学都有官方补贴的奖学金,帮扶对象主要是交不起学费的学生,可以从中借鉴。
徐文远、马嘉运等等东方大儒听到杨集这话,见他毫不犹豫的将这笔数额巨大的横财全部捐给凉州大学,无不肃然起敬。
而一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人,也稍微平衡了一点。但是一想到自己的钱被杨集以他的名义捐出,又不平衡了。
不过他们也怪不了、不敢怪杨集。
于是乎,一个个用杀人一般的目光瞪着半死不活的王孝通。
恨死他了。
杨集见状,心下满意之极。他不仅成功的把这帮人成功分化,而且还压住了他们的气焰,接下来,想必都会老老实实的坐而论道了。
而自己,业己功成名就,是到退场的时候了。
第412章:心痛得无法呼吸
夜凉如水,夜风吹动得东窗的几丛翠竹沙沙作响,后宅廊檐下悬着的灯笼随风摇曳,忽明忽暗的彤彤烛火,晃出一圈圈柔和的光芒。
室内,萧颖那张国色天香、白璧无瑕的脸蛋儿上,映照出柔婉温润绝代姿色。她本就是雍容华美的品貌, 此刻一袭轻薄的米色罗裙,云鬓挽起、姝丽难言,这种丽色纵是比之风华绝代的萧皇后都不逊色,只是还缺几分丰腴有致、成熟美艳的风韵。
“大娘,我的绣品是不是很丑?”见大娘子正认真的端详着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绣品,裴淑英面红耳赤的问道。
相对于萧颖、柳如眉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绣品,她的绣品实在一言难尽、不堪入目, 瞧瞧人家绣的龙、凤、蟒仿佛活了似的。
再看看自己绣出来的金乌, 实在是惨不忍睹,要不是这所谓的金乌是自己所绣,恐怕就连裴淑英自己都认不出来。
实在是太尴尬了。
萧颖看着手上胖嘟嘟的鬼东西,差点喷笑出声,不过她毕竟是见过婆婆的绣品,所以裴淑英绣的东西算是好的了。
萧颖看柳如眉、裴淑英的绣品,倒不是检查她俩的“功课”、也不是心血来潮,而是他们四口子以往的正装都不能穿了。原因是杨广觉得现有的服饰体现不了汉家王朝泱泱气度、体现不出汉家王朝服饰之美、文明之深厚,于是颁布了新的服饰令,令宫延内外、朝野上下摒弃以往的服饰规则,令天下“宪章古制,创造衣冠, 自天子逮于胥皂,服章皆有等差。”制定了严格的服饰等级制度。
皇帝根据不同场合戴通天冠、远游冠、武冠、皮弁等,皇帝戴的通天冠, 上有金博山等饰物,皮弁也用十二颗珠子(琪)装饰,并根据珠子的多少表示品秩高下。
文武百官朝服绛纱单衣、白纱中单、绛纱蔽膝、白袜乌靴,所戴进贤冠以官职品级分高低,三品以上三梁、五品以上二梁、五品以下一梁,谒者大夫戴高山冠,御史大夫、司隶等官职载豸冠。祭服玄衣纁裳。男子官服,单衣内襟领上衬半圆形的硬衬“雍领”。戎服五品以上紫色、六品以下绯与绿色、小吏青色、士卒黄色、商贩皂色。
官方认准的官服款式以流行的裤褶为主,这种着装标准就是折领、窄衣、大袖,下着大口裤,并多在膝下束带。
而官员“下班”以后就可以随意了,只要服色、佩饰对得上自己的社会等级,既可以身穿官服的款式,也可以身穿衣袖窄小的圆领袍服、腰束革带、头裹平头小样巾、足穿软靴。同时还有魏晋的宽衣大袖、长裙高履服式,以及行动方便的窄袖衫襦等等款式可供选择。
庶民也是如此,只要他们服色对、只要不是官服的款式,其他的,尽皆随意。
至于女性的服饰方面,皇后正制有袆衣、朝衣、青服、朱服;其他的诰命夫人同样按照品级颜色、佩饰、图案区别,款式上,并没有太多限制;而宫女和命妇的贴身婢女则穿半臂(即短袖衣套在长袖衣的外面),下着十二破裙,又名“仙裙”,民间妇女穿青裙……
与此同时, 杨广又令群臣、百姓从此不能再用明黄色,明黄色从此成为皇帝专用颜色。
皇帝之下,王侯和三品以上官员的服色为紫,衣带为金玉带;四品深绯、五品浅绯,配金带;六品深绿、七品浅绿,配银带;八品深青、九品浅青,配铜带;庶人服是土黄、白,配铁带;包括家奴在内的奴隶阶段只能穿黑衣、佩黑带。
这一规定使各个阶层在服饰上得到了区分,正式形成由明黄、紫、绛(朱)、绿、青、土黄、白、黑的服色体系。在规定之中,各个阶层的人只能使用本级和下级的服装颜色,不能用自己级别之上的服装颜色。
这倒不是杨广特立独行、瞎折腾,而是自古以来,服色就有严格的区分,只是自五胡乱华至隋这段时间之内,汉家文明遭到前所未有的冲击和破坏,胡风盛行于世、大行其道,方方面面都出现了胡风压制汉文化乱象。
大隋立国之后,杨坚一直致力于恢复汉文化,他为了体现大隋子民是世上最优秀的种族、为了让大隋百姓以身为大隋子民为荣,不准入境的、不在民籍的胡人穿汉家服饰,任由他们在闹市之中受到汉家百姓指点、使他们在嘲讽之中以自己不是隋人为耻。
所以杨广在服饰上的改革,其实是进一步规范,从服饰上扭转文化上胡重汉重的局面,同时,这也是封建王朝的大势所趋,并非是某个皇帝根据自己的喜好、刻意去追求华美和形式上的统一。
至于大隋的几大亲王,职官和虚职都在三品以上,所以紫色以下的服色可以任意穿,但是他们除了官职之外,还是大隋的亲王,所以杨广为了体现皇族与外姓官员的区别,允许太子和亲王在官袍之上绣盘龙、伏龙、卧龙、降龙,但却不能再用升龙、飞龙、正龙了。而郡王之后,官服统一绣蟒蛇。
整体来说,受影响的还是官僚阶层、名门世家。而庶民阶层家境不好,对衣服的要求更加注重实用、保暖,不会刻意去追求华丽的颜色、款式上的新颖,常用的服色就是改制后、能够继续使用的大红、青、土黄、白、黑;再加上杨坚在世期间,就已经自下而上的改良了,所以杨广这项政令对于庶民阶层,并没有受到损失。
而杨集在这道政令下达之前,除了十分庄严正式、仿汉朝的隆重冠冕华服之外,其他官服、正装尽皆飞龙乱窜,不但有二龙戏珠、飞龙在天等等吉祥图案的衣服,就连龙凤齐鸣、龙飞凤舞、凤舞九天都有,反正是怎么华丽好看就怎么做;如今这些,肯定都要销毁了。
同理,萧颖姐妹三人以前的正装也得销毁、重做。
虽说朝廷给出了一年的整顿时间,而且也会给他们四口子送来新的官服、正装,但夏装和冬装顶多就是两套而已,他们总不能一直穿那四套吧?所以在接到命令和图纸以后,萧颖便张罗了起来。
她们这些内宅女人倒是不怎么着急,穿上常服就能就会过去,可是杨集和亲卫、奴仆一直在外面行走,他们必须尽快换上新的服饰,以免落下口实。
亲卫和奴仆之类的仆从,并不怎么复杂,只要服色对得上即可;而杨集作为亲王,时时刻刻都受人关注,此外还有许多人希望他出错;萧颖决定由她们姐妹亲手给杨集做出几套官服、正装,有了完美的样板以后,再让可信之人依式而为。
萧颖见到裴淑英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厨艺什么的也不差,本以为女红刺绣也很精湛,便让她带着自己的绣品过来,如果好,那就一起绣条龙。不料她在裴淑英房中看到的,都是别人的绣品,而裴淑英本人压根就不会什么女工,这丑里丑气的金乌,若不是她自己说出来,萧颖都不知道是什么鬼。
“虽然有点不太好看,不过我勉强可以了。”裴淑英迎着姐妹们怪异的目光,讪讪的说道:“是不是还行?”
对面,萧颖、柳如眉面色严肃,一丝不苟的看着她。
裴淑英心头涌起了浓浓的求生欲,她深吸一口气,脸颊微鼓,扭过头去,然后理直气壮的说道:“或许跟大家的审美不大一样,但是……”
她默默的低下头,霞飞双靥的抿抿嘴,语如蚁呐的说道:“谁都没有见过金乌,我觉得金乌就是这个样子。”
“噗嗤!”萧颖、柳如眉忍不住,不约而同的笑了。
萧颖边笑边说道:“我也觉得金乌是这样子,像盘龙、伏龙、卧龙、降龙这种小事,就由我和如眉来绣好了。”
裴淑英大气的一挥手:“那我让你们好了。”
“……!”萧颖、柳如眉相顾一眼,忍不住狂笑起来。
裴淑英也忍不住笑了。
“其实呢,更、更‘与众不同’的绣品,我也见过。”萧颖笑着说道。
“谁的?”裴淑英感觉自己找到组织了。
“这、这个嘛……不太好说。”萧颖讪讪的说道。
裴淑英是个问题儿童,好奇心极重,闻言,便撒娇央求道:“大娘,咱们姐妹共侍一夫、同一个房间、同睡一张床,未来几十年都要如胶似漆的处在一起。咱们比亲姐妹还亲,有什么不好说的?我昨晚还帮你……”
“闭嘴,瞎说什么!”萧颖差点羞死。
“心痛得无法呼吸,找不到你留下的痕迹,眼睁睁的看着你,却无能为力,任你消失在世界的尽头。”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杨集的声音,那歌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明明是很伤感的歌词,愣是给他唱出了欢快的感觉。
三女放下手中物件,不约而同的向门外迎去。
“大娘,郎君唱歌很好听呀,就是曲调有点怪怪的。”裴淑英走到门口,见杨集远远的走来,便朝萧颖说道。
“郎君就喜欢搞怪,你又不是不知。”萧颖笑了笑,长叹一声道:“我觉得郎君唱出了我的心声,我现在才叫‘心痛得无法呼吸’。”
“此话怎讲?”
“圣人易服令一下,我们的正装都要销毁了!”萧颖看了看裴淑英、柳如眉,很是痛心疾首的说道:“你俩获得诰命不久,正服不多,可是郎君与我的正服足有几个房间,每件都是蜀锦、白缣,图案不是金线就是银线,所以每件都价值千金,要是再把阿娘的衣服也算上,我们家这回可谓是损失惨重。唉!我、我心痛得无法呼吸。”
“嘿嘿!”裴淑英抿嘴而笑,说道:“大娘,郎君又不喜欢穿花里胡哨的衣服,想必他没什么正装。损失的,应该都是你和阿娘的衣服。”
“那你就错了。”旁边的柳如眉笑道:“郎君的正装是我们家最多的,恐怕我们加起来也不如他多。”
“啊?怎么可能?”裴淑英不信。
“阿娘和大娘几乎没有给自己做什么正装,她们只会给郎君做。”柳如眉说道:“可是郎君,怎么舒服怎么穿,若非必要,他根本就不穿正装,所以九成九的正装都是新的。”
“这样啊……”裴淑英眼珠骨碌碌的转了转,向萧颖说道:“大娘,若是烧了的确可惜,咱们可以把那些龙挑走,然后衣服叠成避弩衣、冬衣,只要把这些有眼子的衣服放到里头,就不会有失雅观了。”
萧颖双眼一亮,但转念一想,说道:“还是销毁吧。”
“为何?”裴淑英纳闷道。
“把丝线挑走,留下来的眼子,还是一条条龙。”萧颖说道:“我们没必要为了省这点钱,给自己留下无穷后患。”
“哦!”裴淑英点了点头,确实不能因小失大,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
杨集提着一盏灯笼走近,见她们三人俏生生的立在门前,刚才远远的就听到她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便将灯笼交给了迎上来的秋水,笑着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
“今天白天的时候,阿娘发来鹰信,说是朝廷规范服饰、服色,自圣人至奴隶,服章皆有等差…相信用不了多久,朝廷的诏书就会抵达张掖…”萧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惋惜的向杨集说道:“我们的正装以后都要销毁,一件不能留。”
“原来如此。”听着萧颖的表述,杨集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是该销毁干净,不能落人口实,反正我们也不差这点钱,毁了也无所谓。”
“可是很多嗳!”萧颖柳叶细眉下,一剪秋水莹莹如水,有些伤感的说道:“我蛮舍不得的。”
她舍不得的不是衣服的面料,而是杨集很多衣服是她一针一线做出来、绣出来的,每一件都注入了浓浓的情感,可是杨集从未穿过。
“嗨!”杨集牵起她的手,在手背上吻了一记,说道:“这有什么大不的,大不了我开门受贿。”
“噗嗤!”三女不禁喷笑而出,略微伤感的气氛荡然无存。
步入大门,三女亦步亦趋的跟着,萧颖柔声道:“郎君,吃过晚饭了么?秋月,将厨房里的饭食热一热。”说话之间,目光不由自主的在秋水手中那盏灯笼停了一下,上面写着“凉州大学”四个大字。
诧异的问道:“郎君刚刚从凉州大学回来?”
“嗯!”杨集说道:“王孝通等等大儒前来凉州辩学是假,真正的目的是将我们踩在脚下,以我们来抬高他们的名望,回来时晚了,便拿了几个灯笼照明。”
萧颖听了,想到了十分欢快的歌声,嫣然一笑:“想必郎君又扬威了?”
“自然!”杨集说道:“我将那帮大儒训成了孙子,顺便奉上两篇文章,现如今,王孝通、王通想必是心痛得无法呼吸。”
发生在凉州大学的事情,就算不说,明天也会传遍全城,杨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将事情说了一遍。
“太原王氏没有一个好人,他们活该!”裴淑英一张秀美小脸红扑扑的凑了过来,抱着杨集的手臂摇了摇,娇憨的说道:“郎君,你是不知道啊!我阿兄曾去太原做客,愣是被王通等王氏子弟欺负得抬不起头来。”
杨集哈哈一笑,充满爱意的拍了拍她的脸蛋,并州南部是闻喜裴氏传统的势力范围、北部是太原王氏传统的势力范围,前者想北上、后者想南下,两者之间已经明争暗斗了数百年,王氏子弟针对裴宣机是再正常的事情了。
坐下之后,裴淑英又取出了自己的绣品,喜滋滋的说道:“郎君,你看,看看!”
杨集看了看,也不知丑里丑气的东西是什么,笑着说道:“本以为阿娘绣得够丑了,想不到世间之上,竟然有人比她绣得更丑,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
“……”裴淑英目瞪口呆,她明白了,萧颖说的便是阿娘,只不过她不好意思说。
萧颖:“……”
柳如眉:“……”
第413章:暴君系统是杨集
“大王,饭食热好了。”这时,秋水带着一群肌肉妞走了进来,适时的化解了裴淑英的尴尬。
“好!”杨集笑着说道:“从中午到现在,粒米未尽,而且还劳心费神的考了算学,如今正好饿了。”
萧颖关切道:“那多用些饭菜才是。”
杨集坐在大厅的餐桌之畔, 说道:“你们也坐下来,陪我吃点。”
“郎君,我不饿。”萧颖摇了摇头,向柳如眉、裴淑英说道:“你们陪郎君吃吧!”
裴淑英嘻嘻一笑:“我心痛得无法吃饭。”
杨集目前在其前襟停留了下片刻,拿起筷子,笑着说道道:“淑英, 平时还是多吃一些为好,毕竟你还要长大。”
“……”裴淑英不明就里,她总觉得丈夫话里有话,但细思却不得要领,莫非郎君是觉得自己太瘦了?
饶是裴淑英兰心蕙质、心思玲珑,此刻也不知丈夫纷飞的思绪。
杨集拿着筷子默默吃饭,倒也没有多吃,此刻已经是晚上十一二点钟了,吃得多容易积食。
看了看神色莫名、波涛汹涌的萧颖、柳如眉,又打量着玉容娇媚的裴淑英,感觉差距一下子就出来了。
裴淑英的品貌端庄、天香国色,属于是雍容、典雅的鹅蛋脸儿美女,如果身材再丰腴一些,将会愈发衬托芳姿艳丽、娇美。但因为年岁尚小,多少还有些幼瘦,没有萧颖和柳如眉那么丰盈的感觉,而且这丫头平时不怎么爱吃东西、吃的也都是素食。
这又如何长得了肉?
杨集吃了七分饱,漱了口,端起柳如眉斟来的一杯香茗, 说道:“我们的正装确实是要抓紧做。”
萧颖心头微动,抬眸问道:“郎君, 我们要回京吗?”
“嗯!”杨集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后,说道:“新都即将落成,迁都之日,我们肯定要回去参加的。”
“这么快?”萧颖惊讶的问道。
杨集笑着说道:“洛阳新城比大兴成小一半,而我大隋王朝的国力又远超当初,洛阳城的进度比大兴城快,并没有什么意外的。”
洛阳新城的工程庞大,可是人手十分充足,除了动用劳役、聘请民夫之外,还有杨谅那十几万名战犯、以及杨集陆续送过去四万多名俘虏,再加上西苑挖掘、洛水疏浚、洛水河堤等等没有技术含量的外围工程、基础工程外包出去,故而洛阳新城的整体进度极快。
老实说,杨集前世也认为封建王朝只会压榨民力,做什么都是白嫖,可是到了大隋之后,才知道历朝历代十分在意百姓、十分在意民生, 和平时期不管是做什么工程,朝廷都会下拨足够的钱粮;然而由于监管不到位等等原因, 最终使朝廷的下拨的钱粮没有落实到位, 最终是富了官员、监工,死了民夫、黑了朝廷。
正因如此,所以杨集在洛阳开工之初,也在认真考虑这件事,他以前也听说每项工程都会大量死人,经过了解才知道一是工期紧,“包工头”为了追求进度、讨好上位者,令民夫没日没夜的干苦力活,同时负责监工的各级官员又大肆克扣粮食,民夫顶多吃一顿,饥寒劳累,生病以后依然被逼着干重活,所以劳工死亡情况十分严重。
其次是地方官员好不容易捞到一个大工程的款项,他们能不贪吗?他们的做法无非是两个办法:一是要靠克扣民夫口粮、吞并朝廷下发的民夫钱,他们对民夫的解释是朝廷没有给钱,如果你们不干活,全家都要遭殃,所以民夫为了活下去,只能在饥寒交迫中干活、干到死,自己若是累死了,但家里人至少可以活下去,结果是朝廷出了足够的钱,但由于监管等等不到位,却富了那些负责监管工程的人,最终由朝廷、皇帝来承担各种恶名。
二是索要赎金发财,监工们为了捞取大量的金钱,就变着法子折磨民夫,把他们快折磨死了,然后再通知民夫家人卖田卖房也要来赎救亲人;或者干脆把他们折磨死,等家里拿钱来赎尸体,如果民夫活得好好的,监工们怎么发财?所以民夫死得多的原因就在这里。
这些年,杨集在凉州也搞了很多大工程,但是由于监督到位,根本就没有民夫累死,民夫们只要吃饱饭、拿到朝廷承诺的酬劳,他们就会卖力的干活,连监工都不用。
正是弄清楚了这些缘由,所以杨集在新都开工之初就提醒过杨广,将官员在工程中欺上瞒下的捞钱的手段、方式一股脑的给捅了出来。
杨广的确是一个急性子,可他比很多人都聪明,也知道一国之根是民心、民生,只不过他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刚出生就是雁门郡公,长期的高高在上,使他对底层了解少得可怜,对于很多官员的作案手法也了解不少,一经杨集提醒,便意识到个中隐患。
朝廷出了钱粮,你们贪了个干净不说,还狐假虎威的打着朝廷的旗号逼死民夫。
哦,朝廷的钱一个子儿都不少,可你们不仅吃了干净,甚至还把民夫的钱和命都吃了,最后却让老子来背黑锅。
凭什么?
老子是出了钱粮的,凭什么让老子背这口巨大的黑锅?
所以一经杨集提醒,杨广未免背黑锅、未免江山动荡,毫不犹豫的采用了杨集在凉州执行的工程方案,他不仅加大了监督力度,而且前期还故意让各级监工像以前那般贪污,之后杀杀杀、抄家抄家抄家,
这般用杀了一批又一批、抄了一家又一家,到最后,竟然没有人敢贪了。
民夫因为得到朝廷承诺的钱粮,不仅干活更加卖力,几乎不用催促,便将规定的工程一一做了,而且因为朝廷杀掉一批批贪婪的监工,对朝廷的拥护更甚以往。如是一来,洛阳新城的修建不但没有出现大伤亡,而且建设进度比之大兴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杨广杀了贪官污吏,既得名、又从抄家中得到实利,一下子仿佛找到了当皇帝的密钥一般,巴望有贪官出现,好让他杀得痛快、抄家抄得痛快,于是他今年除了在建洛阳新都、开凿运河之外,又下令加宽平整太行八陉,然后,又杀了一批、抄了一批。
并州、冀州以前是杨谅的地盘,当他造反之后,便成了内战的重灾区,百姓因为杨素高壁岭烧的那把大火,那朝廷异常反感,心中不太认可杨广和朝廷。可是杨广在太行八陉的工程之中,杀了大量与百姓接触最近的最痛恨的贪官污吏、地方恶霸,百姓莫不拍手称快,竟然就这么认可了朝廷、认可了杨广,觉得杨广是真正为百姓着想的皇帝、圣君。
他们认为之所以在战争中死掉那么多人,要怪就怪杨谅这个奸王。要不是他们图谋造反、贪赃枉法,‘为民着想’的大业帝也不会屠刀相向了。最后,百姓和民夫竟然自发的搞了几顶丑里丑气的万民伞,委托御史言官送给杨广。
但就是这么些难看的万民伞,却令杨广成就感十足,觉得比什么奇珍异宝都珍贵;百姓和民夫在布条上亲自手写的歪歪斜斜的名字,也让杨广比任何一名书法家的字都要美观。
于是乎,杨广又在并州开了一条官道。这条官道南起绛州,沿着汾水北上,直至并州北部的云州,一旦修成,从绛州到云州的时间,将会缩短五天的时间。
但是让杨广遗憾的是,官道所经的地方的官员们竟然也精明了。
毕竟他搞了这么几个月下来,各级官员都知道凡是朝廷认可的工程,那都是一个天大的死亡陷阱,谁他娘的敢贪一钱,谁就会家破人亡、身败名裂。
贪污的成本太大,着实是贪不得、贪不起。一个个都当起了爱民如子的清官、好官。
既然并州薅不了,杨广接着又在雍州搞一条官道,这条官道从始自关中雍州,进入敷州之后,沿着洛水北上(洛水有俩条),过延州、夏州,直达北方的丰州。一旦修成,又将缩短五六天时间的行程,日后不管是行商,还是调兵北上,都将十分便利,同时也能加强朝廷对北方的掌控。
这条路修建不久,还真让杨广薅到了不少羊毛。
因为雍州(大州)是关陇贵族传统的地盘,而这些人自宇文泰至今,一直牛气冲天,他们非但认为没有他们,大隋王朝就玩不转,而且以为杨广是杨坚一样的性子,只要他们在工程之中做得不太过分,杨广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所以在这条路上,地方官员、地方豪强纷纷动手了。
结果,毋庸置疑!
都被杨广拿下了。
这些,杨广和杨集都在私底下交流,所以杨集知之甚详。
对于杨广这几个月以来的作为,杨集还是蛮认可的。只要杨广始终保持这种与民同体的态度,只要他搞的工程款项尽数落到实处,而不是被官员们中饱私囊,那么,百姓就会拥护这个朝廷,即便日后天下乱了,杨广也不会失去民心。
那些乱臣贼子要是民心支持,顶多就是一时之祸,根本动摇不了大隋根基。哪怕朝廷最开始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可中后期,也能凭借强大民心、民望,将乱臣贼子收拾得干净。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萧颖问道。
“这个不好说!”杨集想了想,说道:“迁都之前,圣人应该会通知我们,不过做正装也是一件十分耗时的事情,率先准备好,总是没错的。”
萧颖点了点头,柔声道:“郎君言之极是。”
四口子又闲聊了一会儿,柳如眉和裴淑英见丈夫阿欠连连,很有默契的退出大堂,回了自己的房间。
杨集和萧颖放下手中香茗,转而回至二楼主卧,坐在几扇屏风隔出来的外间叙话。
这时秋水秋月端了洗脚水过来:“大王、大娘洗完脚再歇息。”
杨集除去鞋袜,泡着药汤,向一旁的萧颖说道:“娘子,你也泡一会,有且睡眠”
萧颖轻声说道:“郎君先泡吧,等会儿我再……”
“等会儿水都凉了,而且也浪费时间。”杨集看着妻子娇羞如春花秋月的样子,觉得颇有意思。
他们四口子干了不少荒堂事,什么鸳鸯浴、大被同眠都是习以为常之事,但一起泡脚这种平平常常的事情,反倒是没有做过。
萧颖似嗔似羞地看了杨集一眼,倒也没有多说什么,随手除去鞋袜。
杨集低头一看,雪白一双玉足踏在地上,足趾如卧蚕,好生可爱,凤仙花汁涂了红指甲,愈加衬得那双脚掌如同美玉一般,不由更加痴了。
萧颖察觉到丈夫目光落在自家玉足之上,不由羞红了脸,脸颊滚烫火。
杨集呵呵一笑,将目光从萧颖光洁白净如琉璃、十根玉趾如竹笋的白嫩玉足上移开,心说以前都没有怎么留意,想不到阿颖足趾也是这般娇嫩可爱,真是一个无处不美的宝藏“女孩”啊,有待自己一一发现。
萧颖见丈夫灼人目光离开,连忙将雪白晶莹、如玉之润的一双玉足放入盆中,以药汤上的花瓣遮蔽。岔开话题道:“郎君,大儒辩学一事妥了吧?想来今日过后,郎君也不致为东方大儒烦忧了。”
这些年来,自家夫君东奔西跑、南征北战的劲儿,让她十分心疼。
这样的日子,其实自他们成婚至今,就一直这样了。夫君忙碌于国事、忙碌于战争,是大丈夫所为,可是也让他们夫妻聚少离多!
虽然她也坚信夫君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得胜归来,可她作为妻子的,又怎么可能不担心呢?在夫君打仗的日子里,她往往从恶梦中惊醒。
梦回之时,早已是泪水沾巾。
在外人的眼中,夫君是一个喜欢折腾的愣头青,事实也是如此,可是萧颖知道夫君比任何人都喜欢安逸的日子、比任何都不喜欢斗争。
他的斗争,其实是迫不得已。
退无可退,只能斗争到底。
只是……
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安生日子,那些该死的大儒又来闹事,着实是可恼可恨。
“娘子,有件事倒要和你说说,在我解题的时候,那些东方大儒以为我解不了王孝通那二十道题,于是纷纷下了赌注。一些好赌之人,由于带钱不够,便写字据与我赌,不出意外,他们全输了,日后,我们可以让人拿着字据上门讨债。”杨集说道:“本来我打算全部捐给凉州大学的,可是大家统计好金珠银珠、估算好玉佩的价值之后,天色已经晚了。我就把所有来不及继续统计字据带了回来。”
“这些,都在朱粲那里。明天,我让他交给你。你统计好了以后,只报一半数目即可。另外一半,咱们截了。”
萧颖深感无语的看着夫君,问道:“郎君,这么做合适吗?”
“合适,怎么不合适?”杨集用脚趾挠了挠萧颖的脚心,懒懒洋洋的说道:“这是我赢来的赌注,捐了是人情,不捐是本分。”
“痒呢!”萧颖轻笑着缩回脚,说道:“可你已经承诺了呀!”
“所以我把真金白银全捐了。而字据上的数目是多少,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像这种不义之财取之有道,咱们取走一半,不过分;捐一半,很大度。”杨集笑着说道:“我在车上大致算了一下,字据上的总数其实更多,那一半,至少可以把我们销毁的正装补回来。”
钱,杨集有,而且很多。但是比起陌生的、不认识的学子,他更愿意拿钱去改善家兵的生活。
那些人才是最可靠最忠诚的人,同时也是杨集可以将性命托付的人。
而凉州学子学有所成以后,他们为了自己的前程,极有可能背叛凉州系、忘记凉州系曾经对他们的支持和帮助,但是杨集的家兵绝对不会。
所以凉州这边,他给学子们创造一个好环境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适当的个人捐一点,就行了。
真的没有必要花太多的自己的钱在他们身上。
萧颖:“……”
第414章:生孩子的问题
主卧外间随着几支蜡烛的燃烧,一股馨香弥漫满屋,轻轻嗅上一口,便叫人心旷神怡,一张梨花木打制的坐榻之上,杨集夫妻并排而坐。
少年轻衫直裰、面容清隽、目光温和。
女子云鬓如云,柳叶眉如如裁剪, 一袭浅黄色睡裙,芳姿端丽、明媚动人。
听着丈夫说的话,萧颖晶莹如玉的容颜之上布满了惊讶之色,美眸焕彩地看着丈夫。在她心目中,丈夫是个言必行、行必果、果必信的大丈夫,然而这一回,竟然出尔反尔了?
“郎君是大丈夫, 想来是另有打算吧!”萧颖白璧无瑕的脸蛋红晕绯然,一如桃花芳蕊,一颗芳心也涌起结发夫妻一体同心的喜悦,心底深处却不由再次生出庆幸之感,当初订婚之后,她心中未尝没有一丝的动摇。
好在,她乖乖的遵照了兄长姐姐们的安排,使得她嫁了一个如意郎君。若是在人云亦云的声势中,真认为丈夫是个无恶不作的纨绔之王、并且闹腾起来,真不知自己会是如何的后悔。
“也没有什么打算,只是我怕养了些白眼狼而已。”杨集笑了笑,他前世的农村老家出了一个研究生,那人家境贫寒,小时候发育不良,若非黎天王在90年代无怨无悔的投了近亿元专项慈善资金,那名直接受益的研究生早就成为小儿麻痹症患者之一了。
可他毕业以后,兼职当起了自媒体大军中的狗仔。这也就罢了,但是他竟然将读书期间收集到的黎天王的影视作品、剪报为素材, 专门以黑黎天王方式来赚钱。也不知是遭到报应还是怎么的, 后来他提了一台新车不久,便在回老家过年的时候,将车子开下了盘山公路,最后落得个截肢下场。
自从知道那人副业之日起,杨集便知道有的人活得连狗都不如,哪怕是比作狗,也是对狗的一种污辱。因为狗虽然不会说话,但却懂得感恩,只要你喂它几次食物,哪怕分别一两年,它还记得你、朝你摇尾巴。可是很多酷似那名研究生的人形动物,你帮了他,他非但不会感恩,反而在利益的驱使之下利用熟悉你的特征咬你一口,恨不得一口把你咬死。
同理,凉州学子成千上万,出不了头的人,实际上是比较懂得感恩群体;而出了头的, 将会受到来自金钱、权力、美色、地位的诸多诱惑, 最终能守住底线的人,恐怕极为稀少。
所以, 在当好凉州“父母官”的前提下,个人捐赠方面,意思意思就够啦!
见萧颖失神,杨集笑着说道:“天色不早了,快些洗。”
萧颖回转神思,没再多想,下意识的“嗯、好”了一声,而后看到杨集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只觉脸颊微烫,心头发慌。
二人洗好脚,宽衣解带,躺到床上叙话。
丫鬟秋水、秋月拉上帷幔,吹熄多数烛火,只留两支照明,以便主人起夜之用,房间一下就暗了下来。
“郎君,别这样……脚心好痒。”倏尔,帷幔中传出萧颖软腻、酥媚的声音,带着几分羞喜和颤意。
夜色弥漫,皎洁的月光普照大地,乌云遮住明月,天穹忽尔落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本就是夏雨连绵,淅淅沥沥的季节。倏而,夜风大作、枝叶摇晃,窗外几竿翠竹都发出喑哑的沙沙之音。
许久,电闪雷鸣、急风骤雨,夏雨下得愈发紧了。
卧于屋脊休憩的金雕和一对矛隼,都是受了一惊,扑棱棱抖动翅膀,向巢内缩了缩。
一场夏雨一场凉。
……
翌日,金鸡破晓,晨曦柔煦光芒跳落在屋檐之上,昨夜大雨方过,今日苍穹碧空如洗、空气清新,道旁堆烟杨柳,枝叶上雨露滚动,翠色欲滴。
杨集看了一眼身旁沉沉睡去的萧颖,俯首轻轻吻了吻她光洁如玉的额头,轻手轻脚的起身,换上一身青衫长袍,起床洗漱。
“大王,起来这么早?”经过秋水秋月所居房间,秋水揉着惺忪的睡眼,问着;她们昨夜显得迟迟而睡。
“武艺乃是一名将军安身立命之本,一日都不可荒废。”杨集说完,便到到楼下院中,打熬气力,舞了一套剑法、打了一套拳法,只觉意极舒畅。
收功而起,却见裴淑英的丫头新月、眉月不知何时伫立在庭院中,目光熠熠生辉的看着自己。
杨集诧异问道:“你们看得懂?”
新月、眉月上前,行礼道:“回大王,裴大娘是剑道好手,奴婢以前跟着练过剑术、拳术,不过我们学的招式复杂、华美,和大王气象森严、大气磅礴的不同。”
杨集微感诧异,不过想到裴家是个文武并重的家族,裴夫人和裴家丫头通识一些剑术、拳法,倒也不算什么,说道:“我的剑术是沙场战技,追求一招杀敌;拳法也是如此,与你们学的自然不同。由于两都用吐纳术为基,我为了和单纯的力量型战技区别,便将这种内外结合的剑术拳法称之为内家剑、内家拳。”
看了看这两个丫头,发现她们的目光熠熠有神,与普通的奴婢不同,倒像是朱雀卫一般,问道:“你们练了多久?淑英厉不厉害?”
新月仔细想了想,说道:“我们从小就跟着三娘子学了,不过三娘子要学的知识很多,没有将时间花在学武之上。”
杨集点了点头,心中对于建立女内卫的想法愈发强烈了,虽然说家里有很多朱雀卫,可那些女孩以后都要嫁人,未免她们日后将主人私密之事泄漏出去,她们只能在后宅外围活动;这样便使核心地带的防卫力量比较薄弱。
秋水、秋月、新月、眉月从小到大就日夜服侍女主人,对女主人身体的熟悉超过她们本人,自是不能嫁给其他人,若是她们都会一点武艺,至少可以在突发事件发生之时,能够冷静的将萧颖、裴淑英护送到安全地带。
念及此处,杨集微笑道:“你日后带着秋水、秋月练些拳脚功夫,然后再去伺候夫人。”
新月怔了一下,脆生生的问道:“大王,那眉月呢?她也能练拳的。”
杨集笑着点头,说道:“柳妃身边的晨风、朝露也是剑拳高手,以后你们六人一起练;浣洗之类的杂活,就交给其他人吧!”
“是!”新月、眉月恭声应是。
洗了一把,已是辰时正。
后宅正堂之中,柳如眉和裴淑英已经备好了早膳,而主卧二楼之中,一夜没有睡好的秋水、秋月姐妹,也顶着黑眼圈起来了。
姐妹俩见杨集远远走回来,不禁相顾一眼,脸颊都泛起了红霞,昨晚隔着向道木壁,都能听到床榻之上的动静,煞是煎熬。
大娘子一个人,竟然营造出三位娘子的声势,也不知被折腾成什么样了。
杨集上前问道:“娘子起来了没有?”
“大娘已经醒了。”秋水轻声说道。
主卧里间,萧颖云鬓散乱、容色焕发,撑身而起,不由得“嘶”了一下,秀眉微蹙,美眸羞意盈盈欲滴,杨集昨晚太疯了,害得她今早都不良于行了。
好在阿娘远在京城,不用早起侍奉,否则就失礼了。
萧颖此刻斜依床头回劲,锦被滑落,露出了圆润光滑的肩头,她微微合上眼眸,昨夜温存场景禁不住在心头浮现而出,想起与从不同的羞人场景,脸颊又是滚烫起来,一直延伸向耳垂。
缓等了一会儿,秋水和秋月走上楼来,进入屋里,向萧颖说道:“大娘,大王唤你吃早膳了。”
说着,就服侍萧颖起床,梳妆打扮。
梳妆台前,铜镜倒映金钗云鬓,秀美艳丽的脸蛋儿,妩媚流溢于眉眼之间,美妇人的妩媚丰韵,愈加浓重。萧颖想了想,从玉匣中取一双玉镯戴上,玉镯里面各有一簇簇仿佛流动的火焰,火焰随着手臂晃动越燃越大、光芒璀璨,与欺霜赛雪皓腕相得益彰、美不胜收。
这是婆婆当年给她的见面礼,分别由暖玉玉髓、寒玉玉髓做成,一只有温润之感传入体内、一只则是清清凉凉的,仿佛有养生之效。
洗漱罢了,主仆三人来至厅中,迎着裴淑英、柳如眉戏谑的目光,萧颖的脸腾地红了,心虚的说道:“看我做什么?”
忽然‘咕’的一声,裴淑英掩口笑出声来,她眨眨眼,狡黠的笑道:“大娘今天丽色更胜以往,看得我都心动了。”
萧颖懒得理她,盈盈坐在杨集身旁,接过杨集递来筷子,见端着碗的裴淑英,还在用黑葡萄的明眸看着自己,将筷子“铛”地敲了一下碗,羞恼的佯怒道:“看什么看,吃你的饭。”
“哦!”裴淑英夹起一块穹隆瓜,往嘴里塞着,腮帮子仓鼠一般鼓起,愁眉苦脸的快速嚼动着,尔后,喝了一口稀粥;接着又夹着一块穹隆瓜往嘴里塞,又愁眉苦脸的咀嚼……
穹隆瓜即是哈密瓜,因为汉明帝的阴贵人在梦里吃过一种形似穹隆的瓜,便一直惦记着,后来敦煌官员献异瓜,她尝过之后,觉得就是自己梦里吃的那个味,后来就被人们命名为穹隆瓜了。
这时的穹隆瓜虽然甘美芬芳,却有一种松脂般淡淡味道,吃不惯的人,根本就吃不下。萧颖在张掖生活了很久了,可她仍旧吃不来,而裴淑英也不例外,她不久前尝过一次后,很失态的吐了。
杨集见她小脸都拧成一团了,分明就吃不了,可她一边生无可恋,一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吃,笑着说道:“难吃就别吃,又没人逼你吃。”
裴淑英看了看自己平平的胸,竟无语凝噎,她悲伤的说道:“再难听也得吃呀!”
“为何?”杨集奇了,萧颖、柳如眉闻言,也停下筷子,看着。
“我听说吃穹隆瓜,可以让胸部变大。可是我的实在太小了,咱们的孩子以后吃什么。我当娘的,总不能饿着孩子吧?”裴淑英说着说着,眼睛都红了。
堂上三人尽皆一愣,杨集哭笑不得的说道:“以后肯定有奶娘,而且还有牛奶、羊奶……”
“我不!”裴淑英霍然抬头,说道:“我要自己养、自己喂,所以我以后每天都要吃穹隆瓜。”一边说着,一边摆出敢做便敢当的英雄气概,胸脯都拍得碰碰响。
萧颖的关注点不在这里,她激动的问道:“淑英,我们要有孩子啦?”
“没呢!”裴淑英摇了摇头,娇憨的说道:“我只是准备嘛。”
“这样啊!”萧颖大失所望,柳如眉也是这副表情。
柳如眉是杨集的第一个女人、萧颖是第二个,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很久了,虽然因为战争等等原因聚少离多,但是至今没有孩子,早已引起一些有心人和好事之徒猜疑揣测了。
这个时代科技不发达,没有孩子的责任往往都归咎于女方,也因此有传言说萧颖、柳如眉不能生。
事实上,她们并非不能生,也不是杨集有什么问题,而是杨集考虑到老婆们年纪都小,不能过早让萧颖、柳如眉、裴淑英怀孕,若是有了孩子,对三位娇妻都不是什么好事。便将那啥,都扫射到外面了,所以他们至今还没有一个孩子。
可是萧颖、柳如眉根本就不懂这些,她们以为有了夫妻之实便会生孩子,但是她们始终生不出来,于是本能的以为自己不能生,心中便有了巨大的压力。
尤其是身为正妻的萧颖,是后宅之主,她有着为杨家开花散叶的责任和使命,不管是自己生的孩子,还是柳如眉和裴淑英都是她的孩子,日后的教育都要由她这个嫡母一力承担,因此在传承的问题之上,她的压力远远超过庶妃柳如眉。正是因此,才会因为裴淑英的话,激动得站了起来,接着又因为不是,而怅然落坐。
杨集问道:“你们想要孩子?”
“想啊!我做梦都想要孩子。我嫁给郎君已有好一段时间,至今无所出,早就急坏了。”萧颖猛然点头,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道:“若是有了孩子,郎君就会有了牵挂,有了牵挂就能安下心,便不会长年累月在外面跑了。”
杨集闻言,心中内疚非常。
是啊!他这些年在外面的时间也太多了一些,虽不负大隋、虽不负百姓,但却负了阿娘和家中娇妻,这一次停了下来,是该好好陪陪自己阿娘和妻子,别再让她们老是担惊受怕。
“要是咱们有了孩子,以后应该叫什么名儿呢?”裴淑英忽然兴奋的开口问道,这个话题令严肃的气氛荡然无存,同时也引起了萧颖、柳如眉的兴趣,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讨论之中。
女人聊天的时候很会找话题,而且也很容易跑题,孩子事还没一撇,便商讨该取起什么名字了;三女聊着聊着,又说到怎样安胎、怀孕后该怎么办。
每个人神采奕奕,连早餐都不吃了,聊的煞是起劲。
说话间,萧颖兴奋的的说道:“我们什么都不懂,可是我阿姊和嫂嫂都有经验!我写信去问问她们。”
裴淑英说道:“阿娘生了郎君,她也知道的,何必舍近求远?”
“不不,我们当晚辈的,怎么好意思问阿娘?”萧颖脸色一正,随即对裴淑英说道:“我记得你有好些个兄长,他们都有孩子了吧?你也可以问问你的嫂嫂。我稍后去问问我七嫂。”
杨集满头黑线,这实在是太急切了,他一口气将碗里粥刨干,说道:“你们慢慢商量,我去州府了。”
第415章:帝怒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时间慢慢进入大业元年深秋。重阳节方过,巍峨壮观的大兴宫,廊檐、宫灯还挂着绚丽的彩色丝带,金灿灿的金菊随处可见,处处都残留着喧闹的氛围。
傍晚时分,甘露殿夜色低垂, 华灯初上、灯火辉煌,杨广坐在一张案几之后,手持饱蘸朱砂红墨的毛笔勾勾画画,凝神批阅一份份奏疏。
太子杨昭恭恭敬敬的侍立一旁,他在冬天长的肥肉,经过一个夏天的锻炼,以及风雨无阻的跑步,又少了不少。
他的努力, 杨广看在眼里, 心中对胖儿子的韧劲十分欣赏,不仅让儿子继续兼任内史令之职,同时以自己当年的侍卫为基础,让儿子组建新的东宫十率;东宫十率两万多名精兵、以及军中将领,将是儿子日后在军中的班底。
杨昭不负父亲所望,将这两个职务干得有声有色。
杨广批阅完一份奏疏,硬朗的面容禁不住眉头深锁。自大隋立国以来,他和先帝可谓宵衣旰食、夙夜在公,可是这个天下也不知怎么了,竟然灾害不断,不是北方大旱,就是淮水、黄河流域发大火。
一场大水下来,动不动就淹没几个几十个州,以至于灾民遍地。
几天之前,雍州、并州、幽州北部竟然在炎炎盛夏下起了暴雪、冰雹,导致农田里的庄稼尽数被摧毁。不出意外的话, 受灾的地位今年将会绝收, 朝廷不仅收不到赋税, 反而出钱出粮去赈济灾民
消息传到杨广耳中,新都即将成带来的喜悦之情,一下子就荡然无存。
杨广将手中的奏疏扔至一旁,冷声道:“幽州总管李子雄催促军械和军粮的奏疏,都送到我这里来了,尚书省和议事堂是怎么做事的?”
自东/突厥和吐谷浑被杨集削弱、杨谅的叛乱被扫平以后,杨广便将目光瞄向东北,致力于加强幽州的军事力量。倒不是说他非要打东北方的哪个国家、部落;而是为新都的安全考虑:
关中大地由于人口爆涨等原因,产出粮食供不应求,先帝为解决关中人众地狭,就食于洛阳的窘境,于关中疏浚河道、广修水利。而广通渠的开通,也的确是使东粮和南粮源源不绝的运抵关中了,可是长途而来的粮食由于运输成本巨大,所以粮价实则没有下降;百姓之所以吃到低价的东粮和南粮,但那都是以朝廷的年年亏损为代价的,长此以往,朝廷又如何吃得消?
所以单纯从粮食这一块来说, 就必须迁都, 唯有如此,才能将不事生产的大量驻军、官员,以及他们家眷引向交通便利、运输线短的洛阳,以减轻朝廷的负担。
然而关中的经济诚然无法自给,可它得崤函之固、据山川之险,进可攻、退可守。而这一点却是洛阳无法具备的。
晋朝八五之乱时,外族大军打穿并州,将兵锋开到洛阳城下,天下震动,这也侧面说明洛阳在防御方面,有着先天上的劣势。但是现在不管是从经济、政治、军事、治理天下等等角度上说,都要迁都洛阳方可。
但是洛阳和北方的河北大地一马平川,东北方向要是突然爆发战争,新都立刻就会受到影响。一旦河北军队应对不当,敌军就能在黄河冰封的时期,直接骑马过河,杀到洛阳。所以只有确保幽州这个十分关键的北大门万无一失,河北、中原才能无忧。
但是自北周至今,朝廷防御的重点是正北和西北的突厥、吐谷浑,欠下幽州太多历史债,与军事有关的道路,以及各个要塞、城阙都要重新修缮、修建,军队也要好生整顿和布局。
“阿耶!李总管的奏疏比较重要,便抄了两个副本,尚书省和议事堂各有一本,您看的是正本。”杨昭拱手道:“此刻,尚书省和议事堂都在商议此事。”
杨广神色稍霁,问道:“世明,你是怎么考虑的?”
杨昭明白父亲是考验自己,连忙说道:“阿耶,幽州军情如火、刻不容缓,而且又发生了雪灾,孩儿认为先让滕王叔在兖州和冀州、道王叔在青州筹齐一应军粮军械、赈灾物资,只要朝廷命令下达,即可分别从陆路、海路北上。”
“此乃老成之道,可!”杨广点了点头,又向杨昭说道:“今晚是谁在议事堂值守?”
按照定制,皇城议事堂官署每晚都有一名相国值守,以便处理突发之事。
杨昭说道:“是萧相国,不过由于迁都在即,繁琐之事极多,安德王也留下来了。”
杨广说道:“你就此事,与他们好生商量,听听他们的意见。”
“孩儿告退!”杨昭躬身一礼,徐徐退出,刚到甘露殿门口时;杨广目光掠过下一份奏疏时,忽然又说道:“你别去了,派个人将两位唤来议事。”
“喏!”杨昭退出大殿,吩咐一名内侍去皇城传旨,而后,又回到殿内。
杨广没有理他,认真的看着手中的奏疏,眼皮挑了挑,脸泛怒容,对冷声道:“白天为兵、晚间为匪,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好个大隋府兵呐!”
这是兵部尚书萧玚的上的奏疏,由于迁都在即,牵涉太多人的利益,军队什么的,都要重新部署,所以杨广命令兵部官员前往各地军府明查暗访,好让他对北方府兵有个详细了解。
然而萧玚这份总结一般的奏疏,令杨广大为震怒,他知道军府十分黑暗;黑暗的‘功劳’又在于军府的骠骑将军、车骑将军。
而骠骑将军、车骑将军不是关陇贵族子弟,就是他们的门生、故吏、家将……正是因此,所以大隋府兵几乎是被关陇贵族一手掌控,这也是关陇贵族最恐怖之处。
先帝在世之日,便说军队是大隋重中之重,要想把军权收归国有,最好的办法是自上而下的分化关陇贵族,只要他们窝里斗,便会使一些毒瘤暴露出来,而朝廷则可顺应大势一一割除,当他们斗得差不多了,那么军事改革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只不过关陇贵族也不是傻子,所以务必慎重慎重再慎重,绝对不能操之过急,只能一点点的割,而不是全盘动手。
若是全盘动手,关陇贵族有可能合力反击,这样的后果,实非大隋所能承担。
父亲的话,杨广一直谨记在心,所以他在忍着,但想不到各地方官府无法无天、到了“白天为兵、晚间为匪”的地步。
“欲整军经武,首要拔除关陇贵族在军中的腐肉,而关陇贵族又不可擅动……”想到这里,杨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观看这个触目惊心的奏疏,默默的思忖道:“宇文述谋求复出,或许可以让他巡查各地军府、清理军中昏庸无能之辈,若他真心为国、割除军中腐肉,甭说是官复原职,便是授予一相,又何妨?”
杨广从仁寿元年开始,就代杨坚行使皇帝之职,通过原东宫十率将官逐渐接管十二卫等京兵,但关陇贵族军中势力仍是盘根错节,而杨广也寻到了突破口,那就是杨素、史万岁、宇文述等威望素著的人,利用他们的威望震慑关陇贵族。
可是史万岁、宇文述本身就是关陇贵族中的一员,而杨素真要算起来,也能算是关陇贵族;所以他们虽然割除了不少腐肉,但是同时又提拔他们自己欣赏的人;所以包括十二卫在内的军队,仍然是关陇贵族在主导。
换汤不换药。
远远达不到杨广想要的纯粹。
萧玚的奏疏,让杨广越看越是烦闷,索性不再去看,随手又拿起了一份奏疏,其上题着“雍州长史李长雅谨奏”字迹,杨广生出几分好奇之意。
这位姐夫沉淀了好几年,复出之后,竟然一改以往的懒懒散散的名士作派,踏踏实实的做起事来,成了一名稳重良吏,颇有铁面无私的风范。
杨广打算迁都之后,将李长雅迁至吏部,先让他牛弘身边学一年,之后再去当刺史,弄清地方官欺上瞒下的方式和手段后,再回吏部,为下一步刷新吏治做准备。
杨广拿起李长雅的奏疏阅览起来,凝思片刻,脸色阴云密布、目中一片寒芒。
元氏勾结贼寇张仲坚,谋害灞上漕帮,为了吞并玄武帮,于黄河拦截玄武帮承运的官粮船只,意图以焚烧官粮的方式逼迫对方就范。这元氏简直无法无天、该死至极!
杨广本就因为北方军府之事,对关陇贵族异常恼火,此份奏疏一上,无异于火上浇油!
恰在这时,长秋监杨安进入殿内,躬身施礼道:“圣人,萧相国、安德王已在殿外候旨。”
杨广沉声道:“宣。”
这时,萧琮和杨雄二人,步入殿中,向杨广父子各施一礼:“臣参见圣人、见过太子”
“平身。”杨广放下奏疏,面色淡淡说道。
萧琮看了杨广一眼,见他面沉似水、神色不豫,拱手问道:“圣人可是为幽州军事烦忧?”
杨雄想了想,亦是拱手道:“圣人,奉命移防的冀州军已至幽州,至于李总管提到的军粮和军械等物,臣和萧相国认为可以先让冀州、兖州、青州补给,日后补充即可。圣人还请保重龙体,以免忧思过度才是。”
杨雄这个说法,倒是与杨昭建议一样,杨广闻言点了点头,他看了两名相国一眼,又沉声说道:“边事和边患,不足为虑。只要我大隋王朝君臣戮力同心、同舟共济,不惧任命一国一族。然而我大隋内部的内患,却如同腐木之蚁一般,纵是广厦巍巍,恐怕也难以经受日夜啃蚀。”
萧琮不知杨广意指何处,便宽慰道:“圣人,朝廷如今迁都在即,一旦朝廷稳定下来,境内蚁贼不过是疥癣之疾而已,只要官军一至,彼等必将冰消瓦解。”
“疥癣之疾?”杨广冷冷一笑道:“人们皆言凉州穷山恶水多刁民,更有人说凉州贼寇出没、马贼无处不在,可是丝绸之路重启以来,我大隋商旅莫不称赞凉州治安良好,境内官吏也是秋毫无犯,便是低贱的商人到了西域,也都成为各国座上宾。再看凉州以东、国都所在的关中……嘿!简直是丢人现眼。”
说到这里,杨广心头更怒,历数起了关中近来发生的事:“入夏以来,关中各州报了十余起贼寇劫掠过往商队的案子,得不到公道的西域商人甚至告到礼部、鸿胪寺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关中官员不作为,使我大隋丢人丢到了国外。”
“再看关中以东,就连承运官粮、军粮的船队都被贼寇所劫掠!后来我知道是张仲坚的江南盟所为,故而让尉文通协助雍州、同州剿寇。虽然官兵成功的捣毁了江南盟。可张仲坚不过是一小撮贼寇而已,他被朝廷通缉了这么多年,官兵竟然一直劳而无获!”
“若非是这起事件发生,我都不知道彼等凶獠就生活在大兴城眼皮底下。我担心有朝一日,贼寇杀至宫外,而官兵、官员尤自不知。”
“臣惶恐。”萧琮和杨雄齐齐拱手说道。
杨雄垂眸之间,心头微动。
他现在是玄武帮的幕后漕口之一,自然知晓江南盟的湮灭是怎么回事,无非是因为他们的盟主是张仲坚,要不是这一点,太妃怎么可能针对这种不入流的小角色?要不是此事闹大了,官府对于灞上漕帮的生存状况,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知道圣人极有可能重用颇有政绩的李长雅,而且李长雅全权负责彻查江南盟,他便不宜插手了。
“对于关中治安,王兄以为当如何?”杨广注视着杨雄,冷声问道。
杨雄沉吟片刻,拱手答道:“朝廷的原则是州兵在没有调令之下,不能大规模离开本州、更不能跨境行动。臣认为可以令各州加强剿匪力度。”
杨广颇为失望的看了杨雄一眼,摇了摇头道:“王兄此法固然是老成之见,可是此令一下,各州必将推诿其责,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匪徒只要逃到两州之境,蛰伏一段时间,日后又能继续为恶。然而卫王,却能彻底歼灭凉州贼寇,你说,这又是为何?”
杨雄顿了顿,一时讷讷无语。
他知道圣人是铁了心的整顿关中秩序,或者说,是打算在迁都之前,狠狠的收拾关陇贵族一下,让他们日后安分一些。
同时也知道谁接下这份差使,日后圣眷加身、仕途无忧,可他毕竟不是杨集;不是说他没有杨集的勇气,而是杨集却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他有的是时间与关陇贵族拼,哪怕暂时被罢免,但他只要有圣人撑腰,很快又会卷土重来,如此往返几十年,都无所谓。
再回头看来他杨雄,他年纪实在太大了,已经没有几年最寿,一旦下去了,恐怕等不到复出的时间,就死了,他死了无所谓,但子孙怎么办?
不过他能够感受圣人对他的不满,想了想,便拱手道:“圣人,贼寇之所以逍遥法外,风声过后又能卷土重来,是因为他们与地方官吏多少有些关系,他们事先接到消息,便藏了起来。等风声一声,又出来为非作歹,这才造成贼寇屡禁屡有。而卫王之所以能够将凉州境内贼寇歼灭干净,是因为他没有动用各州一兵一卒,事先也没有通知各州官员,而是直接让军队跨境剿匪,当那些与贼寇有联系的官员接到消息,已经来不及通知贼寇了。”
他抬眸看了杨广一眼,见他神色稍好,继续说道:“臣认为要想把关中贼冠彻底歼灭,最好借鉴卫王之法,任命几名可信之将,在地方官员不知的情况下,率领精锐之军跨境剿匪。”
杨广面露微笑的问道:“英雄所见略同,王兄以为谁可为将?”
受此一逼,杨雄暗自苦笑,不过想着自己虽然不宜出头了,但是儿子们可以啊!杨集能够活得这么潇洒,自己的儿子又有什么好怕的?若是也像杨集这样搞事,圣人定然引为心腹之臣。
他想了想,很光棍的拱手道:“小儿恭仁清正廉洁、晓畅军事,可为圣人排忧解难。”
“好!王兄用人不避嫌、举贤不避亲,这才是相国、皇族子弟该有的气魄和担当。”杨广龙颜大悦,在他对付关陇贵族的设想中,皇族和外戚与他荣辱与是,是主力大军。
然萧家文弱、不通兵事,担不起军事上重任,所以萧氏派只能在朝堂上和关陇贵族博弈,而军事人才辈出的皇族,则在军事之上与关陇贵族斗争。
但是时至今日,皇族之中只有卫王孤军奋战,便是最鲁莽的杨纶,除了老老实实的窝在兖州修黄河河堤之外,也没有什么激进的作为,这便导致杨集孤掌难鸣,不仅动摇不了关陇贵族根基,反而因为树立大隋皇族根基,不时陷入困境,要不是杨广一次次的亲自出马、一次次的上阵博弈,杨集早就支撑不住了。
如是一来,便让杨广对其他皇族子弟不满了,在这其中,滕王杨纶是个直肠子、道王年纪小,他俩又不是杨集那种妖孽,所以能不能领会自己的意思,都不重要。
但是位高权重的蔡王杨智积、安德王杨雄、纳言杨达都是聪明人,而且也知道大隋之危源自关陇贵族,可他们三人,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知道父亲和自己都要对付关陇贵族,但愣是摆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而且无论是做什么都保守、无论做什么采取中庸的妥协之道。这就很过分了。
若他们是外姓大臣、若他们是啥也不知道的愣头青,杨广也不会计较什么。但他们不仅是皇族,而且什么都知道!
这种为了一己之利而惜身的“自己人”,又有什么资格当他杨广的“自己人”?
如今,杨雄总算悟了,还把他嫡长子杨温推荐上来,先不问杨温能力如何,单是杨雄这个态度,就值得杨广嘉许。
这让杨广对杨雄的恼火,总管是消除了。
他扭头向萧琮说道:“兄长,你的长子萧铉能力如何?”
“圣人,这孩子顶多只能当个富贵闲人。”萧琮拱了拱手,苦涩的说道:“这孩子,臣根本就管不了,便将他丢给了时文,让他代为管教。”
他知道杨广准备让长子当杨昭的班底,这也是长子天大的机会;奈何,长子不成气。
杨广沉吟半晌,又问道:“萧铉在时文身边多久了?”
杨广知道杨集和萧瑀是什么货色,萧铉这个比较聪明的萧氏子弟在叔父、姑父眼皮底下,不可能安逸得了,因为杨雄的儿子杨师道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他在凉州那边的时间久了,想必是磨平了一些棱角。
萧琮想了想,便拱手道:“仁寿三年,先帝任命卫王为凉州总管、任命时文为凉州法曹,弦儿便跟着过去了。”
“这样啊!”杨广想了想,又问道:“他当过官没有?”
萧琮答道:“未曾!”
杨广闻言,便对萧弦失去了兴致,问道:“萧氏,可有担得起重任的后辈?”
萧琮想了想,说道:“族侄萧怀静,比较不错。”
杨广说道:“那就让他当太子友。”
“喏!”萧琮应喏。
杨广看了杨昭一眼,吩咐道:“世明,关中治安交给你了。恭仁、萧怀静将是你将军和幕僚,剿匪的军队就是你的东宫十率,若是遇到不懂之处,可致信你卫王叔,他是这方面的行家。”
“你想好怎么做之后,给我一份奏疏,我会给授予你越境剿匪权力。”
“孩儿领命。”杨昭肃然应命,说道:“孩儿定不让父亲失望。”
杨广点了点头,默然片刻,又向二相说道:“你们明天协同兵部,一同将各个军府主将的名单罗列出来,自车骑将军以上,尽皆列出,我想知道他们的履历年龄、功绩等等基本情况。”
“遵圣人之命。”杨昭、杨雄、萧琮见杨广没有其他吩咐,就躬身告辞而去。
杨广又批了几份奏疏,肚子忽然咕咕咕的叫了起来,他看了看沙漏,深感纳闷:按照往日,萧皇后早就派人来通知他去吃饭了,可今天却迟迟没有派人来,他怀疑萧皇后把他给忘记了。于是向侍立在下首杨安问道:“长秋监,皇后派人来了么?”
长秋监杨安已是头发灰白,他手拿拂尘,身躯笔直侍立,他闻言想了想,便说道:“圣人,皇后未曾派人通知,要不我去问问?”
“不必了!”杨广饿得不行了,他起身道:“我自己回去即可。”
第416章:杨广“下面呢?”萧后“无了”
万春殿位于位于甘露殿以东,乃是皇后寝宫,前方的正政殿是皇后接见朝廷命妇之所,皇后宴请女客的宴会一般也在立政殿进行。
万春殿、正政殿的南北进深和甘露殿、中华殿对称,分毫不差,东西宽度却只有甘露殿、中华殿三分之一。
正是夜色深重,万春殿膳堂灯火辉煌, 宫女、内侍在一旁垂首侍奉。
桌子之上,放着各色菜肴。
说来,杨广虽然不像先帝那样克勤克俭,但是于吃食上,也不太讲究,一日三餐,不过八菜二汤,荤素搭配,瓜果蔬菜。
雍容华贵的皇后萧氏,坐在桌子旁边的坐榻之上,萧皇后今年三十九岁,容貌姝丽,岁月似乎也似乎对她格外温柔,眉梢眼角不见丝毫皱纹,就连身姿也是窈窕曼妙,浑然看不出孕育过几个孩子的模样。
她身着一袭浅黄宫裙,纤腰高束,将玲珑曼妙的身姿映衬出来,修长白皙的脖颈下,锁骨精致如玉, 抹胸下是秀挺双峰。
葱郁乌发高高挽着妇人髻, 别着一支金钗步摇,将一张国色天香、艳若桃蕊的脸蛋儿映出,纵是不施粉黛, 也难掩绝世芳姿,而眉梢眼角间,流溢出一股轻熟、妩媚的风韵。
举手投足间, 更是气质典雅、端娴。
她此时手拿一沓手稿,津津有味、目不转睛的读着。
萧皇后从来就享受不到公主的荣耀,她从小就被父亲萧岿送人两次,尤其是跟着家境贪寒的舅父之时,吃过不少苦,因此她虽然贵为梁国公主,可她与普通人家的孩子无异。不过先后养她的叔父、舅舅从来没有疏于教育,使她小小年纪就学到精湛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算术、厨艺等杂艺也是无一不精,当她学会了这些,又以帮人抄书、卖艺的方式补贴家用。
更厉害的是,她第二任养父、舅舅张轲体弱多病,可是家里穷得差点揭不开锅,根本就没有钱给舅舅治病,于是她便照着舅舅收藏的医书自学医术,最后又学到十分精湛的医术。时至今日,有些御医治不了、判断不出的病, 她只要号过脉, 便能判定是什么病, 然后精准的对症下药。
不过这些能力, 这生活所迫,并不是她喜欢而去学的东西,嫁给杨广以后,她也只是本能的精益求精。
她喜欢的是什么?
是记载稀奇古怪、奇闻逸事的逸书!
用现代的话来说,萧皇后就是一个小说迷;这些年以来,她把杨坚、杨广收集到的‘逸书’都读了个遍;有的,甚至读了好几回。
她手中这沓手稿,是萧颖送来的。妹妹知道她喜欢看逸书、闲书,便将杨集无聊之时写的《三国演义》手稿夹在求教安胎的信函之中。
书信和杨集的手稿傍晚刚到,萧后想着离丈夫吃饭的时间还早,看完书信,便拿着手稿坐在膳堂之中看了起来。
《三国演义》写得半文不白,倒是和金刚奴那个不学有术的小家伙很匹配,然而用词描写颇有经传史书之神韵,更重要的是与生僻晦涩、冷峭漠然的《三国志》不同,它充满了非常可读的故事性。
她是被开场词《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引入坑的,读完之后,感叹一番,便问了问宫女、内侍,当他们都说离杨广用膳时间还早,便接着读了下去。
这一看就入了迷,浑然忘了时间在悄悄飞逝。而宫女、内侍见她如此沉醉其中,根本就不敢出声打扰她。
于是,被萧皇后忘记了的杨广,便饿了肚子。
萧皇后一口气读下来,恍若看到金戈铁马、枭雄遍地、名将如云、谋臣如雨的东汉末年。
虽然手稿中的许多故事取材于民间故事、野史、人物传记,有的甚至还是天马行空的夸大其辞,但是以东汉末年为背景之后、串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效果自然与单个故事不同了。尤其对史实材料的取舍,也意味着编排故事能力的不同。
一路看到第四回废汉帝陈留践位、谋董贼孟德献刀。
萧皇后掩卷,美眸之中隐隐约约流露一抹了然之色,喃喃自语的说道:“乱汉者,竟是袁绍?”
以萧皇后的见识,自然看出袁绍给何进出的主意完全是用心险恶:毕竟仅仅只是除掉十常侍而已,单凭何进这个大将军所掌控的京兵,就可以轻松完成,根本用不着调边兵入京,可袁绍却出这种馊主意,这不就是故意捣乱吗?
再联系到袁绍、袁术后来的不王而王,萧皇后便知道袁绍这个主意是这袁家争天下做铺垫。
“什么?”问话的是杨广,他知道爱妻喜读逸书,一旦沉醉其中,便不可自拔。回来之后,便看到爱妻傻乎乎的沉醉于书中。
不用问,杨广就猜到她又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逸书了,于是也不打扰,自己坐在桌边吃了起来。此时听她忽然来了句“乱汉者,竟是袁绍?”便抬头询问。
“啊?”萧皇后愣了一下,见丈夫已经坐在桌边吃上了,正用好奇的目光看来,旋即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走了过来,在桌边坐下,抱歉的看着杨广:“二郎,我……”
“不必解释。”杨广笑了笑,好奇的问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你看书这么着迷了,你看的究竟是什么书啊?三国志?”
说到这里,杨广又否决了:“不对,三国志枯燥冷峭,不至于让你如此忘我。”
萧皇后轻轻笑了笑,一边拿起一双筷子,一边说道:“是金刚奴写的逸书,名字叫做《三国演义》,内容与《三国志》似是而非。阿颖知道我喜欢看书,便将《三国演义》的手稿和信函一起送了来。金刚奴写的《三国演义》仿佛有魔力一般,一读便不可收拾。”
“是吗?”杨广来了兴致,笑着说道:“那家伙不久前写了《师说》、《马说》,将王孝通、王通狠狠的羞辱了一遍,然后又以王孝通二十道为赌局,将西行的大儒赢得一个子儿都不剩,而且还有很多人欠下了天文数字……这帮人在凉州大学倒是食宿无忧,可他们不是官员、不能住凉州到关中的驿站,都为回程路费发愁呢!”
说到这儿,杨广居然幸灾乐祸的嘿嘿的笑了起来,似乎又感觉在宫女、内侍面前有损自己的‘威严形象’,于是轻轻咳嗽几声,令宫女、内侍一律退下。
萧皇后轻笑道:“这个我倒未曾听过。”
“此事都传遍关中了。”没有外人在,杨广便呼呼嘿嘿的笑了起来,边笑边深有感慨的说道:“当初我头脑一时发热,怂恿初出茅庐的金刚奴去突袭伊吾,没想到那小子真敢,而且还干成了。此刻回想起来,我都替他捏一把冷汗。”
萧皇后怔了怔,失笑道:“人们都说先帝用人识人之能、无人可及,这才让金刚奴有了出头的机会;又有人说二郎慧眼识英才,这才支持纨绔之王披甲挂帅……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啦!金刚奴骨子里就是一个纨绔,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志,之所以去凉州当官,是我和阿耶连哄带骗所致。”杨广笑着说道:“我和阿耶知道他去打伊吾的时候,其实都吓了个半死;后来怕他惹事,便打算把他调去冀州,可是步迦可汗大军迅速南下、他本人又跑去了大湖区,我们也只好将错就错了。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小子这么厉害……”
萧皇后听了杨广的话,愣了好半天,讷讷的说道:“这么说,金刚奴是给你们逼着走到这一步的?”
“正是如此。”杨广乐得哈哈大笑,杨集是被杨坚逼得实在没有办法了,才认了一个火长之职,打算带着十个大头兵继续在京城打纨绔;可是杨坚觉得他各种理论知识已经足够,差的是实战、实干经验,只要稍加锻炼,便是第二个真才实料的卫王。
杨坚为了让杨集当官,可谓是煞费苦心,把独孤敏忽悠去了洛阳之后,立马让杨集在凉州、幽州、交州三选一……而且杨坚担心爱子心切的独孤敏回来找麻烦,还让杨广忽悠杨集,说凉州很和平、是一片没有战争的乐土,当杨集认账以后,立马又像送瘟神一样把杨集轰去了凉州。
就这样,杨集被他们父子骗去凉州当总管、当刺史;接着,又被步迦可汗逼着打仗,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在这番模样。
至于民间所说的什么自小继承父志、什么誓不与突厥共天等等美好传说,通通都跟杨集没关系。可是战神、军神的美好形象已经被塑造出来了,现在便是杨集本人跳出来解释:说他原本只是一个准备混吃等死纨绔,人们也不会相信。
每每想到杨集以奇葩的方式登上战神、军神的宝座,杨广就想笑。
更难得、更让杨广喜欢的是:杨集官当到了这一步,仍然像以前那样不贪权、仍然像以前那样“不思上进”;只要他回到京城,就赖着不走了。
一赖就是几个月。
至于凉州的事,他屁都不管。
若非轰他,他根本就不回去。
上一次,还是凉州官员搞不定凉州之事,写信都写到了宫中,而杨广又见他把京城搞得乌烟瘴气,才像赶瘟神一样把他赶走。接着,他又去祸害慕容卑、东突厥了。
在杨广的心目中,杨集还是杨家那头大纨绔,只不过他祸害对象的级别实在太高了,远非别家纨绔能及。
杨广一直以为自己是完美的追求者,眼中容不少半颗沙子,可是和杨集一对比,差距立马出来了。杨集给他的感觉就是“与罪恶不共戴天”,一旦觉得某样东西不对劲,就去搞。
搞了个乌烟瘴气,跑了。
他以前在外面闯了祸,一溜烟就往皇宫里头躲,而且找的人始终是独孤皇后,一见面就喊救命,英明一世的独孤敏皇后偏偏就吃他这一套;哪怕他明明错了,独孤皇后始终只是乐呵呵的对对方的家长说“孩子嘛,哪有不顽皮的?孩子打架很正常。下回,让你家孩子打回去便是。”
话是这么说,但问题是,杨集有独孤皇后护着,便是杨坚都不敢收拾他,谁敢让自己的孩子打回去?
所以最后每一次,都是杨坚在独孤皇后施压之下,以权谋私,可是杨坚又不好意思直接出面,于量他又向儿子们施压,让他的儿子去帮杨集擦屁股;久而久之,杨广他们兄弟都习惯了。
对这一点,杨广几兄弟羡慕惨了,想他们小时候,只要有人告状,母亲根本就不给他们辩解的机会,先狠狠的揍一顿再说,搞得他们兄弟宁可被外面的人打,也不愿回家告状,因为他们知道母亲揍得更疼。
“据阿颖说,他们要回来了,按照信上的时间算,他们已经出发了。”萧皇后看了杨广一眼,问道:“二郎让他们回来的?”
“我没有啊!”杨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答道:“我没有说过让他们回来啊!”
萧皇后皱眉道:“阿颖信上说,他们知道迁都在即,便回来了。”
“我根本就不打算让他们回来!尤其是金刚奴,我实在怕了他。”杨广看了看面色不对萧皇后,解释道:“不是我不欢迎他们,而是我知道金刚奴。这家伙就是一个祸根,一旦回来,准没好事。我怕他将迁都大喜搞得乌烟瘴气。”
萧皇后眸光闪了闪,忍笑道:“阿颖还说他们回来以后,就不打算去凉州了。”
“不行!不行!不行!”杨广脸都变了:“金刚奴闯祸的本来越来越大了,若他留下,那还得了哇?还是让他继续在凉州祸害别人好了。”
“那我写信让他们回去好了!”萧皇后想不到杨广身为皇帝,也“怕”杨集;当然,她也知道这种“怕”,并不是单纯的害怕,而是很复杂……
“那倒不必。”杨广的心情很复杂,既希望杨集回来、又不希望他回来。
老实说,杨广对杨集还是蛮头疼的。他喜欢杨集脑海里千奇百怪的奇思妙想、喜欢杨集搞事的本事,很想把杨集留在身边出谋划策,但同时,又被他闯祸的本事弄怕了。
想法不是不好,而是太激进了,比如说他听说自己要削弱关陇贵族在军中的力量时,便出了一个十分煞气腾腾的主意:那就是集中两三百万大军去杀吐谷浑、突厥、或许高句丽。当要杀成功了,鼓励对方投降,只要对方休兵,己方就止兵了;等到对方积蓄了足够兵力,再怂恿对方反悔,然后去打攻坚战,等双方士兵死得差不多了,再让对方投降、再让对方集中兵力……
如此往复的将军队拿去送死,关陇贵族掌控的军队死绝了、天下太平了,皆大欢喜。
你听听,这是人干的事吗?
虽然他杨广痛恨关陇贵族,恨不得将关陇贵族安插到军中的子弟屠光,可是普通士兵又有什么错?
况且,人家关陇贵族也不是傻子,如此再三,人家看不出来?
所以杨集这种凶残、没人性的办法太要不得了、太不人道了、太没有脑子了。
光是一想,杨广就感到毛骨悚然。
治天下,哪能这么瞎搞?
要是按照杨集这种办法去搞关陇贵族,这天下非乱不可。所以呐,那小子虽然聪明、虽然会打仗,可到底还是嫩了点,根本就不懂政治是妥协。
但是杨集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仿佛有魔力一般,让他欲罢不能;要是他本人长期呆在自己的身边,自己绝对受不了那些想法的诱惑。
所以,还是让那小子继续去祸害异族好了,等他成熟了、懂事了,再调入京城也不晚。
想到这里,杨广又说道:“他写了什么,让我看看。”
“要不先吃好再看?”萧皇后看了几个回目,知道《三国演义》有一种魔力。她担心丈夫看了,欲罢不能。
“没事,我想看他到底写得如何。”
“好吧!”萧皇后想到杨广的定力,将放心的起身,将那厚厚的手稿拿了过来,说道:“三国演义以一首词开场。”
“读来听听!”在文学一道,杨广对不学有术的杨集还是蛮佩服的,小时候只会写那些让人又好气又好笑的歪诗,除了“春眠不觉晓,处处蚊子咬;啪的一巴掌,不知死多少。”还有令他受罚的‘岸是绿’……
可是后来如有神助一般,写了许多让人震惊的诗词。
在这方面,杨广也服他。
虽然不是自己所写,但毕竟是自己开了一道新的大门,而且还是自己的弟弟写,杨广与有荣焉。
萧皇后伸出雪白如羊脂白玉手指,翻开纸张,螓首微垂,借着灯火诵读起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萧皇后的声音珠圆玉润,娇软、轻灵,竟是把豪迈雄浑的《临江仙》读出了另外一种韵味。
杨广将夹着的菜又放回了碗里,面带笑意的说道:“美娘这般一读,金刚奴如是听到,也不知是何等心境?”
萧皇后轻笑道:“这首词甚为豪迈、悲壮,有英雄功成名就后的失落、孤独,又有隐士对功名的淡泊、洒落。但是这词就是有些老气横秋了一些。”
杨广道:“若是宦海沉浮的致仕官员所写,不仅老气横秋,而且还是怨望于上。”
萧皇后:“一首诗而已,至于吗?”
杨广见萧皇后一副樱桃檀口微张的模样,心头也有一抹火热生出,笑了笑:“但这是仕途一帆风顺、战功赫赫的金刚奴所写,那就是没有把古往今来的英雄放在眼里……但不得不说,他的的确确有这个蔑视一切的资格。而且这种狂放,也符合做人作事的风格,若不轻狂,那还是金刚奴吗?”
这首词如果是起落起落、失去权力的老臣写,那么隐藏在慷慨雄浑、看破世情之下的,便是对皇帝对朝廷的怨恨。但杨集一出生就是王,而且又没有受到丁点挫折。所以他写这种诗词,完全就是年少轻狂,跟他那张扬的个性十分吻合。
“……”萧皇后闻言无语。
和着说,只要是金刚奴,哪怕是杀人放火、满山放火都是对的,而别人,连点盏灯都不行?
“我当然不会因为一首诗计较什么,这若是其他人写,也不会计较。”杨广似乎明白萧皇后所想,笑着道:“诗人嘛,都这样喜欢夸张。想当初,贺若弼当着阿耶的面写反诗,结果又如何?他敢反吗?不敢。连他一个大将军都不敢,诗人又能做什么?敢做什么?所以不必大惊小怪。”
“正好,可以让这首诗刺激刺激那些墨守陈规、不思上进的老臣。”
说着,杨广便伸手接过书稿,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一看,就把饭都忘了吃,左手里的碗筷都忘了放。
杨广长期批阅奏疏和公文,提取文字信息的速度极快,不亚于后世的老书虫。
看到矫诏讨董的时候,杨广不禁想到尉迟迥传檄造反,当初的杨坚,又何尝不是书上的董卓?
接着看下去,杨广漫不经心的神色一扫而空,脸色倏尔凝重、倏尔疑惑、倏尔若有所思。
每当他若有所得,又迅速翻阅下去。
《三国志》对汉末英雄、枭雄的描写仅仅只是一个单薄的历史形象,而杨集写的《三国演义》,则是添加了许多艺术加工,使每一个人都变有血有肉、跃然纸上。
此外还有桃园结义、三英战吕布、孟德献刀、青梅煮酒论英雄等等后世耳熟能详、现在却没有的经典典故,充满着引人入胜的故事性、可读性。
杨广一口气读完六回目“焚金阙董卓行凶,匿玉玺孙坚背约”,不觉已至亥时,正要继续往下翻阅,却抓到了桌布,翻回来看了最下方,却是可恶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下面呢?”杨广忽然抬头,目光熠熠地看向萧皇后。
萧皇后摇了摇头:“无了!”
杨广放下碗筷,甩了甩手,郁闷道:“怎么能这样啊?怎么能无了呢?”
“我哪知道?反正就这些。”萧皇后无辜的看着杨广,怂恿道:“我也挺郁闷的。这不上不下的,让人难受得要命,要不,你派人去催催?”
“咝!”杨广站了起来,焦躁的踱了几圈,向不知何时进来的杨安吩咐道:“传令下去,派几名精锐连夜去找卫王,他人可以晚一点到达大兴,但是《三国演义》的稿子,必须给我送来。”
“喏!”杨安想了想,他也不知圣人和皇后看的是啥,便顺势问道:“圣人,若是卫王也无了呢?”
“那就让卫王在马车上写。”
第417章:杨素壮心不已
已是两更时分,万春殿四周布满了宫廷侍卫,一队队侍卫来回巡逻,在黑暗处还布有暗哨,侍卫们为了防止皇帝休息,都穿着厚底软靴、脚步尽量放轻。
巨大的寝宫以屏风隔断成两间,几名宫女站在外间候命, 而在里间的玉阶上,放着一张金丝楠木床,床上挂着轻纱蚊帐。读完《三国演义》的杨广和萧皇后躺在床上,在忽明忽暗中瞪大眼睛盯着房顶。
杨广以为萧皇后睡着了,没有动。
萧皇后以为杨广睡着了,没有动。
“唉!”杨广忽然叹了口气, 辗转反侧。
“二郎没睡?”萧皇后翻了身子,侧躺着看着丈夫。
“嗯!”随口“嗯”了一声的杨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扭头问道:“呃?你也没睡?”
“是啊!还不是金刚奴闹的?”萧皇后轻笑道:“以往看的逸书,都是一气呵成。阿颖给的《三国演义》,却只有六回目。我感觉后面更精彩,可它来了个‘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唉,真是烦死了。”
杨广心中一乐,嘴上却不屑的说道:“简而言之,东汉就是君权旁落,失去了对天下的控制,引起了外戚专权、宦官专权、官宦争权、地方豪强兼并土地,如此上下失控、民不聊生;终于引发了黄巾之乱。”
“那些野心家、地方豪强心知大汉根基已经动摇,朝廷外强中干,纷纷借平定黄巾来蓄势;然后就有了边军勤王、董卓专权、诸侯伐董、群雄割据、三国鼎立、天下归晋。结局就是这么简单,没什么好的期待的,睡吧。”
“哦!”萧皇后躺下, 闭上眼睛。
寝宫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萧皇后又悄悄的张开了双眼, 却见丈夫望着房顶出神,不禁噗嗤一笑, 又翻了过来:“你还说我,你不也期待后面的剧情?”
“好吧!我认了。”杨广也笑了出来,说道:“别人写出一本书,莫不是千锤百炼,润完色、改好语句,再让亲朋好友过目,然后又多番修改,这公诸于众。金刚奴倒好,不但随手就写,而且随便给人看,也不怕被驳得体无完肤。唉,姑且不论文笔如何,单是他这种写书之法,就恶心人……真是烦死他了。”
杨广也是一个书迷,不过他和什么逸书都看的萧皇后不同,他喜欢的是史书类的,这么一个精彩的故事,着实是挠到了他的痒点。
默然了片刻,杨广又说道:“既然是阿颖给你的,你让人去催催阿颖……让阿颖和金刚奴那两个妃子一起催。”
萧皇后面色微顿, 芳心之中有种哭笑不得之感,说道:“金刚奴是州牧,每天忙碌无比,怎能将时间放在写逸书之上?”
“他忙个鬼啊他。”杨广笑着说道:“整个凉州就他卫王最闲;整个大隋文武,就他这个州牧把官当得最潇洒,比我这个皇帝还会享受。让他写《三国演义》又怎么了?”
“别说他了,再说下去,我怕我会把他调回来。睡吧!”
萧皇后叹息道:“我睡不着。”
杨广提议道:“那我们……恩恩吧?”
。。。。。。。。
又是三天过去了,这天下午时分,杨广在中华殿西边的千秋殿批阅奏疏。他批复了一份奏疏,放下手中笔,向侍立杨安下首的问道:“杨安,金刚奴的手稿来了吗?”
杨安躬身道:“圣人,据信使回报,卫王又写了几回,不过内容较少,他觉得圣人看着不痛快,便打算积攒下来,亲手交给圣人。”
杨广沉吟半晌,说道:“也好。”
杨安又说道:“卫王让信使带了些茶叶过来,说是天山独有的白发魔女茶,圣人要不要尝尝?”
“试试吧!”杨广批了几个时辰的奏疏,也想休息休息,便随口说道。
“喏!”杨安连忙派人泡了一壶茶来,自己为杨广斟了一盏,杨广端起了洁白细腻的茶杯,看了看翠绿的茶汤,轻轻的啜一口,说道:“金刚奴的茶较之以往的煮茶茶汤,确实更有茶的本质,初炊之时,有一种沁人心脾的微笑苦,然而却让人保证心神清醒、通体舒泰。但是,这所谓的胭脂茶跟别的茶叶没有什么不同啊?这其中有什么蹊跷?”
“禀圣人!”杨安躬身道:“据信使回答称,此茶采自天山天都峰绝壁上的茶树,当然,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绝壁之上原本有几百棵茶树,但是一个名叫卓一航的奇人感觉日月精华被太多茶树吸走,使茶的品质、口感分为几百份,变得不醇正了,于是他便将九成九茶树都砍了,最后只留下九棵。”
“采茶之人必须由一个名叫练霓裳的奇女子来采,此女曾经被卓一航辜负过,伤心之下,一夜之间白了头,性格也变得喜怒无常,见到她的人便称其为白发魔女,再加上茶叶上有淡淡的白毛,于是卫王命名为白女魔女茶。”
杨广看着杨安,示意他继续说下来。
“据说此茶年产五六斤左右,便是那个卓一航也喝不着,卫王因为救了练霓裳师娘养的狼,这才和她成了好朋友,每年收到了两三斤。”
“练霓裳有没有以身相许?”杨广心中琢磨一番,便认定这又是杨集那厮折腾出来名堂。整个大隋也只有那小子时不时的弄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东西出来。
比如说,那个狗屁的“召唤神光取火的昆仑镜”。被自己宝贝一般的锁进藏宝阁之内,连太子想看一眼都舍不得,结果何稠只是把玩了一会儿功夫,很快便复制出了无数个昆仑镜。
算了下成本,不值一钱。
可他因为当朝炫耀过,并且说这什么昆仑镜是神器。
也只好将错就错了。
麻辣隔壁哦!
“这……好像不曾。”杨安忍笑道。
“哈哈……”杨广哈哈大笑:“这什么鬼白女魔女茶,宫中多的是,还年产五六斤?骗鬼呢?”
“估计是骗权贵人家吧。”杨安见杨广高兴,便凑趣的说道:“城中权贵喜欢攀比,只买贵的不买对的,有了这个故事之后,白女魔女茶定然供不应求。”
“奸商啊!”杨广身子微微后仰,深为感慨的说道:“婶娘不怕后继无人了,这简单就是青出于蓝而青于蓝。不过,权贵不差钱,让他骗骗又何妨?”
想了想,索性道:“此茶我虽不怎么习惯,可是皇后喜欢,而且金刚奴既然拿来骗钱,那我也不能拆了他的台。那干脆将这什么‘白发魔女茶’封为贡茶好了,让金刚奴每月贡一些于朝廷,以抵税收。”
“喏。”杨安呵呵一笑,有了贡茶之名,杨集鼓捣出来的‘白发魔女茶’根本就不愁卖不出去了。
聊了片刻,突有一名内侍入内,躬下身躯,双手高高举着一封奏疏,恭声道:“圣人,卫王上奏。”
杨安连忙上前,从他手中接过,然后交给杨广。
自杨集出仕之后,便奏疏不停。
当初步迦可汗南侵之时,张须陀、刘权等人联名上奏的军情都被卡在兵部十多天,这让杨广意识到朝廷很多人都不希望大隋好,于是专门对皇族开了一条“绿色通道”,凡是杨集、杨智积、杨纶、杨静和其他皇族的奏疏,都可以避开朝廷三省,直接送到宗正寺之中,之后再由宗正寺直接送到他的手上。
这样,皇族子弟的奏疏便能避开朝廷,直达御前,使他能够更好、更及时的了解地方实情。
“绿色通道”开辟之后,杨集几乎奏疏不断。他的奏疏与越来越随意了,几乎变成了他的个人日记,不仅记载了凉州所发生的事,还就着这些事件发表感慨以及随笔,每一份奏疏都是一份策论、政论。
比如对贼寇屡禁不绝的现状,就有很多真知灼见的看法,忧国忧民之心溢于字里行间。
如果是普通的臣子频度上奏,就会让人心烦,但杨集并非是泛泛而谈、纸上谈兵,而是对民生、治安、兵务的政论思考;其中很多内容是杨广想知道、别人却不会上报的内容,这一点尤为可贵。
如是一来,杨集的奏疏这就显得情真意切、字字珠玑、难能可贵了,将一个能臣、直臣的形象跃然形于纸上。
久而久之,杨广对杨广的奏疏,竟然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后世女人等“情郎情书”的期待之感。
最近,杨集根据凉州实情,以普通老百姓的角度、眼光,狠狠地抨击了庸官、不作为官员,阐述了两者对大隋危害,最后提出了“刷新吏治、优胜劣汰、庸下能上”观点。
他认为这种尸位素餐的官员,不仅无法造福百姓,反而成为朝廷巨大的负担,同时也占据了有限的职务。既然他们在其位不谋其政,那就应该给真正想做事、能做事的官员让路。
杨集这种观点,本就是杨广心底隐隐成型的新政策略。而杨集在凉州取得的巨大的成果,不仅佐证了杨广的决策,也给予了他施政信心。
杨广看了看这份“奏疏”,发现杨集又跑题了,把“刷新吏治、优胜劣汰、庸下能上”的观点,运用到了军队之上,然后提出了一个让杨广十分心动的观点——那就是让京兵和军府主将去战场之上历练一番:死了的,那就是无能,死了活该;活下来的,那才是大隋军队需要的精华。
如果有人畏战、怯战,直接罢免即可。
军人,怎能畏战、怯战?
畏战、怯战,又有什么资格当军人、当将军?
在这个前提之下,杨集又提出了成立军官学校的的设想:
军官学校的祭酒由皇帝担任;学生则是由最优秀最出色的底层将官、将士组成。这些将官一旦进入了军校,那便是皇帝的学生。
当他们成了天子门生,皇帝便可以用师生名义、情份,将这些将官掌控住,然后再由这些天子门生掌控军队。
杨广看得异常兴奋。
但是当他看完这本厚厚的奏疏、看完各种美好的设想和憧憬。
又无了!
至于军校成立的具体方案,只字不提。
恶心!
恶心之极。
合上奏疏,杨广将交给杨安,向那名内侍说道:“将这份奏疏交给太子,让太子根据这奏疏,拟个执行方案出来。”
“遵命!”内侍上前,从杨安手中将过奏疏,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杨广站起来,走了几步,目光眺望西方,目不转睛的问道:“卫王到了何处?”
“据信使说,卫王到了渭州,准备从秦州乘船东进。”杨安想了想,又说道:“渭水没有什么暗礁,可以日夜行船,而且这个季节水量大;从时间上说,后天应该抵京。”
“好!”杨广揉了揉太阳穴,他对关中的掌控力极强,知道民间都让他是个急于求成的人,可是和杨集一比,他发现杨集比他更加急功近利,恨不得把百年之事一天办成,这如何得了?这怎么可能?
唉!
金刚奴还是嫩了点。
治大国如烹小鲜,哪有这么简单、容易的?
金刚奴想法虽好,但太天真了。
等他回来,自己务必抽出时间,好生教导他一番,免得他走上急功近利的歧途。
“圣人,越国公到了,正在殿内求见。”这时,又有一名内侍在门外禀报。
杨广愣了一下,杨素是兴建洛阳新都的“总指挥”。以新都为中心的军事设施、军事要塞,皆是杨素一手设计,幽州的军事部署,同样是杨素建议。
如今迁都在即,杨广未免发生什么意外,便将杨素召唤回来。
只是杨素来得好快,比杨广预留的时间早了两天,连忙吩咐道:“越国公从洛阳回来了?快宣!”
“遵命!”内侍退下。
片刻功夫,杨素便在这名宦官的引导下匆匆走进千秋殿,他上前一步,深施一礼:“老臣杨素参见圣人。”
“越公免礼!”杨广看了看杨素,暗自倒吸了一口冷气。数几月未见,杨素竟然变成了一个面色腊黄、瘦骨嶙峋,气色也相当不好。
病恹恹的模样,让杨广怀疑一阵大风,就能将他吹倒,连忙吩咐道:“越公请坐。”
宦官闻言,连忙给杨素抬来一只软榻,杨素谢了,便坐了下来。
“越公,要不要休养一阵子?”杨广看了看瘦弱的杨素,煞是揪心的说道。
尽管杨广当了皇帝,也知道杨素有点“功高震主”了,但他正值壮年,而杨素却是个阳寿不久的老人家。所以他从来就不担心杨素干出什么事儿。
在这个前提之下,杨广唯一的念头,就是和杨素成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所以,他对杨素的担忧完全发自内心,没有掺杂半点假的。
“多谢圣人关心,不过不用了。”杨素心高气傲了一辈子,享受了无限荣耀,他这辈子已经值了。他如今怕的不是死,而是像个废物一般的病死老死在家中。
即便到了这个年纪,杨素依然忘不了纵横天下、策马扬鞭、大破突厥的日子;仍然想保家卫国、仍然上阵杀敌。但是年迈体衰的情况,已经注定与战场无缘了。当理想与实情发生矛盾之下,骄傲了一辈子的杨素心中异常郁闷。
每每听到杨集在西边建立功勋,心中就按捺不住。
当然了,他这种郁闷,并非是妒忌,而是杨集的盖世功绩,激起了杨素的争胜、争雄之心,他希望重新登上战场,以新的战绩跟杨集掰一掰腕子,让天下人知道:我杨素仍旧是大隋军神。
我杨素若是不死:杨集仍然是晚辈、仍然是“小战神、小军神”。
他拱了拱手,问道:“圣人,卫王何时回来啊?老臣有些想法,要与他好生探讨一番。”
杨广闻言苦笑,杨素和他是同类,岂能不知杨素生了争胜之心?只是您都到了这个年纪,又如何跟我家金刚奴比啊?
不过他还是说道:“顶多后天就到。”
“那就好。”杨素喜上眉梢的拱了拱手,说道:“圣人,上一回,老臣和卫王兵棋推演,他是输得一塌糊涂。但老臣知道卫王是故意输给老臣,老臣希望他好生斗一斗。”
“……”杨广看了看斗志昂扬的杨素,久久无语。他很想告诉杨素:金刚奴就那样,他就是那种水平,并不是刻意相让。
但是他知道,若是说了。杨素非但不信,反而会更加生气,并且还觉得他们兄弟联手欺骗老人家!
所以最好还是让杨集回来继续受虐。
。。。。。。。。
(注:杨素在兴建洛阳城之时,的确是从整个天下的格局来建设洛阳军事防御的。后来杨玄感久久攻克不了洛阳,全拜父亲之所赐。所以某种程度上说,这是坑儿子的典范(狗头))
第418章:爱才心切
“越公,你最好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只因、只因卫王真的不太懂兵法;不管是谁,都能在兵棋推演之时,轻松打赢了他。”千秋殿中,杨广如实向杨素说道。
“怎么可能?”杨素不信,抚须道:“卫王什么都好, 就是太谦虚了。”
“……”杨广闻言无语,“谦虚”二字和卫王府根本不沾边,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如此。
各种贬义词汇放到杨集身上,都没错;文武双全、能征善战之类的褒义词,同样适合,唯独与“谦虚、谦逊”不搭边。可杨素竟然说杨集“谦虚”, 这让杨广感到怪怪的。
不过杨素说的,好像也没错;因为比起敢向杨坚拍桌子、敢当杨坚面写反诗的贺若弼, 杨集的确是一个很有礼貌、很谦虚的好孩子。
杨素以为杨广不愿多谈杨集,便起身从袖笼中取出一份奏疏,双手举过头顶,肃然道:“圣人,老臣奉命打造防务,为了做到心中有数,便查阅了并州、幽州防务,点检关隘、烽燧,老臣唯一的感觉就是触目惊心,现汇成一疏,还请圣人御览。”
杨安连忙接过奏疏,折身,递给杨广。
杨广接过奏疏,细读一遍,愤怒的扔在在几案之上:“雍州、并州、幽州边军,竟败坏至斯?”
“圣人, 北边还是好的了。经老臣细问详察,雍州、并州、幽州中部南部州兵、府兵、吃空额近四成。”杨素面色凝重的拱手道:“老臣算是胆子大的了, 可是面对地方军队这种糜烂的局面, 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说句难听的:就目前这种模样,突厥若有一名善于统兵之将,他只须三万精兵,就能从丰州打到大兴、从云州打到蒲州;同理,高句丽若是有名悍将,亦能从燕州一口气杀到黄河北岸。”
他看了杨广一眼,继续沉声道:“卫王将刺史以上的贪官称为大老虎,其下则是附骨之疽;老虎鲸吞的是朝廷的钱财,与百姓直接接触的附骨之疽却是在吞食大隋民心、吞食百姓对朝廷的拥戴,可恶可怕之处尤胜老虎。同理,军队也是如此。老臣认为军队中的反腐,同样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杨广听得脸色铁青,问道:“越公可有应对之策?”
“老臣认为军中反腐势在必行,但此法不能从根本上杜绝腐败,故而改制为上。只是改制涉及太多人的权力,并且没有先例可鉴,不宜大动干戈。”杨素拱手道:“老臣听说卫王将凉州军队分为职业兵、州兵、府兵改称为民兵;州牧府的兵曹管战兵,司马和各州司马、县丞管州兵、民兵。经过卫王这般划分, 州府的兵曹和司马相互竞争、相互监督;地方上的州兵、民兵脱离了主战的兵曹、地方官府,却又受到地方官府和百姓监督。”
“老臣虽不知成效如何,但是比现在执行的、单纯的十二卫遥领天下兵马合理得多;至少,有了地方官府和百姓的监督之后,地方军府不敢像现在这般嚣张;反过来说,地方官府同样多了一道枷锁。老臣建议在此基础之上,朝廷进一步完善,”
“此法可行!”杨广沉吟半晌,看着杨素道:“然后让卫王试行?”
“正是如此!”杨素呵呵一笑:“能者多劳嘛!”
杨广虽然也是这么想的,可此话由外人来说,心中很不是滋味、感到很别扭:这哪是能者多劳啊?分明就是说我家金刚奴傻、愣、直;有好处的时候,谁都不提他一担,可是苦的、脏的、累的、得罪人的、要命的活儿,都一股脑的往他身上推。
这是人干的事吗?
说起来,杨广这种念头,还是杨集造成的:杨集雷厉风行、大刀阔斧、一心为国、无事不成的干练作风,导致杨广的期待感无限拔高。
杨集无论做什么,杨广总是忍不住拿去和文武百姓比。
这一比,差距就出来。
杨广面色不豫的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雍、北、幽地方军吃空额四成,京兵吃空额的差不了多少。更可怕的是,还有几成是老弱之兵,都五六十岁的人了,怎么可能打得了仗?”
开皇年间,大隋王朝出于统一天下、北征突厥所需,光是常备战兵就有七十万人,若是加上州兵、府兵,随随便便就能募集到一百五十万精兵。但是进入仁寿年间以后,战争已经从大范围备战、大范围作战,变成某个州与突厥作战,根本用不到朝廷的军队。
比如说杨集,他打了这么多战争,除了第一次派史万岁和杨纶带三万精兵助战之外,他所打的其他所有外战都没有朝廷精兵;而他打党项的时候,虽然用朝廷借兵了,可那只有一万精骑而已。
但是到了杨谅造反之时,杨广东拼西凑,才凑出五万精兵给杨素,加上陆陆续续就位的精兵,兵力也不出超出十万人。如果再把当时拱卫京城、守卫各处要塞的朝廷精兵也一一算上,朝廷能战的常备精兵,顶天就是三十万人。
这就意味着另外四十万精兵根本就不存在。
可是兵部的名册之上,至今还是七十万;而朝廷,至今按照七十万的标准发军饷,那么另外四十万名精兵哪儿去了?这四十名精兵的军饷最终到了何处?
又被谁吃了?
这才几年时间,军队就少了四十万;要是再过几年,这三十万精兵,是不是又会变成十万、五万?
若是几年以后忽然爆发大规模战争,朝廷怎么打?又拿什么打?
仅仅想到这里,杨广就感到不寒而栗。
“圣人!老臣认为整顿军队,刻不容缓。”打杨谅之时,杨素差点被“账目上的七十万精兵”害死,对吃空饷之事早已恨得半死。
平定杨谅之乱时,是打内战、是兄弟之争,可杨素为何要残忍的火烧高壁岭上的十多万杨谅军?
并不是他漠视人命、并不是希望并州百姓仇视朝廷;而是他和朝廷根本就没有充足兵力跟杨谅打消耗战;所以为了取得最后的胜利,杨素不得不使用残忍的办法消灭叛军。
此外,杨素因没有没有充足的兵力,不得不亲自带着几百名精骑杀到了并州(太原)清源县附近,而清源县的敌军当时又有多少?
是杨谅和王世宗、萧摩诃等将亲自率领的近十万人马。
但奇葩的是,杨谅的军队看到杨素的旗帜之后,一哄而散,全部跑掉了。
没错!
杨素就是这么恐怖。
近十万大军,就是这么活生生的被他和几百名精骑吓跑了(注)。
对于这场奇葩胜利,很多不懂兵法的人都在拼命吹嘘;但是稍微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杨素已经黔驴技穷了;但凡杨素有办法,都不会拿命、拿一世英名、拿大隋的国运冒这个险。
也幸好杨谅的军队不敢打了,不然,不仅杨素必死无疑,便是整个战局都要发生根本性的逆转。
正是因此,杨素觉得这场奇葩大胜根本就不是什么可歌可泣的荣耀,而是军事生涯中的耻辱;死活都不肯认领这份‘荣耀’。
每当有人提及此事,要么左顾而言他;要么坚称是某个将领打着他的旗号而去,跟他本人没有半根毛关系。
而他为何被逼成这样?
归根结底,还是手上无兵。
他现在对那场奇葩大胜有多么厌恶、就对吃空饷之事加倍痛恨。
得到杨素很肯定的支持,杨广紧绷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他看了看忿忿然的杨素一眼,心头为之一动:杨素是大隋军神,威望素著,不仅熟知兵事,还是痛恨吃空饷之人,这不就是整顿京兵的最好人选吗?
只是此事关系到许许多多人的利益,各种事情千头万绪,杨素现在瘦骨嶙峋、面色蜡黄,他真的担心杨素吃不消。
想了想,便向杨素说道:“越公,我想择一营来做试点,有了足够的资料和方法之后,再逐步推广,你认为如何?”
杨素拱手道:“此乃稳妥之法,老臣十分赞同。”
“万事开头难,越公你认为何人能担此重任?”杨广又问道。
杨素沉吟半晌,主动请命道:“如果圣人没有合适人选,老臣很愿意为圣人效劳。”
杨广皱眉道:“可是越公的身体……”
“老臣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杨素哈哈一笑:“洛阳城已经修成,老臣现在就怕没事做,若是闲着,反而会生病。”
尽管杨广担心杨素活活累死,但想着杨素能文允武、经验十足,对兵事、军队比任何人都熟悉,整顿军队对他而言,着实不是什么大事,让他做做也无妨,便说道:“那越公便拟个方案出来,然后再择一营作为试点。”
“老臣遵命!”杨素大喜过望,起身道:“臣一定拟好整顿方案,为圣人选出真正的精兵。不过老臣有个请求。”
杨广若有所悟,微笑道:“越公请说。”
杨素说道:“老臣希望卫王参与进来!”
杨广一脸嫌弃的说道:“他除了闯祸,还能做什么?还会做什么?”
“圣人有所不知!”杨素抚须而笑:“当今世上,老一辈经验丰富,但精力和锐气都不如以往,除了有限几个人,几乎都失去了开拓进取的精神,我大隋王朝想要进一步繁荣,还是得靠锐意进取的有志青年。”
“文官倒是无所谓,可军队是我大隋劈风斩浪、锐意进取的神剑,同时也是抵御外敌的坚盾,若是连军队都失去了朝气,那还得了?”
“但是很多老将食古不化、墨守陈规,只会沉溺在往日的荣耀之中,动不动就摆资格、动不动就倚老卖老的教训和压制年轻人,却不知人才辈出、一代更胜一代。想让他们前进一步、接受年轻人,几乎是难如登天。所以老臣认为朝廷应该多给年轻俊才机会,年轻人若是不慎失手了,至少还有我们这些老家伙顶着。但年轻人要是连失手的机会都没有,日后我们这些老家伙死后,那才是真的可怕。”
“越公言之有理。”杨素的话说到了杨广心坎。
“我大隋年轻俊才之中,卫王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他的战绩已经毋庸置疑,但老臣最欣赏的却是不拘一格、天马行空的风格,这种风格,恰恰是我大隋鬼缺乏和急须的精神。”杨素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圣人,老臣很希望跟卫王好生合作一次,希望新老两代,碰撞出全新的火花……还望圣人恩准。”
“准奏,等卫王归来,我让他从旁协助。”杨广听得龙颜大悦,杨素的军事水准无庸赘述,在他面前,杨集只能算是潜力无穷的‘小帅’;这几年也不是没有人他们做过比较。
杨集虽然打出赫赫战功,但是京中老将分析来分析去,愣是觉得杨集的打法没有什么特色可言,除了一头闷、不怕死、敢拼命,貌似就剩下仗势欺人了,此外,似乎缺善可陈了,但若说他不对,也不合理,毕竟他的的确确赢了无数场大仗,最后只能归功于突厥主将笨;如果把以往的对手换成杨素这种正统的用兵宗师,杨集次次都会死。
但杨广却知道杨素很欣赏杨集,而且杨素不止一次说杨集不拘一格、行云流水的作战风格,敏锐的洞察力,已经使他走出了自己独属于自己的战风,但又始终缺少那么一点味道,连杨素都看得替他着急。
对于杨素爱才而不能收为徒的遗憾,杨广心知肚明,毕竟杨素是出将入相、威名素著的相国、军神;杨集是干略非凡、手握兵权的亲王,要是他们成了师徒,那会是什么景象?所以十分惜才的杨素既愿意倾囊相授,又不能收杨集为徒,只好以所谓的“碰撞出新的火花”来从旁指点了,希望帮助杨集破掉那层迷障,进入一种广阔的天地。
如果这样的话,这对杨集而言,是天大好事。对杨广而言,同样是好事,因为放眼大隋俊才,杨集不仅已经是潜力无穷的帅、而且还是他最信任的亲王,若是杨集学到杨素的本事,日后就是大隋最稳定的擎天白玉柱。
。。。。。。
(注:杨素那场胜利,虽然很奇葩,但他实实在在干过这种事,连我这种写小说的,都不敢这么写。)
第419章:路遇名将
汉长安城北临渭水,由于和渭水河床持平,造成了供水、排水不畅、污水聚而不泄等问题;再加上渭水河床不时南北摆,使汉长安城每年雨季便有被水淹的危险,已经不能国都的使命,于是先帝让宇文恺在龙首原南坡选址建城,兴建了大兴城。
朝廷搬走以后, 汉长安城很快就萧条了下来,但是朝廷并将之摧毁,而是拆了城北的城墙,挖出许多大码头,并在城中兴建了许多高大的官仓,使它和灞上一样, 成为大兴城左右的两大货物集散地。不过西边物资不多,所以汉长安城的码头远不如灞上码头繁华、热闹。
黄昏时分, 杨集等人在汉长安城码头登陆, 等战马、马车、物资一一搬上岸,杨集便骑着雪白宝马幻影沿着宽阔街道上前行,准备赶回大兴城。
让他意外的是,一路上可以看到很多军卒、衙役正在搬着木料、茅草、瓦片,登上梯子,帮城内的百姓修补房子,许多白发苍的老百姓喜上眉梢的躬身感谢,更有一些人端走吃食,让士兵、衙役休息吃饭。
看着这一幕,李大亮动容道:“都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能做到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已是有道王师。但现在这些兵卒与百姓融为一体,岂止有道二字?我本以为只有我们凉州这么做,未曾想关中也有这样的人、这样的军队。”
杜如晦见得这一幕,也是触动极深。深有感触的说道:“我在关中生活了十多年,从未见兵卒为百姓修补房屋、解百姓之繁难, 这倒奇了。”
古之兵家,多数是在兵书上强调庙算、军需、赏罚、计谋、用间对军争胜负的作用,鲜少有人从政治角度、从百姓角度去思考军队和百姓之间的依存关系。
孙子虽然说过“上下同欲者胜。”然而他这个“上下”流传至今, 已经被解读为君与臣、将与兵的关系,而不是军与民、君与民。
先前,杜如晦听杨集说过军卒来自百姓,是子弟之兵,家中子弟为父老乡亲排忧解难,乃是人子之孝、应有之义。当时他便觉得纵观古之名将,也没有人谁对军民之情有如此机纾之论,当真是如同黄钟大吕、振聋发聩一般。
凉州有这么一个“另类的首领”,凉州“兵卒为百姓修补房屋,解百姓之繁难”,并不稀奇;但是关中以及其他地方,出现这种事情,就很稀奇了。
“真心为民的将官其实很多很多,他们不是不知道军民如水一家亲的道理、也不是不想这么做,而是各种制度、各种限制绑缚了他们手脚。”杨集看了看忙碌的将士,继续说道:“我大隋还好,没有什么监军,将军可自行发挥的地方很多,若是换着有监军的王朝, 将军们莫不是慎言慎行,连本分之事都小心翼翼的,谁敢去帮百姓啊?”
杨坚所创立的任满即升迁或平调的制度,早已从官场扩大到了军队,这便杜绝了地方官员、将军坐大成患的危险;而且作战之时,掌兵的行军总管都是“空降”某个“战区”的外来将军,战后立即回朝交权。
两者结合,极大的避免了军阀的出现,所以杨坚立国不久,就废除了监军制;之后的大战,他只负责提供军粮、军械,至于前方大将怎么打,杨坚概不过问,要的只是一个战胜的结果。而将军们没有了束缚手脚的枷锁,便有极大的发挥空间,打起仗来,都能随机应变,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将军们本来就是从乱世中杀出来的百战名将,而皇帝又如此开明、如此尽心尽力的解决他们的后勤之患,如果还不打赢敌军,那才叫有鬼了。
至于目前的杨广,正好是牛气冲天、睥睨天下的时候,似乎没有将监军纳入考虑的范围之中,甭管是杨集这边,还是其他地方,都没有监军的存在。
虽然杨集知道史上的裴仁基是被监军逼反的,但是他觉得那个监军,应该是杨广感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后,对不信任、不放心所施加的枷锁。
想法虽好,但是在那种动荡的年代里,裴仁基等等前方大将本就左右摇摆;而监军的存在,无疑是加剧了裴仁基等人的逆反之心。
监军在那个时候,本身就是前方大将造反的催化剂,如果他们再尽职尽责、或擅自牟利,那就是火上浇油了。
“圣人圣明、大王英明!”李大亮、杜如晦等人听了杨集的话,心悦诚服。
杨集看了看士兵的装束,目光一亮,笑着说道:“这是东宫十率的兵。”
杜如晦看了那些士兵,分别不出来,不解的问道:“东宫十率?何以见得?”
“正是东营十率。”杨集向杜如晦解释道:“汉长安城是东宫十率的大本营,将士们除了训练,还要维护周边的治安;其二、其他军队头盔上的长缨是赤红色,只有东宫十率是白色,所以很好辨认。”
“原来如此!”杜如晦对军方这些细节,了解不多,此时听了杨集的话,这才恍然。
也许是他们的队伍太长,引起了城中军队的注意;当他们行至城东,一队骑兵迎面冲来,一名神清气爽、相貌堂堂的年轻的军官越坐而出,遥遥拱手道:“敢问使君来自何方、将往何处?”
杨集见他仪表不凡,年纪和自己相当,便朗声说道:“我是杨集,‘奉命’回京!”
年轻军官闻言,又看了看杨集的装束,连忙纵身下马,快步上前,躬身一礼:“卑职柴绍,参见大王!”
杨集看了他一眼,问道:“柴绍?不知与原东宫右内率柴慎是何关系?”
柴绍抱拳道:“大王,家父正是右内率,因功受封钜鹿郡公。卑职因门荫之故,不久前受封东宫千牛备身。”
果然是他。
杨集目光中露出了玩味之色,这货在史上虽然成了名将,不过开始是个抛妻弃子的渣男。
李渊造反之前,给他和平阳公主写了密信,信中说李家要造反了,让他们两口子前去晋阳相会,而当时,喜欢刨人祖坟的卫玄、阴世师已经盯上了李家亲眷。
柴绍好像是怕得要死,当他看了李渊的信件后,立即找到平阳公主,并且大气凛然、慷慨激昂的说:“我决定前往晋阳,助岳父打天下,便是死了也再所不惜,但残暴的官兵盯得紧,如果我们一起走,肯定走不掉。你说怎么办?”
平阳公主焉能不知柴绍意思?于是让柴绍一个人跑掉了,她自己留下来扛下一切风雨,并且以一个女流之辈,为李唐打下了整个关中,立下了足以令“名将名帅”们汗颜的功绩。
杨集也不知柴绍最后是怎么面对平阳公主的,但设身处地的想想,应该是相当尴尬。
他想了想,很是八卦的问道:“成亲了没?”
柴绍愣了一下,不过他还是红着脸、老老实实的答道:“好教大王得知,卑职几年前少不更事,成天和‘游侠’厮混,做了恶事,还自以为是抑强扶弱,所以……所以至今尚未成家。”
杨集闻言,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像他们这等人家娶亲,最是讲究门当户对,小门小户不敢高攀。至于差不多的人家,则是努力给嫡女找一个好归宿,臭名昭著的纨绔根本就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如此上下两难,便造成了讨不到老婆的尴尬局面。
杨集以前就是纨绔之王,所以没有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愿意嫁女,导致老娘急个了半死;看柴绍这番模样,应该也是。
他看了看尴尬得要死的柴绍,笑着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以前也是如此,可是醒悟之后,不也成为一名合格的将军了吗?你现在浪子回头也不晚,只要好好干,日后也是一代名将。”
“谢大王!”柴绍心情激动的行了一礼,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道:“大王,卑职正是,正是听了您的事迹;这、这才决定洗心革面。”
杨集以前是纨绔之王,可是顿悟以后,却凭借战功步入了名帅行列,他的事迹简直就是纨绔们的典范。时下纨绔都以杨集为励志的楷模、榜样,视他为纨绔界的巅峰。
柴绍今年虚岁十八,正是因为杨集的存在,才促使他下定决心、改头换面。此时看着近在咫尺的偶像、听着偶像的勉励,他实在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是将门子弟,军队就是你最好的舞台,我很看好你!”杨集知道自己是纨绔界的顶级流量,深受纨绔们崇拜,同时也知道榜样、偶像的无形力量无穷大,如今遇到这么一个潜力无限的‘粉丝’,便大大的激励了一番。
“多谢大王,卑职、卑职一定好好干。”柴绍激动不已语无伦次的说道:“大王,要不要去军营看看?”
“我要回京,不好多做盘桓。”杨集迎着柴绍失望的目光,又笑着说道:“忙不忙?”
“卑职不忙!”柴绍连忙说道。
“我对这里有点好奇,既然你不忙,陪我走走。”
“喏!”柴绍抱拳一礼,向麾下士兵交待了几句,便牵来战马,纵身上马,进入了杨集的队伍。
“军队怎么出来帮忙了?这是怎么回事?”杨集用马鞭指了指忙碌的军士,好奇的问道。
“太子说军民一体、不分你我,便让东宫十率士兵从驻地开始,为百姓做事,让百姓知道军队除了会打仗,还能帮姓做事。。”柴绍看了杨集一眼,继续说道:“我们已经忙了好几天了,如今兵民一体、互帮互助,百姓对我们的拥戴之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原来如此。”杨集闻言恍然,原来是杨昭搞的,这就难怪了。
东宫十率有点类似十二卫,有兵三万余众,如果太子想要提拔谁,只须将这名将军的资历、成果上报即可。而皇帝严审之后,一般都会通过。以前的杨坚和杨勇、杨广如此,现在的杨广和杨昭也是如此。
所以十率是皇帝锻炼太子统兵能力的地方,任由太子在这里培养班底,不管太子怎么折腾,皇帝都不作理会。
“我一路走来,看到关中军队调动频繁,其中不乏十率士兵,这又是怎么回事?”杨集又问道。
柴绍想了想,但还是说道:“关中有许多盗贼,只不过由于各州军队不能越境剿匪,所以各州的军队只要将本州的盗贼驱离本州之境,便不再理会了。而盗贼异常狡猾,他们利用各州官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缩在了两州交界、两不管的地带,一旦朝廷剿匪风声过去,又出来为恶。”
“百姓苦贼久矣,而圣人对此,也是异常愤怒。便令太子歼灭关中匪类,而剿匪兵力便是以十率士兵为主。”
“好事啊!”杨集笑了笑,随口问道:“可有成效?”
“有的!”柴绍说道:“太子的策略是自东向西,现在的士兵主要集中在东边,据说少华山贼寇逃匿在深山之中,多赖华阴父老乡亲帮助寻找寇巢、提供情报,使将士们迅速的击破了十多山寨,也是通过此事,太子更加意识到兵民一体的重要性。”
“这边虽然还没有开始剿匪,可是太子也让我们慢慢与百姓接触,努力做到军民一体。”看了看杨集,柴绍歉然道:“卑职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了,还请大王恕罪。”
“职责所在,我能理解!若是我想要知道更多,我自己去问太子的。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杨集笑了起来,眼前东城门在望,便说道:“你去忙吧。”
“喏!”柴绍拱手道。
杨集想了一会儿,忍不住又说道:“凉州军别的没有,就是战争多,如果你感到京城不足施展才华,便去凉州找我。我很欢迎。”
虽然觉得柴绍身为杨昭近卫,离开的可能性不大,但是想到柴绍此时还不是李渊的女婿,忍不住抛出了橄榄枝。
而李渊,似乎也应该提醒杨广多作留意了。
不是说非要搞死,但最起码,别让杨广被李渊卖了,还认为李渊是忠臣。
“谢大王!”柴绍拱了拱手。
“告辞!”杨集点了点头,便带着队伍出了汉长安城东门,向大兴城方向疾奔而去。
第420章:大兴城外
暮色苍茫,长长的队伍终于靠近了大兴城正南门,看着巍峨雄伟的大兴城,杨集等人有一种“胡汉三又回来”了的感觉。
就在众人感慨万千之间,明德门门洞处传来了一阵阵喧闹声;策马靠近前方,见到一个长长的车队正在接受门卫检查,其中一辆车子也不知载物过重、还是长途奔驰, 在越过吊桥横梁之时,一只车轮忽然支离破碎。
车子往侧边倾倒,车厢中的沉重木箱失去平衡,撞破了车厢的车壁,纷纷落下;箱子重重的落到地上,又被撞开,使里面的绢帛、金银洒满了吊桥之上,正在城门洞检查的士兵闻讯, 纷纷出来帮忙。
一名骑在骏马上的魁梧青年一拉缰绳,重重的挥了挥手中的马鞍,趾高气昂的朝着士兵们吼道:“这是我们李家的财物,我看哪个敢抢!快来人看着!”
准备上来帮忙的青年军官和麾下士兵一听这种难听的话,脸色变得比较难看起来,不过那名青年军官素质极好,耐心的解释道:“使君,我等并非是要抢你的财物,而是此时天色已晚,后面还有大量行人等着入城,若是耽误了检查的时间,大家都进不入城了。我们准备将这辆损坏的车子移走,以便大家通过。至于财物,我们绝对不会动。”
他怕对方不信,又补充道:“地方上的城防兵、守门士兵或许会勒索出入城门的商旅;遇到这种事情之时, 或许会借机哄抢;但这里是大兴城,谁敢勒索过往行人?谁敢哄抢财物?请您大可放心。”
然而那嚣张的青年压根就不信,冷笑道:“谁知道?”
那名军官看到后面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许多等待入城的百姓神情焦急、议论纷纷,他目光扫了扫吊桥的金银、财物,冷笑着对这名青年说道:“既然你不相信我们,那我给你半刻时间收拾,如果半刻之内,你收拾不了,我让人这些破烂、连同那辆破车扔到河里。”
“你敢?”
“没什么不敢的。”
“……”
杨集骑马站在吊桥这一头,听着两人的争执,不禁替那不知好歹、狂妄自大的家伙默哀起来:
大兴城这类守门小将官,连官阶品级都进不了,只能算是不入流的小吏,有的甚至连俸禄都没有。但他们几乎都是跑来混资历、积累实干经验的权贵子弟;而这类权贵子弟,往往又是各个权贵打算培养的对象,有的甚至还有爵位在身。所以这种不起眼“小人物、小官”一不缺钱、二不缺美女,缺的只是晋升的资历和名声。
他们在皇帝和长辈的注视下、国法和家法的监督下、美好前途的激励下,非但不会恶意刁难人,反而比任何地方的守门将官都好说话、都有礼貌。
可是很多不知深浅、不明就里的人,往往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往往觉得大兴城的守门官好欺负;他们为了不用排队就能入城,动不动就行使自己在老家时的‘特权’、企图逼迫这些‘小人物’让步。而结果, 往往很惨。
眼前这名不卑不亢的“小军官”,就是杨集的大表哥独孤凌云,休要看他只是个不起眼的城门官,可人家身上还有个广阿县公的爵位,若是大舅独孤楷不在了,那他少说也是一个郡公,搞不好还是国公。
那人欺负这种“小官”,明显就是找揍,只不过这种人在大兴城尚且如此嚣张,在本地,真不知又是何等的嚣张,哪怕被打死,那也是活该。
旁边的独孤平云很是好奇的说道:“大兄一直在蜀州协助阿耶处理公务,怎么忽然当起了大兴城城门官了?真是奇了怪了。”
杨集笑着说道:“大舅转任并州总管了,难道你忘了?”
听了这话,独孤平云无语的看着杨集:“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让我去伊州安置新民,接着又急冲冲的把我召回张掖,然后又火急火燎让我回京,我每天都忙了个半死。好久没有跟家人通信了,就连阿耶转任并州都不知道,何来忘记之说?”
“呵呵!”杨集尴尬一笑:“这便是我不告诉你的用意所在,是不是很惊喜?”
“……”独孤平云心说:明明是你忘记了,当我是傻子么?
不过他和杨师道这几年被坑惨了,老子们又不帮他们,根本就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否则,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
吊桥中间,那名趾高气昂听着独孤凌云的话、士兵们的嘲笑,一张大脸盘子又青又白,恶狠狠的盯着独孤凌云,指着自己的脸骂道:“你他娘的,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独孤凌云看了看那张与众不同的大脸,沉吟片刻,便认出这各自称“李家”的人,是唐国公堂弟李神符,不过他也没说话,而是任由李神符指着他自己的鼻子骂自己。
李神符身后一辆马车车厢中,坐着一名容貌秀丽的黄裳女孩,微微泛黑的脸色、浓密的剑眉使她有一种勃勃英气。
这是李渊的嫡女李秀宁,因为排行第三,所以人称三娘。她从小就像个男孩子一样,打架斗殴、舞刀弄剑,样样来得;父母担心李建成教不了她,半年前便接她去管州生活;与父母一起生活当然是好,可父母竟然按照荥阳郑氏那套教育她,这就让李秀宁受不了了,于是天天嚷着回家、天天说嚷着要跟大兄学习。
父母逼她学女红、逼她去郑氏族学学习,她倒是去了,但是一到郑氏族学,就打人;她天天去、天天打;就连免官之后、回去执掌郑氏族学的郑善愿,也被她用弹弓打得满头是包。
郑家受不了她了。
退货。
对于这个不听话的女儿,李渊夫妇又气又恨又无奈,他们一致认为这孩子废了、教不了,便决定学郑家——退货。
这回李神符带着商队去中原,李渊便像瘟神一样把她退了回来。
对李建成唯一的期盼,就是别让她饿死、冻死。
至于别的,自己看着办!
但李渊夫妇不知道的是,最让他们省心的李建成好像也不省心了,他在凉州输了个清洁溜溜不说,还开了一张黄金万两的欠条。
李秀宁本是依靠车壁闭目假寐,听到外间动静,霍然睁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她隔着贴着油纸的格子门,向坐着车辕前的丫头问道:“车怎么停下来了?还有,叔父在外面和谁争吵?”
丫头说道:“和守门军官吵起来了。”
“出了何事?”李秀宁容色微变。
丫头说道:“一辆车子下吊桥横梁的时候,一只轮碎了,车子倾斜,便将一些金银货值洒了出来。那些士兵倒是没有哄抢,只是让我们在半刻之内收拾干净,否则便扔下河去。阿郎正与他们交涉。”
李秀宁闻言,打开车窗帘子,伸出脑袋向外张望,果然见到十多名士兵冷冷的拦在前方,对于洒在吊桥上的财货无动于衷,倒是叔父李神符趾高气昂的破口大骂。
指手划脚的说着很难听的污言秽语。
李秀宁听得小脸都快皱成了一团,她又看了看后面,见到许多人都在等候,这些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一道道顺势看来的目光仿佛利箭一般,令小姑娘立刻破防,她小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小脑袋嗖的缩回车里。
一颗心砰砰狂跳,心说:叔父怎能这样、叔父怎能这样,实在太丢人了。
车外,李神符见到独孤凌云被自己骂得一脸木然,正自暗暗得意,指着自己的鼻子,待欲再骂几句。
而在这时,却听一阵马蹄哒哒响起,两名身形魁梧的大汉驱马近前,其中一人抓住了李神符的腰间,一把将他从马背上拎了起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噗通”一声,扔进了护城河里。
“啊?”车窗中,李秀宁捂着小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于是又伸出了半颗脑袋,准备叫回叔父,让他别在这里挡道、丢人。
没想到这两名汉子走上前来,一言不发就把叔父扔下河去了。
实在……实在是大快人心。
虽然被扔下去的是自己的叔父、虽然觉得很不应该,但李秀宁心中确确实实有几分解气的感觉。
一名大汉看着堵在吊桥上的车子,散落一地的箱子、财物,向独孤凌云拱了拱手,瓮声瓮声的说道:“天快黑了,大家都等着入城,后面还有人陆陆续续到来,请将军把这辆车子抬走,把路疏通。”
同样被弄得措手不及的独孤凌云闻言,又愣了一下,他拱手道:“你是……”说着,不经意看到后面又有几名少年策马上前,其中两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他心头大喜,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大、大表弟、二弟回来了啊。”
此言一出,车窗中的李秀宁脑袋一偏,小脸贴着窗框,好奇的朝后面看去,但是碍于视线角度,只看到个车壁。她不甘心的伸出整个脑袋、小半截身子,蓦然眼前一暗,一只手按住她的脑门,轻轻往后一推。
她的身子又缩了回去。
手掌收走,一道声音在耳畔响声:“小孩子别把脑袋伸出窗外,若是后面车子擦车而过,你的脑袋就没了。”
李秀宁定眼看去,只见一名气质英武的美少年正看着自己,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下,眸子好似点漆,目光明亮熠熠,如鹰隼一般锐利。
李秀宁心头一突,正要说什么,却又看到他的胡子修成一撇、一捺,就像是画上去的两道眉毛一般,煞是搞笑,忍不住“噗嗤”一笑,也不怕了。
错身而过之后,她苦苦思索了一会儿,双眸忽地一亮,她认出那人了,双手连忙撑着窗框,伸向大半个身子,朝着背后大叫:“卫、表叔!”
过去的正是杨集,他闻言回头看了那个小姑娘一眼,见她正兴奋的朝着自己挥手,笑着问道:“你是谁家小娘?”
“我是李家三娘、李秀宁啊!卫、表叔,我在滕王庆生宴上见过你一次。”李秀宁自幼学习兵法骑射、崇拜武将,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和男儿一样,在疆场上一展英姿;她目睹杨集当众把号称天下第一的贺若弼的“踩”得没有半点脾气,便觉得杨集比贺若弼更强大、更爷们、更英雄。
当杨集种种英雄事迹传回京城,她也像纨绔们一样,把杨集当成了自己的偶像,今天就近见到真人、还能和偶像说上话,心中激动得要死。
杨集为之一愣:先是在汉长安城见了柴绍,接着又在这里见到李三娘,今天真是巧了。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你。”
“真的?”李秀宁眼眸一亮,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高兴得大叫:“那你能不能送我一匹战马?”
“啊?”杨集、李大亮、独孤平云等人彻底呆住了。
小姑娘心真大!
人家一句“我知道你”,你就要人家送你战马,这是什么逻辑啊?
“表叔,我是用拉车的弩马学骑术的,虽然弩马也是马,可那根本就不是战马,根本学不到精湛的骑术、骑射;我做梦都想有一匹自己的战马,可是家里人不让。”李秀宁渴望的望着杨集,不是他们李家没战马、也不是买不起,而是家里人不给她、不让她骑。
她攒私房钱买过几匹好马,但无一例外,全被没收了。
如果杨集送给她,那她就不怕被没收了。
杨集听她口口声声的叫自己‘表叔’,一双大眼睛满是乞求、期盼、患得患失之色,心中顿时一软。
又想着李建成输得那么惨,送他妹妹一两匹马也无妨,于是向李秀宁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叫我表叔,那表叔圆就你这个梦。”
“跟表叔说,要什么颜色的战马。你可以选择两种颜色。”凉州官员每次入京,都会带一批好马卖钱,然后买一批农具回去,杨集这回也不例外,什么颜色的好马都有,只不过貌似都晕船了。
李秀宁大喜过望,但她不贪心,说道:“表叔,我要红马,一匹就好。”
杨集笑得越发慈祥了:“无妨,无妨!除了红马,你还喜欢什么颜色的战马?”
李秀宁咬了咬嘴唇,不好意思的轻声问道:“真给两匹啊?”
“当然!”杨集给了一个准确的答案。
“那、那,再要一匹白马吧!”李秀宁弱弱的说道。
“好!”确定了颜色好,杨集便向扔下李神符的朱粲交待了一声,让他去牵两匹马来,然后又问李秀宁:“打翻的车子是你的?”
“不是我的,是我家的。”李秀宁说完,觉得自己不能在偶像表叔面前丢脸,很大气的说道:“若是表叔觉得碍事,扔了。”
见她很爷们的样子,杨集不禁呵呵一笑:“将士们已经收拾了,不必扔了。”
李神符这时已经游出来了,他看出杨集是这帮人的首领,便气势汹汹上前,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他……”
“哗啦”一声响,宗罗睺一大jo,将他踹入了护城河中。
“哈哈!”
“嘿嘿……”
两岸的人们见状,纷纷笑出声来。
独孤凌云指挥几名士兵把侧翻的车辆抬起,亦步亦趋的跟着马前行,还有一些士兵帮助李家家丁将货物拣入箱子,然后由李家家丁抱入城内,等朱粲将一匹红马、一匹白马牵来,道路已经恢复了顺畅。
杨集见堵在前方的车辆已经进去了,便向李秀宁说道:“你要是学有所成,可以去凉州找我,我让你带兵。”
“当真?当真?我也可以带兵吗?”李秀宁又惊又喜。
“凉州有女兵。”杨集一夹马肚,向清出通道的独孤凌云走去。
身后的将校、侍卫连忙跟上。
李秀宁望着杨集的背影走远,心中涌起一种莫名滋味,她知道杨集当她是一个小孩子,可她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
看了看了家丁茫然接过缰绳和那两匹马,迷茫的目光慢慢的变得毅然起来:她一定学好骑术、武艺,一定可以当女将军。
。。。。。。
进得城来,杨集带着众人走向墙边宽阔的街道,纵身下马,向微笑等候的独孤凌云走去,抱拳道:“表兄。”
“表弟。”独孤凌云还了一礼。
独孤平云也上来拜见兄长。
等他们兄弟见礼,杨集向独孤凌云说道:“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表兄又有公务在身,咱们还是长话短说吧。”
独孤凌云深以为然,说道:“表弟所言极是!”
“大舅上任了吗?”杨集问道。
“未曾!”独孤凌云叹了一口气,说道:“阿耶已经请辞几次了,根本就不想当并州总管,但圣人恩重,驳回了阿耶的请辞。”
杨集深感惊讶,大舅二舅都是隋朝忠臣,以前是帝党,现在也是。
杨秀担任益州大总管的时候,其实和杨谅一样,有不臣之心,打算像刘备那样关闭四塞、据蜀地自立,但是他又没有造反的魄力,杨坚在他没有定下心的时候,立刻派任命独孤楷为益州总管(小州),前去制约杨秀。
独孤楷到任不久,杨秀立即带兵准备袭击益州,后来得知独孤楷早有准备,这才放弃造反,乖乖的入朝谢罪。而独孤楷由于制止了杨秀、使其造反计划破产,杨坚便加封他为益州大总管(大州),他在益州,极有惠政,蜀中父老莫不称赞。
如今的并州处于“群龙无首”的局面,杨广便独孤楷转任并州总管,让他在太原居中调度,这既是一种莫大的信任,同时也是对他能力的肯定。
可他怎么就请辞了呢?
这让杨集甚是不解!
他想了想,试探着低声问道:“难道因为我?”
“与你没有半点关系!”独孤凌云摇了摇头,忧心忡忡的说道:“是阿耶病了,他现在视力模糊,几近失明。至于其他,倒是没有问题。”
“啊?”杨集、独孤平云尽皆震惊出声,杨集连忙说道:“如此的话,大舅确实应该在家休养,圣人又是怎么说的?”
“圣人的意思是让阿耶去坐镇太原即可,不用处理具体事务,并且让我跟着去,有什么事,我都可以代阿耶处理。”独孤凌云苦笑道:“可是你也知道,阿耶不是尸位素餐的人,一旦他接下了并州总管之职,就会尽心尽力、忠于职守,而并州现在又乱成一锅粥,我很担心他病情加重。”
“大舅是怎么想的?”杨集问道,按照杨广这种搞法,哪怕是资本家看见了,都要流泪!
但是在这个年头,却是最顶级、最令人羡慕和向往的“君以国士待我”;便是独孤楷也不认为是盘剥,而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阿耶只说了一句话,那就是‘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杨集无言以对。
独孤凌云拍了拍杨集的肩膀,以近乎恳求的口吻道:“金刚奴,阿耶现在决定去并州总管了,谁都不听了。”
“我希望第一时间见到你,将这番告诉你,同时也希望让你去劝劝阿耶,所以跑来当城门官了。”
杨集总管知道独孤凌云为何在这里守门了,他沉默了半晌,说道:“有用吗?”
“如果阿耶这里说不通。你可以找圣人啊,让圣人收回成命,这便完事了。”独孤凌云重重的说道。
“那我还是直接和圣人谈吧。”
。。。。。。。
大兴宫千秋殿。
杨安面带喜色的进入殿中,向伏案批阅奏疏的杨广行礼道::“圣人,信使来报,称卫王已经入城。”
杨广连忙放下手中朱笔,笑着说道:“我刚才还想着,他也差不多到了。长秋监,你即刻前去召他入宫。对了,别记了拿《三国演义》的手稿。”
“卑职这就去。”杨安一礼而退,心头暗道,大兴城这段时间因为将要迁都之故,表面上是波澜不兴、实则早已暗流涌起;卫王回来,怕是又要掀起一番风浪了。
目送杨安离去,杨广拿起手中的奏疏,正是杨集得知朝廷将要剿灭关中匪类所写。
在奏疏中,杨集不仅罗列了他在凉州募集流民、乱匪为军的种种利好之处,最终还说明一个至关重要的观点:“收关中匪徒为国家所用,以防迁都之后,有人挟匪生乱,滋扰地方。”
杨广暗自点头:太子和相国们只知剿匪之表,却不知用意之深。还是金刚奴知我,一眼就能看穿剿匪与迁都的微妙之处。
念及于此,又继续往下看,其上文字赫然记载每次剿匪之后,百姓惜别官兵之盛况,最终又提到了一个‘军民鱼水一家亲’。
“军民鱼水一家亲?这也许就是亚圣说的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缘由了吧?罢了,等他到了再谈。”杨广喃喃低语,心中不由产生出了浓浓的向往。
第421章:宇文述给杨集“拜年”
宇文府书房中,宇文述端坐在紫檀木案几之后,脸色阴沉的看着一份簿册。
年初的武举,是杨广推广唯才是举理念的重要一步,在他心目中,那一场轰轰烈烈、涉及全国的大比,比年度选官、贵族科举加起来还要重要几分。但是宇文述以为武举只是杨广摆出的一个姿态, 低估了武举在杨广心中的地位,于是利用职权之便营私舞弊、上下其手。
要不是杨集发现,并且及时补救,举世瞩目的武举必将变成天下笑柄,令朝廷颜面尽失、大失人心。事后,杨广严审武举作弊案, 凡是参与武举舞弊者一个不饶,把考生和朝廷的矛盾转为朝廷和考生共同对付贪官污吏。
朝廷因为补救及时、应对得当,非但没有被贪官污吏抹黑,反而让天下人看到朝廷反腐败的力度、决心,民间声望为之暴涨。
宇文述为首的贪官们,在这起事件中,臭名远扬,天下皆唾骂。
名望什么的,宇文述不怎么在意,毕竟对于他这种高官而言,恶名有时候反而比好声更好;但是让他受不了的是,他除了一个许国公之外,其他实职、虚职全都丢失干净了。
而作为宇文述收受贿赂的两大助手:长子宇文化及变成了白身,一无所有;三子宇文智及是杨集清查武举舞弊案的突破口,残了。
由此又带来一连串的严重恶果:首先是宇文述跟议事堂无缘了,要不是他犯此大错,议事堂必有他一个席位,哪轮到长孙炽代表关陇贵族?
其次、杨广登基之后,宇文述变成了当红大臣, 轻易就能拉拢到许多官员;然而这起事件发生之后,官员们纷纷断绝往来,就连“基本盘”的官员也害怕的避开了。仅仅只是一个多月的时间,宇文系便严重缩水。
第三、官场之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武举舞弊案落幕后,其他派系本着趁你病要你命的原则,趁机发难,以反腐的名义,拿下了许多宇文系官员、夺走了许多宇文系职位。
此外,还有很多很多无形的东西,都一一失去。
一步错、步步错;那一念之差,使宇文述惨遭重创、损失巨大。
前天,杨广又恢复了宇文述右卫大将军之职、加兵部检校侍郎,将他的处罚改成罚俸五年;这既是重新启用宇文述,同时也是以罚俸的方式,给天下人作出一个交待。
宇文述虽然复出了,可是圣眷移走、圣眷淡薄的异样之感,在他心中愈发强烈了。
本来以宇文述之功, 若不犯错, 哪怕实授兵部尚书之职, 也不会引起天下哗然,杨广说不得还要施展一番借力打力的权术手腕。
但现在……杨广虽然恢复了他右卫大将军之职,可却只是加衔检校兵部侍郎,彰其以往的劳苦功高,并不实授。
这种加衔,一些劳苦功高的老将都有,目的是让这些老将多领一份俸禄,并没有一丝权力。如今杨广给宇文述这么一个职务,这便说明宇文述在杨广心中的地位、在朝堂的地位,已经从顶尖降到二流、三流、四流水准。若他没有什么耀眼的表现,顶多就这样了。
不过杨广终究念旧情,给了宇文述整顿京兵、裁汰老弱、清查空额的机会。
宇文述很重视这个机会,他为了打好复出第一战,重新引起杨广重视,把几名心腹都召来书房,商议做事的方案。
坐在下首第一人是名中年文士,他头戴蓝色方巾,身着月白色棉衫,面容清颧,气质儒雅、朗逸。此人是宇文述的谋主司马元谦,许多事情都是在他的谋划之下完成的。
之后是六名武官,分别是尉文通、令狐行达、唐奉义、薛世良、杨览、席德方,他们都是宇文述的假子,在京军之中担任要职。
“诸位,关于圣人让我整顿京兵、裁汰老弱、清查空额之事,大家前天就知道了。”宇文述放下手中簿册,缓缓的说道:“这是关键的一战,至于具备怎么做,我心中还有点矛盾,如果你们有什么想法,尽管畅所欲言!无论说什么,我都不会责怪。”
“大将军!”尉文通这两天也在思考此事,他沉声说道:“卑职听说凉州以前也存在吃空额的现象,后来以流民、羌人、匪徒补齐,至今,军队满编、战力惊人。我们不妨试之。”
尉文通是宇文述诸多假子中,最出色那个,性情也比较耿直。虽然他知道宇文述和杨集的一切恩怨、宇文述将杨集视为首要之敌,但是宇文述都说畅所欲言了,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宇文述面色淡然、目光森寒,他听了尉文通这番话,心头多少有些烦躁、不快和别扭。
令狐行达见宇文述眉头微微一皱,便发出一声讥笑:“流民连饭都吃不饱、兵器都没力气拿,会有多少战力?那些个乌合之众,纵有数万,我手下一营兵马都能轻松打赢。”
“百战精锐也不是天生的,他们当兵之前还不是普通人?之所以成为精锐,是后期的不断训练、不断作战。”尉文通摇了摇头,说道:“圣人提供的粮食和军饷可以让乌合之众吃饱饭、有力气,若是稍加训练,乌合之众照样能够变成精兵。”
令狐行达冷哼一声,说道:“这是相当关键的一战,只怕圣人时刻都在关注着,要是招募流民、匪徒入军,岂不是给大将军添乱吗?”
尉文通没有理会无理取闹的令狐行达,径自向宇文述说道:“大将军,圣人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我们裁汰老弱、清查空额,而不是马上打仗,卑职认为当务之急便是补足兵员,至于军纪、战力,是后面才要考虑的事情。”
令狐行达向宇文述拱了拱手,说道:“大将军……”
“够啦!”宇文述一挥手,打断了令狐行达,他是宇文系的‘皇帝’,下面的假子形成了一个个团体,他们平时的争宠,什么好的,都上供,这便使宇文述渔翁得利,所以他一直纵容这些人争,可现在不行。
他看了司马元谦一眼,问道:“元谦以为呢?”
“家主,卑职赞成尉将军的说法和做法。”司马元谦说道:“杨谅造反之初,号称有精兵七十万的朝廷,连十万精兵都凑不齐。更令人震惊的是,越国公在夺取蒲州这个战略要地之时,竟然只有五千轻骑。由此可见,这所谓的精兵七十万,虚假得令人惊悚。”
他注视着宇文述,缓缓的说道:“圣人裁汰老弱、清查空额的计划,显然不是针对某营、某部,而是面向所有京兵;若是命令正式下达,京兵各营定然都拼命找人、抢人。可是缺额巨大,一时半会之间,别说是凑到七十万名精兵了,便是七十万名男丁都难。届时,哪营满编、哪营军官就合格;哪营不满编、哪营军官就是渎职;所以尉将军说的当务之急是补足兵员,非常精准。”
“家主是主导者之一,具有巨大的先发优势,卑职建议家主立刻通知我们的将军,让他们立刻找人、抢人。只要把数额补足了,那便没大错。”
“至于战力不足、军纪不好之类的,顶多是疏于训练。疏于训练在大量空额的掩饰之下,那就是微小的过错而已。”
听着司马元谦的话,宇文述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元谦所言极是,先保我们的将军不失。”他沉吟片刻,问道:“之后呢?”
“家主熟悉兵事、了解京兵;哪些军营将领吃空饷、渎职,自是知之甚详。在保住我们的将军后,便去清查政敌掌控的军营。”司马元谦加重语气强调道:“家主打着圣人的旗号,帮朝廷多拉一些将军下马;这样既能让圣人刮目相看,也能起用打击政敌的效果,同时还有更多的位子可挑、更多的桃子可分,家主有了清查之功,争起来也理直气壮!”
“嗯!”宇文述欣然点头,而后,又冷冷的扫下面几位假子一眼:“元谦此法可谓是一举多得,他的意思,我想你们都明白了。我希望你们能够放下成见,为我们共同目标全力以赴!谁要是为了一己之私,搞窝里斗。”
宇文述呵呵地笑了两声,声音里带起几分萧杀之意:“那就是我宇文述的死敌,明白了吗?”
迎着宇文述那双杀气暗藏、幽然冷寂的眸子,众人心头一片凛然,纷纷起身拱手:“卑职明白。”
宇文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坐下,他看了看案几上的薄子,心中涌起一股浓浓的危机感:如今的他,不仅失去圣眷,还有一些原本是宇文系一脉的将领,在他邀请时,全都托故不来了。其他派系的,那就甭说了。
在他看来,若非杨集如日中天、咄咄逼人;若非杨素返京,这些将领也不会这么害怕,他不会如此这般孤立、被动了。但现在箭在弦上,却是不得不发了。他要是不作为,杨广定然对他彻底失望、将他抛弃。
他也懒得再问这些假子的意见了,省得他们又吵起来,直接向司马元谦问道:“元谦还有什么好建议?”
司马元谦拱手道:“好建议倒是有一个,但是就怕家主不爱听。”
宇文述一听,抬手道:“你且道来。”
司马元谦说道:“卫王有着整顿军队的丰富经验,他既然回来了,圣人一定会让他参与进来。”
宇文述脸色顿时一垮,语气生硬的说道:“此言不差,我前天入宫谢恩,圣人不仅让我放下往日成见,还要我多与杨集商议,汲取军改的经验。”
司马元谦听出宇文述语气中的恼火,沉吟了半晌,又说道:“卑职以为家主想若功成,恐怕还真离不开这个卫王。”
宇文述脸色面色变幻,呼出一品浊气,说道:“可细细道来。”
“家主和皇族是姻亲关系,而卫王年纪轻轻,就凭己之力,功封凉州牧,圣人如今又让他这个地方将领参与军改,可谓简在帝心,信重有加……而家主能否获得圣眷,皆在即将进行的军改,容不得半点差错。况且圣人都这么说了,所以家主纵然再不喜,也无力改变什么。”
司马元谦说到这里,发现宇文述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连忙语气一转:“卑职认为家主最好还是暂时放下往日恩怨,等到稳定下来,再讨还公道也不晚。至于如今,正可借卫王之力扶摇直上,若他没有顾全大局,再作他想。”
宇文述目光闪了闪,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是的,杨集纵然再得圣眷,可他却是一个敌我分明、睚眦必报的性子,要是自己按照圣人的吩咐示之以诚、放低姿态,杨集却不鸟自己,圣人定然不悦,而自己却得个好印象,一旦对圣人杨集不悦、对自己重新信任,以后就能就近步步暗示,令他彻底失宠。
念及于处,心头虽然仍然别扭、恼火,但宇文述不得不承认司马元谦之言可行。
司马元谦见宇文述悟了,暗自松了口气,接着说道:“按照我们的人来报,卫王现在应该到城外了,卑职建议家主放低姿态、亲自相迎,以示亲厚、诚意,毕竟,圣人也叮嘱过家主,遇事与其多多商议。那时,家主顺道探探口风,若他识时务也便罢了,若是不识时务、傲慢无礼,自有他人将家主与他之事传到圣人耳中,那时落在圣人眼里,就是不识大体、年少轻狂、睚眦必报、度量狭小。于家主而言,失去的顶多是一点面子,回报却是十分丰厚。”
宇文述听到这里,心头主意已定,霍然起身道:“做戏就要做全套,事不宜迟,那我现在就去迎他,等得越久,‘诚意’越足。”
“家主英明。”司马元谦起身恭维了一句。
宇文述将自己的私人印章交给了司马元谦,说道:“元谦,你在这里以我的名义,向我们将军写信:让他们补足兵额,务必要快。”
“喏!”司马元谦接过印章,便坐回自己的位子,开始奋笔疾书。
宇文述没有停留片刻,大步走了出去,边走边向紧紧跟随的假子们吩咐:“你们立刻返回军营,想尽一切办法补足兵额,若是缺钱,找元谦支取。”
“喏!”尉文通、令狐行达等人躬身应命。
“好好办事,等我重新掌权,绝不会亏待你们。”宇文述贪婪无度,视假子为家将家奴、敛财工具,便是他们本人,每年也要上交巨额“孝敬”,使双方长期处于一种盘剥和被盘剥的关系。可是他吃了这番深刻教训后,许多假子毫不犹豫的中止了“合作关系”,纷纷断绝往来,终于使宇文述省悟了过来,将盘剥改为互利。
就拿尉文通来说,由于他受命去同州剿灭张仲坚时,烧了张家庄园、毁了宇文家和张仲坚合作的罪证,不仅得到了官方的褒奖、杨集悬赏的赏金,宇文述还额外赏了三千两黄金。这也是令狐行达妒忌尉文通的根源所在。
大步来到中庭,宇文述想了想,向一名心腹侍卫说道:“立刻将三郎叫来,让我随我去城门接人。”
宇文智及在不醉不归楼闹事的时候,被杨集用一大砂锅滚烫、粘稠的鱼粥泼在脸上,不仅毁了容、瞎了一只眼,连声带都坏了,虽然还能说话,可现在,已经成了鬼怪一般的废物。
宇文述故意将宇文智及带去,就是想让人们知道杨集有多狠。
“喏。”
。。。。。
同一时间,杨集已经和独孤凌云叙旧完毕,率领浩浩荡荡的队伍沿着明德门大街北上。
天色已暗、晚霞尽敛,可城内不得随意纵马,以免伤到行人,而京城管控更严,只能缓缓前行。
大兴数十万人,只有三种人在没有得到允准之下,敢大胆纵马疾行,一是送来重要军情急报的信使、二是跑去处理突发事件京官、三是巡城军。
至于其他人,想都别想。
杨集虽然归家心切,也可不敢大胆纵马。以前他看古装电视剧的时候,导演为了体现某个纨绔子弟恶行,往往“让他”拖着百姓在京城大街上纵马,再让主角出来阻止,然后引起剧情的冲突。但实际上,纨绔子弟生于官宦之家,比普通人更懂趋利避害的道理,知道纵马大兴城是对官府、皇权的挑衅,所以便是宇文化及、宇文智及这种狠角色,都不敢用纵马大兴城的方式来体现自己的存在。
杨集以前扮演纨绔之王这个角色的时候,挑衅的对象是纨绔界,而不是官府的权威,所以他长这么大,也没有纵马大兴城,现在他“长大了、顿悟了”,自然更不会了。
而且现在又正值百姓回城的高峰期,他们的马匹又贼多,若是纵马奔驰,非要死伤一大片。
坐在雪白的幻影背,眺望正前方巍峨、耸立的大兴宫,杨集脸上不由露出欣然之色。
那是皇宫、是他们杨家人号令天下的总部。
一路行到“延兴门—延平门”横街。
杨集令道:“传令下去,随行文武、将校各回各家、各见各妈,余者,押送马匹回府。”
因为不是什么大胜而还,自也不像以前那么复杂、严肃,杨集便让官面上的人回家与亲人团聚,自己率领一队亲兵入宫面圣,王府其他人则护送三个老婆、押送战马回府。
命令下达,官面上的人纷纷散开,王府大部分亲兵则是护送三名“主母”、驱赶马匹折道向东,到了永乐坊东南角,又要折道向北,从平康坊的西门入坊。杨集的队伍,继续向正前方的皇宫而去。
杨集下了命令,也不理会其他人,带着朱粲为首的一队亲卫前行。到了丰乐坊、安仁坊夹着的明德门大街,却见前方两名骑士缓缓的策马迎来。
定睛细看,却是一名身穿男装、英姿飒爽的女骑士,正是柳絮;另外一人是王府副总管郝瑗。
他俩一拉缰绳、勒停了马,等杨集到了近前,下马行礼道:“参见大王。”
“免礼。”理论上原则上,郝瑗对外、柳絮对内,杨集看到郝瑗行完礼、便不说话了,心知他们的到来与老娘有关。
柳絮上前几步,抱拳道:“大王,太妃的马车就在前方、安仁坊和光福坊西夹角。”(安仁坊、光福坊位于明德大街东部,前北后南)
“阿娘怎么也来了?”杨集又惊又喜又意外,还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老娘是个极端傲娇的人,自己每打一场仗,她都担心得要死,一旦自己得胜归来,她又故作淡然、一脸平静,啥也不说、啥也不问。
等到吃了饭,她二话不说,上来就是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流着眼泪大骂。
杨集都习惯了。
“我也不知。”柳絮如实说道。
“上马,前行!”杨集也不多言,策马向前。
“喏!”柳絮和郝瑗退回,上马,融入杨集的队伍。
然而他们前行约有一里,正待拨马向东,却见前方数十骑迎面而至。
第422章:拦路抢客
前方蹄声隆隆,一群骑士风迎面而来,个个鲜衣怒马,为首之人身穿紫色武将官服,此人身材魁梧,长着一张威严国字脸、威风凛凛,虽已须发俱白, 身手依然十分矫健。
不是宇文述,又是谁来?
宇文述脱离队伍,策马上前,到了数十步外,一挽马缰,使胯下宝马徐行至前,凝目望着杨集, 正要开口搭话, 却有一骑自杨集身后率先跃出,由远及近,上前高声喊道:“舅父安好?”
说话的人是李敏,他族伯李浑的正妻正是宇文述的妹妹,所以称呼宇文述为舅父也没错。
李敏从仁寿三年至今,一直都在伊州任职,先是当长史,后来升为刺史,他在伊州做得其实蛮好的,州牧府的每道政令,都能落到实处。
杨集原本打算让他干完这一年之后,再设法把他调入州牧府当民曹,使文武双全、精通百家的王琮从政务中解放出来;李敏要是做个两到三年时间,完全有资历、有能力当民部侍郎、或者是吏部侍郎。但遗憾的是,他的岳母杨丽华是个奇葩。
从李敏上任开始至今,杨丽华就一直入宫,让父亲、弟弟把李敏调回京城, 理由是女儿宇文娥英思念丈夫、外孙女李静训想爹爹。
隋朝没有质子之说, 宇文娥英母女完全能去伊州跟李敏团聚。但是杨丽华又说她想女儿、外孙女, 舍不得她们母女去伊州受苦,宇文娥英也说伊州战争频发,不安全,担心丈夫有个三长两短。
事实上,伊州自丝绸之路重启后,便是丝路重要枢纽之一,异常繁华;再加上它的西北是庭州、北方和东北方是大隋掌控的大湖区、西方是西州、东方的瓜州,伊州实则已经成了内地,毫无战争之说。
可是不管是杨集解释也好、还是杨广解释也罢,杨丽华母女愣是不信、不听,动不动跑到萧皇后那里哭。
哪怕杨广承诺说李敏当一届凉州民曹,就把他调入京城当侍郎,也不顶用。无奈,杨广只好按照杨丽华的要求,把李敏调回京城当卫尉少卿。
卫尉寺负责的是皇城守卫,戍卫京都,巡城军皆归其管理, 等于是京城“恭”安部。而京城都是大人物,就李敏这性子、这水准,哪里当得了?不过李敏或许是因为有一个先帝、皇帝都没办法的岳母, 倒是蛮自信的。
杨集好话说尽,仁至义尽,任由这奇葩一家自己折腾去。
眼见李敏如若见到至亲一般,朝着宇文述冲去,杨集暗自摇头:李敏这家伙比自己年轻时候还像娘们,因为能歌善舞、嘴巴甜,这才娶到宇文娥英。
本以为他经过这几年的历练,稍微成熟、长进一点,然而刚至大兴、看到宇文述,就把自己这个卫王、长辈、前上司丢在一旁,急匆匆的冲了出去。虽然自己不会计较这些,可李敏这么做,是件极度失礼之事。
也罢,既然你这么喜欢宇文述,那你日后任由宇文述和宇文娥英坑害好了。
却说李敏一夹马肚子,驱马上前,笑着拱手道:“怎劳舅父亲自相迎?”
“(°ー°〃)”杨集愣住了:心说你真敢想。
当面而来的宇文述也是脸色一僵,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他仔细看了看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李敏好一会儿功夫,才认清了来人,皱眉问道:“树生(李敏字),这是到京了?嗯,跟卫王一块儿?”
李敏笑着又行一礼:“我接到朝廷调令,便随同卫王一道回京。”
宇文述点了点头,说道:“那先回府吧,想必乐平公主和娥英久候多时了,我这边还有些事儿。”
说罢,拨马绕过李敏,向不远处的杨集拱手一礼,朗声道:“大王还京,一路辛苦了,我在寒舍整治薄宴,为大王接风洗尘,万望大王赏脸。”
“(°ー°〃)”李敏笑容凝滞在英俊的脸上,眼睛眨了眨,无法理解。
杨集也是愣了一下,他想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宇文述邀请自己赴宴,他拱了拱手,以一种无可奈何的口吻说道:“许公好意,本不该拒绝!怎奈圣人让我入宫面圣,我也是没法子啊!”
自古宴无好宴,谁他娘的去仇人家里吃饭?就算有,那也不是他杨集。
管他的,先把杨广甩出来再说。
宇文述听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头恼火不胜:这小儿好生狡猾,竟拿入宫面圣来堵自己!
他目中冷芒涌动,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好教大王得知,我已经官复原职,如今奉圣人之命整顿右卫,怎奈经验不足,不知从何开始。而大王不仅是右卫上将军,还将凉州军淘汰老弱、募流民和匪类为卒,使凉州军战力倍增,请望大王以国事为重,悉心指点一二。”
语气虽好,可词锋之中却是绵里藏针,先是以右卫上将军来压杨集、接着又是国事。
而目的,自然想激怒杨集。
杨集哈哈一笑,大模大样的说道:“许公真是找对人了,本王虽然年少,可毕竟是小军神嘛,多少还是比腐朽的人懂得多一点。只不过此事委实难以三言两语说清,而且本王也不喜欢、不习惯在见不得人的黑暗中谈公务,有什么话,咱们可以在阳光下说。”
说到这里,又补充道:“圣人正在宫中等着本王,难道许公希望圣人等候本王不成?”
宇文述听着杨集明嘲暗讽的话,心头一股无名火,熊熊燃烧而起。
但是……
他什么都往圣人身上推,自己还真没办法破解。
见宇文述脸色难看,一旁的李敏出言打了个圆场,笑着说道:“舅父,大王行程安排很周密,早在几天前就说到京之后,先入宫面圣,舅父晚些时候再摆宴一叙,也不打紧。”
“……”宇文述闻言,恨不得把李敏给掐死,看了看驻足观望的众多行人、“托儿”,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了。
杨集不给宇文述说话的机会,很正式的拱了拱手,朗声说道:“圣人正等着本王呐,许公好意心领,本王改天设宴谢罪,恕罪恕罪、告辞、告辞!”
杨集知道宇文述不会好心宴请自己,虽然弄不清他打算搞什么鬼,但是这么多人看着、听着、自己又这么有礼貌,就不信他狗日的能借机作怪、借机发挥。
接着看了一旁的柳絮,故意朗声说道:“柳丫头,阿娘知道我今天回京,专门在街边等我,若是让她老人家等久了,着实是不孝,咱们还是快点走吧!”
这年代度讲究孝道,讲究兄友弟恭、尊老爱幼,长辈揍你的时候,不仅不能还手,连躲避都不行,否则就是大不孝,所以杨集明明跑得了,但老娘揍他的时候,只能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挨打。
一个人要是因为品行恶劣、品行不端,被逐出家族、寨子、乡村,必将受到万人唾骂,别说为官了,就算是当地经商,也受人耻笑、无人购买他的货物。
反之,只要是耄耋老人,哪怕不是自己的亲人长辈,在社会上也会受人尊敬,休要说是普通老百姓了,便是身为九五至尊的杨广,也不会在老人面前端起皇帝的架子。
所以这番话,让驻足的路人们频频点头:杨集面见皇帝,是人臣之忠、见母亲是人子之孝。
杨集不去赴宴才是对的。
若是还没到家,就跑去别人家里赴宴,那就是不忠不孝。
倒是宇文述,明明知道人家今天刚到,而且天色已晚,偏偏要拉着人家去大吃大喝,实在是太不懂礼仪了。
虽然没有人敢说什么,可大家心中都有一杆秤,孰是孰非、孰对孰错,心中有数。
就在这时,前方又驰来十余骑,这些骑士在明德门大街中间的御道上快马扬鞭,如一阵风席卷而来。
当先一人外披玄色大氅,内着织绣精美、繁复的宦者服饰,正是长秋监杨安。左右两侧那两名禁卫双腿控马,双手各自捧着一个圆形明黄布兜。
十余骑策马近前,伴随着一声声马嘶,顿停于前。杨安看了侧道的杨集一眼,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倏尔笑容一敛,从左边禁卫手中接过布兜、从中取出一道明黄色卷轴,单手高高举起:“卫王杨集接皇令。”
虽然这是杨广这个皇帝的旨意,但隋朝的圣旨并不叫‘圣旨’,帝王颁布的命令一般叫‘命’、‘令’、‘政’几种,内容也没有既定的格式、模板。圣旨不仅写法随意,就连颁旨之人也比较随意;接旨之人,更不用准备香案、瓜果什么的。
从宋朝开始,才被称之为‘圣旨’,至于动用家族上下、左邻右里前来下跪接旨这种事,也是从送朝开始,之前的王朝,其实都不存在。
杨安说完,目光忽然一凝,死死的停在了调转马头的宇文述身上,心中暗自纳闷:这两个老冤家,怎么搞到一起了?看样子,似是宇文述在拦截卫王呢。我的老天,卫王竟然没有揍他?真是意外。
杨集听了杨安的话,深感惊奇:这几天,杨老二每天清早就派人催更,让他在车上、船上写《三国演义》;到了傍晚,杨二嫂的人又来了,然后向她妹子催稿,弄成他们两口子一个头两个大。
杨二夫妇天天如此、从不间断,两边的沟通,这几天也从不间断,但是杨广书信之中,却没说颁什么皇命啊?
真是怪了哉了。
不过圣命都来了,不能不接。
心念电闪之间,连忙翻身下马,走入中间御道,朱粲、郝瑗、柳絮和亲兵,也翻身下马,步入御道,站到杨集身后。
宇文述同样是面色变幻,忽然被一旁头戴面巾的宇文智及扯了扯衣襟,随即反应过来,也是滚鞍下马。
虽然圣命是给杨集的,但近前之人没有巍然不动、高坐马上的道理。
就连两边的路人都躬身以待了,他宇文述自然不能特立独行。
待众人准备就绪,杨安“刷”地展开皇命,抑扬顿挫的诵读起来:“制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凉州牧、右卫上将军、卫王杨集精忠报国、刚毅果敢、文武双全、将帅之英、功勋卓著,实为朝廷砥柱、大隋之干城……赐天子剑一柄,处置机务、节制诸军,钦此。”
此言一出,满街俱寂。
便是杨集也呆住了,搞了老半天,就给一把剑?不过想到杨广向来大方,心中又开始期待起来。
“卫王,还不谢恩?”杨安其实也蛮意外的,他都到了朱雀门,圣人却又将叫了回去,然后刷刷的写了这道皇命。
“圣人隆恩,臣杨集铭感五内,谢圣人。”杨集谢恩,上前接旨。
宇文述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两只捏得指节发白的拳头咔咔作响,心中又恨又妒,先帝在世之时有收集到了九柄神剑,之后以天子剑之名赐给了弟弟杨爽,儿子杨勇、杨广、杨俊、杨秀、杨谅,自己留下三柄,后来杨集出仕之时,杨坚生怕杨集震不住高颎,便把七星龙渊剑赐给了杨集,剩余两柄,致死都没有送出去。
杨广登基后,仿效父亲设立天子剑,可至今,一把都没有赏赐出去,没想到,第一把就赐给了杨集。
宇文述妒忌惨了。
这边,杨集将“皇命”交给一旁的郝瑗,从杨安手中接过天子剑,细看一眼,不由呆了一下,竟是伯父赐予杨广的“天子剑”——承影。
这把剑,他认识,还多次要杨广转送给自己,原因是这把剑漂亮,可杨广始终不答应。
想不到,杨广今天竟然给了自己意外的惊喜。
承影是上古名剑,象征精致优雅!
整把剑造型曲线流畅,连任何一个微小的弧度,都充满无上美感。
不是常见宝剑那种样式,但绝对不是怪异。任何人看到这柄,都会惊叹这是一把艺术品,而不是一把杀人利器。
美轮美奂!
啧啧啧!
大伯赐予自己七星龙渊剑震老高,老兄赐予承影,震的又是谁呢?
蓦然!
杨集想到杨安念着的“处置机务、节制诸军”并没有具体到哪里的机务、哪里的军,立马扭头看向了宇文述。
迎着杨集的目光,宇文述毛骨悚然,感觉有坏事发生。
杨安势火不对,连忙下了马,笑着近前道:“卫王接旨后,请随我入宫面圣人,圣人还在宫中等着呢。”
说完,才看向一旁的宇文述:“许公怎么也在?”
宇文述笑了笑道:“长秋监,听闻卫王回京,就出来迎迎,打算为卫王接风洗尘,趁机讨教军改之策,不想遇到长秋监在此传旨。”
杨安说道:“圣人口谕,卫王要即刻随我入宫面圣,接风洗尘之事,待面圣之后再说吧。”
宇文述点了点头,笑道:“长秋监所言甚是。”
杨集收起了收拾宇文述之心,说道:“长秋监,阿娘还在前面等着,可否容我说几句话?”
杨安笑道:“自然可以,不过尽量紧急时间,免得圣人久候了。”
第423章:公主家的冤大头
一时之间,原本人头攒动的明德门大街,忽然就剩下了宇文述以及李敏等人。
宇文述见李敏仍然等在一旁,心头忽然一动,板着脸上前,用长辈的口吻教训道:“树生,你刚才怎么回事?卫王在侧, 你冲出来做什么?”
李敏说道:“舅父,我……”
“回去吧!”宇文述不等李敏说完,就是打断了话头:“乐平公主、娥英想必等你许久了,你在这里呆着,成何体统?”
“是!”李敏拉了拉缰绳,准备离开。
“等等。”宇文述叫住了他, 说道:“卫尉寺负责的是皇城守卫、戍卫京都,巡城军皆归其管理, 权力虽大、可责任更重。每天处理的事情多数是跟权贵子弟有关,卫尉寺官员稍微有失偏颇,轻则受人排斥、重则罢官免职。你初来乍到,对卫尉寺了解不多,若是有什么问题,可来府中找我。”
“多谢舅父。”李敏喜不自胜,连声道谢。
宇文述所说的话、宇文述在军中的影响力,他心中有数,正为如何当好卫尉少卿、坐稳卫尉少卿之位而焦虑,此时听了宇文述的承诺,心中大喜过望。
宇文述微笑点头:“去吧!”
李敏的岳母、乐平公主是个奇怪的存在,先帝、皇帝对她十分礼遇,不管她索要什么、两朝皇帝都尽量满足;很多臣子做梦都想搭上这条关系,可她又是当过北周皇后、太后的人,故而臣子们也只好敬而远之。
宇文述以前正当红,用不着求乐平公主,双方除了礼仪上的往来,并没有多余的交集。
然而宇文家今非昔比, 说不得要借乐平公主的势。而李敏是乐平公主视若己出的女婿,还对自己敬重有加,或者可以从李敏身上突破,一步步的接近乐平公主,若她和南阳公主都为自己美言,恢复往日荣耀不在话下。
“喏!”李敏兴高采烈的拱手一礼,带着自己的家兵离开。
“阿耶,咱们也回去吧。”宇文智及头戴面巾,当他看到杨集一瞬间,独眼中的阴骜变成怨毒,他瞎了一只眼、面目全非、狰狞可怕,这辈子算是毁了;而仇人,正是已经扬长而去的杨集,但是他却没有半点办法。
痛恨之极。
宇文述目光从李敏背影移到儿子身上,皱眉道:“智及,你刚才是怎么回事儿?”
宇文述也是一名悍将,对危险、对异样的目光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洞察力;方才,他虽然没有看儿子, 却也感觉到宇文智及一直用仇视的目光盯着杨集。既然自己都察觉到了, 杨集这个烧杀数千里的大魔头不可能没有感觉。
也正是因为儿子的异样目光,使他感到杨集已经准备用天子剑对付自己了。要不是杨安打岔,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儿。
“阿耶,儿子好恨。”宇文智及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也恨,可是我们现在斗不过。既然势不如人,那就给我爬着。”宇文述沉默半晌,盯着宇文智及一字一句的说道:“眼下,一切以坐稳右卫大将军、获得圣眷为重;若此时,再搞出什么风波,我再也起不来了。如果我起不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们宇文家一步步走向没落、意味着我们失去一切;至于你的仇,更是别想报了。这期间,你给我安分一点,千万别出去闯祸,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是、是、是!儿子明白了。”宇文智及被父亲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一股没来由的恶寒从后背渗出,直袭脊椎尾骨。
他知道父亲权利之心极重,在失去权力这段时间内,整天食宿不宁、异常焦躁;稍不顺心,便亲自杖毙府中小厮、奴婢,以打杀奴婢为乐。如今好不容易盼到复出机会,心中之喜可想而知。
自己这副鬼样子,本就惹得父亲望而生厌;这大半年以来,父子连面都见不着几回,若是坏了父亲复出大计,他必将六亲不认,将自己弄死。
“如此最好!”宇文述听了此话,眼睛中的冰冷之色慢慢褪去,他沉声道:“你荒堂这么多年,一无所知、一无是处;接下来数年,给我紧闭院门,将落下的功课一一补上。”
“儿子定不负阿耶所望!”宇文智及重重的应道,时下,仪表也是选官的重要的标准之一,就他现在这副吓人的鸟样,自然和仕途无缘了,不过宇文家家大业大,若他奋发图强、成有所学,照样可以成为宇文家的中流砥柱。
“但愿如此。”宇文述淡淡的说道,心中并没有多少希望,宇文智及这种已经说了无数次,可结果呢?
一次又一次令他失望。
如今,他对这个连自己都嫌弃的儿子,实在没有抱有希望了。
“回府!”说完,宇文述拔马便走。
杨集屡屡用圣人来当挡箭牌,而后,杨安又送到了圣命,使宇文述的计划彻底破产了。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让人们看到宇文府“和解的诚意”和态度。
当“宇文述亲迎”杨集的概念传入圣人耳中,就给他一个很好的印象,这也为接下来的行事提供了便利,免得圣人认为自己做什么都是跟杨集抬扛。至于杨集这里,大可在官场上、职务上较量。
倒是李敏这个傻家伙,给了他一个突飞猛进、强势崛起的契机和路子。
同一时间,杨集等在在郝瑗、柳絮带领下,已经到独孤敏所在的街口。
触目所及,是独孤敏身边的八大金刚。这八名极为壮硕的女子高有一米八、一米九左右,个个膀大腰圆,那壮硕的身躯仿佛一座座肉山似的,看着是很笨拙,可一个个都是近身格斗、近身械斗的高手,而且都身边防弩衣,你一刀砍下去,连防弩衣都破不掉,而她手中的降魔金刚杵砸下来、捅进去,那你就必死无疑了。
在她们中间,是一装饰装饰朴素的马车,车辕扶手上除了一名驾车车夫,还有一名金刚坐着;马车的外围,另有二十名手持横刀的侍卫。
“大王,太妃就在马里。”柳絮在数十步外勒马而停,开口说道。
“嗯!”杨集单骑而出,向马车徐行而去。
许是听到由远及近的马蹄之声,独孤敏推开马车侧门,将浓密剑眉下的一双清亮、剔透的凤眸,投射过来,恰与端坐马上的杨集目光相接,那凶悍的目光,仿佛看的不是儿子,而是仇人一般。
“阿娘。”杨集从马上下来,笑嘻嘻的行了一礼,一屁股就坐到车厢里的地毯上。
独孤敏敲了儿子的脑门一下,板着脸道:“脱靴上来。”
“我还要入宫面圣,等我回家再叙话吧!”杨集生怕老娘不信,便承影剑亮了一下,说道:“这是圣人刚刚让安叔给我的天子剑。”
“也好!”独孤敏没有勉强,其实这也是她让儿子注意的一些礼节、细节,所以儿子每次回京,都不是直接回家,而是先去宫中面圣,先帝时期如此,现在换了一个皇帝,更要如此。这些不起眼的礼节和细节,与朝廷制度没有多大关系,更多是皇帝一个态度,平时还好,可如果犯了错、失了圣眷,往往会在最危险时刻变成压垮一头大的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圣人都赐给儿子天子剑了,哪怕再晚,也要先入宫。她不能让儿子在这种细节上犯错误。
杨集笑着问道:“阿娘怎么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独孤敏没好气的白了儿子一眼,见他头发有些散乱,便打开小几下的抽屉,取出一把梳子,移身坐到门前,一边帮儿子梳理有些散乱的头发、一边奇怪的说道:“一晃又是近半年,儿子倒是愈发英武了,而且好像也长高了一些。”
“有风采照人的娘,儿子我想不英武都难。至于长高,我倒没有怎么留意,想来又到了长个头的年纪?”杨集也是感到纳闷,自己生于开皇五年,今年正好二十、虚岁二十一,难道还能长高不成?
“就会哄我开心!”独孤敏用梳子敲了他一下,不过对于儿子间接的赞美,心中却是美滋滋的;她也知道儿子不能让皇帝等得太久,连忙说起正事:“宇文述也许在前头等你,他用心不纯,无论他说什么,你都只管往圣人身上推,总之,无论什么要求,你都不能答应。”
“已经遇到了。”听了此话,杨集不由泛起几分古怪之意,阿娘的想法和他的做法如出一辙,
独孤敏连忙问道:“他是怎么说的?你又是怎么说的?”
“他请我赴宴,我就用入宫面圣为由,推了。若非安叔插嘴,我非要收拾他一顿不可。”宇文述身边有个面戴面巾的独眼龙,那人一直用毒怨的目光盯着自己,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宇文智及了,所以杨集刚才想借题生事,用天子剑指使宇文述狠狠的毒打宇文智及一顿,怎奈杨安化解了。
迎着阿娘关切的目光,杨集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一遍。
独孤敏听完,便说道:“那就好。”
“阿娘专门为此事而来?”
“当然了。”
“那你怎么知道宇文述要对付我?难道……”杨集扭头看向老娘,心头一片惊骇、欣喜
放低了声音,问道:“难道有楔子在宇文述的身边?”
“嗯!”独孤敏笑了笑,说道:“宇文述有假子三千,可他并非但没有尽到‘义父’的责任,反而当假子是敛财的工具,他不仅让这些人每年上交巨大的岁贡,而且还以自己过寿、子孙庆生、小妾庆生、先祖祭日等等名目要钱,像春节、上元节、龙抬头、上巳节、清明节等等节日,也要假子们进贡,而且数目还不小。”
“咝!”杨集倒吸一口冷气,说道:“真狠。”
“确实狠得离奇。”独孤敏点评了一句,接着又说道:“他那些假子虽然出仕了,可九成以上都是官阶不高、不入流的小官小吏。这些小人物为了如数上交岁贡、上交琳琅满目的礼金,要么盘剥地方百姓、要么喝兵肉,可是尽管如此,仍旧凑不齐天大的窟窿。”
“想解除这个关系吧,又怕宇文述血腥报复。无奈之下,他们只好纷纷变卖家产了,这便导致他们倾家荡产、苦不堪言、又恨又恨。我想从中找些个敢怒不敢言的人,其实还是非常容易的。”
她看了儿子一眼,笑着说道:“不过宇文述遭到你狠狠的打击一番后,好像顿悟了。他现在不仅没有压榨假子们,还设立八大金刚十八罗汉三十六天罡,凡是入列者,皆是有能力的心腹之人,这些人是他准备重点培养的对象,每年会得到一笔钱。”
杨集想了想,低声问道:“八大金刚十八罗汉三十六天罡里头,有我们的人?”
“有的!”独孤敏说道:“宇文述虽然想改变、虽然想将心比心,可是他以前给假子们造成的伤害实在太大了。便是入选八大金刚十八罗汉三十六天罡的人,也不怎么相信他。别的不敢说,至少被我们拉拢过来的人,就是这般想法。”
“辛苦阿娘了!”杨集心头热乎乎的,阿娘说得是很轻松,可八大金刚十八罗汉三十六天罡是宇文述的心腹、死士,要想离间其中之一,都是难如登天。然而听阿娘的的意思:宇文述金刚、罗汉、天罡里头似乎都有人被收买了。这其中的难处可想而知。
若非为了他这个不孝子,阿娘何至于这般劳心费神?
听了儿子饱含感情的五个字,独孤敏心头暖洋洋的,一番辛苦、一番算计,总算是没有白费劲,不过她还是说道:“我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又是个闯祸精,我能咋办?”
“遇到这么一个儿子,阿娘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这个儿子废了,没办法。”杨集笑了笑,说道:“儿子废了,可还有……”
“孙子?”刹那之间独孤敏激动坏了,手上一用力,把杨集的手头都梳下了好一些,她没有理会故意吡牙咧嘴的杨集,劈头问道:“阿颖有了,还是如眉、淑英?”
“……”迎着阿娘熊熊燃烧的目光,杨集莫名心虚,一路上,三个媳妇纷纷和她们大姨妈见面了,哪有孩子给独孤敏玩啊?
“有了?真有了?谁有了?”独孤敏以为有了,对着儿子劈头就是三连问。
杨集想到裴淑英那丫头最先连行房都不懂,还以为两个人睡到同一张床就有孩子,立马就有了甩锅办法,语焉不详、含糊其词的说道:“我们都不懂这些,鬼才知道有没有。”
“哈哈,那我回去问问,你可以滚了。”独孤敏哈哈大笑,兴奋之下,一脚把儿子踹下了马车。
杨集猝不及防,摔了个屁股墩,他习以为常的从地上爬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说道:“阿娘,你最好别抱太大希望,若你这么急冲冲的问,恐怕她们会有压力。”
“我心中有数、我心中有数。我以前也以为我不能生,可是结果不是把你生出来了吗?所以说是有没有都是万幸缘分,如果缘分不到,强求不得!”独孤敏笑容可掬,反倒是安慰起了儿子来:“我是过来人,比你更清楚儿媳的压力。你放心,我不会傻乎乎的直接询问。”
独孤敏虽然也不懂多少,可她是一个十分开明的婆婆,而这一切,又与她的亲身经历有关。
她当年和丈夫成亲不到一个月,就被那个兼母亲和嫂嫂为一体的姐姐逮着问,天天如此,几乎没有一天安生过。弄得她都以为自己不能生,给姐姐吓得半死、委委屈屈的给杨爽纳了个苏芸娘。
然而不久之后,她就生下眼前这个熊孩子!
正是因为亲身体验过被催生的恐怖,以及“我生不出孩子”所带来的恐慌、生出孩子后的喜悦,所以独孤敏觉得儿媳生不出孩子,不是她们不能生,而是她们和孩子的缘分未到。故而从未催问过萧颖、柳如眉。
杨集看着兴高采烈的阿娘,心知她急着回家去问儿媳们,嫌弃自己碍事了,于是便说道:“先到这儿吧,我先进宫了。”
“那你快去罢。”
“告辞!”杨集骑上马,带着自己的队伍向前,扭头看去,嘴角不由哆嗦了一下,只见那么大一辆马车被八大金刚合力抬了起来,配合着调头的马匹调头,迅速之极。
然后,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走了。
第424章:你的贼和我的贼不一样
大兴宫甘露殿偏殿之中,杨广端坐在御案之后,手中拿着一份奏疏,凝神细读,这是杨素呈上的整顿京兵方案:以选锋裁军之法遣散军中老弱、精简臃肿机构,以反腐名义裁剪败类军官;剩下旧将集中整训,通过整训将不合格、无能之辈剔除干净。
此外, 杨素还提出调京兵转防边疆的观点,这么做的话,至少有三大好处:一是借助全营调动之机,将该营吃空额等腐败现象暴露于世,朝廷便能光明正大的将之整顿;二是借助长途行军之法,淘汰体力不足的士兵;三是京兵到了边疆之后,在小规模冲突中永葆旺盛的战力。
从朝廷的角度上说, 这方案没有半点问题、益处多多, 但这份方案等于是把京兵全盘打翻重建,触犯了太多太多人的利益;一旦推广,其阻力远远超过迁都之议,空前强大。
杨广看完,将奏疏放到案几上,看了刚刚回来不久的杨安,很是意外的问道:“婶娘迎金刚奴?有没有看错?”
“圣人!”杨安拱手道:“在回来之时,我见着王府副总管郝瑗了,而他们所说的街口,站着八名健壮、醒目的的女侍卫。眼下的京城,似乎除了卫王家,其他人都没有这种女侍卫。”
“噗!”想着卫王府特立独行、风格各异的“美婢”,杨广忍俊不禁,喷笑出声。
说起来,杨集家的“美婢”里头,也有他杨广一份功劳,正是得益于他的添砖加瓦, 才有现在数量庞大的规模。
独孤皇后公平公正, 既然都送杨集美婢了, 没理由不送她的五个儿子,所以各个王府都有同款美婢,而且还不少。
杨广异常嫌弃、看着都烦,但这是母后所赐,不能不要;想着杨集是个年少无知、不知美丑的孩子,他便在逢年过节之时,悄眯眯的转赠几个给杨集,见母后没什么反应,接着再送;杨勇、杨俊、杨秀、杨谅等人见了,也纷纷效仿;久而久之,他们倒是清空了,而杨集家,却成了肉山集中营。
关于这一点,杨广由衷佩服杨集,他看着都食难下咽,可杨集天天和那么多“美婢”生活,竟然没有什么反应, 实在是太厉害了。
“圣人, 卫王到了。”就在这时,一个入殿禀告的内侍, 打断了杨广的思绪。
杨广点了点头:“宣。”
“遵命!”内侍顿时转身去了。
甘露殿属于后宫的范畴,杨集小时候可以随意瞎逛,虽然杨广现在也允许他随意出入,可他毕竟是个大人了,该避讳都要避讳;到了前殿后苑界线的甘露门,便止步不前了。等内侍回报,他便举步向前,进入甘露殿,见到杨广身穿常服,而不是正装,便心中有数了,拱了拱手:“小弟见过阿兄。”
杨广见到杨集,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容,起身向下首的位子示意:“坐吧。”
“是!”杨集走到近前,又看了他一眼,发现这家伙好像越来越帅了,身穿常服、头戴紫金冠的杨广,眉宇清朗、丰神如玉、帅气逼人,想必他在扬州为官之时,定有许多多情少女为之着迷。
“怎么了?”见到杨集摇头晃脑的盯着自己,仿佛在品鉴精美的珍宝一般,杨广还以为自己的着装有不妥之处,也不由看了看。
“没什么。”杨集说道:“阿兄愈发风采动人了,你再这样下去,其他美男子岂不是自卑死了?”
“那就让他们死去好了!”杨广哈哈大笑,怡然自得的抚着颌下修剪整齐的胡须,自恋的说道:“实不相瞒,我也觉得我比半月前更英武了。”
“臭不要脸。”杨集说了句,从杨安手中接过了一个木盒,随手放到一旁。
“哈哈哈,跟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说话,想要脸都难呐。”杨广开怀大笑:“怎么样,看到我,你这美男子是不是很自卑啊?”
“自吹自擂算什么?”杨集悻悻的坐了下来,说道:“真有本事的话,咱们去平康坊南里视察,看那些阅人无数的女子说谁更英武。”
“去就去,怕你不成。”杨广笑眯眯的说道:“虽然我从未踏入烟花柳巷,却也知道女人更喜欢我这年纪、这气质的中年美男。”
“……”旁边的杨安听得一头黑线,这两个各处一方都很正常,只要凑到一起,往往就变了。
你听听,堂堂一个亲王,竟然邀请皇帝去逛青楼,何其之荒谬?然而这个英明神武的皇帝,此时竟然像个受不了激将法的小少年一般,分毫不让。
还是先帝有先见之明呐!在世之时就说卫王满肚子坏水,未免圣人被他带坏,专门把他们隔离了老长一段时间。
“你赢了。”这下子,杨集无话可说了,咬了咬牙,说出了很怂的话;杨广跟他差不多一样帅,却比他多了许多人生阅历的成熟感、以及上位者的气度,确实比他更有魅力。
论及撩女的气度,他还真不如。
“哈哈!”杨广得意洋洋的瞥着杨集,仿佛在说:小子,你还嫩着呢。
“我受伤了,需要安慰。”杨集说道。
“嚯,你还会受伤?要怎么安慰?”杨广故作姿态的想了想,笑容可掬的安慰道:“虽然你比我差了一大截,可也是万中无一的人中龙凤,不必自卑、不必自卑。”
一阵笑闹,杨广爽了,不待杨集还击,便挥手让杨安退下,不讲武德的谈起了正事:“关中虽是国都所在,可建国以来,就问题重重。我大隋所有矛盾也都集中在了关中。且不说朝堂之上,便是民间,也有许多关陇贵族供养的匪类。”
对待酷似军阀般的关陇贵族,杨广和杨集的态度一般无二,那就是尽可能的削弱,兄弟俩这些年也交流过不少;面对这个小老弟之时,杨广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再加上他知道杨集不是一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所以说得十分直接。
说透了,这小子很快就会给他应对良方。如果委婉的遮遮掩掩,他愣是不懂。
杨集闻言一滞,话题就得太快,就像龙卷风一样,打得他猝不及防。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能继续找场子了,只能顺着杨广的话题说道:“天下统一、人心思定,百姓安居乐业。正常人都不会当土匪,所以匪类也就是那小撮人。各个山寨召集到的人,顶多就是地方上的好吃懒做的地痞流氓,根本拉拢不了广大的老百姓,要想剿灭他们,不是难事。”
“关中之所以剿灭不了,一是州兵不能出境,这一限制,死死的绑住了真心想剿匪的官员、军队,一旦匪类躲到两州交界,剿匪的军队也只能遗憾的退回,而匪类休养生息完毕,又会祸害乡里。二是各支匪类与地方官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每当朝廷下达剿匪命令,通匪官员便在第一时间通知匪类,导致剿匪军队无功而返;有的地方官为了应付形势,往往嫁祸政敌、往往嫁祸不给他进贡的士绅、往往嫁祸拥有他们所眼馋的良田的百姓,当他们抓了、杀了这些人,既能应付朝廷,又能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可谓是一举两得。而这两点,便是关中年年剿匪、年年有匪的根本原因。”
“凉州之所以做到无匪,一是解开了不能跨境的禁制;二是剿匪之时,没有通知地方,而是由军方出击,当地方官员明白军方是来剿匪之后,想通知匪类,却已经晚了。”
杨广默然点头,杨集说的道理很简单,同时也是他让东宫十卫率负责剿灭关中匪类的用意所在,他缓缓的向杨集说道:“迁都洛阳之后,我担心有人在关中掀起一场风波,故而让世明先把境内的匪类歼灭干净;只要关中失去了‘匪’,日后便是有人以‘匪’的名义闹事,也很容易查到他们身上。金刚奴,世明刚刚开始不久,你有什么说的?”
杨集说道:“这样的话,那我建议世明和开战的匪类僵持着,让匪类的主人小瞧世明;等迁都了,再毕功于一役。”
杨广目光一亮,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放任‘匪类’坐大,之后让资匪的人吃个哑巴亏?”
“正是如此!”杨集点了点头:“一路上,我看到很多东宫十卫率士兵,可见世明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而且对关中匪类知之甚详了。若他剿灭这些已知的匪类,应该很容易,但是迁都后产生的匪类就更难对付了。就算日后没有匪类,可也达不到剪除一些人的实力的目的。既如此,干脆用己知的匪类为引、世明无能之名为饵,诱使这些人加大资匪力度。时机成熟后再下手,这些人必将损失惨重;要是拿到什么通匪罪证,那更就好了。”
杨集停顿了一下,等杨广消化好,接着又说道:“我在凉州剿匪时,便从各个山寨拿到了通匪官员的罪证,当这些罪证一一公布,百姓恨不得我杀这些通匪官员满门抄斩。我想,此法在关中和其他地方都通用,只要广大百姓的支持,朝廷怎么收拾那些通匪官员都是对的。”
“此法不错,之前是我考虑欠妥了。”杨广想了想,皱眉道:“迁都后,我准备让世明留守关中,借机淬炼他,可他毕竟没有打过一仗,你觉得他能胜任吗?”
“我以前没打过一仗、没治过一地,结果还不是混得好好的?”杨集笑了一笑,老气横秋的说道:“世明这孩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内史令,政务水平毋庸置疑;唯一欠缺的就是军事上的实战经验,但他是太子,得给他证明自己的机会才对。就算他手忙脚乱,还有我们这些长辈看着,局势能坏到哪儿去?”
见着杨集摆起了长辈的谱,杨广忍不住笑了:“世明是国之储君,是该给他锻炼的机会,此事就这么定了。接下来的第二件事与军改有关,军改的目的和用意,书信上已经讲过,我就不做赘言了。”
顿了一顿,又说道:“你纳匪为兵、纳流民为兵,当初是怎么考虑的?说得越细越好。”
杨集沉吟半晌,说道:“凉州这些年陆陆续续接纳数百万流民、灾民,而流民和灾民在得到妥善安置之前,已经流浪了很久。可他们不管怎么劳累、怎么再饥寒交迫,始终对朝廷抱有希望、始终没有从匪类,只要官府赈济得当、及时资助和安置,他们很快就以恢复生产为重,根本就不用官员监管。可见沦为流民和灾民只要有盼头、看到一线希望,都不会从贼;既然他们都是心存善念的受灾百姓,那我将他们纳入军中,并没有什么可虑的。”
杨广闻言点头。
杨集接着说道:“至于凉州匪类,一部分是少数民族,他们生活艰辛,不仅向往汉家百姓的美好生活,而且小心翼翼的和汉家百姓接触,但遗憾的是,他们的示好非但没有得到回报,反而因为异于汉人的相貌,惨遭官吏、奸商盘剥,一些官吏盘剥不得,便把一些弱小的部落逼反,然后带兵剿灭,当他们把战报上报朝廷,朝廷一些官员不知底细,将这些官员视为英雄,最终使他们名利双收。但却恶了朝廷的名声,使两族之间的矛盾进一步激化,一些少数民族被贪赃枉法的官员逼得活不下去了,只好当了匪类。”
“另一部分匪类,是战乱年代的流民,他们为了躲避战火,纷纷遁入山中,相互吞并之后,就形成一个个部落式山寨。有的山寨自给自足,过着男耕女织的日子,日子虽然艰苦,可是因为不用交税,倒也过得去,对于这一类,只要好言相劝,就会下山过日子,接近官府的安置。”
“有的山寨则是以打家劫舍、拦路抢劫为生,有的山寨,甚至拿了吐谷浑、突厥的钱财,替吐谷浑、突厥卖命,竭尽所能的破坏凉州的秩序。对于这两种,我的原则是武力清剿,将俘虏到的匪类拿来当免费劳力,有的判三年、有的判五年、有的判十年……这些人为了争取特赦、早日和家人团聚,都老老实实的干活,这种方式比较慢,于是我又开设屯田军、奴兵,鼓励急着戴罪立功的人从军,只要他们在战争上立功,便能减刑,哪怕战死了,也会得到抚恤,在此政策之下,选择从军的人很多,再加上他们的家人被官府妥当、成了官府的人质,所以也很老实。”
见杨集停了下来,认真聆听的杨广目露思索之色,过了半晌,问道:“这便是你成功的秘诀?”
杨集点头道:“算是吧!”
“金刚奴,你的成就摆在那儿,毋庸置疑,我没什么好说。”杨广摆了摆手,皱眉道:“你对流民和灾民的阐述我也认可,可是在贼子方面,你忽略了最根本、最要命的一点。”
杨集听罢,也郑重了起来:“哪一点?”
“你的贼跟我的贼不一样,你的贼没背景、没后台,灭了就是一了百了;我的贼就不同了,他们的背景大得出奇。”杨广看了杨集一眼,继续说道:“当然了,贼就是贼,灭了就是大快人心,但是他们能从军吗?从军后,会不会又被他们背后的后台控制?”
对于关中之贼,杨广深思熟虑过,而且也有自己的见解和处置办法,但是他知道杨集鬼主意贼多,而且不希望自己的思路干涉到杨集,于是顺着杨集的节奏、“傻乎乎”的一步一谈,希望在商议的过程中,碰撞出新火花。
“移民、异地驻防。”杨集说道:“只要杀了贼首领,小贼子就是一盘散沙,一个二个人人自危,只要看到生的希望,他们就会乖乖的配合,届时,朝廷可将他们移民去幽州、冀州。如果形成关中兵、山东将的格局,或许更好。”
杨广沉吟须臾,说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办法,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良方,可以尽快弥补数百年的裂痕。”
身为皇帝,要全方面去考虑。
杨广也想提拔山东将领稀释关陇贵族在军中的影响力,可山东士族、山东豪族在北周和北齐的战争中,沦为了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在关陇贵族的打击下,以往的北齐官宦世家被削弱成了小地主,他们从云端之下被打到尘埃,对关陇贵族主导的北周、大隋非常敌视,至今还在怂恿百姓、蛊惑百姓。
而京兵、军府皆是关陇贵族子弟主导,只要一名山东将领入军,往往被将领、士兵排斥,而山东将领同样用他们可怜的高傲自矜来展示他们的优越,这便造成双方的不融合、不和谐。
让山东将领去山东大地募集军队、掌控军队吧!只怕又是一个东西对峙、东西大战。
但是如果按照杨集的思路来办:在山东大地形成关中兵、山东将的格局;在中原形成东西对半的格局,或许能够渐渐的缓和东西的矛盾,再加上朝廷在洛阳,想必闹不出大乱子。
虽然此法前途未卜,却值得一试。
冀州曾是北齐的核心、又处于内地,而且跟新都只隔一条黄河,无疑是最佳的试行之地,不过冀州大总管,必须由可靠可信之人担任才好。
念及于此,杨广不由又看了看杨集:这家伙熟悉个中门路,无疑是最佳人选,可凉州鬼事特别多,根本就离不开这家伙。
想了想,便说道:“我打算先在冀州试行,而冀州大总管人选,我看斌籀比较合适(杨纶),等他坐稳了冀州大总管,再把凉州那套引进去。”
杨纶现在是兖州大总管,他是在山东发大水时上任的,自上任以来,一直以修黄河大堤为主;杨广数月前东进洛阳、查看新城修建进度,之后在杨纶的邀请下,巡视了一番黄河大堤。工程方面半点问题都没有。
可杨纶跟杨集一样,并没有做外行指挥内行之蠢事,黄河大堤的工程全权交给阎毗负责;他本来就是一个大将,既然那么闲,索性调他去冀州好了。
“我看行!”杨集点了点头,杨纶也是他们家族里的牛人,他的水平,轮不到自己来点评,不过凉州那套,杨纶未必玩得转,想了想,便建议道:“凉州新政执行至今,出了不少成熟的新政人才,如果有需要,可以从凉州调几个过去协助斌籀兄。”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杨广笑着说道:“你觉得谁比较合适?”
杨集说道:“原甘州刺史刘权是坚定的改革派,我的很多想法都是他在甘州试行的,很多方案也是他有试行过程中形成和完善;他有着丰富的改革经验,如今在中枢当卫尉任职,基本无事可做,有点大才小用、浪费人才了。”
刘权入京后,仍旧与杨集有联系,一直说中枢官场陋习多、潜规则多,每天都如履薄冰,过得很不痛快,远远不如凉州舒坦。
杨广闻言点头,又问道:“还有呢?”
“张须陀、麦铁权、王威、王辩、高君雅、薛世雄、李靖、张定和、尧君素、王行本等人都行,只不过一些人是大隋和吐谷浑对峙节点的大将、一些人在打造边境和大湖区之间的军事堡垒,暂时不宜调动。”杨集看了看杨广,说道:“虽然我都舍不得,不过阿兄要调人,我也会以大局为重,但是有一个人,你打死我、我都不会放手。”
杨广闻言无语,凉州事情本来就多,而你又这么说,我还好意思跟你抢人?
当他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心中不由好奇起来,稍微想了想凉州诸多文武的职务时,眼睛不由瞪得大大的:“你说的这个人,不会是麦铁杖吧?”
“就是他!”杨集点头道:“凉州诸多文武,个个都是顶级人才,但是就凉州目前形势而言,擅长搞破坏的老麦是不可替代的存在。最最重要是的,我也不知他在哪里。”
杨广霍然起身,满脸震惊的瞪着杨集,不可思议的说道:“金刚奴,麦铁杖和你臭味相投,你不放人,我能理解。但是、但是,他是你的部将,你这个当主帅的,竟然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你你你、你就是这么给我带兵的?”
“对啊!我就是这么带兵的。”杨集理所当然的说道:“我也知道这样不太好,可是我们愣是没输过,你说奇不奇怪?”
养涵极好的杨广听了此话,愣是气得说不出话来,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为好,过了许久,才吐了口气道:“金刚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欠揍?”
他焦躁的踱了几个圈子,又停了下来,手指着杨集:“若不是、若不是你今天刚回来,我非要收拾你一顿不可。你给我听好了,下次再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我绝不放过你,否则,我杨广跟你姓。”
“那还不是姓杨?”便在此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同时也说出了杨集的心理话。
兄弟俩迎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绛紫色宫装、云鬓凤钗的女子从侧门走了出来,见到兄弟俩如斗牛一般大眼瞪大眼,嘴角不禁泛起了温婉的笑容。
杨集赶紧站了起来,躬身施礼道:“小弟见过嫂嫂!”
来人正是萧皇后,她微笑回礼:“二郎这几天心情不太好,你别惹他。”
杨广抬眸盯着爱妻:“你哪边的?”
萧皇后看了杨广一眼,无奈道:“你说你,好歹也是个皇帝,怎么就和一个孩子计较起来了呢?”
杨广也是醉了,没好气的说道:“孩子?他都这么大了,孩子他爹还差不多!”
说着,气呼呼的坐了起来。
萧皇后没理他,淡淡一笑,向身后的人点头示意,内侍赶紧把抬着的桌子放到中间,另外三人,将手中绣墩放在桌边,北面两个、南面一个。
等他们忙碌好,端着托盘的小宫女赶紧上来,将精致点心一一摆上,之后行礼退下。
杨集二话不话,一屁股就坐在南面绣墩之上。
杨广瞪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坐到北南左边的绣墩之上。
萧皇后坐到身边右侧,她提起一旁青玉流光玉壶,向对面的杨集说道:“金刚奴今天回来,该回去和婶娘用膳才是,不过这里也是家,可小酌几杯,聊作接风洗尘。”
说着,提起玉壶,先给杨广斟了一杯,又为杨集斟了一杯,纤纤玉手,推至近前。
“多谢嫂嫂。”杨集见杯中酒鲜红似血,气味香甜,便知是上好的葡萄酒,又见杨广一派傲骄作派,便故意说道:“酒是好酒,但却没有用到合适杯子!我认为饮这葡萄酒,最好要用夜光杯。”
“为何?”萧皇后好奇的看着杨集,杨广虽不说话,也可盯着。
杨集拿起酒杯,轻轻的摇了摇,说道:“葡萄美酒颜色鲜红、香甜可口,须眉男儿饮之,未免有失豪气。若是以夜光杯盛之,酒色便和鲜血无异,饮酒有如饮血。唯有如此,方能喝出个中滋味。”
萧皇后不信,连忙起身让人拿来夜光杯,将酒倒在夜光杯中,只见殷红酒浆在酒杯映照下竟与鲜血一般无异,不由怔了怔。
杨集笑着说道:“所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便是如此。”
杨广听到‘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便绷不住了,问道:“此诗何名,全诗呢?”
杨集念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杨广动容道:“好,好个‘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葡萄美酒配上了夜光杯有如鲜血,加上这激昂诗句,更是热血沸腾!金刚奴文采斐然,可谓是冠绝古今、让人震撼!”
“确实如此,请!”杨集举杯向兄嫂示意一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杨广也是一口闷,感觉大不是不一样。
萧皇后端着酒杯,本想也想陪他们喝一口,可是被他们这么一渲染,又见酒浆鲜红似血,喝不了了。
杨广从她手中接过酒壶,为他自己和杨集满上,兄弟俩对饮三杯,杨广不经意的看了看杨集放在一旁的木盒,他对这玩意已经好奇好久了,感觉里面装的应该是《三国演义》,可杨集愣是没说,他直接问道:“《三国演义》后续的手稿呢?”
“带来了!”杨集起身拿来木盒,抽开盖子,才把盒子呈递过去,说道:“这是手稿,我打算印刷出来。”
“等我看完,会将原稿还你。”杨广头也不抬的拾起书稿,正是按照顺序装订好的手稿。
本想吃过饭再看,可是忍不住。
萧皇后也是如此心态,她想着杨集也不是外人,便向他笑了笑,起身把绣墩搬到杨广身边,一起看了起来
两口子就这么把杨集晾到了一旁。
“……”杨集大是惊讶,杨广喜欢看历史类书籍、小说,他是知道的,万万没想到萧皇后也是个书虫。
他想了想,便起身道:“共有九个回目,你们慢慢看,我先回家了。”
杨广头也不抬,挥了挥手,表示他可以滚了。
萧皇后笑了笑,起身向杨集说道:“天色也不早了,先回去和婶娘团聚吧。”
“谢嫂嫂体恤。”杨集拱手一礼。
而后,出了甘露殿。
。。。。
没了外人,杨广夫妇几乎贴在了一起。
他俩看书很有经验,每次看逸书的时候,第一遍只看故事情节,不求甚解,颇有点囫囵吞枣的意味;如果有该书有价值,第二遍才是会细嚼慢咽,慢慢品鉴。
《三国演义》肯定是有价值的书籍,不过这是第一遍,所以他们看得极快。
也不知多久,杨广将手稿推到了萧皇后眼前,长身而起,既是感到心神通达、又有些怅然若失。
这种心情怎么说呢?就像是读者养了半个月的书,被他一口气宰完。
爽是爽了。
但新的期待又来了。
过了一会儿,萧皇后意犹未尽的长叹一声,苦笑道:“下面又无了,估计又睡不着了。”
杨广唉声叹气道:“只好再等了,好在他已经到家了,可是安稳在家写。”
看了看桌子上的书稿,又说道:“重来,细读!”
萧皇后抿嘴一笑:“好。”
两口子又凑到了一块儿。
第425章:谈何容易
宫城正南门名叫广阳门(承天门),广阳门正前方就是中枢各个官署所在的皇城,两城之间隔着一条宽有数里的横街,臣子入宫面圣之时,随从车马都可以停在这条横道之上。
待杨集和几名内侍走出广阳门,一伍禁卫如同泊车小哥一般,将他们带到朱粲等亲卫等候的地方, 此刻已是酉时末(19点左右),天色还有灰蒙蒙的光晕,杨集便谢绝了手持灯笼内侍的好意,让他们回宫、不必相送。
一行人纵身上马,向东驶去,从宫城和皇城之交的东门延熹门离开皇宫,然后沿街南下。
徐行之中,杨集还在回想着和杨广的对话。
老早以前,杨集就深刻体会到大隋繁华下的艰难。
大隋王朝在关陇贵族主宰军政、山东士族和豪强影响齐地、关陇贵族和山东士族敌视的大背景下, 先帝以开国皇帝的威望尚能压制住各势力,先帝去世之后,各方势力立马蠢蠢欲动。
杨谅的造反,表面上是他想当皇帝,事实也是如此,可是进一步分析,就会发现这是关陇贵族、山东士族豪强强强联手,合力向先帝的衣钵传人杨广发难,希望弄死杨广、推翻先帝一切不利于他们的政令。
杨谅即便是赢了,他也制约不了这些从龙之臣,反而会因为想要坐稳江山,一步步的向关陇贵族、山东士族豪强妥协,使各方势力再一次壮大;若他死了,这天下恐怕又会换了一个姓,不管是姓关陇、还是姓山东、亦或是姓南方,另外两者都不答应, 最终又是群雄割据、三国鼎立。
杨广因为平叛之威,坐稳了江山,可局势仍旧是一团乱麻,军事、吏治、天灾等等问题搅合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抽丝剥茧,都不知从何做起。
现在的大隋王朝,就像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步入了晚年,休克疗法只会死得更快。以目前的局势而言,改革迫于眉睫,但必须用军事上的巨大胜利来为改革保驾护航。
集中精兵强将、能臣干吏,先在一州一域改,改出成果后,就会如滚雪球一般的迅速壮大,然后以新体制战旧体制。但现在变革强将寥寥无几,要是杨广打算像摊大饼一样,四面出击,让这寥寥无几的变革强将与庞大的旧官僚集团作对,下面不是掣肘重重, 就是阳奉阴违, 这些人最终定然湮灭在“芸芸众生”之中。
还好,在自己阴阳怪气的“蛊惑”下,百万大军攻异族、将百万大军送死等馊主意提前出炉了,使杨广对这些骚操作有了深刻而全面的分析和思考,并最终否决了。
这是好事,也是用抛出各种骚操作的用意所在。
好事二是自己在凉州取得的巨大成功,使杨广十分认可一州一域改的方案,就目前来说,只要他继续采用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以民心为基、稳步推进,那么改革成功的可能性极大。
然而杨集万万没想到,七十万京兵竟然糜烂到了这步田地,这也难怪杨广在史上另立骁果军了,因为七十万京兵名义上是他的军队,但实际上,他在这里已经被架空了。
如今杨广要革命的重点对象,便是掌控了大隋军队的关陇贵族,而改革,往往都以流血冲突告终,若是杨广手中没有一支强而有力的忠诚大军,变法图强,谈何容易?
现在各方势力,虽被杨坚和杨广先后以强势的手段镇压,但矛盾始终存在,哪怕被强压了下去,可那也只是暂时的,一旦中枢出现大问题,种种矛盾必将喷涌而出。若再有野心之辈从中串联……社稷危矣!
念及于此,杨集心头一片沉重,默默的思忖着:“凡是变法,都是统治精英层的有识之士,感受到王朝危机,试图变法图强。但现在的大隋,至今都是自己率领一群‘泥腿子’在争。朝堂衮衮诸公不是不知道大隋的问题所在,而是他们都属于旧体制的受益者,故而不仅不支持、反而在努力拖自己的后退,自己进一步,他们则是想把自己拖回十步、百步。”
“而造成这种诸公漠然,诸公袖手旁观、拖后腿的现象,主要还是官僚体系太过单一了。军队集中在关陇贵族之手,被关陇贵族子弟自下而上的掌控干净;大小官位则是集中在几大政治势力之中,这种来源单一、单薄的官员体系,虽然让大隋变法针对的对象十分明朗。而难度系数,比之王安石变法也要难上无数倍,因为如今的单薄和稳定官僚结构,连背叛自己阶级属性的小部分有识之士,目前都没有见到。”
但现在,已到非改不可的地步了,若是继续拖下去,上上下下的军政职位必将进一步统一到几大政治势力手中,到时候,大隋同样社稷危矣。
大隋立国二十一岁,积弊颇深,非强主不可为。所以算来算去,还得杨广来,自己还是继续担任搅局能手得了。
这几天,杨广在催更书信中陆陆续续的提及军改之事,这是好事,但是从心底上说,杨集并不想跳进朝堂、京兵这两大泥淖,主导军改一事,着实是有违他的心意。
一来是他有自知之明,自己能做事、会找茬,但是论及阴谋诡计、朝堂博弈,根本玩不过各路老狐狸;同理,杨纶也是这款。二来是改革的火种少得可怜,在支持改革的寒门势力尚未崛起前,最好还是奉行农村包围城市的改革战略,这样既能彻底拿下一州一域、又能培养出改革精英;若是自己贸然步入朝堂,恐怕有九成精力用到勾心斗角之上,这样还谈什么改革?还谈什么培养改革精英?
所以最好还是在地方上闷头改革。
但世事如棋局局新,在天下这盘大棋局中,连皇帝都是臣子牟利的工具、棋子,况乎是他杨集?
如果杨广真有此意,他就要做好主导军改的准备。
“希望这只是猜测。”杨集眸光幽沉。
一行人在蒙蒙夜色中前行,碰到几拨来回巡视的巡城军,见到杨集等人没有什么彰显身份的明显标志,纷纷上前盘问。
他们是职责所在,杨集也没有难为人,道明身份,继续前行。
一直到灯光通明的家门口,远远都就能看到亲妈、小妈、三个老婆在阀阅前等候,杨集纵马上前,于阶前翻身下马,正要拾阶而上,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比较急骤的马蹄声,回头望去,只见几名骑士挑着有皇宫标志的灯笼疾行而来。
杨集驻足等候。
那几人在府前广场停下,一人甩镫下马,到了灯光照亮的近处,杨集才发现是引自己进入甘露殿的青年内侍。
“卑职内谒者监曹礼参见大王。”内侍近前,深施一礼。
“免礼!”杨集抬手虚抬,问道:“曹内谒者监此来何事?”
“大王,圣人召您入宫面圣?”曹礼拱手道。
“现在?”杨集满头黑线:这家门都还没进,又叫回去了,这个杨老二到底搞什么啊?
曹礼连忙答道:“圣人让你吃了家宴,再入宫秉烛夜谈。”
“秉烛夜谈?那就是今晚回不来了?”
“大抵是!”
“稍等片刻。”杨集听了此话,暗暗思忖起来:想来是杨广从对话之中,意识到了什么大事,这才让自己连夜入宫。
耽搁不得!
说完,便走上前去,和两位长辈一一见礼。
独孤敏看了看内侍们的宫灯,问道:“圣人派来的?”
“正是!”杨集见事情说了一遍,又附上了自己的猜测,最后无奈的说道:“怕是今晚要在宫里呆上一整晚了。”
独孤敏虽然喜欢胡闹、折腾,可只要没有涉及到儿子的生死安危,就会变得十分深明大义,他稍一沉吟,说道:“你刚从宫里回来,圣人立马让人追着来,想来真有要事。”
“国事为重,你去吧。”独孤敏暗自叹息一声,她心疼儿子,又补充道:“我车就是府前,你乘车去。”
“不用了,骑马即可。”杨集说完,又向小妈苏芸娘行了一礼,看了看三个老婆,笑了一笑,扭头就下了台阶。
重新上马,带着朱粲等亲卫,跟随曹礼扬长而去。
望着儿子一行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独孤敏怏怏不乐的回过身子,带着妹子、三个儿媳进入府中,边走边向萧颖问道:“阿颖,金刚奴在凉州,也是这么一心为公?”
“阿娘,郎君在凉州不是这样的!”萧颖虽然知道这么说,不太好,可是婆婆问话,她不敢撒谎,老老实实的说道:“打仗的时候,我不知道郎君如何,可是在凉州的时候,他比谁都闲,若无要事,一整天都在家里,顶多就是早上去点卯。”
“那就好!”独孤敏松了一口气,幽幽一叹:“他阿耶就是太卖命了,成天风里来雨里去,吃饭睡觉没个规律,这才落下病根、英年早逝。你们务必看好你们的丈夫。”
“喏!”萧颖、柳如眉、裴淑英记在了心上。
“阿颖,我记得凉州很多官员的家眷都在京城,你们改天设宴,宴请她们。男人的心思比较复杂,可很多男人又比较听娘子的话,你们在凉州的时候,平时也应该时不时的与那些官员的家眷聚聚、联络联络。”
“阿娘,我们有的。”
“那就好。”独孤敏又对裴淑英说道:“阿英,你是在凉州出嫁的,明天你回去见见你阿娘。只是金刚奴怕是没法陪你去见你阿娘她们了,好在你阿耶又不在京城,他一个男人去了也不太合适。阿颖,明天你陪阿英过去,以示尊重。”
本来只有一个崽让她操心,现在好了,一变四!
使她压力倍增,独孤敏觉得自己为了儿子儿媳,简直是操碎了心。总是担心他们好不好、穿不暖,不爱惜身子;总是担心他们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冲是担心他们遭人算计……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她那小崽子,还未免领情。
她这个当娘、发婆婆的,实在太难了。
若是他们再生出几个小崽子,那还得了哇?
想了想,觉得他们暂时还没有孩子,好像也不是坏事。
。。。。。。。
约莫小半个时辰,杨集又回到了那间偏殿,面对杨广和萧皇后料到他会回来的模样,顿时一脸黑线。
区别的是多了个胖太子杨昭,原先那张桌子的北面、南面、东南各有一个小火锅,锅中沸水滚滚,热气腾腾,此外还有几碟蘸料,边上三张小桌子摆满盘子、里头尽是切好的生食。
看到这一幕,让杨集感觉自己被骗了。
老子国事为重、一心为国,你们一家三口竟然打算吃火锅?
“金刚奴来啦,坐坐坐!”杨广像个热情好客的草原人,在杨集步入大殿那一刻,便笑容可掬的快步上前,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请他入席。
不过这一回多了胖太子这个晚辈,杨广便把杨集摁到了东边的绣墩上,至于他小半个时辰前坐的南面绣墩,则是属于胖太子的了。
“你们这是……”等他们一家三口坐下,不约而同的看着自己,杨集木着脸朝杨广问道:“不是说秉烛夜谈么?”
“边吃边谈。”杨广随手将一个酒壶一推,酒壶哗啦啦一阵轻声,滑过桌面,稳稳停在杨集面前的桌面上,离桌边至多只有三寸,接着又朝杨昭推了一壶,同时稳稳停在桌边的三寸之外,秀了一波精湛“控制术”。
对此,杨集、杨昭倒是不觉如何,因为但凡是箭术好的人,都能做到,而他俩,恰好都是个中行家,自然不以为奇。
“这样谈国事,不太好吧?”杨集又说道。
“谁规定秉烛夜谈就一定要谈国事?”杨广乐了:“自己斟酒,想吃什么自己来。”
“……”杨集终于意识到自己有所误会,不过没有什么大事,那就无所谓了。
跑了一天,他都没有吃过什么东西,闻着火锅里发出来的浓郁香气,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咕的叫了起来。
他先是斟了一杯葡萄酒,而后看了看旁边的小桌子,上头摆着整治好了的娃娃鱼、熊掌片、熊脊肉片、虎肉片、虾仁、牛羊肉、牛肚片、蘑菇、青菜、豆腐等食材,此外还有做好了的凉拌黄瓜、熊白啖、海参汤等等做好的佳肴。
这些食材都是稀罕的山珍海味,当然还是以大鱼大肉为主,这本就是隋朝的膳食风格,也对杨集的胃口。他拿起一个网状大漏勺,将一盘切得比较厚熊掌片的一股脑的倒了进来,再放进火锅里涮。
然后取出做好了的凉拌黄瓜、熊白啖、海参汤等佳肴,将盘子一一摆在面前,感觉锅里的熊掌片差不多好了,一手就把漏勺拿起,把熊掌片倒入一个大空碗里,接着把一碟蘸料一股脑倒了进去。
他怕烫着,又拿起一盘牛肉倒入漏勺里,一起闷入锅中。
忙好了,这才抬起碗来,用筷子随意搅拌了一下,像吃饭一样把一大碗肉吃了。
这时,感觉牛肉差不多了,杨集又将肉捞到碗里,然后又倒一盘羊肉进去煮。
又吃牛肉。
杨广、萧皇后、杨昭端着酒杯,傻愣愣的看着。他们都知道杨集能吃、特别能吃,但这种吃法,还是第一次见到。
仿佛眨眼之间,他就消灭几盘肉了。
一套动作如同是行云流水一般,中途还夹着凉拌黄瓜吃,而时间,竟然一点都没有被浪费。
三人直看得叹为观止。
杨昭看得都饿了,好想来几碗肉
但是……
他看了看旁边的桌子,一片肉都没有。不仅没肉,连锅里的汤也是清汤寡水,而且无油。
这本是他平常的膳食,吃久了,也没什么。可是被杨集这么一搞,他也想吃肉。
但没有。
胖太子欲哭无泪,默默的把一盘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蔬菜”闷进锅里。
眼角看到儿子的动作,杨广终于省悟了过来,向开始喝汤了的杨集问道:“金刚奴,你平常都是这么吃的?”
“是啊!”杨集抬起了头,很是理所当然的说道:“凉州还有数百万人在温饱和不温饱之间徘徊,我既然当上了凉州牧,就得为百姓们考虑。我只要省出一刻时间,就能多处理几份公文、就能令无数百姓受益早一刻受益。”
看了看杨广,他平平淡淡的说道:“这很正常啊,有什么好意外的?稍微有点负责心的官员,不都这样吗?”
“唉!”杨广想着凉州各种鬼事、各种新政都在上马,也就信了,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以为我已经够忙了,没想到你比我还忙。”
杨集听得更上劲了,说道:“事实上也没有这么忙,主要是很多新政无史可鉴,一切都要我们自己去摸索、去执行,执行之后,又有很多新问题反馈回来,需要我们商量着去改、重新去安排。于是,事情就多了。你看到的新政,都是我们千锤百炼出来的,个中细节……一言难尽。”
杨广深有同感,他这个当皇帝的,又何尝不是小心翼翼的摸着石子过河?所以他是最能理解杨集难处的人。
“凉州除了东部以外,方方面面都是敌人,内部又是一个烂摊子,你的难处,我能理解。”杨广除了是皇帝,还是一个拥有浪漫精英的诗人,对于自己认同的人,十分感性,他颇为动情的看着杨集:“金刚奴,我们先是兄弟,之后才是君臣,若是你有什么难处,千万别遮着藏着,阿兄为你做主。”
“我不难。”杨集实话实说:“凉州已经把商税执行到每个店铺,每个季度都有税金到达州牧府府库,用不了两年时间,就反哺朝廷了。至于对外,向来是我们欺负人,从来就没有被别人欺负过。”
“你别给强撑了!”杨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的把酒杯顿在桌子上,瞪着杨集道:“开皇初,我在凉州打过仗,对那鬼地方很熟悉。”
说着,他伸手比了比:“张掖城作为凉州治所,只有两丈高的土墙,一攻即破,还是大同城等等要塞莫不如是,此外,凉州百姓们食不裹腹、衣不蔽体……这些,我都知道。”
杨集哭笑不得:“我的好阿兄,凉州今非昔比,现在真的真的很好,我没骗你。”
杨广嗤之以鼻:“金刚奴,咱们是兄弟,不是外人,那我就直说了,你的能力我信,你说张掖乃至于整个甘州变化大,我也信。但你说凉州都好,我真就不信了。”
这倒不是杨广多疑,而是他饱受当今世道生产力、生产资料影响,在此前提之下,对各地都有评估,评估出的结果全都相差不远,大同小异。本能的认为凉州即使有所改变,也不会有太大改变。
思想上的固化,使他认为杨集死撑着安慰自己。
事实上,当了很多年内史令的杨昭,也不信。
听了杨广的话,杨集深感无语,说实话,他竟然不信,难道非要哭穷才对?思忖片刻,便说道:“凉州不差钱,差的是粮食,除此以外,一切都好。你要是不信,大可抽个时间去看看好了。到时候,你就可以看到一个真实的全新的凉州。”
“你说的?”杨广盯着杨集问。
“我说的!”杨集点头道:“我敢对天发誓,我绝不会弄虚作假,让你看到一个真实的凉州。”
杨广笑着说道:“迁都好了,我就到凉州巡视一番。”
“丑话说在前头。”杨集想了想,便说道:“你去可以,但是别给我带上几万十几万人,这个,凉州还真养不起。”
“就这么说定了!”杨广给自己满上一杯,端起酒碗,向杨集道:“来来来,喝酒,喝酒!”
萧皇后也端起酒碗,微笑道:“金刚奴,你成天为国着想,忙得连家都不顾,嫂嫂这杯酒,敬你!”
“王叔,我也敬你。”杨昭举着杯子,说道:“咱们在大兴宫长大、一块学习。我希望王叔还是像以前那样,多多指教,该打就打、该骂就就骂。”
杨广听了,心中甚感欣慰,笑眯眯的看着:他这个胖儿子虽不如次子俊美,可是各方面都比次子好,等他扫平一切,儿子定然可以很好的将大隋王朝延续下去。
杨集举起酒杯,向兄嫂示意了一下,四人共饮这杯酒。
放下酒杯,杨广说道:“金刚奴,京兵号称拥兵七十万,可是益钱造反初期,我只能给越公五千人,之后,我连十万精兵凑不齐,使得你们不得不一次次冒险,我也是带过兵的人,对你们当初的处境、难处,感同身受。”
来了来了!
杨集放下酒杯,目视杨广,静听下文。
“我出想不到七十万精锐,竟然在短短几年时间之内,变成这翻模样,所以我认为军改迫在眉睫。这一点,越公亦是深以为然,他不仅对京兵的问题深恶痛绝,还愿意担起军改之责。此外,还献出了良方。”杨广又说道。
杨集大喜过望,既然杨素愿意扛下了,那就没他屁事了。
杨广看了他—眼,明白了他的心思,好笑的说道:“老实说,我第一时间、第一念头,就是由你来主导,可我又怕了他折腾的本事,既然经难老道的越公愿意担此重任,那就没你什么事了,再加上凉州不能没有你,也便算了。”
“阿兄英明。”杨集恭维了一句,又说道:“越公文武双全,乃是我大隋军神,对于军队了解,远胜他人,由他整顿京兵,无疑最好的,最主要的是他的威望摆在那儿,不管他怎么做,那些军中蛀虫也不敢上窜下跳。”
“这便是我答应越公的重要原因之一。”杨广呵呵一笑:“你年轻气盛,终究差那么一点点火侯。目前来说,凉州更适合你。”
“阿兄英明!敬你。”杨集喜上眉梢,给自己满了一杯,向杨广示意道:“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点,小弟我先干为敬。”
听了他的欠酒语,杨广哈哈大笑:“干了!”
说着,一饮而尽。
“不过越公让你帮他一把。”杨广又说道。
杨集迷惑不解:“越公哪里用得着我啊?”
杨广看了傻乎乎的杨集一眼,笑着说道:“越公这辈子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是族中子弟不争气,没有一人继承得了他的衣钵,便是有霸王之勇的玄感,也被他斥为‘匹夫一个’。但不知怎么搞的,他愣是认准你了。不止一次的跟我说过‘若你不是亲王,一定把你绑入府中,然后倾囊相授’。这一次呢,他希望你跟着他军改,借机传授你一些用兵之道。”
“果真?”杨集听得有些傻眼了,杨素文武双全、多才多艺、潇洒不羁,是真真正正的军神,论军事水准、论军事贡献,他在历史上都顶尖出类拔萃。同时,杨素又是一个十足的名士、狂生,他的确瞧不起窃位素餐的人,但是遇到有真本事的人,却又是十分认同、服气。
这么一个傲气冲天的大牛人,竟然认准了自己,而且还要倾囊相授,着实令杨集深感意外。
“不假!”杨广好笑的看着呆若木鸡的杨集:“越公非常欣赏你,说你用兵不拘一格、行云流水,而且傲气冲天,很对他的品味。搞不好,他明天就会找上你,这是你的机缘,你真要好生与他学学。”
“一定一定!”杨集猛然点头。
杨素的成就无需赘言,在后世之所以被黑得那么惨,本质是跟了身为输家的杨广。
事实上,杨素位高权重,最初并不想参与到夺嫡之战中来,因为不管谁当太子、谁当隋二世,都动摇不了他的地位。
一切,都是杨坚让他支持杨广。
杨坚当初见到杨勇率意任情、没有主见,只会和一帮文人醉生梦死,从而对杨勇失望透顶,滋生了易储之念,打算换上雄才大略的杨广。他第一时间找了高颎,希望高颎支持易储,然而高颎也是人、也有私心,不赞成杨坚罢免他的女婿杨勇。
杨坚见高颎认准了杨勇,这才退居其次,选了杨素,让杨素辅助杨广、给杨广“站台”。
自那一刻起,杨素便坚定的站在杨广这边。
史上隋朝亡国后,杨广被黑得体无完肤,杨素也因为坚定站在杨广这边,所以被黑成心机深沉、外忠内奸的大奸臣。
而佐证,往往是他和老婆吵架时,气急败坏之下所说的“我若为帝,你休想当皇后”,其次则是他的儿子杨玄威反隋。
实际上,隋朝思想开明,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禁忌,否则杨坚又怎么可能继续重用杨素?否则史万岁怎么可能叫史万岁?
至于杨玄感造反,更是和杨素没有半毛钱关系。只因杨素卒于大隋蒸蒸日上的时期,这种时候,他又怎么可能想着反隋?
杨集接着说道:“其实我很想与越公交朋友。”
“这却为何?”这下子,杨广也好奇了。
“越公非常大气、大方啊!”杨集眉开眼笑的说道:“当初我要女剑侍,你说没有,让我去找越国。我便去找了他,结果他一言不发,就送我十名武婢,其中就包括如眉。若是我跟他多处几天,搞不好,我还能骗到百余名武婢女。跟他当朋友,实在是件幸福的事儿。”
杨广、萧皇后、杨昭:“……”
杨广吃醋了,虎着脸道:“金刚奴,我好像也送了你不少吧?”
“你还好意思说?你瞅瞅我家那些‘美婢’、你摸着良心说,你觉得你给我的‘美婢’真美吗?”杨集怒气冲天、气极而笑:“你那么坑我,我都不好意思拆穿你。”
“噗”萧皇后正在喝汤,听了杨集这话,一下没忍住,一口汤水全喷在地上。
“哈哈。”杨广也觉得当初做得有点不地道,他尴尬一笑,举起酒杯,打着哈哈掩饰:“往事休要再提!喝酒、喝酒!”
四人饮了一杯。
杨广看了看杨集,心中不由暗自思忖起来,这小子让他想起一个人——汉之贾谊。
二人都是年纪轻轻、才略无双,干的都是得罪世家门阀之事。然而贾谊却英年早逝了,他每览这段史实,都有些狐疑,贾谊真是抑郁而亡吗?
难道和《治安策》全无干系?
而杨集是坚定的改革派、是他最有力的臂膀,同时也是他最认同的兄弟,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杨集有所闪失;虽说杨集现在有了很多亲卫,然而,他已经遇刺很多次了。
有些事不得不防。
思忖至此,杨广说道:“好吧!我承认以前有点过分,改天我弥补。”
“算了,往事休要再提!”杨集笑着说道:“你给我的‘美婢’虽然与众不同,不过我也习惯了。”
杨广笑了笑,不复多言。
改天找些厉害的侍卫送过去即可。
还有杨纶,那家伙比杨集更愣,而且还是即将在复杂的冀州任职,也得安排一些精通江湖技术的好手。
杨静在青州按步就班的做事,暂时无虞。
至于年长的杨智积,反而令杨广大失所望,也不知他他到底怕什么,当了这么久的扬州大总管,却始终不敢勤于政务,整天饮酒作乐,把政务都交给了长史和司马。
这样的人,让他如何敢以大事相托?
沉吟片刻,杨广朝着杨集问道:“金刚奴,你这《三国演义》一共多少回止?还有刘备,他何时才有一番基业?”
哪怕对历史知之甚说,但是杨广还是忍不住问起了杨集。
萧皇后、杨昭也看向了杨集。
杨集心头暗道,果然还是带入刘备的角色,当然了,《三国演义》本身就是尊刘贬曹的作品。
“《三国演义》有多少回目,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毕竟还完没完,至于刘备……”
“行啦!”杨广打断了杨集,笑着说道:“你要是提前说出来,那就没有意思了。”
萧皇后深表赞同的点了点头,向杨集说道:“虽然你这么写,很让人焦躁,可仔细想想,也是有着期待,其实也蛮好。”
“……”杨集无语,你们问我,又怕我透剧,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他向萧皇后问道:“嫂嫂也喜欢看逸书?”
“闲来无事,看看打发时间。”萧皇后看着杨集,温婉一笑:“你写的《三国演义》,虽然采用了大量的夸张的笔法,可是可读性远比《三国志》有意思。”
“阿耶、阿娘所言极是!”杨昭补充道:“《三国演义》虽未完结,可是前面内容除却夸张内容,里头蕴含了很多谋略、治国方略,许多史实经过王叔以故事的呈现,很容易让人知道某起事件的起因,再结合史实深入思考,便会发现汉末之乱实非一朝之事。回过头来看我大隋,着实感触良多、收获良多。”
杨集尴尬一笑:“其实呢,我是在侃三国的时候,说起了这些故事,谁想到阿颖、淑英竟然觉得有意思,便在故事梗概之上,加以润色。我看了看,又以读者的眼光加以挑剔,之后,她们又改了。你们看到的内容,实则是她们整编的,本以为她们聊以自娱,没想到阿颖竟然寄给了嫂嫂。”
“反正你们是一家人;这些细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故事,出于于你。”杨广说道:“就目前而言,你认为乱天下者,乃是袁氏世家,我深以然之!但汉末有世家之乱,而后,世家渐渐退居幕后,此为何故?”
杨广是皇帝,读史、看史的方法,或许没有杨集这么系统,但所处的高度,对汉末之兴衰,有着同样认识。
因为三国归晋,而晋朝的司马氏,可不就是世家吗?故而,在萧皇后兴致勃勃读故事的时候,杨广却已经把大隋套了其中。
杨集硬着头皮说道:“世家门阀发展于汉,因九品中正而壮大,而后,在南北对峙过程中,借战争进一步壮大。到了我朝,大伯因为北有突厥、南有南陈,不得不向世家门阀妥协,从而使世家门阀势大滔天。”
“确是如此。”杨广点了点头,不在细问世家门阀之事,因为这是明摆着的事:“那我大隋之弊呢?”
杨集说道:“历史有律可循,我族经过春秋战国乱世,最终统一于大秦。秦始皇雄才大略、一统天下,始皇在世之日,六国余孽虽有异动,却不敢大动干戈,到了始皇殡天,各种问题便暴露出来了,加上秦二世治国无道,这便给了六国余孽崛起的机会。经过秦末乱世,六国余孽以及一些新生势力在战乱之中被极致削弱,从而为大汉盛世奠定了稳定的基础。”
“我大隋结束了数百年的分裂,处境与大秦十分相似,虽无六国余孽,可是执掌军队关陇贵族各个门阀,已经强大到恐怖的地步,比之生活在暗中的六国余孽,尤为可怖。与此同时,还有不甘沉沦的山东士族、南方士族;他们虽然失去了主宰中枢的权力,可是在地方上的影响,仍旧根深蒂固。”
“此外,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南方士族垄断了军政职位,导致寒门子弟上进无路、升迁无望,一旦寒门怨恨积累到一定时候,必然暴发出难以想象的威力。若是再有贪官污吏败坏朝廷名声,百姓也将离心离德。”
说到这里,杨集注视着杨广,苦笑道:“我不知阿兄是怎么想的,但我认为大隋现在的处境,比大秦还要凶险。弄不好,秦末乱世又会重演。”
杨广身为当事人,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但是老实说,他现在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着实没有什么破局良方,过了半晌,问道:“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杨集说道:“第一、加大反腐力度,使民心始终在朝廷这边;第二、借军改之契机,组建一支忠诚于阿兄、忠诚于朝廷的强军,以备不时之须。”
杨广默然片刻,长叹道:“谈何容易。”
“有了强军、民心,至少于立不败之地。”
第426章:杨集‘大方’荐宇文
靠着红通通的炭火、吃着火锅、饮着酒,杨广只觉热烘烘的像着了火一样,他把衣领扯开了一些,说道:“找你来,是找你侃三国的;你尽给我说烦心事,说点高兴的让我高兴高兴。”
“……”杨集无奈,本来好端端的侃三国, 你问“我大隋之弊呢?”现如今,又说烦心。
真是的。
萧皇后掩口轻笑,美眸轻轻横了杨广一眼,凝声向杨集问道:“金刚奴,在你的故事里,不知那温侯吕布,最后命运如何?”
“嫂嫂竟会关注吕布?”杨集问了一句过后, 就省悟了过来,在石家庄赵子龙尚未出来之前, 包头吕布一身兽面吞头连环铠,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手持方天画戟,在女性读者眼中无疑是个万人迷,的确比其他人人气旺。
萧皇后清声道:“吕布无忠之心,被称上句三姓家奴也不为过,但是他以一己之力、独当虎牢关,武艺冠绝天下,倒也是一代英雄。”
“陈寿曰‘布虽骁猛,然无谋而多猜忌,不能制御其党,但信诸将。诸将各异意自疑,故每战多败。’”杨集笑着说道:“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他是个有勇无谋的人,这样的人如何当得了英雄?”
萧皇后似乎成了吕布的粉,她不太服气的颦了颦秀眉,眸光熠熠的盯着杨集,问道:“那三国演义之中, 何人可为英雄?”
此言一出, 不仅是杨广放下手中酒杯,杨昭的目光看向了杨集。
杨集沉吟片刻,徐徐道:“‘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吕布怎能算是英雄?”
细品这几句话,杨广一家心头微震、深有感触,萧皇后忙问道:“吕布独挡关东诸侯于虎牢,都当不得英雄,那谁称得上是英雄?难道是河北袁绍?”
“河北袁绍,四世三公,门多故吏,然而袁绍这个人色厉胆薄、好计谋却没有决断;干大事却爱惜生命,看见小利却忘不顾性命:不是英雄。”杨集生怕再问下去,连青梅煮论英雄的桥段都出来, 便没有继续卖弄关子, 笑着说道:“三国演义如论英雄,唯刘玄德与曹孟德二人。”
萧皇后讶然道:“是刘备和曹操?”
“正是!”杨集点头道:“刘备时运不济、颠沛半生,然其屡败屡战、坚若磐石,最终三分天下而得其一,可为英雄。曹操矫诏讨董、东征西讨,还中原安定、成就魏武霸业,自然是英雄,设若汉室无操,不知天下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好一句‘设若汉室无操,不知天下几人称帝、几人称王?’霸气!”杨广拍腿叫绝。
杨昭看了父亲一眼,说道:“阿祖与魏武帝十分相似,处境也是。”
众人仔细一想想,还真像。
无论是雄才大略、还是为相时处境,都神似。不过像归像,却不好细细对比,否则就尴尬了。
虽然杨坚在世之日,偶尔调侃着说他是有史以来罕见的大贪官、贪了人家宇文氏一个国,但是作为晚辈的,怎能将作古的长辈拿来说三道四?
心中有数即可。
默然片刻,杨广又聊起了国事,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抬到嘴边,笑着说道:“金刚奴,你去凉州数月,便拿下了大湖区,替我大隋歼灭突厥十万大军,又将战火卷至范夫人城、突厥北汗庭附近……吓得启民携子入京谢罪,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阿兄,启民是怎么说的?”杨集问道。
“还能怎么说?”杨广呵呵一笑:“无非就是赔礼道歉,说是俟利弗设擅自作主,然后摆出了一副是打是杀、悉听尊便的态度。”
杨集又问:“那阿兄怎打算怎么处置?”
杨广说道:“突厥因为你的缘故,变得连长孙晟这个突厥通感到陌生、把不清脉络。我也不好断定,不过现在有两种说法,一是或杀或扣押、二是放他们父子回去,你认同那一种?”
“放回去!”杨集说道:“启民老迈,病得半死不活,哪怕放他回去,突厥糜烂的局势,必将把他拖死。阿史那俟利弗设是个野心勃勃之徒,实力虽然大减,可阿兄若是暗示点什么,他一定会回去跟阿史那咄吉斗,他们斗得越狠,对我大隋越有好处。”
听到这里,杨广欣然道:“若是如此,他们必有一战,而这一战,无论他们谁是赢家,我大隋都是最大赢家,金刚奴这一计功在国家、利在天下,当满饮此杯才是!”
“东施效颦而已矣!”杨集举起酒杯,与杨广对饮一杯,接着说道:“启民只要活着,阿史那咄吉便不敢拿阿史那俟利弗设如何,这期间,正是阿史那俟利弗设重新发展的良机;这边我们不需要多作插手,只要静观其变就好;他们吃过我们的大亏,如果察觉我们故技重施、蓄意挑拨,反而会弄巧成拙。等启民不在了,再酌情资助弱势一方。”
“那便如此。”杨广沉吟半晌,又笑着说道:“启民还准备和亲呢。”
“做他春秋大梦去吧!”杨集冷冷的笑了起来!
“这回和亲是反着来了,他打算将公主嫁过来。”杨广看着杨集,说道:“和亲对象是你。”
杨集愣了一下,仍旧摇头拒绝道:“那也不行。”
杨广乐了:“却是为何?”
“主要还是和东突厥局势有关。”杨集解释道:“东突厥现在已经有些失控了,铁勒各部尽皆蠢蠢欲动。若是接受启民和亲之议,他又能狐假虎威、统一东突厥。如果不结亲,启民便不能借我大隋之势;而东突厥,将会慢慢形成突厥二位王子对峙、突厥和铁勒对峙的格局。”
“听你这般一说,这亲的确不能和。”杨广眼睛一亮,频频点头道。
三言两语,定下了突厥的基调,这顿火锅吃了近半个时辰,终是结束了。天南地北的谈到午夜时分,所谓的对“秉烛夜谈”就散了,毕竟不管是杨广也好、杨昭也罢,明早都有很多事情处理,不像杨集这个地方那么闲。
听说杨集信以为真,因为的一句戏言、把侍卫都打发回去了,杨广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便将让他宿于宫中,不过杨集却婉拒了。
杨广也不勉强,将一可以叫开坊门的禁令交给曹礼,让他安排一队禁卫护送杨集回府,并让杨昭送出宫城。
杨昭边走边说道:“王叔,关中关中匪类之事,阿耶已经和我说过了,就是让我掩旗息鼓。”
“这是我的建议。”杨集看了杨昭一眼,说道:“阿兄把深层用意说了不曾?”
“说了!”杨昭长长一叹:“自阿祖作古,关中盗贼蜂起、滋扰地方,除却华山之外,渭南、华阴诸县也是如此……京城所在的雍州尚且如此,商州、同州、岐州、豳州、泾州、敷州等州,可想而知。”
杨昭默然片刻,抬头看向并肩而行的杨集,忧心忡忡的说道:“这些贼寇出现的时机,与五叔谋反的契机相吻合;当我接下清剿京畿贼寇的圣命,专程去问了益钱叔,想知道这些贼寇是否与他有关。”
杨谅被押解入京后,便被罢免为民了;本来,杨广把他软禁在京城原汉王府之中,可是不久后,无数死士接二连三的混进王府之中,企图将杨谅杀死。
这些手笔,不用猜也是支持他造反的人所为,毕竟他们花费了无数钱粮、家奴资助杨谅不说,而且还派出了许多旁庶子弟直接参战。可是战事结束以后,杨谅屁事都没有,而他们那些旁庶子弟和家人一律遭到清算干净,能不将杨谅恨之入骨才怪?
要是杨谅死了,还能嫁祸杨广,可谓是一举两得。
此外,杨秀也在府中遭到多番刺杀。
出于安全起见,杨广便把杨谅和杨秀接入宫中,划出两座大宫殿给他们两家居住。
杨集皱眉问道:“益钱怎么说的?”
杨昭答道:“他说与他无关。”
“我觉得益钱的可能性不大,只因他把所有罪证都交给我了,该说的,事后也向阿兄说了。”杨集沉吟半晌,肃然的道:“另外有件事,你或许不知道:当初我们入京路上,遭到多批刺客伏击。这些刺客背后的人,分明就是杀人灭口,免得益钱把他们泄漏出去。”
杨集对于这些发生在京城之事并不知晓,至今还以为他被软禁在府中。
“我也相信五叔的说法,同时也赞成王叔的判断。”杨昭停顿了一下,苦笑道:“只因五叔在府中就被刺客刺杀了十多回,四叔也是刺杀了,阿耶担心他们死得不明不白,便接入了宫中。”
“那就好。”杨集点了点头,又见杨昭愁眉不展、忧心不减,问道:“你愁眉苦脸做什么?”
“京畿贼寇都不简单,要想剿灭干净,本身就难。可是你和阿耶现在决定以贼寇为饵,钓出更多的大鱼,”说到这里,杨昭苦笑道:“我压力很大。”
杨集笑着说道:“凉州的贼寇更多、更凶悍,还不是被我们清剿干净了吗?你怕什么?”
“能一样吗?”杨昭没好气的说道:“凉州贼寇各自为伍,关中这些,极有可能是一伙人;迁都以后,或许变得更多。而我,又只有三万精兵,怎么剿得过来啊?”
杨集看了四周一眼,低声说道:“剿匪的性质变了,况且关中也需要大军镇守,阿兄定然留下精兵助你,”
“这个我也料到了。”杨昭顿了一顿,又说道:“但是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大将啊。要不,你借我几员大将?”
“借人给你倒是无妨,不过我麾下那些将军对关中地形不熟,可能帮不上你。”杨集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不过有一个人非常合适?”
杨昭双眼一亮,连忙问道:“王叔说的是谁?”
杨集轻声道:“宇文述!”
宇文述能力有、重新崛起之势不可逆,若他帮助杨昭清剿了关中贼寇,于国是好事,于他本人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但若清剿不干净,本来就因为武举舞弊案对他心有疙瘩的杨广,定然大失所望。
而且,正如杨广白天所言,关中贼和凉州贼根本就不一样,又岂是那么好清剿的?
利弊摆在这里,十分明显,所以杨集向杨昭推荐了宇文述。
杨广不是希望他们和解吗?
正好,自己也“大方”一回。
杨昭脸色微变,讶声道:“怎么是他啊?”
“怎么就不能是他?”杨集反问了一句,正色道:“除开人品不谈,宇文述的本事毋庸置疑,他如今刚刚复出,做梦都想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若他能够在你帐下听命,定然卖力做事。以他的百战经验,剿匪应当不难。”
杨昭好笑的看着杨集,问道:“王叔,你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杨集长叹一声,目视前方,以一派忧国忧民的口吻道:“文武百官同殿为臣,一齐为大隋效力、为阿兄分忧,可是私底下争斗多如牛毛,有些争斗只是政见之别,用心目的都好。但遗憾的是,更多争斗却属于个人利益恩仇之争。这便导致想要做实事的官员,不仅面临理事之艰、还要应对上下掣肘、同僚攻讦,而天下事,多半就是坏在这里,如果朝堂上下一心、共克时艰,何愁天下不靖?”
言及此处,杨集自失一笑:“我们作为皇族子弟,与大隋的命运息息相关,唯有大隋好,我们才好。所以我我虽然很不喜欢宇文述,但不能为了反对而反对,更不能因为以往过节,就把宇文述的能力、功绩、良方否定干净。”
杨昭闻言,肃然起敬,这番话就很有格局,否则背后说人坏话,终究有失磊落。
他想了一想,便说说:“既然王叔这么说了,那我明天就把王叔的建议上报阿耶。”
杨集点了点头:“嗯!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话之间,已经出了宫城南侧门长乐门,再往前走,就是东宫正南门嘉福门。
见杨昭打算把自己送出延熹门,杨集便说道:“天色不早了,明天你还要上早朝、处理公务,不必送了。等我休息几天,再教你剿匪的经验。”
杨昭应了一声,与杨集拱手作别。
待杨集登上曹礼准备的马车,向前驶出,杨昭目光犹自出神,许久,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其实有件重要的事情,想和杨集商量:他并不太想留守大兴、剿关中贼寇,只因他远离父母之后,那便是齐王杨暕的天赐良机。
第427章:轰不走的恶客
夜色深重,卫王府后院灯火通明,在主宅正堂中,萧颖、柳如眉、裴淑英和乐平公主杨丽华叙话,不远处,丫鬟秋水、秋月、新月、眉月垂手侍奉着茶水、果点。
今天萧颖、柳如眉、裴淑英刚刚回京,要与婆婆团聚、聊家常, 按理说,外人是不该前来打扰的;而且杨丽华的女婿李敏也回公主府了,她也应该在公主府团聚、叙旧才是,然而晚饭不久,她便来了卫王府,一呆就到子夜。
独孤敏本想和三个儿媳聊聊家常, 顺便探讨一下孙子、孙女问题, 可这个“恶客”不请自来,把她的想法搅黄了。独孤敏坐等到亥时,见她竟然还不走,便气乎乎的跑去睡了。
萧颖、柳如眉、裴淑英也蛮无奈的,只是婆婆身为长辈,可以逃跑,她们却不行,只好喝浓茶提神,忍着睡意陪她说着没有养分的话。
杨丽华问了一下时间,得知时间到了子末、即将进入丑时,仿佛不经意的问道:“都这个时候了,金刚奴还没回来?”
萧颖长途回京,原本的照人丽色早已不见,峨髻云鬓之下,脸颊肌肤满是憔悴之态,轻笑道:“圣人让内侍传话,说要与郎君秉烛夜谈,今晚估计不回来了吧!”顺势又一次问起了杨丽华来意:“阿姊找郎君有事么?”
许是觉得时间不早了, 杨丽华笑了笑,明媚的丹凤眼瞟了萧颖一眼,说道:“也没旁的,就是想和金刚奴商量个事儿来着。”
萧颖闻言心下微动,多少有些猜到杨丽华的来意了:
他们还在凉州的时候,杨丽华就时常写信过去,让杨集在官面上照应李敏也就罢了;让人无语的是,竟然连李敏生活也要杨集和萧颖关照;要知道,李敏虽是晚辈,年纪却比他们两口子大得多,杨丽华这个要求就很过分了。如今李敏已经调来京城任职,自然不需要他们关照了。
所以所谓的“商量个事儿”,九成是生意上的事,因为现在的丝路联盟势头极好,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眼馋的人、想合作的人,多如牛毛,便是号称是大隋首富的独孤家也不例外,但无一例外, 被杨集拒绝了。
杨集允许世家门阀前去西域经商, 只要他们遵循凉州的规则行事, 便可畅通无阻, 但是由他组建、主导的丝路联盟,却不是谁都可以加入的。而据婆婆说,杨丽华许是得到李敏提醒,十分眼馋丝路联盟的利润,多次向婆婆提出加入丝路联盟的要求,可婆婆都推了。
婆婆那里说不通,这才把主意打到了他们身上?
就在萧颖飞快思索之际,就听外间朱雀卫入得内堂,禀报道:“大娘,大王回来了呢。”
众人面色一愣,紧接着都是现出不同程度的欣喜之色。
说话间,张出尘当先挑着灯笼,后面是身形颀长、面容清隽的杨集。
一入堂内,一双双目光齐刷刷投来,各自起身唤着。杨集面色如常的冲众人点了点头,看向萧颖,迎上那一双楚楚动人的目光,又见她容色憔悴,而裴淑英也是上下眼皮打架、恹恹欲睡,柳如眉是个武人,精神倒是不错;稍一思索,便知道她们给杨丽华缠住了,想去睡却没办法。
自家媳妇自家疼,她们不好意思轰人,那便由自己当这恶人好了,抢先一步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呃,阿姊也在啊?”
“用罢晚饭,阿姊过来坐坐。”萧颖迎上前去,近前闻到丈夫身上浓重的酒气,轻笑道:“夫君喝酒了?”
“承蒙圣人厚爱,和圣人、皇后、太子小酌了几杯。”如果只有自己的老婆在,杨集不会正式,但杨丽华不靠谱,于是就像是一个迂腐的臣子般,用上“圣人、皇后、太子”尊称。紧跟着,便板起脸、恶声恶气的‘训斥’:“时间早已过了坊门、里门落钥时辰,娘子纵是敬重、仰慕阿姊,可也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害得阿姊动用公主之权去叫门。”
“奴奴知错。”萧颖福至心灵,她温驯地低下头,用最温柔的语气、最谦逊的称呼自己的男人道歉。
杨丽华起身,说道:“金刚奴……”
“阿姊,这是我的家事,你别帮她说话,你先回去,我会好生教训她们。”杨集冷着脸,吩咐道:“娘子,你和如眉送阿姊一程,我先去沐浴了。”
说着,冷着脸唤了困得不行的裴淑英,向里间走去。
萧颖是个聪明的小女人,与丈夫夫妻日久,岂能不知他的心意?看似是训斥自己,实则是把乐平公主打发走,好让她们姐妹早点休息。她一双美眸泛起了水润而朦胧的光,注视着丈夫“怒气冲冲”的背后,心头一片柔软。
回过头来,正要向杨丽华致歉,杨丽华却已笑着说道:“既是金刚奴回来了,那我再坐一会儿,将事情说透。弟妹,你们放心,我会好生解释一番,不至委屈了你们。”
萧颖:“……”
柳如眉:“……”
。。。。。。。
一楼浴室之中——
屏风之后,裴淑英身穿一袭俏皮的石榴裙,她将添热水的婢女打发出去,挽起衣袖,伸出雪白藕臂探入浴缸之中,回头看向杨集,脆生生的说道:“郎君,水温合适,不烫了。”
“好!”杨集将外衣挂在衣架上,把自己脱光,进入了话着香料的浴缸之中,吩咐道:“阿姊许是走了,你回去睡觉吧,我泡一下。”
裴淑英咬了一下唇儿,一声不吭的去了衣衫,嫩白小脚踩着刻有防滑纹路的木板台阶,一手抱着胸,一手抓着一条毛巾进入浴缸,
纵是这般洗了无数次,可这个初为人妇不久的丫头还有些羞怯。
“好重的酒气,郎君今晚喝了不少酒吧?”裴淑英进了水中,睡意也轻了不少,她移身到丈夫身后,如往日一样揉捏着他的肩头,清脆的声音略有几分颤音。
杨集被一双小手揉捏着肩头,尤其是来自后背的柔软之感,更是多了几分惬意之感,微微闭上眼睛,懒洋洋的说道:“他们一家三口轮番上阵,时而烧刀子、时而葡萄酒,我一个人哪里顶得住。”
裴淑英皱了皱眉,俏声说道:“医书上说,多饮伤神损寿,郎君日后还是少喝一些。”接着,又凶萌凶萌的补充道:“阿娘说了,让我们好生看着你。”
话音刚落,忽然感觉一只有力大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裴淑英站立不稳,轻飘飘的,就像一条水蛇柔软向已经转过身来的杨集飘过去,一直飘到他的怀中。
杨集搬开一条腿,让她面对面的跨坐在自己身上,目光凝视着眼前那张精致明丽的瓜子脸;四目相对,杨集心头不禁涌起一阵心动。
裴淑英玉容绯红,美眸流波,感受着丈夫目光中毫不掩饰的迷恋,芳心为甜蜜和羞涩填满,也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晶莹玉容作冰冷之色:“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怎么……唔!”
正要说着什么,就被杨集噙住了两片唇瓣。
她却不知自己强支撑起来的高贵凛然的姿态,究竟是何等动人?
裴淑英缓缓闭上明眸,细密的睫毛掩下一丛娇羞,双手搂住丈夫的脖子,轻轻细细的回应着。
忽尔和风细雨、忽尔狂风骤雨,一点点攫取着甘甜。
直到裴淑英喘不过气了,杨集才缓缓松开削肩,只觉一种幸福的感触在指间寸寸流溢,息息香气在鼻翼间浮动,令人心旷神怡。
裴淑英一双如水美眸睁开,娇嗔薄怒的挣扎:“已经很晚了,别闹。”
“好!”杨集又是果断的噙住那两瓣桃花唇。
无他,突然认真起来的娇俏小老婆,太勾他心火了,总想这么欺负欺负她。更何况她都说“已经很晚了,别闹。”,那就别闹、来个正式一点的。
“唔!”裴淑英嘤咛一声,眼眸微微闭起。
良久,唇分,明亮的烛光,透过氤氲水汽,照得桃花唇上的丝线晶莹闪烁,一双美眸眯成一线,似在回味、陶醉方才的纠缠。
忽然,一双美眸猛的张开,一只纤纤柔荑入探手中,抓住了杨集的把柄,凶巴巴的说道:“你这登徒子,不许轻薄我!”
杨集要害被捉,也没办法了,只得偃旗息鼓,伺机而动,默默的寻找破敌良机。
他觉得三个老婆都挺有意思的,明明同床共枕、大被同眠无数次了,可是战前的本能抗拒反应,还像个未经人事的黄花闺女一般。
简直让人头大如斗、焚心以火。
裴淑英抬眸看着杨集,她就这么倔强的想盯着、僵持着,似乎想看他还有什么办法。
她手持重器,摆出了敌不动、我不动的态度,可是心底隐约期待着,但又不想败下阵来;渐渐的,一双美眸波光莹莹,她抿了抿粉润唇瓣,眸中渐渐现出一抹羞恼、委屈来。
杨集看着裴淑英,忽然开口道:“阿英!”
“哎!”裴淑英凝了凝眉,秀美双眉下的明眸明亮起来,她觉得对方要开口求饶了。
杨集目光忽而低垂一会儿,又抬眸道:“阿英呐,你还小。”
裴淑英:“……”
她还小?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听着这话就火大!
更令她火气大的是,她死死的盯着杨集的一举一动,自然知道杨集目光低垂、抬眸那短短一瞬间盯在了何处。
“我还小?”裴淑英怒而起身,柔荑拨乱反正、瞅准目光,重重的坐了下来。
“咝!”杨集缓缓后仰,靠着壁沿,舒坦的说道:“果真是又紧又小。”
“尽是欺负人,我咬死你……”裴淑英如同炸了毛的小老虎,张牙舞爪,扭动身躯,又啃又咬。
浴缸中的水温,在一阵阵哗啦啦声响中荡漾、变凉。
等沐浴完毕,一道换上睡袍,杨集扭头看了看浴缸,又看了脸庞红如云彩的裴淑英,疑惑不解的说道:“阿英,真是奇怪了。”
裴淑英浑身乏力,腿脚哆嗦、手也酸软,就连腰带都系不好,她闻声抬眸,气息不稳的问道:“什么奇怪?”
杨集皱着眉,很是苦恼的研究着浴缸:“我记得浴缸里的水一荡一漾,流出了许多,为何不减反增了呢?你说奇不奇怪?”
“啊?”裴淑英回头看去,浴缸里的水明明只剩三成左右了,哪里多了?
正待询问时,杨集已经笑着跑了。
一回思。
裴淑英窘而醒悟!
她似乎、仿佛给浴缸添了好多次水。
“死鬼!不理你了。”裴淑英冷哼一声,元气满满的系好衣带,气势汹汹的离开浴室,回主卧去了。
这一边,杨集踏着轻快步子向外间而去,行至正堂之内,这才发现萧颖秀郁鬓发之间,罕见的别着一支碧玉发簪、绿意盎然。
继而,面色一凝、脚步一停。
竟然又看到杨丽华了。
她不是走了吗?
萧颖一见杨集归来,盈盈起身道:“郎君,你沐浴好了。”
杨集笑了笑,说道:“夜深了,睡觉吧。”
萧颖抿着唇儿,温婉的说道:“阿姊还有要事相商。”
杨集无语至极!
他那番话,估计就连这四个丫头听出是轰人了,可这公主,怎么就不开窍呢?
所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用在这里,实在是太对了。
杨坚夫妇英明神武,生了九个孩子,八个小的,一个个都是天资过人、各具特色;唯有老大杨丽华,虽然也是能诗善画的人,可她脑袋里长了个榆木疙瘩,又愣又顽固。
他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重重的向杨丽华说道:“阿姊,我们远道而来,很累、很想休息,而且现在已经很晚啦!你……”
明天还要上班呢,呃,不对,明天杨素或许要来呢!
你能不能有点公德心?
杨集心中默默的补充了一句,俨如行云流水一般的说道:“你有话直说。”
杨丽华笑了笑,说道:“也没旁的事,就是想和你商量个生意。”
“什么生意?”杨集问道。
“这个生意有二!”
杨集:“……”
一个生意、生意有二,接下来是不是二生三、三生万物?
我的姐!
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第428章:劣根性
萧颖虽然也很无奈,不过她见杨丽华等了这么久,以为她有正事大事跟杨集面谈,便向杨集复述:“郎君,阿姊说要和你一起做生意。”
杨集也想早点把杨丽华打发走,便冲“复读机”点了点头,向杨丽华说道:“阿姊真是及时雨, 这是来解弟弟我的燃眉之急来了。”
杨丽华闻言,脸上笑意愈发繁盛:“金刚奴,能否借一步说话?”
杨集笑了笑,放下茶杯:“阿姊,什么生意这般神神秘秘的?还见不得人了?”
杨丽华笑道:“金刚奴说笑了,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寻个安静所在细谈, 要妥当一些。”
“秋水、秋月、新月、眉月,你们退下, 别让外人进来。”杨集吩咐道。
“喏!”秋水、秋月、新月、眉月闻声退下,她们一路行来,也很累,可是有尊贵的外人在,也只好侍立一旁,此时听到男主人的命令,如蒙大赦,行礼离开。
“这……”杨丽华看了看萧颖、柳如眉,欲言又止。
“生意上的事,我不管、不熟。”杨集淡淡的说道:“一般都是她们负责,而且她俩也不是外人,没什么不可说的。”
萧颖、柳如眉嫣然一笑。
杨丽华终究还是听出了杨集语气中的不耐烦,她咬了咬牙,说道:“金刚奴,你家大业大,若是坐吃山空,也不是个事儿吧?”
杨集为了早点把杨丽华打发走, 便顺着她的节奏说道:“府中开销是比较大, 但府中提倡节省,支应个两三年,不成问题。”
萧颖:“……”
柳如眉:“……”
他们家家大业大不假,可阿娘是赚钱能手,方方面面都赚大钱,尤其是她转手卖掉的洛阳数十平方公里土地,更是回报惊人、收益惊人,光是她一个人积攒到的钱,就能让王府里里外外的亲卫、奴仆、婢女、店铺佣人、佃农,以及他们家眷,吃上个几十年。
杨集赚钱的能力比阿娘更加凶残,他每打一场仗,都会抢到许许多多的财物,光是这个进项,就比阿娘加起来的产业财富多得多。如果把西域诸国、西突厥四部、吐谷浑各种讨好的重礼;如果把他卖劣质武器赚到的钱也算上,那就更加了不起了。
可以说,杨集现在光是靠“大隋卫王、大隋战神、大隋杀神”这些个名头,就能令异国财富自己跑上门来;至于那个令所有世家门阀眼红的丝路联盟、每年所赚到的红利,还远不如杨集这些个名望。
而花钱方面, 就很令人无语了;他们要什么有什么, 根本用不着出去买。而且他们也不像杨丽华那样讲究排场,更不会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花出的每一钱都用会在刀刃上,从来不会白白浪费掉。
照他们这种赚钱能力、花钱速度;想败家,简直是难如登天。
何来坐吃山空之说?
说句难听的话,王府体系中的奴仆、婢女,日后过得比一般的小地主还要潇洒、富足。
但是杨丽华好像不知道卫王府恐怖的赚钱能力,她听了杨集的话,便说道:“支应个两三年的钱,又不是一次花完,这样一大笔现钱,留存在府中也无法生钱。若是拿来做生意,也能赚上几分利来。”
“怎么做?难道是放贷不成?”杨集很多年以前就知道杨丽华放高利贷,这几乎是公正的秘密。
他真搞不懂杨丽华是怎么花钱的。要知道,杨坚和独孤皇后在世之时,给予杨丽华的俸禄、食邑超过了所有人,甚至就连前太子杨勇、太子杨广都远远不如,赏赐下来的财富真金白银、奇珍异珍,那就更多了;就算她把奇珍异珍、名人字画收藏了,可是俸禄、钱币、金银珠宝等等“不值得的钱”,怎么算都不应该花完才是。
杨广登基后,加封杨丽华为开国长公主,他比父亲更加大方,对皇族尽皆大赏特赏,其中,又以杨丽华为最,他们“四大金头”、安德王杨雄加起来,估计也不如她一个人多。
这么多钱,真不知她是怎么花掉的?
还真是让人惊奇。
杨丽华闻言脸色一片惨白,颤声道:“你……你怎会知道?”
“这个公开的秘密,大兴城世家门阀、达官贵人都知道!”杨集看了她一眼,说道:“你的掮客是崇德坊崇圣寺和新昌坊青龙寺的和尚,这个,大家也知道。”
“……”杨丽华直觉得脑袋像是被锤头狠狠敲了一下,脑子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跳,短暂的眩晕片刻。
她以为自己做得够隐蔽了。
还沾沾自喜。
不曾想!
大兴城世家门阀、达官贵人都知道。
萧颖、柳如眉相顾一眼,尽管惊骇欲绝。她们都是阿娘的助手,对于大隋“金额业”知之甚说,高利贷在大隋最低也是七出十归、更狠的是八出十六归,最是缺德不过了。
她们做梦也没想到素有贤名的杨丽华竟然放高利贷,她是大隋的长公主啊!怎能堕落至此?
这不是令皇族蒙羞么?
也难怪她推三推四、三缄其口了。
原来等在这里、竟然企图蛊惑丈夫去干这种缺德事儿。
念及至此,萧颖、柳如眉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起来,对杨丽华这个公主的态度,也由无语无奈,慢慢变成警惕、厌恶!
看着要杨丽华那张因为惊诧、檀口微张的怔忪惨白容颜,杨集长叹一声,身子微微前倾、语重心长的说道:“阿姊,放贷能解人之急,是好事。但你八出十六归,这是要损阴德的。”
后世银行虽然有“晴天借伞,雨天收伞”诟病,但国家管制的金融业对于实体经济具有正面导向作用。
但高利贷这玩意,完全就是缺德玩意了。而大隋的高利贷更加恐怖,不知多少人因为它,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杨丽华毕竟是当个皇后、太后的人,她深吸了一口气,稍稍收起了惊悚情绪,玉容也渐渐恢复从容神色,注视着杨集,一字一顿的说道:“金刚奴,我没有八出十六归;我跟市面上一样,都是七出十归。”
“阿姊,我没骗你,你只要派个心腹去东西二市打听打听,就会知道乐平公主家放的货是八出十六归。若是你定下的规则是七出十归,那你就是给那些和尚骗了!”杨集看着这个巨婴,苦笑道:“阿姊,那些借高利贷的人要么是赌徒,要么就是走投无路的贫苦百姓,当他们还不上钱,那些和尚便用佛家的教义恐吓他们,逼迫借贷卖儿卖女、家破人亡。做这种缺德事的时候,你难道不会感到良心不安吗?就算你为不自己着想,也该为静训积德吧?她那么小、身体那么差。”
静训,全名李静训,是李敏和宇文娥英唯一的孩子,这孩子今年只有五岁,长得精致漂亮、乖巧可爱,自幼深受外祖母杨丽华溺爱,手把手带大,但由于她是一个早产儿,自小就体弱多病。
听了杨集这番话,杨丽华沉甸甸的良心颤了颤,可她毕竟是骄傲惯了的人,被杨集这么一通说教,愣脾气便爆发了出来。尤其是杨集说她被和尚骗过之事,更是令她感到耻辱、接受不了。
这种耻辱并非源自那些骗了她的和尚,反而是杨集,因为杨集揭开了她的遮羞布。
若是其他人说这些话,情况或许好一些,可杨集打小就被她瞧不起,至今,骨子里仍然瞧不起。如今却被瞧不起的人剖析干净,无情的撕开她伪善的面纱,将她缺德、无义、傻、愣、呆的一面公诸于众,杨丽华只觉得字字如刀,扎在心上一般。
但更多却是耻辱,以及对杨集的怨恨。
杨丽华冷笑一声,倔强的争辩道:“金刚奴,你这番话说得好是没有道理,又不是我求他们借。我解了他们难处,我怎么就缺德了?”
萧颖、柳如眉闻言,顿时面面相觑,郎君好心相劝,她却吵起来了,莫非这就是恼羞成怒?
“阿姊,借高利贷的人,都是没有出路的人。和尚打着你的旗号放贷、八出十六归,这些哪里还得起?当佛祖也吓不了他们的时候,还不是用你乐平公主的名义逼迫人家?”若是出仕之前,杨集定然一言不发的将杨丽华轰走,可现在,他只是觉得杨丽华可怜可悲。
兴不起半点怒意。
“你倒是越有卫王、凉州牧的派头了。”杨丽华阴阳怪气的说道:“我好心好意给你介绍营生,你倒好,反过来教训一顿!好呀,翅膀硬了是吧?”
杨集怜悯的看着她,说道:“阿姊,你所做之事有辱杨氏门楣、皇族名声,天下人如何看我们?你要是觉得我说得不对,大不了公开化,去宗正寺论个是非曲直。”
杨丽华一听公开化,而且要去宗正寺论个是非曲直,顿时着急了,她腾的站了起来,目光凌厉的瞪向杨集:“我有辱杨氏门楣、皇族名声?杨集,你这是什么话?我那么大一家子,要是没有进项和营生,日子怎么过?”
杨集知道杨丽华这种人,不能一味强压,需要连打带削,若知病灶所在,就能对症下药,语气稍缓,说道:“阿姊,你的食邑、俸禄比谁都高,大伯、阿兄都没有亏待你,你究竟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
堂姐傻是傻了一点,可她没有什么坏心眼。如果她被人骗光了财富,作为兄弟的,怎么也得为她讨还个公道。
至于姐弟之间关系如何,那是内部问题。
看着宠辱不惊、平静看着自己的杨集,杨丽华也不知为何,火气竟然散了七八分,可她还是强自撑起了傲骄面孔,冷冷的向杨集说道:“公主府里里外外,哪项无需用钱?小厮常随、丫鬟的吃穿用度,亲戚朋友迎来送往,动辄都要钱,我要是不放钱出去?怎能维持日常用度和公主排场?你是个男的,倒是无所谓。可我大隋长公主,若是撑不起长公主的排场,最终丢人的又是谁?还不是皇族?”
“……”杨集无言以对,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来说,貌似她的奢侈也没错。
但是!
“但是你的食邑、俸禄比谁都高,大伯、阿兄都没有亏待你,再怎么说,你也不至于到放贷的地步吧?”杨集旧话重提。
“你一个大老爷们,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说得自然轻巧,你问问弟妹,看她们怎么说?她们一定也和我一样,感觉这也缺那也缺。”杨丽华仿佛是找到倾诉对象一般,冷冷的说道。
萧颖、柳如眉迎新丈夫和杨丽华目光,顿时尴尬了,老实说,她们嫁入杨家后,日子过得好得不得了,婆婆慈祥护短、丈夫温柔疼爱,她们发愁的地方只有两点:一是担心没地方放钱、二是不知道怎么花钱。
见她俩不说话,杨丽华向杨集说道:“你瞅瞅,弟妹都不说话了。”
“……”
第429章:张出尘的悲伤故事
“阿姊,我家在钱财方面我家比较宽裕,从来不曾缺过;阿娘的赚钱能力,你是知道的。”杨集忽然想到一事,向杨丽华问道:“你府上究竟有多少人?我指的是不事生产、光进不出的群体。”
杨坚代周建隋,遣散了北周的宫女、内侍,全部换成新的, 所以杨坚用来管理内侍和宫女内侍省官员,皆是胯下有鸟的人;至于北周的宫女、内侍,在更迭中变得一无所有,杨丽华这个北周太后好像不忍心,便一一收留了。从时间上算,这些人已经老去,变成杨丽华的负担。
“应该有三四千!”杨丽华看了杨集一眼,说道:“大隋建国多久,我就养了他们多久,以前还能打理店铺、农庄,老早以前,他们就做不了事了。可是我总不能弃之不管吧?此外,我又陆陆续续接纳了一些老无所依的残兵、幼无所养的小孩子。现在这些人,就是一个吞金兽。”
杨集闻言,对杨丽华感观大好。他这个堂姐虽然不太开窍,可她心善。但还是不至于令她沦落到放高利贷的地步啊?
“阿姊,宗正寺有供养老人的官署、有收留儿童的官署,你这里相当于将两件事都做,其实你可以向宗正寺申请,让宗正寺接走这些人。”
大隋官办敬老院、孤儿院,好像早在先秦时期就有了雏形,只不过到了杨坚这里,得到了规范,就连收养聋哑人的机构也有,而且朝廷每年还会拨款去做好这些事。
这样的机构,一律划入宗正寺之中。
“我不想给朝廷添麻烦。”杨丽华摇了摇头。
杨集愣了一下, 又说道:“阿姊, 现在你花多少,我就按十年的标准给你,你看如何?”
杨丽华再次摇头,淡淡的说道:“我不想靠别人,更不想欠别人的人情。我还不起!”
杨集:“……”
这个姐,还是这么倔;宁可去放高利贷,也不愿接受他人一点好意。
“阿姊,你做善事是好事;可是你放贷,又令许多老人老无所依、孩子幼无所养,这些问题,你考虑过吗?”注视着杨丽华,杨集又说道:“阿姊是长公主,与我们皇族荣辱与共,现在却在放贷,若是闹得人尽皆知、公诸于众,你让圣人、宗正寺怎么办?就算你不在意皇族名声,也得为你自己、娥英和静训着想吧?”
杨丽华心头虽觉得是杨集吓唬她, 但也生出几分凛然之意,索性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的情况你已尽知,你现在告诉我,如我不放贷,哪里来钱?”
杨集沉吟不话,就杨丽华的情况而言,主因无非有四:一是她没有赚钱的好产业,仅靠俸禄、赏赐度日,一家人倒是无所谓,但是每天却那么多人在消耗,她承受不起;二是她一味铺张浪费,说白了,还是维持公主的架子,是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三是她信佛,明明家里消耗巨大,但她在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情结作怪下,捐的往往比别人多;第四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自命清高、只管享受公主的待遇,从不管具体事务,“心腹们”说一是一、说二就是二,久而久之,她就被架空了,看不到一个真实的世界,对各种物价一无所知,而下面的人,却上下其手、联手贪墨,她哪里经受得起?
念及于此,杨集便说道:“阿姊,你信佛,我也认为佛门教义没错。可再好的教义也需要和尚们来推广,但和尚们有好有坏,好和尚寥寥无几,而坏和尚,却占了九成九以上。所以为了还佛门清誉,将凉州的假和尚、贼和尚一网打尽,留下的都是真正的高僧;使佛门走上了正确的道路;此事,你知道吗?”
“我知道!”杨丽华轻轻点头,虽不知杨集为何这么问,可她还是说道:“你将凉州的假和尚、贼和尚一网打尽,还佛门清誉之事,也很认可。”
“你七出十归,可市面上却八出十六归,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找错了人,找的尽是些假和尚、贼和尚。而你捐给佛的钱,想必也是捐给这些假和尚、贼和尚,你觉得值吗?”
“当然不值,可是我……”
“我并没说你心存歹意,相反,你的用心是好的。”不等杨丽华反驳什么,杨集便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你家里出现困难,便找上‘大慈大悲的有道高僧’,让他们帮忙放贷,既可帮助真有需要的人,还赚得一些利钱,一举两得。可你不知这些‘有道高僧’是假和尚、贼和尚。他们不仅大赚差价,还以你的名义去收款,逼得还不上高利贷的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最终受损的,还是你。”
“当然了,这不是你识人不明,而是那些假和尚、贼和尚骗人手段实在太高明了。上当受骗的,不仅仅只有你一个,还有很多权贵人家、达官贵人。”
杨丽华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倔驴,不能一味否定,更不能否定她的信仰,得给她台阶下,否则于事无补。
“日后,你要捐,就捐给禅定寺好了。禅定寺是大伯为了纪念伯母所建的寺院、是我们皇家供养的寺院,里面的和尚皆是有道高僧,善男信女捐的香油钱,他们分文未取,全部给了宗正寺;最后由宗正寺拿去帮助无依无造的老人、小孩,这才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你捐在这里,才叫物有所值。而且论及佛法之精深,我认为寺内的高僧罕有人及,你日后有什么疑惑,找他们解惑才是最好选择。”
“此言甚是。”杨丽华默然点头,她也不是从头傻到脚的人,好歹还是分得清楚的,杨集顾念她的颜面,还说出正确的方向,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
从天下大势上说,皇族男女荣辱与共,杨集决定帮杨丽华帮到底,但又要顾及她的面子,便迂回着说道:“阿姊,我是凉州牧,对物价十分关注,不久前专门问了京城的粮价,阿娘告诉我:上好的江南稻米运到京城之后,卖价都是三四钱一斗,我……”
“上好的江南稻米才三四钱一斗?”杨丽华震惊道。
一见她如此震惊表情,杨集和萧颖、柳如眉就知道她被公主府的下骗得相当惨,杨集点了点头:“对,一旦超出四钱,朝廷便敞开常平仓售卖,把价格平抑下来。自广通渠开通至今,从不例外。”
“……”杨丽华脑子一片凌乱,她家吃的江南稻米,平时好像是一斗四五十钱,而遇到不好的年景,那就更贵了。可杨集竟然说自广通渠开通至今,好米的价格一直在三四钱摇摆。
那些“心腹”一直都在骗她,难怪田庄、店铺的收成,年年入不敷出;难怪府里的钱,花得那么快,原来她和府中人,每天所吃的饭菜、穿的衣服,超出了市面那么多。
这么多年来的正常开支、宴会费用累计起来,都不知超出了多少;而超出的巨额财富,显然被她的“心腹们”牟了。
她看了杨集一眼,心知杨集没必要骗她,因为民部和司农寺、常平署对于每年的粮价都有详细记录,一查便知,如果杨集骗她,根本就不经不起考验,同样的,市面上八出十六归的高利贷,也是一查便知。
府内尤且如此,那些恶奴出了公主府,想必也在打着她的名义、旗号为恶。
这么说来,只有自己一家几口活在自我之中。
所以说,她是个大愣子?
杨集见她傻了,心知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如果照他来说,杨丽华就是《皇帝新装》里的皇帝,她认为的一切“美好”就是那件并不存在的“新装”,可她本人愣是被阿谀奉承的恶奴捧得高高的,真以为是那么一回事;而自己,无疑就是揭开真相的那个孩子。
杨集说道:“阿姊,此番我回来,是因为迁都之故,朝堂上的事情通通与我无关,所以我近来比较清闲;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你查账、清除府中败类。”
这年头干什么都讲同宗同族,没有同族帮衬,根基不稳;一个人或许可以不在乎律法,但很少有人不在乎家法,一旦某个人被宗族抛弃,令父母兄弟蒙羞的同时,很难获得外人信任。
而朝廷在用人方面是讲究任人唯贤,但可也没有过于排斥任人唯亲,这是因为同族处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谁要是犯了错,举荐人、家族都要受到牵连。所以很多官员处于律法、家法、举荐人的共同监督之中,此外,想要踩死他的副官、下属,也属于监督人员。
如此环环相扣监督,官场又处于勾心斗角之中,所以可信之人除了亲信可以托以大事之外,剩下的就是宗族了。
而往争夺天下上说,更需要宗族提供精英子弟,如曹操除了拥有五子良将,夏侯和曹氏宗族也先后给他提供了夏侯敦、夏侯渊、曹仁、曹洪、曹纯、曹真、曹休……
再说李氏父子,他们打天下之时,如李孝恭、李神通、李神符、李德良、李叔良、李道宗等人,无不是善战之将。
相反,一旦某个人、某个政权没有宗族支撑,或是宗族没落,极容易权力失衡,为外室所篡,司马代曹就是典型的例子;还有他们老杨家,在史上的隋末大乱之时,一个拿得出手的嫡系子弟都没有。
杨集身为杨氏宗族中的一员,就不能视宗族中的人为累赘,这不仅是他个人原则,同时也是摆在重要位置上的族规。既然杨丽华也是其中之一,她如今遇到了困难,杨集理应从宗族上考虑,认真去帮她排忧解难。
当然了,杨集虽然想帮她一把,可也得看她是否领情。
杨丽华面色复杂,哪怕再不愿承认,但也知道公主府出现了很多败类,而杨集恰好是反腐的高手,区区一府之事,在他眼中,根本不是事儿。
“阿姊!”杨集又说道:“你府上各级管理人员出了问题,他们欺上瞒下、上下其手、相互包庇,这才导致你入不敷出,只要梳理好、重新换人,就会变好;到时候,用不着放贷了。”
“你放贷根本就赚不了几个钱,若上府上变好,又何必平白污了自己的名声?”
杨丽华终是点了点头,看着杨集道:“金刚奴,那一切拜托你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阿姊的事儿就是我的事。”杨集想了一想,笑着吩咐道:“明后天,朝廷也许有事唤我,等我述职完毕,自会登门;阿姊回去后,一切如常,免得打草惊蛇。”
杨丽华欣然一笑:“知晓!”
杨集又说道:“阿姊方才说,收留了许多老无所依的伤残士兵,以及幼无所养的孤儿,这是罕见的善事,可你一人,帮到的人终是有限。我看这样好了,由我们皇族女子成立一个基金会。”
“基金会?”杨丽华诧异道:“金刚奴,什么叫基金会?”
杨集说道:“基金会就是筹集善款,帮助有需要的人,如果皇族女子都投一笔钱,参与进来,既能帮到更多人,我皇族也将受到百姓爱戴。”
“我也想过!”杨丽华苦笑道:“可我觉得不行,毕竟不是谁都愿意白花钱的。”
有一说一,独孤皇后真的会教人,男的姑且不说,她教出来的公主、郡主、县主名声非常好,不乱插手政务、不豢养面首。
像眼前这位长公主,愣是愣了一点,可她的私德令人无从挑剔,平时只是在家里读书、作诗、画画,顶多就举办一个文学沙龙,好比优雅知性的高知女性。
“我有个方法,包管大家乐意投钱。”杨集笑着说道。
“什么办法?”杨丽华精神一振,她现在不仅尽力,而且相当吃力,如果杨集有好办法,那是再好不过了。
杨集说道:“大家合力投钱,做一些赢利的营生,每年获得的利,拿一半做善事,另一半,要么按比分了、要么扩大经营的规模;生意做得越大,善款越多、分到的钱也越多。”
听着杨集所说的话,杨丽华一时间也在思量着可行性,迟疑了半晌,轻声道:“商贾货殖,我也不懂。”
“我阿娘以前也不会,全靠学。”杨集说道:“你们开始之时,可让皇后找些精通的人来帮忙。”
杨丽华玉容顿了下,笑了笑:“金刚奴,那些营生、铺子是个怎么个章法,总要商议商议吧?”
“我觉得洛阳的书店就非常适合你们,日后凉州印刷出来的书籍,专门给你们卖。至于铺子,阿娘在洛阳三市都有,除了她自己需要的铺子,另外一些本打算租赁出去的,你们这个基金成立后,可以从她手中租赁。”杨集继续说道:“这个基金会既能行善、又能积望,还能为圣人分忧,而阿姊是长公主,如果你牵头来做,圣人必是十分欣悦!”
杨丽华皱眉不语,过了半晌,才说道:“我知道书籍和笔墨纸砚、名人字画非常赚钱,书店铺子完全就是一个暴利行业,可是婶娘也在做,你就这么把书籍的利润割让出来?”
“书籍在中原供不应求,可是在凉州的产出也很大,日后各做各的,影响不了什么。”
说到这里,杨集看了旁边的萧颖、柳如眉一眼,又向杨丽华说道:“阿姊可以将基金会拆成一百股,届时,我们以阿颖的名义向基金会投钱,占一定的股份。私底下,她又可以向如眉、阿英集资,共同凑足这份钱,每年分到的利,她们三人按比分分。其他府邸,最好也是以主母的名义投钱,到底是她一个人投钱,还是与她的姐妹一起投,都与阿姊无关,这样,也省得分利的时候,需要一一细分。”
“这个基金会和丝路联盟十分相似,有现成有的投钱、分利方案,只要照着方案修改即可,阿颖和如眉就很熟悉。至于拿几成利做善事、几成利分红,你们可以自己决定。”杨集道:“当然,这只是我的提议,在皇后不便出面的情况下,原本觉得阿姊最为合适,阿姊要是事有难为,当我没说过就是了。”
杨丽华打量了杨集一下,说道:“外人尚且为大隋奔走分忧,我是大隋长公主,岂能落于人后?我应你便是了。”
这个由皇家女子为主基金会对她是桩好事,名声是其次,关键是能帮她担走部分金钱的压力,而且还能如她所愿、帮到更多人,难为杨集能想到她。
方才之所以迟疑,是担心自己做不来。
既然有现成方案,而且近来又可让萧颖柳如眉教,那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商量妥当,她就借口天色已晚,起身离去。
。。。。。。。。。
一栋邻近主宅的楼阁之内,张出尘身穿艳红对襟袄裙,坐在床榻上,手中织着衣帛。
张出尘是朱雀卫统领,在后宅外围也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只是这里毕竟是国都所以,治安极好国再加上王府外围防御森严,所以后宅几乎用不着防御,她也很少来这里住,一般都是和母亲住在中庭“张府”。
她今天也是从凉州回来的,如若是以前的此时,她正在被子里和母亲叙述离别情,可是她的阿娘已经嫁给了她义父公孙桓。
固然,她是答应了这桩婚事,“父母”对她的疼爱更甚以往,可她这次回来,始终觉得怪怪的,感觉自己就像是外人、客人一般,住得很不自在。用罢晚饭,便以探望姐妹为由,跑来了后宅。
“红拂,你织什么?”柳絮身穿一袭轻衫,推开了张出尘的房间,走进了屏风隔着的外间,坐到了张出尘身旁,因是刚刚沐浴更衣,秀美的脸蛋显得十分红嫩。
王府的日子,远比越国府时惬意闲适,而且男女主人又没有亏待她们,柳絮觉得自己和公侯小姐也没两样。
“即将入冬,闲着便给自己织条围巾。”张出尘看了柳絮一眼,又低下头去忙碌。
一针一线、手臂一舒一扬之间,尽现温婉妩媚,满是温婉风韵。
一旁的案几,慕容弦月正手执毛笔,伏桉书写,给身在骊山农庄的父母兄长写信,想了想,才记着父母兄长都不识字,写了也没用。于是将信笺揉做一团,扔进了竹蒌里。
慕容弦月凝眉眺望门外夜色,目光透过浓重夜色,看向了主宅所在方向,心下暗忖:“骊山农庄也不远,明天还是向大王请假好了,大王那么温和,一定会答应。我拢共攒了十二天假,可大王身边不能没人,那就请五天、请三天假吧!”
正要写假条,却听柳絮又说道:“红拂,你素来喜欢红色、亮色,为何选了玄色,倒有些像是大王喜欢的颜色。”
张出尘闻言,脸上腾有些发热,故作平淡的说道:“色彩太艳、太亮,不利于藏身,若是有任务时围一条亮色围巾,不是成了活靶子么?”
“我看红拂不是为了任务准备,也不是害怕成靶子,而是有了意中人,打算来他个红拂夜奔。”慕容弦月抬起头,调笑道。
红拂夜奔因为当初裴淑英夜奔之时,杨集和裴淑英一唱一和,就这么出现了。
张出尘都被她的好姐妹笑了无数回。
此时又听慕容弦月这么说,张出尘羞恼道:“我是王府朱雀卫统领,哪能做出有损王府颜面之事?”
慕容弦月爬在案几上,侧首看着张出尘,笑道:“红拂所言极是,不过如果夜袭府内,就不会有损王府颜面了。”
柳絮眨了眨眼,轻笑道:“王府之内也不行啊,不过如果奔入大王的怀抱里,就没有人说了。”
“你们两个,越说越不像样了。”张出尘又羞又恼的说完,也不理会她们,径直忙着自己的事。
慕容弦月抬头看了张出尘手中的围巾一眼,心道:你的心思瞒得过柳絮,还能瞒得了我?
柳絮眉眼间浮起笑意,向慕容弦月问道:“慕容,你和大王怎样?有没有一点眉目?嗯哼?”
这话一出,张出尘也将一双妙目看向慕容弦月。
慕容弦月脸上的笑意敛去,扭过了脑袋:“大王大业为重,他压根就不是好色的人。”
幽幽长叹一声,又将张出尘拿来说事:“都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如果大王有意,早就拿下红拂了,哪还等到现在?难道让她解了衣裳,不着寸缕的主动投怀送抱?”
这话说得,令张出尘脸颊通红如火,心头剧颤,气乎乎的说道:“慕容你说你的,想投怀送抱的也是你,干我何事?”
慕容弦月也不多言,只是似笑非笑看着张出尘。
张出尘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挪开目光,盯着慕容弦月因为爬着而离开马扎的半个屁股,说道:“这等人等都要广纳妾室、以延子嗣,我瞧慕容倒是个好生养的身子。”
“我觉得也是,谁让她这般翘呢。”柳絮走到慕容弦月身边,一巴掌拍在她的屁股上。
“嗳嗳爱!说就说,你动手动脚,成何体统。”慕容弦月站了起来,上去抓住了柳絮一只胸,笑闹道:“再翘也没有你这上面的翘,他日生了孩子,你郎君和孩子一人一只、‘乃’水绝对管够。”
慕容弦月一番“老辣”的话说出,柳絮也招架不住,她拔开胸前“咸猪手”,将她撂倒在地,恼羞成怒的说道:“动手动脚,我饶不了你。”
慕容弦月不甘示弱,伸腿一扫、一只手又抓住了柳絮的衣带,往下一拉,两人全倒在地,顿时在地毯上扭成一团。
看着两个好姐妹玩闹,张出尘也不由笑出声来,如果真是上面翘“乃”水就足,那她应该也很足吧?
而且,她心上人似乎很喜欢喝“乃”,很多个早上都要喝上一大杯牛奶、或羊奶。
人的,他应该也喜欢吧?
唉!
太妃明明最先找她,可她大姨妈来了,若非如此,她和如眉姐的位置,应该颠倒过来了。想当初,她还为自己庆幸、同情如眉,可如今看看他们那美好甜蜜的日子——
当初,完全就是一个属于她张出尘的悲伤故事。
第430章:不亚于治国神器
翌日一大早,练好武艺的杨集跑到长辈居住的北院,和亲妈、小妈坐在膳堂享用早餐,八大金刚吩咐下人准备了极为丰富的早餐,摆满一张大桌子。
杨集昨晚夜得极晚,但精神极佳,至于他的三个老婆, 却是罕见的睡起了懒觉。
独孤敏昨晚让萧颖今天陪同裴淑英回趟裴府,当作回门礼,可是看到三个儿媳都没有来,便知黄了。不过她倒是没有介意什么,毕竟她们一路东来,异常辛苦,昨晚又被杨华丽拖到了寅时,今早起不来很正常。
独孤敏手上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粳米粥,看着埋头拱食的儿子,问道:“金刚奴,乐平整个晚上欲言又止,我看她准是有事儿,可问她,她又不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集抬起头来,含糊不清的答道:“谈生意!”
“谈生意?”独孤敏闻言愕然,看了看同样惊讶的苏芸娘,又问道:“乐平向来瞧不起商贾之道,昨晚竟然和你谈生意了?真是怪了。”
杨集说道:“有钱有势的人才有资格端着清高、高贵架子,如果穷疯了,照样向钱看齐, 哪怕是皇帝也不例外,公主又算得了什么?”
“这倒也是!”独孤敏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她放下手中碗, 好奇的问道:“寻你做什么生意?”
“集资放贷!”杨集说着,就把杨丽华放贷的事给给俩个妈说了。
亲人之间, 信任永远是重中之重, 除却一些极为重要, 关乎朝廷要事外,像这种家长里短的事儿,只要亲人们问,杨集都不会隐瞒。
苏芸娘惊讶道:“乐平公主看着那般清高,而且也不是差钱的人,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她有她的难处,但这不是她无法无天的理由,我已经告诉她了,让她停了。”杨集答道。
“她能听你的?”独孤敏愈发惊讶起来,杨丽华素来眼高于顶,连她这个长辈都瞧不起,竟然会听杨集的?
莫非真是穷疯了?
杨集呵呵一笑,说道:“我们都姓杨,她能不听吧?”
独孤敏没好气的白了儿子一眼,说道:“我也姓杨,我现在杨独孤敏,可也不见她听我一回。”
“阿娘比她小、比她漂亮,却成了长辈,她能听你才有鬼了。”捧了阿娘一句, 杨集便将杨丽华遇到的困难,以及困难的源泉说了一遍。
独孤敏、苏芸娘听了,煞是无语。
斗米四五十钱?灾年更是到了夸张的斗米百钱?
这样的米,便是先帝和皇帝都吃不到,她杨丽华真敢吃。
她一家子这么吃,其实倒也无所谓,可是公主府名下那么多的人,竟然都吃这种天价米,难怪她吃不消、撑不住。
更让人无语的是,她女婿李敏明明是一个大官,而且他们一直跟丈母娘生活,竟然也没有发现?
独孤敏深吸一口气,认真的叮嘱道:“金刚奴,乐平好歹也是你阿姊,她如今遭到恶奴欺骗,你既然答应了,就得好好帮她清一清。”
她再如何跟杨丽华不对路,可头上也顶了“杨”字,而且还是杨丽华的长辈,岂容这等恶仆欺主?
“自然!”杨集说道:“我打算用罢早膳,便去民部、司农寺借几个人,同时了解了解近年来的粮价。”
独孤敏闻言,心头了然,笑着说道:“此法极妙,不过此事毕竟是乐平家事,本该宗正寺来管,我觉得你最好让宗正寺参与进来。如今的宗正寺少卿是安德王世子杨恭仁,此人为人方直、秉公断事,不谀权贵,圣人也很是器重,但是他还差一点点契机……否则早就是宗正卿了。”
沉吟半晌,又笑着说道:“你不差功劳,不妨将这场富贵送给杨恭仁,助他去掉那个‘少’字。”
“好!”杨集倒也乐见于此。
以他了解,杨广个充满侵略性的性子,杨广为了在父亲打下的巅峰之上,将大隋王朝推向更高巅峰,做梦都想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因此他对一味守成的老臣异常不满。
杨雄早在先帝时间便参与政事、显贵受宠,与高颎、虞庆则、苏威并称“朝中四贵”,以前也是支持杨坚改制的坚守主持者。可他现在毕竟是六十五岁的老人、思想渐渐趋于保守,固然没有反对杨广“革新战略”,却也不像以前那么激进了,再加上他和关陇贵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令杨广不仅失望,还有些警惕。
若不是杨雄已经年迈,以他这种左右逢源的油滑,杨广能用?敢用?
杨广任命杨雄为议事堂相国之一,也是斟酌再三,举棋不定,最终还是因为议事堂里头有杨素、高颎、苏威,是以将杨雄拉了进去。
杨广的担忧、顾虑,杨集了解。可是杨雄的担忧,杨集同样了解,杨雄是因为自己年迈,不敢像以前那么激进;他怕自己死后,“不争气”的子孙惨遭血腥报复;反过来说,若他有一个扛鼎之子,就敢陪杨广疯。
杨雄的顾虑,杨集多少跟杨广提了一些,这便促使杨广有了培养杨恭仁的想法。
杨恭仁清正廉洁、晓畅军事、谈吐宏阔,来日不可限量,若站稳了,杨雄还能怎么说?
可升迁有升迁的规则,越到高处,规则越重、升迁越难,这便导致杨恭仁当了这么多年的宗正寺少卿,却始终差一场令人瞩目的功劳。
而今,长公主杨丽华被恶奴欺成了个‘穷鬼’,若是帮她清理干净,必将受到皇族上下青睐、推崇。而杨集不差功劳,若是让给杨恭仁,助他升迁,杨恭仁和杨雄都得承他这份人情。
此外,杨集仗义助姐、让功于晚辈的举动,将会让他在皇族之中获得意想不到的名望,以及诸多无形的好处。
这,也是独孤敏提出让杨恭仁参与的用意所在。
接着,杨集又是说了“基金会”之事,然后说道:“这个基金会一旦成立了,我会建议她们重点帮扶并州百姓。”
独孤敏沉吟半晌,便说了三个字:“随你吧!”
她自是体会到儿子的一番苦心,这是想以皇族女子做“善事”的方式,挽回朝廷一些形象;先前杨谅造反之时,朝廷军对并州造成的创伤实在太深了;如果是和异族作战也就罢了,偏偏是皇族中的兄弟之争,所以并州百姓对朝廷的印象非常差,哪怕杨广免了并州百姓三年赋税,那些死了亲人的并州百姓都不领他的情。
皇族女性为主的“慈善基金会”,日后要是绕过朝廷,以“民间团体”的名义、重点帮扶并州那些失去亲人的百姓,或许起到一定的效果。
望着儿子一眼,独孤敏忽的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叮嘱道:“虽说这是皇族女人之事,可终究是收买人心之举,咱们可以出这个钱,多少都无所谓,可千万不能当这个头。”
“这也是让我乐平姐牵头的原因。”杨集笑着说道。
就在这时,一名女金刚快步进入堂中,向独孤敏行礼道:“太妃,长秋监来传口谕,让大王入宫面圣。”
独孤敏、苏芸娘:“……”
杨集昨天傍晚入京,第一时间入宫面圣,一呆就到了天黑,入门不久,又被叫了去;回家不久,又被杨丽华纠缠了大半夜,刚刚起来不久,又要入宫面圣。
这不是折腾人么?
杨集起身,用毛巾擦了下嘴,冲怔在原地的独孤敏、苏芸娘拱了拱手:“阿娘、苏姨,圣人口谕不好怠慢,我去看看。”
说着,便大步离开。
一路来到玄武殿,就看到杨安在殿前广场走动,几名禁卫离得远远,于是便上前行礼道:“安叔!”
“大王!”杨安笑着还礼。
杨集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笑着说道:“安叔,圣人让我参与朝会还是怎么的?如果是朝会,那我得换身衣服。”
“不是朝会,就像平常那般。”杨安看了看杨集身上的衣服,又说道:“不用换了。”
“这点小事,用得着您亲自跑么?”
“我这不是馋了你的美酒么?”杨安笑着说道,他是杨家家将,早年也是一名悍将,随杨坚作战之时,被齐军伤了下身,后来便入宫当了宦官,不过他受伤之前,已经有了三子两女,倒也不至绝后。
他前年已经当祖太了,一家四世同堂,自然没有什么好忧愁的,平时就喜欢喝点小酒。
而在事业上,他是主管内侍的长秋监,巴结他的人多不胜数,便是太子杨昭、齐王杨暕也不例外,所以他对于金银珠宝已经没有期盼了。
反倒是杨集十多年不变的送酒行为,令他高兴、轻松,收了也没什么压力、喝了更舒坦。
杨集也从未对他要求什么、更不指望什么回报,平平常常的,就像是给长辈送点“好吃的零食”。
杨集听了他的话,忍俊不禁的说道:“安叔,我还真带了些好酒回来,等会让人给府上送去一些。”
“那感情好,我现在就盼大王的美酒。”杨安眉开眼笑的说道。
寒暄完毕,杨安向身后招了招手,一名禁卫捧着一个小木盒上前,杨安从他手上接了过来,递给了杨集,说道:“大王,这是圣人给你入宫金牌,你有了这面金牌,什么时候入宫都可以,同时,也拥有畅通无阻的权力,你可收好了。”
“喏!”杨集心思电转之间,就已猜到杨广的心思了:杨广给自己这面拥有特权的牌子,分明就是急着使用他的才智,希望他有什么好点子,就立马入宫商谈,昼夜皆可。同样,也是一种天大的信任。
伸手接过木盒,打开一看,竟是一面青铜打造的牌子,他取出牌子,将盒子递给待命的郝瑗,又从张出尘手中接过天下剑承影,随着杨安等人入宫面圣。
。。。。。。
到了大兴宫中华殿,朝会早已开始,杨集没去掺合,便在杨安的安排下,到一旁的千秋殿等候。见杨广一时半刻来不了,索性缩在一个角落里打盹。
这一举动,直令殿内待命的内侍面面相觑。
以往官员到此候命,莫不是挺直腰杆、一丝不苟的正襟危坐,便是杨素、苏威等相国,也不例外。而这一位倒好,一进来便找地方睡觉。
这也未免太随意了吧?
有些不认识杨集想要上前提醒,旁边的人连忙拉住,提醒说这是卫王。
一听是卫王,想要提醒的人不仅熄了火,甚至觉得这种特立独行的模样,方才符合卫王的“人设”,若他规规矩矩的,那还是卫王吗?
当散朝钟声响起不久,圣人便大步进入殿内,上前就是一脚,将杨集踹醒了。
内侍们见状,更加坚信卫王和圣人关系极好,暗自将杨集纳入不能得罪的行列。
“圣人!”杨集爬将起来,向杨广行了一礼,解释道:“昨晚睡得太晚,有点困。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杨广挥手让内侍们退下,坐在主位之上,笑着说道:“今日早朝有两大议题,一是军改,二是安排迁都后的留守人选。”
“留守人选是世明吧?”
“对!此外,他在早朝之前,单独向我推荐宇文述为剿匪主将,我也同意了。”说到这里,杨广看了杨集一眼,欣慰的说道:“据世明说,这是你推荐的人选,你能摒弃前嫌,主动推荐宇文述,我很欣慰。”
杨集道貌岸然的说道:“我认为我和宇文述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希望大隋好;这是共同点,也是不会触碰的底线。我之所以推荐他,是觉得他胜任此职。至于摒弃前嫌说不上,而且我也不指望宇文述对我感激在心。”
“嘿,说得这么透,一点不可爱!”杨广笑了起来,宇文智及都被杨集废了,宇文述能感激杨集这点小恩惠?根本不可能。
他也无非是说场面话而已,而杨集这个回答很意外,但却真实、坦率。
若是油滑的说什么此后一定其乐融融,那还是他所熟悉的杨集吗?
显然不是!
只是这个话题不宜深入,到此为止。
“我让你来,主要还是关中贼寇之事。你昨晚说的兵部剿匪、跨境剿匪之法,在凉州效果明显,我十分认同。”杨广停顿了一下,介绍起了限令的由来:“军队不能跨境的限令,颁布于开皇十年,起因是高智慧、汪文进等反贼曾为地方官,他们串通一气,联兵造反,使叛乱很快就席卷了江南。朝廷意识到南方仍旧不太平、仍旧有人打算造反,故而有了个限令。”
“现在距离高智慧、汪文进等人作乱,已过十五载;朝廷对于各地的掌控,远胜往昔,百姓的归属之心也远胜当初,所以这道限令显得有些不符时宜、不利于各地军队彻底剿灭匪类。所以我让兵部向各个总管府下达清剿贼寇的命令,由各个大总管府统一安排。”
杨广看了杨集一眼,一股无形的气势犹如实质般的迸发出来,重重的说道:“这样既能达到剿匪的目的,同时也是检验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若是有人不知死活、起兵造反,那正好给我练兵、绝后患的机会。金刚奴,你认为如何?”
“威武霸气,无言以对。”杨集说道:“这世道,还有很多很多用心不纯的人,一味怀柔,是感化不了他们的,该出手时就出手。”
“正是如此!”杨广笑了笑:“相对于其他地方,关中十分复杂,我不会催世明和宇文述。我近日读史,发现多少君王用兵操切、急于求成,以致功败垂成、徒留污名,比如说商纣,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我当以为鉴。”
杨集心中又有一种怪异之感,这种感觉当初出现过一次,就是听说杨广追赠陈叔宝为大将军、谥号“炀”的时候。
杨广又说道:“另外,我又有点担心关中闹大,若是‘匪患’席卷整个雍州,麻烦就大了,所以我同样给凉州军入境的权力,你下去后,立刻让凉州军(小州)、会州军、兰州军、洮州军做好准备,只要事态扩大,立刻入境。”
“遵命!”杨集拱了拱手,又说道:“我在凉州剿匪之时,发现贼寇越多的地方、官场问题越大。这些地方官巧立名目、私设苛捐杂税,百姓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当土匪。若是朝廷只剿匪,而不整肃当地的官场,很快又有新的百姓聚啸山林。”
杨广叹了一口气:“苛政猛于虎也。”
杨集拱手道:“圣上圣明。”
一位帝王能说出“苛政猛于虎也”,就已经具备了明君之相,虽然仅仅只是引用了圣人之言,但帝王有这份自觉性,起码不会在“何不食肉糜”以及醉生梦死中走向灭亡。
见到杨集敬佩的神情,杨广面上却无自得之色,而是叹息道:“我何尝不知民生艰难?我之前已经下令免去并州百姓三年赋税,可你知道吗?这些百姓竟然纷纷缴纳赋税,比任何时候都自觉,而且不是官员催促。”
注视着杨集,杨广一字一顿的说道:“你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是什么反应吗?毛骨悚然!这说明什么?说明并州百姓不信朝廷、害怕朝廷,时时刻刻处于恐惧之中。若是暴发出来,如何得了?”
“这是那场大战的后果!”杨集沉默半晌,苦笑道:“我也想不到并州百姓对朝廷的排斥到了步田地,要是有人登高一呼,将他们串联起来,情况大是不妙啊。”
“这就是我最为头疼的地方。”杨广说道:“知其弊并不难,难就难在如何除弊兴利,这还要我们上下一心,因弊施策才是。对了,既然你明白这点,不知是否有办法解决?”
杨广心底也没有抱多大希望,只是已经聊到这里,也就随口问一问。
“好办法自然没有,不过蠢办法却有一个!”
“哦?”杨广起初还显得遗憾,但听到最后,脸上立马露出期盼之色:“蠢办法总比没办法好!”
杨集说道:“这种内部战争,朝廷也不想,可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过益钱毕竟处于叛乱一方,朝廷去平叛也是很正常之事。百姓之所以排斥朝廷,是因为还没有从丧亲之痛中走出来。眼下是关键的时刻,朝廷必须立信,树立良好的口碑,不能进一步刺激并州百姓了。只要过了个道坎,就会慢慢好转。”
“百姓上缴赋税的举动,是害怕、排斥,同时也是一种试探。我认为朝廷既然下了免税三年政令,就不能失信于人,哪怕再麻烦也要如数奉还,否则只会令裂痕进一步扩大。”
杨广当即沉吟了起来,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哒哒哒”的声响,过了半晌,才向杨集说道:“你这想法确实不错,退还税赋也没什么,只是此举只能维护当前不温不火的局面,没有丝毫改变,甚至他们有可能再交,这般来来回回,何时是个头?”
“朝廷立信、廉政,再由皇族女人立德!”杨集也没有卖弄关子,将“皇家女人基金会”的设想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本来,我打算让乐平姐负责运营这个基金会,等赢利后,再去赈济百姓。但听了阿兄所言,才知道并州的情况这么不乐观。若是可以的话,我建议让嫂嫂或乐平姐、太子妃先去赈济一番、安抚一番。”
杨广沉默半晌,皱眉道:“你觉得有效果吗?”
“皇家在百姓眼中是高不可攀的存在,若是由男的出面,虽然也好,可终究多了几分阳刚、功利色彩,以及浓重的朝廷背景;而女人温柔似水,更容易让人接受。如果她们去并州赈济百姓,虽不能立即感化有丧亲之痛的百姓,可起码令家庭完好的百姓心生好感、心怀感激,在他们的宣扬之下,远比朝廷单方面努力好。”停顿了一下,杨集又说道:“就算在并州没有丝毫成效,可是当皇族女性出资、出面赈济灾民的消息传了开去,天下百姓必将传颂。”
听到这里,杨广已经心动了,他想了想道:“等迁都了,让皇后去并州试一试,至于那个基金会,既然阿姊愿意打理,那就让她来做好了。”
“此外,舆论也要跟上,最好是办一份报纸。”杨集又说道。
“什么叫报纸?”杨广一脸错愕的看着杨集,不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
杨集喝了一口早已放凉的茶水,润了润喉咙,对着杨广讲解了起来:“报纸和贴在墙壁上的邸报一样,不过更加民众化,定期发行、发售,上面可印制国家政令,然后让一些人加以解说,说这政令的起因经过结果,以及给百姓带来的好处;同时也可刊登一些趣闻、有用的生活小知识、文章等等。”
“以上是内容,而它的主要作用是引导民间舆论,将风气舆论牢牢掌控在朝廷手中。虽然读书识字的人比较少,但每个乡终究能找出来一两个认识字的,而这些人往往是地方上的小吏,每当报纸到达,就让他们把报纸上的内容读给百姓们听,如此口口相传,很快就会传开。”
“其实前段时间我就想将它搞出来了,只是一直没有时间,加上纸张产能不足,现在时机成熟了,可是适当展开,大兴城、洛阳城可以作为试点,之后慢慢向全国各地普及。”
“金刚奴大才,为兄敬佩!”杨广聪明过人,经杨集这么一解释,他就猜出报纸的妙用了,颇为激动的说道:“报纸若是用得好,不亚于治国神器。”
“确实如此。”杨集笑了笑:“很多地方官本着‘山高皇帝远’的观点,将朝廷利民政令隐瞒不说,比如减免赋税政策,明明朝廷减免了,可地方官还在收,最终纳为己有。若是报纸广泛铺开,那类地方官纵然想瞒,也有了极大的顾虑,担心百姓通过报纸知晓、并举报。”
“这个报纸得搞,必须搞。”杨广激动的站了起来,他踱了几个圈子,又停下,说道:“就算有贪官污吏胆敢顶风作案,可是通过报纸知道朝廷用意的百姓,也将矛头指向贪官污吏,而不是朝廷。若是百姓不满而举报,朝廷也能在第一时间内将贪官污吏逮捕。”
“确实是!”
“金刚奴!”杨广目光灼热的盯着杨集:“我又想把你调入中枢了。”
“过几年吧!”杨集笑着说:“我现在还得替朝廷培养改革精英,至于其他的,可以在书信上交流。”
“说得也对!”杨广停了一会儿,忽然又说道:“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长的,竟然会这么多,如果你能一分为十、一分为百,那该多好。”
杨集耸了耸肩头,双手摊开:“那就没办法了。”
“得了!”杨广挥了挥手,说道:“你去一趟兵部,世明和越公他们都在。忙完,再回来帮我处理一些奏疏。”
杨集:“……”
我一不是太子、二不是相国,奏疏与我何干?
第431章:姨姐洗净、送上门
巳时正,身着紫袍,腰束金玉带的齐王默默的在书房之中,观看一副挂在墙上的舆图,舆图上赫然标注着并州、幽州北部的兵力部署。
他身材挺拔、英俊潇洒,长得俨如玉树临风一般;但是在品德方面,杨暕根本没有资格和杨昭比。因为他惹到杨集之故, 使杨广知道这个儿子是怎么回事,第一次因为杨暕纵容手下抢杨集的马,杨广亲自毒打了他一顿,狠狠的清洗理了他那些为非作歹的民属官;第二次是杨暕让手下帮他猎艳,猎到了秦琼堂兄弟的妻子,之后又因为杨集插手,再次暴露在杨广眼前,杨广又打了一顿、又清洗了齐王府一遍。
杨暕吃过两次大亏,也懂得收敛了, 不过他当储君之心,并没有因为软禁死去,只因上一辈就是最好的例子,他的大伯杨勇当了二十年的太子,结果还不是被祖父给废了?
父亲等得起,他杨暕为何不能等?
杨暕私德不成,可他才情干略相当不错,哪里需要迂腐古板的李纲来教?但李纲忠于职守,风雨无阻、每课不拉,逼得杨暕不得不加以忍受,事后就骂娘;后来谋主乔令则建议杨暕对李纲恭敬一些、顺从一些,利用李纲把他的“改变”传达给杨广, 一点点扭转形象。
有李纲的不断背书, 杨广果真父怀大慰,除了不许杨暕出府以外, 别的已经跟往常无异,幕僚属官一个不缺,甚至还准许他自行募集、征辟。
这倒不是杨广偏爱于他, 而是开府权乃是从乱世延续下来的特色,目的是锻炼皇族子弟理政、协政、统兵能力,使他们在国家需要之时,拥有茂守一方、鼎定乾坤的能力,不至于发出“何不食肉糜”的骇人之言。
就在这时,一名婢女入内禀告:“大王,乔长史来了。”
杨暕抬起头,锐利的眸子带着几分阴鸷之色,沉声说道:“让他进来。”
不大一会儿,谋主乔令则快步入内,抱拳道:“见过大王。”
杨暕凝视着乔令则,问道:“怎么说?”
乔令则说道:“大王,长公主昨晚拜访了卫王,在卫王府盘桓了半宿。”
杨暕抬步行走,边走边问道:“可知说了什么?”
乔令则答道:“属下的人没有打入公主府,不知细情,但今早儿, 属下发现另外几名公主,一同去了长公主府。”
杨暕沉吟片刻,喃喃道:“姑母素来与卫王府不和, 怎么就逗留了大半宿呢?莫非是为了李敏的仕途?”
思忖半晌,不得要领,摆了摆手,道:“继续派人盯着,然后着人唤几位先生和将军们前来。”
杨暕知道助力的重要性,既然还有夺嫡之心,自然会培植自己的势力,除了齐王系,还努力发展外围势力、努力拉拢朝臣,。
至于四名姑姑同样在他的讨好之列,因为她们除了是皇族嫡系女,她们所嫁之人皆有强大的后台,比如兰陵公主所嫁的萧玚是萧氏子弟、襄国公主所嫁的李长雅是赵郡李氏旁支、广平公主所嫁的宇文静礼是宇文弼的族侄。而乐平公主杨丽华虽然没有夫家了,可她和杨广的感情深厚,她也是杨广在父母去世后最敬重的人。
这些姑姑,就算拉拢不过来,但她们如果对杨暕心怀好感,就是一笔无形却庞大的政治力量。
“大王,元韦氏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商。”这时,门外有一名婢女禀报。
“哦?”杨暕眼睛放光,裤裆很快就顶起了一个包。
元韦氏是他姨姐、韦冲庶女,前年嫁给元敏,当了元敏的续弦之妻。此女长得国色天色、千娇百媚,正是杨暕喜欢那一款,并且勾引上手了。
乔令则看得一头黑线,移开目光,轻咳几声,语重心长的说道:“大王,元韦氏毕竟是元寿长媳,别做得太过了。”
杨暕淡淡的扫了乔令则一眼,怅然道:“你以为我想啊?我这不是为了拉拢关陇元氏、元寿吗?为了我们的大业,我连美色、身体都用上了,你以为我容易吗?我都这样了,你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乔令则无言以对。
哪有你这么拉拢人的?
元氏若是知晓,不跟你反目成仇就不错了,哪能为你卖命?
便在此时,裴该、皇甫谌、陈智伟、刘霸道、刘武周、张金称、梁师都走了进来,行礼道:“参见大王。”
“坐吧!”杨暕见状,也只好按下蠢蠢欲动的情绪,坐了下来,向众人说道:“早朝之时,朝廷颁布了军改的命令,杨素和兵部接下来,要对七十万京兵大动干戈。”
注视着众人,杨暕继续说道:“汉王造反之初,朝廷连十万士兵都凑不出来,可见吃空额、喝兵血,已经是京城十四营的常态。这一查下去,必然要有很多人倒霉。”
乔令则默然了下,道:“有道是法不责众,兵部不会不知这个理儿,兵部会大动干戈吗?”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我们的机会。”杨暕看了看下首刘霸道、刘武周、张金称、梁师都,说道:“就算朝廷不会彻查到底,可也会出现大量空额,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把你们四人推荐上去。”
“谢大王!”刘霸道、刘武周、张金称、梁师都闻言大喜,他们投靠杨暕,本来想谋个晋阶之资,但一两年时间过去了,他们干的尽是恶奴之事,再加上杨暕为了逃避罪责,把跟随多年的库狄仲锜活生生打死,他们心寒之极,不止一次想要离开。如今听了杨暕的话,都感到好日子将要来临。
杨暕沉声道:“阿耶对此事十分重视,不仅让兵部和十二卫大将军联手来清查,而且还由杨素全权负责,此外,我那卫王叔也有可能参与进来,毕竟他还有一个右卫上将军的职务,所以这一次,极有可能从严清查、从严用人。我可以推荐你们,但能不能得到好职务,还得看你们的本事。你们先下去养精蓄锐,最近不要乱动了。”
“喏!”四将行了一礼,喜气洋洋的起身离去。
待四将离开,杨暕目光一时失神,眼前似浮现起他姨姐窈窕倩影,只觉心绪不宁,面色顿了顿,连忙将之脑海里驱散开来,提着掌中笔,却在宣纸上一笔一画,写出“杨集”两个字。
杨暕写完,却又拿起一旁红笔,准备在“杨集”两字打个叉,落笔之前却又停顿下来,又放下笔。
对于这个堂叔,杨暕心情复杂,既恼他坏了自己两次好事,害自己遭到父亲责罚,但又欣赏他的能力、羡慕他为所欲为的潇洒,更希望他能站在自己这一边。如果杨集站在他这一边,等同于父亲有了杨素,此外,还有可能帮他拉到杨智积、杨纶、杨静、萧氏、裴氏、独孤兄弟……
他朝着乔令则说道:“卫王深得阿耶信任,又担任凉州牧这等要害之位;得想法子笼络才是。”
乔令则面上现出思索之色,捊须道:“笼络卫王?”
“不错!”杨暕点头道:“卫王是我大隋名头最盛、圣眷最隆的后起之秀,便是杨素这等骄傲的人都赞不绝口。从他取得的战绩来看,卫王日后便是今日的杨素;他入朝为相是迟早的事儿,诸位先生以为能笼络否?”
乔令则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卫王是圣人的人,怎能笼络?”
杨暕闻言愕然,紧接着又说道:“乔满朝文武,有哪一个不是阿耶的人?”
“大王,卑职一直留意卫王,也向裴兄、陈兄、皇甫兄探讨过。”乔令则说道:“卫王心性刚强、宁折不弯,但却因此得圣人青睐有加,他是圣人心腹重臣、荣辱皆出于圣人,再加上圣人正值有年之年,他不可能参与到大王和太子的纷争之中。大王贸然笼络,只怕弄巧成拙。”
杨暕闻言,默然看向裴该
裴该拱手道:“大王,乔先生所言在理。大王不好出面笼络,但可暗中推波助澜,对付宇文述。卫王断人财路、残其子,宇文述一旦站稳脚跟,势必展开报复。”
“既是如此,那卫王这边先就算了,只是他是否成为我等阻碍?”一提宇文述,杨暕面上露出了几分古怪笑意,宇文述应该是他近来前最大的收获了,同时也是杨集推向自己的人。
以前宇文述固然偏向他杨暕,在储君之位未定之时,也努力为他说话,可是尘埃落定以后,便沉默了下去,然而武举舞弊案发生以后,宇文述彻底向自己靠拢,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意外的大收获。
“现在肯定不会,但以后就不好说了!”乔令则皱了皱眉眉,向杨暕拱手一礼,沉声说道:“大王,圣人春秋鼎盛,有些事万万不能操之过急,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大王,乔先生所言不错!”皇甫堪也看出杨暕最近因为圣人撤走监督人员而“躁进”,在女色方面甚至变本加利,连忙站了起来,出言规劝道:“圣人二十年都等得起,大王又何必急于一时呢?卑职建议大王静下心来,营造出一个贤王美名。”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是你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杨暕深吸一口气,语气中的忧切难以掩饰:“你们让我卧薪尝胆、韬光养晦,没问题。可是太子,他不是前太子啊?他生性谦和谨重、精通文武,人人称赞。”
兄长杨昭虽然长得有失雅观,可他就像是一个苦行僧一般,各方面都让人无法挑剔,他若一直韬光养晦,杨昭的地位会越来越稳,而他的存在,会越来越低。
乔令则想了想,说道:“大王不必过于忧虑,圣人在立储之前,一度犹豫过,权衡再三,才立太子为大隋储君;可见圣人心中并无长幼之分。”
杨暕皱眉道:“但文武百官不是这么想。”
“大王,能否入主东宫,关要还是圣心,其他人的意见只能作为参考。大王此时最好还是默默蓄势,等圣人的禁足令解除,可多往宫里走动走动,以全孝道。”皇甫谌轻声说道。
杨暕点了点头,道:“此事可以,只要会不会太刻意了?”
皇甫堪有些无奈地看向杨暕,去探望自己的父母,是尽孝心,谁管他刻意不刻意?谁敢说他是刻意?
“大王所言不无道理,太刻意的话,反而落了下乘。”旁边的陈智伟沉吟了下,说道:“大王如今无法出门,可以让王妃代为尽孝,平常多去皇后那里走动走动,皇后必是十分欣然。王妃去得勤了,大王日后去了,旁人也没什么好说的,更无刻意之说。”
杨暕眼前一亮,说道:“陈先生此策可行。”
陈智伟继续建议:“迁都在即,这段时间也是大王必须要争取的,若是可以的话,卑职建议王妃即刻入宫。”
乔令则深深看了陈智伟一眼,暗忖道:这混蛋一定知道元韦氏到了,这才故意支走王妃,好让大王和元韦氏尽情放纵。
杨暕心下一动,眉开眼笑的说道:“有道理、有道理。”
乔令则见到杨暕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暗自叹息不已。
纸是包不住火的,此事若为元氏察觉,那还得了哇?
看着抚须自娱陈智伟,乔令则心绪烦闷,暗忖道“大王身边尽是这种媚上的谗‘臣’,何以成就大事?得想法子将这些人弄走。是了,李纲就是最好的利刃。”
。。。。。。。。。。。。
同一时间,被杨广抓了壮丁的杨集走向尚书省兵部官邸走去。
尚书省官邸离着宫城不远,就在在广阳门长街东边,六部官邸以广阳门长街为基准,地位最高吏部在街边,往东是排在其次的民部,接着是礼部,而兵部排在第四,之后是刑部、工部。
杨集来到兵部时,已是巳时正,在一名小吏的引领下,进入兵部官邸大厅。
刚刚来到廊檐之下,听到一阵争吵,从大厅内遥遥传来。
杨集目光一转,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里面除了兵部尚书萧玚、兵部侍郎段文振、太子杨昭、尚书令杨素、安德王杨雄,还有很多军方大佬。其中有左领军大将军史万岁、左卫大将军张瑾、右卫大将军宇文述、左翊卫大将军元寿、右武卫大将军李景、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左骁卫大将军韩僧寿(韩擒虎之弟)、右骁卫大将军来护儿……
大将军之下,是左武侯将军吐万绪、右骁卫将军长孙晟、左骁卫将军荆元恒、右屯卫将军辛世雄、左武卫将军崔弘昇、右武卫将军赵孝才……
将星云集、星光璀璨。
于大隋王朝而言,从来就不缺少骁勇善战之帅将。甚至可以说,大隋立国时间虽然不长,但却名帅、名将辈出,除了耳熟能详的杨素、虞庆则、韩擒虎、贺若弼等人,还有很多勇猛无比的大将。比如二千战十万的达奚长儒、威镇边塞的贺娄子干和阴寿、智勇双全的李充和刘方……
造成这种名将辈出的结果也不复杂,首先是大隋建国以前南北混战、兵戈不休,隋的前身是西魏北周,那都是战争不断的时代。除了要跟南朝、东魏北齐打,还要跟北方异族打,三方夹攻之下,处于中间部位的西魏北周、隋初,尤重军事。
那些从战争中走出来的名将,不仅自己在打,而且苦心孤诣的培养下一代;使他们的子子孙孙、男男女女打小就习练骑射,女的看家,男的年纪轻轻跟着长辈就上战阵历练,这么打了几十年下来,只要不死,总能从中找出一些百战名将来。
大厅内这些名将,没有一人是天生,基本上都是打小练起,然后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名将。如史万岁,他是将门子弟,十五岁就随父亲史静打了北邙山之战,并在战场中起到了事关重要的作用,然后打了无数仗,当他积攒无数经验后,到了去瓜州任职之时,经常深入突厥、掠夺羊马,突厥无论多少人,都不敢抵挡他,让突厥人不敢南下牧马。
其余人等,也差不多是这样;即便是杨素也不例外,杨素小时候穷困失意,但是辩论之时,族人都认为他是夸夸其谈的赵括,只有他的堂叔祖、魏朝的尚书仆射杨宽慧眼识英雄,后来年纪轻轻便随北周战神宇文宪多次作战,每次都立下战功,因此得到宇文宪器重,并且手把手教他、带他。
可以说,大厅之内的这帮名帅、名将除了天赋过人之外,最重要的是运气好,比其他死去的天才命硬,于是便在一场场血战中熬成了名帅、名将。
当然了,他们牛,但杨坚更牛。故而,杨坚能够把这些骁将全部驾驭干净,使让他们服服帖帖的为自己卖命。
当杨集走到大门口,里面的光线稍稍一暗,争吵之声咔然而止,一双双锐利目光瞬间就向杨集看来。
刹那之间,杨集顿时毛骨悚然,如若被一群猛兽盯上了一般。
第432章:卫王请留步
南北朝时期,南朝经历了宋、齐、梁、陈四朝,接二连三的政权更迭,原因很多,其中最为重要一项是中枢失去了对军队和地方的掌控,这便出现了主弱臣强、外强中干的局面,当契机成熟, 只需一个火种投下去,便暴发了谋朝篡位的军事政变。
未免旧事重演,同时也是为了应对突厥汗国这个强大的敌人,杨坚十分重视军队建设,使朝廷拥有一支足以震慑天下的军队,这便七十万京兵的由来。
在军权方面,又分为数份,一是亲自掌控的京兵、二是十二卫掌控的府兵、三是各州司马管理的州兵、四是镇边将军掌控的边军。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 京兵堕落得这么快,仅仅只是几年时间之内,号称七十万精锐的京兵在战争时期,竟然凑不出十万人。
当然了,腐败是一方面,主要还是京兵中的很多将领消极怠工,故意放慢集结速度,给予杨谅创造战机,从而达成搅乱大隋江山的目的;当杨素为首的朝廷军度过了最艰难的战争初期,进入相持阶段之时,一部分将领的态度立即大变,加快了集结和行军速度,这便有了后来的三十万精锐。
但不管是哪种原因,杨广都忍无可忍,只不过上半年的重点是清洗杨谅统治的五十二州、安排新官,于是便把影响更深、更容易发生动荡的军改放到了下半年。
为了尽快完成军改大事,杨广不仅任命杨素为军改总指挥,而且把数得上号的将军一并送到兵部官邸之中, 希望他们众志成城,联手写出一个完美的方案。
当杨集步入兵部官邸大厅,一双双目光注视而来,继而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便是杨昭也不例外,有人神色倨傲、有人面带微笑,有人躬身行礼:“见过卫王。”
杨集目光一扫,便看到杨素和杨昭高坐主位,次席左边是兵部尚书萧玚、兵部侍郎段文振;代表客人的次席右边只有一个安德王杨雄,而且他坐在席位的下首,心知跟萧玚相对的上首是留给自己这个亲王的位子。
他见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赶紧脚步走了进去,边走边拱手还礼道:“诸位将军多礼了!”
到了前方,杨集向杨昭、杨素拜了拜,两人笑着还礼,示意杨集入座。
杨集和微笑等候的杨雄对拜一下,便坐了下去。
等他俩就位,将军们这才纷纷坐下。
杨素呵呵一笑, 向杨集介绍道:“卫王,圣人见京兵乱糟糟一片,各营风气败坏、五毒俱全,便任命老朽为军改主将,希望老朽重新训练出战斗力来。”
杨集欠了欠身,说道:“军队是大隋前进的利刃、御敌护国的坚盾,不容忽视。而京兵,不仅是边军最强大的后盾,而且时常被抽调换防到边关,属于边军的生力部队之一,万万乱不得……”
“哼!”元寿冷哼一声,虎目中现出两道厉芒,冷冷的盯着杨集道:“卫王好大的口气!”
元寿素有仁义、谦和之名,可是面对杨集之时,就谦和不起来了。
在贺若弼一案中,元家死了元岩一脉,元家囤积在元岩名下别苑中的数目庞大的军械和财富,全部被朝廷收缴干净。之后,在杨集打党项之时,元氏派元敏联合党项,企图将杨集弄死,不料杨集在战斗中杀光了元氏安置在渭州的数千死士,顺便弄到了渭州刺史元善倒卖官粮军粮等等罪证,最后元善一脉又被弄死了。
这两起事件,令元氏损失惨重。
一听杨集“大言炎炎”,元寿便忍不住出口呵斥,打断了杨集的话头。
刹那之间,大厅之内一片死寂。
竟然纷纷瞧起了热闹来。
杨集看了元寿一眼,淡淡的说道:“元将军有何指教?”
“指教?”元寿心头压抑着仇恨之火正没处发,又见杨集“倨傲”无礼,冷笑道:“卫王你虽是亲王,可论起来,唤本将一声世伯也是应当,如今立了些战功就鼻孔朝天、没大没小了?”
杨集暗道一声晦气,不咸不淡的冷声道:“元将军,此乃兵部官邸,是朝廷办公的场所,不是你元大将军倚老卖老、认祖归宗的地方,若你还有几分大将军的体面,那就别在此处攀亲!丢人。”
厅内众人听了这话,面色古怪异常,一些人更是吃吃的笑了起来。
“你!”元寿听到杨集说“认祖归宗”,如何不知他在骂自己,原本就憋着一团仇恨之火,又见斜对面的杨集夹枪带棒,只觉一股邪火往脑门儿窜,跳过条案,便舞起拳头,向杨集冲去。
这就是从乱世中走出来的大隋武将,一个个都是脾气火爆,一言不合就敢揍人。
杨昭和杨素都是面色微变,大喝道:“这是做什么?拦住他!”
兵部是主管军队的地方,以往也有武将因为争功诿过,在兵部举拳相向、大打出手,但杨坚严厉的处置过几起之后,此类情况大大减少。
而元寿是左翊卫大将军、杨广的从龙之将,在左翊卫打骂、呵斥麾下武将,自是习惯了的。再加上他扣住了“长辈”这顶帽子,觉得真的打了杨集一顿,那也是长辈教训晚辈,不了了之。
即便闹到圣人那里,也顶多赔点钱、罚点俸禄。
元寿不差钱,若是能够教训杨集一通,哪怕罚俸十年也乐意。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杨集其实也是这么想的;这一刻,两人志同道合,借题发挥。
比起“彬彬有礼”的元寿,杨集是个从小打到大的“混混”,徒手搏击比骑战更强,各种阴损招式都会,他在元寿冲出来的时候,也跳了出来,侧身避开元寿的拳头,一勾脚儿,元寿扑了一个空,就是摔了一个狗啃屎,滑了数尺,脑袋撞到杨集和杨雄那张条案的桌腿上。
杨集转过身子,前踏几步,伸手拿起放在案上的承影剑,一脚把撑起上半身的元寿踩在地上,剑鞘没头没脑的朝元寿砸了下去,出发了啪啪啪啪的声响。
“嗳嗳嗳!有话好好说,别打啊~~住手、快住手!”正前方的杨雄连忙劝架,他起身之时,“不慎”将条案中间的茶壶扫到了桌边。
杨集心领神会的抓起茶壶,后退几步,等元寿又用双手撑起上半向的时候,将茶壶狠狠的砸向他的后脑勺上,只听到“啪”的一声响,茶壶支离破碎。里面的滚烫茶水四散,以后脑勺为基准,向左右两边、后颈流淌开来,将他的脑袋淋成了可以直接褪毛的落汤鸡,烫得元寿嗷嗷惨叫。
杨集看了惨叫打滚的元寿一眼,大步走到正中间,先后冲杨昭和杨素拱了拱手,说道:“太子、越公,你们也看到了,是这位元大将军先动的手。”
杨昭、杨素:“……”
众将看完热闹,姗姗来迟的出来“劝架”,呼啦啦从席位后面跑到中间,见得元寿抓掉了头发,露出红通通、光秃秃的头皮,尽皆喧闹嬉笑。
以往戍边的将军在兵部追功叙过时,都有抱拳相向者,只是后来管控极严,已经很久没有发生,如今见到这一幕,颇有一种回味无穷的感叹。
被茶水烫得脱掉头发、红光满面的元寿爬将起来,他痛得脸都扭曲了,骂道:“黄口小儿……”
而这时,诸将呼啦啦一片,上前以人墙将两人隔开,张瑾、于仲文一左一右逮住了元寿,劝道:“元将军,算了,算了。”
两人与元寿有交情,心知此事若是闹到圣人面前,最后倒霉的,还是率先动手的元寿。
这个哑巴亏,元寿吃定了。
两人不给他继续打架的机会,架着就走,元寿边走、边扭头脑袋,用一双仇视的眸子盯着杨集,愤怒的大吼道:“黄口小儿,咱们走着瞧!”
杨集不为所动,也不还嘴,只是定定的站在那里,以一种面瘫脸的表情,无辜的看着他、任由他跳着发飙。
而心中,甚至希望他骂自己的祖宗。
但遗憾的是,元寿始终没有骂出来。
看着元寿被架着出去,众人忽然觉得元寿虽然是自作自受,可也蛮可怜的,他被杨集弄得这么惨以后,连杨集的爹娘、祖宗都不敢骂,唯一能做的,竟然只是逞逞口头之利。
真惨。
闹剧结束,等张瑾和于仲文回来,“咳咳咳”杨素公式化的清咳几声,待众人看来,面无表情的挥手道:“好了、好了!都坐下。接着谈!”
“喏!”众人应了一声,各就各位,喝水的喝水、发呆的发呆,大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仿佛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大王,你继续!”杨素向杨集一抬头,让他接着说。
“越公,我们都是参与平叛的人,对于京兵是个什么样,心知肚明,我认为整顿京兵势在必行。”杨集朝虚空处拱了拱手,肃然道:“圣人有此决定,非常圣明,实乃国之大幸。不过我是个地方官,京兵如何整顿,通通与我无关,圣人之所以让我来,是希望我学到一些宝贵经验。”
话音落下,就不说话了。
众人:“……”
杨素却不打算放过他,笑眯眯的说道:“据老朽所知,以前的凉州军,各自为战,比京兵还要乱上几倍,可是大王赴任之后,愣是将各州士兵拧成一股绳,一次又一次击溃了强大的敌人。时至今日,凉州军成了诸多边军之中,战力第一的存在,大王既然整顿过凉州军,定然有一套行之有效的良方。如今京营整顿在即,还需大王鼎力支持。”
杨集瓮声瓮气笑道:“支持,怎么不支持?京兵这些年闹得太不像话了,各营将领贪腐严重、军纪废弛,正需越公这样的大才整顿。”
杨素微微一笑,说道:“正如大王所言,京兵军纪败类、贪墨成风,这次朝廷,从圣人到议事堂、三省六部,上下瞩目,势必要整顿出一番样子来。”
他这话自是以堂皇大势压人,企图让这条油滑的泥鳅束手。
杨集闻言,也没有绕圈圈了,说道:“朝廷从未短过军队的钱粮军饷,每年都如数下发,可是这些钱粮军饷到了军队以后,先是大将军吃一批,接着是各层将校吃,最终达到士兵之手的,能有一半,已经算是将领廉洁了。我的办法很简单,就是从士兵问起,知道他们到手的数目后,如果与朝廷的规定就符,就抓五长来问,问完伍长,再找火长、队正、旅帅、校尉、中郎将……如此层层审问、谁清廉谁贪婪,一目了然,之后按军法严惩即可。”
杨素盯着他,继续问道:“空额,又是怎么查的?”
杨集道:“每营士兵的数额清清楚楚,只要聚鼓点兵,一火、一队审计,就知道谁吃空额了。京兵号称七十万,一旦同时清点,哪些吃空额的将领哪里变出人来?越公到时候有一个算一个,一律问罪!”
此言一出,一些人的脸色微变,尤其是宇文述和张瑾二人脸色变幻。
“京兵各营哪一个不是这样吃空额、喝兵血?否则,就单靠我等的俸禄,不吃空额,在神京城中如何立足?”张瑾皱了皱眉,缓缓的说道:“在册的京兵七十万,要是朝廷同时点卯,并对所有吃空额的将领予以严惩,我担心他们将错就错、鼓动下面的士兵聒噪,一旦所有京兵聒噪起来,问题就大了。依我之见,最好还是一营一营的清查。”
张瑾心头冷笑,好你个杨文会,想要治贪不算,竟然还要大肆清查空额,难道不知七十万京兵数目庞大么?难道不知各级军官都是我们关陇贵族子弟么?
嘿嘿,就算你敢在凉州干、干出了成果,可这里是关中,关中向来由我们关陇贵族做主。
便是先帝、圣人都不敢同时清查。
你小儿想要锁住各营,同时清查,简直是痴心妄想!
回头将风声放出去,酿出一场乱子,看圣人敢不敢支持你的方案?
就算圣人敢,但变乱出来以后,你小儿和杨素首当其冲,必受朝廷和天下责难,而我们关陇贵族做好善后事宜,再伺机夺回整顿京营之权,顺理成章。
杨集瞥了张瑾一眼,淡淡的说道:“我开始的时候,也担心哗变,于是一营一营的清查,可张将军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吗?”
不待张瑾答复,杨集就自问自答起来:“他们从其他营借人凑数,今天你借给我、明天你借给我,使我看到的各营、各军,永远满编,而事实上,并不是。”
“大王所言,乃是公开的秘密!”史万岁皱着眉头,说道:“但是同时清查的话,又如张大将军,容易引起哗变,所以至今都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不错!”杨素亦是点了点头,向杨集说道:“大王到来之前,我们便是僵持在这里。不知大王可有两全其美之法?”
杨集点头道:“有,而且很简单。”
众人闻言,一双双目光盯着杨集,杨素颇为激动的问道:“但不知是何良方?”
“此法是我在凉州反腐反贪过程中,吸取到的经验和办法。”杨集朗声说道:“凉州的贪官污吏在张掖城布有耳目,一旦州牧府有什么重大的决定,很快就会传出去,这些耳目往往在第一时间将消息带给他们的主人,而官府始终慢一步,当官员去查的时候,一切正常,无功而返,最终,你明知他犯了罪,可却拿不到罪证。”
“比如说,贪官一旦听到我们要清查官仓,他的手段是向当地富户、商人借钱粮凑数,上面的人一看,分文不少。当他们一走,贪官就把这些钱粮还了回去,官仓最终还是空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顿了一顿,笑着说道:“弄清这些贪官的伎俩后,我们要么让军队接管官仓、要么将官仓搬空。这样一来,贪官自然还不上了。借钱粮的当地富户、商人,自然不愿吃这个哑巴亏,于是纷纷举报。”
“有了成功案例后,我们便颁布了一条律法,就是谁也不能借钱粮给本地官员。要借也可以,但这些钱粮一旦进了官仓,那就是官府的了,至于是官粮、还是私人之粮,我们一概不管,若是胆敢告状,还要以官商勾结、包庇罪犯之罪严惩。”
“若是相邻州、县借出去,那么我们便封锁借到粮的官仓,调转头去查供出粮食的州、县。一抓一个准。后来各地贪官知道我们的套路以后,都不敢外借了。”
“此法,后来推广到了军队之中,在清查之前就放出了风声,甚至连这一套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写出去。这样一来,全军上下都知道清查的对象是贪污、吃空额的将领,而不是针对全军将士。正直的将领不怕查,而吃空额的各营各级将领以己为重,谁也不敢借兵出去了,之后再逐个击破即可。”
杨集的呵呵地笑了两声,向杨素说道:“这是针对军中败类的阳谋;而军中败类军纪废弛,吃空额、喝兵血是常有的事儿,普通将士早已恨之入骨,只要京兵们知道朝廷用意所在,他们又怎么可能跟这些败类哗变?”
“也许有人会说,军中败类可以向驻地的县份借人。但各县官员若是知道借人就是犯重罪,谁还敢借?”
等杨集闭嘴不言,大厅之内陷入诡异的安静,众人心思各异。
此法,实在是太阴了!而且还是阳谋、无赖的阳谋,如果遵照杨集的办法来整顿京兵,就算各营各级将领看出了其中门道,也没有任何办法规避。
“哈哈,大王此法够狠!够绝!”杨素心中困惑消除,心情大好道,畅快大笑道:“我就说大王有办法,这一问不就出来了么?”说着他又跟着长长吐了一口气,好似将胸中的郁结一吐而出,精神变得异常亢奋。
他向杨昭拱了拱手,问道:“太子以为如何?”
杨昭谦逊还礼,微笑道:“卫王此法,既然在凉州军政两界都取得了成果,自无忧患,只是京兵数目庞大,还需谨慎一些为妙。”
“不错!”杨素点了点头,向各军大将说道:“好了,整顿之法就是卫王在凉州采用的策略,细节之处只需由兵部一一完善即可,我也不打扰大家处理各军之事了,大家都散了吧。请卫王、安德卫留下商议!”
第433章:杨广大手笔,将关中打烂
出了兵部官邸,众大将军纷纷散去,大将军麾下的将军自发跟上自己的上司,张瑾见宇文述形单只影、孤身一人的离开,心头为之一动,快步追上,叫道:“宇文兄, 请留步!”
张瑾是关陇贵族重要成员之一,而宇文述则是关陇贵族中的帝党,两人相互戒备,平时没有多大交集。但张瑾觉得他们现在共同敌人是杨素和杨集,能够谈到一块儿。更何况,两者都是关陇贵族,应该可以谈得拢。
对于臣子私底下的接触,杨坚和杨广也没有过多干涉,他们是皇帝, 自有皇帝的考虑,臣子间的矛盾本身不可怕,只要他们不做出危害社稷之事,那么矛盾存在,反而有利皇帝臣子、对天下的控制。
只因从古自今任何一个朝廷和政权,派系和权力斗争一直是官场主流,其存在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利益,作为高高在上的皇帝,也需要这种派系斗争的存在。
当然了,任何权力斗争都必须处于皇帝的掌控之中,一旦失控,就会陷入无底限的朋党之乱,而使朝廷出现危机,历史上的两汉魏晋都出现这样的危机。
杨广也默认朝廷的派系出现,事实上他也阻拦不了,只要有人, 就有斗争, 不会因为他是皇帝而改变。所以某种意义上说,杨广希望朝廷中出现派系之争、希望关陇贵族在三大派的基础上又衍生出几个实力派,如果宇文述和张瑾组成新的关陇派系,杨广不非但不会制止,反而乐见其成。
这些重臣都明白帝王权衡之道,所以平时也放心接触,并没有刻意摆出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宇文述闻言,连忙停下脚步,回身看了张瑾一眼,微笑拱手道:“张兄不知有何见教?”
“不敢当!”张瑾笑着还了一礼,说道:“宇文兄,能否边走边谈?”
“乐意之致!”宇文述微微一笑,他几乎不用猜,也知道张瑾为了军改、为了杨集那种无从化解的阴损办法,同时他也感到庆幸,幸好自己先一步接到了军改的计划,并让自己的人及时补足兵力,否则自己那些假子也会倒霉。虽然只是比其他人早了一个晚上、一个上午,可是这个时间段, 已经可以做很多事了。
然而宇文述也有郁闷之处, 原因是昨晚出迎杨集之举得到了杨广的赞赏,但是杨集那该死的混蛋通过杨昭之口,对自己的“善意”予以回敬,竟然推荐自己留在差距剿匪,这看似是“善意”的举动,可实际上,剿匪向来是吃力不讨好之事。
剿干净了,人家认为是不成气候的流寇,算不上大功,有什么好炫耀的?如果剿不干净,那就是不称职。更重要的是自己留在关中之后,使他无法伴驾迁都,许多计划也因此破灭,这让宇文述恨得心都在滴血。
与此同时,宇文述也知道关中贼寇多是在杨谅造反的时候出现,与关陇贵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得到关陇贵族的支持,剿匪事业或许不至于那么难;但是他是杨广的坚定支持者,与关陇贵族支持杨勇的理念背道而驰,早已被他们斥为叛徒、被三大派联手封杀,现在他正值没落时期,关陇贵族又怎么可能帮他?
正为此事苦闷,张瑾竟然自己凑了上来,这让不动声色的宇文述心中异常惊喜。
两人并肩前行,宇文述开口道:“张兄,如今京营整顿在即,我作为其中一员,还请张兄鼎力支持。”
“支持,怎么可能不支持呢?”张瑾笑道:“正如卫王方才所言,京兵还有哪有精锐的样子?真是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圣人英明呐。”
宇文述心中跟明镜似的,心说圣人果真有手段,略施小计便让关陇贵族怕了,若是按照杨集的办法来整顿京兵,关陇贵族们必将乱作一团,届时,人人以己为重,又哪能在迁都的问题上给圣人创造麻烦呢?
京兵整顿后、大隋迁都后,关陇贵族的实力必定大为下降,虽然说这是山东士族和南方士族、东部豪强崛起的机会,但反过来说,又何尝不是他宇文述的机会?
如果京兵不整顿、大隋不迁都,一切都由关陇贵族三大派说了算,自己难夺下京兵一部分话语权,所以从整体利益上说,整顿京兵和迁都对宇文述有利。
张瑾停顿了了一下,又说道:“圣人让宇文兄和越公奉圣人之命,草拟整顿京营的选兵、裁将之法,想来并无问题,但宇文兄,我有个建议还是要说一说。”
宇文述笑了笑:“张兄但说无妨。”
张瑾说道:“京兵整顿归整顿,可总要给违规将校一条出路吧?他们现在或许犯了错,可有不少人曾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朝廷不能不顾及旧情、一概依法惩办吧?还有一些年老的兵卒,拿着军饷尚且难以度日,如果就这么把他们剔除,却不解决他们的生计,只怕会在关中生事。”
宇文述眉头挑了挑,微笑问道:“那依张兄的意思呢?”
张瑾长叹一声,忧心忡忡的说道:“我认为将校、老弱裁汰是可以,但朝廷总得妥善安置,最要发一笔钱财作为安家之用,否则,只怕人心生怨呐。”
宇文述闻言,心头有些不悦了:军改乃是他复出的重要一战,能否重获圣眷皆在这里,对他异常关键;如果没有清剿关中匪类一事,他或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接下来的剿匪分明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所以他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在军改过程中,也必须为大隋利益考虑,唯有在这里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才能平掉有可能发生的“剿匪之力”。
这种时候,张瑾非但没有想着去帮助族中子弟弥补,反而还要想捞一笔,这是何等之荒谬?更让他不爽的是,竟然怂恿他上奏,当他宇文述是傻子吗?
他淡淡的说道:“这些军中败类和老弱之卒,占用了朝廷大量钱财,怎能伸手还要向朝廷要钱?”
张瑾拧了拧眉,说道:“可依着圣人的意思,要将七十万京兵裁掉一半,如是之多的人,总不能放任不管吧?”
宇文述沉声道:“这些将校既不堪为战、碌碌无用、军纪败坏,再予其钱财,实无这个道理啊!更何况,朝廷需要用钱的地方也很多。”
“朝廷从不为钱粮担忧,难道还拿不出这笔钱?”张瑾知道朝廷定下的整军经武、裁汰老弱的战略,谁也无法拦阻,但阳奉阴违、暗中坏事,也要策略。比如他张瑾在此为裁汰将校和士卒争取权益的消息一旦传出,这能大获关陇贵族的好感,甚至是军心。
宇文述笑了笑:“这就与我无关了。”
张瑾意味深长的提醒了一句:“近四十万人都要裁汰干净,如果他们得不到妥善安置,只怕会酿出大乱子。”
“乱不起来!”宇文述淡淡的说道:“一些将校多年以来,吃空额、喝兵血,自当严查到底,令其补充亏空,彼时,以不法将领吃下的亏空钱,安顿老弱!”
宇文述已探过杨广的口风了,杨广的意思十分明显,朝廷在这件事上,一钱不出。
至于淘汰掉的老弱病残士兵的安家费,从不法将领身上找,这些人吃空额、喝兵血无数年,已经积攒了无数非法所得,若是一查到底、一一问罪,朝廷非但不用出钱,反而大赚特赚。
这一策略,自然是杨广在杨素的提议下,对杨集整顿凉州诸军的借鉴。
张瑾的脸色一下涨得通红,击节而赞,冷冷的高喝道:“妙啊,此策妙之极矣,夺军将之财而分于兵卒,不用朝廷出一钱。”
心头却是冷笑不己,好你个宇文述,不识趣不算,竟然还要大肆清查亏空,难道要他和族中子弟也弥补历年从京营得来的空额和军饷?
白日做梦!
宇文述何尝听不出张瑾语气中的气急败坏?何尝想这么得罪人?但是他现在的一切都是依附天子,怎能不为天子着想?
如今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不成事,天子问罪,必将一无所有。
休要说其他人了,便是他宇文述假子们吃掉的钱,也要一一吐出来,并且及时发放给下面的士兵;或许他们仍旧受到惩戒,但至少还有呆在军营之中,若是人没了,他宇文述日后如何壮大?
况且他只是一个有重大案底的副手,上头有杨素压着不说,现在又多了一个诡计多端的杨集,他能怎么办?又敢怎么办?说不得,杨素和杨集现在巴不得他在整顿京兵中犯错呢。
。。。。。。
同一时刻,杨集和杨素、杨雄、萧玚、段文振送走了杨昭,一起走向一间以屏风隔断,轩敞、明亮的侧厅之中。
萧玚吩咐小吏奉上香茶。
众人相对而坐,有说有笑的品茶,气氛也像正厅那般正式了。
杨素官拜尚书令,乃是尚书省六部之首,理所当然坐首席,他也不提方才之事,笑吟吟的向杨集问道:“卫王,打突厥好玩吗?”
杨集闻言失笑:“挺好玩的。”
杨素又问道:“没碰到什么难处?”
“这个真没有!”杨集说道:“越公您是打突厥的老前辈,知道突厥兵是那么一回事,我就不多说了。”
杨素点了点头:“改天好生聊聊。”
“可以啊!”杨集笑着说道:“正好我有许多困惑之处,还望越公不吝指点。”
对于杨素这个颇有狂士之风的军神,杨集心中充满了敬意。
前世的时候,杨集也是人去亦云,认为杨氏父子早在杨素时期就准备造反了。当时最有力最犀利的论据就是杨素和他老婆骂架时说的“我若为帝,你休想当皇后”,然后再根据这句话大书特书,说什么“封建王朝十分忌讳这些东西,杨素作为隋朝的顶级人物,应该慎言慎行才合理,如果他没有不轨之心,怎么可能说这种话?而他在吵架之时脱口而出,恰恰说明这是杨素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到了大隋王朝之后,才知道这个“最为犀利”的论据,其实是最不靠谱的“论据”,原因是这个时期思想异常开明,大军得胜归来之时,军民高喊“xx万岁”的比比皆是,名字叫“万岁”“龙、凤”的人同样比比皆是。所以杨素气急败坏的跟老婆说“我若为帝,你休想当皇后”,实际上是两口子私底下的吵架行为,与杨玄感造反没有半根毛的关系。只是杨素做梦也没有想到是,他的老婆竟然当成了弄死自己的罪证,并且以此为据,向皇帝皇后告状,说自己的丈夫图谋不轨、准备造反。
而杨坚鉴于此事闹得比较大,便停杨素一段时间的职,给天下臣民做个交待而已,不久之后,又让杨素官复原职了。这是这仅仅只是一个帝王的态度罢了,否则的话,杨坚怎么可能让杨素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官复原职?
到了现在,杨广仍然对杨素礼敬有加,不然又怎么可能把洛阳新都为中心的所有防御问题交给杨素来设计、打造?
所以造反的杨玄感更多是时势造就的枭雄,与杨素关系不大,只不过杨玄感动用了杨素积攒下来的财富和大量人脉而已。此外,与杨素并没有半根毛关系。
“卫王客气了,咱们相互学习。”杨素笑了笑,说道:“当年受卫王启发,我便着手编写一部用兵心得,搜罗了不少古今战例,卫王很多打法前所未有,十分新颖。若是有你这个当事人、主帅从旁讲述,必能令我大有收获。”
“那我改天请您一叙,咱们好生聊聊。”杨集说道。
杨素笑着说道““国事为重,等过了这当口,再找个清静的地方。”
寒暄完毕,杨素言归正传:“卫王昨天抵京,本不该劳动大驾,可是军改如火,刻不容缓,为了尽快、尽好的将军改做好,便向圣人推荐了你。”
停顿了一下,目光温和注视着杨集:“通过方才那番建议,我便知道自己没有推荐错人。”
杨集欠了欠身,笑着说道:“越公为了大隋奋斗、拼命了一辈子,至今还在为大隋事业呕心沥血,我这个当晚辈的,又有什么理由偷懒?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要我闲着,随叫随到。”
杨素目光欣赏地看着杨集,心道,真是不骄不躁的好少年,国家有此俊杰,社稷幸甚。爽朗大笑道:“快人快语!我就欣赏你这种直来直往的脾气。”
杨素这个人就是这样子:但凡是有真本事的人,他翥欣赏,也能以友视之,至于对方出身、财富、年纪什么的,全都不论,因为别人怎么比,都不如他地位高、财富多。但若没有本事却窃居高位,休要怪他甩脸子。
而杨集的本事,毋庸置疑,文采也是顶尖的存在,样样都深得杨素认可。更重要的是那种见事不对,立刻就怼天怼地的作风,令他赞赏。
有本事的人,嚣张一点又何妨?焉能向那些尸利素餐的酒囊饭袋低眉折腰?
赞赏一番,又说道:“早朝之时,圣人让我和宇文述携手兵部整顿京兵,我提议借此机会、将这所谓的七十万精锐斩掉四十万,将一干滥竽充数的老弱病残尽数淘汰,如果凑不到三十万,继续淘汰到二十万、十万,这样既能减轻朝廷财政压力,也能得到一支真正的精锐之师,圣人也是这么个意思,但是怎么裁军、怎么安置,还没一个周详的章法。”
说到这儿,又意味深长的说道:“如能将平息汉王之乱时、迟迟未到的军队,大家也能喘一口气。”
这话说得就有几分惊涛骇浪了。
迟迟未到的军队是谁有带领?
自是在杨广和杨谅之间采取观望态度的关陇贵族“子弟”,对这些不受控制的军队,杨广寝食难安;若非是上半年被清洗并州官场耽搁掉。
早就大刀阔斧改良了。
如今腾出手来,也该对这些军队秋后算帐了。
杨集闻言,心头不由蒙上了一层阴霾。
一口气裁减四十万京兵,本身就是件恐怖之事,若是专门朝着之前不作为的军队下手,不用想,也知道是一番不小动荡。
这也难怪杨广让自己令凉州军、会州军、兰州军、洮州军做好入关的准备了,原来他已经有了打烂关中的最坏打算。除了自己的凉州军,想必雍州北部的丰州总管鱼俱罗、胜州总管孙长逊也接到类似的指令。
而杨广紧急把担任相州刺史不到半年时间的杨义臣迁为泾州刺史,分明就是让杨义臣守住凉州军东进的东大门,好让凉州军畅通无堵的入关。同样道理,被任命为延州刺史的屈突通,似乎也是在帮鱼俱罗、孙长逊守住南下关中的南大门……此外,新上任的蒲州刺史郭绚、虢州刺史韦津,皆是杨广的嫡系。
梳理至此,杨集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军改这手笔,不仅是军改,还是刻意激怒关陇贵族,怂恿他们在朝廷迁都之后,造反。
如果真是如此,那真是玩大了。不过从大隋利益上说,用一个关中来葬送关陇贵族,那绝对是一笔十分合算的生意。
第434章:其利受损,必有怨
“军改涉及反腐反贪、淘汰老弱、安置老弱、裁军四大板块,其中又有许许多多细节要处理,可谓是牵一发动全身。”杨集沉默了一下,又向杨素苦笑道:“裁军四十万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这比扩军四十万还难。”
“确实如此。”杨素笑了笑,他端起几案上的茶盏,拿起盖子拨弄着茶沫, 等茶稍凉,浅浅的饮了一口,放下茶盏,便大致介绍章程:“军改虽是今日下旨,可事前,圣人已令我和兵部协商, 决定趁京兵整军裁掉四十万的定额;京中十四营, 兵马多达七十万, 每年空耗大量钱粮,但许多军队却不堪大任,我们之意是将十四营裁成十二营、每营暂定两万五,之后根据作战需要、任务轻重重新分配,卫王意下如何?”
杨集沉吟半晌,道:“越公,京兵除了拱卫京师、震慑宵小之外,还有驰援边军的使命,兵马若是少了,京师安危如何保障?”
杨素之意是天下既定,而北方强敌突厥一分为二,东西两部战乱不休、自顾不暇,大隋一些军队和大营也该撤了,这样不仅减轻财政压力, 朝廷还多出“四十万”农民创造税赋。
就目前的局势而言, 京兵保持三十万精锐也不是不行,若是加上十二卫直属军队, 朝廷掌控的军队足有四十多万人左右, 这样一支军队, 足以应对一切变故了。
设想是很好,但问题在于,精简下来的军队如果战力仍旧不行,那么最终还要回到扩军的老路上。
“现在能用的军队,连三十万都没有,如果走精兵、强兵之路,将数额控制在三十万,应无大碍。”杨素笑了笑:“此乃圣人与我商议出来的结果,不过具体章程还没有做出来,有些地方还是可以改的嘛!你以为如何?”
杨集说道:“兵在精不在多,朝廷走精兵路线,自无不可,但归根到底还是要看这次整军的结果,否则贸然行事,反而削弱我大隋军力、战力,有悖强干弱枝之理。我以为迁都以后,大兴和关中至少要留十万精锐, 而洛阳又是四战之地, 所以京兵总数至少应有四十万人,非此, 不足以策应四方,也不足以应对北方异族极有可能发生动荡……”
说到这里,下意识的停顿了一下,当他将杨素所说的话、自己给杨广的建议一结合,顿时了然的说道:“迁都之后,若是感到兵力不足,其实可以从豫州、并州、冀州、青州募兵。”
如今的大隋,在强盛中蒸蒸日上,早已过了先军政治的关键时期,但关中也要保持相对数量的精兵,以防生变。
一旦京兵降至三十万,并且留十万在关中,“洛阳关防体系”的兵力就只有二十万了,不足以保障新都安全、不足以应对骤然发生的战争。
但若借机吸纳北齐故地青壮为兵,迁都洛阳战略目的就会变成实质化,不但笼络了齐地百姓、增加了机动兵力,还取到稀释关陇贵族的作用。
“英雄所见略同!”杨素哈哈大笑道:“依我设想,一旦京兵稽查空额、清除毒瘤完毕,便裁汰老弱,将兵力维持在合理之数。兵力若是不足,再从洛阳周边各州补充。”
杨集闻言,面色凝重的说道:“若是如此,那就更加不能激进了。难道越公就不担心两头落空么?”
杨素凝眉问道:“卫王此言何意?”
杨集答道:“军改乃是势在必行之事,然而利益受损的人必定生怨;只不过京兵的的确确存在大问题,所以朝廷进行查之、改之、处之,尽皆合情合理,令其无言以对、无从生变。但若这边尚未整顿好,朝廷就在其他地方募兵,我担心这些利益受损的人以地域之见来闹事。”
杨素闻言,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越公,我赞同卫王的观点。”段文振向杨素拱了拱手,肃然道:“京兵以雍州人为主,而雍州人和东魏、北齐打了这么久的仗,双方结下了深刻的仇恨。天下好不容易承平几十年,可是年前那场内战,使雍州人和并州人之间的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此刻双方正处于一个异常关键的时期。要是这边尚未整顿好,又去那边募兵,被裁掉的人,真有可能挑起地域之争,一旦这种对峙的思想席卷全军,后果难以预料。”
杨集想了想,劝道:“越公,募山东青壮为兵,体现了朝廷一视同仁的思想,于国有利,但却不可操之过急,否则不得其利、反受其害,我认为还是先把京兵整顿好,再去募山东青壮为兵。”
谁都知道精兵简政好,但也要根据内部环境、战略环境来拟定。
后世大国的百万大裁军也是在国际形势大变之后。
如今迁都在即,关中人人心各异,想法千奇百怪,而朝廷对京兵的整改,加剧了关中人的人心的浮动。如果他是杨广或杨素,他会以律法来整顿京兵,让人无话可说,同时令并、幽、冀、青、豫默默征兵,默默训练。
这样一裁一补、一进一出,使朝廷的战斗力不至于下降,同时也照顾了关中人的情绪。
到时候,无论是有外敌来犯,还是关中这里出现大动荡,都有一支强而有力的军队来镇压局势。
而“京兵”整饬好了,全军上下保持了绝对忠诚,再将训练妥当的并、幽、冀、青、豫等州军队纳入其中,或许开始之时稍有不适,但绝对不会出现大乱子。
“卫王所言极是,募兵之事暂且不急。”杨素赞赏的看了杨集一眼,笑着说道:“当然了,也能同时在山东大地募兵,但不能以京兵的名义募集,是不是这样?”
“还是越公厉害,什么事儿都瞒不过您。”一听杨素这么说,杨集便放心了。
杨素作为尚书令、从龙之臣、军神,完全能够影响杨广的想法,如果加上自己、杨雄、萧玚、段文振的意见,定能引起杨广的重视,从而打消急功近利之心。
杨素闻言一笑,他沉吟半晌,说道:“卫王,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我整顿一营?”
“哪一营?”杨集给杨广抓了壮丁后,便意识到自己逃不掉了,更何况军改与大隋利益息息相关,他又怎能置身事外。
杨素注视着杨集,一字一顿的说道:“豳州军!”
杨集闻言,目光幽幽。
京兵最初没有七十万,虽然开始也有十四营,但却分布在大兴城四周,开皇二年因突厥大举入侵,凉州、雍州北部遭到突厥兵洗劫一空,杨坚命杨爽为行军元帅,率步骑兵七万迎战,但杨爽到达既定位置之时,突厥兵已经带着抢到的财富和人口跑得无影无踪了。
杨坚在无功而返的杨爽建议下,一方面努力扩军,一方面将十四营安置在雍州各个战略要冲,以便及时应对来犯之敌,所以这十四营并集中在大兴城四周,而是分布在雍州(大州)各个州。
杨素所说的豳州军位于泾水以西,雍州、豳州、泾州、岐州交界处——豳州新平县;由于自北西向的马岭水、自西北向东南的泾州、自西向东的纳河和黑河达溪河尽皆汇聚于此,且河滩都是让骑兵畅行,所以新平是关中北上雍北、西进凉州、背靠雍州(小)的战略要地,杨坚当初创立十四营的时候,第一个创立的就是豳州军所在的豳州大营。而此营的创始人和驻军、便是杨爽和他带去拦截突厥兵的七万人。
至于军营驻地,则是大名鼎鼎的浅水原之战的浅水原,而账目上的兵力至今还是七万人,比起处于雍州境内的上宜军、醴泉军多了一半以上。
其内部是否腐败,现在还不好说,可这支军队,在杨谅之乱时,竟然一人未出。直至杨素火烧高壁岭的消息传回关中,这支军队方才姗姗来迟。
仅仅凭这点,杨广就要重点整改此军。
但是,豳州军似乎是一块最难啃的骨头。
“如何?”杨素坐正身子,双手交叉抱胸,似笑非笑的看着杨集,缓缓的说道:“豳州军乃是卫昭王一手打造,其中不少士兵,随着卫昭王立过功,但他们如今处境不好,饱受贪赃枉法之辈欺凌。”
“此军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卫王你来处理比较好。”
“可我是凉州牧,我的职责是当好凉州牧。”杨集看着怂恿自己扛下重任的杨素,心中暗自好笑,此时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杨素那张笑眯眯的脸,跟教唆小兔子开门的大灰狼十分相似。
“你不是有个右卫上将军吗?而且圣人还赐予你天下剑承影,你有什么好怕的?”杨素说着还撇了撇嘴,有些不屑的说道:“若你答应了,我便向圣人推荐你去豳州。若不答应,就当我没说。”
杨集看了杨素一眼,沉声说道:“虽然明知是激将法,但我还是接了。”
杨素满意的点着头:“这才是气吞万里、豪气干云的卫王,果然有担当。”
“……”杨集闻言苦笑:“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过我有两个要求。”
“请讲!”杨素大方的摆了摆手。
“第一、我可以交出一份令越公和朝廷满意的答卷,但是我要非常大的自主权,在整军过程中,不希望有人在旁边指手划脚。”说到这里,杨集又解释道:“当然了,我会一直和圣人、越公、萧尚书、段侍郎保持联络,你们有什么好意见,可以写信与我沟通。至于宇文述,别让我在豳州军看到他。”
杨素知道杨集这个凉州牧,不但野惯了,而且有自己独特的方式方法,受不得其他人在旁边指手划脚、说三道四,这一点倒是与他十分相似。不过他现在也没办法给杨集一个明确的答复,沉默半晌,便问道:“第二呢?”
杨集说道:“第二、我需要兵部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豳州军名册,越详细越好。”
“我说了不算,得看圣人是怎么考虑的,只要圣人答应了,一切都好说。”杨素站了起来,向下首几人说道:“咱们商量得差不多了,一起去和圣人沟通沟通,如果圣人没有什么意见,那么兵部便着手拟定军改的执行策略。”
说完,便率先向门外走去。
。。。。。。。
隋朝是从乱世中走来的统一的王朝,繁华的表面之下,潜藏着各种牛鬼蛇神,乱得一塌糊涂,杨坚在世之时,未免遭到用心不纯的人架空,同时也是便于了解天下最真实的声音,故而很多事情都在亲力亲为,只要这般一来,便使帝王异常劳累。到了杨广这里,他虽然把一部分权力移交给三省、议事堂,可作为皇帝,每天仍然有堆积如山的奏疏需要批阅,有的时候一直要忙碌到深夜。
时近中午,杨广和往常一样,在千秋殿紧张有序的批阅奏疏,好在他正值有为之年,精力和体力极好,久而久之,也习惯了这种高强度的劳累。
在内侍的提醒下,杨广知道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批完手头奏疏,便在内侍端上的金盆洗了一把脸,拿着毛巾擦了擦脸,便打算去偏殿用膳、顺便小憩一阵。
正当他稳步之时,却有一名内侍步履匆匆的来到门外,禀报道:“启禀圣人,卫王、安德王、越公、萧尚书、段侍郎在殿外求见。”
“让他们进来!”杨广转过头来,重新坐回主位之后,默默的等候着。
一个多时辰前,杨昭已经回来向他禀报,他对于发生在兵部官邸的斗殴知之甚详,不过他并不打算向杨集问责,一是元寿挑衅在先,杨集是被迫还击,属于“正当防卫”,没有半点错误;二是杨广这个当皇帝的,心中也有亲疏之分,虽说元寿也勉强是“从龙之臣”,可是在杨广心中的地位,显然远远不如杨集。
既然自家兄弟不吃亏,而元寿又没有愚蠢的骂杨集祖宗、跑来告状,杨广也乐得装傻。
不过他不打算这么轻松的饶恕杨集:一是杨集有那么好的治贪办法,却不早点告诉他,害得他天天累得半死,贪官却越查越多、越反越多。
二是杨集搞出来的《三国演义》,搅得他和皇后天天失眠,失眠的后果是两口子嗯嗯哼哼一番,皇后倒是无所谓,她第二天又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可自己每天却要早早上朝,接着是批阅一整天,长此以往,如何得了?所以有几天晚上,他跑去陈氏姐妹、王氏那里避难,可结果,这几位更狠,非要跟他生出个孩子来。
思绪万端之中,杨集、杨素等五人步入殿中,他们一字排开,向上首的杨广拱手道:“臣参见圣人。”
“免礼!免礼!”杨广手掌微微一抬,吩咐内侍搬过绣墩,热情洋溢的问道:“坐下再说。对了,你们可曾饭否?”
“未曾!”杨集直通通的说了一句,随口道:“圣人,我们忙了一个早上,你得管饭。是了,越公最喜欢吃红烧牛肉、回锅肉,这个必须有。”
这不是正式的场合,杨集说话相当随意,以杨素之名,报出了自己最喜欢吃的菜。
这两道菜,也是他带入宫延的。
回锅肉主材自然是猪肉。
猪肉在大隋贵族家庭十分普遍,只因此物早在周朝就列为八珍之一,即便是谨守古汉遗风的士族也不避讳、嫌弃猪肉;到了东汉,中原便出现骟猪技术了,所以猪肉并不像后世人所想的那么难吃,而宫延更没有禁止这东西。
之所以没能广推天下,主要还是受限于养殖技术,与后世人所谓的贵族不食猪肉没有半根毛关系。
杨素闻言,瞠目结舌:“……”
饶是他见多识广,可也不知什么叫红烧羊肉、回锅肉,更谈不上喜欢吃了。
“哈哈!管、管、管!必须得管。”杨广岂能不知杨集借杨素之名,报喜欢之喜好,他畅快一笑:“正好我也没吃,等会我们一起,人多吃才有意思。”说着,便吩咐内侍备上饭食,还专门帮杨集点了几个菜。
杨素等人听得暗自咋舌不止,真不知这位卫王有何魅力,竟尔让一代帝王如此这般的关怀?
更让人无语的是,杨集似乎并不领情,当内侍将绣墩搬上,便拽歪歪的坐了下来。
倒是内侍们习以为常了,他们都是在杨广当太子时便跟着了。他们跟了杨广这么久,对这位“主上”非常了解,同时也知道杨集在圣人心目中和所有人都不同,比如说一个最简单、最简单的语气,就能体现出来,圣人让别人进来的时候,往往是很正式的说“宣”、“宣他觐见”……
唯独卫王到来之时,语气变得十分随意,正是明白这重要的一点,内侍们对杨集向来殷勤客气。
萧玚本想斥责杨集一句,说他不懂礼貌,可是再一看姐夫、妹夫其乐融融的样子,又想着自己是杨家女婿、半个杨家人,便不说话了,闷闷的坐了下来。
“饭食呢,肯定是要等一等!!”杨广安抚了杨集一句,直接便向杨素说道:“越公,听太子说,你们对军改有了比较详细的章程了?”
杨素可不是杨集,闻言便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答道:“详细说不上,不过卫王提供了许多宝贵的意见,老臣对于接下来的军改更有信心了。”
杨广摆了摆手,示意杨素坐下来说话,这时,就有内侍奉上香茗,杨广让他们退下,代表正式叙话正式开始。
“圣人!”杨素行了一礼,复又坐下,说道:“军改之事,老臣已经有了比较周详的方案,不过……”他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有了卫王掺合以后,它就全变样了。”
“哈哈!”杨广闻言,差点笑死,他边笑边幸灾乐祸的向杨素说道:“越公有所不知,这家伙最擅长的就是挑刺,打小就是这番模样,不瞒你说,我饱受他的毒害,都习惯了。有何不周之处,我代他向致歉。”
杨集闻言无语,他想不到自己在杨广心目中,竟是个喷子。
“不敢!”杨素连道不敢。
“好了!”杨广回过气来,说道:“你们五人连袂而来,想必对军改,有一个比较妥善的方法了?”
“正是!”杨素拱手道:“刚才还和卫王议过此事,卫王对于京兵颇有耳目一新的见解,虽有一些章法让人暂时消化不了,可是细细想来,倒也颇有章法。”
“……”杨集看了看杨素,心说,您刚才可不说这么说的。
杨素对于杨集的注视,却是置若罔闻,将他们之前在兵部的商议内容转述了一遍。
杨广眉头凝了凝,最终又看了看杨集,心头虽隐隐约约觉得这家伙要去豳州搞事,但细思却不得,倒也不再多问,转而认同了他们商量出来的结果,让杨集负责对豳州军的整顿。
第435章:被捧杀的大隋
君臣六人用罢午膳,杨素等人告辞离开,杨集又被杨集扭住了,两人就在千秋殿后方的禁苑散步消食,杨广边走边笑着说道:“我以为你又摞担子不干呢,不曾想,你竟然揽下了豳州军的整改之责, 着实让我感到意外。”
对于杨集、杨素等人一边治京兵、一边募集地方军的做法,杨广十分认同,关中这些军队姑且不说,是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至于山东地区的兵,也能在同时训练, 确保两不误。
“我大隋是一个异常复杂的王朝, 形势比大秦还要复杂,而种结束了乱世的王朝也容易发生各种猝不及防的事件。我认为朝廷只有先把军队整饬了, 确保军队的绝对忠诚,阿兄做什么都将游刃有余。反之,则处处不顺。”铺垫一番,杨集接着又说道:“我是皇族中的一员,岂能漠然以对?岂能对事关重大的军改无动于衷?往私心上说,豳州军乃是我阿耶一手组建,我岂能容许那些败类糟蹋他的心血?岂能容许那些败类践踏那些立过功的将军的尊严和生命?”
“快人快语!”杨广抚掌轻笑,顿了顿,又说道:“那你什么过去?明天如何?”
“……”杨集无语了,豳州的军营离雍州极近,完全可以朝出晚归,但他昨天才回京城;他这还来不及休息呢,杨广竟然就把他轰走了, 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想了想,便说道:“我答应乐平姐,帮她整顿公主府。”
“哦?”杨广停下步子,回头问道:“阿姊府上怎么了?”
杨集说道:“阿姊昨晚找过我,让我和她一起放贷, 我就觉得意外了,她又不差钱,为何沦落到这等地步?细问之下,才知道她一直受到家中恶奴欺骗,一斗好米的价钱报到她这里时,竟然是四五十钱。”
此言一出,杨广双眼眯了眯,紧紧看着杨集。
虽然杨广只言不出,可杨集知道此时的杨广异常恼火,想想也对,自己的姐姐被一帮恶奴欺骗,竟然落到放贷的地步;当弟弟的,能不恼怒吗?
“我问了阿姊一些事儿,她倒是察觉不出什么。可我发现了很多问题,她府上那些总管、管事显然是狼狈为奸了,他们利用职务之便,对内欺上瞒下、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贪墨族上钱财;对外, 打着阿姊的名头四下招摇、欺男霸女。今天早晨,我问了问阿娘, 她说阿姊家一些奴才,竟是比王公贵族都要大!”
杨集看了看神色冰冷的杨广,继续说道:“所以我打算帮她彻底清洗一番!”
听到这里,杨广忽然想到一事,说道:“大兴县令数日前向宗正寺说过一事。”
沉吟半晌,又说道:“说是阿姊家总管的儿子犯了事,他为了捞出他的儿子,拖了三十车财物去大兴县县衙,准备上上下下打点,此后还用阿姊的名声威胁了县令屈突盖一番。我以为错在屈突盖,公主府总管才是如此肆无忌惮。正要让宗正寺去查,看来,不是啊!”
杨集冷声道:“从这即可看出,公主府那帮恶奴无法无天、蛇鼠一窝、国法难容、家法难容!”
杨广闻言默然。
杨集又说道:“阿兄,阿姊宅心仁厚、念及旧情、死要面子,无可厚非;只是这等恶仆不知乾坤有序、欲壑难填,长此以往,日后如何得了?咱们这些当弟弟的,总不能”
“管,怎能不管?但是……”杨广顿了一顿,以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杨集,纠结了老半天,才想好措辞:“我也是阿姊的弟弟,对于你的心情完全理解,对于你为阿姊出头的想法,同样感同身受。可我是皇帝,你觉得我去跟一帮恶奴计较,合适吗?”
“这肯定不合适。太掉份了。”杨集想了想皇帝和一帮恶奴对峙的画面,想想就觉得掉份、掉价。
“你明白就好!”杨广缓缓点头:“同理,你是卫王、凉州牧、右卫上将军……你觉得你去整治一帮恶奴,不掉份吗?”
杨广的意思很明显,既然杨丽华出现了这等问题,派名官员去处理就好了,难道这名官员还敢不尽心尽力?而他,则可以将这时间省出来,去做其他事儿。同样道理,杨集也只要说上一声,宗正寺就会处理得井井有条,他这个卫王没必要一步一步的去审问。
但是杨集却说道:“那我不觉得!我觉得阿姊家的恶奴欺主,我这个当弟弟的,就应该狠狠的收拾一通,该打的打、该杀的的杀,这样才痛快、泄恨。”
“……”杨广闻言,以一种无奈的目光看着杨集,这家伙大道理小道理都明白、都清楚,可是一旦涉及家人,就会变得十分护短、失去理智。从官面上说,这种行为很是不该、要不得;可他杨广也是人,也有私心,也想袒护自己的亲人,也很喜欢杨集这种“帮亲不帮理”的愣劲,更不想去压制他这种愣劲。
虽然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已经不需要其他的了,但内心深处,他对于这种来自亲人的不讲道理的关心,十分喜欢、十分期望、十分渴望。
然而世人对他只有尊敬、害怕,而无半点亲切,即便是二子一女,亦不例外;唯独婶娘独孤敏、萧皇后和杨集,当他杨广是个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故而,杨广对他们三人尤为重视、珍惜。而相对于比他还小却是长辈的独孤敏、深在宫中的萧皇后,他和杨集共同的话题无疑更多一些。
杨集和乐平公主只是“泛泛之交”,如今尚且如此关心,换成了自己,岂不是更疯狂?
因此杨广一时半会之间,竟然无从反驳,也不怎么想着去反驳,若是杨集都“一心为公”了,那他还有什么可以交心的“朋友”?
过了半晌,杨广目光柔和的望着杨集,温声道:“金刚奴啊!你说得是没错,可你是卫王,这种小事就交给晚辈们去做好了!杨恭仁这个人没得说,此事就交给他好了;你这个当族叔的,总不能砸他的饭碗吧?”
杨集想了想,便点头道:“也好!”
本来,他就想借机拉杨恭仁一把,既然杨广都这么说了,那他也没有什么好拒绝的。
“这就对了!”杨广呵呵一笑,说道:“你这个右卫上将军,就该做上将军应该做的事儿。”
杨集大感不妙,连忙说道:“我这个上将军是虚的,只负责领俸禄,实事做不得数。”
“虚也好,实也罢,还不是我说了算?”杨广不怀好意的盯着杨集,杨集这个右卫上将军是从右卫大将军升上来的,可不管前后,他都没有行使过这两个职务。
说到底,这小子对权力、权柄并不热衷,愣是把实职干成了虚职,若是换成其他人,哪怕到地方任职了,也仍旧让自己的心腹之将打理军队。
可他不。
杨集明白杨广又要折腾自己了,便说道:“你这样,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是皇帝,我就是王法!”杨广哼了一声,傲然的说道:“皇帝就在你眼前,你还说什么王法?”
这话一出来,杨集无话可说,
这句话若是抱成别人来说,那就是在装逼作死,给自己的长辈找麻烦。但皇帝说他是王法,谁能去反驳?
“你赢了!”杨集灰眉土脸的说了一句。
“哈哈!”杨集憋屈的模样,让杨广畅快大笑。
“阿姊是个要面子的人,不希望她府上之事沦为笑柄,若是换成他人,她乐意吗?”
“无妨无妨,我会跟她讲清楚的!”杨广边笑边说道:“况且,恭仁也不是外人,他来帮阿姊清理门户,也没什么好丢人的,此事,你大可放心。接下来,你只管放心整顿豳州军;家里,不必操心。”
两人一边谈话一边走,眼见前方出现一个亭子,杨广示意入内谈话。
待他们坐好,远远跟着的内侍、宫女连忙上前,将端着的茶点一一摆到亭中石桌。
杨广挥了挥手,让内侍、宫女退下,亲自给俩人斟了茶,放下茶壶,问道:“金刚奴,你觉得我大隋如今如何?”
“阿兄天天这般劳累,难道不知?”杨集反问了一句。
“这就是皇帝的悲哀之处!”杨广端起茶盏,苦笑道:“皇帝事情很多,哪怕我逐步放权了,可仍旧有如山的奏疏需要我一一处理,但是很多官员喜欢揣摩圣意不说,而且他们为了自己的仕途,奏疏上往往是报喜不报忧;而一些溜须拍马的官员,动不动就搞出一些‘祥瑞’。”
“我不信这个,也知道所谓的‘祥瑞’是人为,甚至还让人暗中调查了制造‘祥瑞’,如果他们只会媚上,那我根本不会与他们客气。可结果,你猜怎么着?这些官员竟然都是能吏,虽然他们也有贪污的恶迹,但是这种官员头脑灵活,也能做事,他们竟然比清官更能造福百姓。”
杨广饮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接着说道:“从律法上说,他们应该被革职查办,可百姓却觉得他们是做事实、做好事的好官。你说,我能怎么办?是依法惩治、换上不会作为的清官?还是顺应百姓诉求?”
杨广这话,还真是一个大问题。
贪官办实事的能力,普遍比清官强,他们往往不是直接盘剥百姓,而是带着百姓致富,然后从中牟利,百姓因为他,日子会过得好,但是他贪污却又是事实。
而多数清官喜欢故作清高、愤世嫉俗,他们这也反对、那也反对,只会抓管道德建设,在任期间,一件实事都没有做,最后他虽然留下了清名,可百姓们仍旧过着贫穷落后的日子。
凉州也有这种清官,他们成天穿着破旧官服、成天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板着脸绑架他人,灌输他那种无限接近“无为”的思想。
若是以杨集的眼光来看,这种清官虽然很清廉,值得尊敬,可他们不能做实事、也没有造福百姓的能力,压根就不适合当官,御史台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害取其轻!”杨集引用了一句古语,又说道:“至于他们贪污之事,可警示,若是再犯,严惩。而擅长挑刺、却办不来实事的清官,御史台、大理寺、刑部很需要。”
“嗯!你的说法,我记住了。”杨广点了点头,又说起了方才的话题:“老实说,我当皇帝以后,对地方的了解,越来越少了。很多事情大臣们都心里明白,但我这个皇帝却不知,至于被大臣蒙蔽之事层出不穷。”
“就目前而言,也只有你和斌籀、贤籀掌控下的凉州、兖州、青州说实话;至于智积……他实在是太谨慎、太见外了。”杨广摇了摇头,叹息道:“你有空劝劝他,让他只管放手施为。若是这也不敢、那也不敢,又如何茂守一方。”
“性情如此,没办法。”杨集闻言苦笑。
杨集知道杨智积谨慎处事的态度,并不过他本人的原因,而是他父亲杨整与杨坚关系不好、王太妃尉迟氏与独孤皇后的关系也不好所致;而事实上,杨坚和独孤皇后根本就不计较这些,更没有算到杨智积的头上;可杨智积貌似改不过来了,他行事之谨慎、小心,就连杨坚都心疼。如今换了一个皇帝,他非但没有改过来,反而更加小心翼翼了。
怎么说呢?
杨智积好像对“皇帝”有着本能、天然的抗拒和排斥。
对于杨智积这种“避祸”的手段,杨集并不认同、也不看好,毕竟杨广是聪明过人的人,岂能不知杨智积的避祸的手段?搞不好的话,他非但没有认同杨智积的避祸手段,反而觉得杨智积虚伪至极。
他杨集和杨纶、杨静该怎样就怎样,活得十分真实、坦然,某种程度上说,比杨智积这个贤王更安全。
只因历朝历代的贤王名声都好,可皇帝一旦对他产生怀疑之心,就会觉得这是在收买人心、积望。
就目前而言,杨广如果想收拾他们“四大金头”;杨智积这个最贤的贤王绝对是第一个倒霉。
杨集说过很多次了,可杨智积愣是不听,而且到了现在,他和杨集、杨纶、杨静渐行渐远,兄弟之间的关系、情谊也冷了。
“不说他了!”杨广揉了揉脑门,言归正传的道:“你跟我直说,大隋局势如何?”
“大隋内部形势大好;至于外部,事事顺风顺水,形势再好不过了,我还能有什么好说的?”杨集真是好奇了,大隋的历史在他的影响之下,很多事情都出现了改变。就拿大运河来说,在历史上是朝朝在用,但此运河却是杨广一大污点;如今改成了分段承包,加上高颎负责监工,根本就没有出现什么劳民伤财之事。
当然这些不是最重要的。
关键还是东突厥。因为他的原因,东突厥屡屡受挫,实力远不如历史上的东突厥,内部更是埋下了分裂的种种隐患,而启民可汗的威望声势大不如前,若他死了,东突厥极有可能成为第二个西突厥。
在杨集看来,大隋现在的情况比史上好上无数倍,内部不用为了失去民心而烦忧,外部亦不用担心东突厥大军南下,写下一笔浓重的雁门之耻。
当前局面,杨集都万分满意,杨广作为土生土长的大隋人,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不错,形势确实非常好。”杨广重重的点了点头:“你如同是大隋的福星一般,自你出仕以后。一切都都变得异常顺畅。很多事情顺理成章的发生了,以至于许多事情来得措手不及。但事情太快、太突然、太顺利,也不是什么好事!”
杨集仔细一想,还真如此。
现在的大隋处于大yue进的势态,如果把大隋王朝比成一个人,那就是被来自内外势力的联合捧杀!
第436章:表兄,又见表兄
杨集看了杨广一眼,缓缓的说了一句:“捧杀,来自内外的捧杀。”
杨广这个皇帝嚣张跋扈是有的,急功近利亦是后世共识,但若说他昏聩无能,那就谬以千里了,他在位期间, 也做了很多利国利民、影响深远的壮举,除了秦始皇、杨坚之外,便是鼎鼎有名的汉武帝、唐太宗也远远不如。
之所以留下万世唾骂、一无是处的恶名,一方面是史书由胜利者书写;另一方面是杨广不想当摆设、不甘心当一个任人摆布的泥菩萨,但也因为他做了太多事、得罪太多人,所以失败后,哪有什么好名声?
像他这种情况,上有商纣、下有雍正。
他们三人都是想做实事的皇帝,但不管是国破家亡、身死道消的商纣、杨广, 还是国祚继续的雍正,在史上都没有留下什么好名声。
“捧杀?也对。”杨广不知杨集之所想,他听了杨集这句话,笑着说道:“大隋之强盛,说句前所未有,毫不为过,可是许许多多的人在强大中沉沦了,这对异族而言,是好事,可是对我大隋来讲,可不是什么好事。”
杨集细细想来,还真是如此。
杨广登基半年以来,很多改革都有他的思想,由于很多事情都在凉州试验过、总结过,故而开始胜利、进展稳健, 这些就算是杨集也意料不到,但杨广能够在短时间内将能利用的都利用起来, 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金刚奴,不知是我疑神疑鬼,还是怎的,我总认为大隋变化太快,也未必是件好事。”
“为何?”杨集一时间无法领会到杨广的意思。
“我原以为要五年时间,我大隋才能再上一个台阶,但是以今日气象来看,至多两年时间就走完这个过程;少了三年的时间的积攒、消化,我担心大隋出现外强中干的虚胖等等问题。而我烦心的,也是在这里。”
杨广皱眉道:“你知道秦朝为什么能一统六国?汉武帝凭什么驱逐匈奴,成就不世伟业?”
杨集毫不犹豫的说道““自然是秦皇汉武雄才伟略,有着人所未有雄心魄力、高瞻远瞩。”
“这是次要的!”杨广沉声道:“关键是秦始皇之前的秦孝公、秦惠文王、秦武王、秦昭襄王都是杰出帝王,后来的秦孝文王、秦庄襄王虽然有所不如,可也不是什么败国的庸主。当秦始皇登基为帝,秦之国力,足以和六国总和媲美,当时除了秦国之外,又有哪个国家随手就拿出六十万大军?秦国两次攻赵,李牧两度歼灭了十几万秦国强兵, 如此巨大的损耗, 尚且不能让秦国伤筋动骨。秦国之强盛, 可见一斑。反观其他六国,早已在醉生梦死、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中堕落了,就当时的情况,休要说是雄才大略的秦始皇了,便是任何一个明君,都能摧毁烂到骨子里的六国。所以单独拿统一天下来说,根本就体现不出秦始皇的伟大。”
“汉朝通过汉高祖、文帝、景帝休养生息,府库货财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此外,天下民心皆在汉朝。这一切,都让汉武帝没有后顾之忧;所以汉武帝哪怕连年征战,打得海内虚耗,汉朝也得以延续。”
“我大隋财富方面,绝对超过秦汉巅峰时期,但我们立国二十余载,民心和底蕴等等无形的资产却是远远不如人家。”说到这里,杨广叹息一声,说道:“不是我危言耸听,就我们大隋这样子,如果我把天下打成汉武帝那种海内虚耗,这个天下绝对大乱。”
杨集说道:“照你这么说,我大隋倒像是一夜暴富那种人。”
杨广瞪了杨集一眼,沉吟半晌,说道:“虽然很难听,不过倒也贴切。暴富之人虽然富足了,可是根基浅、人脉少,为人妒忌,若是不停下养望、蓄势,否则必将遭人撕碎。人如此,国亦然,所以你那什么将百万大军拿去送死的馊主意,根本不现实,若是死了这么多人,大隋必乱。”
“我也是没有办法,恼火之下说说而已。”杨集笑了笑。
既然杨广什么都明白,史上为何还那般去搞高句丽?杨集只能归咎于事态变迁!毕竟当下形势,与几年以后肯定是不同的。
而其中最为重要的一项,就是杨广子嗣单薄、后继无人;当杨昭死、杨暕废以后,就连一个继承人都找不到,只好将目光瞄向了杨昭的三个儿子。可他这三个孙儿固然聪明过人,但年纪太小、威望不足,日后不管是谁继位,都镇不住野心勃勃的人。所以杨广为了大隋得以延续,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有生之年,荡平最具威胁的势力,给他的孙儿铺路。
如果杨昭不死、杨暕不废,杨广再是急功近利,也不至于像史上那般疯狂吧?
不过心中虽有计较,但是杨集不好说出去,此时的杨昭虽然胖得厉害,可是看起来,也只是胖而已;健康问题好像不存在。而且就算杨昭有病,他也没丝毫办法,说了反而给杨昭增加心理压力,如果他天天认为自己要死了,迟早被这个念头折腾垮。
“你这想法很要不得,想都不能想。”杨广叮嘱了一句,又说道:“今之大隋,繁荣得不正常,令人心惊,但是我不知道问题出在何处,自然无从解决了。”
杨集沉默半晌,说道:“我有一番见解,或许可以助阿兄破局。”
“哦?说说看。”杨广顿时来了兴致,连忙坐正身子,注视着杨集。
杨集说道:“中原王朝的主体经济是农业,历朝历代看重的也是农业,可农业得到大力发展就撑得起国家所需吗?我看未必。这个压力要有助力来分摊方可,而商业便能填补这个空缺,甚至带动农业的发展。”
“虽然一些人总是说商贾逐利,但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天性,难道种田的百姓就不逐利了吗?我看未必。至于商贾聚敛财富之说,也不完全对,在他们交易过程中,难道获得收益的仅仅只是商贾?百姓就不曾从中受益吗?同样未必。”
“但是往往有人认为有赚、必有亏。其实,这也是一个错误的论调。只因买卖是各取所需,百姓用自己多余的物品卖给商人,再拿钱去买到自己所需的锅瓢碗盏、油盐酱醋,这又促进了工业的发展,而工业人员有了钱,又从商人手中买到粮食……如此循环,便形成一种互惠互利、皆大欢喜的关系。”
“也许有人疑惑,既然大家都高兴了,那么究竟谁亏了呢?其实谁都没有亏,假设钱币的购买力始终稳定,朝廷根据市场需求铸造钱币,投入市场,那么商业就会持续繁荣。简单来说,朝廷的使命是把控大局,商贾的作用是购买民间剩余物品作为货物出售,他们赚了钱,就会继续从老百姓那里购买;百姓赚了钱,做工的积极性就会更高,各行各业的产量也就会源源不断的提高,国家钱粮丰沛了,国力自然就强盛起来。”
杨集望了杨广一眼,面容严肃的说道:“一个国家强盛的标准,不是朝廷所拥有的财富来决定,而最好的评断标准便是百姓的生活水平:某个国家的百姓如果安居乐业、衣食无忧、家有余钱,那么这个国家根本不用看,就知道是个开明强盛的国家,反之,如果百姓贫困潦倒,朝廷有再多钱也不能说明什么。”
“一个国家是由千千万万名百姓构成,百姓富强、则国家富强;百姓孱弱,国家哪怕再强盛也是根基不牢,一旦出现不测风云,百姓为了活下去,也只能聚啸山林了。若是烽烟处处,这个国家离死也不远了。”
杨广眼中露出了赞许之色,不愧是自己最看重的人,这么短短的时间之内,就把错综复杂的关系得失梳理得这般清楚,实在不简单、实在是宰辅之才。他颔首道:“你说的这些,我知道。那你觉得我大隋国富民强,还是国强民弱?”
“从整体上来看,我大隋是国富民强,哪怕是贫穷的百姓,也在温饱的水平线上徘徊,比起以前的王朝来说,算是独一无二的水准了。”杨集想了想,又说道:“但是百姓衣食无忧、家有余财后,就会追求更好的生活水平,比如说希望穿上漂亮衣服、希望餐餐有肉吃、希望住上好房子、希望有马车出行、希望孩子有书读、希望出仕为官等等。”
“后两者,朝廷可以给他们提供条件。但衣食住行,则需要民间的商人带过去了。”
“而现在的情况是如同一潭死水般,富足的百姓为一仓仓卖不出去的粮食为愁,既担心被漏下的雨水淋湿、又担心老鼠吃,想买精美的工艺品却又买不到;而从事工业的人员,空有无数精美的工艺品,却没有人买走,更换不来粮食吃、衣服穿。所以两者都富,但两者都穷。”
“我大隋要的是不是畸形的虚假繁荣,而是综合国力的全面强盛!我认为农业为主、商业为辅、工业为骨,才是发展民生的最佳方针。”
杨广沉吟半晌,说道:“我大概明白了,那么你在凉州,又是怎么做的?”
杨集说道:“我在凉州的做法,就是农闲时雇百姓修路,路通了,百姓就能把余粮运到县城,卖给商人,再从集市中买到自己所需之物。这样一来,便皆大欢喜了。如果全天下百姓都皆大欢喜、心满意足,又怎么可能不拥护朝廷?朝廷有了民心、民望,又有什么好怕的?”
杨广皱眉道:“照你这么说来,关键是路,朝廷还是继续花钱修路、修运河?”
杨集说道:“理论是这样,但不能误了农时,更不能头脑发热就上马,而且朝廷也要储备钱币、以防万一,所以最好是作出周详的计划后,一州一地的来。”
“不错!”杨广目光灼灼的上下打量着杨集,好奇的说道:“你好像没有学过这些吧?怎么你就样样来得了呢?真是奇了怪了。”
杨集讪讪一笑:“阿兄,我说我下知一千年,你信不?”
杨广很干脆的摇头:“我不信!”
杨集也不再说话,突然想到一事,问道:“阿兄,不知承影剑能否节制豳州军?”
杨广诧异的看了杨集一眼,仿佛觉得他这个问题很不可思议:“承影剑是天下剑,当然可以节制豳州军了!”
“豳州军主将是谁?”杨集又问。
杨广的脸色更为古怪了起来:“豆卢宽。”
杨集惊呆了:“又是表兄啊?”
这个豆卢宽是北周南陈郡公豆卢通之子,杨坚外甥,母亲是昌乐公主。杨集先是在幽州收拾了另外一个表兄窦抗,如果再把豆卢宽收拾,那就弄倒两个表兄了。
“不错!”杨广脸色一正,冷冷的说道:“我们把他们当表兄、当亲人,可人家却不是这么想的。益钱造反的时候,豳州军空有七万大军,可豆卢宽却不出一兵一卒,为何?不就是他们和益钱亲厚么?不就是希望打赢朝廷么?”
杨集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说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豆卢氏和杨谅的关系不可谓不紧,豆卢宽是杨谅的表兄、杨谅的正妻是豆卢妃,他的妻舅豆卢毓和豆卢懿皆是心腹重将,一旦杨谅成功上位的话,豆卢家的前程可想而知。他们两边有着如此深厚关系,那么豆卢宽在朝廷平叛过程中,故意拖后腿,自是理所当然之事。
但是对于杨广、始终支持杨广的杨集而言,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杨广很欣赏杨集的态度,微笑道:“豆卢宽执掌豳州军已有七载之久,豳州军各级将领,几乎都是他和关陇贵族的人,这些人凑到一块儿,能有什么好事儿?我手上也有豆卢宽的一些罪证,稍后一并给你。”
说到这儿,又沉声道:“至于豆卢宽,他纵然再不满,谅他也没有造反的胆量,你只需依律惩办即可,至于别的,不必担心……但他毕竟有我们杨家一半血脉,切勿伤他性命。”
杨集点了点头,问道:“阿兄,你给我多少人马?”
杨广笑了:“又不是打仗,要什么兵卒?况且,单凭你卫王之名,就值几十万精兵,你只要往那一站,那么士兵还不得服服帖帖的?”
“将领呢?这个总该有吧?”杨集说道:“一旦查下去,肯定有些败类受到严惩,我如果没有将领,怎么维护军队的日常?”
“校尉及其之下,你从军中提拔,之上,我来安排。”杨广想了想,道:“我从禁卫之中挑些将领供你调遣,明天,嗯,顶多后天,他们就到你府上报到。”
“行!”杨集应了一声,又试探着道:“越公的儿子,个个都擅长领兵,可他们,好像没有一人从军。”
“我知道,也提过。可越公不答应,他希望他的儿子从政。”杨广停了一下,意味深长的说道:“你知道的。”
杨集眨了眨眼睛:“我不道啊。”
“切!”杨广身子微微后仰:“别跟我装糊涂,你杨文会没蠢到那地步。我就明说了,越公认为他在军中风头太劲、人脉广阔,于国不利、于己不利,是以让玄感、玄纵、玄挺他们从政,与军方撇清关系。虽然越公过于谨慎,但老实说,他这个决定,对他的子弟、对朝廷都是百利无一害。”
杨集默然点头,忽然拱了拱手,一本正经的说道:“阿兄,我觉得我已经功成名就,到了告老还乡的时候了。”
杨广见他小小年纪,居然说起了“告老还乡”,差点笑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偷懒,我告诉你:你做梦去吧!”
杨广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挥手道:“滚吧、滚吧。看着都烦!”
杨集听得一头黑线,都说功高震主,怎的到他这儿,都不管用了呢?
难道,他的功劳还不够?
他站了起来,默默的行了一礼,默默的离开。
“记着,虽然你是去整军了,可《三国演义》不能断。这是两码事。”
“……”杨集顿了一下,走得更快了。
阿颖也真是的,没事将《三国演义》的稿子寄给皇后作甚。
哼哼!
到家以后,看本狼君怎么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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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7章:小姑娘们有点黏人
千秋殿中,杨广坐在龙案之后,批阅奏疏,一名内侍来到门口禀报:“启禀圣人,卫王入宫时,带来了一份礼物。”
“哦?是何物?”杨广抬起头来,颇为惊讶的看了过去, 杨集刚才还在这里,怎么没有提过?
内侍连忙答道:“据说是凉州州牧府这些年绘制的周边诸国的舆图。”
“传上来!”杨广激动的站了起来,杨集从上任开始,就从朝廷要去了不少测绘人才,说是绘制周边各国的地形图,可是到了现在,毫无动静。
不曾想, 人刚走, 便将这图送来了;可气的是, 他自己似乎没有放在心上。
“喏!”内侍扭过头去,向后面挥了挥手。两位内侍抬着一卷厚厚的白色绢帛走了进来,那绢帛起码有一丈长,需要抬两端才能扶稳,随后又有两名侍卫,拿了高大木架跟在后面。
杨广起身走到一边,指着光线好的地方,说道:“挂上去,千万小心点。”
“喏!”内侍把舆图一头搭在木架之上,将舆图徐徐下放,一张巨大的舆图出现在了眼前。
杨广上前几步,细细一看,只见舆图之上绘满了山川河流、国家和部落, 就连一些主要的道路等都清楚的呈现上面,一些重要的地点更是被特别标识出来。更难得的是,绘制的笔法与现今普遍使用的不同,它用不同的颜色、线条将山川河流勾勒得栩栩如生, 就像是一架沙盘呈现在眼前一般(秦朝就有沙盘)。
“这是好东西啊!”杨广仔细端详这副巨大的舆图,越看越激动,他作为皇帝,实在太需要这样逼真形象的地形了,他恨不得大隋各州地形图都以这种“直观”的方式呈现。
大致看了异国一眼,着重盯在凉州那个板块,与以往所不同的是,舆图更为清晰、精准数倍。
杨广心底甚至有些敬佩杨集了,他在南方任扬州总管时就网罗学者来整理典籍,还组织人编写、绘制各地风俗物产地图,所耗人力、物力几何,姑且不论,单是想要获得各地山川河**准详实的数据,都是异常艰难。
中原这边,还有前人地图可以借鉴,而杨集这幅,却是把陌生的异国地形绘制出来,根本无从借鉴,其难度, 可想而知。
“圣人, 这里还有一册《战神图录》。”一名内侍恭恭敬敬的将一本又厚又大的纸书呈给了杨广。
杨广接过一看, 封面是果真是杨集亲笔所写的“《战神图录》”,翻开一看,扉页大致的介绍了书名的由来,即是说有了这幅地图、这本图志以后,大隋他日西征之时,必将事半功倍,能够助西征大将成就战神之名。
这种解释比较牵强,却饱含了美好的向往、愿意,以及开疆拓土的奋发之志,深得杨广赞赏。
他继续翻下去,则到了目录,以国为基准,下列简史、政治、风俗、民情、信仰、山川、风俗等细则,继续翻下去,便是详实的内容,书中有备注好的地图、有记述,还有身穿民族服装的各族人的彩绘图。
这一图、一书在杨广看来,是十分详实、精美、价值连城的图志,可在杨集眼中,却只是初版,还要进行大量修改。他之所以急冲冲的上交,是因为尚未归来的裴矩也在奉命搜罗西域的有关山川、风俗等资料,如果等裴矩编纂、绘制成功、并且抢先上交,那么凉州大量的堪舆师、斥候的多年心血必将付诸东流。
他作为凉州牧,必须为这些冒着生命危险去收集情报、测绘地图的属下请功,否则,就对不起那些活着的、死去的无名英雄。
杨广翻看《战神图录》,认真研读,仅仅只是看了吐谷浑的一小部分就赞不绝口:“众多堪舆师、斥候功不可没,我要好好犒赏这些功臣。”
杨安在一旁凑趣道:“圣人言之极是,不过卑职认为若无卫王统筹兼顾,怕是没有这份精准的舆图。”
杨安这简简单单一语,便将众多堪舆师、斥候的功劳划到了杨集头上。
“不错!”杨广闻言,却是深以为然,他在扬州组织学者编写《长洲玉镜》、《区宇图志》的时候,同样是耗尽了无数心血。
他将《战神图录》合上,放到案几之上:“这本《战神图录》的存在,能够助我对西域诸国更加了解,今夜我要通宵夜读。”
杨广感慨说着,将惊喜压在心底。
这个金刚奴还真是每每出人意表啊!仅仅从这些细节就能看出他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见微知著,锋芒毕露。
杨广原以为杨集长于大略,实干之才还需历练一些,不想竟是无声处听惊雷,这份心智、心细,难道真有人生而知之?
事实上,类似杨集这样的人并不少,可是九成以上的嘴巴上夸夸其谈、好言大略,而于具体事务却束手无策。
杨广虽然不会将杨集打入“赵括,马谡”之列,但是始终觉得他年轻气盛、年少轻狂、粗枝大叶,觉得还是需要历练一番方可委以更大的重任,不想转眼就给了自己一个天大的惊喜。
这时曹礼入内,将一份奏疏呈上,说道:“圣人,兵部传来一份奏疏,说是豳州军主将豆卢宽发来军情。”
杨广坐回案几之后,皱眉问道:“何事?”
曹礼答道:“称是后天就要带着麾下一万士兵军卒去豳州桥山剿匪。”
“嘿,豆卢宽带兵不行,这等见风使舵、避重就轻的事儿,却是精通熟练。”杨广冷哼一声,冷声说道:“现在才上奏疏,早先做什么去了?而且还是一万士兵剿匪,开什么玩笑?”
杨广面沉似水,心头大怒。
仅仅只是剿灭一支默默无闻的土匪,就动用一万士兵,人吃马嚼的,难道不要军饷吗?再说了,这一万士兵声势浩大的,一旦到了桥山,人家土匪早就跑光了,哪能给他剿灭的机会?
这哪是剿匪的样子?
最后若是有什么功劳,九成也是杀良冒功。
重要的是,整顿京兵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各营都在收拢士兵,以备检查,他却带出去?
这又是什么操作?
念及于此,杨广拿起一支朱笔,在奏疏打了一个叉,扔了下去,向曹礼说道:“驳回。”
“喏!”曹礼拾起奏疏,快步离去。
杨安也是個知兵的,而且手上还掌控一支皇族死士,见杨广神色不悦,便趁机建议道:“圣人,据说卫王去了兵部讨要了很多名册,如无意外,明后天就会出发了。而今,京兵各营风声鹤唳的,要不是加派几名侍卫、以护卫王周全?”
杨广闻言点头,这等旷世之才,万万不可折了,若杨集有所闪失,大隋的损失无法估量;他想了想,沉声道:“你从内坊司挑十名身手好的侍卫保护金刚奴,他若有半点闪失,唯你是问。”
杨安闻言面色一肃,心头愈发凛然,对杨集的圣眷浓郁又多了几分看法,拱了拱手道:“谨遵圣人之命。”
杨安迟疑了一下,忽而又说道:“内坊司这边也收到关于齐王的线报。”
杨广皱了皱眉,问道:“何事?”
杨安沉吟半晌,轻声说道:“据看着齐王府的内坊司侍卫来报,说元敏之妻元韦氏入府了。”
杨广不解道:“元韦氏和齐王妃是姊妹,相互往来,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杨安小心翼翼的说道:“圣人,元韦氏入府不久,王妃便入宫了。可元韦氏至今没有回来,而府上幕僚也出府了。”
杨广闻言,心神巨震,脸色变得很可怕,很恐怖!同时恨铁不成钢的怒吼道:“这个孽障,难道至今还不知悔改吗?”
听完杨安的诉说,杨广按捺不住心中怒火,手掌重重的拍在了桌案上。这一计,力量极大!案上堆得如小山一般的奏章倒了一地。
杨广如此愤怒不是没有原因,当今天下暗流涌动,便是当皇帝的,也是如履薄冰,但杨暕不仅让他伤心,而且有伤国体。
如果仅仅只是好色、仅仅只是广纳妾室,杨广能忍,甚至还巴不得儿子多生一些子嗣出来,可杨暕喜人/妻的癖好,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而是危害到百姓、危害到皇族和大隋了。
之前被杨集发现的姑且不论,若他真的和姨姐有着难以见人的勾当,且被元氏察觉,那还得了哇?
一旁的杨安也是吓了一跳,他还是首次看到杨广如此愤怒,哪怕是仁寿宫政变发生之时,也没有愤怒,有的只是沉着和冷静。
可见,儿子的不争气,已经伤了这个皇帝的心。
“圣人息怒啊!事情也许未必坏到哪儿去。”见杨广怒发如狂,杨安也忍不住暗自长叹。
杨广勉强平复心中的怒火,令道:“下去吧,给我将这逆子盯好了!”
本来,他还打算让杨暕担任豫州或许兖州、幽州牧,但听了这个消息以后,这个念头也就淡了。
。。。。。。
黄昏时分,杨集回到卫王府;他离开甘露殿后,先去宗正寺交待了杨恭仁一番,接着又去兵部索要豳州军名册,之后又回千秋殿,向杨广讨要豆卢宽等高级将领的罪证,这儿坐坐、那儿聊聊,一个下午就过去了。而后,就得到一大堆名册、账目、罪证。
一圈下来,得到的,就是他身后十五名侍卫各自抱着的账册、高到了他们的下巴。
杨集带着一群侍卫沿着回廊行去,打算将这些资料往中殿的书房陈放。
只是刚入中庭南门应门,远远就看到一个身穿翠绿色袄裙、容色清丽、英姿飒爽的朱雀卫,正在和秋水、秋月、新月、眉月说话,细细看去,却是柳絮;张出尘也在一旁,只是她神色黯然,似有些怏怏不乐。
见到杨集大步而来,庭院中的几女连忙迎了过来,纷纷行礼:
“大王。”
“阿郎”
“公子。”
杨集冲她们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张出尘一眼,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她们说日后要兼顾大王、大娘、二娘、三娘的安危,打算跟朱雀卫学武。”张出尘眨着一双动人的美眸,怫然不悦的说道:“非是我们小瞧人,可她们未见血,若是拼起命来,绝非朱雀卫对手。这样又如何保护得了大王?大娘、三娘不会武艺,姑且不论,而二娘是精通武艺的如眉姐,她哪需要她们保护啊?反过来保护她们还差不多。”
张出尘“吃醋”了,她这种“吃醋”倒是与儿女之情无关,而是朱雀卫向来是后宅的防卫力量,她以为朱雀卫被取代,心中感到不爽。
秋水听了张出尘的话,倒也不恼,她彬彬有礼的向杨集行了一礼,接着向张出尘解释道:“张统领,我很认同你的说法,可我们并非是要取代朱雀卫,而是想要有一定的自保之力。万一发生什么变故,我们也能将大娘她们护送到安全地带,好使朱雀卫没有后顾之忧。两者之间的是相互补充的关系,而不是取代。”
张出尘见秋水说话有理有据,而不是逞能,也不好咄咄逼人,否则,倒显得她无理取闹了,向杨集问道:“公子,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杨集给了张出尘一个精准的答案,解释道:“朱雀卫是不可取代的,我让秋水她们学武,便是让她们作为朱雀卫的补充,如果发生意外,她们第一时间将阿颖护送到安全的地方,好让你们心无旁骛的御敌。”
秋水是内宅核心的丫头之首,颇有见识和雅量,而且她自小就跟着萧颖学“后宅管理”、“钱财管理”、“田产管理”,若是到了中等寒门当主妇,那绝对是绰绰有余。
这也是名门望族讲究门当户对的原因之一。
如果娶到一个名门望族的女子,不仅得到丰厚嫁妆,还能得到一许多陪嫁而来的管理型人才,至于借用其娘家人脉,倒是另外的了。
论武力,百个秋水都不够张出尘杀,可是论及大局观,奴隶和杀手出身的张出尘却是远远不如秋水这种丫头。
这倒不是说张出尘傻,相反,她和柳如眉、慕容弦月、柳絮、鲜于芳等人都很聪明,否则也不会像个特种兵那般样样精通了。关键是学习的方向不一样,她们在杨素府上学的就是与杀人有关、掩饰身份有关的知识;至于什么“后宅管理”、“钱财管理”、“田产管理”与她们这些杀手有什么关系?用不着学。但如果她们专注于这些,秋水又哪比得上?
“哦!那我明白了。”杨集和秋水的话如出一辙,但地位不同,效果自然不一样,张出尘听了杨集的话,也放心了。
杨集安抚了张出尘,又说道:“出尘,你们教秋月她们武艺、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秋水和秋月她们也可教你们持家之道。若是来日嫁了人,你们总是要管家的,提前学这些,也不至于被下人蒙蔽。”
最后这番话,杨集是有感而发,若是杨丽华懂得这些,又怎么可能沦落到这地步?
但是他这一番嫁人之话,不仅说得张出尘脸颊粉红,眸光低垂,就是柳絮、鲜于芳也是芳心震颤,脉脉的看了杨集一眼,白腻如雪的脸颊浮起淡淡晕红,心中怅然的想道:大王/公子当真要将我外嫁么?
杨集见到几女神色古怪,稍一沉吟,便吩咐侍卫们将名册、资料送去中殿外书房,然后给诸女安排了任务:“秋水、秋月,去打一盆热水来中殿外书房,我要洗把脸。慕容弦月、柳絮、鲜于芳,你二人带新月和眉月去朱雀卫军营,让她们熟悉熟悉日常训练课程。”
“喏!”众女欠身应命,快步离开。一下子,便只剩下一个张出尘。
杨集关心的问道:“出尘,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你说出来,我去收拾他。”
自打张夫人改嫁以后,张出尘就像只瘟鸡一般,成天无精打采、半死不活,仿佛失去了生机和活力似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
虽然她什么都不说,平时照常做事,但杨集知道她有心结,而且这个心结还不小。
张出尘抬眸看了杨集一眼,见他目光温润,语气也充满了关怀,芳心一阵酸楚,她摇了摇头,眼圈儿却是突然一红,险些掉下泪来,她急忙扭过头去。
“哎呀,你这是怎么了?”杨集见状,顿时慌了手脚。这姑娘素来好强,怎么弄成了这样子?
张出尘见他手足无措的模样,芳心顿时一暖,她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倔强的盯着杨集道:“公子,我没事儿。”说着说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忽的大颗大颗掉落下来。
她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道:“公子,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觉得难受……”
杨集呆住了,柔声道:“出尘,伱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不高兴的,尽管说出来,让我也高……咳,让我帮你分析分析。”
张出尘一张俏丽、明媚的瓜子脸上也有几分绯红,抽抽泣泣着说道:“公子,阿娘嫁给了义父,下半身有了一个着落;而且他们对我的疼爱,远胜以往,我本该高兴才是,可我就是高兴不起来,面对他们,我感觉我就是一个多余的外人,我心里好生难受。呜呜呜呜……”说着,肩膀轻动耸动,已经忍不住便哭出声来。
“……”杨集不知从何劝说,空泛的安慰道:“他们毕竟成婚不久,而你又是刚从凉州到来,他们担心你有其他想法,对你客气是难免的,等过了这一段时间,一切都会回复原处。这样好了,我给你放几个月的假,你陪着他们,慢慢适应这种全新的关系。”
“公子也不要我了么?”张出尘一碰到杨集关怀的目光,再也忍不住了,忽然蹲了下去,呜呜呜呜的痛哭出声。
杨集如同被点了穴一般,呆愣在了原地,见回廓之上,有人跓足,便挥了挥手,让他们滚蛋。而后也蹲了下来,感觉张出尘哭得差不多了,才说道:“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回事!你是不可或缺的,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呢?”
“果真?”张出尘抬着脑袋,注视着杨集。
杨集啼笑皆非的说道:“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嫁人了。”
这话不假,他已经习惯了这些“小姑娘”,若是骤然换了新人,他真的不适应。
“是吗?”张出尘不太确实,又问道。
“当然了。”杨集说着,忍不住伸手揩拭少女脸颊上的泪珠。
说来,这是他第一次摸张出尘的脸颊,“小姑娘”脸颊肌肤碰上有着一股独属于青春少女的柔软、滑腻。这时楚楚可怜,竟给人一种任君采撷的感觉。
“公子……”张出尘此刻感受到公子那略有些茧子的手落在脸上,只觉呼吸急促,一颗芳心砰砰的跳个不停。
“我已经习惯了你们、你的存在,又怎么可能不要你?尽管放心好了,只要你不嫁出去,你始终我身边的朱雀卫统领。”杨集给了她一个承诺,然后说道:“你也知道,我喜欢骗敌人,但是对于自己人,从未失言过。”
张出尘闻言,心尖儿一颤,俏脸顿时羞红,心情倒是一下子明媚起来,默默的站了起来,抽泣着说道:“那公子,我我我,我先走了。”
“嗯!”杨集也顺势而起,说道:“将诸位先生叫来中殿书房,我有事吩咐他们。对了,我又有新的任务了,也许明后天就要离开京城,届时,你和弦月陪我去。”
张出尘应了一声,清声道:“那公子,我去了。”说着,便逃避一般的离开了。
杨集看着远去的张出尘,暗自长叹一声,心头也有些无奈。
府中这些小姑娘,对他的依恋越来越深了,个个都有点儿黏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有妇之夫有哪点好。
不就是身为亲王么?不就是长得帅一点么?不就是嚣张一点么?除了这些以外,貌似一无是处。
第438章:一诺
杨集将新任务向郝瑗等幕僚交待清楚,并且让他们梳理名册、账目、罪证,以及上下级将领之间的关系,便一身轻松的返回后宅。
刚刚进入路门,就见到柳如眉在庭院中等候,他连忙走上去,问道:“如眉, 在等我么?”
“是的!”柳如眉说道:“公子,公主、王妃们都来了。”
杨集问道:“所为何事?”
柳如眉答道:“是为那什么基金会而来。”
杨集点了点头,又问道:“阿娘、苏姨在吗?”
“不在的!”柳如眉说道:“除了太子妃、齐王妃、南阳公主之外,都是我们这辈儿的。”
“我去看看。”杨集刚到后宅正殿前,远远就听到女子的说笑声传来,步入厅中,只见满堂满堂珠翠、莺啼燕语。
萧颖和兰陵公主说话, 她俩在杨家这边,是姐姐和弟媳的关系,到了萧家则是小姑子和嫂嫂。
太子妃、齐王妃、蔡王妃、滕王妃、道王妃、乐平公主、襄国公主、广平公主、安德王王妃、纳言杨达妻、河间王世子杨庆正妻等皇族女眷,也在一旁有说有笑。
气氛轻松欢快。
见到杨集挑进入厅中,众人停了谈笑,一道道目光,齐刷刷看了过来。
杨集笑着说道:“家里今天挺热闹啊。”
一屋子莺莺燕燕,身穿颜色、样式不同的裙钗袄裙,发饰妆容或素雅、或清丽、或妍美,有着百花齐放、姹紫嫣红之感。
倒是没有他意,只是觉得赏心悦目,尤其是劳累了一天下来,见得这一幕,心情想不愉悦都难。
萧颖和一旁的裴淑英连忙起身上前,像个小丫头一般从杨集手中接过解开下的承影剑、挡雨大氅,萧颖秀美玉容上笑意嫣然,说道:“今天上午商议和姊妹们商议了皇家女子基金会之事, 中午一起在后苑吃了些酒,可惜郎君不在。”
杨集笑着说道:“幸亏我不在,不然,躺下的绝对是我。”
他这些姐姐、嫂嫂,个个能喝;别的不说,单是一个兰陵公主,就能轻松将他撂倒。
萧颖问道:“郎君这是刚从宫里回来么?”
杨集点了点头:“圣人又给我安排了一些事情。”
杨集落座下来,接过裴淑英递来的茶盏,问道:“方才和兰陵姊说什么呢?”
萧颖道:“郎君,在说切磋琴技的事儿呢,阿嫂音律之道造诣颇深,若是有空暇的话,我要去阿嫂那边学学琴技。”
“阿五姊,我记得你只会揍人来着,我和世明被你从小打到大,却从未听过你抚琴,难道你还会这个?”杨集目光忍不住看向一旁的兰陵公主,他还在宫中的时候,兰陵公主尚未再嫁,兼任独孤皇后助手的使命,异常的凶悍, 也因此, 他和这個姐姐关系特别好。而她这会儿身着一袭淡黄色衣裙,梳着妇人发髻,端丽妍美的脸蛋儿上,梨涡浅笑,目光莹莹如水,身上笼罩着大家闺秀和人妇、人母的温婉知性气质。
要不是亲身体会过这个姐姐的暴力一面,杨集还真就信了。
兰陵公主闻言,差点破防,她狠狠地瞪了杨集一眼,说道:“我会的可多了,要不是我以前严厉,你金刚奴能有今天的成就?”
“我多谢阿五姊的棍棒相加了。”杨集心中泛起丝丝温馨之感,笑着说道:“等你家儿子长大了,交给我来教。我不敢打你,打你儿子总可以吧?”
众女闻言,尽皆失笑。
“果真?”兰陵公主却当真了,她和萧玚的儿子萧瑞已经六岁了,皮得很。可是他们两口子又舍不得打。如果长大以后、交给这个弟弟管,她是万分愿意的;只要学到弟弟三成的本事,她就万分满足了。
“当然了!”杨集看了安德王王妃一眼,说道:“景猷(杨师道字)以前也是个不着调的,现在不是被给管得好端端的?”
安德王王妃微笑道:“景猷变化的确蛮大的,比以前懂得了无数倍,不久前,还让人给我几匹白叠布,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可这是孩子的一片孝心,我这个当母亲的,心里十分高兴。换作以前,他哪会想到我啊?”
说完,又笑着向杨集说道:“还是叔叔教导有方,日后呢,该打就打,甭给我们面子。”
这年头,父母都比较开明,只要儿子能够成材,不管“老师”怎么收拾,他们都不会介意的。
“一定、一定!”杨集忙不迭的点头,原来只有杨雄放话,这下子,连杨师道的娘也当面放话了,回凉州后,得给杨师道加重工作量才行。
听着长辈的对话,南阳公主杨飞絮忽然向杨集问道:“王叔,我听阿娘说:阿耶打算将族中子弟,都让你带到军中从军?”
此言一出,众人都看向那气定神闲的杨集。
“圣人是有这个打算!”杨集放下手中的茶盅,解释道:“圣人鉴于前朝皇帝、皇子、王子长于深宫大院之中,文不成,武不就;到了王朝后期,皇族没有一个能够担当重任的子弟。由是一来,落得个国破家亡的结果。圣人不欲我们大隋皇族也走上这条老路,故而希望皇族子弟人人如龙似虎,而不是一帮游手好闲的废物。”
“我们杨家人口少,年轻子弟也少,可部分子弟既不读书科举、也不习武从军,只会依仗皇族的身份无所事事、为非作歹。这样的人半点本事都没有,圣人就算给他们一个晋身之阶,可他们根本没有担当重任的能力,便是他日为官为将了,也是德不配位,轻则是人人唾骂的贪官、重则是败坏皇族名声。所以圣人认为一家一族想要长长久久、富贵绵延,需得大家齐心协力才是。”
他觉得各府之所以对此事不太上心,多半还是担心嫡支不出去做事,而旁支表现太过突出,就有了以庶凌嫡之忧。
至于一些人,则更像是含有一种“宁与家奴,不与庶出”的心理。他们未免嫡系惨遭威胁,刻意对一些出类拔萃的庶出子弟打击,使这些庶出子弟不得不委屈求全、装疯卖傻。
而这一切,九成是源于各府的“嫡母”。
既然谈到了这个问题,杨集索性便敞开着说道:“我大隋王朝以圣人和皇族为尊,要想安排一个子弟是眨眼间的事儿。况且天下这么大,而我皇族子弟又这么少,每个府上的子弟只要成年以后,圣人都会安排一个好位子。所以我们内部之间,除了继承长辈爵位的嫡长子之外,兄弟之间根本没有必要争什么、也不怕争。我们皇族怕是的什么?怕的是人少、怕的是这个天下被外人掌控住。”
说到这里,杨集又拿安德王这一支举例:“比如说安德王兄、王嫂,他们就很开明、英明。王兄的爵位日后自然由恭仁继承;可是恭仁的弟弟杨綝、杨续、杨縯、杨钢、杨恭道、杨师道各行其道,还不是做得好好的?他们对恭仁有没有影响?没有,一点都没有。”
“目前还看不出什么名堂,但我敢肯定的是,他们七兄弟日后各据一方、相互帮衬,定然会将安德王兄这一脉经营得红红火火;而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独孤家,他们也不考虑长幼之序,而是以能者居之,最终受益的,是所有独孤家子弟。所以我们应当引以为鉴才是。若是哪一支墨守陈规、死死打压庶出子弟,日后没落是正常之事。”
而据杨集所知,杨素家就是一个典型的反面教材,他们家现在就极端重嫡轻庶;当然了,其他世家同样也是重嫡轻庶,但多数世家从来不会刻意压制庶出、旁支人才,如果族中出现一个优秀庶出子弟,他们就会悉心培养,就如同当年杨坚培养弟弟杨爽、侄儿杨集一样,在事关家族兴衰问题上,根本就没有嫡庶之分。
但杨素家的嫡系却把重嫡轻庶当成了维护自身利益的坚盾,他们不管轻重缓急、事情大小,总是拿嫡庶来当挡箭牌。杨素庶子杨万项、杨民行、杨积善能力出众、文武双全、足智多谋,可他们三人却饱受嫡子杨玄感、杨玄纵、杨玄挺、杨玄奖死死打压,至今连一处私宅都没有,这真是嫡庶规矩吗?
当然不是。
说到底,还是私心作怪、还是嫡系生怕庶出超过了自己,所以不分清红皂白,先在族中拼命打压一番再说。
众人闻言,面上不约而同现出思索之色,如安德王妃、兰陵公主等人都笑着点了点头。
安德王妃是年纪最大的人,目光落在杨集脸上,微笑道:“叔叔这个说法非常好,我始终认为一家一姓,也不能光靠一个人,总要同族兄弟互相帮衬才好。家里子弟愿意读书的,可去好生读书;愿习武从军的,就好生学武读兵书;原从商的,可学经营之道。只要是有益的本事,当父母的,都应该因材施教、加以支持,至于他们日后有何成就,皆看自己的本事。”
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如是不闻不问、刻意打压孩子的天性,放纵他们飞鹰走狗、游手好闲,于家于国都无益处可言。”
她从丈夫口中了解杨集对儿子的管教,先让儿子管马,体验底层的不易,接着又将儿子调入州牧府打理杂务,使儿子一扫游荡纨绔之风,变得异常稳重。如今又让儿子去伊州安置新民,这分明就是培养她的儿子,是真心想绵延繁荣宗族。
作为杨师道的母亲,她心中只有感激,而无半点反感。
杨集笑道:“阿嫂见识不凡,小弟佩服。当然也不是说从军从政才是出路,毕竟每个人志趣不同,如果有人喜欢为人师,也是不错的。实在不行,留在家里打理事务,也是好事。”
南阳公主脸上流溢着烂漫笑意,问道:“王叔,那既不喜读书科举、又不习武从军,而且还不想作商贾的呢?又当如何?”
众人闻言,面色顿时古怪了起来。
兰陵使公主掩嘴笑道:“南阳,这是替李敏问的吧?”
杨集顿时好奇了,一问才知道杨华丽早先说李敏连卫尉少卿也不想干了,只想呆在家里好生陪宇文娥英、李静训几年。
好家伙,瞧他这架势,分明就是想躺平了。
杨丽华目光中带着几分羞恼,轻声说道:“金刚奴,树生昨天回来,忽然享天伦之乐,便口出妄言,当不得真。我会催着他上任的。”
李敏和她说了眼前少年事儿,语气多有抱怨,但她心态已经大变,觉得倒是没什么的。
杨集怔了片刻,顺势道:“有乐平姊督促,想来树生大有进益。”
南阳公主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王叔,可曾见到家翁?”
杨集问道:“许公?”
“嗯!”南阳公主点了点头,柔声道:“家翁已经复出了。”
一边是公公、一边是从小玩到大的叔叔,可他俩却闹起了矛盾,南阳公主夹在中间,她感到蛮为难的。
“今天上午见到了,他现在是越公的副手,兼管着京兵整顿事宜,圣人这也是人尽其材,想来他们定能好好照料将京兵整顿好。”京兵整顿之事,早在数天前,就闹得沸沸扬扬了,杨集此刻说了也没什么。
他看出南阳公主面上颇有为难之色,心中了然,便笑着道:“我向来对事不对人,不会刻意为难谁。飞絮你大可放心好了。”
南阳公主松了一口气,她知道杨集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远远超过杨素、宇文述,若他扭着宇文述以往的小辫子不放,家翁复出之路必将阻碍重重。但杨集如此说了,自也不担心他刻意去为难宇文述,若是宇文述故态重萌,那她也没办法了。
太子妃韦氏见气氛有些微妙,便笑着打岔:“王叔,你方才说阿耶安排了新任务?是不是与当前沸沸扬扬的军改有关?”
这年头,女性地位比较高,也没有太多框框套套来禁锢女性的思想;而贵妇除了在家中代替外出为官的丈夫孝敬父母、教育子女,还要出门交际,在贵妇圈帮助丈夫打探一些“情报”,她们对时政并不陌生。所以太子妃韦氏问这话,是很正常的日常闲聊,并不存在什么“干政”之说。
“嗯,我也给圣人抓住了。至于具体做什么,我不能说。”杨集沉吟半晌,向大家说道:“这次任务,倒是一个不错的锻炼机会,也没有危险;如果想从军的年轻子弟愿意学习,可以在我身边当个亲兵,只要认真看、认真听、认真学,多少还是学到一些。”
年长的,听说杨集愿意带自家子弟,心头大喜,纷纷感谢。年少的、孩子还小的,只有羡慕的份儿。
太子妃、齐王妃相顾一眼,心中遗憾不已,她俩是堂姐妹,太子妃是韦孝宽孙女、后者是韦冲之女,本身比杨集大不了几岁,哪有大孩子啊?再加上杨集非常明确表态是带族中子弟,她们也不能把韦氏子弟塞过来。
至于四位皇姑虽然嫁出去了,可她们的孩子也算在皇族之内,无子的乐平公主、孩子还小的兰陵公主不算,另外两个却有年长孩子的。
就在此时,杨丽华的两名婢女进入厅中,向众人行了礼,而后对杨丽华说道:“公主,李郎从宫中回来了,说是有事相商。”
杨丽华闻言,面上露出了惊讶之色。
萧颖嫣然而笑:“阿姊,若是府上有事,可先回去的;‘基金会’之事,也不急在一时,我们可以慢慢探讨。”
杨丽华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众人,起身道:“那我失陪了。”
众人纷纷起身,一起把她送出后宅正殿,杨集对众人说道:“你们先回去,我送送阿姊。”
众人闻言止步。
杨集边走边歉然向杨丽华说道:“阿姊,圣人安排我去做事,明后天我就要离京了,伱府上之事,我是帮不上忙了。”
杨丽华虽然失望,可也理解,她笑了笑:“都这么多年了,也不急在这几天。”
杨集又说道:“圣人给我任务之时,我以阿姊府上之事为由,推了。可是圣人不答应,他说他和宗正寺整顿更为合适,接下来,恭仁将会过来帮忙。”
“也好。”杨丽华沉吟半晌,向杨集说道:“金刚奴,劳你费心了。”
“无妨!”杨集笑道:“一家不说二家话。”
“嗯!”杨丽华点了点头,说道:“你先回去吧。”
“好,那我就不送了。”杨集行了一礼,便止步不前。
。。。。。。。。。。
却说杨丽华离开卫王府,返回公主,就瞧见李敏罕见的穿上了军服,正在厅中与女儿宇文娥英叙话。
“娘子,你是没瞧着。”李敏坐在绣墩上,笑着说道:“下面黑压压一大片人,大气都不敢出,都在听我发号施令,什么郎将、中郎将,都有好几个呢。”
宇文娥英听得喜笑颜开:“好、好,让你回京,是找对地儿了,只好当好卫尉少卿,阿舅日后定然保你一个好前程。”
李敏笑道:“将来,我也要做个统率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宇文娥英点了点头,面上笑意愈发明媚了。
“公主回来了。”就在夫妻畅想未来之时,门外的婢女开口说道。
夫妇抬眼望去,只见杨丽华从庭院上遥遥而来。
两人连忙起身迎接。
杨丽华入厅坐下,打量了李敏一眼,问道:“树生,这是从卫尉回来了?”
“是的!”李敏这时重又坐下,笑道:“这是刚卫尉回来,明个儿还要过去,我刚履新,未来几天定然繁忙得紧。”
宇文娥英说着,就把李敏在卫尉的见闻叙说了一遍,最后说道:“阿娘,树生跟卫王阿舅这些年,长了不少见识呢。”
宇文娥英说到这里,心头也有几分感慨,以前她都没想到杨集能有今天的成就,更不指望李敏能从他身上学到本事。
是了,以往树生没有多少阅历,出去也不大放心,现在既然学到本事了,想来现在是可以做大事了。
杨丽华听了,心中又喜又恼,喜是女婿有独当一面的能力的,恼的是他昨天还说李辞职休息,害得自己向姐妹们说了,日后她们怎么看自己?
不过总体而言,终究是喜大于恼,她说道:“我刚从卫王府那边过来,卫王也参与军改了,而且要把族中年轻子弟历练。”
“是吗?”宇文娥英脸上笑开了花,她想了想,说道:“阿娘,等过几天,得让树生设宴,宴请卫王舅才是。”
“好啊!”杨丽华点了点,看了喜上眉梢的李敏一眼,心头不由叹了一口气:人家金刚奴哪怕又有新的任务,也始终稳如泰山、静如止水,而女婿喜怒形于色,一眼就让人看出高低。
不过当杨丽华一想到女儿女婿只有一女,而且又有自己在关照着,又觉得活得简单一点也不错,总比杨集到处闯祸的好。
可是人在官场,哪有不闯祸、就不会有祸上门之理?
若是李敏在地方为官也就罢了,可他已经身为中枢官员之一了;现在明里暗处,都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
第439章:杨广托付
第三天早朝,杨广通过了杨素、宇文述等人关于整顿京兵的方略,一方面派人向各营颁布公告,表示朝廷整顿京兵之举,针对的对象是军中败类,而不是全军将士;另一方面则向军营驻地州县发布命令,禁止各州县向军营借人,一旦查出来,从严惩办。
随着朝会结束,这些消息很快传遍大兴城,并以大兴城为中心,向四周散播开来,间或参杂着皇帝催促杨素、宇文述和兵部尽快整顿的风声,诚可谓是山雨欲来、暗流涌动。
原本因为即将迁都而争论不休的关中贵族阶层,也陆续将目光投向这场声势浩大的军改。
最近,御史台也在密切关注此事。
御史台不仅关注政事,对军事改革同样密切关注,他们几乎无事不劾。
在这场军改之中,杨素的使命是坐镇中枢、总揽八方、监督十四营的改革,而不是在前线“冲锋陷阵”,所以具体的执行人是宇文述这个副总指挥。
宇文述为了打好这复出一仗,同时也是争取杨广的信任,在早朝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递交了“军令状”,一时风头无双,直接盖过了杨素这个总指挥。
千秋殿中,杨广放下宇文述写下的“军令状”,转头看向一旁杨安,吩咐道:“杨安,许国公勇于任事,赐缣千段、良马百匹,以资嘉勉。”
“圣人,卑职这就吩咐人去。”杨安应了一声,便走到门外,向一名内侍管事吩咐了几句,而后,又回来听命。
杨广转而拿起另外一份奏疏,凝神看着,不一会儿,脸上便流露出了不虞之色。
这竟是齐王杨暕的奏章,大意是“老爹,我四处访贤,千辛万苦的发现了几名将帅之才,希望酌情安排,使贤才不至于与草木同朽。”
杨广冷哼一声,将手中奏疏重重的弃置于御案之上,抬头问道:“齐王那边,内坊司那边怎么说?”
显然,在杨广眼里,齐王杨暕就没一句实话,压根就不信他有什么良才可荐。
杨安上前几步,低声说道:“圣人,这两天以来,长公主主导的基金会异常忙碌,皇族女眷每天聚在一起商议,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的,齐王妃也不例外。可是在王妃外出期间,元韦氏都去了齐王府,一呆就是大半天。”
杨广面色铁青的怒斥了一声:“这个混帐东西!”
对于这个爱好独特的儿子,杨广一时间也没有半点办法了,杀他不能、打他不怕,现在关了他禁闭,倒是无法出去为恶了,但转眼之间,就把姨姐给勾引上手了。
从目前来看,那对狗男女分明就是你情我愿。
他是可以警告杨暕,可女的自己送上门去了,难道让皇后跟儿媳说?这不是令他们两口子吵架吗?一旦闹将来,天家颜面何存?
警告女的、警告女的丈夫,那更加不能。若是暴了出去,元家岂能善罢甘休?他们就算不敢明着说什么,可定然将利用舆情将皇族弄臭。
他绞尽脑汁的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不孝子有可能故意和自己对着干,便决定顺他一回看看,于是拿起朱笔在奏疏下面画了一个圈儿,算是准了杨暕所请。
“让人把他的奏疏,给他送到府上去。”杨广将奏疏狠狠扔到地上,冷声说道:“告诉他,让他好自为之。”
“喏!”杨安拣起奏疏,转身吩咐一名内侍去传旨去了。
杨广深吸一口气,面色又恢复了淡然,又拿出一份奏疏批阅。
过了一会儿,一名内侍从殿外进来,禀报道:“圣人,卫王求见。”
杨广放下手中的奏章,脸上重又现出一抹笑容,说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身穿二品武官服的杨集举步进入殿内,向端坐在御案后的杨广行礼:“见过阿兄。”
“免礼,坐下说。”杨广打量了一下杨集,见是一副便利、利索的装束,笑着问道:“怎么?今天就准备去豳州了?”
杨集坐了下来,说道:“今天去不成了,明天去!”
杨广笑道:“你都没有好生休息过,怎么不多歇息几天?”
杨集苦笑道:“我现在好像习惯忙碌了,如果没有什么大事,我能够宽心安坐,可一旦有事,根本就坐不住。反正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事,便打算去豳州军看看。”
杨广哈哈大笑,不断的点头赞赏:“看来你已经进入其中了。不错、不错!对了,你都允准你自由安排了,你这次入宫想来是有事了?”
杨集说道:“我觉得族中子弟应当能文允武才是,而此行也没有什么危险,便打算带些族中后辈去军中体验体验、学习学习,可他们毕竟不是军人,所以还望阿兄批准。”
杨广不由失笑:“这是我们军武世一贯的传统,不必顾忌什么。只要他们愿意学,你只管带去。不过你要多加留意,看看有没有好苗子。”
“喏!”
“你没有参与朝会,可知越公和许公的整顿方略?”杨广转而问道。
杨集说道:“我昨天在兵部看过越公主笔的草案,如果按照他的方略稳扎稳打,定然轻松完成。”
杨广乐观的说道:“越公的奏疏雷厉风行、面面俱到,想来迁都前,应当可以整顿出一支精锐之师,到了明年春夏之交,京兵想必可以整顿完毕。”
杨集闻言点头,如果把时间持续到明天春夏之交,倒也不是急功近利。
杨广突发其想的说道:“金刚奴,你既然打算带族中子弟,不如把阿孩也带走好了。他虽然品德有亏,可他文武双全、喜好武事,也不是一无是处。要不你帮我带他一阵子?”
杨集吓了一跳,猛的摇头道:“我不要!我不要阿孩。”
杨广看着杨集,故作不知的问道:“为何?”
杨集说道:“他太坏了,我……”
杨广一挥手,打断了杨集,说道:“正因为他太坏了,所以我们这些当长辈的,才要想尽办法管教好,你既然要带别人压历练,为何要把他排斥在外?”
杨集大是无奈,说道:“我们同样是亲王,我哪管得了他啊?”
“伱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杨广笑容敛去,叹息道:“正是因为人人顺着阿孩,所以他一步错、步步错,一错再错,如果一开始就有益友引导、严师监管,或许就不是现在这個样子了。我打算将他交给你,就是希望你当一个严师。”
杨广看着杨集无奈的模样,不由失笑道:“我的孩子什么性情、能为,我还是知道的。你也不要有什么顾虑,只管当好严师、长辈、上司即可。”
停顿了一下,杨广看了杨集一眼,笑着说道:“我给你的天子剑,可不是摆设,如果他不听,只管给我狠狠收拾便是。”
杨广只有两个儿子,对于杨暕,他也不能真的放任不管,而是实在没有找到合适的良方,想着杨集本人和杨师道以前皆是无所事事的闯祸精,可如今,都变好了,这也愈发坚定了杨广将杨暕打发去杨集麾下之心。
而杨集就如万金油一般,就算是不在他管辖之内的事情,也能处理得妥妥当当的;在他没有时间教导杨暕的情况下,当今天下也只有杨集敢往死里折腾杨暕了,若是把杨暕交给杨集管,搞不好会褪尽不良习气。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杨集还能如何?他无奈的说道:“好吧!我尽量。”
“尽力就好,如果他实在不成器,大可将他退回来给我。”杨广目光失神,心头却是思绪万千。
虽然他不到四十,但是对这两儿子也得着手培养了,如果太子有王者之姿,而齐王又品行端正,以大隋利益为重,日后不仅能够减少许多波折,太子还多了一份助力。
只是太子和齐王,谁又能理解他的苦心?
念及此处,也不由得有些心灰意懒,看向对面的少年,心头叹了一口气。
齐王那么不懂得,咋就不能像金刚奴这么省心呢?
真是好想打他一顿。
第440章:杨集入豳州营
隋朝“七十万”京兵以大兴城为中心,分布于关中各个战略要地,十四营设置大将军一人、将军两人,并在军营的基础上扩建为军坊,每坊设坊主一人,检察户口,劝课农商。十四军为杨坚起家的关中六军为基础, 这也是大隋王朝固定的常备部队,它的直系上属机构上兵部,但兵部管的主要是日常运行、后勤等杂务,没有直接管理权。
翌日,杨集和杨家子弟带着数百名侍卫来到豳州军的驻地。
正南门的营栅之后,一队负责警戒的兵卒三五成堆,也不知他们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他们听到哨塔上的巡哨出声警示之后, 纷纷从一张条桌边站了起来, 一名队正见到一支精骑自远及近,远远喝道:“京营重地,闲人止步!”
杨集十名禁卫驱马上前,停在一箭之外,杨集手拿印信策马近前,大声说道:“我是右卫上将军杨集,奉命来寻豆卢宽大将军,速速代我通报。”
那队正一见杨集身穿二品武官服、头戴紫金亲王冠、手拿一杆马槊,后面十骑都穿着禁卫服饰,就相信了他的身份,此刻见到他手持一支金令,更是面色一变,点头哈腰的说道:“大王请进。”
杨集闻言皱眉,对京兵军纪败坏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他抬起透甲乌金槊,往后一挥, 说道:“入营!”
诸多侍卫打扮的宗族子弟进入军营之后,眼前的一幕让大家大开眼界、心头火起,要不是他们知道这是豳州军军营,都以为自己进入某个山贼的寨子了呢。
一般来说,负责站岗放哨的卫兵是军营的眼睛,但是这些人三五聚集、交头接耳,军纪之废弛真不知坏到了何种地步了?
“听阿耶说,豆卢宽因惧家中悍妻,常常以处理军务为借口,携青楼歌姬狎晚玩,麾下将领群体效仿。我还以为是夸大其词,如今一见,却信了七八分。”阿间王世子杨庆冷冷的说道:“这样的京兵如果在边境,都不知死了多少次了;打得赢仗才叫怪事了!”
河间王杨弘是杨坚的堂弟,文才武略尽皆出众,上马能指挥千军万马杀出赫赫战功,下马能把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在大隋与突厥的每场大战之中,都少不了杨弘的身影。而杨爽成神的那场战役,杨弘为灵州道行军元帅,率领几万大军为左翼,屡次大败突厥军, 保证了中军的安全。杨广继位后, 授任杨弘为太子太保,让他帮助杨昭打理东宫十率的三万大军。
世子杨庆今年三十七,父亲所打的几场大战,都参与过;但之前他却当了左领军的长史;由于专业不对口,杨庆干得极不痛快,听到母亲说杨集要带宗族子弟体验军营生活,便在第一时间找了父亲杨弘,征得他的同意之后,便辞去了左领军长史之职,跑来当杨集的“侍卫”。
这波操作,一是他不想当文职、不想再这么没没无闻下去;二是这次整改蕴藏着无穷的机会,只要帮助杨集将豳州军整顿好,新的京兵必有他的一席之地,而这,也是杨弘支持他辞职的主要原因。
他入营之后,通过军营的细节,就能看出现在的豳州军已经堕落了,已经不堪一战了。心中除了感到愤怒之外,更多的却是心痛:
心痛赫赫有名、功勋卓著的豳州军被带成了一帮废物。
“习惯就好!”杨集晒然一笑,自打他接下豳州军,便做了大量的准备,通过萧玚、段文振那里得到了许多与豳州军有关的情报。
话是这么说,可是随着他们一行人深入军营,杨集再也笑不出来了。
沿途所见都是军纪涣散的士兵,骑马走在军营主干道上,竟能听到吃酒聚赌发出的喧闹之声,这让杨集心中生出一股荒谬之感。
他甚至觉得,单凭他们这三百多人,就能轻松打穿这个号称拥有七万精兵的军营。
。。。。。。
而此刻,中军大帐之中,豳州军大将军豆卢宽坐在一张坐榻之上,前面的条案摆放着一盒红色军令,以及笔墨纸砚等物。
下面坐着二十多名豳州军高级将校,左将军王升、右将军梁宏、郎将唐世宗等人都在,此外还有几名文职官员。
一个名叫赵弘安的郎将站在中间,他拱手道:“大将军,不知唤末将来此,所为何事?”
豆卢宽目光冷冰冰的看着赵弘安,淡淡的说道:“听说你准备让些不三不四的人,参赞军务;若是你坏了大军名声、剿不了匪,那时休怪本将不客气。”
左将军王升是赵弘安的直系上司,他闻言连忙表态,接话道:“大将军按军法办事,末将十分佩服。赵弘安虽是末将提拔上来的人,但当初也是按军功而升,名正言顺;若是他有何不当之处;末将也没有话说。”
赵弘安心头为之一冷,他又如何不知这两人一个唱红脸、一個唱白脸?他们分明是联手挖坑给他跳,若他劳而无功、损兵折将,回来之后必然以军法行事。
之后,一切问题都由他来扛。
念及于此,赵弘安心头火起,硬梆梆的说道:“大将军既然授末将全权之责,那么末将如何进兵,大将军也不应多加干涉才是。”
如果按他以往的脾性自是忍气吞声,但现在,别人已经把刀子架在脖子上了,他要是没一点儿火气,必死无疑。
“剿匪事关重大,本将便来提点你两句,至于听不听,一切在你,不过本将丑话说在前头……”豆卢宽虎目中闪过一抹寒光,心中思忖道:“果然是啥人玩啥鸟,赵弘安是卫王系子弟,果真和那杨集一样,都是桀骜不驯的东西。”
细算起来,赵弘安的确属于卫王系子弟,只因杨爽开始独立去当原州总管之时,年纪还小,杨坚担心杨爽干不来、干不好,便任命赵弘安的父亲赵轨为原州司马。由于两人配合默契,之后几年的时间内,杨爽不管去哪里任职,身边都有赵轨。
直到杨爽有了茂守一方的军政之才后,杨坚才将赵轨调走,让他为硖州刺史,不久,又被任命为寿州总管长史。
如今杨爽早已作古,加上赵轨和杨爽分开的时间太久,这便导致两家关系慢慢淡化,到了赵轨病逝以后,这层关系便咔然而止。
只不过在喜欢划分派系的世家门阀眼中,赵氏属于卫王系的印记,至今未曾淡去;尤其是当杨集强势崛起之后,他们生怕遭到杨集暗算,同时也是为了掌握卫王系的情报,便将杨爽曾经的旧部、旧部子弟也都重视了起来,让族中子弟加以防范。
很不幸,赵弘安也被划进卫王系了。
他拱手一礼:“大将军提点,末将收到了,若无他事,末将先行一步了。”
豆卢宽摆了摆手,如赶苍蝇一般的冷声道:“去吧,本将等着你的捷音。”
捷音?
就靠着你手下那帮乌合之众,丧音都没地方响。
而在这时,一名军卒大步入内禀报,抱拳说道:“大将军,右卫上将军来了。”
“谁?”上将军早已沦为虚职了,老一辈的国公、郡公几乎都有这么一个荣誉头衔,所以豆卢宽一时间想不起“右卫上将军”是谁。
“大将军,右卫上将军是卫王。”那名兵卒补充道。
“卫王?他来做什么?”豆卢宽面色倏变,离案起身道:“走,我们出去迎一迎。”
包括豆卢宽在内的关陇贵族子弟哪怕再不满杨广对京兵的整顿,甚至还在百般阻挠,但面对杨集鹰犬爪牙、凶名在外杨集,在场众将莫不畏惧几分。
尤其是一些中层将领,出身不高,他们底气更是不足,对杨集的敬畏之心更重。
要知道,杨集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杀人魔头。
他不仅杀突厥人,连自己人也杀。
谁要是被他盯上,谁就遭殃。
在豆卢宽出了中军大门,一群将领呼啦啦起身,恨不得立刻跑到了营门之外,一个个行色匆匆,纷纷都是从赵弘安身旁两侧绕了过去。
赵弘安望着空荡荡的大帐,目中隐有寒芒闪烁,他冷哼一声,按了按腰间横刀,举步出了军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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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杨集带着宗族子弟、私人部曲进入大营,开始还慢慢打量着军营气象,可越看越生气、越看越想杀人,索性放快脚步,直奔中军大帐而去。
宗族子弟见杨集面沉似水,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也吓得不敢说话了,便是给扮成连自己都认为出来的大胡子的杨暕,也感到心惊胆战。
杨暕在去卫王府报到之前,父亲已经郑重警告了他,说他现在的身份只是杨集一名亲兵、一名一无所有的奴隶,他的生死由杨集一言而决。
至于“齐王杨暕”,还在齐王府中闭门思过。而他现在的名字,则是杨集随口取的“杨仁期”。
杨暕“杨仁凄”知道杨集不会杀他,可是父母已经对他失望透顶、厌恶至极。只要他现在说错一句话、甚至做出一个鲁莽的动作,而且杨集还上报回去,那他这辈子将与权力彻底无缘。
所以某种程度上说,他未来是好还是坏,完全取决于杨集,如果杨集满意还好说,如果不满意,他就要去和杨秀、杨谅作伴去了。
杨集对于豳州军的将领,也稍微了解一些。当他听到赵轨长子赵弘安这个名字时,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他的弟弟——赵弘智。
赵弘智现在在御史台打杂,只是一名排不上号的小吏,但是此人在史上,却是李建成最重要谋主之一。
而身为唐朝第一任太子的李建成,便是凭借王珪、魏征、韦挺、徐师谟、赵弘智等人,将李世民和他的天策府上下压制得动弹不得、铤而走险。
“此人需要好生留意一下,如果能够拉来给魏征作伴,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杨集眸光闪烁,心头盘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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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1章:这是齐王啊!真杀?
就在杨集思索着如何把赵弘智从御史台挖去凉州之时,前方一群披甲将校当面迎来。
为首是个身形魁梧、面容粗犷、颌下蓄着虬髯的中年男子,他正是杨集的表兄豆卢宽。至于豆卢宽身后的那群将领,则是一个也不认识。
豆卢宽见到杨集,脸上露出了热情的笑容,拱了拱手道:“豳州军大将军豆卢宽见过卫王,未知大王亲至大营, 有何公干?”
说来可笑,豆卢宽虽和杨集是表亲,可因为杨集小时候韬光养晦、不参与“贵族社交”,因此表兄弟见过的次数不多,哪怕在皇族家宴上见过,也是因为席位的问题, 隔得远远的,导致他对杨集这个纨绔之王印象不深。此刻杨集把亲王服饰换成了二品军服不说,还摆出了一副我来公干的臭脸。
豆卢宽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既然连豆卢宽都差点没认出杨集,他身后的将校,自然也没道理认识杨集,便纷纷公式化的抱拳行礼。
杨集见过豳州军的鬼样子,早已压了一肚子的火气,此刻见到豆卢宽,便冷冰冰、硬梆梆的说道:“豆卢将军,我奉命来整顿豳州军,接下来,还希望豆卢将军配合。”
豆卢宽听了此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拱手道:“何以证明?”
杨集看了豆卢宽等人一眼,便解下承影剑,高高的举了起来,大声说道:“此乃天子剑承影,圣人授权于我,让我暂时接管豳州军,谁敢不遵、谁敢不配合,杀无赦。”
豆卢宽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两只拳头捏得指节发白,但他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出来,甚至连动不敢动一下。
其余将领亦是脸色苍白,一个个如同被施了巫术一般,僵在那里不敢动。
“诸位将军,接下来的时间内,请你们务必好生配合,不然的话,休怪我来他個先斩后奏。”杨集把承影剑放下,淡淡一笑道:“当然了,我相信诸位是清白的、合格的将领,现在不过是丑话说在前头而已,休要放在心上。”
“末将遵命!”诸将面容古怪的行礼着,但心中隐隐觉得杨集这番话比较熟悉;嗯,好像豆卢宽方才对赵弘安说过类似的话。
“赵弘安何在?”杨集知道这个人,也知道这个人有能力、非常清廉,而且还是父亲旧部的子弟;但是这样一个人却在豳州军混得相当不好, 只因凡是艰难的事儿, 都是他在做。
豆卢宽拱手道:“回禀大王, 赵弘安此时应当带兵出去剿……”
“大王,末将在此。”就在这时,从众人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而后,只见赵弘安快步上前,向杨集深施一礼。
豆卢宽:“……”
众将:“……”
豆卢宽只觉吃了苍蝇一般的恶心,他刚才还让赵弘安去桥山剿匪,敦料这小子竟然没走,还站出来给杨集一礼到地,他顿时怒斥道:“赵弘安,本将让你去剿匪,你竟敢违抗军令不遵?你好大的胆子。”
就在赵弘安意图辩解之时,杨集已经沉声喝道:“豆卢将军,我既然来了,那么豳州军七万士兵便不能出营。至于剿匪什么的,都是次要。”
“剿匪事大,重如泰山,刻不容缓啊大王。”豆卢宽说道。
“剿匪的确刻不容缓,但这是豳州州兵之事,也京兵何干?”杨集注视着豆卢宽,问道:“是豳州司马请求你们出兵,还是朝廷答应了?”
豆卢宽面色一滞,拱手道:“回禀大王,末将见州兵迟迟无法歼灭桥山贼寇,便向兵部提交了剿匪奏疏,想必圣人已经同意了的。”
“圣人不同意!已经驳回了。”杨集说完,转而向杨暕说道:“仁期,将奏疏还给豆卢将军。”
“喏!”杨暕应了一声,从马袋里取出奏疏,交给了豆卢宽。
“这……”豆卢宽接过奏疏一看,那个巨大的红叉,令他脸色一片惨白、一颗心也悬了起来。
豳州军吃空额的也不少,在豳州各县不敢借人来凑数的情况下,他想出的办法就是去剿匪,所以他上报给朝廷奏疏是出兵一万,事实上,只给赵弘安两千老弱,一旦赵弘安剿匪失败,再派“一万”出征,最后以所谓的战损来凑数、以抓捕到的土匪来凑数。
却不料,杨广不仅驳回了他的奏疏,还任命杨集这个大魔王来整顿豳州军。
当然更要命的是,此时的军改方案尚未正式执行,而另外十三营就连军改主将都没有任命,而他这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补救,杨集就来了,这便使他一切计划成空。
杨集没有理会豆卢宽,径自向赵弘安道:“赵将军,你立刻率军回营,一兵一卒都不能出营。”
“……”赵弘安看了豆卢宽一眼,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虽然他很恶心这个大将军,可对方,毕竟是豳州军大将军、自己的直系上官。
就在这时,却见杨集将一双清冽如刀的目光投来,顿时心头一片凛然,连忙答道:“末将没有意见。”
闻言,豆卢宽气得肺都差点炸了,惨白的脸色瞬间涨得通心中更是大恨:好个赵弘安,竟然撇开了他这个豳州军大将军,直接就向杨集“投诚”了。
这个该死的混蛋,究竟是怎么回事?简直是死死。
对了,杨集是凉州牧,没有正式当过一天右卫大将军、右卫上将军,而凉州的事务好像也多如牛毛,圣人怎么忽然让他来整顿豳州军了?
豆卢宽红着一张脸,只觉满头雾水,正要出声喝问。
却见杨集目光已经注视到了到了自己身上,杨集沉声说道:“豆卢将军,从这一刻起,七万豳州军由我杨集全权管理,在整顿完毕之前,一兵一卒都不能擅自出营”
说着,杨集又扫了豆卢宽身后的将领们一眼,冷冷的说道:“哪个人的手下擅自出营,哪个人就是遵旨不遵。”
众将这时也反应过来,尤其是左将军王升、右将军梁宏等人面色剧变,看着杀气腾腾的杨集,目光游离不定。
如果非有必要,谁愿意招惹杨集这个有皇帝支持的煞星?豆卢宽先前也不说个清楚。
念及此处,就是向豆卢宽投去“埋冤”的目光。
豆卢宽脸色愈加难看起来,一双虎目死死瞪着杨集,但是没有弄清楚怎么回事之前,却是不敢有半点轻举妄动。
“豆卢将军,你当了豳州军大将军六年之久,你如何带兵、练兵,我原本也不好置喙。但我既然接下了这项重任,而你又是我表兄,我有几句话不吐不快!”杨集停顿了一下,又向豆卢宽说道:“豳州军不仅是先父一手组建,而且是十四军中战斗力最强、功勋最高的一军。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越公当年北伐之时,点豳州军为核心之军,豳州军在那场决定性的大战役之中,也立下赫赫战功。”
“然而我入营以来,目之所及,将士们不是饮酒博戏、就是大声喧哗。连‘骁勇善战’的豳州军都败坏至此,也难怪豳州州兵连境内的贼寇都剿灭不了!”
什么“表兄”都是在扯淡,这不过是杨集趁机削豆卢宽的威信罢了。当然了,豆卢宽治军无方是事实,否则的话,何至于把一支英雄之师带成这个鬼样子?
就他这鸟样儿,在军中的威信想来也没有多少,但是杨集现在说的这番话,想来很快会通过围观的将领、中军士兵传至全军。
这样既能让心痛豳州军惨遭败坏、却无能为力的将士倍受鼓舞,也能让全军上下知道组建豳州军的卫昭王之子杨集奉圣命来重塑豳州军军魂,从而为他整顿全军减少阻力。
果然不出所料,当杨集此言一出,周围一众将领脸色一变再变,尤其是一些中低层将官心下暗忖:豳州军由卫昭王一手组建,军营中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建筑物,都充满了卫昭王的心血,可是豆卢宽接下大将军之职以后,这支军队很快就堕落了,卫王见父亲的心血付诸东流,心痛是很正常之事。
圣人让卫王前来整顿,显然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豆卢宽自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顿时心乱如麻,可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冷冷的说道:“大王所言极是,只可惜兵凶战危,而军改,也不是逞口舌就能行的。”
哪怕对杨广再是不满,但是豆卢宽心中存在着极大的敬畏之心,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写信回家族,问问圣人让杨集前来,到底是因为豳州军是杨爽所创的缘故、还是专程来对付他。
若是杨集整顿成功,圣人会不会借机对豆卢家发难?
他心有此念,便说了这番外强中干的场面话,然后冷哼一声,趁机拂袖而去。
豆卢宽的“高傲”离去,让场面冷了下来。
王升和梁宏对视一眼,心下思忖道,“圣人让卫王前来整顿豳州军,豆卢将军还真不敢撂蹶子;而看卫王态度,以及这一番绵里藏针的话,分明就是把矛头指向豆卢将军,我若是贸然掺合进去,殊为不智。”
这就是皇族的威势,杨爽是豳州军的创始人、是令突厥小儿止啼的杀神、战神,虽已作古多年,但是他在豳州军的赫赫威势,至今仍有极深的烙印。
这同样是杨素先前推荐杨集前来豳州军之故。毕竟如今的杨集,颇有青出于蓝青于蓝之势,只要他来整顿豳州军的消息传出去,足以令豳州军老兵欢欣鼓舞、安静等待,一些将领也会慑于杨集之威,观望不前。
别的还不好说,但至少,杨集有着多种名分和威势,光他这个名字,便足以使这支大军乱不起来。
一众将校变幻不定的神情,也让杨集心如明镜一般,他转而向赵弘安道:“赵将军,你有多少人马?”
“禀大王,末将属于豳州军左大营,麾下有五千人马。”赵弘安抱拳一礼,有些为难的说道:“但是末将四天前刚从中郎将晋升为郎将,加上从前天开始,就一直为剿匪做准备,故而对部属的了解,委实不多。”
杨集沉吟半晌,向赵弘安说道:“就从你那营开始好了,现在就去你那边看看。”
赵弘安闻言,精神振奋的行了一礼,肃然道:“末将遵命,大王请!”
杨集冲着豳州军诸多将校点了点头,而后带着人随着赵弘安去了。
恭送一行人离开,梁宏站直身子,神色也变得轻松了不少,毕竟他是豳州军右将军,而杨集率先下手的是王升的左军,他还有一点点缓冲的时间。
他看了王升一眼,见王升有些魂不守舍,便沉声问道:“老王,伱说卫王能不能行?”
王升将目光从杨集那行人收回,心不在焉的答道:“很难说。”
梁宏又问:“为何?”
“凉州军人不多,加上没有多少世家门阀子弟,所以卫王整顿得非常容易,但是京兵不同啊!”王升定下心神,目光有些茫然的说道:“就拿我们豳州军来说,校尉以上的将领,皆为世家子弟,而且屁股都不干净,卫王有些够呛。”
王升是西魏大将军王雄后裔,而梁宏则是西魏大将军梁椿后裔,他们的先祖同属于二十四开府大将军系列,两家传承至今,早已枝繁叶茂,与其他关陇门阀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所以他俩虽然心惊肉跳,可也不是特别担心。
梁宏想了一会儿,强笑道:“不过,豆卢将军看着挺上火的。”
“卫王的态度,方才你也看到了……”王升面色凝重的说道:“要是没做成也就罢了;若是成了,所有责任便是豆卢将军的了。”
梁宏手捋颌下短须,叹息道:“这是神仙打架啊!咱们还是看看再说吧。”
王升瞥了他一眼,心下冷笑:你梁宏那点心思,当我王升不知道么?你无非就是因为杨集动的是我的左营,所以准备袖手旁观。可是,我左营若是完了,难道右营就保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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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集这边带着一群人,随着赵弘安来到了归他管辖的军营,营中广场正站着一些士兵。
这正是赵弘安麾下士兵,士兵统一戴赤缨盔、穿两裆铠甲、腰悬横刀,而将领复杂得多,有人身穿明光甲、光要甲、细鳞甲,也有人穿乌锤甲、山文甲。
不过这支军队的装备虽好,但站得松松垮垮的,队列不整、旗帜歪斜,有的甚至在交头接耳,但被那些低阶将校来回弹压着。
军兵多为步卒,骑兵仅仅只有数百人。
当他们见着一群人骑马从中间的通道走来,全军上下都是偏转过头,投来好奇、或冷漠的目光。
杨集看向并辔而行赵弘安,皱眉道:“这就是你的兵?”
“正是!”赵弘安心知杨集不满意,苦笑解释道:“其中一千人是末将之前的兵,不仅一人不少,而且这些士兵日常训练和往常一样,战斗力没有退化。至于另外‘四千’人,实在是一言难尽。”
“说句难听的,左营的老弱病残,战斗力最差的士兵都集中在这里了。”
赵弘安长期遭到打压,而且还被豆卢宽、王升派去送死,要不是杨集来的及时,他此刻都行军了,所以对于那两位上官,自然没有半点好感;再加上杨集率先查他的军营,想瞒也瞒不住,索性便将自己的情况一并说了。
“我明白了!”杨集又问道:“既然你也知道乌合之众多过于精锐,又是怎么说服他们去剿匪的?”
“还能如何?”赵弘安用杨集没有咄咄逼人,悬着的心落到实处,说话也放开了不少,他叹息道:“唯一的办法就是提高悬赏了,我之前已经说好了,如果成功剿灭匪寇,缴获五成分给他们、两成当抚恤金,剩下三成充当军饷;把欠下的,先还一部分。”
“办法不错!”杨集点了战斗,他对豳州军的高级、中级将领了解较多,也知道赵弘安上任时间极短,所以并没有怒斥这个新官,更没有去点将台上慷慨陈词,以国家大义激发士卒血气。
因为这是一支烂到了骨子里的军队,他们在豆卢宽统帅的这六年时间里,早已形成一套腐败堕落的游戏规则,此时说什么都有用。
不过换一个角度来说,也可以说赵弘安是个相当有头脑的将领。他提前说了怎么分配战利品,以之笼络军心,否则的话,胜负未知不说,而且杀进匪巢之时,这些士兵极有可能因为抢夺财物弄得一哄而上,甚至向袍泽挥下屠刀,反过来再为“保家卫国”的贼寇所趁。
似是担心杨集有其他想法,赵弘安说道:“大王,末将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这么办了。要不然,末将能调动的,也就末将带了五年的那支千人队了。”
“赵将军,桥山有多少贼寇?”旁边的杨庆见杨集沉吟不语,忍不住询问道。
赵弘安说道:“这支贼寇,是去年才出现的。具体有多少人,谁说不清楚,据说有一两千人左右,而首领是匈奴人后裔,名字叫做刘迦论。”
杨庆沉默半晌,又说道:“桥山占地广阔,山路崎岖、壑幽林密,主峰午子峰拔地而起、崖壁万仞,如果刘迦论往深山老林一躲,哪怕你有一万精兵也剿灭不了。与其带着五千人去,倒不如单独率领你那支千人队去,这样反而可以逐步歼灭贼寇士兵。”
“末将也是这么想的,可豆卢大将军不答应啊!”赵弘安苦涩的说道:“他为了尽快将这支贼寇剿灭,让我全军出动。”
杨庆看了看列队的那些士兵,皱眉道:“这些士兵毫无军人气息,若是去了桥山,不是给贼寇送人头吗?”
赵弘安默然无语,其实豆卢宽就是这么想的,可却拿不出证据,自然也不能乱说。
“好了!”杨集看出赵弘安的尴尬之处,便打断了杨庆的“盘问”,向赵弘安说道:“京兵整顿是当务之急,贼寇暂时交给州兵看着。你先把将士们解散了,就说朝廷另有安排,然后入营议事。”
“喏!”赵弘安抱拳一礼,回转马头,吩咐各级将领带兵回营。
杨集驻马细看,发现军队虽然散得很乱,但也有一支千人队默然而行、队列整齐,表现出了极高的军事素养。
“终究是精锐之军,终究还是有可观之处。”杨集带惯了精兵,眼光向来很高,否则也不会花重金打造精锐中的精锐了,所以当他面对“臭名昭著”的京兵之时,多少有一些挑剔眼光,而营中士兵的表现,又加剧了他的愤怒和失望。此刻见到这支素养极高的军队,终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豳州军都像门口那种不堪大用之辈,也只有如先前所想——
整顿豳州军,不如择其精锐、另立新军。
“豳州司马是谁?”杨集问了旁边的郝瑗。
“回大王!”郝瑗拱手道:“豳州司马是韦公孝宽之孙、滑定公韦寿之子韦保峦,太子妃是其亲妹。”
杨集说道:“军队不能出动,可桥山贼寇不能不防,立刻以我的名义,派人将韦司马请来一叙。”
豳州州治是定安县,离豳州军军营只有数十里路,如果快马加鞭,韦保峦傍晚时分应该到来。
“遵命!”
“先生请等等!”满脸是络腮胡的“杨仁期”叫住了将要前去安排的郝瑗,向杨集主动请命:“大王,不若由我走这一趟?”
杨集静静的看着“杨仁期”,眼中看不出喜怒,平平淡淡的说道:“你又想去做什么?嗯?”
一众扮作亲兵的宗族子弟,听着这平淡却充满冲天杀意的声音,心头无不生出一股寒意。
但同时,却又抱以仰慕的目光。
这才是纯爷们!
一声令下,上下警然。
要是没有这等纯爷们在凉州顶门当事,只怕凉州在仁寿三年就被步迦可汗的大军杀成一片焦土了。
而‘杨仁期’被那双锐利而冷漠目光死死盯着,心头一突,连忙垂下头来,竟不敢直视,战战兢兢的说道:“本,我、我只是趁机纵马一番。”
杨集忽尔抓起承影道,语如刀锋的说道:“此剑为天子剑,上可诛奸佞、下可斩恶奴,这里的所有人,我都敢杀,包括你在内。”
知道杨仁期是何许人的郝瑗,听了这番骇人言语,顿时霍然色变,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杨集。
这可是齐王啊!大王您真敢杀?
杨仁期神色大变,只觉浑身都在颤栗,“吧嗒”一声轻响,手中马鞭竟是落到地上,但他额头上汗水滚滚,犹自不觉。而且他感觉杨集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而是真的打算拿他祭剑了,若他胆敢说上半个‘不’字,这把剑必将斩下他的头颅。
过了好半晌,这才颤声说道:“大王,小的知错了,决不再犯。”
“这次就算了,若你下次胆敢擅自做主……我不介意试试此剑是否锋利。”对于这个杨广硬塞过来的杨仁期,杨集心中没有一点好感,此刻只想创造机会来收拾他。
“谢大王宽恕!”杨仁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这一下子,他算是见识到了杨集的胆大妄为、穷凶极恶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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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万字,补12号那天。)
第442章:越来越有意思了
傍晚时分,豳州司马韦保峦带上亲兵,跟着杨集的信使行至豳州军军营,望着前方如同城堡一般的军营,他的目光不由得阴沉几分,暗自思忖道:“如果卫王要带京兵剿匪,多半还是要无功而返。”
同在一州为官, 有些事情瞒得了上、却瞒不了下,豳州刺史王世郎、襄乐县县令辛泰等官员受桥山贼寇贿赂纵然再隐秘,但随着时间流逝,多多少少被身为州司马的韦保峦看出了门道,而他三次率领州兵剿匪、三次惨败的原因也是这个原因。
但王世郎是王德的后裔,因祖辈之功, 到了隋朝还有一个修武郡公的爵位, 而辛泰则是辛威的后裔,他们背后都有一个强大的家族;所以韦保峦在没有拿到确凿证据的情况下, 纵然有一些‘只言片语’,却也不敢擅自上报,以免告人不成,自身遭殃。
一路来到杨集所在的左营第五营官署,正好看到赵弘安正在门口和几名气度不凡的侍卫说话,他连忙翻身上马,正要上前搭话,眼睛忽然大睁:他竟然看到了河间王世子杨庆、次子杨应;安德王三子杨续、四子杨縯、五子杨钢;纳言杨达长孙杨知庆、次孙杨知运、三孙杨知亮;广平公主长子宇文协、次子宇文皛,此外,还有萧琮次子萧镌、萧璟之子萧鉴、萧氏子弟萧怀静、裴氏子弟裴行俨……
韦保峦是韦氏子弟、太子妃的兄长,他在出仕之前,与这些人多有接触,此番看到这些人皆是作侍卫打扮,心头不禁掀起惊涛骇浪。
正待上前,忽然觉得被一双锐利目光盯上, 只见一名身穿二品武官英武少年,正坐在台阶上看着自己。
“卑职韦保峦见过将军。”豳州是中州, 属于武官司体系的军司马为从五品上,韦保峦虽然不认识那名少年,但是对方身穿二品武官服,从级别上说,远远超过了他。更何况四周的“侍卫”非富即贵,此人的身份已经不问可知。
“韦司马免礼!”杨集站了起来,方才从赵弘安口中得知,韦保峦乃是韦孝宽的孙子、杨昭的大舅子,今年三十一岁。如今面对面了,才发现这位武将长得面容清朗、气度斐然,看起来比文官更像文官。
同时,杨集也知道刘迦论占据桥山之后,韦保峦连续三次率兵剿匪,连续三次都以失败告终。但是根据赵弘安透露出来的一些信息,杨集判断出这位司马被人坑了。
“不知这位将军如何称呼?”韦保峦拿捏不准杨集的身份,拱了拱手,直接就问了起来。
杨集拱了拱手:“我是杨集。”
韦保峦心头一凛,连忙再拜:“卑职参见卫王。”
杨集点了点头:“韦司马,我来豳州军军营,使命有二:首先是整理本营京兵;其次是清剿桥山贼寇。你为豳州司马,等下还有许多细情要请教于你。”
整顿京兵是实, 而清剿桥山贼寇实际上不在杨集的职责之内,但豳州境内既然有这么一支贼寇,杨集绝不会坐视不管。
桥山是一座大山,一部分属于东边的敷州、一部分属于豳州的襄乐县,而敷州那部分壁立千仞,连贼寇都嫌弃,所以刘迦论的根据地是地势平缓的豳州襄乐县。而且关中北上草原的主官道沿着南北走向的马岭水而修,其中一段就在襄乐县境,这便给了刘迦论发财的机会。
韦保峦闻言,连道不敢。
这在众人准备入五营官署之时,一骑策马而来,远远就纵身下马,上前向杨集行礼道:“卑职拜见大王。”
“何事?”杨集问道。
那名骑士说道:“大王,卑职乃是豆卢将军家将,我家将军已在中军大帐设下薄宴,还请大王赏脸。”
“不赏!”杨集初来乍到,事情多得要死,哪有什么心情去参与宴会?更何况杨广提供的不少与豆卢宽有关的罪证,他怎么可能去赴宴?要不是对豳州军了解不多、不想过早的打草惊蛇,今天杨集都拿人了。
与豆卢宽这种人,有什么好虚与委蛇的?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宴会之中,倒不如用来整顿第五营。
而他这一声“不赏”,却是让韦保峦乍舌不已,心说大将军豆卢宽是先帝外甥,执掌七万京兵;他的跋扈,在豳州是出了名的,不料眼前这位更胜数筹。
都说卫王嚣张跋扈,此言果真半点不假。
当然,杨集此举还另有盘算。
这种宴会之上,除了豆卢宽以外,王升、梁宏、唐世宗等等将领都会出席;而自己本来就是奉命来整顿豳州军的,自己的存在,已经令军中将领人心各异、人心惶惶;如果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不出席这个接风宴,便会进一步加剧军中将校的恐慌,促使他们的团结在危机中瓦解,最终为自己了解、整顿豳州军创造机会。
一行人进得官邸之中,分主宾而坐。
“韦司马,我虽然初来乍到,可是对桥山贼寇的恶行也有所知,知道他们聚啸山林后,劫掠南下北上的商旅、为祸乡里。”杨集注视着韦保峦,沉声说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屡剿不灭?”
韦保峦拱了拱手,羞愧道:“大王,刘迦论为首的贼寇约有两千人左右,可他们藏身在深山之处,官兵一旦进剿,就会闻风而逃。卑职剿过三次,可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不仅剿灭不了他们,反而被他们利用地型之便,狙杀了不少州兵。”
杨集端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道:“为何不派兵守卫过往路口?”
“贼寇下山的四个路口,卑职都派兵警戒过,但派的兵力少了,这些贼寇便会集中兵力袭击某個路口的官兵;要是派的州兵多了,又需设立营地,钱粮人事也牵涉极多。”韦保峦叹息一声道:“官匪之间,处于敌暗我明的局势,我们官方防不胜防、防无可防,所以卑职认为单纯的守御并非是长久之计,一日不将桥山贼寇连根拔起,豳州襄乐县商道一日不得安宁,故而主动出击。”
韦保峦眼中闪过一抹愤恨之色,愤然道:“然而,桥山贼寇非常狡猾,他们不仅在豳州布有眼线,而且打点了一些官面人物。卑职每次出兵之前,行踪就被他们摸得一清二楚,当卑职集中兵力之时,他们一哄而散,当卑职分兵出击,则被他们逐个击破。以上这些,便是卑职屡屡战败的根本原因。”
杨集忽而换了一个话题,问道:“以韦司马的条件,想调离豳州并不难吧?”
韦保峦愣了一下,紧接着说道:“朝廷在上个月前,的确让卑职去民心安定的汝州任职,但卑职丢不起那个人,一是不想灰溜溜离开,二是如果这么走了,卑职对不起牺牲的州兵。如果不将这伙贼寇歼灭,卑职死也不离开豳州。”
杨集将韦保峦的悲愤的神情收入眼底,这半天下来,他通过赵弘安之口,对这位豳州司马有了几分了解:其统兵能力如何,目前还不好说,但是从他三次率军剿匪的情况来看,却是对境内的贼寇异常痛恨,而接二连三的失利,也让他剿匪之心更胜以往。
况且韦保峦是韦孝宽的孙子,不仅拥有韦氏子弟的傲气和傲骨,还有守护韦孝宽名声和荣耀的使命;可是他却在剿匪过程中一败再败、丢尽了韦氏的脸面,他又怎么可能不想雪耻?
所以单凭以上这些,杨集便可以放心的把韦保峦视为合作对象。
“你很想歼灭这支贼寇吧?”杨集问道。
“很想,做梦都想。”韦保峦悲痛的说道:“但是豳州州兵中的精锐,在战斗中损失极大,剩下的士兵已经不堪一战;而且三次惨败,对豳州州府威信产生了巨大的危害,现在州兵不敢战、百姓不支持!卑职现在着实是有心无力了。”
杨集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刚才说官军屡次剿捕,而那些贼寇却都事先得到了消息,这个风声究竟是谁泄漏的?”
韦保峦面色一变,目光惊异地看着杨集。
“韦司马不必疑虑,我这次来,不仅要整顿豳州军,也有剿匪之责。”杨集说道:“对于桥山之贼,我有几个疑问:一是豳州除了州兵之外,境内还有‘七万’京兵,说是重兵云集也不为过,这种情况下豳州,便是换成比豳州贼寇凶残无数倍的凉州贼寇都要避而远之;可是桥山贼寇不但敢在这里立足,还肆无忌惮的祸害乡里、劫掠商旅,究竟是谁给刘迦论这么大的勇气?”
“二、豳州有数千州兵,你竟奈何不得一窝贼寇,使其三次闻风而走,若说是没人通风报信,谁信?既然有人通风报信,那么究竟是谁在充当贼寇的眼线?”
“三、刘迦论为首的桥山贼劫掠商贾财货,所得玉器、绢帛、牲口、皮料等赃物,又销往了何处?又是谁在为之奔走?而桥山贼进出县城采买的日常用品,又是谁在与之方便?”
韦保峦面色大变,起身道:“大王,绝非卑职所为!若是卑职勾结贼寇,不得好死!卑职……”
“我只是就事论事,韦司马不必惊慌!”杨集打断了韦保峦的辩解,微笑道:“你是太子妃的长兄、未来的国舅,前途无量,而且你们韦氏也不差钱,你还不至于干出通敌这等蠢事。但你身为豳州司马、桥山贼寇又是最近出现。难道你对我这三问,当真是一无所知么?”
韦保峦面色变幻片刻,心头剧烈挣扎着。杨集虽然没有采用任何强迫手段,只是理智的分析这一切,但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分析,足以让自己不得不屈服了。
见韦保峦面色仍是纠结,似乎下不定决心,杨集面上笑意敛去,沉声说道:“韦司马不必顾虑,无论牵涉到何人,我都会严查到底,纵然是我皇族子弟,也决不姑息养奸!”
韦保峦一咬牙,压低声音说道:“大王,卑职、卑职有下情禀报。”
杨集会意点头,看了侍立一旁杨暕一眼。
“大王,我去门口守着。”杨暕杨仁期很想知道下文,可他更怕杨集,见他一眼看来,便识趣的说了一句。
“不必了!”杨暕毕竟是杨广派来学习的,杨集自然不能事事都避着他。要是处处刻意去针对,只会让他在接下来的“教育”中,都怀有敌视之心,这样就不利于日后的改造了。
如果卸下了他的心防,让他目睹大隋官场的黑暗、知道国朝所存在的危机,以及危机的原因所在,日后未必不能变成一个好人、未必不能担起亲王之责。
“喏!”杨暕应了一声,又站回原处。
韦保峦见状,便说道:“关中本来没有什么贼寇,可是先帝仙逝不久,各地贼寇便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尤其是汉王谅谋反初期,很多贼寇都杀下山来,给地方上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到了叛乱被平定以后,一些贼寇便消失了。这不禁让人怀疑是汉王谅的暗子。最初,卑职也是这么想的,认为桥山贼便是汉王谅的兵,可后来,发现并不是。”
杨集微笑着问:“何以见得?”
史上的隋末,四起的关中贼寇杀官造反、破坏地方,使关中朝廷军四下扑火,无力支援洛阳杨侗,即便杨侑出了几次兵,也因为关中局势骤紧,不得不退后回援;而在李渊造反初期,关中朝廷军同样被关中贼寇牵制得死死的,可是当李渊拿下并州以后,这些贼寇全部投降了平阳公主,在平阳公主的带领下,与朝廷军作战。之后和各地新官一起降了李渊,变成了李唐的忠臣。
所以这所谓的关中贼寇,九成九是关陇贵族放出来的,一是不希望关中杨侑、洛阳杨侗连成一片;二是减轻李渊的压力。
眼下这些关中贼寇,同样是这个道理,如果杨谅赢了,他们便让这些“贼”把关中献给杨谅,换取从龙之功;杨谅输了,受损的也只是这些“贼”,而不是藏在“贼”后的人。
“其他地方的贼寇,卑职不知!但桥山贼,极有可能与王刺史、豆卢将军有关。”韦保峦缓缓的说道:“豳州之北是庆州,其中合水县、华池县靠近桥山,于是王刺史在合水县、豆卢将军在华池县各自开了几家粮油铺子,以粮食和油盐换取桥山贼劫到的绢帛、玉器等货值。他们过了这一手,再将赃物拿去京城店铺售卖。其实,今年二月就被庆州前刺史田世康发现了,而且闹过一次,却被豆卢将军和王刺史强势的压了下来;田刺史平迁易州以后,就不了了之了。”
“难道朝廷就这么算了?”杨集皱眉道。
韦保峦摇了摇头:“卑职位卑,并不知晓朝廷的决定。”
“大王!”杨庆说道:“朝廷上半年的重心是清查并州五十二州的从逆之官、任命新官,此外还有运河和几条官道要修,所以当时非常忙、非常乱。如果豆卢将军和王刺史联合压制,朝廷极有可能不知此事。”
“原来如此!”杨集沉默半晌,又向韦保峦问道:“韦司马,你还有没有其他证据?”
韦保峦苦笑道:“事关朝廷法制,卑职怎敢擅自搜集王刺史和豆卢将军的证据?但是他们和桥山贼寇往来频繁,不可能没有书信、账簿。或许桥山贼寇巢穴也有。”
杨集点头道:“还有吗?”
韦保峦想了想,索性一并说了:“襄乐县位于桥山西北,贼寇四个下山的口子都在襄乐县,而县令辛泰也和桥山贼有关;前两任县令和县丞因为不愿和他们狼狈为奸,都被桥山贼潜入城里灭了门,可是辛泰到任之后,多次带着百多名县役去剿匪,而且每次都有‘斩获’,不仅坐稳了县令之职,连县丞也兼任了。不如意外的话,辛泰将是取代卑职的人。”
听到这里,杨集冷笑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大王,这些人好像是养匪自重、杀良冒功?”杨暕忍不住问了一句。
当年杨广入京当太子以后,杨坚便任命杨暕为扬州总管、接替杨广坐镇南方的使命,但是杨暕没有了父母的管束以后,便放飞了自我,整天醉生梦死,一件正事都不做。而真正管事的人,却是时任检校扬州总管的河间王杨弘。
正是因此,杨暕至今没有处理一件政务,对大隋官场的龌龊一点都不了解。
杨集笑了起来:“自信点,把好像二字去掉。”
杨暕疑惑道:“我大隋,竟然也有这种事?”
“这种养匪自重、杀良冒功的地方官、地方将军多的是!韦司马所说,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杨集借机说道:“这也是危害大隋江山的蛀虫之一,若不及时清除,他们会把一州一域经营成自己的江山,而他们做下的种种恶事,以及各种污名,都要朝廷来扛,久而久之,活不下去的百姓就会造反。”
杨暕皱眉道:“现在应当怎么办?”
“此事牵涉极大,容我想想。”
第443章:表兄弟,互算计
杨集之所以要剿灭桥山贼,一是为民除害,二是练兵,但最重要的是希望从桥山贼那里得到一些罪证,好让他以迂回方式整顿豳州军。
这也是他叫来韦保峦问话的原因所在,不料一番询问下来,却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王世郎和豆卢宽手上的书信和账簿, 他自是无法获得,但桥山可以试上一试。
杨集向韦保峦说道:“韦司马,待剿了桥山之贼、取得了王世郎和豆卢宽的罪证,我会拿下这些混蛋。”
韦保峦闻言大急:“大王,能否全歼这伙贼寇,不仅仅在于捣毁其匪巢, 关键还在于彻底铲除贼寇, 但内应如果不除,大王进兵的动静、路线都要被贼寇们获悉,届时又怎么剿匪?”
杨集说道:“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但我需要你配合。”
韦保峦心头疑惑,问道:“大王要卑职如何配合?”
“这个且不谈!”杨集摆了摆手,问道:“你应该知道贼寇的巢穴吧?”
韦保峦拱手道:“卑职知晓。”
“那就好。”杨集向韦保峦说道:“到时候,我会率部分老弱扮作商队,沿着官道浩浩荡荡北行,诱他们出来劫掠,另选一部精兵,直捣匪巢。”
“……”众人本以为杨集有什么好办法,可是一听他这么说,脸都黑了,心说贼寇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这么听话?
过了半晌,韦保峦苦笑道:“若贼寇不理会呢?”
“他们会理会的!”杨集自信的说道:“一是我出动的兵力与贼寇相当、并且是老弱,这与我狂妄自大的脾性、剑走偏锋的用兵风格吻合;二是豳州军经不起查、怕我查,只要我一离开军营,‘豆卢宽们’一定通知桥山贼寇,让他们将计就计、半路伏击于我;只要我完蛋了, ‘豆卢宽们’自然逃过一劫。”
众人听了杨集这两个理由, 暗自点头不已,杨集这个计策其实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就是利用‘豆卢宽们’逼贼寇下山,再用贼寇手中的罪证对于‘豆卢宽们’。如果‘豆卢宽们’换成是自己,恐怕也会通风报信吧?
韦保峦沉吟半晌,提出了两个十分关键的问题:“大王此计是不错,可是大王一旦率军出营,就会处于暗探的全程监视,这又如何分兵?精兵又何而来?”
杨集说道:“这就需要韦司马鼎力相助了,还请抽调麾下精兵埋伏于后,此事绝对不能让王世郎知晓,否则这事就不成了。”
韦保峦盘算了一下利弊得失,望着杨集说道:“若是选择第一个出口,卑职调個四百人,问题不大。”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回去后,等我通知,另外给我派几名向导来。”
“大王, 我带来的十名亲兵就知道贼寇的巢穴, 路也是他们打探到的,我将他们留下来。”
“太好了!”杨集喜道。
他们现在处于暗处,还有时间来布置,正面由老弱和韦保峦的兵来打,至于直取贼寇巢穴的精兵,杨集打算交给用玄武卫来完成。
而后又商议了一下具体细节,这才各自分头行动。
。。。。。。。
韦保峦离开半个时辰左右,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豳州军大将军豆卢宽宴客不成,反而让杨集狠狠地扫了面子,他有心不管不顾,却又不能真的不管不顾;只因除了杨集这个混蛋之外,他还在杨集的的亲兵群中看到了很多皇族子弟。
这些“亲兵”代表了好几个强大的门阀、势力,若他豆卢宽胆敢不设宴款待,失了礼数,必将得罪一大票人。然而为首的杨集却是半点面子都不给,他又能如何?总不能把他们抓去中军大帐吃晚饭吧?
对于抓人这个举动,他还真不敢。
最后还是在王升、梁宏建议下,忍下了心头之恨,憋屈的带着豳州军主要将领、以及诸多食物来了左军第五营官署,名义上为杨集接风洗尘。
这下子正中杨集下怀,和郝瑗、宗罗睺、兄弟们、侄子们、外甥们随着赵弘安来到了第五营的膳堂。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厅中气氛渐渐缓和,不像先前那般僵硬、尴尬。尤其是宗罗睺这个曾经的大盗见多识广、口才极好,擅长活跃气氛,在他各种荤段子的带动之下,引起满厅糙爷们哈哈大笑。
酒酣耳热之际,杨集已经“半醉半醒”了,他对同列首席的豆卢宽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他向豆卢宽的那边挪了挪,“迷迷糊糊”的说道:“表兄,弟弟我后天就要进兵,军需辎重还请表兄备齐。”
“进兵?进什么兵?”豆卢宽见杨集面红耳赤,醉得都快睁不开眼睛了,便试探着问道。
“嗨!”杨集拎起酒杯,和豆卢宽碰了一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着舌头道:“当然是去剿桥山贼了,表兄不会不支持吧?”
豆卢宽听得心中只想骂娘:
有事就表兄、没事就“不赏”!
是何道理?
真他娘的以为老子是任你拿捏的软柿子不成?
豆卢宽心中虽然恼火,但是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绝对不敢怠慢片刻,很是明确的表态道:“支持、支持,怎么可能不支持呢?只不过大王的使命是整顿军队,至于剿灭桥山贼这种小事,交给豳州州兵即可,怎能劳动您大驾啊?”
“豳州州兵都是些废物,靠他们?呵呵,够呛。”杨集笑着说道:“虽说此事与我无关,但豳州境内有贼,我岂能当做看不见?毕竟我是和罪恶不共戴天的战神、军神,总归是要面子的。”
杨集的声音刚刚落下,豆卢宽便配合着问道:“所以呢?”
“所以桥山贼,我必剿之!”杨集将酒杯在案几上,意气风发的说道:“我只需两千,呃,不是,我只要一千五百名老卒即可,但物资,表兄务必给我备齐。”
韦保峦到来之前,杨集已经从赵弘安嘴里得知:左军第五营的确有许多“老弱的老卒”,但这些四十多岁的“老卒老而不弱”,他们大多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有着非凡的实力和傲气。
说白了,他们就是一群老/痞子,如果你让他们打仗,那都是杠杠的;如果让一个不能令他们信服的人来统帅他们,他们将比流氓还流氓。若是处理不慎,闹个兵变都有可能。
豆卢宽、王升、梁宏等等将领非但拿不出令他们信服的能力,反而还利用职权之便吃空额、扣军饷、喝兵血,将士们尽皆敢怒不敢言,于是便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当起了刺头兵。
既然连豆卢宽、王升、梁宏治不了他们,赵弘安自然是更加不行了,但是杨集与他们不同:首先是军中很多老卒曾是一手带出来杨爽的士兵,他们怀念杨爽、承杨爽之情,在爱屋及乌的情感之下,很卖“故主”之子的面子;其次是杨集与豆卢宽这个官几代大不相同,他的武勇和战绩早在仁寿三年便名扬天下,之后更是以大隋“军神、战神”的名义活跃在最前线,活脱脱就是第二个杨爽,老兵们没理由不服气。
所以当杨集走了第五营一圈,并且表明自家身份之后,这些懒洋洋的“老弱”的“魂魄”仿佛一下子便回来了。
而这,也是杨集用“老弱”去诱敌的底气所在,同样也是郝瑗等人没有反对杨集诱敌的原因。
然而“豆卢宽们”不识宝,竟然将这些“无精打采”、精气神“皆无”的“老弱”甩给了赵弘安,然后让赵弘安带着去送死。
刺头兵的底气在于强悍,要是遇到更强悍的的人,那就痞不起来了。
此时,豆卢宽听了杨集的话,给杨集斟满了酒,嘴上笑着劝酒,可心底却闪过一抹冷笑,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暴发户”,一朝得志便嚣张,他见杨集“醉”得不行了,忽然心头一动,试探着问道:“贼寇异常奸狡,韦保峦连败三次,就是最好的证明。大王千万不可轻敌大意。”
杨集哈哈一笑,他用眼角余光瞥右下手的杨庆一眼,只见他正与对面的王升遥遥互敬,好不活跃,顿时拿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故作被呛的咳嗽了几下,摆了摆手,侍立在后的杨暕连接上前,恭恭敬敬的将手帕递了过来。
杨庆接到杨集递来的“示意”,亦是半醉半醒的笑着说道:“金刚奴已是智珠在握,早已有了破敌之计,表兄大可放心便是。”
豆卢宽心头暗惊,却故作担忧的向杨集问道:“大王,有何破贼妙计?”
杨集举起酒杯,目光扫了下首停箸观看的豳州军将领一眼,乐呵呵的说道:“既是破敌妙计策,岂能轻易示人?哈哈,表兄只需瞧着便是。”
豆卢宽心头凛然,暗道,这小混蛋的打仗本事不可小觑,莫非真有破敌良策不成?
但是他见到杨集守口如瓶,未免对方生疑,也不好加以追问,便在一旁笑着劝酒。
等到酒宴散去,回到中军大帐的豆卢宽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下来,他召来十名亲兵头目,吩咐道:“你们从现在开始,轮流带人去盯着杨集他们,务必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给我盯好了,若有什么异动,立刻回报。”
“遵命!”亲兵头目拱手一礼,快步离去。
望着亲兵头目离去的背影,豆卢宽双目中锋芒毕露。这一次,杨集已经这小混蛋已经处于他重重的监视之中,不管他有什么张良计、自己都有过墙梯!
嘿!
一千五百老卒,就能剿灭两千名死士?
休想!
抱歉了金刚奴,我想活、我想好好的活下去,那么只有让你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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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补10号,还差12、13号。)
第444章:将计就计、借刀杀人
次日天刚蒙蒙亮,豳州军军营便响起了集结训练的钟鼓声、号角声。
半睡半醒之中的杨集被吵得清醒了,他醒来时就发现外间烛光仍旧亮着,扮着亲兵柳如眉似乎整个晚上都没有回来睡觉,她虽然用什么东西挡了烛光,可是用来隔间的几扇屏风上,还是照出了一抹纤细窈窕的倩影。
杨集连忙爬了起来, 穿上了衣服。
柳如眉听到里间动静,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起身走到里间,见到丈夫已经起来了,嫣然一笑:“公子,醒了?”
“醒了!”杨集坐在马扎之上,任柳如眉帮他梳理头发。
前面的桌子上有一面柳如眉带来的铜镜,光鉴照人, 杨集静静地看着镜中替他整理头发的柳如眉。
镜中女子的容颜比以往多了几分柔美,那一双美眸中的冰寒也似比化作了一汪温柔的清泉,只是本该容光焕发的脸蛋多了几分憔悴之色。
等她放下梳子、束上发冠,杨集伸手一拉,将柳如眉抱在了怀里。
柳如眉对杨集向来柔情似水、予取予求,翘臀往杨集腿上一坐,也只是咬着嘴唇,低着眉眼,神情略带忸怩的伸出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她也不说话,只是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解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杨集一手揽着柳如眉的纤腰,一手在她滑腻而结实的大腿上轻轻摸挲着,闻着她身上清新的皂荚香气,问道:“真香,沐浴了?”
丈夫忽然间的温柔, 让柳如眉芳心受用, 甜甜一笑道:“这里的军营像一座城,应有尽有, 我方才便沐浴了;对了公子,出尘她们已经备好热水, 你先洗漱吧!等会,或许就会有人找。”
“好!”杨集狠狠的搂下了怀中柔软娇躯片刻,这才将她放下了来,起来到外间的门口洗漱。
洗罢归来,却看到柳如眉又在书案上忙碌了。
柳如眉说道:“公子,我刚刚看一些豳州军情,还有一张北方舆图,公子在上面做了不少批注。”
杨集坐在了她的身边,看了看铺在桌子上的舆图,说道:“迁都在即,朝廷有意重整雍州、并州、幽州北部防务,兵力也将重新布置一番。我便根据朝廷这个需要,来了一番‘纸上谈兵’;等我做好了,便送去给越公,看看是否与他的设想吻合,如果有不同,便可问问越公的不同,用意在何处, 只有这样, 我才能更进一步。”
说着, 端起柳如眉为他斟好茶盏,抿了一口,指着旁边那一摞公文,又说道:“这是豳州军人事任免、历年收支账目的汇总,郝先先他们已经过了一遍,你分门别类放好,也能借机看看豳州军是如何运行的。”
萧颖是管家婆、裴淑英是管家婆的小助手,柳如眉虽然也能胜任小助手之责,可她时不时跟着杨集出去打仗,所以对家中之事了解不多,索性放下家中事,专门当起了杨集了行军秘书长,负责整理公文。
只是她以前接触的也不多,处理起来还有些生涩,还找不到省力的办法,如果事务少则罢,像现在有七万人的各种名册、账目,就忙不过来了。
这也是她昨晚挑灯夜战的缘故。
柳如眉欣然地应了一声,就是拿起一份公文。
二人此刻并排而坐,犹如同桌同学一般,杨集说道:“豳州军分司行事,巡营兵每五天换防一次,汇录至左右军各营,再上报左右营,最终汇至大将军官署之中,以备核查、考核……身为上位者,最忌事必躬亲,只要做到赏功罚过、定好大略,剩下的,一般都会让下面去办。”
柳如眉说道:“公子的意思是定好章法、做好监督、逐一考核?”
“对,如眉果真聪慧。”杨集笑了笑,看着手边的一份公函,介绍道:“有些方略、政务不是下面的人可以决断的,就会书写公文来请令,这时酌情发号施令就是了。当然不是说整天坐在这里发号施令,如果那样,就容易办差事、容易被蒙蔽。平时,一是下去察访、二个是从邸报或者从其他渠道发现问题,然后想对策,此外还要多多听取下面的意见和反馈。毕竟那么多人、一个人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全,这时候就需要甄别、判断他们立场和想法。”
柳如眉喃喃低语:“这里的门道真多。”
“我以前也不会,接触多了,就会形成一套处理政务的思维和方法,做起来很快,这便是熟能生巧,你只需慢慢来、慢慢学,迟早也会。”杨集提起一支小小的毛笔,在一张信笺上落笔,说道:“剿匪之事迫在眉睫、刻不容缓,但我需要一些必要的‘道具’和支持;想我那好表兄,定是不给的,所以此事还得我们自己来。稍后,你派人送回京城,一封直接送回家,一封送去东宫,让太子转呈给圣人。”
虽然大雕和两只矛隼跟着来了,可是如今身在“敌境”,多用一次就容易被“敌人”察觉到自己的传讯方式,加上这里离京城不远,便决定让人去跑一趟。
说着,便挥笔写信。
柳如眉闻言,轻声“嗯”了一声,她见丈夫写信了,便一手支起香腮、一条手臂搭在书桌上,注视着凝神书写丈夫,想着在他书写下,将会有不少人因令而动,柳如眉眼睫下的明眸闪了闪,心弦轻轻拨动了一下。
杨集写完两封信,取出印鉴,一一盖印,而后放入信封。
做完这些,转头看向歪着螓首,呆呆出神的柳如眉,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拉下了她支起香腮的手,柳如眉一个不慎,脑袋不自禁‘顿’了下来。
笑着问道:“发什么呆呢?”
柳如眉霞飞双颊,娇嗔道:“公子,你怎么总是喜欢欺负人?”
心底却有几分羞喜和甜蜜。
“你是我的亲亲小宝贝,我不欺负你、欺负谁啊?”杨集桀桀怪笑道:“小娘子既然落入了本狼君的魔掌,这辈子就认命吧!”
杨集突然托起她的下巴,一下子就吻了下来,死死的噙住了那两瓣芳唇。
柳如眉的美眸蓦地张大,颤抖的眼睫,上下闪烁着震惊!但片刻之后,就如一团香泥软了下来,歪倒在了丈夫的怀抱里。
一张妍丽、略微憔悴的脸颊,滚烫如火,婉美眉眼间满是羞喜之意,浓浓的剑眉下的美眸妩媚流波,嗔道:“别人都说你不好色,是君子,孰知你是登徒子?只要独自就喜欢轻薄人。”
杨集正色道:“我轻薄自己的女人,是疼爱、是喜欢、是正常的闺房之乐,算哪门子登徒子?”
柳如眉:“……”
这人,真是歪理一套接着一套,让人无从辩驳。
目光闪烁了一下,芳心转而一甜,腻哼一声:“我说不过你。”
“你上下各有一张娇柔婉转的小嘴,怎么可能说不过?”杨集故作不解。
“你……”柳如眉大窘,任是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这种撩拨,她拿起一本书,轻飘飘的砸在了杨集脸上。
杨集接过从脸上滑下的书本,放到案几之上,虎着脸起身道:“方才是对伱擅自熬夜的惩罚,你给我听好了,若是以后再这样不爱惜自己,看我怎么收拾你。”
杨集将顺势起身的柳如眉揽在怀中,打横抱起,就向着里间而去。
刚好有事入内的张出尘见得此幕,脸颊早已一片绯红,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并贴心地在外放风,将有事禀报的赵弘安给轰得远远的。
过了不久,杨集提着两封信走了出来,叫了声“出尘。”
这姑娘刚才进去了,他知道。
张出尘上前一礼,随口问道:“公子,这么快?”
杨集愣了一下,随即黑着脸道:“你脑袋里都想些什么啊?如眉昨晚熬夜看公文,我让她回去补觉,你等会派人将这书信送回京城。”
张出尘闻言,脸色又红了。
杨集三言两语将事情交待清楚,忽然嗅到张出尘身上带着一股香气,有点类似于后世调出来月见草精油,好奇问道:“你熏了什么香,怎的这么好闻。”
说着,像小狗一样,本能的轻轻嗅了下。
张出尘被他这种亲密的嗅闻,弄得芳心颤动,脸颊微红,倒也被岔开了吸引力,俏皮的笑道:“公子,你猜猜。”
杨集轻声道:“乃香?”
张出尘:“……”
。。。。。。。。。。。。。
杨集将书信交给她,便去寻了赵弘安,商议一番,便带着一队亲兵去了营,上午在赵弘安的引荐之下,去新平县县城的绸缎行商谈,准备借用其库存中的绢帛,但是被店主婉拒了。
哪怕承诺给三成利息,对方也不答应。
而他们所做之一切,自是落在了豆卢宽派出的亲兵眼中,迅速报给豆卢宽。
豆卢宽摸不着头脑,又派人紧紧盯着。
这样来回询问了四五家绸缎行、玉器行,终于在一家名为“天衣无缝”的丝帛行得了应允,愿意借丝绸两千匹。
杨集心头诧异,便到里面向店主出示了印信,细问之下,一时大感无语。
原来这家“天衣无缝”丝帛行,竟然老娘的产业。
这难怪他敢借丝绸给驻军了,因为掌柜根本不怕豳州军有借无还。
当掌柜知道杨集是“少东主”,更加热情了,说是这里有五千匹的库存,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全部拿走。但杨集婉拒了,因为他这么做,主要是迷惑桥山贼的内应,真正要用的“道具”,还是京城送来马车。
等杨集出来后,在外间等候的赵弘安随着出了布店,低声说道:“大王,这家丝帛行背景神秘,当初豆卢将军瞧见这家丝帛行位置好,打算强买,最后不了了之,可见对方强大到豆卢将军也不敢造次。若是我们有了闪失,恐怕赔不起啊。”
这是提醒杨集,这家的账不好赖。
杨集说道:“无妨,这是熟人的店铺,事后连本带利的归还人家即可。”
赵弘安闻言,暗自乍舌不已:卫王的熟人,必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难怪连豆卢宽也不敢动,以后得小心点了。
他定了定心神,低声道:“大王,军营中的那位想来已经开始疑虑了。”
“找個机会透点风声给他,不要做得太刻意,要让他们自己猜出来。”杨集笑着说道:“位高权重的人,对于自己得出的结论,往往深信不疑;哪怕是比他聪明的亲生儿子出来反对,他也不认。”
“谢大王教诲!”赵弘安点了点头。
“说起来,赵公和先父是忘年之交;若无赵公当初的悉心教导、悉心帮助,先父也许是一个能武却不通政的武夫。如今他们都不在了,这份情谊该由咱们这些晚辈延续下去。”杨集看了赵弘安一眼,故做不知的说道:“你弟弟赵弘智,现在在何处?”
赵弘安闻言大喜,他听出了杨集准备提携他们兄弟的意思,连忙拱手道:“回禀大王,二弟在御史台供职。”
“若他愿意的话,就让他辞了御史台之职;届时,我安排他去凉州任职。”
“喏!”赵弘安喜不自胜的应了一声,赵家祖籍秦州(天水),北魏时期迁去洛阳定居,自此与天水赵氏断了往来;他的祖父赵肃是元氏皇朝的嫡系,因此到了北周时期,便被罢官为民了。而他父亲赵轨出身于微末之间,起家蔡王宇文兑记室,到了大隋之时,最高也只是当到州刺史。
当他作古后,赵氏便没落了。他们兄弟虽然有能力,可是由于没有一个后台,想要靠能力升迁的话,几乎是难如登天。
而今,位高权重的杨集不仅把父亲提升到卫昭王“师父”的高度,还用再续情谊的方式来释放善意,保证了他们的面子,这让赵弘安异常激动、感动。
杨集道:“未免桥山贼有再起机会,此战必须一网打尽;你回营后,多寻些勇悍的‘老弱’。”
二人商议完毕,便回了军营,拣选精兵。
。。。。。。
午后,新平豆卢府。
豆卢宽正和幕僚商议对策之际,亲兵统领豆卢震便跑来说了杨集上午所为之事,豆卢宽皱眉道:“他们借绢帛玉器做什么?”
幕僚沈忠拱手道:“大将军,卑职以为其中必有诡计。”
豆卢宽没好气的看了沈忠一眼,说道:“我当然知道他们有诡计,可诡计是什么?”
这时,另一名亲兵头目入内,拱手道:“大将军,卑职打听到了。”
“打听到了什么?”豆卢宽问道。
豆卢宽今天上午没有闲着,他一方面派人盯着入城的杨集、赵弘安一行人,一方面着人去左军第五营打探消息。
赵弘安刚升郎将没几天,真正听命于他的也就是那支旧部,另外四名中郎将中,就有两人对他颇为不满。这两人,也担负起了豆卢宽内应的责任。
“大将军,据蒋诚中郎将说,卫王想出了一个诱兵之计,听说他们带两千士兵剿匪,作战计划是兵分两路。由卫王率领老弱扮作商贾,押送大量绢帛;另一路埋伏在桥山第二个路口,守株待兔。”
卢宽沉吟半晌,问道:“大量绢帛,到底是多少?”
亲兵头目答道:“据说卫王在城中借到两千匹丝绸,还嫌不够,打算再从卫王府运来五千匹诱敌。”
一旁的亲兵统领笑着说道:“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这可不是异想天开,而是针对了贼寇的品性。”沈忠缓缓的说道:“只因这八千匹绢帛,价值无穷,其价值足以令刘迦论动心和冒险了;若他一时不察、没有倾巢出动,还真被卫王得了手。”
豆卢宽很认同这个观点,他缓缓的点头道:“刘迦论有精兵一千四,不久前,又吸收了稽胡族的刘鹞子,现在加起来得有两千人了。若是这些兵都下山,那就是一支战略强悍的军队了。”
“若论左军第五营的老弱的战斗力,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是官兵毕竟是官兵,光是武器装备就不是贼寇能比的。若是战事僵持之时,伏兵杀出,桥山贼未必是对手”
沈忠是个文人,没有和桥山贼接触过,对刘迦论的秉性不太了解,闻言问道:“依大将军之见,刘迦论会不会倾巢出动?”
“不可能的。”豆卢宽冷声说道,“刘迦论连我都信不过,说是七八百人,可是从其采买的军械的来看,老早以前就有千余人了,过了这个茬儿,断不能放任这厮坐大了。”
豆卢宽知道刘迦论是某个门阀放出来的贼,他只是想从中捞好处,对刘迦论背后的主人不感兴趣,但如果对方做得太过分、实力太强大了,对他可不是什么好事。
沈忠问道:“大将军,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豆卢震,你亲自去给刘迦论送信,让他将计就计、倾巢出动,顺便告诉他,只要他除掉了杨集,他的主人肯定会重重有赏。”豆卢宽冷笑着说道:“至于杨集,若是死于贼寇之手,朝廷也查不到我们身上。只会说他自作聪明、狂妄自大;诱兵不成、反为贼寇识破而击杀!”
“喏。”豆卢震领命而去。
“大将军这个借刀杀人之计甚妙。”沈忠笑着向豆卢宽说道。
杨集若死,定然轰动天下,皇帝一定令豳州军出兵剿匪,到了那时,豆卢宽就可借战事来操作一些事儿,将不存在的空额“死”在战斗之中。
豆卢宽没有丝毫得意,他说道:“杨集是个相当能打的悍将,但愿刘迦论争气一点。否则的话,我就倒霉了。”
第445章:刘迦论的野望
桥山贼的巢穴并非建在易守难攻的半山腰,因为一来工程量大,二来是一旦被官兵确定方位,连突围的办法都没有;故而刘迦论在一个平整的山谷里修寨子,然后在寨子前后各修一道石墙,加上左右两边的山体,寨子里就变成一座小城了。
议事大厅内的主位之上, 坐着一名身形魁梧、肤色黑黢、满脸是络腮胡的大汉,这便是桥山贼首领刘迦论了。
刘迦论是汉朝南匈奴人的后代,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雍州北部地区,除了长相异于汉人之外,言谈举止已经和汉人无异。像他这样的杂胡,在豳州比较少,而在北方的庆州、夏州、盐州、灵州等地, 则是多不胜数了。
他们繁衍至今,已经不叫匈奴人了,而是被统称为稽胡族,不过信仰还与匈奴人无异,甚至还保持着胡人的凶悍之风;在突厥人不时入侵中原的北周末期、大隋初期,他们跟着突厥人一起侵扰作乱,给雍州北部造成了极大的创伤。
杨坚坐稳江山以后,第一时间就派兵狠狠地收拾了境内的稽胡一通,之后让韦冲和卫玄把那些作乱的稽胡人,抓去边境修长城了,如此折腾死了一大帮稽胡人后,剩下的多数人,终于老老实实的当起了大隋的“顺民”。而刘迦论不仅占山为王,而且一直以南匈奴王族后裔自居,显然是属于不老实那种。
在他下首坐着一名青年书生,此人长得脸庞瘦削、脸色白净,颌下蓄着短须,风仪俨然, 手中端着一只茶盏,细细品着, 在他身旁放着一根拐杖,显然腿脚不太方便。
他叫云仲明,乃是武川云氏嫡系子弟,曾是庆州马岭县县令,因为受到云定兴牵连,落得了一个发配边疆为奴的下场,可他不甘心、不认命,便从一个山头工地滚下山坡,折了一条腿。
伤好后,便通过熟人介绍,投奔了时为“富商”的刘迦论。
刘迦论将手中的书信递给二首领刘鹞子,哈哈大笑道:“卫王杨集率军来战,而官老爷们竟然比我这个山大王还要着急。当真讽刺之极!”
下方几名袒胸露ru,搂着女人饮酒作乐的头目,尽皆哈哈大笑起来。
二首领刘鹞子看完书信,笑着说道:“这些官老爷担心咱们被杨集剿灭后,没人给他们送钱了!哪能不着急啊?”
这个家伙是延州人, 同样以“南匈奴王族后裔”自居, 在延州稽胡中, 有不少的名望, 当他率部来投,刘迦论便认他为弟,给了他二首领的位子。
站在中间的豆卢震脸色异常难看,他倒不是恐惧,而是愤怒:这個该死的刘迦论,竟然让他和刺史王世郎的家将照面了,这个王家人若是把自己到来的消息传回去,王世郎就有豆卢宽的把柄了。
虽然豆卢宽和王世郎对于对方的行为心知肚明,可一旦把事情摆到台面上,性质就不同了,这对豆卢家、王家都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刘迦论这个狡猾的山贼明知如此,却故意同时当众接见他俩,简直是恶劣之尤。
“好啦、好啦!”刘迦论摆了摆手,向豆卢震说道:“此刻已是子夜,豆卢兄弟显然回不去了。你先下去歇息吧,我会让人好生招待你的。”
豆卢震皱眉问道:“不知刘首领是否动手?”
“放肆!”刘鹞子鹰钩鼻下的厚唇,勾起了一抹冷笑:“我们动不动手,难道还要和你言明?”
面对刘鹞子的叫嚣,豆卢震理都不理,径自向刘迦论拱了拱手,意味深长的说道:“大首领,带兵诱敌的是卫王杨集,若他死在桥山,对谁都有好处;而获益最大的,无疑是大首领你了。”
“这我知晓,你们先去休息吧!怎么安排,我还需和兄弟们商量。”刘迦论挥了挥手,让人将豆卢震和王家人请走。
刘迦论等他们离开,目光炯炯地看向云仲明:“云先生,你认为豆卢宽和王世郎泄漏军情的用意何在?”
“无非是借刀杀人罢了!”云仲明放下茶盏,淡然的说道:“豆卢宽和王世郎屁股都不干净,他们做下的恶事经不起查,打算借我们之手,将卫王铲除,只要卫王死了,那他们便安全了,而一切罪名,自有我们来扛。不过,大首领对这豆卢宽和王世郎也不得不防。”
刘迦论笑着点头:“先生所言在理,豆卢宽和王世充终究是官面上的人,未必不想用我们的人头去升官发财,是得防得他他们一手!”
云仲明声音略有些沙哑,他说道:“大首领,此战若是灭了卫王和军队,不若趁机约王世郎出来,挟持此人,赚了定安县城,旬月之间,大首领就可声名大震。”
刘迦论摆了摆手,劝说道:“先生,事关诸位兄弟身家性命,此事不可轻言。”
诸位首领对云仲明这套说辞早已见怪不怪,倒也没有出声反对。老实说,就他们这点人,若是当真袭击定安城,那时天下震动,京兵必将席卷而至,他们还不得化作齑粉?
云仲明将桥山几位首领不以为然的神色收入眼底,心底叹了一口气,又向刘迦论说道:“大首领,此战若是打赢了,朝廷也会派重兵来剿杀我等,桥山实非安全所在。”
刘迦论沉吟半晌,又问道:“那先生是怎么想的?”
云仲明说道:“今之豳州,官场和军方都很腐朽无比,而大首领手中握着豆卢宽、王世郎等人的把柄,可在打败杨集后,利用这些把柄挟持他们,令他们动弹不得,只要及时打破定安县、夺取府库中的钱财,便可远遁北方、藏身于广袤无垠的白于山,等风头一过,一边利用掠夺来的财物,示好夏州和盐州稽胡人,广纳精悍之士、藏兵于民,一边交好地方官府。如此不出数年时间,大首领便有精兵数万,整个雍北,皆由大首领说了算。”
刘迦论听得怦然心动。
云仲明这个人非常具有大局观,只是此人对大隋朝廷的愤恨,远远超过自己背后的人,自从加入进来以后,不仅帮他出谋划策,还撺掇他在桥山广积粮、收拢周边贼寇,同时又交好豳州官员,只要天下出现什么大的变故,便席卷关中,破袭大兴城。
时至今日,天下大变没有见着,官军也进剿了三次,如非刘迦论熟知桥山地形、又有云仲明在豳州官场的布局所带来的便利,还真挡不住韦保峦的清剿。
刘迦论最初只想完成主人安排下来的任务,可是自从多了一个雄心勃勃的云仲明,他的野心、胆气也大了不少,而摆脱背后主人的心思也越发急切了。
只是下手的几名首领之中,除了一个刘鹞子,余者皆是主人派来的人,可信心腹亦是极少。大庭广众之下,他根本不敢向云仲明表明什么。
想了一会儿,便笑着向云仲明说道:“先生,等我们打败了杨集,再好生聊聊。”
“喏!”云仲明不知刘迦论背后还有人,更不知道有几名首领是监督刘迦论的人,自然不知刘迦论的难处。当他见到刘迦论撇开话头,竟然和几名首领商量分配并不存在的八千匹绢帛时,心中异常失望、暗自摇头。
刘迦论将他的神态看在眼里,也记在了心上。
嗯!等过了此劫,倒是可以和云仲明、刘鹞子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或许,云仲明有办法助他摆明主人的控制。
。。。。。。。
时间到了第三天清晨。
一支长长的车队借着淡淡晨雾,拉着“八千匹丝绸”,浩浩荡荡的驶出了新平县县城。
杨集带着从豳州军拣选的一千“老弱”随后跟进,而这一幕,自是落在豆卢宽和王世郎、刘迦论所派的暗哨眼中,迅速便回报了各自主人。但是杨集的队伍行至申酉之交(17点左右),杨集为首的车队没有沿着官道前行,而是沿着桥山西麓的一条比较宽敞的近道向襄乐县而去。
各方探子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纷纷将这重大的“军情”呈送回去。
杨集望着紧跟身旁的杨綝,问道:“阿綝,你觉得以阿续、知庆、知运他们的武艺,以及这一千老弱,能不能挡得住贼寇?”
现在,杨集多少体会到大伯的心情了,据杨广事后说,当年他在凉州和步迦可汗作战的时候,大伯每天都是坐立不安、食宿不宁,这也担心、那也害怕,老是怕他挂掉。
但因为不是亲历者,杨集体会不了大伯的心情,可是这一回,他身边除了一帮兄弟、侄子、外甥、内侄之外,还有几个比他还大的孙子。
这一下子,长辈的责任感、以及对后辈的担忧,一下子便涌上心头。
“叔父,阿续、知庆、知运他们在皇族之中,素有悍勇之称,便是宇文协、宇文皛等人,武艺也不差,重要的是他们不仅上过战场,身边还有几名亲兵,安全自然不成问题;可以说,咱们皇族这些人,没一个人是孽种。至于萧家、裴家那几个也是以武艺见长,叔父用不着担心他们。”
杨綝想了想,又说道:“况且藏在车上的悍卒都带了强弩,而且还有人接应,只要贼寇敢下山,他们必死无疑,而我们,必将轻易获胜。”
杨集点了点头,让人将杨庆、赵弘安召了过来,将一支令箭交给了杨庆,向两人说道:“兄长、赵将军,我进山了。车队这边交给你们了。”
不管贼寇是否分兵而出,都要一试,伺机直捣匪巢。
“末将遵命!”杨庆、赵弘安肃然应命,又不约而同的说道:“大王小心。”
“嗯!”杨集应了一声,看了看从陆续从马车上下来玄武卫,转而向身边的杨綝吩咐道:“阿綝,车上有我的服饰,你穿上扮成是我。不过接下来的战斗中,你的处境比任何人都要危险,自己小心一点。”
杨綝抱拳应道:“叔父放心,侄儿省得。叔父小心!”
第446章:战桥山
已是暮色苍茫时分,杨集率领三百名玄武精卫、两百名豳州精锐潜行匿迹,沿着崎岖陡峭的山路,挺进桥山深处,落日的余晖在林间洒下忽明忽暗的斑驳光影,为军队指引了前行的方向。
主动担起斥候职责的杨暕杨仁期带着五名玄武卫猫着腰,返身而回, 压低了声音说道:“大王,前方两里就是桥山贼寇所在的山谷了,他们前后各修一道石墙,正前方的石墙高三丈、后墙高两丈。”
闻着杨暕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杨集随口问道:“杀贼了?”
杨暕愣了一下,继而小心翼翼的看了杨集一眼, 低声道:“呃!杀了两个哨子。”
本以为杨集会斥责于他,不料杨集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拍了拍他的肩膀, 竖起拇指称赞道:“干得漂亮!”
杨暕听了此话,结结巴巴的说道:“王,大王,你不怪我?”
“杀贼乃是为民除害,有功无过,我怪你作甚?”杨集好笑的看了忐忑不安的杨暕一眼,说道:“我大隋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贼寇如若白蚁一般,正在一点一点的吞食这棵大树的生机,而我们,皆靠这棵大根遮风避雨,若是大树倒下了,大家都得玩完。所以你多杀一个贼寇,等于是消灭一只可恶白蚁。而从眼前来看,你杀贼是为大军取得最终胜利创造战机。”
说到这里,又鼓励道:“好好干, 终有一天,你会超过我。”
“谢大王勉励。”杨暕听了杨集勉励的话, 顿时有点受宠若惊。
虽说两人皆为亲王,而他更是皇帝的儿子,可杨集的“段位”实在太高了;以他今天的“江湖地位”,随便说上一句话,满朝重臣都要加以重视,做了一件事,整个天下都要抖三抖,这岂是他这个恶事做尽的亲王所以媲美?
而他对于杨集的心情,也是极为矛盾,既有佩服和推崇之情,又有一些厌恶、怨恨,可如今又落到杨集手上,未免杨集收拾他,所以只能将厌恶、怨恨压制了下去。
更重要的是,亲手捅死两名贼寇哨子之后,他隐隐约约的喜欢上了这种感觉。成就感远比仗势欺人高,也远比欺负“懦弱”的老百姓过瘾。
杨集又向杨暕问道:“你方才过去, 可曾发现贼寇暗哨?”
杨暕连忙答道:“据宗将军说, 连我们遇到这一支算在其中的话,一支十伍暗哨,据他们死前交待:桥山的大首领刘迦论和二首领刘鹞子,今天早上带着一千五百人,分作前后两队,出了桥山,向第一个路口、松山坳而去。山寨之内还有四百人留守,他们分作两批巡逻。”
“我们刚刚摸近看了一下,发现山寨防守空虚,果真只有两百多名贼寇在石墙上巡逻。不过他们的装备、纪律与官兵无异,都是身披铠甲、手持横刀、腰挎强弓。要不是知道这是一支贼寇,我都以为是一支械备精良的军队了呢。除此以外,寨子里头还有许多被掳掠而来的妇人,她们为贼寇浣洗衣服、劈柴烧水。”
杨集闻言点头,杨暕透露出来的消息与宗罗睺无异,可见只有五個兵的杨仁期比较尽责,至少他没有缩在后头滥竽充数。
虽然说杨暕是一个十分荒诞的亲王,可他今年也才二十岁,能力也不错,摞到后世,还是一个父母娇惯的大学生,但由于生在这个知识传播狭窄的时代,是非观念却不如一个初中生,若是善加教导,体验到各种不容易,未必不能扭正他的处世观念。
诸如史万岁、麦铁杖、薛世雄等“老将”,他们年轻时候,其实也是没有一个是好人,可是当他们一朝顿悟以后,都成了国家栋梁,如果杨暕体验到生活的困苦、并且顿悟了,或许也有所长进。
心念之间,又向前走了约有一里,然后下达了休整命令,让战士们就地养精蓄锐,而他本人则是在一队侍卫的率领来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高岗之上;站在上面,将塞子布置尽收眼底。
杨集看了看山势山势平级的左边山势,向身边的李大亮说道:“大亮,你带三百人潜入左山,等溃兵败回,我跟着溃兵从正面杀入,只要看到山寨大乱,你立即从山上杀入山寨。如果敌军凯旋而归,你待机发动攻击,我看到火光后杀入。”
李大亮并没有立刻应命,他看了看戒备森严的山寨,以及装备精良的贼寇,拱手道:“大王,虽说贼寇修建的城寨、箭垛,都是以石土竹子垒成,看着也是比较简陋。但若利用得好,仍能对进攻一方造成巨大的损伤。正面进行太过凶险,不若由我正面而攻。”
“无妨!无妨!”杨集看着进进出出的在外面忙碌的贼寇,笑着说道:“在外面忙碌的贼寇回寨之时,也是贼寇最为松懈的时刻,到时候寨门大开,我们趁机杀过去即可,你只要在内部制造混乱,威胁到贼寇家眷的安全,就能令对方人心惶惶、无心作战。”
“喏!”李大亮应声而去。
杨暕看着淡定的杨集,心中不禁生出了几许敬佩之意:身为亲王却甘冒矢石、奋勇争先,无怪乎人家打出了赫赫威名。
再看看自己,啧啧啧,实在无法比。
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涌出了一股争胜之心,拱手道:“大王,不若我也去帮李将军吧?”
“不必了!”杨集向杨暕说道:“你跟我正面攻敌。”
“遵命!”杨暕大喜。
杨集见时间尚早,便让侍卫们也下去休息,只留下一个杨暕伴在身边,随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好奇的问说:“阿孩,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杨暕蹲在杨集面前,说道:“王叔,您问。”
“荀子有云:‘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杨集问道:“伱告诉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杨暕想都不想,便说道:“意思是说君主如船,百姓如水,水既能使船安稳地航行,也能使船沉没。”
“既然你知道,为何强抢他人妇?难道你不知你的行为,是在破坏大隋国基吗?”杨集注视着他,又问道:“而且你府上的侍婢,似乎比外头的还好看吧?”
“……”杨暕大窘。
杨集笑了笑,说道:“没事的,咱们年纪相当,你就当作朋友间的闲谈好了。”
杨暕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低声道:“您说的,我都知道,但、但是府中的婢女美则美矣,可是一个二个巴不得我去宠幸她们,一点意思都没有……于是、于是我就去外面抢人了。”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微不可闻。
杨集说道:“你觉得府中婢女没意思,但往大里说,大兴城又是你另外一个更大的府邸,之后的关中、雍州、大隋更大,但是在某种意义上说,仍旧是一个个‘府邸’,‘府中人’都是逆来顺受的人,你欺负他们有何意思?”
“那我欺负谁?”
“欺负突厥人、吐谷浑人、高句丽人、契丹人啊!”杨集说道:“其实你喜欢睡人妇,也没错。”
杨暕听得双眼一亮:“王叔也喜欢?”
杨集:“……”
“这倒没有!”杨集收回了即将踹出去的脚,黑着脸道:“不过我知道有个相当厉害的人,与你的喜好一样。”
“谁啊?”
“曹操!”杨集说道:“曹操在这方面,比你更了不起,他为了睡张绣的婶婶,导致儿子、侄子都死了;可他睡的女人都是敌方首领的媳妇,从未祸害自己的子民。你自己仔细想想:如果你睡了启民可汗的媳妇、慕容伏允的老娘、高元的媳妇、突厥各个部落首领的媳妇……是不是贼有成就感?是不是觉得比欺负自己人过瘾?是不是比你爹还厉害、还伟大?”
杨暕闻言,顿时怦然心动,一双眼睛充满了浓浓的向往之情。
杨集想了想,又说道:“我抓到了一些部落酋长的妻子,不过长得跟我们大隋的审美观念不同,如果你喜欢,我送……”
“多谢王叔!”杨暕激动的说道:“我不忌口,也不在乎美丑,只要对方有身份即可。”
“那好,改天我送些‘酋长妻妾’给你。”杨集摇了摇头,杨仁期这小子中人妇的毒实在太深了,已经没救了。
不过他也不想多说什么,只因跟他多年的朱粲的喜好就很另外,朱粲不喜良家女子,他就喜欢青楼女子,甚至还想娶个退役的‘老鸨’当正妻。
而一些贵族子弟,甚至是连男人都喜欢,相对于这种人,杨暕和朱粲算是比较正常的了。
“但愿你下得了口。”杨集呵呵一笑。
“我无所谓的!”杨暕喜得挠头抓腮,激动的说道:“无论多丑,我都不在乎。只要一想到她们的身份,我就有感觉。若是亲自抓来,感觉会更好。”
说着说着,他还脑补了纵横疆场、纵横纱床的英姿,接着又在脑海中又将屠杀千里的杨集的换成是他,情绪特别激动。
杨集以手扶额,说道:“我麾下有个老贼麦铁杖,他喜欢当贼,我便让去当贼了。如果你老子答应,我带你去凉州,让你去祸害异族王公大臣的妻妾。”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杨暕乐不可支的说道。
杨集说道:“只要你小子遵守军纪、律法,祸害的又是敌人,我便带你几年。”
“多谢王叔!多谢王叔。”杨暕喜上眉梢,对杨集的敌意也少了几分,感觉这是两次为难他的叔父,比他的狗腿子更懂他。
。。。。
距离杨集等人二十多里外,刘迦论率领的一千多名贼寇,业已一前一后,在路口旁的山林中隐蔽。
待到天色昏暗,刘迦论见到远处驶来的车队,大喝一声道:“动手”。
“杀杀杀!”随着号角声响,贼寇从草丛中、树杈上跳将出来,嗷嗷叫着杀向了扮作商队的的官兵。
“不要乱!依令作战!”杨庆看到豳州军卒稍微混乱,顿时怒喝一声,从身边的马车上抽出马槊,率领自己的亲兵向着贼寇杀去。
“嗡嗡嗡……”随着官兵连弩射完一轮,顿时就有百多名贼寇扑倒在地。
杨庆挥舞着马槊,在敌群中纵马奔驰,俨如猛虎扑入羊群,贼寇骑兵挨着便死、碰着就亡,只杀得血肉横飞,身边横尸累累,血流成河。
刘鹞子冷哼一声,提着一口长刀,带着亲兵向杨庆杀去。
“当”的一声响,却是侧冀的宇文协策马冲出,他一槊架住了刘鹞子的长刀,冷笑道:“想过去?问过我没有?”
宇文协是宇文静礼和广平公主的长子、杨广外甥,他文武双全、武艺高强、勇不可挡,难得的是他对大隋王朝始终是忠心耿耿;史上,他在宇文化及发动江都宫政变之时,率领少数禁卫奋战在前线,最终与沈光、独孤盛、独孤僧达、独孤凌平、独孤开远等人血战到底,至死都没有降贼。
“小儿找死!”刘鹞子舞动长刀,兜头便砍。
“铛~”刀槊碰撞,又是发出了一声闷响,刘鹞子只觉双臂一颤,手中长刀竟然有些拿捏不住,心中不禁大骇。区区有下毛头小子,竟然也有此等本事?
当下,他收起小觑之心,将宇文协的马槊往下一压,虎吼一声,滑着马槊槊杆平平的斩向宇文协的脖子。
宇文协冷笑一声,他也是外祖母独孤皇后教训出来的人物,一身武艺多受使使槊名将指点,而马槊的战法最重磅礴的气势,刘鹞子一招被他气势所慑,虽然影响不严重,但他这一记必杀之刀被自己架开之后,气势已经落了下乘,马槊借力往上一挑,将抹向自己的长刀挑上空中,再度朝刘鹞子当胸刺去。
刘鹞子大骇,这么一招下去,虽然对方的发冠必然被自己斩落,但自己恐怕被对方一槊捅死,当下只能将长刀往下一斩。
“咣~”
又是一声刺耳的爆响声中,刘鹞子只觉对方的力道似乎比之前更大几分,眼看着宇文协一槊横斩,心中顿生怯意,当下匍匐在马背之上,避开了挡腰斩来的槊锋。
待宇文协要结果刘鹞子之时,刘鹞子的亲兵已经杀上。
宇文协大怒,舞动马槊,将面方之敌杀得纷纷落马。
刘鹞子缓过劲来,又与宇文协战作一团。
在他们“单挑”之时,“老弱”们已经奋起勇气,向众多贼寇围杀而去。
同时,载着“丝帛”的马车也降下窗子、侧壁,一名名藏在马上的朱雀卫、禁卫手持强弩,冷漠的将一支支箭矢朝着贼寇们倾泄而去。
箭矢降临,杀得贼寇抱头鼠窜,乱作一团。
几轮箭矢过后,他们跳下马车,挥舞战刀朝混乱的贼寇步卒杀去。
刘迦论以为这马车之上的精锐士兵,乃是京兵埋伏之军,又见己方士兵被对方杀得尸横遍野,立刻率领精兵掩护刘鹞子部撤退。
便在这时,又是杀声震天,却是韦保峦的四百豳州州兵杀到,他们一露面,便朝刘迦论的“后军”杀去,将刘迦论比较整齐的阵容杀得混乱不堪。
贼寇们见官兵有备而来、阵容整齐、气势如虹,军心渐渐乱了。
刘迦论原本带出来的一千五百余人,在官兵弩箭之下,很快就死了三四百人,仍有四五百人被包抄在几只官兵的队伍当中,他们组建不起有效的防御阵容,大有被逐个击杀的危险。
刘迦论见状,顿时又惊又怒,转身带上三百余‘中军’士兵回身去救。
但是战了一刻左右,双方兵力出现了巨大的悬殊,且官兵训练有素、精擅战阵之技,相互配合之下,轻易就能收割贼寇们的生命。
直到夜色深重、视野受限,桥山贼寇这才丢下八百多具尸体、以及三百多带伤被俘的同伙后,成功遁入山林。
到了深山之中,刘迦论让人大致清点了一下,发现他的士兵仅仅只剩下五百余人,余者要么是死、要么被俘、要么走散、要么当了逃兵。
听到了这个数目,顿时脸色一片阴沉,心头悔恨莫及。
待他们一行人垂头丧气的进入山寨,后方忽然杀声四起。
刘迦论惊骇的扭头看去,只见一支‘溃兵’从背后掩杀过来,两名如同猛虎出匣一般,一左一右配合阒作战,杀得前方的溃兵哭喊哀嚎,所过之地,溃兵们无不望风而逃,而后,还有数目的未知的士兵。
这些士兵比他的士兵尤为勇悍几分,一个二个都是勇猛善战,将惊魂未定的溃兵们杀得人头滚滚、哀鸿遍野。
走在前头的溃兵如没头的苍蝇一般,溃散入山寨各处。
就在此时,山寨里边又是杀声四起,一个个巨大的火团冲天而起。
刘迦论大骇,顾不山寨中的家眷、珍宝,与侥幸逃脱的刘鹞子等人率领亲信往东北方潜逃。
当他们来到山壁陡峭的地方,纷纷登上了早已备好的绳梯,逃进了了右边大山。
第447章:意图谋反
一场惨烈的杀戮持续到半夜,方止结束。杨集看了看堆成小山似的武器装备、一阵阵战俘,上前拾起一支长矛,借着篝火看了看矛头,只见上面铭刻着“仁寿元年军器监制”的字样,下方还有编号,随手便扔掉, 又拾起一支来看,上面铭刻的字样仍然是“仁寿元年军器监制”,编号与前一支十分接近;接着又从中间抽出一柄横刀,再次细看,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啪”的一声响,杨集重重的将横刀扔在武器堆中。
旁边的杨暕见到杨集脸色难看,接着一把把的验看,也抽出一柄横刀观看,只见上面的字样是“开皇二十年器监制”, 接着又看了几柄,字样大同小异。
这一下子,他气得肺都差点炸开了。
这分明就是兵部的制式武器,如果流落一两柄出去,可以理解,可是随手验看的,皆是制式武器。
桥山贼寇到底从哪来的?
答案显而易见,无非就是从豳州军军营中来。
虽然杨暕知道杨集卖武器给异国、异族,可他问了父亲后,才知道杨集卖武器,与其他人完全不一样:一来是杨集卖掉的,全是寿命不长的淘汰下来武器,他赚来的钱,则是用来养工匠、发展冶炼术;而异族有了大隋提供的武器装备后,不仅可以消弱另外一个异族势力的有生之力, 还能促使后者也来买,双方杀得越久越多,实力越弱。二来是有了隋制武器后,异族不再去考虑发展他们落后的冶炼术,在武器方面依赖大隋、受大隋所制。
而豳州军卖给大隋内部的贼寇,那么受益的是盗卖者、贼寇,却给大隋带来了巨大的安全隐患。
“大王!中郎将蒋诚来了。”远处,传来了宗罗睺的声音。
“让他过来。”杨集说道。
一名四十多岁的军官快步走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末将蒋诚参见卫王。”
杨集注视着他的眼睛,可他目光闪烁,始终不敢抬头和自己对视,便笑着问他:“蒋将军,我想问你一件事,豳州军的武器装备都是自己打造吗?”
蒋诚闻言愣了一下,这话问得实在有点奇怪了,军队哪有自己打造武器装备的道理?难道边军是这样吗?
不过他还是答道:“回禀大王,豳州军武器装备都有编号,如果出现损毁,并且需要更换,则统一向兵部上报;兵部批准了,会转给军器监,最后由军器监派人送来新的兵甲, 同时同等数额的把废旧兵甲收走, 若是有所遗失,就要承担责任。”
“你们最近一次换兵甲是什么时候?”杨集又问道。
蒋诚答道:“约在三年之前,那时卑职还是一名校尉,对上面着实不了解。”
杨集已经明白了一点,豳州军应该是将并不存在的士兵的兵甲卖给了桥山贼。
蒋诚见杨集沉思不语,便小声道:“如果大王没什么事,末将就告辞了。”
“不!我有事找你。”
“请大王明示。”
“你是哪里人?”
“末将是恒州真定县人士。”
“你那支千人队,到底有多少空额?”杨集冷冷的注视着他。
据赵弘安透露,豳州军是塌方式的腐败,已经烂到了骨子里,若是头脑发热、大刀阔斧的查,哗变都有可能;所以杨集打算先从左军第五营开始,从内部去瓦解豳州军。而这个蒋诚是左军将军王升的心腹之将,他知道的事情一定远比赵弘安多。
“……”蒋诚闻言只觉背后隐隐有冷汗渗出,心中的害怕,一下子就反映在面部表情上。
“呵呵……”杨集脸色阴沉如水,冷笑一声,却不说话。然而这声“呵呵”,在蒋诚听来,却恍若数九凛冬的寒风一般。
“你不说也没关系,因为人数增加不了,可以数,不过你如果不老实交待,便没有戴罪立功的机会了。”杨集指着面前小山一般的军械,又说道:“这些武器装备都是出自豳州军,是军中不法将领资贼的最有利的证据。若是我将你营中并不存在的士兵的武器,都归在其中,蒋将军,你觉得朝廷怎么处置你?”
说着,将请教的目光投向蒋诚。
蒋诚:“……”
还能怎么处置?
自然是以“勾结贼寇,意欲谋逆”之罪抄家了。
蒋诚权衡了一番,一咬牙,拱手道:“大王,末将……末将愿意戴罪立功。”
“好!等回去后,将你手上的罪证都给我。”杨集知道蒋诚屁股不干净,根本没得选,而他一旦举报王升或卢宽,便与他们决裂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竭尽全力的配合自己,以朝廷和法度来保护自身。
“喏!”蒋诚应了一声。
杨集方要举步走向议事厅,朱粲和几名玄武卫押着一个面容清颧的书生,从远处走来。
朱粲笑着说道:“公子,我们捉到了一名贼首,据说是刘迦论的军师。”
杨集打量那书生一眼,只见他反剪双手,以绳而缚,此人面皮白净、气质儒雅,尤其一双眼睛异常平静,面上毫无惧色,便说道:“先押进去,我要亲自讯问。”
说着,便举步入内。
待杨集坐下,朱粲等人也押着这名书生进来了,书生紧紧盯着杨集,问道:“敢问将军如何称呼?”
“看你也不像是个活不下去的人,为何从贼?”杨集不答反问,而后冲朱粲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松绑,而后不等书生回答,又看他不太灵便的腿,又问道:“桥山贼寇打的?”
“自己摔断的。”
杨集正要说话,一名京兵校尉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绸布包进来,行礼道:“大王,这是从这书生住所搜捡来的。”
书生听了“大王”二字,便知杨集的身份了。
朱粲上前接过包裹,当众便拆了开来,里面是几個册子,想了想,便拿给了杨集。
杨集伸手接过,翻看第一个册子,却是一个户籍证明,上面写着“云仲明,豫州河南县人,祖籍武川镇,其先祖出自北魏赫连氏……”
看完户籍证明,又看了第二本册子,却是吏部任命云仲明为庆州马岭县县令的委任书;而第三本册子,则是免官为奴的文书……
云仲明见杨集看来,默默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大王,我自知从贼附逆,难逃一死;只是我有一惑,不知大王能否为我解答。”
杨集道:“伱说。”
云仲明沉默了一下,说道:“不瞒大王,我给刘迦论出的策略是不能筑寨于山上,以免被团团包围,无从逃逸;如果居于山谷,一遇官军,随时可以隐匿于山林之中。但不知大王是如何寻到这个山寨的?”
杨集听了这番话,便知此人是个极度自负、自傲的人,心下顿时一动,淡淡的说道:“我在凉州剿灭无数支贼寇,对于贼寇寨子的判断,已经有了一种只可意会、无法言传的洞察力。如果你们只有一条下山的道路,不太好判断,但你们有四条下山的岔道,我只要大致知道你们在四条岔道作案的时间、汇集地、次数,就能推算出山寨就在四条岔道的交汇处!”
云仲明呆立原地,他立寨之时,只考虑便利这一块,却没有想到便利也有便利的坏处。
“你问完了,现在该我来问你了。”杨集目光盯在略显颓唐的云仲明的脸上,淡淡的说道:“你们有大量军械,这与豆卢宽有关;你们又三次提前得知了韦保峦的行动、行军路线,这肯定又和王世郎有关。你们是如何勾结卢宽和王世郎的,其间可有书信往来?”
云仲明沉默了一下,缓缓的说道:“若是我和盘托出,大王能否答应我一个不情之请?”
杨集道:“什么不请之请?”
云仲明缓缓的说道:“我自知罪孽深重,必死无疑,我死之后,还请大王雇辆马车,送我尸身返回河南老家。”
杨集说道:“叶落归根、人老归乡是人之常情,我可以应允于你。”
想了想,他又说道:“甚至,我还可以亲笔写封信给你的家人,说你是打入贼寇之中的细作。虽然我这封信改变不了什么,但起码可以让你的孩子昂首挺胸做人,并且以你为荣,而不是以你为耻。”
云仲明这个要求,相对于豳州军政塌方式的腐败罪证,完全简直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他配合得好,杨集绝对不会失信于人。
而且他保留下来的吏部的政绩品评,都很不错,可见云仲明为官之时是一个好官,之所以走上这条不归路,实则是易储造成的,说到底,这是一个有能力、有品行却被牺牲的牺牲品。
云仲明在被抓到那一刻起,便有了死的准备,一个人连死都没有放在心上,本该不受外物影响才是,可是杨集后面这番话,让他眼眶红了。
他吸了吸鼻子,一礼到地,颤抖着声音道了一声“多谢”,而后开口叙说桥山贼寇细情。
杨集等人愈听愈是心惊。
却是桥山贼寇贿赂了王世郎和豆卢宽,去年在此立足之时,就给他们各自送去黄金三千两;豳州军中的王升、梁宏、唐世宗中高级将领也在收受他们的贿赂,而襄乐县县令辛泰自然也不例外了。
今年又送了四次,不过都是山寨无法消耗的赃物。
“这些金银往来、采购武器装备的明细,账簿上都有详细记载。”云仲明说到这里,又说了一个藏账本和信函的地方。
杨集闻言,连忙让宗罗睺去搜寻信件以及账簿,然后又问道:“照你这么说,刘迦论当贼的时间顶多也就两年时间,他哪有这么多财物贿赂?”
“贼寇名为贼寇,实则是比官兵还强悍的人,这些人杀人不眨眼,活脱脱就是一帮死士。至于刘迦论,其实只是一个傀儡,他的背后还有一个或几个强大的人、势力,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云仲明看了杨集一眼,继续说道:“刘迦论贿赂豳州官员、豳州军将领的钱财,主要是那些人提供的,抢到的,其实并不多,否则的话,早就被大军歼灭了。而保存下来的书信、账目,是刘迦论背后的人想要以此为把柄,逼迫豳州军将领和豳州官员听命。”
“我不知道他们用意何在,可是豳州军共计‘七万人’,若是被人抓了把柄的将领们率军杀入雍州,彼时,关中大地必将遍地膻腥。”
正是因为刘迦论手中掌握了众多把柄,也知道豳州军“七万士兵”的厉害,故而云仲明劝说刘迦论打一仗后,便远遁白于山,等到朝廷迁都洛阳、风声平息,再利用这些把柄逼豳州军就范,一鼓作气的拿下雍州。
饶是杨集胆大,可是当他听到云仲明将战略娓娓道来,也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他和杨广原以为关陇贵族仅仅只是养匪自重,顶多就是在朝廷迁都后,给贼寇增加兵力,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用各种手段掌控了军队,若是关陇贵族像云仲明所说那样,用“七十万”大军来搞事,这个天下很快就会烽火连天。
不一会儿功夫,宗罗睺提着一口铁箱子进来,摆到了杨集面前的桌案上,并且打开了盖子。
杨集捡起一封信阅览起来,写信之人赫然是豳州刺史王世郎;而第二封,则是豆卢宽所写。
内容上共同特点,就是让刘迦论务必弄死自己。
有了这些东西,就可拿下豆卢宽和王世郎了。
过了半晌,杨集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说道:“带他下去休息,好生照看。”
这个云仲明算是立下天大的功劳了,照他看来,不仅不用死,反而还有功,但眼下,他也不好轻易许诺。
等云仲明被带走,杨集向郝瑗问道:“如果明天拿下王世郎、豆卢宽,可有妨碍?”
“大王有圣人所赠的天子剑,自然有临机处断之权。”郝瑗想了想,又说道:“请旨终究太慢了,而且容易走露风声,一旦他俩知道桥山贼寇被围剿一空,极有可能铤而走险。依卑职之见,立刻派人将豆卢宽、王世郎、王升、梁宏控制住,只要把他们四人逮捕,余者群龙无首。”
杨集沉吟半晌,断然道:“那就以“勾结贼寇,意图谋反”的罪名,拿下他们四人,证据就是这些通敌书信。”
只要扣上了这个名头,便是豆卢宽、王世郎、王升、梁宏的心腹亲信也要好生掂量一下“谋反”的成本和代价,更别说是其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