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风送我归》 起风(一) 纪炅洙行过长长的医院走廊,协和的医疗环境一向宽敞而干净,时有人员清洁消毒,但呆在这里久了,病人远比环境更让他麻木。 手机上信息不停地闪,岑期说已经到了医院,让他们赶紧下去。 纪炅洙就只好问徐丰瑞:“你怎么还不下班?” 徐丰瑞哎了一声,哭哭啼啼的:“你过来,我好像闯祸了。” 纪炅洙今天上大五,对,就是临床八年制的大五。 他在医科院,学校另外挂了两个牌子,一个北京协和医学院,一个清华大学医学部,一般说到第叁个名字时,周围人表情都很微妙:有考清华北大的实力,干嘛非得学医? 安啦安啦,他知道学医大环境不好,课量大,极辛苦,难以拓宽人脉,且注定是一条越走越窄的路,连法学生都要拿医学生做调侃对象,事实上除了纪建桥,没有一个人建议他学医,好在他还没感觉太糟糕。 对他而言,能撑下来就算不错了。 徐丰瑞是同系隔壁宿舍的,岑期是他舍友的男朋友,虽然认识的契机比较难以启齿,好歹居然也能磕磕绊绊当个朋友,只是岑期已经工作,自他们见习后几乎无法见面,好不容易撞了轮休,才见缝插针一起去吃饭。 纪炅洙跟阮厌说了一声,阮厌照例没回。 从早上六点纪炅洙跟她说想去ICU科室至今,十四个小时里阮厌都没有搭理他,阮厌绝不是要靠冷暴力跟人吵架的性格,但纪炅洙莫名生出了些焦虑,他怕引发些无法想象的后果,因此刻意没多想。 徐丰瑞在急诊室,到了纪炅洙才知道他惹了什么事,一个因为胃溃疡打点滴的中年大叔不知道怎么了的,突然双腿出现肿胀现象,疑似过敏,徐丰瑞作为跑腿送药的,被师姐骂了一顿,赶紧去检查过敏源了。 纪炅洙过来的时候,徐丰瑞一直在跟大叔道歉,他以为是自己拿药出了岔子,然而师姐一会儿回来说,点滴里没有过敏源的成分。 徐丰瑞就傻了,不晓得怎么回事。 纪炅洙回头问了句:“查过血压血脂吗?” “没,他有胃溃疡病史,来了直接做的胃镜。”师姐奇怪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纪炅洙没回答,转头问大叔:“叔,你血压高吗,吃药了没?” 大叔想了好一会:“我闺女看我的时候给我带了降压药,人老了就叁高,吃上降压药就不能停的,我女儿怕我又头晕,哎呀,这个血压高就是不行……” “大概是ACEI类降压药导致的血管性水肿。”纪炅洙语气淡淡的,“我们科今天送来了个荨麻疹的就是这个病因,瞎猫碰死耗子,检查一下吧。” 徐丰瑞终于能下班了,拽着纪炅洙往楼下跑,纪炅洙还在看手机,趁着这个空闲给阮厌打了个电话,显示关机。 更离谱了,阮厌从不关手机的。 纪炅洙心焦气躁,还是岑期察觉了他的异常,歪着脑袋看他手机:“还是没有理你?” “嗯。” “是有点生气了吧,我记得阮妹子最不想让你去急诊、产科、手术室和ICU了,你也不想想这几个科室多熬人,要我我也不让你去。” 徐丰瑞鼓着嘴巴嘿嘿插话:“你是没感觉,我觉得阮姐得累够呛。” 她的确很累。 纪炅洙上个月轮到神内ICU科室,他虽然只是见习,但也要值班,第一天陪着科主任值24小时,第二天第叁天陪老师12小时,如此循环,叁天内只有两天可以休息,但见习期依旧有课,甚至有大课,这就更压榨时间。 唯一好点的就是不用上手,只是跟查房,看操作,记数据,跑物流,幸运点还能赶上听大查房,顺带做点课后作业,学到的东西挺多,相对能喘息。 但阮厌就辛苦得很,她心疼纪炅洙顾不过来,就在医院旁短租了个公寓,帮纪炅洙打理日常,要照顾他的情绪,还要兼顾自己的工作,好好一个很少熬夜的都有了黑眼圈。 这样还要去ICU,阮厌肯定生气。 可是不行啊,几乎没有哪个科室能让他尽量少接触病人的,ICU又苦又累又压抑,唯一的优点就是全封闭,病人大多是完全没有自主意识的瘫痪人,探房也只有半个小时,是最不刺激他情绪的一种。 但凡他还像个正常人,就得按正常人的节奏生活。 纪炅洙摇了摇头,火锅热气熏得他眼睫毛上挂了水珠:“她不会跟我冷战。” -- ℎāǐτāⓝɡsんǔщǔ.⒱ǐρ 起风(二) 手机依旧关机,纪炅洙没心思吃了,开始翻她的联系人。 他能翻到的联系人不多,第一个就是陈柯。 “啊?”陈柯听到他讲很震惊,“阮厌打从昨天晚上就没有联系过我了,我以为她忙。” 叮地一声,纪炅洙脑子里划过一道尖锐的轰鸣。 那声音像是紧急制动的刹车声,轮胎在他大脑皮层上刮蹭出带着血丝的线。 “……她失踪了?”纪炅洙昨天没回家,他不知道阮厌昨天有没有在家,一想到这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我找不到我的猫了。” 声音很轻,陈柯只听到了“我找不到”几个字,她慌忙起身:“你别急别急,我联系一下公司的人。” 但纪炅洙什么都没听到,他情绪一下子崩溃了。 打从阮厌到北京后,纪炅洙的病情慢慢好转,近乎临床治愈,他的情绪很少周期性地变化,待人处事也能心平气和,医生说双相障碍患者能恢复到这个地步很厉害。 他已经两叁年没有再吃药了,没想到会复发,轻而易举,像被强制压在海底深处的浪,突然有一天全都反弹,涨潮,直直变成水漫金山的海啸。 纪炅洙脑子空白一片,岑期见他手抖得筷子都拿不住,心里一惊,忙推了徐丰瑞一把,也不问纪炅洙怎么样,把他搀扶上了出租车。 纪炅洙靠在后面,心慌,严重焦虑,嘴唇发白,他已经出现了一定的认知障碍,不知道外面流动的东西是什么,唯一的想法就是谁都别跟他说话,他不想理,他想去死。 徐丰瑞帮忙接陈柯的电话,岑期在后面握着纪炅洙的手,太凉了,他估计现在除了阮厌接电话,没人能治好他。 但阮厌没接,公司里的人今天都没见过她。 他们把纪炅洙送到公寓,喂了药,纪炅洙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躺在床上,字是很慢地蹦出来的:“厌厌找到没?” “在调监控了,应该很快会有结果。” 纪炅洙就不说话了,药物有催眠的副作用,他被迫睡过去。 醒得出奇快,不到两个小时,岑期和徐丰瑞都没有走,坐在沙发上,表情有点凝重,纪炅洙情绪依旧低落,反应能力倒是回来了:“有消息没?” 岑期看徐丰瑞,徐丰瑞摸脑袋,把手机递给他,很严肃的:“你自己看。” 陈柯在找不到人后第一时间申请调监控,所幸监控真正无死角,在停车场一个小偏僻的地方看到了阮厌下班回家的身影。 晚上十点二十二,她从停车场路过,被一名男人拦下,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阮厌跟着他走了大概五六米,突然停下往后跑,随后另一个男人出来,拿毛巾捂着她的嘴,把她往车上拽。 阮厌一直在剧烈挣扎,拿手推,拿脚踹,但她很难抵得过两个成年人的力量,一直被拖着进了辆白色斯柯达。 纪炅洙不会呼吸了,他大脑反应了一会儿才处理掉信息:“她被绑架了。” 刚才还抑郁的人呈现出一种异常的亢奋,似乎下一秒就要摔桌子,徐丰瑞怕他病情恶化:“已经报警了,警察已经介入调查,陈柯已经去做笔录了。” 但这一点都安抚不了纪炅洙,他从床上坐起来,岑期按他:“你这个状态去了也帮不上忙,等你缓过来行吗?” “不行,时间不够。”纪炅洙摆摆手,他现在思考不了那么多,“厌厌不在我好不了的,趁我现在情绪亢奋去跟进调查是最好的结果,我猫丢了,我得去找我的猫。” 徐丰瑞怀疑他交流出了障碍:“你这样我怎么放心你去?” “让我去。”纪炅洙甩他的手,音量不自觉提高,脸色涨红,“放我走啊!” 好嘛,又轻燥了。 徐丰瑞不怕他情绪波动,他从认识他开始这个男孩子就处在轻度双向的病情里,抑郁偏多,狂躁更表现为兴奋,话多,思维活跃,即使最严重的时候,阮厌说,他也只会伤害自己,不会攻击别人。 但徐丰瑞就怕他伤害自己啊,他试图跟他讲道理:“那要不我们陪你去,你让我们放心点,也让阮姐放心。” 他提到阮厌,纪炅洙就又改主意了:“不行,我不能去,厌厌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 徐丰瑞干脆不讲话了。 纪炅洙知道他们还会拦,药物持续发挥作用,他的躁郁也渐渐平息,躺在床上进去了一种极熟悉的疲倦期,睁眼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你们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 说出这话已经花费了他所有的力气,纪炅洙思维完全放空,旁边两个人再说他也听不到了。 岑期在旁叹了口气:“请假吧,他这状态不能上班,大不了一起扣工资。” “阮姐怎么办?” “跟陈柯保持联系,等他缓过来再说。”岑期比较了解纪炅洙的,“阮厌对他的意义非比寻常,咱俩是比不了的,我现在反而希望是绑架,只要绑匪要赎金,案子就能破。” 徐丰瑞愣愣地:“不是绑架还是啥?” 岑期阴恻恻地看他:“万一是拐卖呢,那不完蛋了。” 彼时岑期还不知道他一语成谶,那辆没拍到车牌号的斯柯达载着昏迷的阮厌和其他两个女孩子出了北京城,距离她被绑架已经过去了二十四个小时。んаīⓉаnɡsんυⓌυ.νīρ(haitangshuwu.vip) 徐丰瑞也不知道纪炅洙的语言系统是正常的,病状很幸运地没影响到他的表达能力,某种意义上,阮厌的确是他的猫。 这得从五年前,阮厌杀了一只猫说起。 -- ℎāǐτāⓝɡsⒽǔщǔ.⒱ǐρ 晨风(一) 阮厌杀了只猫。 是只没人要的叁花猫,多大她倒是看不出来,至少该是成年了。它出现在阮厌上学的必经之路,没什么精神地窝在路边,经常打盹,偶尔觅食,大部分时间都是灰扑扑的。 阮厌从它身边路过,有时能听见它的呼噜声。 也干净过。 有一天,阮厌看见好几个人架着摄像机围住了那只猫,把它洗净了擦干,动作很轻柔,对着镜头拍它的脸。 阮厌背着书包等红灯的时候,听那个抱着猫的年轻女生说要养它,然后说它虽然可怜,但也可爱,撸着它的猫爪要给它起名字。 阮厌在一边听着,抿了唇,没说话。 她以后应该是见不着它了。 但也就几天吧,下了大雨的清晨,还刮着冷风,阮厌打了伞,踩着坑坑洼洼的积水去上学,意外看见十字路口蜷着皱巴巴的一团。 它全身都湿了,窝在残缺的叶子下面,冻得都打哆嗦。 明显是淋了一夜的雨。 阮厌看了几秒,终于没忍住,蹲下来拿卫生纸擦了擦它身子上的水,把它拎到可以避雨的屋檐下。 小猫抬头看了她一眼,喵了声。 阮厌说:“我养不起你。” 它于是又是只没人要的流浪猫了。 耽误了些时间,阮厌迟到了。 其实上课铃没有打,但他们班的班主任贼讨厌,定的规矩是,早上但凡比他晚进教室的就是迟到,阮厌踩着他的脚跟进来的,也算。 班主任啧了声,嫌弃地白她。阮厌装没看见,反正也习惯了,从他的身边走过去,拿课本,却发现自己桌洞空了。 书没了。 阮厌盯着桌子,沉默一下,转过头来看周围人,大家仿佛约好一样,眼观鼻鼻观心,没一个跟她对视的。 阮厌瞄了一眼垃圾桶,背着书包站了出去。 身后断断续续响起来背诵的声音,高低错落,嗡嗡一片,也不知是真背还是假背。 这是个平常的,重复了无数遍的高中生的早晨。 学校会让它永无尽头地重复下去。 阮厌装模作样站了几分钟,看着班主任走进办公室,转头就下楼了。 学校的大垃圾桶在一楼,有几个,阮厌面无表情地去翻,好在学校里没那么多恶心的垃圾,她还能忍。 但翻了一遍,都没找着。 阮厌寻思着不应该啊,学校收垃圾一向不在清晨,难道是昨晚上扔出去的? 她站在垃圾桶前面,雨小了很多,她没打伞,身上就沾了湿,细碎的刘海贴在了头上,校服脏了,看起来挺可怜,也挺滑稽。 周围路过的老师看了她好几眼,到底没走过来。 阮厌听见身后有人喊了声“喂”。 她转头去看,看见个少年打着伞,抱着一摞厚厚的,沾了雨水的书:“你的?” 阮厌嗯了声:“我的。” “被人从楼顶扔下来,砸到我头上了。” “对不起。” 眼前人身形清瘦,伞檐压的很低,校服拉链拉了一半,露出里面内搭的衬衣,阮厌只能看见他紧致干净的下半张脸,成熟得不像个学生。 “……还给你。” “谢谢。” 阮厌赶紧上前抱书,故意离得远了点,少年比她高一头,这让她感到有点不太舒服的压迫感。 阮厌瞥了他一眼,心里啊了一声,是他。 少年没再开口,他把书给她就走了,走的挺快,却不是教学楼的方向。 光说少年不太对,阮厌知道他,他叫纪炅洙。 名字特别拗口,阮厌还查过,炅是光和明亮,洙是水名,泗水的支流,一火一水,还挺有趣。 但他人明显无趣得多,沉默寡言,清汤寡水的,气质有点阴郁,在学校里独来独往,没朋友,只有闲话一堆,窸窸窣窣,被当成茶余饭后拉帮结派的谈资。 阮厌也听过。 学生谈八卦嘛,总是会找跟他们不一样的,况且小孩子嘛,消息灵通得很。 阮厌抱着书回了教室,被班主任训了一顿,但她并没计较是谁扔了她的书。 她不喜欢惹事。 课代表没收她的作业,阮厌就自己去交,在办公室敲了门,进来就又看到纪炅洙。 他站在自己班班主任面前,短短几十分钟,脸上就挂了彩,他身边的男生看起来比他还惨,一看就是打架了,战况还挺激烈。 阮厌交了作业,转头看纪炅洙,正好跟抬头的少年对视,他的目光冷冷的,好像要戳人。 阮厌梗了下。 她心里突然特别不舒服,说不上理由,就没敢再听旁边老师气势汹汹的说教,抬了脚就走。 她开门时,纪炅洙张嘴说了进门后的第一句话:“我为什么不能打一个骂我小杂种的人?” 阮厌动作一停,她没有回头看。 纪炅洙打人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本人收拾东西,据说被要求回家反省一个星期。んаīⓉаnɡsんυⓌυ.νīρ(haitangshuwu.vip) 阮厌的同桌跟后位在厕所里笑嘻嘻地讨论这件事:“哎,听说了没,纪炅洙被开回家了。” “唔,我知道,跟周驰打了一架,打挺惨的,周驰也是傻,招惹他干什么。” “他家有钱啊,打坏了能赔钱呢。” “俗气。哎,你说他也没爹,也没妈的,他这钱哪来的?” “不都说他是私生子吗,哪个富豪留的野种,哎哎哎,说不定就能回家继承财产了。” “你傻啊,要是能继承还至于留在我们学校,你瞧他那个小白脸样,指不定勾搭了哪个……” 阮厌开了厕所门,慢悠悠地洗手,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停止交谈的两个人:“祸从口出。” 同桌嘁了声:“又怎样?” “我是为你们着想。”阮厌甩了甩手,装作不小心地把水甩她们身上,“今早听见他从办公室说,以后再听见议论他的,见一个打一个,你想被听见啊。” 纪炅洙当然没说过这句话,阮厌只当自己还了个人情。 -- 晨风(二) 打那以后,阮厌就跟那只叁花猫混熟了。 它不怕她,阮厌偶尔给它带点吃的,小猫看见她,就乖乖窜回来往她手心拱,毛茸茸的脑袋惹得她痒。 阮厌没什么朋友,“没什么”这话已经算给她面子,叁花猫就成了唯一她敢说话的伙伴,但陪的时间虽多,她从没想过要把它带回家去养。 养不起啊,真的养不起。 那家她自己看着都要嫌脏。 很快月考,因为和高叁的撞了时间,科目安排得有点敷衍,一天最后才考语文,慢慢悠悠地磨蹭到九点。 阮厌潦草地写着作文,高中议论文这东西与其说比论点论据,不如比知识累积,但凡有文笔润色,能举出几个不烂大街的例子,跑题也不会丢分太严重。 早上没给小东西带吃的,阮厌惦记,笔下的字几乎要连成一片,好不容易过了800字的铁门槛,小姑娘把笔一撂,收拾着书包就走了。 反正放学,总不能不让她回家吧。 阮厌走读,她付不起百十来块的住宿费,也不想当女孩子结识小团伙的靶子,当然更关键的是她家离得近,没必要为了晚起几分钟花那钱。 她早交卷,校门口人还少。 阮厌翻书包里的小零食,翻出一手湿淋淋的油渍,她皱着眉啧了一声,就着校门口昏暗的灯光看清手上黏糊糊的黑色中性笔内芯水,心里骂了句艹,赶忙把书包里的书都抱出来,蹲在路上拿卫生纸擦。 幸亏她被欺负惯了,如无必要,书包和课桌的书都尽量少放,看污染情况还不算严重。 淡定地挺快,这种小把戏,她实在没兴趣发脾气。 是谁也无需揪出来,班里欺负她的无非那几个,剩下的,看热闹,默不作声,旁观者,总之没一个无辜的。 她还能怎么办呢,炸了教室吗? 她也得有这本事。 零食是没法给了,阮厌走到十字路口,看着染了墨迹的手想待会还能不能撸猫,晚风从她指尖溜过去,凉飕飕的。 阮厌瞧见一群孩子们围在地上玩,起先没觉得不对,后来见那只叁花猫迟迟没出来,她又好似闻到了奇奇怪怪的血腥味,心里一沉:“你们在干什么?” 正窃窃私语的小孩子啊了声,看了她一眼,怯生生的:“猫,死了。” 阮厌看见那只猫趴在地板上,血流了一地。 是车祸,前爪都被压扁了,肠子流了体外,血肉模糊的一团,蜷在地上,粘稠,冒着干冷的气。 阮厌张了张嘴,她觉得自己没办法发声了:“多久了?” “不知道。” 小孩子见她脸色青白,觉得不太对,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谁说了句走啊,顿作树倒猕猴散。 阮厌看着,她该恶心的,这种画面,可她没有,她只觉得难受,像被绳索勒住了呼吸。 阮厌蹲下来,她不敢碰它,她手脏了。 也就这个间隙吧,阮厌看见倒在地上的小猫咪,腹腔微微起伏了一下,很弱,但她没眼花,一瞬间阮厌呼吸都停了。 它还活着。 阮厌站起来,看着地上的出血量,救猫的念头忽然散去了。 冷漠也好,自私也好,这刻阮厌无比的镇静,在满帘血色里接受了这只叁花猫救不回来的事实,它的失血量和挫伤程度都说明了这点。 可它还活着。 阮厌不知道它为什么还想活着,这是动物纯粹的求生欲吗? 阮厌看它破碎的肚子一点点鼓起来,隐约露出鲜红的内脏,她捏着书包带,心里被一刀一刀地刮:“我回来了。” 猫没动静。 阮厌看着它:“可是太痛苦了,你很疼,疼得生不如死的,你干什么要受这个罪呢?” 她说对不起,一遍遍地说,可她还是动手掐死了它。 像摘了片树叶,轻飘飘的。 一条命就没了。 阮厌抱起死猫,它生前没有几天干净的,死后还满身血污,毛色被染得看不清楚了,阮厌托着它的肠子,满手都是粘腻的鲜血,死了的东西怎么还会出血? 她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等得面无表情。 这个时候,对面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了,看见她和她手里小小的叁花猫,就这么地震在原地。 阮厌好半天认出是纪炅洙。 她并没觉得他是来找她的,但少年此刻又的的确确是在看他,这就要阮厌不得不拎起变迟钝的大脑看他。 纪炅洙盯着她,他年龄不大,个子不高,可站在那儿,冷着双眉眼,给人感觉却是阴恻恻的,有点瘆人。 阮厌被他看着,直到绿灯亮了对方也没说话,阮厌也不开口,抱着猫从他身边经过。 但纪炅洙说话了:“谁干的?” “什么?” “我问谁杀的。”他转过头,低头看她怀里的猫。 阮厌明白过来了:“我。” 纪炅洙眼神就变了,他撩了眼皮,看她像在看仇人,阮厌瞥见他握紧了拳头。 她有点奇怪:“是你的猫?” 她从没有在这里看见过纪炅洙。 “丁叔答应让我养晏晏,我是来抱它回家的。”少年一个字一个字地,死盯她,“它原本,应该是,我的猫。” “晏晏?” “它的名字。” 说来惭愧,阮厌这才想起来,相处那么久都没有给它起一个名字,好不容易有一个,还是在它死后才知道的。 可它还不是他的猫啊,也不是她的。 阮厌没说这话,她也没有解释,淡淡问:“那你还要吗?你要我还给你。” “给我。” 阮厌把猫给他,纪炅洙手有点抖,咬住下嘴唇里面的肉,几乎要咬破了,抱着叁花猫不再看阮厌。 阮厌也无所谓,不认识的陌生人,干嘛上心? 很久以后,阮厌才知道那只叁花猫是公的,公叁花猫很罕见,但都是因为基因异常,常常伴随生殖障碍。 所以那个年轻的女孩子再次遗弃了它。 你看,跟别人不一样就是要遭受指责,是人是猫都如此。 阮厌更讨厌活着了。 -- 晨风(三) 很久以后,阮厌才知道那只叁花猫是公的,公叁花猫很罕见,但都是因为基因异常,常常伴随生殖障碍。 所以那个年轻的女孩子再次遗弃了它。 你看,跟别人不一样就是要遭受指责,是人是猫都如此。 阮厌更讨厌活着了。 月考完了就是周末,放假了,高二没那么严格,但阮厌还是六点钟起床了,她不喜欢在家里呆着。 妈妈阮清清听见她起床的动静,推开门,低声问:“厌厌,周末也要出门吗?” 阮厌停了停,转过头来,有点嘲讽的:“你还接客吗?你不接我就不出去。”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阮清清脸色不太好看,她眨了眨眼,低着头转移了话题:“要不要我给你做点早点?” “不用了,有吃的。”阮厌说,“老规矩,别进我的房间,也别动我的东西。” 阮厌随母姓。 原因很简单,她妈是个妓女,她不知道谁是自己的父亲。 这事说起来很难启齿,但也不难,但凡跟阮清清做邻居的,都知道她家里天天有不同的男人进出,流言蜚语多了,阮厌就知道她妈是做这行的。 那时她还小。 七八岁吧,她妈未成年就生了她,那时还是花一样的年纪,清水出芙蓉,浓眉俏眼,每次接客都对阮厌说“这是妈妈的朋友,你先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 阮厌一开始信,后来就不信了,她不信妈妈有这么多的朋友,还都是男的。 有一天,她的小学同学突然凑到她面前,指着她说:“阮厌,我妈说你妈是个婊子,不让我跟你玩,是不是真的啊?” 阮厌被大家伙看着,像被当众扒了衣服。 她不解释,就哭,只是哭,哭到放学都没人了,一个人从后门跑到操场上去,只觉得恨死阮清清了。 大人说闲话,小孩子消息灵通,很快大家都不和阮厌玩了。 他们暗地里说她是妓女的女儿,将来也要做妓女的,大人们嫌脏让他们离阮厌远点,远点的意思就是能欺负。 那是阮厌被校园暴力的开始。 起初阮厌还是哭,忍着,后来招数见多了,知道哭没用,就装着毫不在意,也不跟阮清清说。 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被欺负,没朋友,从来如此。 她不在乎了,独来独往,像个看破红尘的大人。 哭?不会,没泪了。 所以天下哪里来的早熟呢,早熟都是被逼出来的。 阮厌出了门。 她家周遭学校还挺多,周末有空的时候会去附近一个中学食堂打零工,一个小时七块钱,管吃,离得也不远,一公里多点,那里也没人认识她,没人说闲话。 不回家还清静,何乐不为? 天还没有完全白,路灯尚未熄灭,空盈地引着蛾子,学生都不上学了,街道就更没多少人,只有环卫工人打扫卫生,街道很安静,路边树上冒出新的芽。 阮厌打了个哈欠,路过那个十字路口,看见地上的血。 她停下来,心里还是难受,拿出纸巾就着水一点点把血迹擦干净了,看着那块地发呆。 她没有梦到它,却疑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谁都没有决定他人生死的权利吧。 她只是觉得它不该痛苦地死去。 忙到晚上接近八点,阮厌拿着几十块钱,去超市买了点食材,打算坐公交回家。 今天风很大,刮得树叶哗啦哗啦响。 阮厌站在马路牙子上等公交,瞧见公交来了,正要抬脚,背后倏忽一沉,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就栽到公交车轮下落个残疾。 阮厌回头看去,一个男孩子戴着帽子走远了,阮厌只见个背影,有点莫名其妙的预感。等公交的人挺多,还有学生,她不知道是谁推了她,再说人家也许不是故意的。 思及此,到底她没叫住他。 回家时,家里还是只有阮清清一个人,躺在床上,似乎累极了,连阮厌回来也没有说话。 家里还是那个样子,都没有打扫,锅碗瓢盆也没动,想来这个女人怕是一天都没吃东西。 阮厌很讨厌她,可又心疼她,开了锅,做了菜和小粥,端到阮清清房里去:“起来吃饭,会死人的。” 阮清清叫了声厌厌,半天,撑着起来。 阮厌看见她胸前有乱七八糟的抓痕,有的都破皮了,微微抿了唇,眼神就凉飕飕的:“谁给你抓的,不是说以后别找乱七八糟的男人了吗,你们圈子里谁不能接你不知道?” 阮清清见她生气,笑了笑:“把桌子上的钱收起来,放小抽屉里,你高叁的学费够了。” 阮厌哽住。 她心里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掐了腰,皱着眉头提高声音:“你不干不行吗?天底下哪里没有活干,你非糟践自己?” 阮清清咳嗽一声:“脱不了身了。”又对着阮厌笑,“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知道分寸。” 阮厌摔门就走了。 半天写不出个水解方程式,阮厌心烦意乱把草稿纸划破了,随后把笔一甩,拿了药磕在桌子上:“别动。” 她扒开阮清清的被子给她上药,把台灯抬高点,语调冷冰冰的:“低头,我看看背上有没有。” “没事……” “低头。”阮厌扯她手,很不耐烦地啧了声,“明天能歇着吗?我不差那几百块钱,你别折腾了行吗?” “我明天要去你张姨那里……” 阮厌瞪她。 阮清清笑:“你张姨病了,去看看,不接活了。” 做了这么长时间,圈子里会互相介绍,也算半个老鸨,更何况阮清清这个年龄圈子的,互相都认识。 阮厌更气了:“你笑什么笑,很高兴吗?” 阮清清摸摸她的头:“我笑我们厌厌长大了。” 阮厌瞥开她的手,检查她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痕,然后收拾碗筷,简单打扫了房间就继续回屋写作业,这时她反而能静下心了。 她跟阮清清从来都是这样的关系,说恨特别恨,吵架也天天吵,可还是亲妈,血缘的羁绊是无法抹除的。 阮清清脾气好,从来都温和地笑,时不时给阮厌买东西,搞得阮厌不知道该怎么说她。 她心里打定主意考上大学就出去打工,考不上也打,总之她不需要阮清清用这种方式挣钱。 -- ℎāǐτāⓝɡsんǔщǔ.⒱ǐρ 晨风(四) 第二天阮厌刚出门,就被人堵了。 相逢无心,堵人是有意的。 同班同学韩冰洁蹬在别人自行车后座上,看见阮厌,哎呀了一声,眉开眼笑:“你住这里啊,小妓女。” 她叫她小妓女,她的朋友也都那么叫。 她们是欺负她的主力军,但阮厌不跟她一般见识。 被挑衅的时候阮厌都不说话,这让韩冰洁觉得很无趣,而且会很起火,她默认这是阮厌无声的反抗,这才觉得心里舒服:“让我猜猜你住在哪幢楼,啧,我瞧哪幢都配不上你呀。” 这小区是阮清清十好几年前趁着便宜买下来的,有些年头了,各项设施都有点陈旧,落后,甚至可以说是穷,阮厌站立的地方排着一排乱七八糟的自行车,电动车,锁都懒得上。 过道就有点狭窄,阮厌绕不过去。 “麻烦,让一下。” 阮厌轻声地,木着脸,听不出坏情绪。 “不让。”韩冰洁伸着手指,戳她肩胛骨,恶狠狠地,“你拿我怎样?” 也不能怎样。 老实讲,韩冰洁并不是莫名其妙欺负她的,原因她知道,虽然她的行为没有逻辑支撑,阮厌依旧觉得她可怜,所以能不起争执就不要起。 她想了想,擦着韩冰洁的肩膀从自行车后座跨过去,韩冰洁恼了,揪着她的衣领往地上摔:“跟你说话没听见吗?” 啪的一声。 一个花盆在他们眼前碎裂。 土壤溅在阮厌脸上,泥腥味呛鼻子。 阮厌几乎立马就往上看,但六点多的早晨空茫茫的,她什么也没看见。 阮厌也不急,他们小区不像是电视剧,一个长长过道扔完就能跑,一单元只有中间一条楼梯,总能留下点蛛丝马迹。 可惜韩冰洁不给她这个机会,她把阮厌拽起来,呸了好几口:“倒霉催的,看见你就没好事发生,刚才就该让花盆砸死你。” 阮厌抬了下头,她想,韩冰洁说对了,这就是有人想要砸死她。 要不是韩冰洁拽她,花盆会正好掉在她头上,她虽然口碑不好,但还不会有人大早上没事拿个花盆随手扔还能扔她头顶上。 那种奇怪的预感又来了,阮厌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到底还是打发了韩冰洁,她没带帮手,原本也不是专门来找阮厌的,就是冷嘲热讽也没观众,就只好放过她。 阮厌照例去食堂打工,她有意观察周围,又觉得谁都不像。 周末的作业还没有做完,阮厌提前回去,把一迭卷子甩在桌子上,先做一定会收的科目,再做课上会讲或会抽查提问的卷子,大概率不交或者不喜欢的科目就压到了最后。 ……所以最后果然剩下了物理。 当初分科阮厌犹豫的点就是她物理相对来说薄弱,然而她又太讨厌政史地每场考试都忙不迭地扣知识点填满整张卷子,右手指节因此起了茧子,握笔姿势不正确,茧在大拇指下面,有时阮厌会撕着玩。 不疼,解压罢了。 断断续续折腾到了八九点,总算差不多了,阮厌伸了个懒腰,见阮清清还没回来,心里就有点担心。 其实也没什么担心的,可人总是这样,一旦有了羁绊就要患得患失。 家里没有冰箱,阮厌挑了挑厨房的菜,为了省事,她一次买两叁天的量,幸而未入春,还放得住,小姑娘随便做了菜,等阮清清回家。 阮清清没回来。 阮钊钊过来了。 “你妈说晚上不回来了。”阮钊钊拿钥匙开了门,“咦,做饭了。” 阮厌站在客厅里,她没手机,也只能是阮钊钊通知她,但他上门就让阮厌很讨厌:“嗯,舅舅吃了没,一块吗?” 阮钊钊进了厨房:“舅舅看你做了什么……” 阮厌趁机锁上了自己房间的门,动作轻又快,熟练得很。 阮钊钊搓了搓手,他身上有轻微的酒气,想来昨天喝酒了,一身派克服外边的领口衣边已经脏成了黑色,裤子也磨得不像话了,皱纹在脸上延伸,早年阮厌觉得还不错的皮相,此刻被烟酒熏得市侩又浑浊。 他们姐弟长得其实好看,连带阮厌也是个一见可回眸的小美人。 阮钊钊自来熟地自己盛饭,招呼阮厌过来,被阮厌冷冰冰地拒绝:“舅,还没洗手呢。” 阮钊钊搓了搓裤子边:“这有什么的。” 阮厌不说话。んаīⓉаnɡsんυⓌυ.νīρ(haitangshuwu.vip) 阮清清愿意被自己亲弟弟吸血,她不愿意。 外甥女再亲那也是要隔一层的,阮钊钊到底跟阮厌说不上亲近,便讪讪地听话,回来坐在沙发上,不客气地夹菜吃:“你考试了?” -- 晨风(五) 阮钊钊没吃相,吧唧嘴,又一副饿死鬼相,动不动就呛到,阮厌不想跟他一起吃饭,皱了眉头在一边站着,没去端饭:“嗯。” “考怎么样?” “不知道。”阮厌实话实话,“没成绩呢。” “你回回都说不知道,那题难不难,你会不会做你不知道啊。”阮钊钊拿筷子头敲桌子,教训人的长辈范就这么起来了,“你高考出来也说不知道啊,你到时候怎么考大学?” 阮厌眉头皱得更深了,不看他肤色蜡黄的脸,沉默着。 阮钊钊也没教训下去,大口大口夹菜,几乎没给阮厌留,吃完了打个饱嗝,舒服地倚在沙发上:“家里还有多少钱?” “没钱。” 阮钊钊瞪着眼睛,坐直了:“我这么久没来,你们都没攒点钱?” 阮钊钊以前天天来这里蹭饭。 但蹭饭就免不了碰着男人,阮清清接客的时间点又不固定,常常没有做饭,阮钊钊虽嫌弃姐姐一点朱唇万人尝的样儿,但毕竟自己工资少,要指着阮清清活,耽误了就没钱拿了,之后就回父母留下的房子去,不怎么来了。 来回路费也是钱呢。 “真没钱。”阮厌扯了扯自己的校服,面不改色地撒谎,“前些天学校让报补习班,还有要做冬季的校服,还有老师让买的习题册……家里也要用钱,真的都没了。” 她揣了揣自己的兜儿,从里面拿出今天剩的二十来块钱,颤巍巍地攥着:“就这些了,妈妈说要用到月底。” 家里钱一般是阮厌管,这个阮钊钊知道,男人看着那点钱嗤笑了声,不知道是在嘲笑谁,但想来的确是挤不出什么来:“算了,你好好学习,舅舅还有活,歇会儿就走。” 阮厌默不作声地收拾碗筷,洗碗回来发现阮钊钊鬼鬼祟祟地从阮清清卧室出来了,手里攥着些什么。 阮厌能管钱,阮清清都把大钱给她,但阮清清兜里肯定也时常拿着几百块钱,这钱数目也不小。 “舅舅。”阮厌有点着急,“你手里拿着什么?” 她说着什么,却直接来抢了,阮钊钊不很耐烦地搪塞她:“你妈让我拿的小物件,你抢什么?” 傻子才看不出里面红彤彤的家伙是什么,阮厌掐着阮钊钊的手腕,难得脸上带了些肉眼可见的哀求:“不行的,舅舅,我们家就这么点钱了,你拿了我们两个怎么过日子啊。” “让你妈再找几个男人不就行了……”阮厌虽然弱,死死握着,竟叫阮钊钊掰不开,他也有点急眼了,“你放手,舅舅要去干正事!” “赌博算正事?” 阮厌不放,声线开始崩:“家都让你败光了,你怎么还去赌?” “放开!” 阮钊钊叁十好几的大男人,招架不住一个小丫头片子,面子上特别难看,此时也顾不得阮厌是他外甥女了,生来就是一巴掌。 “大人的事你掺和什么!”阮钊钊啐了口,“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妈妈死床上,你瞎操什么心。” 阮厌捂着脸,前半句还没什么,后半句直接上脚了:“你说什么?” 她身体弱,哪里比得上一个成年男人的力量,阮钊钊被她再叁阻拦,还被顶撞,心里顿起无名之火,抓着她的头发往沙发角上磕:“小婊子,连舅舅都敢打,反了你了!” 阮厌脑子嗡得一下,眼前顿时黑了,剧痛让她啊了声,尖锐的刺入感在她神经里游荡,她下意识就要挣扎,抽搐的大腿不知道踹向了哪里,随后听见阮钊钊痛地骂了句极脏的话,拳头就落了下来。 被校园暴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多精神层面,单纯的殴打少。 第一次被实打实的暴力攻击,对方还是自己亲舅舅。 这他妈什么低眉倒运的人生。 她叫不出来了,像是过山车,喊声上了最高点就倏然溃落,阮厌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落泪,反正肯定是流血了。 她全无反抗的气力,四肢被压在地上,也说不清哪里被打了,好像那里都疼,阮厌脑子一阵阵地发晕,也不知过了多久,阮钊钊终于起身,提了提裤子,拿着几百块钱走了,也不管阮厌是不是死了。 阮厌还活着,意识混乱,趴在地上一声声的大喘气。 手脚使不上劲,头上似乎流血了,衣服皱巴巴的,胸腔随着呼吸震得疼,唯一可庆幸她还能活着回到学校,没让她抱憾而死。 阮厌想歇歇,再歇歇,恢复点力气。 可是奇怪了,手脚一直刺痛,就是动不了。 粘稠的东西流到她的眼角,阮厌尽可能轻缓地喘气,先试着伸一根手指,觉得可以动了再多加一指,直到一条手臂可能挪动了,阮厌心想还好上帝没放弃她,盯着半边的痛麻翻了个身子,要去拿桌子上的纸巾擦血。 入眼却是双卡其色的休闲鞋,看起来似乎很贵的样子。 阮厌其实头很疼,可她现在要清醒了,刚刚只顾着自己身子,她并没有注意门外有什么声音,第一反应就是阮钊钊回来了。 当然不是,阮钊钊没有这样干净俊俏的穿着打扮。 像个少年。 阮厌收起手臂,想要借个力,然而她起不来,反倒是少年看穿她的心思,大方蹲下来,拿刀刃挑起她的下巴:“是我。” 那个看起来有一点难言的接近于暗黑阴郁气质的少年,周身上下都有着世界毁灭也与我无关的疏冷感。 阮厌愣了下,好半天想起来,对面是纪炅洙。 她迷茫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知道自己家,也不知道他怎么来了这里,更不知道他来这里干什么,明明是两条不该相交的平行线,怎么发展成他拿着刀找上她…… 等等。 拿刀? 阮厌原本就没血色的嘴唇更白了,她突然明白这些天的倒霉是怎么来的。 纪炅洙用的刀刃,稍微一转方向,就能刺入她的动脉。 他问:“你怎么弄成了这样?” 阮厌嗓子干干的:“你要杀就杀。” 纪炅洙怎么回答的,阮厌不晓得,她说完就晕了。 希望是晕吧,希望她还能醒来。 -- 轻风(一) 阮厌觉得她还没死。 在有点意识但还没有睁眼的黑色里,女孩子听到长风敲窗的呜呜铮鸣,消毒水的味道在鼻尖弥漫着,手背上因为液体的输送感觉到微凉。 她倦倦睁了眼睛,看清是在附近的诊所里。 晚风有些冷,被子里是暖的,她本能缩了下,房间没有开灯,阮厌很快看见站在门边上,借着走廊亮灯看手上纸张的少年。 他迭穿着衬衫,外面一件藏青卫衣,然后是件短外套,下面是宽松的休闲裤,阮厌不认识什么大牌子,但他明显比一众校服外裹着大衣的学生会穿衣服。 他头发有点长,做着不太明显的,听同学说,是锡纸烫,发量稠密,软软地垂在眉线处。 纪炅洙长得很有辨识度,他是完全亚洲人的长相,但却没有亚洲普遍颧骨高和凸嘴的缺点,他骨相相当优越,从头到下巴一气呵成,简直是上帝拿尺子比出来的叁庭五眼。 尤其是内双的眼皮和眼尾微垂的眼睛,过分独特,唇角也有点下撇,这才给人一种不太好接近的颓废气质。 阮厌是一眼就记住的。 说熟悉,根本算不上。 纪炅洙高叁,和她不是一个教学楼,平常见不上面,他只活在她周围的闲言碎语里。 他们说他家挺有钱的,自己住在个很大的宅子里,有个没见过的管家,妈妈身体不好,几年前去世了,爸爸……也是一个谁都不知道是谁的家伙。 纪炅洙长得挺帅,大家都挺看脸的,按理来说,他不该被校园暴力。可他性子怪怪的,也不内向,就是不交朋友,哪有人不靠朋友活下去呢? 谈不上谁孤立谁,渐渐就传开了,阮厌上高中听他们打听学长八卦,负面人物的列表上,纪炅洙赫然在列。 女孩子传他坏话,男孩子嘛,一般直接动手了。 有一天,阮厌上体育课,还没集合,她听见身后女孩突然兴奋地压低声音跟同伴指:“哎,那个就是纪炅洙。” 阮厌跟着看过去,那应该是她第一次见他吧,男孩子把校服系在腰上,露出里面套头的衬衫,被一个高个子男孩子往墙上怼。 他不反抗,被骂也就听着,不声不响,像个聋子。 到底没有打起来,少年被丢在一旁,抬了一只脚蹬在后面的墙上,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好半天,听着老师在那边要点名了,少年才慢悠悠地走过去,老远体育委员就高声喊了句:“纪炅洙!” 他就停下步子,无所谓又懒洋洋地回答了句到,不归队,直接回教室去了。 体育老师喊了他两句,纪炅洙不回头不转身,抬起手来:“有伤,请假。” 就再不听别人说什么。 因这,阮厌多看他两眼。 可她无法形容他。 她该在他身上贴什么样的title?懦弱好欺负?不像吧。潇洒不羁?一眼就知道是逞强。霸道?他那也叫霸道。有钱的富家公子就更不合适了。 有点像个校霸,但哪有这样惨的校霸,没有小弟,打架也有输有赢的,还经常被群殴。 倒是阴鸷的病娇男更符合他一点,可人都是复杂的,阮厌不敢这样下定义,她只能说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没什么特点的高中生——什么title在他身上都是不合适的。 直到此刻,阮厌又后悔了。 她觉得有个词特别适合纪炅洙。 神经病。 “锁……”阮厌开了口,缺水使她嗓子干得很,没说完立马就好一阵咳嗽。 纪炅洙没听清,以为她要喝水,拿了个纸杯去外面接了杯水端到她面前的桌子上,面无表情地坐下。 阮厌摇摇头,怯生生地望着他:“我家的锁。” 这下纪炅洙听清了,他冷笑了声:“不关心自己先关心你家的门,你也够行的。” 但话这么说,他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扔到她那边:“门我关了,钥匙——如果我没拿错,应该是。” 他一边说一边起身把灯打开了,天花板的冷白光顿时宣泄在封闭空间里。 阮厌遮了眼睛,等适应了:“家里有钱,当然要问。” 纪炅洙手里卷着张白纸,回头看:“那你还有要问的吗?还有两次机会。” 阮厌眯着眼睛,声音低低的,咳嗽着拿桌子上的水:“医药费是多少?我,可能还不起,所以会先打个欠条。” 纪炅洙瞥她,没回答:“最后一个问题。” “……” 阮厌半躺在病床上,把被子往上拢了拢,到底没胆子跟他拧,底气有点不足的:“为什么不继续杀我了?” 这问题问得挺好。 继续,说明她知道前面那几次都是他做的手脚,她看起来还没那么笨,那么纪炅洙就不用解释那么多:“我觉得你挺可怜。” 他顿了顿,语气带了点飘渺:“我上次有这种情绪,还是看见晏晏的时候。” 这话,阮厌不知道怎么接。 她想说你在我跟前玩什么爱心人设,老子认识它的时间未必比你短,但纪炅洙是能为了只猫杀人的家伙,惹怒不是上策,能避就避。 少年坐下来:“没话讲了?” 阮厌摇摇头,又点点头:“所以你以后都放过我了?” “可能吗?”纪炅洙往后仰了身子,“我不做亏本买卖。” 这话怎么能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 阮厌有点发怵:“所以你打算?” 纪炅洙弯下腰,靠近她,他靠的很近,近到能闻见小姑娘身上刚刚擦过的药膏味道,他想起来医生刚才诊断时看他的眼神,仿佛把他认作了施暴者。 他可能是吧,或许薛定谔在没打开盒子前,已经出现了一个平行世界里的杀完人的纪炅洙。 但至少他不是那个人。 “我打算。”纪炅洙很认真,“你杀了我的猫,你就要做我的猫。” “……有病吧你?” -- ℎāǐτāⓝɡsⒽǔщǔ.⒱ǐρ 轻风(二) 阮厌活了十七年,除了对亲妈阮清清,不曾对谁有这么强硬的态度。 她说完就先自己愣了,一双水灵灵的眼茫然地看着他,然后漫上点害怕,但没求饶:“你说话太过分了。” 纪炅洙没生气,他居然点头承认了:“是有病。” 阮厌不知道怎么跟这个少年交流,他思路太奇怪了,因此只是皱着眉看他,小心地开口:“有病就要看医生。” 纪炅洙笑了声。んаīⓉаnɡsんυⓌυ.νīρ(haitangshuwu.vip) 他笑得有点古怪,加上眉眼下垂,竟让她觉得吓人:“看医生太麻烦了。” 少年利落地拿出身后的刀子:“杀了省事。” 阮厌吓呆了,她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但这次递到她面前的是刀柄。 纪炅洙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嗓音不咸不淡的:“心脏在这边,别刺偏了,我怕疼。” “你疯了?” 这回倒是纪炅洙稀奇了:“你不想我杀你,你又不想杀我,那你是要怎么解决这回事?” “你脑子里除了杀人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了吗?”阮厌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她像是在对牛弹琴,“事情根本就不到闹人命的地步,况且我不认为我的反侦察能力会强过警方。” 后半句只怕才是重要的。纪炅洙不跟她扯,拽着刀背,直指自己的心口:“没那么麻烦,我没亲人,你捅一刀就完事了。” 天杀的,阮厌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要跟纪炅洙抢刀子,竟然还是为了救他一命,实在不符合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格。 纪炅洙看她一身皮肉伤好不容易救回来,没怎么用力就认输了,收了刀子,刀尖依旧冲着自己:“那你要怎样,跟我谈条件吗?” 灯光把他皮肤衬得白得不正常,少年抱肩,坐在床尾上,神色倏忽镇定下来,跟刚才情绪病态仿佛是两个人。 整个刀刃就压在纪炅洙手底下,他手又按着自己小腿骨,阮厌怕真见了血,腿都不敢动了:“不不不,我不想怎样,你想怎样?” “我说了,你要做,”纪炅洙指了指自己,理所当然,“我的猫。” “……” 阮厌摸着鼻子,低着头,眨着眼睛试探:“或许这个事他还有回转的余地?” “没有。” 这话有点生气的味道,阮厌实在摸不透他糟糕的性格,难怪他没有朋友,谁能跟这这位大爷处得来。 阮厌被他压了一头,自知再谈势必会谈崩,可她也不懂如何与人斡旋,生疏地转移话题:“可我还欠你钱呢。”她微微挺直了腰,“医药费……我先给你打个欠条吧。” 她一边说一边拿纪炅洙丢在床上的那张白纸。 她以为那是费用单,凑近了一看居然是她周末的物理卷子,卷子她几乎没做,只蒙了几个选择题,但现在这张纸面上有着流畅而清隽的,她完全陌生的笔迹。 阮厌看着自己的选择题都被他划掉重新写了答案,不太置信道:“你帮我做了?” “太无聊了。” 纪炅洙平平淡淡的侧身瞥她:“蒙都蒙不对,笨成什么样子。” 阮厌没注意他话里的讽刺,她眼睛都快黏在卷子上了,也没看出来计算题第一道那句“当加速度a=0时,速度达到最大,导体棒受力平衡”是怎么来的,女孩子不由得咬手指甲:“你让我怎么交卷子?” 纪炅洙不明所以。 “我怎么可能写出这么完整的题目,而且字迹也不一样啊。” “说的就好像原来的卷子你就有脸交似的。” 纪炅洙不管,对他而言,阮厌现在只是一个还没跟他达成交易的外人,他不需要对一个外人收敛:“你想问的应该也问完了,我依旧还是那句话。” 阮厌对他的好感直线下降,他怎么这么倔:“那钱的事……” “你怎么总提钱?”纪炅洙也搞不懂她对钱的执着,“不需要你还——当然,前提是你答应我。” 阮厌不明白:“那猫对你很重要?” 她虽然喜欢那只叁花猫,但也绝无可能为了只猫这样偏激地杀人,杀不了就想方设法让对方弥补,这是个让阮厌无法理解的行为。 “很重要。” 阮厌就不再坚持了,她知道两个人谈不到一起去:“你给我点时间好吗?我想考虑考虑。” “……多久?” 阮厌松了口气:“一……”她把一周的想法咽下去,“一个月行吗?” 纪炅洙没那么多耐心:“一周。” “……”阮厌装出不太愿意的样子,“行吧。” 纪炅洙站起来,他此刻才真的收刀入鞘,阮厌腿都被他压麻了,微微一动,电流穿过似的阵阵酸痒。 她锤着腿,听见纪炅洙漫不经心地:“哪个学校?高二高叁?几班的?叫什么?” 他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杀人? 阮厌敢怒不敢言:“桐庐中学,高二十七班,阮厌。” 纪炅洙哦了一声,挑了眉看她,神色有点变了,似乎觉得有意思:“阮厌是你?” 所以说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主宾语一换,这句话表达的意思就耐人寻味了。 “你认识我?” “不认识,不过,听别人说过你。”至于听说的渠道就不必告诉她了,“他们说你是……” 纪炅洙微微歪头,没把那叁个字说出来。 阮厌心知肚明。 纪炅洙又问:“哪个厌?” “厌烦的厌。” “哪个人会用厌做名字。”纪炅洙想了一下,“长是厌厌的厌吧。” 阮厌没背过这首诗:“什么?” “没。”纪炅洙摆摆手,无意与她纠缠,“你快打完吊瓶了,收拾一下,我带你出去。” -- 轻风(三) 所以物理卷子到底没交。 阮厌把卷子压在课本下,露出来的半角是属于纪炅洙的痕迹:“……我,我没带。” 课代表沉默着看了她一眼,其实心里是知道她没有做的,阮厌其他科目都挺好,只有物理成绩全班倒数,作业交上来也没什么意义。 但伤是遮不住的,阮厌脸上的淤青谁都能看出来,眼皮上方还贴着纱布,一看就是被打了,这让课代表心里生出了些同情。 韩冰洁喜闻乐见:“哟,这谁替天行道啊。” 阮厌低着头,照例沉默。 “谁打的?”韩冰洁捏她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像欣赏艺术品那样瞧她脸上的伤疤,“你这是伺候哪个金主给伺候残了?” 阮厌轻声说:“没有,不要乱说。” 阮厌是个很安稳的人,少情绪,也少争端,轻轻凉凉的,像任方任圆的水,温柔沉静,包容万物,可载福祸,也可覆悲欢。 她被欺负时很少说话,更罕见为自己辩白。 韩冰洁大约也没想到她来了这么一句,面子过不去:“啧,你这是被说中了,恼羞成怒?反正你也要子承母业,迟早都是个张腿伺候人的。” 她专往阮厌痛处戳。 “……” 阮厌抬眼瞥了韩冰洁一眼,可这次她不再反驳了,继续低头做两耳不闻的聋哑人,其实心底是有点烦韩冰洁,十六七岁的人怎么能幼稚成这个样子? 韩冰洁最气她一脸死人相,哪怕她委委屈屈地哭呢,如今却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自讨没趣得很。 她要骂,奈何快上课了,只有嘁了声回自己座位。 物理老师没找阮厌,他之前有跟阮厌谈过,可物理这科目是需要天赋的,阮厌是那种努力但的确不入门的人,老师也知道她不是学物理的料,甚至提过直接让她放弃物理专攻长项。 阮厌想,再怎么放弃也不能只考叁四十分吧,太拉分了。 往日上物理课听着听着总是要犯困,但今天她听得格外认真,毕竟手里有东西,意外的是纪炅洙卷子很漂亮,这个物理成绩只怕在级部也是能数得着的。 他是那种步骤能省则省的解法,恨不得写个公式再写个结论就完,与其说阮厌在听课,不如说她借着老师的讲解拆分纪炅洙的答案。 好在因为没有草稿纸,受力图和算式都直接在卷子上划了,虽则乱七八糟,也算能看出个眉目来。 阮厌觉得这是她上的最累的物理课。 学校五点多放学,然后上晚自习,要磨蹭到九点多,高叁要比高二晚半个小时,不过教师都在一个教学楼里。 这点空隙阮厌就不回家了,她去校外的小街上随便买了点饭,回来时教室还没有人,但她还是检查了一下桌椅,然后把杯子里的水倒掉,涮了涮重新倒热水,即使她可能到放学也不会喝。 然后她上了个厕所,拉开厕所门的时候她心里突然有点不太好的感觉,就是那种老师点名你突然就有预感会点到你而且果然点到了你的感觉——但她那个念头和她肢体动作几乎是同步的,她控制不住自己,或者说那叫惯性。 霎时——啪!啪! 像是气球在她耳边爆炸了,大量的水在她头顶上直直爆溅。 泼面的液体把她从头到尾淋了个彻底,阮厌下意识闭上了眼,这感觉又陌生又熟悉,她不是第一次被这样霸凌了,以至于她更快先感知到这些水的味道不对,而不是门外那些女生恣意的笑声。 阮厌屏气等了几秒,等水流得差不多了才敢呼吸,试着睁眼睛看向头顶,这才发现她们并不是拿水桶往下倒,而是买了避孕套然后往里面灌满了水,站在隔间等她进来再戳破。 阮厌脑子懵了一瞬间。 这跟直接拿水泼有本质区别,水她还可以等干透,装着什么事都没发生,可避孕套里有润滑油啊。 小姑娘扶着厕所门,僵着身子,难得手足无措。 她低头看着几乎全湿的校服上衣,和上面溅的星星点点的油渍,这要是平时也就算了,偏偏是今天——早上班主任特意嘱咐过明天有检查的,大家都要穿全套校服。 她可以穿着破破烂烂的校服,但不能接受校服上有避孕套的乳胶味道。 身后女孩子们还在笑,阮厌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她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咳嗽几声,但没有动。 韩冰洁笑得尤为有穿透力,她此刻声音充满了快活:“怎么,好闻吗,哎呀我都忘了,小妓女天天闻,早就习惯了吧。” 她拿着还滴水的避孕套,还没尽兴:“给我吃了。” “……” -- 轻风(四) 阮厌低着头,没理。 身后有女孩已经拿了新买的智能手机开始录像,韩冰洁被架到这个位子,自然要找个台阶下,她揪着阮厌的领子:“听见没?不然老子下次拿尿泼你。” 阮厌把避孕套拿过来。 她的确天天看着这东西,但不讨厌,要不是它自己指不定有多少兄弟姐妹了,那她还不一定混到今天这个水平。 “韩冰洁。” 阮厌轻轻巧巧地开口了:“为什么是我啊?” 等着看戏的韩冰洁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爸爸出轨,嫖娼,找情人,那是你爸爸的错,我妈妈只是碰巧跟你爸爸做了个你情我愿的交易,正好就被你知道了而已。你不揪着领子问你爸爸为什么变心,你冲着一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我撒气干什么?” “我妈是妓女,你爸也是嫖客,谁比谁高贵?” 韩冰洁傻了,她没想到阮厌居然真的敢当众说出这件事,她明明只是个受气包,好吧,她以前似乎的确说过什么破了底线就别怪她鱼死网破巴拉巴拉的话,谁在乎啊,谁都觉得她不敢做。 她怎么真的做了? 不光她,拍视频的几个女孩子也有点傻,赶忙放下手机不拍了:“冰冰,你看……” 韩冰洁不看,韩冰洁直接扇人了。 阮厌后退一步,要躲,韩冰洁当然要追,她后退的步子小,韩冰洁追的步子大,可地面都是水,阮厌连脚都不用挪,直接绊倒了韩冰洁。 “操!” 她身后的女孩子把手里的避孕套扔了,连忙上来拉人,阮厌败在身体素质弱,没摆脱开,被韩冰洁揪着头发往墙上撞,然后一群人都开始上手了。 阮厌第二次被打。 她恍惚想起来很多事情。 她想起来一开始入校体检的时候,她面前这群女生笑嘻嘻地讨论她的出身,说她不是处女,天天跟男人睡,一身的性病,当着医生的面说她脏。 想起她们约着男生蹲在女厕所里,偷偷拿手机要拍她上厕所的样子,未遂,转而要脱她衣服,扒她文胸。 她们给她下过泻药,扔过书本,性猥亵,语言侮辱,让她好似被全世界孤立,让她整夜整夜地做噩梦,醒来就开始陷入自我怀疑,想我今天怎么还没有死啊。 上学下学的路上,她看着来来往往的同学会突然恶心,害怕。 长期的心里迫害让她在“一个巴掌拍不响”“她怎么就欺负你”的冷言冷语里丧失希望,偶尔看着阮清清,她会疯狂想要杀了她,杀了那些王八蛋,然后自杀。 她是正常人吗?她不是。 但阮厌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她不知道人人平等的倡导为什么对她无效。 她不知道为什么别人的青春这么值得怀念,而她的青春全是渣滓,尖刺,锈斑,黑油漆和发了霉的面包屑。 但阮厌不能死。 她想,但她不能丢下阮清清。 所幸返校的人多了起来,韩冰洁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往她身上啐了一口带着人走了出去。 伤不太重,阮厌深呼吸了几口就站起来,腿还不能使劲,她就扶着洗手台急喘,厕所没镜子,她不知道现在自己有多狼狈。 头上的纱布已经掉了,伤口火辣辣的疼,女生打架一定会揪头发,头绳散了,头发也乱糟糟的,校服更没法看了,嘴唇像是裂了一个小口子,她尝到了腥甜的血腥味。 阮厌开了水龙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冷似的,低下头把自己的发尾洗了下,然后拧干,脱了不能穿的校服系在腰上,遮住裤子后面可能有的污团。 鞋也湿了,但因为厚,只湿了外面,还能穿。 脸上可能有破皮,阮厌怕伤口感染,没洗,低着头去教室拿厚外套,她这个样子还是被不少同学关注到,但阮厌完全不在乎了,她就顶着这样一张脸去跟班主任请假。 班主任吓了一跳,问谁打的。 阮厌说家暴,要去诊所,班主任啧啧了两声,准了。 她就回去收拾书包。 全程她处理得冷静又井井有条,仿佛被打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一个需要她帮忙的朋友,同学都盯着她看,但阮厌谁都没看。 她没有回家。 而是转头去了高叁的教学楼。 高叁的教学楼充分利用了大厅的空隙,进门就是各种各样的公告栏和宣传板,成绩排名,科目排名,优生版面,大学分数线,还有各种志愿栏。 阮厌对纪炅洙一无所知,唯一确定的是他的名字和性别,便试图在其上找出他的班级。 不太容易,但真叫她给找着了,纯物化生的理科班,成绩排在很上游,前十几名的那种。 阮厌喘了口气。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快上晚自习了,走廊人不多,教室几乎来全了,阮厌摸索着找高叁十叁班,结果在二楼楼梯就被人叫住了。 纪炅洙皱着眉头看她:“你被人打了?” 阮厌平平淡淡地嗯了声,直视他:“你不上晚自习?” “不想上了。” “那你班主任不生气?” “为什么生气?”纪炅洙撩了眼皮看她,他额头边的刘海有点长,落在眼侧,总也瞧着阴鸷,“我是给学校贡献升学率的分子,又不是分母,没做违法乱纪的事情,难不成他还要我退学?” “……” 阮厌不接话,她还能怎么说? 纪炅洙上下瞧了她一圈,表情看起来不太好:“你来找我的?” “嗯。”阮厌十分清醒而且冷静,一字一顿的,“你说的那个交易,还算数吗?” “算。” “那我现在答应。”阮厌说,“但我要借你点东西,行吗?” 纪炅洙顿了下,没有立马回答。 阮厌是很传统的南方长相,清丽婉约,柔柔弱弱的,他就一直觉得阮厌性格也软糯,现在他发现是他看错了,她是有爪子的。 但他并没有因此拒绝她,他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虽然但是,纪炅洙还是忍不住问:“看你这个状态,如果当初我要你做我情人,玩物,性奴,你也会答应吗?” 阮厌没有思考:“不会。” 见鬼,这就是个白痴问题,可纪炅洙几乎立刻就心情好起来了。 -- ℎāǐτāⓝɡsんǔщǔ.⒱ǐρ 长风(一) 阮厌乖乖地站着。 楼道灯有点暗,头发湿漉漉地垂着,她里面就穿了个保暖和毛衣,毛衣也湿了些,风一吹,女孩就打了个寒颤。 纪炅洙又蹙眉:“你就这样回家?” “嗯,阿嚏……咳,回家换衣服。” 别说回家,她就是从这里走出校门没有感冒,那都算是上天垂怜。纪炅洙摘了帽子往她头上扣,阮厌赶紧着往后退,摆手:“不行,我不能戴,厕所水,有味道。” 纪炅洙看见她脸上新增的伤疤,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听话地把帽子往她头上一压:“跟我来。” 阮厌拾人恩惠,无法拒绝,小步跟在他身后。 上课没有敢晃荡的学生,老师也进教室了,阮厌总算见到安静的校园。 星星睡着,风在枯黄树叶里穿梭,阮厌盯着一团漆黑的波光斑斓的池水,小声问:“你带我去哪里啊?” “宿舍。”纪炅洙说,“男生宿舍。” 阮厌没想到有生之年,自己还会去男生宿舍,更没想到居然只低着头就瞒过了宿管阿姨的眼睛。 纪炅洙的宿舍只用来午休,东西不多,床铺干净,少年开了门,借着光看清阮厌脸上的伤口,咬了下唇,语气不善:“先去冲一下,衣服和药我给你。” 阮厌啊了声:“这不好吧。” 纪炅洙啪地一声关了柜子,声音很大,把阮厌吓了一跳。 “要你去你就去,问这么多干什么。”他似乎不喜欢阮厌多话,或者说他不喜欢解释这解释那的,表情有点烦,“东西用我的,没有跟我要。” 阮厌叁观有点崩塌:“你……这是……” 你就这么养猫的?等你家猫嗷嗷地叫唤跟你要东西? “什么?” “没,没有。”在别人的底盘要有自知之明,能不麻烦别人还是不要麻烦了。 她话说一半,搞得纪炅洙更烦了:“你有什么话说完不行吗?” 阮厌后悔跟他打交道了,难伺候:“没话了,谢谢。” 她一句谢谢把纪炅洙噎得够呛,明明心里很烦这种处事方式,又发不了火,纪炅洙意识到自己控制不住情绪,皱着眉喘了口气:“随你吧,洗完叫我。” 阮厌从来没想过要在男生宿舍洗澡,她扯着衣服犹犹豫豫,等打了好几个阿嚏才慢吞吞地进了独立卫生间。 她从小体弱多病,旁的不论,尤其畏寒,冬衣比别人穿得早,脱得晚,此刻实在怕感冒发烧,而且乳胶味挥之不去,才不得不用热水缓缓。 脸上还有伤口,阮厌看了看镜子,突然觉得自己死了算了,何必活着这样委屈,可又凭什么,错的不是她,该死的也不能是她。 水有点烫,阮厌伤口辣辣地疼,她不敢多待,冲了下就出来了,捡着自己的保暖内衣往里面套,没一会儿,门被敲了几下:“换洗衣服给你放外面了,我去宿舍门口等你。” 阮厌呆了一下,换洗衣服? 她看着面前连吊牌都没有摘的羽绒服和雪地靴,脸色难看地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哪怕对方是用人民币打的,以纪炅洙的穿衣品味,这些衣服加起来得有四位数,这甚至快到她的学费了。 她医药费都没有还呢! 可校服被纪炅洙拿走了,阮厌是不能就这么出门的,咬着嘴唇把衣服换上,尺码意外的合适,恐怕纪炅洙偷看过。 阮厌沉吟一下,拿毛巾裹着头发:“外面冷,你进来吧。” 纪炅洙打量她一圈,似乎很满意她的穿衣打扮,又皱起眉,拽着阮厌开了台灯:“你眉头上怎么还有伤口?” “刚刚不小心蹭的。”阮厌想的不是这件事,“就,你能不能把你买衣服的发票给我……” 她在起爆纪炅洙的前一刻立马按住他的手,脑子飞快想措辞:“不、不是,我回家要跟妈妈解释我这身衣服是怎么来的啊,这么大的钱数是不能跟我妈撒谎的,还有我的校服,你总得给我点凭证。” 好在她的理由足够让人信服,纪炅洙被她安抚下情绪,漫不经心地塞给她几张揉皱的纸团,阮厌打开一看金额,顿觉眼前一黑。 黑是真的,因为纪炅洙把她堵在了课桌前面,黑压压的,还挺有压迫感。 纪炅洙还在发育,没蹿个,看起来也就是174、175cm左右,这个身高在一众早熟的男生堆里实在不算高,可架不住阮厌也是早发育的一个,她定个早,初中就不长了,一六零好多年,就算纪炅洙不算高,那也压她十五六公分,着实想让阮厌叫大哥。 大哥拿着消了毒的酒精棉球,他总是一股蔫蔫的颓废劲儿,此刻拿眼瞥她,顿添横扫天下的校霸味儿:“抬头。” 阮厌觉得他下一秒就能不耐烦地啧出声来,赶紧仰脸任纪炅洙折腾,没想到少年手法还挺熟练,酒精棉擦着皮肤凉飕飕的,棉球滚过她下眼睑时还刺激得她眨了好几下眼。 纪炅洙看她眼珠不老实地总是乱动,果然啧了声:“看我。” 阮厌哦了声,心道你有什么好看的,倒真老实地研究他一头卷卷的锡纸烫,他发量太多了,阮厌想着他早上起床满头炸毛的场景,没忍住,笑出了声。 “……”纪炅洙低头瞅她,“你笑什么?” “我觉得你长得好看。”阮厌说的是实话,“就……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纪炅洙说的也是实话,他身子朝她压了下,看似认真语气却很随意的,“你解释解释?” 阮厌原本就靠着书桌,被他一逼,整个人越来越后仰,她又个矮,跳不上去,整个人倾斜了一个诡异的角度,不得已演了一下:“嘶,疼。” 纪炅洙果然被转移,把她拽回来,看着她脸上破皮的伤口:“别动,我涂紫药水。”んаīⓉаnɡsんυⓌυ.νīρ(haitangshuwu.vip) 我哪里动了,不都是你往我这里靠吗? 阮厌也不敢吐槽,只小小声地提议:“就破了点皮,不用这么麻烦。” “破皮。”纪炅洙往她颧骨上按了下,听到女孩抽凉气的声音,“你这里全青了你知道吗?” 这下阮厌没有异议了,纪炅洙说啥就是啥。 -- 长风(二) 台灯接触不良,一会儿是冷白,一会儿是暖黄,阮厌觉得有趣,盯着台灯等它变色,阳台有风,吹着衣服晃荡,阮厌眼睁睁看着一只袜子被吹在地上。 她扯扯纪炅洙的衣服:“袜子掉了。” 纪炅洙注意力不受影响:“我不在这里洗衣服。” 好歹你是舍友,帮忙捡起来啊。阮厌觉得俩人就不是一个维度的,她不多管闲事了,正要跟纪炅洙聊正事,冷不丁少年仰着头:“谁打的你?” 台灯正巧闪烁,他的眼睛在两个颜色里变换了光影,阮厌能看到一道光在他瞳孔划过,错觉是杀意。 她哽了下,没第一时间开口。 纪炅洙以为她害怕,凑近了些,挑眉问道:“不敢说?” 阮厌又后仰了,她突然意识到她在跟一个同龄陌生男性共处一个寝室里。 见鬼,她看着他,居然口干舌燥,像是没见过男人似的,她不得不微微张嘴喘了声:“太近了。” “……?” 纪炅洙不理解她的“太近了”是什么意思,但他看出阮厌脸红了,女孩子就站在灯光下,她生就一双楚楚可怜的小鹿眼,瞳孔颜色极浅,看着很有灵气,纪炅洙就不忍心再问了。 他站直身子,往她额头上贴了个创可贴,才听得阮厌开口:“是同班的一个女生,你不认识。” 低着头上药麻烦,他干脆把阮厌抱起来放桌子上,她意外的轻。 这个角度更无法言说了,纪炅洙脸好像成倍放大,他贴她很近,只要稍一低头就能亲上来,阮厌大气不敢喘,她疑心自己没有关独卫的门,不然怎么满室都是潮湿的水雾味道? 阮厌又要后仰,这下被纪炅洙预判,摁住脑袋:“你为什么总躲我?” 阮厌龇牙咧嘴:“你离我太近了。” 纪炅洙揉了揉她的头:“不应该吗?我平常都这样撸猫的。”他见阮厌马上磕着桌子,忙搂住她,像搂住一个要在他怀里蹬腿逃跑的猫,“叫你别乱动。” 音调变高,尾音抑扬顿挫,这已经是生气了。 阮厌僵在原地,她搞不明白纪炅洙为什么要把对宴宴的感情转移到她身上,猫和人是不一样的,注定阮厌永远不会像一只猫般跟他处在同一屋檐下,对他撒娇喵呜,当他的宠物。 只是她到底杀了那只猫,心虚,也不敢跟生气的男生拧道理,就“哦”了一声,做副乖顺模样:“不乱动了。” 纪炅洙帮她上完药,想起来了:“你找我借什么东西?” 当然是借钱,跟有钱家的少爷还能借什么。 但阮厌反而犹豫了,毕竟如果说“借钱”,只怕他会更生气,他好像不太喜欢阮厌跟他谈金钱的事,但如果明晃晃地说我要录音笔和监听器,谁知道这个少爷会搞什么价位的来,到时候还债都不知道还多少。 阮厌斟酌了一下:“我需要一支录音笔和一个小型监听器,但我钱不够。” 纪炅洙没问她要这个干什么,但他还是有点不高兴:“所以我是你的钱袋子?你不能找我干点别的?” 阮厌把问题滚回去:“你希望我找你干点什么呢?” 她能跟一个才见两叁面,至今连名字和班级都没告诉她,还要靠她自己找的人建立什么亲密关系?而且在阮厌的生命里经济占了很大部分,如果不是没有人可以帮忙,她不会跟纪炅洙扯上最麻烦最需要耗时间的利益关系。 纪炅洙低了下头,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他皱了好几下眉头,才继续问:“你想要多少?” 阮厌报了个价格,纪炅洙明显很惊讶:“你连这些钱都没有?” 这下直接把女孩问哽了。 纪炅洙又有点烦躁,但他这个烦躁不是因为阮厌,他似乎很难受,喘了两口气后,随手拿了支笔在她手心里写下一串手机号和地址:“打这个手机号或者来这个地址,我明天给你。” 阮厌瞧他,纪炅洙的状态有点奇怪,他说话的语速都有点慢了:“我还有事,如果没有别的问题,你可以走了。” 话题结束的猝不及防,阮厌愣了下:“我的校服。” 纪炅洙后退几步,扶住桌子边,指了一个方向,阮厌总觉得男生现在状态不太正常,但他神情恹恹,跟平时没区别,阮厌也说不出来直觉来源于哪,抱着校服说了句“谢谢”,然后又说了句“那我走了”。 纪炅洙没理,阮厌无意深究。 她回家时,阮清清回来了,她看到阮厌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贴着创可贴和纱布,吓了一跳:“你跟人打架了?” “我被人打了。”阮厌不提自己学校的事,这不用阮清清知道,“你弟弟把我打进医院了。” 只要阮钊钊不在场,阮厌从不说舅舅二字,她很讨厌阮钊钊,阮清清知道,但她没想到自己弟弟这么混蛋:“他把你给打了?” 阮厌全说了,连纪炅洙都一起,没说纪炅洙一开始杀她的事情,只说是帮过自己的学长。 阮清清好脾气,当然这种好脾气阮厌更愿意称之为懦弱,她一向这么说。 现在这个好脾气的女人气得手抖:“我就不该……我就知道他来没好事……” “都过去了,以后别让他来我们家。” 她俩谁都没想到要报警,倒不是想息事宁人,只是阮钊钊那烂泥扶不上墙的,不仅麻烦,还没用,况且阮厌不想自家闲话又多一堆。 “不行,我得给你买个手机。”阮清清去自己房间里翻钱,“不然我以后都不知道怎么联系你。” “以后再说,买了学校也不让带的。”阮厌对手机这种东西欲望不强烈,她的清单里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对了,妈,帮我把校服……” 她话停了,看着“175”尺码的崭新的校服,心里咯噔了下,自己拿错校服了,可当时那床上只有一套校服啊。 阮清清回头,她还生气,而且很愧疚:“洗了吗?” “不用了,我明天要穿。”阮厌迷惑了,她握着校服心想是怎么回事。 阮清清看着阮厌:“我看看伤得重不重。”她把阮厌拉过来,感觉被打的是自己,“这几天我不工作了,家里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想吃什么跟我说。” “没什么想吃的。”但这样说会给人不被需要的错觉,阮厌又改口,“多熬点粥吧,最近想喝。” -- 长风(三) 纪炅洙醒了,他看了看表,下午两点半。 房间安了油汀,觉不出冷,但窗外阴蒙蒙一片,风声呜呜,水珠凝在墙面上,湿冷湿冷的,瞧着都觉骨头疼。 纪炅洙坐在床上,披了件羽绒服,不说话,就盯着墙面发呆,他昨晚始终没睡,精神亢奋,磨了一晚上的物理竞赛,六点多又突然犯抑郁,吃了药一直睡到现在,浑身疲惫。 外面似乎有人打扫,过了会儿,丁叔敲了敲门:“小纪醒了?” 纪炅洙含含糊糊地嗯了声,丁叔就开了门:“去过你们学校了,你班主任说你物理竞赛初赛过了,这是通知和参赛名单,虽然病情理解,但还是多去物理老师那里逛逛,别一个人用功。” 纪炅洙点了点头,学校槽点多,好在班主任通情达理,他又问:“阮厌呢?” “那个小姑娘。”丁叔笑了笑,“我去了趟她班级,校服和钱都给了,挺礼貌一孩子,说洗完你的校服还回来。” 纪炅洙问:“她穿的我校服?” “应该是吧,袖口挽了好几下,下摆都到腿了。” 纪炅洙想了想小姑娘穿着他校服的样子,心里居然有点燥。 他下了床,收拾了一下,丁叔见他还是没什么精神:“你去医院里看看吧,要么就调整药物用量,要么就换药,你这样不坚持用药,用了副作用还这么大,很让人担心。” 也没人关心,干脆就死掉吧。 纪炅洙笑了下,主要还是自己心里低沉,药物不治本:“算了,高考完再说吧。” 他看了眼院子,叁花公猫就埋在院子里,小小一个土堆,丁叔察言观色,心里叹口气:“你要是实在喜欢,我们去买一只,放家里也热闹。” “买的不是宴宴。” “阮厌也不是宴宴。” “我知道她不是,我也没把她当猫养。”纪炅洙抬头看一眼天,“但不这样我怕发病期间又做出什么要杀人的事,况且如果我能从她身上汲取到和宴宴相似的感情,那么让她顶替掉我关系网里宴宴的位置,是对我对她都最安全的方式。” 纪炅洙也没想到一只猫在自己心里占了这么重的地位,以至于失去它后,生理和心理都出现了问题,直观表现就是稍微受点刺激就发病,失眠和厌食都加重了,哪怕不发病情绪也一直处在难过和焦虑里,从早到晚黑板上出现的字,一个也没进他脑子。 他仿佛灵魂出窍,无比清晰地旁观自己人生一步步崩塌。 但这不好,起码现在不能这样,他唯一还算正常人的时候就是不犯病时,他依然有想活下去的本能。 跟旁人不一样,纪炅洙的关系网就真的是明明白白表格似的关系网,人不多,横线上人物关系明明白白,一旦定格,极难发生改变,纪炅洙有些怀疑自己还有其他的什么精神疾病,不然为什么一旦关系网平衡被打破,会对他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阮厌和宴宴不一样,他明白,人与人之间建立信任关系非常难,尤其对纪炅洙来说,这属于半强迫性质,还好阮厌好相与。 也幸亏阮厌是个好相与的姑娘。 纪炅洙到校就进了物理办公室,全校就两个进了中国物理奥林匹克的,都在办公室做了一下午的题目,因为桐庐罕见能进复赛,老师对这两个孩子极为重视,近乎手把手地教。 知识其实差不多,考的是个人能力。 纪炅洙心情平静了很多,他的性格很奇怪,能力也时上时下,飘忽不定,好的时候无人出其右,坏的时候能垫底,老师拿捏不住,所以平时并不严格要求,也不敢抱希望。 他本人也没啥事业心,竞上竞不上没多大影响,不过可以不回教室,面对那些同学阴阳怪气的态度,这就挺爽。 直到下了晚自习,纪炅洙才从办公室里出来,十点多,可以直接回去了。 纪炅洙慢悠悠地往回走,意外看见阮厌。 她抱着纪炅洙的校服,显然是在等他,看见少年出来,把衣裳递给他:“洗干净了,还给你。” 纪炅洙有点遗憾,看她还喘着气,只怕是掐着时间差跑回家拿衣服又跑回来的,这么着急跟他划清界限? 他没先接:“你肩上是什么?” 阮厌愣了一下,纪炅洙已经揪了她的衣服往前拽,低头皱眉道:“谁给你划的圆珠笔?” 肩头偏后的地方用圆珠笔密密麻麻戳了好多点点,隐约能看出来是“婊子”二字,这衣服原来就有些涂鸦,纪炅洙专门去的干洗店洗干净的,这才几个小时又被弄脏,他难免窝火。 阮厌愣了下,她上课时感觉后桌拿笔在她衣服上不停地戳,还问她“你衣服怎么缩水了,早上那套不会是别的男人给你的吧”,阮厌烦,没理,此刻被纪炅洙质问,才反应过来事情严重性。 她看不见,转了下头:“没事,我回家洗掉吧。” “圆珠笔很难洗的。” “没事,用力点可以洗掉。”阮厌不知道纪炅洙为什么纠结这个,她跟着他往校门口走,气氛一下子沉默了,她也不知道说什么,“那个……嗯,你平常都不上课的吗,去班级找你总不在。” 纪炅洙停下步子,转身弯腰直视她:“为什么要去班里找,我给你的地址被你吃了吗?” -- ℎāǐτāⓝɡsⒽǔщǔ.⒱ǐρ 长风(四) 烦人啊,他怎么又不高兴了? 阮厌有苦说不出,但他还是个讲道理的:“我一天大部分都在学校里,肯定要去班级里找你啊,总不能去逃课吧。” 她叁句两句就摁住了纪炅洙,少年跟她并肩走:“纪炅洙,在高叁十叁班,但我不常在,因为要准备物理竞赛。” “物理竞赛?”阮厌对他肃然起敬,完全忽略他迟来的自我介绍,“你好厉害。” “这就厉害?”纪炅洙笑,“你还挺好哄的。” 这跟好哄什么关系?这只是慕强吧。但那个时候还没有慕强这个词,阮厌说不出口,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刚出学校门就被突然停下的少年撞到鼻尖:“你干嘛?” 纪炅洙不答话,阮厌就探了个脑袋出去。 校园的灯光晦暗不明,挡了带头人的大半张脸,阮厌在剩下的光线里确定面前人不认识,转头问:“找你的?” “咦,你这种人,居然也会泡妞了。”那人有点嚣张,穿的也是桐庐的校服,手插在口袋里,瞧着有些社会,“让我瞧瞧你找了个什么……还是个小美人,怪眼熟的。” 阮厌奇怪,又打量了眼前人一圈,还是不认识。他身后还有四五个学生,校服一样,阮厌暗道应该是找纪炅洙麻烦的。 果然见纪炅洙皱眉头:“回家去。” 这话是对阮厌说的。 阮厌心里合计一秒,立马理清楚现在的局面,掉头就走。 身后传来一阵笑:“喔,你找的妞不行啊,说逃就逃走啦……”微顿,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转了个语气,“卧槽,纪炅洙,那不是小妓女吗,你饥不择食啊,这样的也看得上。” 阮厌心里一沉,她几乎要跌倒了,胸口一阵窒息,她想不明白怎么自己的坏名声传到了全校,可她才高二,她还得在这待一年。 纪炅洙很恼了,声线割人:“你管谁叫妓女?” 阮厌回过神来已经站在十字路口,天上的星星困得眯眼睛,远望就是一条线,红灯的光冷凄凄的,阮厌冻得直打哆嗦,后来发现不是红灯,是她的手脚冰凉。 奇怪,刚刚还热乎乎的。 她缩在原地,捂着手,绿灯也不走,眼神茫然地看着地面,中途有人好心问她怎么了,阮厌摆摆手,好半天才解释清楚她没事。 有多久没跟正常人交流了? 校园生活里只有无尽的背书做题,打工兼职也本分地干活,除了阮清清,她很久没有跟人有超过十个字的谈话了……哦,再加上纪炅洙。 为了只猫对她下刀子的男人。 但那又如何呢,她也不是正常人,她无法跟周围的人建立正常的社交关系,在她眼里,那些人要么该死,要么想看她死。 阮厌拿出只很小的无线耳机,放到耳边,但那不是耳机,轻微的滋滋电流声后,她听到了韩冰洁暴躁的吼声:“你他妈小点声行吗,没看到我打电话呢?” 监听器。她果然带回了宿舍。 韩冰洁家很富,但爸妈不在这常住,她也得住校。阮厌买到监听器时,一直在思考要把它放到什么地方才算隐秘。 课桌不行,而且教室声音太乱了,书包不行,书本也不行,随时可能被发现,阮厌想来想去,把那片薄薄的小长方形,趁着大家都出去买饭的空隙,安装进了自己刚买的手表里面。 然后呢,然后手表被韩冰洁抢了。 她存心不让阮厌好过,带着手表故意在她面前晃悠,阮厌也如她所愿,做出一副想要回来又不敢要的表情,这让韩冰洁更高兴了。 天下没有比阮厌吃瘪更让她觉得高兴的事了。 阮厌只是在想她会不会把手表带回宿舍,说不定多套点情报,如果对她有用,随她怎么处理手表。 宿舍六人间,其中一个女孩说对不起,似乎跑远了,韩冰洁的电话没有打通,她骂了句脏话,又有个女孩子安慰她:“别着急,万一周驰有事情,等会儿再打一个吧。” 这个声音阮厌记得,韩冰洁很好的姐妹赵茹——如果确实是交心的话,经常站在韩冰洁旁边一起欺负阮厌。 “他大半夜能有什么事,打架去了呗。”韩冰洁切了一声,“明天就跟他分手,等着瞧吧。” 赵茹笑:“你说了多少次了,哪次准过……哎,小妓女的手表你还留着,扔了吧,多脏啊。” “留几天,你没看见她那个心疼样。”韩冰洁哈哈笑了几声,很畅快,“你开什么台灯,我说了宿舍以后不准开小台灯,装什么爱学习啊,陈柯你听见没?” 几秒后,叫陈柯的说:“你给我闭嘴。” “妈的陈柯你再说一次!” “我让你闭嘴。”陈柯不知道拿出了什么东西,冷冷警告她,“不想死你就打我,你试试。” 奇迹的是,韩冰洁不再发火了,她吃下这口气,半天,狠狠地踹一脚独卫门:“你死里面了?还不出来?” “稍等稍等。” 韩冰洁拉着赵茹一起进了独卫,整个宿舍一下子安静下来,纸张摩擦和风声铮鸣充斥耳畔。 “你没事吧?韩冰洁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要是阮厌在就好了。” 阮厌听见有个女孩子很小声的说:“要是阮厌在,被欺负的就不是我们了。” 阮厌面无表情站起来。 她有点想笑,心里却很疼。 果然没有对比没有伤害,同样是校园霸凌受害者的纪炅洙虽然难伺候,到底也是能耐心听她一句句捋道理还从不提这些戳她心窝子的事,这么想,当只猫也不亏。 她舒了口气,她不能再想了,只把前面的对话过了一遍,抓住“周驰”这个名字。 这人和纪炅洙打过架吧,她好像之前听人八卦过。他是韩冰洁的男朋友,韩冰洁换男朋友还挺勤,那么他一定听韩冰洁说过自己吧。 阮厌想起来很久前,去老师办公室交作业时看见纪炅洙和另一个男孩子挨训。んаīⓉаnɡsんυⓌυ.νīρ(haitangshuwu.vip) 似乎跟刚刚那个人的脸重合了。 -- 长风(五) 阮厌找到纪炅洙时,后者很狼狈,打他的更狼狈。 群打一还没打过,说出去太丢人了。 那边还没停手,阮厌不知哪来的勇气,躲了没招没势的几拳,拉住纪炅洙:“别打了,别打了,外面有警察过来了。” 纪炅洙被她突然冒头吓了一跳,顾不得别人了,忙把她往自己身后捞,幸亏再恶的未成年也怕被抓警局,面前少年们停住动作,带头的往地上呸了一口:“这事没完,我还会来找你的。” 纪炅洙无所谓他们说什么:“你手怎么这么凉?” 阮厌往后瑟缩身子,看着那几个人恨恨地离开:“你惹上谁了……你别摸我了你脸上都出血了。” 纪炅洙笑了声:“比你轻多了,乱操心。” 见鬼,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阮厌压根不懂他的脑回路,她拿了张湿巾小心擦他脸上的血,因为他没弯腰,她就只好踮起脚。 “你破相了。” 阮厌比划了一道:“挺长的,可能留疤。” 因为伤口在淤青上,阮厌不敢多碰,纪炅洙见她踮着脚都还比他矮,看不下去了,把她抱到一边的石台子上,凑过脸去:“你手怎么还这么凉,你抱冰块了?” “什么?没有,我天生怕冷,比较容易手凉。”阮厌哈了口气,小心翼翼的,“你要是觉得冷,我攥着校服衣服给你擦。” “不用了,管好你自己。” 纪炅洙没觉得自己受了多大的伤,倒是阮厌暴露了人妻属性,他把她袖子拽下来包住手,然后抓着她手腕:“我送你回家。” “现在?” “快十一点了,不安全,你还要上学。” 阮厌为难道:“但是我用公共电话亭给你家里打了电话,是个叔叔接的,说会来找你,你先不要着急走吧。” “叔叔?”纪炅洙瞥她,“是丁叔吧,你没手机吗?” 阮厌摇头。 纪炅洙想了想她的家境,不再说话了。 丁叔来得很快,他看到纪炅洙的脸,惊讶少,无奈多:“你怎么天天都跟别人打架?” “周驰老找我麻烦。”纪炅洙拍了拍衣服,“无聊。” 果然是周驰。 丁叔笑了笑,颇有哄小孩子的架势,他又看向阮厌,阮厌赶紧赶在他面前开口:“丁伯伯好。” 纪炅洙咳嗽几声,这时才隐约感觉到疼:“送她回家。” “你没事?” “破了点皮,没多大事。”纪炅洙把阮厌在车里推,“外面太冷了,去里面。” 阮厌头一次坐这种看起来就很贵的私家车,生怕把车蹭脏了,落了脚就连动都不敢动,纪炅洙跟丁叔报了一个地址,在后座仰躺下来,盯着蜷缩手脚的阮厌看。 阮厌捂着手,奇怪:“你看我干嘛?” “我冷。” 纪炅洙向她靠过来,确定女孩不排斥他才把她揽着腰横抱到自己身上,阮厌心里一惊,但没叫出声,只包着校服袖子拽他。 可她瘦瘦弱弱的,营养又不良,掰不过纪炅洙的力气,只好小声跟他拌嘴:“你有病啊,前面还有人,你这样太没礼貌了。” 平时的沉默寡言在他面前就是不好使。 “有病有病。”纪炅洙搂着她,把她手揣兜里,“我手冷,抱着你暖暖。” 你手很热乎,是我手冷啊! 阮厌脸登时红了,她不敢看前面司机和丁叔的反应,他们一点声音没有,可这距离这么近肯定知道后面的小动作。 谈不上讨厌,阮厌一直觉得他认知有些问题,此刻全然把自己当成了只猫,当猫就要做好被撸的准备,况且这是人家的地盘。 没办法,是自己答应的,总不能心安理得接受别人的帮忙,还不给点回馈吧? 阮厌想尽办法安慰自己接受,她看着前面发呆,隐约看见储物箱里有几个药瓶,阮厌记下名字,不着痕迹地转过头去。 她家很近,下了车就看见阮清清在楼底下等她,阮厌向纪炅洙道了谢,然后跟阮清清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 阮厌没朋友,这是她少见地用“朋友”形容纪炅洙,而且对方看起来跟自己云泥之别,阮清清自然担心阮厌被骗:“人家是男生,又是高叁,忙着高考呢,怎么会天天帮你的忙?” 阮厌很有主见,她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而且会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可她也是个小姑娘,社会经验还是太少了。 “他有点特别。”阮厌不能说是看着他天天被孤立可怜吧,阮清清不知道自己被校园霸凌的事情,“没关系妈,我天天待在家里,知道男女那点破事,你自己问问我会因为别人一点小恩小惠就上赶着给别人坑吗,他还是个男的。” 阮厌讨厌家里来男人,她因为阮清清的关系对男性有点偏见,但对弱小者受害者又抱着天然的同情,纪炅洙二者合一,使得阮厌一直拿捏不准对他的态度。 阮清清没话讲了,她知道别人说的关于他们母女的闲话。 “对了,妈,借我手机一下。” 阮厌在搜索栏里打下“帕罗西汀”和“米氮平”两种药名,得到的答案是新型抗抑郁药物,对焦虑、强迫症、失眠、自杀倾向分别有疗效,且有轻微而短暂的副作用。 这是女孩始料未及的。纪炅洙只是平常看着阴郁、颓废,但没让阮厌联想到抑郁,她还以为他说有病是敷衍自己,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她对这少年改观了,她是很能自圆其说的性格,前期纪炅洙莫名其妙对她举刀子和阴晴不定都被她一并列入了抑郁并发症,这么一想,同情很快占据了高地。 -- 晚风(一) 阮厌跟阮清清吵架了,在她看见阮钊钊出现在家里时。 她很生气,绷着脸不说话,眼睛瞥阮清清,似乎提醒她上次还说不会让阮钊钊进家门,阮清清很愧疚,但她就一个弟弟,让她平衡弟弟和女儿的关系是很难的。 阮钊钊是个混蛋,到底也是她亲人。 阮钊钊有点心虚,他完全想不起来上次甩下阮厌就去赌博的事,笼着手呵呵笑:“厌厌,对不起啊,舅舅上次有点着急了,下手太重。”他不轻不痒地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舅舅向你道歉,你原谅舅舅行不?” 阮厌冷冷呛他:“所以下手不重就不用道歉了是吗,舅舅学历不高,还挺会说话。” 阮钊钊脸白了一下,下不来台。 阮清清赶紧招呼女儿:“谁被你打一顿不生气啊,你看把我女儿弄的,她还没消气呢,过几天就好了。” “这是打一顿的事情吗?”阮厌不可思议,“我是你女儿,我是你生下来的,是我活该被打吗?” 打人道歉就一定要被原谅吗?要是人人都是圣母,这世界的犯罪成本要低成什么样?哪天韩冰洁她们对她道歉她也要原谅吗? 阮清清为难地看阮厌:“这是你舅舅。” “把我打进医院的时候,他想过他是我舅舅吗?”阮厌心里又气又憋屈,怎么阮清清护短护弟弟不护女儿,她是领养的吗?但她性格好,此刻依旧想跟阮清清掰扯明白这个道理,“使用暴力是违法的,长辈对晚辈也一样,我很烦他,而且我永远都不会消气。” 她拧成这样,让阮清清很尴尬,阮清清只好推了阮厌一把:“你作业那么多,先去做作业吧,等会儿我叫你吃饭。” 阮厌一刻不想多待,关了房间门,隐约听见阮清清笑:“这孩子还是太天真,别放心上。” 阮厌把课本拍桌子上,但她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喉咙里像被什么给堵住了,就是不痛快,她知道自己委屈,她想不通怎么低头的又是自己。 她这辈子有昂首挺胸地看过别人吗?没有吧,从来都是一言不发地被推着走,她以为阮清清不会的,她是她亲妈,现在阮厌明白了,亲妈又怎样,什么时侯该牺牲谁她心里清楚。 阮厌吸了下鼻子,然后她就掉眼泪了,课本上的红笔字迹顿时晕染开,皱巴巴的。 她其实很容易哭,有时候都控制不住,阮厌好不容易在学校霸凌里学会坚强,一朝回到解放前。 她趴在桌子上,抽着肩膀,校服袖子浸湿一大片。 等哭声停了,阮厌才朦胧着眼写作业,阮清清叫她吃饭她不去,可恨的是阮钊钊居然还在这里过夜,哪怕是睡沙发。阮厌晚上都没怎么出门,大清早的趁阮钊钊没起来就上学了,连阮清清都没叫醒。 在学校的日子不好过,好在不是天天都这样,任谁也不愿意天天对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发脾气啊,人家又不回应,久而久之也会烦。 但刁难是会有的,阮厌不理罢了。 晚上九点多照常放学,阮厌回家看见房门关着,她愣一下,因为九点多阮清清会给阮厌留门,如果关着大概率里面有人。 阮厌下了一阶楼梯,在窗户边等着,好一会儿,里面出来个中年男人,阮厌歪头看了他一眼,心里打出一个问号,低头装作借月光找东西的样子,男人没有注意她,直到走远了,阮厌才直起腰来返身上楼。 她认识这个男人,韩冰洁的父亲。 她不常监听韩冰洁,她总是带着那块手表在阮厌面前晃悠,阮厌也就配合给反馈,这几天只知道快到国庆节,韩冰洁的父母会来这里陪女儿一段时间。 呵,原来是这样陪的。 阮清清每次接客,阮厌都觉得家里有种不好闻的味道。做爱这种事如果不是为了繁殖那就是为了泄欲,她明白性交和她妈是妓女得分开看,但她就是觉得不好闻,哪怕她知道其实没什么味道。 阮厌站在门口,对着半掩房门问:“你还行吗?” “没事,我收拾一下。”阮清清声音听着还有气力,看来没被折腾。 阮清清年轻时接客量不小,她又有孩子,如果客人来家里,就需要别的朋友或者姐妹帮忙照看,大一点就提前打招呼,让阮厌去别人家坐坐,后来阮厌就明白母亲的身份,还有这个身份的社会地位,那段时间阮厌心情非常复杂。 恨吧,没有理由,阮清清一直养她;爱吧,好像又羞耻,那种羞耻和厌弃随着自己被暴力对待扭曲变形,有时深有时浅,再大一点,阮厌又觉得她可怜。 那时阮厌已经不方便串门躲避了,毕竟人家也有自己的事情,她还未张开,出门阮清清又担心她的安全,来嫖客阮厌就锁上自己的门,带着耳塞做作业,学习,她很喜欢地理,家里有张世界地图。实在闲的就记经纬度。 但谈话还是会听到。 讨价还价、挑逗、骚话、和阮清清的叫床。阮厌隐约从里面窥见性欲的模样。 毕竟有家底的会叫外卖,阮清清就得上门服务,她不是站街女,因为要照顾阮厌,而且圈子很小,这么多年常客也就那些,能到阮厌家里来的,大多是有妇之夫、没钱开房、特殊爱好、贪图便宜……反正都不被瞧得上就是了。 讨价还价最让阮厌恶心,她身在利益链里。其他无非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冷眼旁观,出轨的就可怜原配,性癖奇怪就当博学,他们圈里有规矩,对人对事,提前谈需求,像阮清清这种传统的就不会接太重口的嫖客。 也存在欺骗,比如仗着是新客,明明说好传统体位偏要玩SM的,那种会被拉黑名单,除非给钱够多。 阮厌身在做爱现场,设身处地的认知远比课本教的真实,她很多东西都是靠这知道的,比如在被固定了定语的这些群体里,大多数人也就搞十几分钟,还带着前戏,而且一定是前戏时间大于正式插入。 阮清清叫床声音很好听,软绵绵的,惹人怜爱,偶尔阮厌自己听着能起反应,但男人一开口立马能把她搞痿,那种粗哑得像吞了几斤沙子的嗓音,鸭子一样嘎嘎嘎,偏生还觉得自己很自信,好像轻而易举就能把对方撩到高潮,阮厌这才明白妓女原来也有职业精神。 是了,她由此堆积出对男人的偏见,但自己有生理反应。 有次凑巧,阮厌偷看了一眼,是个看起来很成熟的男性,叁十上下,衣冠楚楚,说话很客气,跟他们都不是一个档次的。 那次阮厌记忆深刻,闹腾了多半个小时,男人声音意外好听,也不说荤话,就简单地撩,阮清清反应很大,她的叫声让阮厌立马清楚自己妈妈以前是个多会逢场作戏的高手——真高潮和假高潮就是不一样。 具体流程阮厌不知道,她戴着耳塞,听得模糊,而且还在生理期,但太奇怪了,她就是能从小腹突然的热意里判断出那小股从阴道吐出来的液体是爱液不是经血。 阮厌从那意识到自己是个声控。 但那个男人再没来过——阮清清明确地告诉她,尽量不要在她接客时待在家里,阮厌长成了个小美人,这对她很危险,嫖客大多见色起意。 阮厌才知道偷看的那眼被察觉到,还让对方提出了母女同侍的要求,被阮清清直接赶客出门。 打那阮厌就不再听活春宫了,脸帅声音好跟是不是人渣毫无联系,而且会影响她的成绩。 阮厌怕过多的偷听会把自己推向两个极端,要么完全性冷淡,要么就降低底线,见人想性,无论哪种都很糟糕。 “那行,我去写作业了。” 阮厌进了自己房间,迟钝地意识到今早忘了锁自己的门,然后她一个激灵,阮清清听得隔壁一阵翻箱倒柜,阮厌着急地跑过来:“今天有谁进我房间了?” -- ℎāǐτāⓝɡsⒽǔщǔ.⒱ǐρ 晚风(二) 阮钊钊偷了钱,一万多。 今天家里除了叁个姓阮的就只有两个嫖客,全程在阮清清视线范围内,不可能偷钱,况且哪怕不用脑子,阮厌也知道肯定是阮钊钊。 阮清清很拮据,她要留给阮厌花,但阮厌没长大的时候,阮钊钊就经常来家里蹭吃蹭喝来要钱,他总哭惨,说自己借钱不还被拿刀堵门口了,刀架脖子了,不还砍手啊诸如此类,哄得阮清清不忍心拒绝,而且他拿钱绝不手软——家里有一千他就拿走九百,绝不考虑阮清清的生活。 阮厌小时候穿的衣服几年不换,破了就补,家具用坏了去修,沙发垫都裂了也不买新的,姐妹们没办法就点补贴,给阮厌买新衣服,她几乎是穿百家衣长大的。 后来十叁四岁,家里依旧存不下钱,阮厌就强硬地要求自己管钱:“他有手有脚,是个堂堂正正的大人,他会赚钱的!你为什么要这么懦弱?你哪来的奉献精神,你自己过得多穷还有钱接济别人?” 她太讨厌阮清清软骨头了,所以把性格养得很自立。 阮清清也知道自己不成器,她穷怕了,又不会藏钱,就给阮厌保管,阮厌要她发毒誓不跟阮钊钊告密钱在她那里:“如果你不希望你女儿饿死街头。” 就这样把钱存下来了,阮钊钊每次也要不到大头,每次都说给女儿花掉了,哭惨也不好使,渐渐也就不来了。 阮清清存了叁万多,其中两万分别存银行吃利息,这两张银行卡连阮清清都不知道藏在哪里—— 阮厌怕被阮钊钊找到,藏哪里都觉得不安全,最后拿了个钉子一点点把衣柜底部旁边的墙打穿,横着打,硬生生打出一个凹槽来,把卡放进去后拿双面胶封口,又在外面糊了一点点水泥,然后费劲把衣柜挪动封死。 就是十个阮钊钊来了,也未必能找到。 剩下的散钱被阮厌锁在一个盒子里,平常开支和交学费用,攒够了一万就继续存银行。盒子被锁在抽屉里,阮厌平常又锁房间门,叁重防锁,怎么就被阮钊钊知道了? 锁是被砸开的,两个都是。 阮清清很懵,她是知道钱数的,这么大的钱她不会给阮钊钊说。而且阮厌是绝不会撒谎的,她女儿很坚定地表明不管来路,这钱就是阮清清挣的,她从不私自动,家里每份开支都会记录。 她想了很久,怯怯的:“早上没起床的时候听见你房间有动静,但我太困了,楼上又开始装修,听不真切,后来钊弟把我摇醒说要走了……我不进你房间的,所以不知道抽屉被砸了。” 她也急,她肯定着急,那是给阮厌攒的学费。 阮厌看了下时间,明天周六,按理她应该去打工,现在显然不行了,她得去要钱。 “我知道去哪里找他。”阮厌很排斥,但又不得不这么做,“算了,你睡吧,我来解决。” 阮厌知道去哪里找阮钊钊,桐庐有地下赌场。 规模不算大,叁四十个人围在里面,但是真真正正赌钱的,有点类似于澳门那种赌场,阮厌看到阮钊钊进去过,那次他刚从阮清清那里拿了钱。 她到地方已经十一点了,夜幕降临,凉风吹得阮厌心慌,她到了简单的杂货铺子,老板问她要什么,阮厌不答,脚步一直往后面去,老板叫住她,方言急急解释:“那是我放货的地方,小姑娘不能去的。” 阮厌也用方言回他:“我有钱的。” 里面的小屋的确是放货的地方,但还有个后门,后门推开是层阴森森的楼梯,一点光都没有,台阶都要摸索着下,阮厌两眼摸黑地踏到底,顿时被光线刺激到,五六个高架子灯照着,人声喧闹,赌桌上叫好叫骂得快要震碎天花板。 前台有个光头大叔,抽着烟,不参与赌局,就笑着看赌鬼在这醉生梦死。 灯光即使多也昏暗,明晃晃交迭在一起,阮厌看不清人,只好走进了在摆放杂乱的赌桌上穿梭,看每个围着桌子的人,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比自己还小,但赌博时表情却惊人的相似,脸上几乎狰狞的贪欲让阮厌看得心惊胆战。 阮钊钊也在。 他已经赌红了眼,前倾着身子,瞪着桌子上的扑克牌,恨不得眼睛黏上面,嘴里说的阮厌听不懂的行话,等荷官把牌倒过来——阮厌清楚地看见他额头青筋一跳,从满怀希望变成绝望的情绪崩塌只有刹那,他拿着筹码狠狠往桌上一甩,口里直骂“娘个批”。 阮厌一直很讨厌阮钊钊。 那是第一次,她看着他,居然有点害怕。 周围就笑他:“哟,木得钱耍了,还不赶紧拿钱去。” 阮钊钊鼓着气,跟那人对骂了两句,不堪入耳的话,然后撸了袖子:“谁说我没钱的,再来一局!” 他正上瘾,突然听见旁边有人说:“那是我的钱。” 阮钊钊一愣,回头一看,那不就是自家的外甥女吗? 小姑娘还穿着校服,手揣在兜里,因为光线原因眼睛显得很亮,现在这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阮钊钊:“你偷了我家一万多块钱,还剩多少,还回来。” 阮钊钊有点心虚,但他赌得正起劲,再说那么多人看着呢,于是一边挥手说开,一边敷衍着:“谁偷了,你家的钱不就是我家的钱吗,你说说这孩子,太天真了。” “太天真了?”阮厌没气场,只能提高声音,上前拉阮钊钊,“那是我高考的钱!我是要上大学的!你这几天偷我家的钱偷的还不够吗,你没脑子吗,你不会自己挣钱吗?” 周围人都看过来,阮钊钊面上难堪,狠劲推开阮厌:“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舅舅这不就在挣钱吗?等舅舅赢了钱你想要多少要多少,去去去一边去。” 阮厌一个趔趄。 舆论在这里是不好使的,这里都是为了赢连命都能不要的赌徒,筹码是最能刺激肾上腺素的东西,他们或许会有点同情阮厌吧,但倾家荡产的赌徒有的是,这点同情值几个钱? 要钱更不可能了,赌场就盈利的地方,不是做慈善的,他们吃进去的钱就别想着吐出来。 可阮厌什么都能让步,唯独金钱不可以,她太知道贫穷两个字怎么写了,她最想做的事就是跳出这个贫瘠的小市区,跳出所有能让她想起来不堪童年的地方,逃离首先要钱。 她看着阮钊钊下注,那是关系她一辈子的钱财。 从昨晚开始的气愤、委屈、怨恨、难过这些负面情绪冲到了一个最高点,像是野兽出笼,阮厌夺了他的筹码:“别赌了,你清醒点行吗!” 阮钊钊好事被打断,眼睛里的红都没褪去,想都不想就上手了:“混球,这有你什么事!” 阮厌被人拉了一下,但巴掌还是下来了,清脆的响。 阮钊钊还要打,但小姑娘被扯得退后好几步,几乎要被摁在少年怀里:“开牌了。”んаīⓉаnɡsんυⓌυ.νīρ(haitangshuwu.vip) 赌桌瞬息万变,阮钊钊被提醒,赶紧瞪着眼回赌桌,然而没用,输了就是输了,这回是输的彻底。 “你妈个批,老子今天运头不好!” -- 晚风(三) 阮厌靠在少年怀里,极端高处的情绪一下碎在悬崖底部,晃晃悠悠,满地狼籍,她劲一下子卸了,眼泪刷地掉下来,砸在他碰她脸的手背上。 纪炅洙懵了,以为她疼,擦她眼泪:“我应该早点拉住你的。” 阮厌摇头,就是哭,也不出声,她烦死自己这个体质了,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止都止不住。 纪炅洙拿她没办法,把她带离赌场中心,一边摸着她的头一边等她哭完,他极不喜欢这里嘈杂的环境,乱得炸脑袋,但不知道阮厌来这的目的,因此没带她走。 阮厌哭够了,理智慢慢拉回来,泪蒙蒙地瞥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你不会也赌博吧?” 她脑子转得有点慢,但赌博是她绝不能碰的底线,因此想到这里就要把手从他怀里拿开。纪炅洙哭笑不得,他不太爱解释,但今天特殊,他今天非常开心。 “我是跟踪你一路过来的,这儿我第一次来。” 阮厌一边抽鼻子一边看他,没有反感他的答案:“你是不是变态,居然还尾随别人。” “我变态。”阮厌这种面团子几乎刺激不到他,因此什么话都能顺着她,“我倒想问问你,大半夜的自己一个人跑赌场,你是不知道危险两个字怎么写吗?” 阮厌跟他解释了下来龙去脉,她还带着哭腔,赌场又吵,他听了个七七八八。纪炅洙并不讨厌被谈钱,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阮厌跟他在一起总离不开这个字,来来回回地绕,现在他理解了,原生家庭能直接影响性格。 “偷了多少钱?” 阮厌报了个数,看着阮钊钊手里所剩无几的筹码,心里已经非常消极了:“现在应该不剩多少了。” “那正好。”纪炅洙不以为然,牵着她的手往赌桌走,“进了赌场的钱,要回来也只有一个办法。” 阮厌反应过来,她第一直觉就是拉住他,近乎哀求道:“不能沾赌博的。” 纪炅洙知道她的顾虑:“我不会上瘾的。” “不行。”她态度很强硬,声音透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后怕,“这里每个人第一次上赌桌都觉得不会成瘾,但一旦陷进去根本拔不出来,你没那么强的自制力。钱我不要了,我不想因为今天的事成为你赌博的诱因,这样我会负罪一辈子的。” 纪炅洙静静地看她,因为逆光,阮厌不知道他现在眼睛的颜色深了些,他表情还是那样,淡淡的,有点阴郁,好像因为她的话变得有点烦躁。 阮厌以为是这样。但纪炅洙没有凶她,而是在她手心里写了什么,阮厌不知道,一开始以为是字,最后她隐约辨认出一些字母:“你写了什么?” “Bernouli大数定律。”纪炅洙见过她的物理成绩有多糟糕,也没指望她在数学上有多高的天赋,“当随机事件发生的次数足够多时,发生的频率趋近于预期概率,但赌场调节的盈利概率永远偏向自己,这就导致算出来的期望值往往是负数,也就是说,当你开始往赌场扔钱时,你就已经在输钱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厌厌,赌桌没有赢家,只要一直赌,就会一直输,输多输少的问题。”他攥着她,仿佛她下一秒就要跑了,然后拿出一把匕首,“给,如果我赌第二局,你可以剁了我的手。” 阮厌看着他伸出来的手腕,神情复杂,不知道是不是太震惊了,她没有马上拒绝,而是被纪炅洙拉到了赌桌边。 这把赌的是BlackJack二十一点,赌的人少,四个,阮厌不懂玩法,懵懵地看着他们长吁短叹,好半天才看出来似乎是比大小但点数不能超过二十一。 纪炅洙没有一上来就赌,他饶有兴致地围观了几局,对一众赌徒的吆五喝六不做反馈,二十一点发牌量一般是六副牌,纪炅洙估摸了一下,这里可能是人少或者什么其他原因,只有四副,直到发牌器二次见底,才慢悠悠去前台兑了两万块的筹码。 光头大叔注意他俩很久了,校服一看就未成年,他是懒得看什么亲戚间的恩怨情仇的,对阮厌先前的动作不做表率,看个热闹,又发现纪炅洙磨磨唧唧,本来拿个未成年不准赌博的由头赶客,但既然出了钱,也就乐得赚。 纪炅洙回来的时候荷官正好在收拾牌,纪炅洙看人洗牌全过程,没什么表情,眼见着要发牌,纪炅洙被人扯了下:“换个位置,这里光线太暗了。” 纪炅洙露出一种古怪的笑意:“确定?” 那人瞥了眼纪炅洙,少年眼尾微垂,黑眼圈又重,直勾勾盯人就总有一种毛骨悚然的诡异感,不由一个寒颤:“叫你换就换,问这么多。” 纪炅洙不发怒,阮厌在他旁边,几次欲言又止,看着他下了一万五的赌注:“别,别赌这么大吧,这才第一把……” 她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怔了下,为刚才可以这么淡定地说出“第一把”感到心惊,她甚至都没上赌桌,就已经逐渐被同化。 纪炅洙懒洋洋地看荷官发牌,他状态极好,甚至可以说亢奋,表情很像当初诊所里嘲讽阮厌物理垃圾的时候:“A和T,我赢了。” 他手中此刻只有张红桃Q,荷官见他胸有成竹,心里转过许多小心思,把第二张明牌发给他,果然是张A,直接BlackJack。 众人神色各异,旁边让他换座位的人骂了一句,后悔不已。 荷官回头看了眼大叔。 纪炅洙手摁在赌桌边,眼神看的是发牌器,但他结束赌局结束得很快,几乎没啥成瘾的念头,兑了赢来的钱就想走,阮厌还没舒口气,前台的大叔笑了笑:“老手?手底下这么干净。” 二十一点规则相对简单,外行的拼运气,内行的拼算牌,但无论哪一种都是博概率,没有像纪炅洙那样仿佛拥有透视眼,说A就A说T就T的,这种情况通常在大屏幕的赌博情节里装X用,何况他见好就收,说他出千似乎无可厚非。 纪炅洙虽然开心,但被泼脏水就是另一回事了:“没看出来,老板污蔑人比开赌场还上道,我连牌都没碰过,你就把出千的帽子往我头上扣。” 大叔琢磨了一下,的确,他虽然看着成熟,但容貌还能让人瞧出是个少年,内陆不比澳门,聚众赌博是违法的,料想他也不会在一众老手眼皮子下做手脚。 但他已经起兴了:“我可没那么说,我就是觉得你年纪轻轻很厉害,想跟你单独赌一把。” “不了。”他拒绝得很干脆,“我来这赢钱不是为了赌博,以后也不会赌博,就不让老板拉我下水了。” 大叔不知道纪炅洙和阮厌刚才的谈话,他刚才没注意他俩,是荷官示意他才想起来的,他眼里带了点怀疑:“一把就走,还恰巧赢钱?”他转头招呼荷官,“去拿六副新牌。” 这是强留。 纪炅洙皱了下眉头,此刻早就过了十二点,他是无所谓,根本睡不着,但阮厌是个老实孩子,他知道她周末是要打零工的,他算了一下跟老板纠缠和赌一把的时间成本,轻微叹了口气。 早知道就不多嘴了,就应该赢钱走人。 -- 晚风(四) 他跟着上赌桌,老板不做庄,荷官发牌,纪炅洙截住了:“你不放心我,我也不放心你,就别场内的人洗牌了。”他问阮厌,“你会洗牌吗?” 阮厌没一直跟着纪炅洙,因为阮钊钊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这里了,她怕他看出来两个人的关系,之后不管是在阮清清面前挑事还是打纪炅洙的主意,对阮厌都是不小的麻烦,因此只在一边站着。 但她心里很慌,她觉得事情在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这是第二把,她好像把纪炅洙拉入了一条邪道。 但她又不能阻止:“会一点,很烂。” “没事。”纪炅洙把还没开封的牌推给她,“免得有人又给我扣帽子。” 阮厌洗牌真的很烂,除开大小鬼一副牌一副牌地洗,然后又混起来洗了两叁遍,手法拙劣,围观的看不下去催她快点,阮厌也快不起来,场内两个闲家倒不着急,等着阮厌装了牌,纪炅洙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我可什么都没动。” 阮厌顶着荷官的职位,她不太懂规则,有样学样,先给光头大叔一张暗牌,再给纪炅洙一张明牌,再返回来各给一张明牌:“是这样吧?” 大叔笑:“小丫头什么都不懂,你也敢让她做这事?” “你又没反对。”纪炅洙明白大叔其实也想知道是不是他们两个联合作案,因此盯阮厌盯得很紧,但阮厌确实是个门外汉,这点手段是半点猫腻干不出来的,“朝我发牌,直到我说停牌。” 阮厌哦了一声,他前两张牌是K和4,第叁张是5,这已经19点了,阮厌觉得纪炅洙会停牌的:“你还要牌?” “嗯。” 会爆牌吧,老板一张明牌是A。除非下一张是A或是2,赌47/307的概率是在太小,虽然纪炅洙赌注不大,但阮厌觉得他好像专门要输似的:“那好……吧。” 她愣一下,下张牌是黑桃A。 死里逃生,周围唏嘘一下:“你小子运气不错。” 纪炅洙不管,语气很淡,没甚表情:“发牌就行。” 看戏的一片哗然,窃窃私语声比以前大了好多。 “你还要?”到了20点还要牌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老板都很诧异,“你是怎么,你要输牌自证清白吗?” 纪炅洙旁边的一个阿姨以为他不懂,啐了一口:“新手吧,你赢面已经很大了,听阿姨一句劝……” 纪炅洙皱了下眉头,太吵了:“方块A,是我赢了,您别指指点点的。” 阮厌知道他这个表情就表明很烦躁了,不敢怠慢,忙把牌给他,翻开一看,果然是张方块A。 纪炅洙不理那些嘈嘈杂杂的惊呼,他手一直举着,直到此刻才放下,去翻已经懵了的大叔的暗牌:“所以我一直要牌。” 是张9,加明牌A是二十点。 阮厌也懵,她怔怔地瞧他,因为知道纪炅洙并不屑歪门邪道,所以慕强的心理状态让她眼神很有些崇拜。 不得不说,反转打脸的剧情真的太爽了,纪炅洙这场就生出了一览众山小的成就感,灯光照在一张张惊愕的表情上,让他一直克制的心里都有些飘飘然。 叫好声和倾慕声把他捧出了点傲然的笑容:“这下看的很清楚吧,我没出千就是没出千。” “不可能,你会算牌?”但算牌是需要时间的,六副牌就是为了增加算牌者的计算量,纪炅洙的反应很快,算概率完全来不及,大叔从没见过这样的,“你怎么会……你用了什么法子?” 纪炅洙耸了耸肩,他太喜欢别人这样的神情了。 大叔心态有点崩,即使经营赌场多年此刻心里也只剩下一个念头,欲望生的旺盛:“再来一把。” 纪炅洙无所谓:“好啊,反正你……” “啪”一声轻响,他茫然地看着一把出鞘的匕首被重重拍在他旁边,阮厌直直看他,她眼神很平静,平静下的其他东西被纪炅洙读懂,但她什么也没说,放下刀就很乖地出了赌场。 纪炅洙就醒了。 这种感觉就像早上刚醒还做着朦胧梦的时候突然被人临头泼水一样,特别难受特别突如其来,但也能让人立马返回人间。 他信誓旦旦地说不会上瘾,因为他太明白赌博的危害了,但显然他忽略了一个因素叫做氛围,这里灯光昏暗,人声鼎沸,筹码、骰子在桌子上哗啦作响,扑克牌甩在面前的声音…… 这里全是赌客,赌客赌博理所应当,所以自己好像也该理所应当地从众,一个群体对个人的影响是无可估量的,纪炅洙被氛围捧到了很高的位置。 阮厌把他拍下来,她甚至可以不说话,她所有想说的话都针似地扎进去。 纪炅洙深吸一口气,他急需要氧气,他仿佛窒息在水底,他现在得醒过来。 少年阻止了老板发牌的动作,笑意没了,他很冷静:“我说过我不会赌博,你也说赌一把,到此为止吧。” 老板试图说服他:“你刚入赌场,手气就这么好,你可是天生适合赌场的料子,不开太可惜了。” “不可惜。”纪炅洙后悔死了,“毒贩不吸毒,开大档的不沾赌,你这点道理都不知道?” 早知如此,他刚才就应该输,出什么风头?其实入赌场的新手一开始赢比一开始输可怕的多,输上叁五万还有可能醒悟,但一上来就赢还赢的很大基本就毁了,家破人亡也出不来,纪炅洙胜负心重,又被捧高,到底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他对自己过于自信了。 现在好了,胜负心碎了个彻底,他满脑子都是刚刚阮厌的表情,说好只赌一把的,现在已经破戒,小姑娘肯定气得不行,他要怎么哄?他可能下跪都换不回她的原谅。 一想到这里,什么得意骄傲,什么赌赢的好心情,现在全成了哄不着阮厌的焦灼。 大叔点点头,他是着急了,如今清醒过来:“我可以不跟你赌,不过你有这能力,不多赚点钱真是暴殄天物。” 他不愿意跟老板周旋了,也就不掩饰心里想法,收了匕首,绕过赌桌去前台兑钱,临走时瞥见盯着他银行卡眼睛都看直的阮钊钊,心底冷笑,对大叔低声道:“你觉得一个能找你兑两万的未成年,真的稀罕你那万把块钱?” 两万在2013年什么概念? 纪炅洙身上有种很低调的骄傲,那种一看就是有家底,受过良好教育的家庭才养出来的,掩不住,也装不了,这种家庭怎么可能要求后代赌博。 只是老板看赌客看的多了,他先入为主,觉得纪炅洙是个堕落的,多少个人跟他说过就赌着玩玩以后不赌了,哪个做到过? 一玩就赢,抽身还抽得干净利落的,也就纪炅洙一个。 唉,常在河边走,这次湿鞋了。 -- ℎāǐτāⓝɡsⒽǔщǔ.⒱ǐρ 晚风(五) 阮厌没走远,纪炅洙跑着追上她:“厌厌!” 他不等她开口,也不管她会不会排斥了,抱住她:“我没有赌第叁把,真的!我当时的确是被周围的环境迷惑了,但那是很短暂的,我没有想要……算了。” 他似乎觉得给自己辩解是件很虚伪的事情,况且辩解未必有用,因此很懊恼:“你说得对,我没有那么好的自制力,是我优越感太强了,是你把我拽了回来。” 阮厌被他整个抱怀里,脸顿时就红了。 她是觉得如果纪炅洙真的毁在赌博上,她首当其冲,她做不出砍别人手这种事,只好就这么提醒他,看着潇洒,其实心里也很自责,万一呢,万一他回不了头呢?她就该不管不顾地扯着他出来才对。 阮厌后知后觉两个人的亲昵,她男女边界感比较模糊,但对于性防备感强,纪炅洙总是戳她前面那条线,且永远没有后面那条的念头,所以阮厌也就半推半就由他了,只这次不一样,就有点怪怪的。 是阮厌心里怪,她有很陌生的感觉,无法用语言形容,仿佛自作多情的得意,又像被满足的踏实,说不清楚,但余韵绵长,像风过依旧在响的风铃,或吐出依旧缭绕的烟圈。 她不说话,纪炅洙更焦虑:“你还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んаīⓉаnɡsんυⓌυ.νīρ(haitangshuwu.vip) 她待在他怀里,凌晨一点,她感觉到深夜的冷,有意无意往纪炅洙怀里凑了凑,奶声奶气的:“但我当然不愿意你成为赌鬼,并且我还是那个诱因。” “你不是。”んаīⓉаnɡsんυⓌυ.νīρ(haitangshuwu.vip) 她身量小,少年一手就能抱过来,一瞬间充盈的渴望在他心底生根发芽,但是她有她的生活,这个点跟女孩子腻歪显然不合适,就算纪炅洙觉得她还有点生气,也先松开她送她回家。 “我可能被冲晕了脑子,觉得你把我看得比钱还重要。”虽然这里面原因很多,但被人在乎直接给了纪炅洙生存的价值,他心情持续愉悦,“啊,对,给你钱。” 阮厌捏着纪炅洙递过来的银行卡,一脸茫然地:“是你赢的钱。” 她性子软,不会冷暴力,产生分歧就讲道理。纪炅洙吃她这套,而且也明白她也吃这套,偷换概念都不带眨眼的:“但我赢的钱就是你的呀,你的现金流水明细进入赌场,我只是把它等额从赌场赢回来了而已,你知道的,我就是过氧化氢制氧气里面的二氧化锰,质量不变的。”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催化剂只能改变反应速率啊,他还不如说是大自然的搬运工,但显然阮厌不会明着吐槽,拿人的手短,她钱本来就欠的不少了,现在又欠了人情,来来回回,欠别人东西感觉特别不好受。 纪炅洙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你没欠我的,相反,我觉得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提前敲响警钟,不然要是哪个平行世界的时间轴是我进赌场而你不在,唉,那下半辈子可就惨了。” 他装摸做样地叹了口气,虽然理由牵强,到底也让阮厌笑出声来,女孩裹紧了外套,找了个自助银行取款存到自己的银行卡里,捂着眼睛:“你银行卡的密码。” 她想了想,没忍住,问他:“你怎么做到的,居然知道是什么牌,电影都不敢这么拍吧。” “这很正常啊。”纪炅洙云淡风轻,“我把牌都记下来了。” 阮厌一脸震惊:“你记牌?六副牌全记下来了?洗牌的时候记住的吗?可是那个荷官他洗牌那么快,你怎么看的清啊。” 一连串的问句让纪炅洙的优越感回升,他眼睛不由得弯起来,但谦虚还是要适当谦虚的:“不用,他摆牌的时候扫一眼就能记住大概了,但我记忆力不是很好,只能记住30多张,后面就不好使了,算靠本事作弊吧。” “……这也叫记忆力不是很好?”那阮厌就差不多是个弱智了,“我总感觉你在侮辱我。” -- 晚风(六) 深夜星子尤其亮,薄云挂在月钩上,远望隐约能窥见流沙似的银河,路灯苦哈哈地垂着头,夜风送来了隐约的虫鸣——只是隐约,阮厌听不真切,她只听见富春江低沉而厚重的水波声,在她耳边拨弦一样洗涤着灵魂。 太冷了,她不知道深夜居然可以这么冷,骨缝好似夹着冰块,血肉都蜷缩得僵硬了,阮厌一个从不在十一点后睡觉的乖孩子,现在无比想念自己的被窝。 出了门连话都是不愿意讲的,阮厌揣着口袋,揣出个意外之喜,把口罩戴上,闷声跟在纪炅洙后面。 “手给我,前面灯坏了。” 阮厌歪脑袋看了眼,乌漆嘛黑的,忙乖乖牵他手,听见纪炅洙嘶了声:“你这双手就没暖和的时候。” 她冷得像冰,他热得像火,阮厌又舒服又不好意思,挣了挣,没挣脱:“免疫力低,又不爱活动,以后就好了。” 她的说话声冒泡泡似的从口罩里透出来,也不知怎么就戳中了纪炅洙的笑点,他愉悦起来要比常人的阈值高很多:“对了,我明天要去参加物理竞赛的复赛……不对,是今天,过了十二点了。” 阮厌吓了一跳,没注意到纪炅洙暧昧地一根根扣住她手指:“今天?那你怎么还……你不是应该昨天就到考试地点报名了吗?” “昨天状态不太好,让老师帮忙核对的资格。”纪炅洙回答她的问题,心里动了下,“你怎么知道流程?” “我,”阮厌有点虚,好像这话说出来很难为情,只好偏过头去,“就你不是竞赛嘛,大约打听了一下。” 又抬起头来:“你九点就要考试了,今天还在这闲逛,能发挥的好吗?而且你就算回去,能睡几小时啊?” 她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的错,要是他发挥不好,那就全是自己的锅了,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要他早点回去,纪炅洙反而成了走在后面的那个:“别急,别急,回去也不会睡着的。” 阮厌一愣:“为什么?” 纪炅洙笑:“因为我有病啊,就是睡不着才来跟踪你的。” 富春江水就在他们身旁哗啦啦地流,晚风吹起少年的刘海,他语气轻飘飘仿佛在讲什么小事,甚至神色都称得上是愉悦。 但阮厌沉默了,她想起来刚刚在赌场,纪炅洙给她刀子的时候,阮厌从他上拉的袖口处看到他手腕的伤疤——长度和形状很像割腕,而且有两条。 他自杀过,这样优秀的,少年气的,虽然难伺候但稍微讲点道理就能哄好的家伙,他有很强烈的自杀倾向。 那一刻阮厌才切实地体会到抑郁症,并不是百科或别人口里平淡的叁个字,寻常人没办法体会到他们的思维,和他们病发时的绝望,阮厌知道自己挺无耻的,但这刻她依旧庆幸自己心理健康。 虽然纪炅洙出事对她某种意义上是件好事,譬如不用还钱之类,但她还没心理阴暗到那种地步,也没有戳破他抑郁症的纸,每个抑郁症都拼命装成正常人活着,她不想戳人伤疤。 因此阮厌只能装困打了个哈欠,打完觉得自己真的困了:“可我明天还要去打工。” 纪炅洙可以不管自己,但不能不管阮厌,闻言恢复了正经,牵着阮厌送她回家,他思维活跃,话变得很多,阮厌淡淡接话茬,偶尔插几句,被他握着的手渐渐回暖。 不仅暖,还冒出了汗渍。 黏腻腻。阮厌后知后觉纪炅洙跟她十字相扣,每根手指都在跟他交缠,指腹相贴,摩挲,像在接吻,这个念头让阮厌成功清醒。 这有路灯,她不太确定但真的是自己想多了?阮厌脑子乱糟糟的,这应该是个已经过线的男女距离,可一些滤镜让她觉得纪炅洙做不出这种事来,是自己龌龊想太多,妓女的女儿当然要被妓女潜移默化地影响,想到这她又有些难过。 阮厌心思重,又敏感,她被霸凌惯了,总要把什么事情都跟她的出身挂钩,不管什么理由,最后反正都是自己不对。 纪炅洙察觉她的安静:“真困了?” 阮厌摇摇头,又点点头,纪炅洙当她困得反应迟钝,估摸着也不早了,将她送到楼底下,楼下也是黑的:“害怕我就送你到家门口。” “不用了,我有钥匙。”阮厌把手抽出来,她突然觉得是不是自己很没教养?半夜叁更让人家送她回家自己走回去,难道他是个男生就安全了吗,哪来的刻板印象,“要不你等一会儿,要丁伯伯开车来接你,你自己走回去我也不放心……” 她停住,看着纪炅洙的脸放大,身子立马后仰:“做什么?” 纪炅洙奇怪,他拿开她额头上的碎头发:“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接近你?” “因为我有点厌恶男人?”阮厌吞吞吐吐,“就我妈妈,嗯……” 她耻于出口“妓女”二字,纪炅洙听过她的流言,嗯了声,没要她继续说:“厌恶就厌恶吧,我给丁叔发过消息,别担心,你先上去。” 就这样?阮厌以为他要说教,比如厌厌你要正确认识性啊不能对男人偏见啊之类的,他居然什么也没说。 纪炅洙接收到她的信号:“那要不你留在这听我教育你二十分钟?但讲真我可能更愿意给你科普物理题。” “不必!”阮厌噔噔上了楼梯又噔噔跑下来,“你回去时注意安全。” 纪炅洙目送她上去,直到她家的灯亮起来,他总不能承认牵她手就让自己起了生理反应,胯下鼓出一团,他自己都搞不清那是因为心理兴奋还是因为阮厌,好像后者占了更多的比例。 纪炅洙看着牵过她的手,热,且还是湿滑,但总算把这丫头的手捂暖了,横线般根根分明的关系网变了,有一个格子被他定义了更亲密的词语,只是这个词语还是空白,纪炅洙没想好该填哪一个。 总之不是猫,也不是她厌恶的男人,他和那些下半身生物可不一样,但这不必跟阮厌说明白,他要她自己想明白。 追更:lamei1.) -- 糖风(一) 下节课是生物,阮厌擦黑板。 她喜欢上除了物理的其他课,那种喜欢程度大概跟纪炅洙上物理全程能听懂物理老师讲的知识点一样……奇怪,这两天怎么总也想到纪炅洙? 数理化学不好的女孩子一般都对理科学霸有隔行如隔山的滤镜,阮厌在一般之列,她总觉得这样精密偏技术性的东西学起来太难了,同时又觉得他们连她手到擒来的东西都学不来很菜,可想而知她多双标。 门口有男生探头:“喂,叫一下韩冰洁。” 阮厌瞥他一眼,认出这个人是周驰,他脸上的伤居然还没好,似乎是少年有意为之,也不知道这种校园暴力的伤口有什么好当成勋章的,不过阮厌没心思了解,她装听不见。 好在赵茹赶忙过来,笑得很开心:“你找冰洁啊,她今天没来上学,她爸回来可能陪她玩去了吧,她请假了。” 她请假,直接受益者是阮厌,没了带头的人,赵茹她们没有来找阮厌的麻烦,但阮厌依旧养成习惯,但凡离开过座位,书桌和书包里的东西要都重新检查一遍,能入口的东西都要扔掉,水杯要倒掉再重新涮一遍,很浪费时间,但出了事更浪费时间。 周驰反应挺平淡,瞧不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他看了赵茹一眼:“我们今天去KTV玩,你要不要一起去?” 赵茹还在笑,她作势为难,语气娇娇的:“不好吧,你那些朋友我都不认识。” “没事,他们认识你。”周驰单手插口袋,不知道递给赵茹什么东西,“一起去吧,我晚上来接你。” 他们又说了什么,阮厌没听,她余光瞥见两个人拉拉扯扯,有点奇怪这是一个有女朋友的人和女朋友的好友之间该有的尺度吗,但也许就是呢? 阮厌觉得自己要补一下男女之间的常识,她总在这方面怀疑自己。 后来阮厌才明白为什么周驰那么大胆,下午放学学校就组织去看电影,虽然肯定是红色革命用来教育大家不忘过去,但高中生哪有这么深远的思想,对大家来说这只是可以大胆玩闹的机会罢了。 往后可能就没有了,阮厌舒了口气,难得心情好,锁住自己的东西后去小店门口买了点鸡柳,热腾腾的荤食极大满足馋虫,小姑娘抱着水杯坐在位置上,她打从出生起所有看电影的记忆都来自于学校,因此此刻也抱着认真看电影的心思。 场内很嘈杂,她周围说话声音远比屏幕的声音要大,关了灯又黑,就更显得人声喧闹,阮厌只能伸长了脖子看字幕,半晌感觉到旁边站了一个人:“赵茹,出来。” 他低着头,两眼就把阮厌认出来了,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阮厌印象这么深刻:“咦,这不是小妓女吗?” 四周黑,但依旧有灯光,周驰看见阮厌脸色变了。虽然他只是因为不知道阮厌叫什么而随口开玩笑,韩冰洁也只叫她小妓女,可看着阮厌十分不喜欢这个称呼,周驰不晓得韩冰洁霸凌的事,他心里有些屑弃——不就是开玩笑嘛。 但终归心里不舒服,无缘无故。他哑着嗓子:“外号不好听,你到底叫什么?” 阮厌抬头看他一眼,怯怯的,更让周驰窝火:“阮厌。” 周驰以为是“艳”,笑:“怪不得,色字头上一把刀。” 阮厌不反驳,知道他是误会了。 但“厌”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字批命似的,真的没几个人喜欢她,这个名字也被阮厌自己刻意忘却,唯一解释得稍微好听的就是纪炅洙,他向来叫她厌厌,阮厌只当他移情把“晏晏”安给她,但厌厌的释义就好听许多,安静秀美茂盛倦懒,病态也比厌烦讨喜。 纪炅洙说她“长是厌厌”,这出自欧阳修的《洞仙歌令》,是首相思诗,“春闺知人否,长是厌厌,拟写相思寄归信”,阮厌琢磨良久,觉得厌厌该是绵长的意思,那这个名字也不是那么难听了。 烦人啊,为什么又想到纪炅洙? 阮厌皱着眉头,在周驰看来便是小姑娘又不开心了,他挠了把头发,正要开口问她怎么跟纪炅洙那孬种搞到一起的,走过来的赵茹已经叫他:“跟谁聊天呢?” 周驰忽然觉得自己傻缺:“谁知道,走走走。” 阮厌乐得自在,坐下来慢悠悠地继续看电影,但已经看不下去了,她后知后觉如果周驰正大光明出现在这里,那么纪炅洙呢?他也在吗? 应该不会,这几天物理复赛要下名单,纪炅洙应该在做题才对,来这看电影的概率不大,况且他的病情不会让他喜欢待在乱哄哄的人群中,万一犯病也麻烦,这么想着,阮厌悄悄地离开了会场。 她其实没有把握,但她还是去了高叁教学楼。 教学楼没有开灯,大家都去看电影了,一两个教室有灯光,坐着或者趴着零星的学生,阮厌缓步轻声走到高叁十叁班,教室门开着,但关着灯,她有点失望。 教室里有个纸片似的人影,立在课桌上,后仰着身子,脸上盖着一本书,听到脚步声,影子动了下,拿开书看过去。 阮厌赫然,装作路过,不防里面的人迟疑开口:“厌厌?” 首发:xpghost8.) -- ℎāǐτāⓝɡsⒽǔщǔ.⒱ǐρ 糖风(二) “我以为你在做题。”阮厌接过他的书,在暗光里辨别出字迹,“你居然在看龙族3?” “闲着也是闲着,做题不是人生的全部。”纪炅洙站起来,扭了扭脖子,似乎坐了很久,“我可不想成为书呆子。” 阮厌勾唇,管它真心假意,反正是可以笑出来的:“好看吗?” “之前还行,越来越不好看,应该得烂尾了。” 纪炅洙懒洋洋地评价,他习惯于被延迟满足,且在这方面能力佼佼,眼界自然高,当然现在他可没心思跟阮厌讨论一本网络小说:“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不去看电影?” “也没什么好看的。”阮厌背过手,仰着头看他,“你复赛过了吗?” 纪炅洙提起这个心情就不好:“非常不幸,过了。” 当然不幸,过了就意味着他要面对强度更甚的训练,且就过了他一个,该过的没过不该过的过了,现在倒好,十月末的决赛他成了全校的希望,即使所有老师都在跟他说放松,照常发挥就好。 能不能照常发挥不一定,纪炅洙太丧了,很少有什么能让他提起努力和奋斗的干劲,他有时觉得天意太会捉弄人,多少人想要进决赛啊,怎么就把名额给他了。 阮厌拢着手,她其实想不出来要跟人套近乎的话题,但又不想走。 她自己察觉不出来不想走的念头,在她心里纪炅洙还没有摘掉古怪暴躁难伺候的帽子,但这帽子现在有出处了,她对他的改观很大程度得益于病情,不然她平时畏畏缩缩的模样会一直演到现在。 一开始也是演的吧……哎?是怎么开始的? 阮厌迷茫地回忆两个人的交集,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不是我。” 她一直仰着头看纪炅洙,纪炅洙瞧着累,把她抱到课桌上,她太轻,抱她像在掂她,他没听清:“什么?” “晏晏……”女孩子老老实实呆在他面前,不敢看他眼睛,“是我但是,它之前出过车祸,我不明白……” 她话音戛然而止,立马醒悟在一个有自杀倾向的人面前说出“我不明白它为什么还要活着”等同于逼人去死,同时她又有一点隐约的预感,这个她搞不懂的问题因为有纪炅洙这个实例开始破裂,他不活得好好的? 起码她想让他活得好好的。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养我,做你的猫?”他平时也没有类似病态的把她真当猫养的行为,他分明是把她当成个独立人格,“你也没真的养。” 她说话逻辑断断续续,纪炅洙费了点功夫捋顺她没有说完的话,当然有意识到她并不想问这个问题,但少年不打算刨根问底,解释这个问题有点复杂,况且那个时候是真的付出行动想要杀她,这个行为被他不齿,此时更不能说了。 他顺着她的话反问:“那我该怎么养你?” “你不需要养我啊。” “可你是我的猫,你答应了。”纪炅洙带她进去了一个逻辑死路,“你也要学晏晏当流浪猫吗,可你有主人,我不会虐待你。” 这是什么羞耻的话题?阮厌感到困惑:“把一个人当宠物养本来就是不现实的,我为什么要叫你主人?” “我可没让你叫我主人。”所以她活该物理不好,思维散落,一茬接不上一茬,“既然你是这么想的,等同于我们的契约不成立,那你当初答应我做什么?” 阮厌并没有觉得契约不成立,她只是觉得这个交易存在感太弱,搞得纪炅洙像单方面施舍她,但“做我的猫”这种词语本身就模糊不清,阮厌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具体实行,那就回到纪炅洙一开始问她的问题——怎么养? 但他做的已经足够多了,阮厌的本子上欠他的欠款人情记得很清楚,与其这么问,不如问:“你希望我为你做什么?” 这个问题真是问住了纪炅洙,她能为他做什么?他什么都不需要,他连活着都不太想,如果她早一个月问,他会直接拿刀子让她把他捅死,一了百了。 但现在不行,人际关系加了一个她,为别人活着很累,但起码有点欲望。 阮厌从他的表情看出了他的想法,觉得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她这样的也实在帮不了他,心理医生都比她有作用,所以干嘛自取其辱呢? “算了……”她想以后再说吧,还钱比还人情好办。 纪炅洙却打断了她,嘘了一声,骤然安静的环境让阮厌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少年来不及细说,抱着阮厌摁到靠窗户的课桌下,两个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考虑到教室没暖气,纪炅洙尽可能把小姑娘搂在怀里:“别动。” 阮厌很乖,纪炅洙说不动她就不动,毕竟只要她抬头,就会带着纪炅洙磕到桌子上,但这个姿势让她贴在他身上,上半身倒还罢了,侧侧身挨不着重点部位,但她曲着腿,中心尽量下移,这就让她不可避免地蹭到他的腰胯。 阮厌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两个人的呼吸在教室里交缠,水汽好似融在了一起,他的胸膛渐序起伏着,在她手心处跳动着混乱的音符,反正她也乱了,心里仿佛有只毛茸茸在挠,挠得全身麻,就无所谓他在弹奏什么。 太近了,月色雾蒙蒙地流泻入窗,阮厌脚下就是明晃晃的黑白分明的影子,在桌子椅子上弯曲成凹凸的奇形怪状,可太近了,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隐约有说话声响起来,明显是老师来突击检查,他怎么离她这么近,但是—— 阮厌微微张唇,那声音似乎就要出口了,纪炅洙扣了她的后脑勺,他眼底汹涌的是什么?他咬了上来。 咬,然后是吻。んаīⓉаnɡsんυⓌυ.νīρ(haitangshuwu.vip) 阮厌缓慢地、迟钝地意识到那是吻。 -- 糖风(三) 脚步声进了高叁十叁班,沉重的皮鞋在地板踢踏,没有立马离开,甚至有越来越近的趋势,阮厌心脏几乎要停止,恐惧在她脊梁骨上抠出指甲划黑板的滋滋声,或许还有其他东西,可纪炅洙在吻她。 旁若无人的,他指尖摩挲着她唇角,起先是规矩地唇贴唇,好久好久,久到阮厌呼吸不过来了,他慢慢地吸她的嘴,分开的时候有清晰的唇齿相离的“啵”,阮厌听得脸红,但她已经不能再脸红了,她看他都梦幻。 纪炅洙直勾勾看她,睫毛微微下敛,他有点阴郁,阮厌想,可他眼里那点白色的把他瞳孔都照亮的光,她说不出来那是什么,她从没见过,四面八方都是模糊的看不清的虚影,只有纪炅洙还算有个模样,他抬了她的下巴,再次亲下来。 他试了好多种方式,啃咬,舔舐,柔软的唇不厌其烦地探索,阮厌反应过来,她不知道应该遵循身体还是遵循内心,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她平白无故相信纪炅洙不会再深一步了,倘若,倘若…… “厌厌,乖,张嘴。” 他声音虽低,但并不是低音炮,反而还有点少年的张扬,她知道他的声音是好听的,可他原来竟也可以用温和清朗刮她的耳朵。 她是声控吧,她果然是个声控。 纪炅洙把她抱起来,外面的星星亮得扎眼,或是月亮?总之夜色的光明晃晃,纪炅洙把她抱在窗户台子上,背对月色,满室的亮在她眼前明了又暗,纪炅洙细细地张嘴裹住她,他伸了舌头。 阮厌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照做,但她尝到了舌头与舌头交缠的潮湿拥挤的味道,他磕磕绊绊地把她的舌头勾出来,他们发出了比“啵”还要粘腻的水声,那声音让阮厌羞耻,它有点类似于做爱的声音。 阮厌混沌的脑子发出了警铃,它把她从顺从、沉迷甚至渴求的情绪里拽出来,把她完全同少年纠缠着黏糊糊的亲吻里分离,陷入惶恐和惊慌的世界里,他还揽着她的腰,指节扣住她的腰侧,一个可以稍微用力就能把她完全独占的姿势。 阮厌张开的腿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他的一团肿胀,它隔着衣服就直接顶在腿缝处,或者说她还未经历情事的花唇里,阮厌湿了,像例假最厉害的时候,一股热热的东西从阴道里流出来。 纪炅洙像是察觉到她的变化,她脊背在悄悄僵硬,他需要很大的克制从她身上离开,但她的舌头仿佛舍不得,在他离开时还欲拒还迎地追着他的舌尖,她腿无意识地夹紧——那是被他引出来的欲望,他知道。 声音加重了色欲的氛围,夜色都在捂眼睛。 纪炅洙凑在阮厌耳边,逗她玩:“厌厌,你水好多。” 阮厌愣了下,她眼圈立马就红了,一串眼泪从她眼眶偷跑出来。 “欺负人。”她哽咽着,“我没有被人吻过。” 她很委屈,但她委屈不是因为初吻被突如其来地夺走,性和爱可以分离,难道男人嫖妓和女人嫖鸭是因为爱他们吗?当然不是,只是女性被框死在性羞耻的架子里,难以启齿性需求,找个爱情的噱头罢了——这是阮厌的想法,但她不应该成为性的牺牲品。 “我知道。”纪炅洙抹她眼泪,他是有点控制不住了,何况她本来就不太爱跟男人接触,“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突然亲你。” “不是,不是。”阮厌有点急,她第二串眼泪很快又下来了,“是,你怎么能随便亲我。” 他们说的不是一个意思吗? 纪炅洙是不敢跟她辩道理的,小家伙有爪子,他不能惹怒她,他迫切求她的谅解:“是我冒失,对不起,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他不说还好,说了阮厌就更急了,她推他,心底凉嗖嗖一片,看纪炅洙的眼神明显抗拒:“所以就可以是我吗?因为是我,亲了道歉了就能无所谓了吗,活该我被剥夺自主权?” 她话很乱,纪炅洙怔怔听着,也活该是他要跟她在一起,那刻少年福至心灵:“厌厌,你觉得我是因为你是妓女的女儿,觉得你随便,才会亲你的吗?” “不是吗?”阮厌不再流泪,爱哭虽然拖她后腿,但也给了她组织语言的喘息空隙,“你对着我起反应,你当然会用我来发泄性需求,就算不是我也是别人,我是小妓女,你承担的成本相对低,所以你亲我了,不是吗?” 不是,当然不是,她怎么会这么想? “你不是小妓女,我不会有别人,厌厌,你搞错了一个逻辑。” 她的成长环境让她把性看得很主观,纪炅洙几乎立马就理解她别扭的性格成因,一旦明白她看待问题的出发点,他很容易应对,谢天谢地,他不是她用沉默寡言隔绝在外的人。 纪炅洙把她搂怀里,这种行为她是没意见的,他直视她:“是你让我产生了性冲动,而不是我有了性需求后找你,你看到的那些人是后者,所以他们能找别人,我不一样,厌厌,你就是你。” 他竟然可以这么心平气和地跟她讲这段话,阮厌觉得意外,更意外的是她的思维理解了他话的内在含义,少年把性和爱混为了一谈,他是用世俗道德和感情去约束生理的那种人,他的行为和她的出身不挂钩,只这一点已经击溃她。 “我以为……” 阮厌没说下去,她对男性本来就有点偏见,又乱七八糟想很多,但她并不想把这些给纪炅洙说,没必要还讨人嫌,所以——他是因为喜欢她才来亲她的吗? 她不会问,这个问题牵扯很多,她不给自己找事干。 接吻不接吻已不是阮厌在意的问题,她的性观念不典型,她是个好相与的人:“但你应该问问我的意见。” “对不起。” 但阮厌早就原谅他了,她扶着他下来:“刚刚是老师来检查吗?没发现你?” “没,来看看几个请假不去看电影的是不是真的有事,进来溜一圈就走了。”他们窝在黑暗里,没被注意,虽然他在老师眼皮子下搞事的确不道德,但也给纪炅洙很大刺激。 “那我也要回去,我偷溜出来的,怕被发现。” “厌厌。”纪炅洙抓住她的手,他神色有种难言的纠结,迟疑地,“你刚刚问我,你能为我做什么……这话还作数吗?” 阮厌点点头,她还欠着他,当然作数。 “……在我身边,字面意思。”纪炅洙问的很认真,“可以吗?” -- 劲风(一) 纪炅洙怎么也想不到,国庆节第一个来他们家的外人,是纪建桥。 男人穿得光鲜亮丽,身后跟着管家和律师,那排场让纪炅洙合理怀疑他是来让他签订断绝父子关系书的,不过很遗憾他96年8月的生日,现在还不属于完全成年的范畴,不然他绝对第一个不承认他是他老邢家的儿子。 来的只有他,没有他出生证上的母亲邢敏,那么这件事要么不涉及邢家利益所以邢敏懒得敷衍他,要么就是纪建桥的个人私事。 纪炅洙有点头疼,他熟悉这种感觉,他大概是要犯病了。 丁叔出门迎接纪建桥,他早年是呆在邢家的,记得纪建桥的爱好,周全了礼数才上楼叫纪炅洙,有点无奈地:“小纪,还是下来一趟吧。” 纪炅洙跟父母关系不好,每次见面都是要劝上许久,意外这次纪炅洙开了门,少年倚在门口,烦躁地捏着眉心,他终究还是得懂事:“让他早说完早走。” 纪建桥不会无缘无故来看他,但他父亲的身份让他做不出直接压榨儿子的举动,况且他身上的确流着他的血,因此笑着问他最近过得怎样,缺不缺钱之类毫无用处的问题。 纪炅洙难得没发脾气,但也没给好脸色,平平淡淡地答完了,低着头截话:“直说吧,不必绕弯子。” 纪建桥哂笑一声,他还是摸得清少年的性格,知道他跟他们这些搞钱的不是一道,但也没有难堪,反而依旧带着商人谈判的自得:“你马上就要高叁了,没想过将来要做什么吗?” “不是高考吗?”纪炅洙自觉荒唐,“我又不是邢家的继承人,没义务去你们公司磨练吧?” “你是我家的儿子,怎么就不是继承人了?我跟你妈只是觉得该给你更高的自由度。”纪建桥说着自己都不信的漂亮话,他脑子有千万个拉拢纪炅洙的办法,“你要是没主意……你想不想去学医?” 纪炅洙是斗不过他爸爸的,可他到底有他的基因。 少年往沙发上一靠:“为什么?” “学医有很多好处啊,医生待遇不错,济世救人,也等于有一技之长,再说学医稳定,你将来直接进医院……” “我问的是,为什么专门劝我学医。”纪炅洙不太耐烦,他没纪建桥算计人的歪脑筋,“打直球吧,说不定我还会考虑。” “我们家就是学医的,你爷爷最近总念叨着要找个人传承衣钵。”纪建桥态度温和,带点试探,带点感慨,“要不是突然有病人,你爷爷就跟着我一起来看你了。” 这句话是真的,但纪炅洙对父亲的印象都寥寥,更不要说爷爷了,因为压根就不信,他在邢家始终是个备用的棋子,有万一就拿来用,没有就放弃。 纪建桥家往上数叁代内都有学医的,他属于中产阶级,他们家还专门有家训教后代为医者的品德,算养出了自以为然的清高,只是断在了纪建桥这,因此纪廷谦非常瞧不起下海经商的纪建桥,但再瞧不起又怎样,他就纪建桥一个儿子。 年轻时还能靠着自己在手术台上恪守家训,老了就越发忧虑,一会儿担心自己职业生涯终结,一会儿担心自己老眼昏花驾鹤西去,直怪自己教子无方,辱没了家里传下来的规矩,找一个继承人成为他最要紧的事。 为此他一个长辈肯放下脸面主动联系多年不见的纪建桥,软硬兼施,恩威并重,纪建桥是被长辈放逐的不孝子,他本就愧对父母,如今关系破冰,高兴还来不及,哪有膝下不尽孝的道理。 但邢家的继承人他是不能动的,思来想去——他不还有一个儿子吗? 纪建桥当然不会对纪炅洙和盘托出,但纪炅洙会猜不到? 他眼里浮出些不会掩饰的冷嘲和轻蔑,纪建桥装看不见,依旧在笑:“说起你爷爷,那可了不得,早些年他是北京协和骨科的主任医师,现在快退休了,就专心带博士生,你要是考上医科院,说不定还是你爷爷当你导师呢。” “……”纪炅洙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医科院?学医都不行,还要考医科院?” “你爷爷想亲自带你,毕竟你半道入门,要学的东西很多,他老人家也是怕你吃不透。” 所以其实说那么多,“你就是想要我考上医科院,报临床八年制,来继承你们家老爷子的……遗愿?” -- ℎāǐτāⓝɡsⒽǔщǔ.⒱ǐρ 劲风(二) 他话说得不好听了,但神色已经完全冷淡下来,那代表抗拒和愤怒——他是不屑在这样精明会玩手段的商人面前掩饰情绪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不用虚以委蛇。 纪建桥不乐意儿子不留余地的拒绝,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晓之以情的方案以失败告终,他冲律师使了个眼色:“当然,这个可以另说,我们夫妻这些年的确没有好好陪在你身边,我跟你母亲最近也在商量这件事,虽然法律上我的确不用在你成年后履行义务,但欠你的就是欠你的,我们也在想办法补偿——” 他递向纪炅洙合同的那只手被纪炅洙摁住,少年低着头以此来挡住眼神里的黑浪,地心引力下他的头发遮住了他的一部分神色。 然后他开口了:“你不如一开始就说这是个交易。” 他面无表情地把合同拿过来,上面明确地写了双方的义务,纪炅洙负责考上医科院,进北京协和,做到主任医师,把纪廷谦那一身固执的所谓家族精神传承下去。 邢家给的好处白纸黑字,北京市区的一套房产,一笔在他名下的千万信托基金,各种医保和应急基金,事实上除了家族资产运作的底盘不被涉及,邢家列出的条件跟安抚任何一位家族里平庸不被看中的子弟的手段一样。 除了这,合同里甚至把条件宽限到——只要考上,毕业和以后升职称的科研论文可以暗箱操作,保过,以及纪廷谦可以牵线的大多资源。 光邢家承诺的好处就洋洋洒洒好几页,条条逻辑严谨,这明显是不给自己留后路了,邢家还是要脸面的,即使后续翻脸不认甚至买通司法机关,敢把违法的款项写进合同里也够自损了。 当然,因为要求对方的周期漫长,主任医师不是几年就能当上的,故协议也规定,一旦中途纪炅洙改变主意脱离协和,则协议立即失效。 严格来讲,这是个对纪炅洙没坏处的交易。 邢家开出的条件是真的诱人,故纪建桥完全有信心纪炅洙会答应,虽然他的确考虑老爹比考虑便宜儿子的成分多,也做了个几乎权衡双方利益的—— 当然是双赢。满足了纪廷谦的执念,摘开自己的风险,以邢家的名义赔偿,比起到时候安排一个不知心思的成年人跟兄弟勾心斗角,花一点小小的代价把对方从家族里择干净还留个宅心仁厚的脸面,不亏。 んаīⓉаnɡsんυⓌυ.νīρ(haitangshuwu.vip) 纪炅洙第一反应就是头疼,他某一些神经被调动的很厉害,纪炅洙明白这种感觉,这种情况下他往往处于两种极端,要么极度兴奋,要么极度激怒,不管哪一种都容易冲动,做出他正常情况下不会考虑的决定。 他得在情况可以控制的情况下遏制,语调就有些赶人的冷漠:“我算知道你们肯养我这么多年是为什么了,还真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要是个普通人我都觉得这价码开得足够高,但我凭什么就为了这些条件赔上后半辈子?我有说过我想学医吗?” “这不是筹码,小纪,这是我们为你考虑的一条路,你也不用非得答应。”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微顿,依旧含笑,“老爷子找个人继承衣钵,这不就是在选继承人吗,你的确要比你那个天天斡旋权贵圈的弟弟更符合医生的品行,这也是我跟你母亲觉得适合你的比较稳妥的退路。” 这个时候纪炅洙必须承认他还是长得太规矩了,出身背景像个空架子,支不住同阶级里套路连环的话术,这种此之蜜糖彼之砒霜的强迫买卖被包装成了互利互惠,实在叫他厌弃又心凉。 纪建桥话无论漂亮成什么样子,翻译到纪炅洙这里无非:我们家需要个应付人的,得你来。 他等于一辈子被邢家控制,从出生,到成年,到死亡,从物质,到精神,纪炅洙脑子里勾勒出一个智能AI的模样,被完全设定好了出厂到销毁的每一步程序,就像他一般。 纪炅洙突然站起来,他意识不到自己到底有没有失控,纪建桥西装革履的模样在他眼前开始扭曲变形:“我没法立马答应,你也没权利要求我立马答应,我可以考虑,然后你可以走了。” 他脚步有点虚浮,是犯病了,但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是个背脊挺直的正常人的样子,纪建桥暗暗觉得自己选对了人,少年可不就像老头子那被旧社会荼毒迂腐又破规矩多的清高模样?他这时才有一点纪炅洙是他儿子的实感。 但他不急,他等着纪炅洙点头。这只是时间问题。 -- 劲风(三) 假期阮厌不去打零工,一来作业多,她也得学习,二来国庆节其他学校也得放假,阮厌还是老规矩,先做一定要交或者检查的作业,再做可能的……反正她物理没半点长进就对了。 因为国庆,阮厌允许自己睡懒觉,但昨夜淅淅沥沥下了一整晚的雨没有停,雨打芭蕉,湿冷的潮气沿着墙体钻进来,闹得阮厌也睡不安稳,她又怕冷,还是早上七点多爬起来老老实实加了层衣服。 阮清清那边,阮厌说的是没把钱要回来——阮钊钊当然没给她钱,搞得阮清清这样的性子都把阮钊钊拒之门外,那么这段时间可以清静了。 她出去串门,因此早起把饭做好:“厌厌,我今天中午可能不回来,厨房还有点菜,你随便做做,晚上妈妈买点肉回来。” 阮厌闷闷地嗯了声:“下雨你还出门啊?” “还行,应该快停了,这雨比昨晚下的小。”阮清清穿外套,岁月对她还是善待,叁十多岁的女人看起来比同龄人稍显年轻,“我把窗户关紧,你要是觉得冷就加床被子……唉?这下面怎么还有人淋着雨?” 阮厌趴在书桌上写作业,她书桌正贴着窗户下,因为宽敞而且光线明亮,呼吸着吹来的风也轻快,隔着桌子她看不到楼底的情况,随口答:“忘带伞了吧。” 阮清清低头看了一会儿,犹豫着:“……嗯,厌厌,这是不是你的同学啊,我看着有点眼熟。” “啊?”阮厌能有什么同学?她第一反应居然是韩冰洁过来算计她妈妈了,赶紧狐疑地跑到阮清清房间往下瞧,这一眼让她心惊胆战,“纪炅洙?” 女孩子也不管什么作业不作业的了,她马上就觉得他犯病了,立刻穿了衣服拢了把头发,拿起伞就噔噔噔往下跑,剩下阮清清喊她:“你这孩子,你先吃饭啊!” 阮厌一路小跑,差点绊倒,她心里莫名慌张,但她顾不得处理自己这点情绪变化了,小姑娘从一堆披着雨衣的车子里挤过去给他打伞:“你干什么跑这里来淋雨啊?” 纪炅洙靠着自行车后座上,垂着头,天杀的,大冷天他居然穿得这么单薄,外套里面就一层内搭,而且他全身上下从头到脚淋了个湿透,头发黏糊糊地贴在额头上,阮厌越看越心惊,抓他冒着寒气的手:“你待在这里多久了?” 纪炅洙挣开她,开口咳嗽了好几声,嗓音含着雨水似的低潮发霉:“别碰我,太凉了,会感冒。” “你还知道会感冒!” 阮厌气他:“你怎么了,大白天的发什么疯。” 纪炅洙听见这话居然笑了,一边笑一边呛着,他睫毛上全是水,看不清眼前的风景:“我可不是个疯子嘛,人见人弃的,真奇怪,每天都有人死,怎么也轮不到我?” 阮厌摸他额头,纪炅洙不让她摸,他四肢已经冻麻木了,雨水像铅一样贴在他衣服上,拽着他往地狱坠,稍稍挪动都是酸麻的疼痛。 还冷,可也热,纪炅洙不知道哪种触感才是真实的。 阮厌又恼怒又心疼,拽着他的校服,一捏全是水,冷冷地往地上淌:“我不是答应你要陪在你身边了吗,你要去死,那你要我怎样,也陪你一起去死吗?” 他肯定没带手机出来,不然丁叔早就能找到他了,阮厌也不能放着他不管,抬头远远叫阮清清下楼:“妈!” 纪炅洙终于有些反应,但依旧不碰她,好像自己是个感染源似的,他晃了晃没知觉的脑子:“厌厌?” 阮厌不知道他叫的是“厌厌”还是“晏晏”,他要是看见后者那不就完蛋了,擦了擦他眼睛上的水:“你看清楚,我是阮厌,你还想把我当猫养来着。” “厌厌不是猫啊。”他轻声细语的,整个人有种完全不符合气质的天真呆稚,“厌厌是春天,红满枝,绿满枝。” 红满枝,绿满枝,厌厌是他的长相思。 阮清清很快就下来了,看见纪炅洙的样子吓了一跳,纪炅洙神思恍惚,顾不上什么教养,阮厌也顾不上了,借了妈妈的手机给丁叔打电话:“丁叔,你现在快来接纪炅洙,他在我这一直淋雨……失踪了一晚上?” 见鬼,他淋了一晚上的雨? 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伞沿上,稍有刮进来都像是冰雹往脸上,阮厌根本无法想象纪炅洙在这里呆一晚上是什么感觉,昨天的雨比现在还大,她只想骂他神经病,又忍不住想到底是谁把他刺激成这样? 但还好,还好他记得她,没一杆子直接寻死。 阮清清忍不住小声问她:“厌厌,你们关系还挺好?” “算好吧,我欠了他很多东西。”阮厌自己都还糊涂着,避重就轻,“要不是他,我就被阮钊钊打死了,我的新衣服也是他给我买的,也是他把我从赌场揪出来的。” 阮清清心里直犯疑,纪炅洙的消费档次跟她们完全不是一级的,为什么会突然帮阮厌,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示好,而且阮厌这小丫头可别是想着捞人家的钱。 她一会儿担心阮厌一会儿又怀疑阮厌,但没有开口问,过了会儿,听得阮厌又平静地补充了一句:“哦,对,我杀死了他的猫。” 丁叔飙到阮厌家门口,纪炅洙体力不支,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阮厌偷偷摸他额头,烫得跟火山喷发一样,指定发了高烧。 阮清清见阮厌一起上车,心里担心:“你也跟着一起去?” 她怎么放心自家女儿跟一群来路不明的人走? “没事,就去趟医院就回来了。” 也的确,对方是个高中生。但还是不放心,阮清清把自己手机塞她手里,嘱咐道:“一有事情就给你张姨打电话,听见没?” 阮厌点点头:“别担心,用不了多久。” 她说着马上,是觉得纪炅洙发了高烧,她等到退烧就行,但真的把湿漉漉的人带到医院,一量体温39.2℃,医生给他做了个检查:“患者重感冒引发了肺炎,肺炎直接导致高烧,还好送来得及时,我先打针,输抗生素,这几天是要天天往医院里跑了。” 丁叔去办手续,阮厌陪在纪炅洙身边,少年打着吊瓶,但体温下得很慢,他明明已经出汗了,手脚却冰凉,阮厌不知道纪炅洙梦到了什么,但又挨高烧又挨抑郁症肯定会很难受,一想到这,阮厌觉得自己也浑身不自在了。 一瓶见底,体温依旧38℃以上,医生换了瓶消炎,看阮厌一脸担忧:“退烧没那么快的,打完低烧是正常现象。” “……”阮厌心里反复纠结,“医生,他有抑郁症病史,高烧的时候正好犯病,这个情况能同时服抑郁药吗?” “他什么药?” “帕罗西汀和米氮平。” 一般来说,抑郁药物和消炎药物并不冲突,但抑郁药物属于精神科,保险起见,医生没有直接点头:“最好还是分开服用,另外精神类的药物不是我擅长领域,你可以去精神科问问。” 阮厌说了谢谢,等丁叔回来,低着头开口:“伯伯,他是遇到了什么事,非要跑出去淋雨?” 窗外雨停了,但天色依旧昏暗,丁叔心里衡量阮厌在纪炅洙心里的地位,他了解纪炅洙的性格:“他爸来了一趟,要他以后学医。” 就这样? 丁叔看懂阮厌的表情:“他是没告诉你吧,他家里挺大的,他爸入赘,他是代孕出来的孩子。” -- ℎāǐτāⓝɡsⒽǔщǔ.⒱ǐρ 劲风(四) 杭州有钱人很多,阮厌知道,但有钱跟“圈子”是不完全挂钩的,而且有钱人阶级划分反而更严格,邢家是百年前就稳扎稳打的大家族,最早可追溯到清朝,不管怎么划分,都是排中上的商界豪门。 他家很低调,或者说阮厌的家境实在太差,反正她一点没听说过。 撇开其他不谈,邢家择偶标准严格,且很排外,择婿比择媳更甚,至少纪建桥够不上档次,好在他外在形象过于出色,经商也算成功,人脉资源虽少,但架不住邢家小姐确实喜欢,邢敏不在资本核心的清单上,邢家开了个入赘条件,没为难纪建桥。 “那时我还在邢家做事,婚后叁年,邢小姐没有怀孩子,她开始焦虑。” 孩子在家族继承占了很大的比重,夫妇检查过都没有问题,也都在积极备孕,但大半年过去还是没动静,邢敏不得不想别的法子。 第一念头当然是代孕,这在圈里稀松平常,试管不一定成功还遭罪,邢敏经闺蜜们介绍选择了相对隐秘靠谱的机构,代孕母亲是位有着双一流大学毕业证书的女性,体检报告也显示健康,没有疾病。 故事到这可以收个尾,像其他选择代孕的伴侣一样,但往往要出意外,跟其他出了意外的伴侣一样。 邢敏在代孕母亲大了肚子后,自然怀孕了。 一开始夫妻俩还在犹豫,等足月托关系问了性别,确定是一个男孩后,道德问题来了——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和别人肚子里出来的,即使基因一样,哪个亲? 同父同母还存在偏心呢,何况邢敏本就没打算把代孕的种当自己孩子,没办法,在别人子宫呆着的,她实在没有当母亲的实感。 “邢小姐在知道消息后第一时间联系需要孩子的家庭,但老爷子制止了,他有更长远的想法。” 邢老爷子的想法是另一个层面,即使邢敏的孩子出生了,谁能保证他就是个成器的东西?既然基因一样,只要有邢家的血,就有继承邢家的资格。んаīⓉаnɡsんυⓌυ.νīρ(haitangshuwu.vip) 然后纪炅洙出生了。 邢家给了代孕妈妈一笔钱让她闭嘴,免得她突然作死要孩子的抚养权,纪炅洙随父姓,跟他的便宜弟弟一起生活,但明显夫妻俩偏心小的。 纪炅洙一开始不在意,他不知道自己是代孕的,但邢敏看着他太心堵了,他根本就是来这家里跟弟弟抢东西的,老爷子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别人的孩子也要,只讲血缘不讲亲情了。 邢敏见不得纪炅洙好,但她并不表现出来,她只是有意无意忽略纪炅洙,比如全家去马代旅游不提前跟纪炅洙说,就把他晾家里一个月,告诉弟弟离哥哥远点之类的。 再聪明的孩子也要受后天家庭和环境的影响,谁受得了被这么孤立? 纪炅洙性格越发孤僻,尤其15岁中考完突然发病,被诊断为抑郁症,邢敏心里石头落地了,赶紧跟老爷子添油加醋地说。 邢家当然不要一个有精神疾病的孩子,但他的确又未成年,邢家有抚养义务,于是过来跟纪炅洙讲明白他的身世,开了些补偿条件,委婉地告诉他邢敏想要他离开邢家。 纪炅洙沉默很久:“所以就是邢家不要我了。” “当然不,我们还是希望你健康长大的。” 邢敏在桐庐有套宅子,久不居住了,就当弥补自己的错误送给纪炅洙,然后是丰厚的定期生活费,派专人照顾他的起居……总之他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但纪炅洙是在邢家长大的,他明白这是邢家放弃他的意思,他很果断地跟邢家断干净联系,去了宅子直到如今。 “我是看着小纪少爷长大的,他能接受我照顾他,但其他邢家人不行,连他弟弟都要吃闭门羹。”丁叔讲完,余光瞥阮厌的反应,“他挺难相处的,要是惹你生气,还请你多体谅。” 阮厌摇摇头,心里百感交集,她不知道纪炅洙背后有这么大的家境,但好像也没什么用处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现在是个弃子,是纪建桥为全忠孝的垫脚石。 这样一想他就太可怜了,阮厌拿可怜的人没有办法。 她没对此做表示,进了病房重新量纪炅洙的体温,还好,终于处于低烧范围,第二瓶吊瓶也快见底了,阮厌吸了下鼻子:“丁伯伯,纪炅洙的抗抑郁药您带了吗,他应该正在犯病。” 丁叔愣了下:“药已经吃完了,小纪非要停药,说副作用大,不肯让我买。” 他这个状态怎么能停药?阮厌也正想问问精神科医生相关的问题:“您把药方和他的诊断病历给我吧,我去拿药,而且我想让他复查一下,您在这里帮他换药吧。” 丁叔点头说好,阮厌拿着东西往精神科方向走,她隐约觉得纪炅洙似乎不是简单的抑郁症,因为抑郁症发病大多消沉,情绪低迷,甚至生理抽搐,不像纪炅洙大半夜跑来淋雨的样子。 她低头翻看病历,到一楼大厅的时候停了会儿,耳畔突然传来打闹声音,一个青年从楼梯上哈哈笑着跑下来,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等发现阮厌的时候已经晚了,急刹车都把阮厌撞到了地上。 “对不起!”青年大学生模样,一看就大大咧咧的,他急忙把阮厌拉起来,“我的妈呀,妹妹你没事吧没事吧?” 阮厌够呛没事,但她还是笑了下:“没事的,没关系。” “乔凉风!” 身后一道鲜亮的女声:“医院不准追逐打闹的,你有完没完,看把人家姑娘撞的!” “医院也不准大声喧哗!”乔凉风嘘了声,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你小点声,近视眼还在睡呢,别把他闹醒了。” 随后走来的女生看起来比阮厌大一点,但完全不是一种类型的,她甚至给阮厌带来了种视觉冲击——阮厌自己是典型的江南姑娘,清秀,婉约,小家碧玉,她眼前的女生却让她想起来上世纪的港风美人。 确实,她太有特点了,齐肩的中短发稠密,长眉大眼高鼻梁,样样舒展性都很强,面中饱满,肤色红润,她有一点点的凸嘴巴,但美人叁分龅,反而让她漂亮得更加大气风情。 她身材也很好,并不十分瘦,反而活力健康,上半身是雪纺的米棕混色衬衫,底部随便打了个结,下半身是同色系的半身裙,踩着双短靴,穿搭让人眼前一亮,她里面应该穿了秋衣秋裤,不然这也太冷了吧? 阮厌慢慢寻思着,女生已经抓住了她的胳膊:“……啊。” 女生一愣,转头白了乔凉风一眼,生气道:“你果然把她伤到了!” “不是不是。”阮厌想解释这不是男生的杰作,这是前几天韩冰洁故意把她推到桌角上撞青紫的,但女生不由分说地撸她袖子,“我的妈呀,这么大面积,你等着挨揍吧乔凉风。” 乔凉风傻了,对着阮厌一鞠躬:“妹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揍我吧我受着。” “?”这是什么展开,为什么都不听她解释的? 阮厌张嘴想说不用,女生已经拉着她往上走,她还挺热情:“别管他,我给你涂点药。” 阮厌一句话没插上,就被他们拽着进了精神科的病房。 -- ℎāǐτāⓝɡsⒽǔщǔ.⒱ǐρ 劲风(五) 女生自我介绍她叫乔有月,是乔凉风的堂妹,他们这次是趁着国庆来杭州旅游的,结果同伴犯了神经衰弱,所以赶来了医院。 病房特别安静,连乔家兄妹进去都自觉低了八度声音,病床躺着一个青年,看起来二十岁左右,阮厌不太能看得清容貌,他旁边守着位男孩子,比阮厌小,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女生。 精神衰弱多有睡眠障碍,一点动静就能吵醒,乔有月很轻声地走过去跟其他两个人说明了情况,女孩子从包里拿了绷带、纱布、酒精和紫药水,乔有月返回来,小声道:“疼就稍微忍一下,不要吵醒患者。” 阮厌承人好意,心里过意不去:“这不是这位哥哥撞出来的,不用麻烦……” 她声音本就小,放低更轻微了,乔有月根本听不清,疑惑地抬着眉头,她身边的乔凉风复述了一遍,她嗨了一声,又赶紧放轻音量:“那就交个朋友,杭州有什么好玩的,你可以介绍一下,算还人情。” 其实杭州好玩的也就那么几个景区,阮厌只去过一部分,她温声说了,乔有月一边答应着一边上药,她看见她手里拿的病历本:“你也是病人吗?” 阮厌摇头:“我朋友是病人。”她心里一动,“精神衰弱是精神病吗,精神病治疗起来是不是很麻烦?” “反正我从来没听说过哪个精神病人这个月确诊下个月就能治好的。”乔有月想打喷嚏,顾忌到睡着的青年,赶紧捏着鼻子仰着头,“妈呀,太冷了,要不是外面冷我就拉着你出去了。” 乔凉风翻着白眼怼她:“出门我就让你带厚衣服啦,你非要说什么南方不冷,南方可暖和来着,南方虽然不冷但是它今天下雨啊,你就这么穿个裙子,这又没暖气,活该啊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了她件薄外套,乔有月跟他顶嘴:“天气预报二十多度呢,我为什么带厚衣服,我怎么知道它会下雨?” 两个兄妹没完没了地斗嘴皮子,乔有月败在没乔凉风话多,气哼哼地给阮厌绑纱布,阮厌有点尴尬,权当自己是个局外人,她并不擅长跟陌生人交流。 乔有月看出了她的不适应,她会照顾人:“你那个朋友也是精神类的疾病吗?” “嗯,他有点阴晴不定的,就……”阮厌皱着眉头回想,她没有说抑郁症,而是形容了下纪炅洙的病情,“好的时候比较冲动,冒冒失失,坏的时候就有严重的自杀倾向,反正好像没有正常值,不太好相处。”んаīⓉаnɡsんυⓌυ.νīρ(haitangshuwu.vip) “哦。”乔有月点点头,“双相Ⅱ型障碍啊,那是很麻烦,双相算非常严重的精神疾病了。” 阮厌心里一动,她盯着乔有月,试探:“双相Ⅱ型是什么?” “就是躁郁症啊,跟你说的症状一样,情绪跟过山车一样要么最高要么最低,基本被本能支配,很少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乔有月因为床上那位患者的关系,查阅过一点精神疾病的知识,再加上她又学心理学,“你这位达不到躁狂程度,顶多算轻躁症,但既然自杀就肯定在中度抑郁以上,医学上按照躁狂程度分Ⅰ型Ⅱ型还有混合性,你……你不都有病历吗?” 阮厌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她觉得纪炅洙是被误诊了,或者那时候躁狂症还没发作,总之她需要说服他去复查。 阮厌反应过来,随口搪塞:“我还没看过病历,不知道他到底什么病症。” 乔有月帮她包扎好伤口,她只是将错就错照顾一下小姑娘,并不计较她刻意的敷衍,毕竟谁会跟刚见面的人交心啊,于是反口:“我可能也说错了,双相的临床症状各不相同,不能一概而论,万一人家只是单纯的抑郁症,那我不帮倒忙了。” 阮厌笑着说不碍事,又真诚实意地说了谢谢,她很感谢乔有月的热心,奈何自己没有手机号码,大家加不了好友。 “你还在上高中啊。”乔凉风心道难怪她看起来这么小,“伊柏,就那个小弟弟,他也上高中,而且明年就高考了,说不定你将来还能见到他。” 乔家兄妹话很多,阮厌未被冷待,她话一长就容易打艮,断断续续不流畅,实在很久没有跟人正常交流过了,好在乔家兄妹都有耐心听她讲完,后来那两个也搬着凳子过来,天南地北地侃,从杭州的风土习俗,聊高考,聊大学生活,聊济南,聊旅游,掺着拌嘴,不觉时间如梭。 阮厌升起一种很奇妙的感情,她想永远停在这一刻,不是因为面前的人,而是因为面前这些人聊天的氛围,那种正常人不以为然但她很难触碰到的,自由,轻松,舒服,从不被束缚的感觉。 直到病床上一声清咳。 几个人小偷被抓似的一个个站起来:“哎呀近视眼,你醒啦。” “醒了有一会儿了。”男生坐在床上,他有双标准的桃花眼,但外观比较清冷,看起来不太好接近的样子,“你们越聊越大声,我不醒都难。” 小一点的男生叫了声哥,围过去:“我忘了降音量了。” “没事。”他不是来质问的,眼睛落在阮厌身上,有些疑惑,“这位?” 乔凉风哎呀一声,跟那个“近视眼”详细解释情况,男生对她笑了笑,自报姓名,没什么多余情绪,可能是因为刚醒,或者病情影响,他恹恹的,并不太想说话。 阮厌不是赖着不走的人,她还有事要做。她站起来跟大家告别,出来才发现竟然已经过了中午,她早饭也没吃,午饭也没吃,在医生那里拿了药肚子立刻感觉到了饿的疼痛。 阮厌寻思着抽个空去医院旁边买点面包充饥,刚回来就看见纪炅洙已经醒了,半坐在病床上,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无,眼下青黑却是重了,直勾勾看着阮厌,竟有阴森感。 明明是一天最热的时候,窗外也不冷,但雾霾有些重,整个天色灰扑扑地撒着粉尘,玻璃风声呜呜,房内没开灯,像快要天黑。 阮厌肚子咕咕叫,她只好用说话来掩盖:“你醒了啊,有没有量过体温,退烧了吗?” 纪炅洙一双眼睛黑黢黢地望着她:“你去哪里了?” “去给你拿药了。”阮厌坐在他旁边,看到桌子上的药盒药瓶,禁不住摸了他的额头,看起来好很多了,她松了口气,“你现在还有炎症,明后天都要打消炎药瓶,药也要按时吃……” “我不吃。” 他像是小孩子在赌气,但阮厌知道这要比哄小孩子难得多,在心底叹了口气,因为有点饿,她也不愿意打太极了,把颗粒倒进杯子里冲药,拿小勺子慢慢搅:“不吃你什么时候会好?还要天天跑医院吗,我并不是每一次都能陪你来。” 她开始无形中拿自己作为对付纪炅洙的筹码,阮厌意识不到,或许她潜意识里已经明白自己对于纪炅洙有相对特殊的地位,这让她有了可以谈判甚至伤害对方的底气。 但纪炅洙意识到了,他察觉到对方因为不想磨时间而选择了最直接有效的手段,他心里有一种很难受的好像被哽住被拿捏的感觉,即使他明白阮厌不是故意的。 他先一步妥协,不管他是不喜欢被掌控或者不喜欢这种扎针不见血的伤害。总之他先低头了,又提出新的条件:“我还低烧,没胃口,喝不下去。” “……”阮厌听出他的潜台词,她眨了眨眼,慢慢冒出个新的想法,“那我喂你喝,你答应我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先答应。” 纪炅洙仔细地打量她的表情,企图看出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但阮厌一向那样,老老实实,温温柔柔,他只能凭直觉走钢丝:“好。” 阮厌笑了笑,她笑起来小鹿眼弯成月牙,眼下的肌肉组织又薄,不会太甜又不会太寡淡,刚好跟恬静挂钩。 她坐在床边,拿勺子舀了吹凉,送他嘴边,纪炅洙还不满足,他连腰都不直,靠在床上幼稚地张嘴“啊”,先前的眸色明亮了些,分明是要糖吃的委屈模样。 阮厌吐槽,但无法,只得再凑近一点,往他嘴里送,她闻不出药水的苦味,但见纪炅洙皱眉头,想来也好喝不到哪里去,于是她的想法又生了新的枝桠。 还剩一两口的时候,阮厌不往他嘴里送了,她自己一口气把碗倒光,但不咽下去,嘴巴含着苦涩的药汁,两腮因此微微鼓起。 纪炅洙几乎立刻明白她要干什么了,那种预感特别强烈,他心怦怦跳,嗓子被蒸得发干,一双瞳仁紧紧盯在她脸上,他期待着——只要她往他这里靠——她果然朝他凑过来—— 纪炅洙直起腰来,他不是迎合,他就是主动地把女孩抱着腰拽到面前,亲上她的嘴巴,半强迫地要她伸出舌头同他缠吻,该死的,别问他为什么这么急迫,如果可以,他一定把她抱到他腿上,要她上面下面都吃他,他为此都换了好几条床单了。 んаìτайɡsんúщú.úκ -- 劲风(六) 阮厌嘴里还有药,虽说原本是要喂他的,但被强行撬开感觉非常不好,更别说他还要伸舌头——他哪里来的这种神经病癖好! 阮厌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短暂地失去了反应能力,被少年抱得更紧,他倒是没忘记喝药……但那种唇舌间来回勾弄着喂药的声音比单纯打啵儿更让人心乱如麻,譬如其他的让阮厌联想到性爱有关的声音。 阮厌本能想逃,纪炅洙不愿意,她被抱得太牢了,没有施展空间,少年吸得她嘴唇发麻,他跟发了情似的,阮厌完全确定他被子下面一定是已经膨胀挺立的一团,问题是她不愿意! 阮厌咬他舌头,她表现出来的反抗动作让纪炅洙不得不放开她,眼睛还要黏她身上,情欲未退的:“厌厌好甜。” 他俩推搡间药水从唇角漏出来,流得下颌和衣领都是一块一块的水痕,阮厌抽了纸来擦,见他眼睛居然还在她身上,浓墨重彩的暧昧,阮厌看着恼,又有一点不想承认的小欢喜,拿了纸巾拍他嘴上,凶巴巴的:“自己擦干净。” 说完又觉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只好自己动手,帮他清理,纪炅洙笑:“厌厌,你是不是饿了?” 阮厌心虚:“没,没呀。”她肚子又叫了? “没有还跟我抢药喝?”纪炅洙低声问她,带点打趣,“厌厌把我的药都给吞了,叫我喝什么?” 阮厌脸红透了,她好像是有一点不小心咽下去了他的药,但那好像是因为他舌头动来动去的吧,她都快把持不住了,不,她是不会承认的,她只是……但是—— 阮厌想找出些推卸责任的理由,但她还未及出口丁叔就回来了,他出去做了饭,当然也一起做了阮厌的份, 还买了点零食点心:“你们两个还没吃过饭呢,也不怕饿坏了身子。” 阮厌看见零食,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 纪炅洙在一边笑,自然地摸了摸阮厌的脑袋:“她是饿坏了,先给她吧,我现在没什么胃口。” 阮厌说了谢谢,她心安理得,毕竟是她一直在照顾纪炅洙,家里的饭菜恐怕也凉了,女孩子考虑晚上做什么菜,她下嘴却快,是真的被饿着了,吃完了饭又拆了零食袋,往自己嘴里塞饼干蛋糕,一边瞥纪炅洙:“你不吃吗?” 他学会了得寸进尺:“厌厌喂,我就吃。” “那你随便吧。”阮厌才不心软。 但阮厌人妻属性一旦被激发,就很容易停不下来,她是真的担心纪炅洙的身体,只好自认倒霉地把饭端到他面前,如法炮制,一勺一勺地往他嘴里喂,当然是绝不能再让他占便宜的:“你说过答应我一个条件的。” 纪炅洙心情好多了:“什么?” “去复查。”阮厌直直看他,“精神科,去复查。” 纪炅洙愣了一下,他神色有些矛盾的阴沉,但情绪的负面又克制着不针对阮厌,眼皮抽搐两下,别扭地偏过头去:“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不重要。”阮厌轻声,“重要的是你要好起来。” “抑郁症好不起来。”他很消极,“我努力了两年都没战胜它,你当它是感冒发烧自己就能过去的?” 阮厌坐在他旁边,很耐心地继续喂他,开始换一种方法:“你当时是什么感觉?” “什么?” “发病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纪炅洙沉默一会儿,他又开始烦躁,嘴撇下去:“恨不得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我,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活着只会让我觉得恶心,全世界我看着都恶心,诸如此类。” 所以只要让他觉得存活是一件有意义的事,让他对世界不那么丧,兴许他的病就能减轻些呢? 但依旧如此——切入点最简单的居然还是她自己,阮厌下意识地避开这个选项,她得想办法把自己撇干净,不然总跟对方捆绑在一起脱身很难。 “如果是这样……那不发病才是理想状态啊。” 她手下动作慢了,纪炅洙被满足了一半的胃开始抗议,这丫头总不让他一次性吃饱,少年只好认命地把碗端过来,他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不好相处,但有理智时还是听劝的,他的确到了该去复查的时候了。 他一碗下肚:“那你陪我去复查?” “为什么一定要我给你去?”阮厌搞不懂,“我作业很多的好吗?” “我作业没比你少哪里去吧?”但纪炅洙不单单是为了答应她,他还有一些别的想要确定的,“既然你不来,那你怎么知道我有没有复查,我耍赖怎么办?万一我去复查你又不认账了,你耍赖怎么办?” 阮厌张了张嘴,她反驳的话都到嘴边了,又觉得算了吧,纪炅洙还生着病呢,谁跟一个病人计较啊,不就是多来一趟,还少些麻烦呢:“那你什么时候去?” んаìτайɡsんúщú.úκ -- 阴风(一) 从复查确诊为双向情感障碍到元旦收到北京协和医学院的预录取通知书,纪炅洙后来回忆,那是他过得最复杂也最折磨的一段日子。 一开始是纪炅洙单独诊断,但他面对医生问的问题只想逃避,情绪不稳定,后来只好丁叔陪在他身边做完了检查。 阮厌跟阮清清解释了纪炅洙的病情——当然她只挑了该说的,确实是欠着人家的东西,阮清清没反对两个人有交往,一方面女儿拎的清,另一方面纪炅洙在阮厌的描述里更多的是“病人”,这也让阮清清无形中削弱了戒心。 跟她解释完了,阮厌才赶来了医院,正好听见医生在跟纪炅洙解释病情,并且:“你应该还有轻微的情感依赖症,是双相并发的一种表现,程度上还不构成人格障碍,但长此以往对你没有好处,我还是多建议你往后与社会接触,与人多交流,你的集中点要外放,总盯着自己关系网的东西,一旦失去打击会非常大……” 难怪呢,他当初为了一只猫杀人,大概有点这方面的因素吧? 阮厌听着医生开药嘱咐,偷偷看纪炅洙的表情,他话很少,是初见时有点阴郁的冷漠,他下颌很瘦,棱角分明的,不太符合学生的成熟,但额头被头发遮了,就显得幼龄且沉闷,仿佛下一秒就会拿出刀子对你病态地笑。 但还好,阮厌想,其实接触久了就还好,脾气怪,但那是因为病情啊,他对外不具有攻击性,难受不跟别人讲,虽然交往难,但他为人也坦诚啊,阮厌不知不觉找了好几个理由为他开脱,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药我会重开,但我要提醒你,失眠和厌食是你现在抑郁很明显的副作用,心境稳定剂同样有副作用,可能相同也可能不相同,你用药初阶段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变化,如果影响到你正常生活要及时说明,我会调整用药。” 纪炅洙沉默地点头,医生继续帮他调整,丁叔自然地拿了单子买药,但被纪炅洙拦住了:“厌厌,你跟着一起去吧,我需要一个人消化情绪。” 阮厌说好,等她走了少年才抬头问:“医生,双相比抑郁症麻烦很多,我现在的发病程度属于严重范围吗?” “你以为的严重范围是什么标准?” “如果病情稳定,可以停止用药吗?” “……”医生为难地瘪了嘴,他觉得这样说很残忍,“我得实话告诉你,双相情感障碍无法根治,一旦确诊,极大概率终生都要用药,你停药会复发或者加剧病情,保险起见,你还是要定期复诊,遵循医嘱。” 纪炅洙静静听着,他神色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垂眼的幅度更大了些,但明显很清醒:“那我的病症,有没有高攻击性或者自杀倾向?” “你已经……”医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已经表现出很高的自杀倾向了,你抑郁症的程度要比躁狂症的程度深很多,躁狂只是轻度,但总体而言,你的情绪波动幅度明显大于正常人,唯一算好的是,你抑郁发现较早,现在可以控制。” 纪炅洙走出诊室,靠在墙上,只觉得脑子很乱,视网膜不停闪着雪花屏,直到阮厌怯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摆了摆手:“你还好吗?” 少年张了张嘴,这一秒钟千万个念头在他脑子里溜过去了,很多东西在拉扯他,没由来的,他情绪突然就很烦躁,撇开脸很不耐烦:“没事,你回去吧,我让丁叔送你。” 他胡乱挑了个方向就走,他都不知道医院的路。但他很烦很烦,他想跟人吵一架,当然不能跟阮厌,该死的,难得需要周驰那小混混的时候他又不知道去哪里了,纪炅洙深呼吸了几次试图平静自己,对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小姑娘凶巴巴地警告:“别跟着我。” 他够凶了,而且阮厌这么听他的话。纪炅洙觉得阮厌应该猜出来了什么,是,没错,他情绪波动已经构成了病理缺陷,任谁都该同情一个精神病人,不仅同情还要离得远远的,纪炅洙不需要拿病态去博同情,他就想要阮厌离远点,她不就应该那样做吗?她对他又没好印象。 但阮厌真是个跟他性格完全互补的姑娘,她站在那里没动,表情看起来很犹疑,又很快为犹疑找补:“可我不认路。” 太奇怪,一句话就把纪炅洙的理智拉回来了,他意识到这个问题,脑子又开始混乱,好歹还知道要先顾着小姑娘,吃闷亏似的带她下了楼梯找路,直到把阮厌拎进车里也没再说一句话。 但他知道阮厌一直在偷咪咪地瞧他:“你总一直看我做什么?” 阮厌装傻:“我没有看你啊,我眼睛都没有往你那里瞥。” 纪炅洙才不信,但他不纠缠:“答应你的事我都做完了,这下总该两清了吧。” 阮厌看他的表情很奇怪:“可是一开始……” 一开始让两个人有交集的不就是他吗?当然作为要求的那一方主动撕毁“留在我身边”这类承诺是没问题的,何况阮厌是欠债的,但两个人关系最乱七八糟的时候说出来反而会显得欲盖弥彰,乱上加乱。 纪炅洙意识到了这一点:“不是这个两清……” 他声音弱了下去,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这刻他明白自己心情烦躁的原因了,他想让阮厌离开自己,以免被病情误伤,这是理智做的决定,而感情恰恰相反。 “算了。”他懒得掰扯清楚,“开学要月考,你还是好好准备你的考试吧。” -- 阴风(二) 其实不用准备,一如既往,非常糟糕。 阮厌低头瞧着自己的成绩单,只觉得头大,虽然好像各科都没有退步,但也没看见哪一科有上升的趋势,那她这一个月不都白学了吗? 阮清清不过问自己女儿的成绩,因为阮厌是稳过本科的那类,阮清清只要努力攒厌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就行,是阮厌自己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她要的不仅仅是考上本科,而是离开浙江北上——去哪里都好,就千万别窝在自己省份里。 可能年少轻狂,就喜欢飞得远些。 她原来目标还有些模糊,自从纪炅洙答应去考医科院,不知怎么,她开始越来越关注北京那边的大学情况了,但那边要求的分数是阮厌现在还达不到的程度,以致于虽然她才高二,但已经像个高考生一样时时刻刻为自己的成绩焦灼了。 阮厌趴在桌子上慢吞吞地划成绩,她不信那些努力就能成功的鸡汤,能力会依靠天赋划分上限,她有些科目的分数的确已经达到了极限,再往上拼的是她天赋之外的东西,但她不能每次都奢望有好运气。 除此之外还具有上升空间的……阮厌想起来纪炅洙,不知道能不能免费勾搭到这位小学霸的物理辅导,不免费接受赊账也行啊,但的确对方在准备物理竞赛,又被要求必须考上医科院,压力可想而知,阮厌不舍得麻烦他。 她百般聊赖地在化学上画叉,托着腮一条条磨化学方程式,等到了放学才发现自己没带家钥匙,阮清清受人所托,替别人在KTV值了两天班,她要先去找阮清清拿钥匙。 还饿,阮厌晚上没吃饭,现在无比后悔。 到地方问了前台工作人员后,阮厌向叁楼包间走,阮清清在最里面的工作台,这里隔音还不错,但依旧能听见唱歌的声音,还跑调了。 阮厌只敢在心里吐槽,仰着头找门牌号,这里包厢为了隔音都是关着的,但非要有人跟阮厌不对付,在这个时候拉开门,跟阮厌撞了个正着。 对方穿着富春中学的校服,阮厌不认识但——她眼神忍不住往里一瞥,意外看见周驰和坐在周驰怀里的,那是赵茹? 阮厌心里当然惊讶,因为韩冰洁请了很长时间的假,但她也没听说她和周驰分手,所以这是闺蜜上位现场?但兴许人家分手了就只是无缝衔接呢?阮厌觉得高中生的恋爱都来去如风,轻浮着说自己最深情,她没兴趣掺和,只好走为上计。 但周驰居然看见了她,而且第一眼就认出了:“阮厌?” 他一叫,完蛋,赵茹也发现了。 阮厌心里一凉,她好不容易因为韩冰洁的缺席安分了一阵子,倘若被赵茹惦记上岂不是又回到被校园暴力的日子了?因此掉头就要跑,但周驰这厮脑子抽筋,竟然推了赵茹过来拽她衣服,阮厌只恨他脸上伤疤怎么不多点,一边眼睛不眨地挣扎:“你干嘛?” 的确不熟,周驰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悻悻松手:“你来这做什么?” 阮厌皱着眉头,一脸地戒备:“我不认识你。” 怎么可能不认识,但这话让周驰怎么接?说我就是上次打纪炅洙的还叫你小妓女的那个?印象分都要扣没了,周驰才不会自找苦吃。 还是赵茹走过来:“阮厌,你们认识啊?” 她声线都变嗲了,阮厌后退好几步,跟他们拉开足够的距离,面无表情:“我不认识你们,我是来找人的,没有事我就走了。” “我是你同班同学啊,你怎么都不认识了?”但赵茹居然热情地对她笑,一副要把她留下的架势,“都是同学,进来一起玩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阮厌摇了摇头,小心地再次撇清自己跟周驰的关系:“这里我只认识你一个,打声招呼就好了。” 她说了声抱歉,赶紧一路小跑,看都没看身后一眼。 跟阮清清要了钥匙,阮厌准备回家,大约饮食不规律要遭报应,她肚子闹腾得厉害,阮清清听见了:“你怎么又没吃饭?” 为了省钱阮厌饮食很不规律,一天叁顿没几天能吃全的,所以发育迟缓,胃也不好,阮清清最担心她这个毛病,但凡能都要亲眼看着她把饭咽下去,见她又不吃饭,无奈地叹了口气,服软道:“家里没饭了,我给你点钱你回去买点吃的。” “不用。”饿一顿又死不了。 阮清清又想劝她,听见别人招呼她,急匆匆往她手里塞了零钱:“你这样饿着迟早出毛病,听妈的话啊。” 阮厌推脱失败,拿了钱往回走,但她的确饿得难受,就想随便买点街摊小吃,还没想出来,非常戏剧性地,她又看见了周驰,而且对方显然是专门在等她。 阮厌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低着头直线走,可他拦住了她,他这是来找事的吧:“不好意思,让一下。” 周驰一脸想搭话又不知道说什么的表情,阮厌怕他找个由头打她,装出不害怕的模样绕过他,又被他拉过来:“你,你在这里打工吗?” “不是。” 她可以解释缘由,但等于给对方递话题。阮厌不傻,她就想赶紧走,但为什么?周驰是找不到人欺负了吗,连殃及池鱼的自己都看不顺眼? “我叫周驰,高叁九班的。”他做完自我介绍,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之前不知道你叫阮厌。” 九曲十八弯地给自己的冲动道了歉,但阮厌怎么听得出来?她对周驰有了刻板印象,全是负面词汇,所以现在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了黑社会的混混,生怕自己丧命于此。 “没事没事。”阮厌摆摆手,“我还要写作业我就走了。” “赵茹说你们班今天没作业,而且现在过门禁了,宿舍门已经关了,所以你……”你要不要一起进去坐坐? 阮厌眼睛瞥见他手臂上黑乎乎的,好像是纹身,心里更害怕了:“我走读,我回家。” 少年没话讲了。场面一时尴尬,还是迟迟不见周驰回来的赵茹出来寻,在门口不冷不淡地解了围:“周驰,对我同班同学这么感兴趣啊?” 她是试探的打趣,但周驰像碰到炸弹一样跳开两步,别扭地移开目光,语气接着变了:“没兴趣,我对她男人有兴趣,上次没揍爽。” 他心里非常羞耻而且排斥别人把他跟阮厌放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深究原因。因此话恶劣不少,况且绕来绕去还是拽上了纪炅洙。可说完接着就后悔了,阮厌一定会生气吧,他跟个想金盆洗手又耻于言表的贼人似的,左不是右也不是。 阮厌脸果然白了,因为赵茹八卦心熊熊燃烧:“哇,阮厌,你居然真的有男人啊,几个,不是老头吧?” 她慢慢走近阮厌,围着她一边绕圈一边打量,那语气自信得好似研究过阮厌生平:“原来我们说的都是真的,你还真跟着你妈妈做起老本行了,小妓女,可耻啊你,真脏。” 不是第一次被这么说了,可阮厌心里发凉,之前顶多是编排,现在呢?她这么轻易地被谣言定了生死,现在好了,因为周驰她再一次被扣上百口莫辩的帽子:“我没有。” 但没用了,他们只相信他们自己,这下他们可有“证人”了。 “周驰不都看到了吗,你还装什么?”赵茹笑眯眯的,“都当妓女了还读高中干什么,叫你男人养你不就行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辩白的却是周驰,他大概是听不下去了,“我什么时候说我看见了,你这在显什么。” 他拽开赵茹,看着阮厌:“你还站这干什么?” 阮厌一言不发,抬腿走人,赵茹伸脚把人绊了个趔趄:“怎么,找人找的路都走不稳了。” 口袋里的钱掉出来,阮厌去捡,赵茹拿脚踩住,装腔拿势:“你的嫖费?这么少?” 阮厌没听见,她表情仿佛张假面具,蹲着往外拉钱,抽不动,她也不说话,只坚持一个动作,周驰不耐烦地在旁边抢白:“你有完没完了,里面还等着我们呢。” 赵茹哎呀一声,在阮厌用劲的时候突然松脚,如愿看到阮厌跌在地上,这才道:“开玩笑了,阮厌,我们是同学嘛,来日方长。” 阮厌没反应,她满脑子都写着要完蛋,她没有好日子过了,她会被欺负死的。她抬头看赵茹,像看一只老虎走了称大王的猴子,她恍惚听见很诧异的女声,似乎耳熟:“厌厌?” 太绝望了,阮厌想,她长这么大恐怕也没这么绝望过。 怎么偏偏是阮清清。 -- 阴风(三) “怎么是我来救场?”纪炅洙很莫名其妙,“你跟阿姨是吵架了吗,阿姨看起来很难过。” “嗯,她之前不知道我被校园暴力,大概是想跟我吵架但又不知道怎么面对我,就,她总觉得是她的错,我说不了她。”阮厌跟在纪炅洙后面,依旧慢吞吞的,她跟着纪炅洙有安全感,“不过她给你打电话,我没有想到。” “我也没想到。” 纪炅洙仰着头转述当时的情景:“阿姨先问了我知不知道你被欺负,我说知道,然后问我是谁,我说阮厌自己不提,好像是同班同学,她就很自责,跟我说从来不知道你的酸楚远在她意料之外,但这个问题还得你自己跟她谈。” 阮清清逃避是因为她不敢在阮厌面前哭,她俩关系缠着密密麻麻的线,互相抹不开面,阮厌更不愿意深究自己被暴力的过去,那不是拿刀剜她的心吗? 阮厌闷闷地嗯了声:“妈妈就跟你说了这个?” “她对我态度有点变化,阿姨以前非常防备我,现在反而愿意跟我讲你的事了。”纪炅洙猜因为阮厌的经历打破了阮清清对纪炅洙的坏人滤镜,他要真想做坏事就不必跟她交朋友了,“她说你肯定不愿意跟她讲,两个人就要闹别扭,先让我替她说句对不起,然后就是你要是再被欺负怎么办?” 阮厌愣了下,小声地辩驳:“就,可能,上大学就好了吧。” “所以你还要忍吗?还是指望他们迷途知返?” 因为阮清清特意嘱咐过阮厌没有吃晚饭,所以纪炅洙把阮厌领出KTV后绕远路带她来了上洋洲美食街,现在正是年轻人出来玩乐的高峰时间,一条街道都亮如白昼,食物的酥软香气混杂着飘入阮厌的鼻子。 “比起你和你妈妈,我更关心你的问题,你当缩头乌龟不是一天两天了阮厌。” 阮厌觉得纪炅洙要训话了,委屈着眉眼悄悄瞥他:“可,我饿了。” 她说的是实话,原本无所谓,但一闻小吃的味就受不了了,肚子咕咕叫。 “……你要吃什么?” 阮厌没来过美食街,不知道这里卖的什么好吃,而且总觉得量不大价格却奇高,一边走一边纠结:“好像什么都很好吃……” “你再这么犹豫就该吃明天的早餐了。”纪炅洙看不下去,“一份脆皮年糕,嗯,你再买份关东煮吧。” 他一边说一边递钱,阮厌忙拦住他:“是我买才对吧。” “我请你。”顿了顿,纪炅洙似乎觉得说服不了阮厌,声音低了八度,有点流里流气的,“请你尝尝我当时亲厌厌时候的好吃。” 阮厌脸顿时红透了:“不要脸。” 纪炅洙笑了下,装模作样:“喝奶茶吗?” “不喝。”阮厌仿佛跟他置气,“奶茶太腻了,甜得黏嗓子,我不喜欢喝奶茶。” “果茶也不行吗?” “果茶应该还行吧,没喝过。”其实奶茶也只是喝过一次,这种消遣的非必需品阮厌很少买,尤其这种东西还算稀有,“你花的钱也太多了吧,我吃不了那么多。” “我们俩这才说了几句话,你年糕都差不多吃完了,这还叫吃不了太多啊。” 阮厌拿着最后一根年糕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但不是因为纪炅洙打趣她:“那你饿不饿,这给你?” “要喂。” 阮厌抗议:“你太过分了吧。” 她声音软糯,没半点威胁力,纪炅洙反而如受了口诛笔伐,晃了晃替她拿的零食袋子:“我当苦工当然要报酬,不是,你现在顶撞我真的越来越心安理得,之前连我碰碰你都哭。” “你那是碰我吗?”分明是强吻,况且你那动不动就发火的暴躁性格谁敢惹得起,“再说我也没顶撞你。” 所以说她真胆大了,纪炅洙递给她零食袋子,顺便低着头咬了口年糕:“你不给我就只好自己来了。” 话是这么说,但听着怎么这么奇怪? 阮厌真饿着了,关东煮也渐渐见底,而且依旧没有什么饱腹感,但晚上吃撑容易消化不良,她有意识让旁边的家伙分担一些,好歹也算合作愉快。 纪炅洙一路走来情绪都很愉悦,且阮厌能感觉到他那种愉悦跟之前不一样,以前是一阵一阵的,浮于表面还善变,现在就像个正常人,应该是药物起效了。 她啜着果肉,听纪炅洙在旁冷不丁地开口:“对,你还没回答我,你今天在KTV遇见谁了?” 这个问题不是都过去了吗,阮厌心里一跳,鹌鹑似的:“就你不认识的同班同学啊。” “你说出名字来我不就认识了?”高叁关于阮厌的流言也很多,可见不能指望阮厌以暴制暴了,但他的猫没有别人欺负的份。 “就,”赶快转移话题,阮厌眼睛四处瞄,“哎,你看那,关门了。” 她指的是上次聚众赌博的杂货铺子,这个点本该灯火通明,如今却黑漆漆的,大门紧锁,还贴了封条。 纪炅洙不以为意:“被举报,被查封,被抓进去了。” “你怎么知道。” “举报的人是我。” 难怪阮钊钊最近都不来了,原来是避风头去了。 纪炅洙看了眼天上群星闪烁,明天还要上学:“话题转移完了吗,聊正事?” 阮厌没辙:“就,一个女孩子,叫赵茹。”她叹了口气,“大家都是学生,虽然他们很恶心,但被狗咬一口总不能咬回去吧,我不太……” “自我安慰的话就不用拿来敷衍我了。” 阮厌噎了下,低着头攥衣边:“对,我懦弱,我承不起可能变本加厉的后果,这个理由算敷衍吗?” 纪炅洙转过头看她,虽然没看清她的表情,但听语气是被自己的话伤到了:“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借钱买的监听器和录音笔该是用在他们身上,所以我以为你有计划,我不觉得你懦弱,厌厌,我是不知道为什么你迟迟不动手。” 阮厌很难受,她呼吸像被团棉花堵住了:“有一个女孩子,叫韩冰洁,她爸爸跟妈妈关系破裂,爸爸在外包小蜜,还是我妈妈的,客人。”她吸了口气,“然后她妈妈很,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她妈妈心里非常扭曲,只要韩冰洁不顺她的心,甚至只是筷子摆反了,她就崩溃地喊骂,摔东西,好几次都把我监听器喊炸音。” “她是最欺负我的一个,但她最近没有上学,因为爸妈吵架了,她妈气疯了,说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然后就,然后她把她亲女儿从楼上推下去了,我从监听器里听到了全部过程。” “我很恶心她,但出事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难过,她欺负我是因为她知道她爸爸嫖我妈妈,然后报复我,这是她的错,但同时她也是受害者,某种程度,我觉得她很可怜。” “我现在也不知道她还活着没,我想她应该得到报应了吧。”阮厌把垃圾扔掉,摊了摊手,一副解脱又很凝重的语气。 “所以你原谅他们了?” “我不会,我从没原谅过任何一个欺辱我的人,最好他们现在就死,我只是因为这事有点改观,众生皆苦,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纪炅洙哼了一声:“我可不这么想。” 阮厌知道他在为自己鸣不平,心里偷偷笑:“好了,我努力不去想的事你就不要戳我伤疤了,对了,你病情怎么样,没有再发作吧。” “……” 纪炅洙沉默一下:“挺好,没发作。” 但他表情一看就隐瞒了什么,阮厌不相信:“真的?” “真的,很好。”纪炅洙揉她头,“你赶紧回家吧,小心明天起不来。” -- Ⅹτfгêê㈠.Ⓒōм 阴风(四) 纪炅洙咳嗽醒了。 满室阴暗,窗帘拉着,不知白天晚上,纪炅洙的生物钟完全混乱了。他头疼欲裂,好半天才起来翻着去找手机,时间是下午两点半,但实际上他只睡了四个小时,好在是周六,但离他决赛的时间只有一周。 一周是不要指望水平能提高到哪里去了,这时候拼的是心态,纪炅洙的班主任也嘱咐他压力不要过大,注意休息,平常心面对,他知道纪炅洙的心理障碍,也就没抱什么希望。 但纪炅洙根本静不下心,他失眠和厌食的情况变重了,但不是因为副作用,而是因为他停药了。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境,梦里教室黑板从早到晚各学科的板书逐渐清晰浮现又突然变得模糊不清,它们流水一样地飘过来又飘过去,他还梦到阮厌登门拜访,她说了什么纪炅洙没听清,他仿佛灵魂出窍旁观另一个自己情绪失控,焦虑急躁,他赶她走,甚至他还砸东西。 果然梦都是反的,纪炅洙坐起来大口喘气,一边喘一边咳嗽,他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猝死。 情绪非常不好,他继续陷进不是持续亢奋就是持续低郁的循环里,这玩意连个冷却都没有,简直就是专门和他作对。 唯一好处,他终于找回了他的记忆力。 精神类药物多少都有副作用,纪炅洙有这个心理准备,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副作用是降低记忆力。他虽在阮厌面前谦虚,但其实知道自己记忆力很好,因此当他察觉到开始遗忘竞赛题、知识点甚至周围人说过的话时,他就觉得事情要脱轨。 当然要调整用药,换作平常纪炅洙有耐心陪着医生一点点剂量地试,但现在不行,他没有时间承担情绪崩溃的后果了。 阮厌只当他是个学霸,成绩排在前几,但在桐庐这点前几肯本不够看,以纪炅洙的情况正常高考考上医科院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除非他现在就托关系改北京户口然后在北京考试,可以办到,但他不想求邢家。ρяōūщē.ōяℊ(nprouwen.org) 这等于说当他答应不平等条约时,他能走的路就只剩下拼竞赛的国家集训队且至少要进前十,很难,他最好的成绩也没进过前十,这导致他给自己的压力过大,平常训练的状态一度下滑,连老师都来嘱咐他。 记忆力的降低是致命的,纪炅洙担不起后果。 他考虑了很久,果断停药,铤而走险地计算自己发病的时间,停药反弹的力度更大,他这段时间持续发病,浑浑噩噩,但即使发病他也要确保自己在竞赛期间处于轻躁症,那时思维活跃,超常发挥的可能更大。 只是现在纪炅洙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狂躁症的一部分症状加重了,他容易急躁,焦虑,一句话重复第叁遍保准要炸,连丁叔都不敢靠近。 这不太好。 纪炅洙觉得自己进入了一条死路。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冷静下来,趁着自己感觉正常下床拉窗帘,但路过茶几的时候发现一整套茶具不见了,奇怪,明明昨晚还用来着。 毛绒地毯似乎歪了,纪炅洙拖着一角摆正,触感非常湿黏,纪炅洙闻了一下,熟悉的茶水味。 他洒了东西? 不太对,纪炅洙表情渐渐凝重,他上午是又犯病了吗? 狂躁犯了家里的佣人都不会上楼找他,他很难自控情绪而且话语又快又琐碎,清醒起来又常常忘了自己说过多有逻辑的歪理,逐渐不爱见人,房间的东西如果乱了,只能是自己动的。 纪炅洙打量一下,书桌的卷子破了,书也歪歪斜斜的,沙发枕头掉在地上,玻璃杯不见了,纪炅洙猜自己应该是砸碎了。 他发病这么严重吗?居然都开始砸东西了? 纪炅洙开门要找丁叔问问,在一楼转角处,意料之外,他听到了阮厌的声音:“丁叔,盐是不是放多了?” 纪炅洙僵在原地,表情不啻雷劈。 他恍然想起来刚刚光怪陆离的梦,但梦万没这么逼真仔细的,所以那不是梦——他怎么会跟阮厌吵架还拿东西砸她? 一旦认知走到正路,所有细节水落石出,纪炅洙倏忽记得他在阮厌的手心写过自己家的地址,他家在有些偏僻的别墅区,阮厌轻易不肯来,这是第一次,却是要跟他算总账的。 天知道这个小丫头怎么对金钱这么敏感,从初见的医药费、买衣服的钱、还有借他的买监听器录音笔的钱算得清清楚楚,纪炅洙该庆幸她没把请她吃饭的和赌赢送她的钱算进去。 阮厌手里还拿着小票当凭证,纪炅洙才明白她留他小票就是用在这的。 能不生气?特别生气。他很抵触阮厌和他计较这么清楚的样子,阮厌明明知道的,哪怕她说欠别人的非常不好受,他不要,阮厌拧,他也拧,大概情绪激动,阮厌问:“你是不是又发病了?” 纪炅洙平常不把这句话当回事的,他还可以开玩笑,但那一刻他觉得这话像是金属电流声,尖锐又刺耳,然后他就炸了:“我就是有病,怎么样,你是要在一个病人身上彰显自己多善良吗?” 他怎么会这么想?他知道阮厌不是这种人,但其他人呢? 像火山爆发,消化不了的负面情绪用最伤人的方式发泄出来了。 他一定说了很多难听话,他还摔东西,明明他才不是个东西。 纪炅洙蹲下去,他没脸见阮厌。 但阮厌自己上来了,还端着饭菜:“你起来了?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纪炅洙把头埋进臂弯里,“受伤没?” “你都没往我身上砸。”阮厌不方便下蹲,“你不一向这样吗?脾气阴晴不定的,难伺候,我没当回事。” “我之前从没砸过东西。”也从没这么暴躁过,纪炅洙知道这非常严重,他得跟阮厌讲清楚,“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你还说没伤着,嘴上血是怎么回事?” “上火起死皮,我给撕破的,不关你事。” 阮厌关心他比较多:“你先吃饭好吗?本来就吃不了几口。” 纪炅洙盯着她,他心里有一种非常奇怪的冲动,阮厌看他的眼神已不是初见时防备又害怕,但也绝不是看朋友的眼神,她不会为朋友妥协至此,他本该因此开心,但现在他要重新划分一道分水岭。 “但是,厌厌,你知道吧。”纪炅洙跟她平视,“我很喜欢你,但你要远离我。” -- 阴风(五) 绕来绕去的说话就没意思了。 纪炅洙看着随风飘扬的窗帘,窗外阳光很好,看起来像夏天:“你既然知道我有病,就不用把我之前的强词夺理放心上,而且既然你执意要把钱还回来……” “所以?” “所以?”纪炅洙觉得她变笨了,“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借贷关系了吧,你不一早就想怎么摆脱我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阮厌可还欠着他好几个人情,再说她急着动用存款还钱有其他的私心,当然她明白纪炅洙这么做为什么,但这个时候她想试试,说起来有点好笑,她平时畏畏缩缩,遇事反而是更韧性的那个。 “我们交学费了,我整理剩余钱的时候跟妈说了欠你钱的事,我们商量了一下才决定还你钱的,不是非要跟你拧。” 而且都到这个地步,他俩的关系是能用借贷解释得清的? 纪炅洙嗯了声,他消气就很好哄。 那阮厌就可以跟他深谈了,她想了想怎么引入这个话题:“那你最后还是决定了,要答应纪先生的要求?” “答应了。”纪炅洙瞥她,有点不愿提自己爸爸,“不然我早弃赛了。” “但是我听丁叔说,这个协议是终身制的,只要你做不到就失效,你答应得太快了吧,万一以后不做医生了呢?” “以后再想以后的事,我会提前想对策的。反正目前对未来没有规划,有人要愿意帮我铺路,试着走走也未尝不行。” 没人会拒绝特权,邢家条件的确不错,基本保障了纪炅洙后半辈子,纪炅洙本来就因为病情对梦想这些虚幻东西提不起兴致,如今乐得有人给他兜底。 “那,他们知道你的病情吗?”阮厌小心地看他,“你就没想过你的双相会影响工作吗,比如正在手术的时候突然犯病,不是很危险吗?” 纪炅洙愣了一下,纪廷谦有说过他会限制纪炅洙的科室选择,最起码手术室是进不了,但他也劝纪炅洙放宽心,他病情还在可控阶段,药物控制得当就不会出事,况且协和最喜欢治这种疑难杂症了。 但阮厌似乎不想要这个答案:“你在劝我反悔?” “我没有。”阮厌急忙摆手,“我只是,嗯,突然想到了。” “这算意向约。我不太确定能不能进去,如果进不去也不确定会不会走关系,倘若进去了还有八年的时间学习,不是说我考上就能进院,到时候再看发病情况吧,实在不稳定就退到辅助科室。” 他脸色因为上午的犯病有些发黄,一口气说太多话就觉得口渴,阮厌眼尖地把粥端给他,见他还抗拒:“不喝就凉了。” 纪炅洙拿过来把她拎到床上,一直见她站着眼累:“这粥是你煮的?” “啊,你怎么知道?” “家里做粥不加糖。”纪炅洙不常吃甜,“而且盐放多了。” 味道怪怪的。阮厌立刻站起来,皱着脸道:“我就说好像多了,才加了一点糖,别喝了。” “没事。”纪炅洙垂着眼瞧她,一口一口的也不耽误他往下咽,“你没什么话想说吗?” 他瞧着比上午正常多了,言语也没有厌烦,小姑娘往后退一步重新坐到床上,指尖交叉地摩挲:“你对学医没有热情,但还是答应了合约而且会因此学着控制病情,你说你喜欢我,但你一句话没解释就让我离你远点,我想不通。” “……”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纪炅洙放下碗:“你早上被凶得还不够吗?我都冲你摔东西了,你看不出来我病情加重了吗?万一下次就是直接对你动手呢?” “是你最近压力太大加上停药的反噬。”阮厌看起来居然真的不怕,她在直视他,“你不会的,你自己都说了后期会配合治疗,只是这段时间你要备考。” “我什么时候说的?” “早上,你吵架的时候。”阮厌拿出来一只录音笔,“你早上什么都告诉我了,你要不要听听?” 纪炅洙气笑了,他仰着头不知道怎么接话:“厌厌,你厉害,拿借我钱买的录音笔,到头来还是算计我的?” “以防万一。”纪炅洙歪理一堆,万一他不认账就不好了,“你把你自己的病情看得太重了,好像因为得了双相,你就活该被大家孤立一样,我知道这种病是不好相处,但没必要这么悲观。” “没必要?”纪炅洙不明白她哪里来的乐观,“我会伤害你,就像一开始我都想拿刀弄死你,你就没想过我真的杀了你呢?你那么怕我,现在关系解除你应该很开心啊,又不用被我当猫养。” 你那是当猫养吗? 阮厌悄悄腹诽,但她的确有点怕纪炅洙的病情,就好比他如果现在发脾气,阮厌分不清是他自己生气了还是因为病情让他生气了,这很麻烦,何况谁也说不清纪炅洙会不会下一刻就情绪崩溃。 她竟然有点被说服,但她不是理性动物,不需要理智告诉她不可以。 “如果你是那么想的,”阮厌轻轻吐出一口气,她不是为了说服纪炅洙才说那么多的,她的目的在这里,“那你没有给自己压力的意义啊,就算真的进了国家集训队又怎么样呢,你依旧可能因为伤害别人而毁约。” “我会尽量……” “如果你打算尽量控制自己,那你就没有说我的必要了。”阮厌见他还想反驳,她更快一步,“如果你控制不了,拿万一说事,我也可以拿万一来噎你。” 纪炅洙哑口无言,她设了个逻辑陷阱,他怎么回答都是错。 “我只是来劝你不用紧张,你越在意结果越要去考某个位置,只会加重你的焦虑从而让可能性变小,就像你拿为我好的借口把我推得更远,但你真的会因此开心吗?你自己都承认喜欢我。” 果然拿自己当切口最有效率。 纪炅洙倚在柜台上,侧着身子不说话,头发把眼睛遮住了一部分,颓废感更重了。 “你跟我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让我减压的?”心情的确变好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放不下的人成纪炅洙了,“你压根就没考虑我说的话。” “……” 阮厌把录音笔递给他:“那你自己听听你是怎么说的吧。” -- 东风(一) 纪炅洙浑浑噩噩地从考场出来,丁叔很早就办完手续在门口等他,见他脸色发白,脚步虚浮,忙上前扶住他,把他接到车内自己跟带队的老师交接工作,单独把纪炅洙带走。 他情绪不稳定,丁叔只能从大连先开车到沉阳,等纪炅洙缓过来了在坐飞机回桐庐,纪炅洙上了车就蜷在后座,浑身脱力似地一动不动,只呆呆地盯着车窗看,吓得丁叔赶紧拍司机:“关窗,快点。” 纪炅洙在机场待了一个多小时,中途吐过一次,但因为轻躁他一天都没有吃东西,就只是干呕,一点胃口都没有,只能喝水,前前后后六七个小时才慢慢开口说话:“我没有想要自杀。” “你最好没有。” 已经凌晨叁点,纪炅洙脱离情绪循环,咳嗽几声,脸色依旧白:“对不起啊丁叔,又让你陪着通宵了。” 丁叔又气又疼,他是当儿子看他的:“为了个比赛你至于折腾成这样?你该庆幸我还有陪你熬夜的精力。” 纪炅洙虚弱地笑:“算了,胜负成定局,再想没用了,你帮我联系医生吧,我慢慢陪他调药,我现在一点都不急了。” “你是不急,你想想你这一个月都是怎么过来的?你有一天正常过吗?”丁叔快被他的态度气死了,不是很亢奋就是很抑郁,家里那些人见着纪炅洙都有点害怕了,这孩子真不把自己当成个人看,“也就阮厌来那次你能正常地说几句话,还把人给赶走了。” 纪炅洙不好意思地偏过头:“我没脸见她。” 真没脸见,阮厌的录音笔记下了纪炅洙史上最快打脸记录,他义正言辞地跟阮厌讨论远离他的利害关系,但就在早上发病的时候,纪炅洙在说完“你要离我远点”后立马反悔,拽着阮厌不让她走,把她摁怀里说自己害怕再也见不到她。 阮厌大概想笑,又在憋着:“可你刚才还让我滚远点。” “我反悔了。”他委屈得都带了哭腔,好像谁欺负他了,“你离我远点是最好的,我又不知道自己发病起来是什么样子,干嘛互相折磨,可是我总是推不开你,我每天,进了学校就想要去找你,出了教室也想找你,你在我眼前时,我就特别特别……你摸摸……” 阮厌声音像吓了一跳:“纪炅洙,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纪炅洙怎么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他听自己告白的话都听到羞耻度爆表,他是怎么说得出来的这些话,跟只发了情的公猫似的。生病时的状态让自己感到尴尬和一点恐惧,这还只是撒娇摔东西,更狠一点呢? 录音后面还有一段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听起来显然是从齿缝里漏出来,还有轻微的好像木塞脱离酒瓶的啵唧,该是他压着她强吻。 阮厌啊了一声:“等等,疼。” 纪炅洙想起来她唇上一点血色,鬼的起死皮,估计是亲得太狠给咬破了。 他这几天都专注不想这事,如今松懈下来,回忆如泄洪止都止不住,少年越发被当时的自己窘迫到,又忍不住想再亲亲她,清醒时却考虑怎么彻底跟小姑娘划清界限,免得她再被自己祸害,他不能拿自己的喜欢去自私。 诸多因素拉扯,他就更不能去见阮厌了,好在阮厌这段时间还要打工,两个人见也见不到。 见不到还想。 纪炅洙侧着身子强迫自己睡过去,他宁愿自己现在生着病。 不过这状态,也差不多了。 物理竞赛的成绩很快下来,纪炅洙属于赛前很紧张,但一旦考完就完全放松且不在乎结果的人,直到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念成绩都毫无心情波澜,他一如既往地开始颓废。 可他意外优秀,不仅进了集训队,而且是金牌,第七名,纪建桥知道消息后接着给医科院打招呼,他们的录取名额算在清华内,且今年给省内的名额正好够,按竞赛算纪炅洙是省份第一,保送是板上钉钉的事。 “虽说如此,你也要谨慎,预录取大约在元旦,这期间你要是被人给举报坐实了,你之前就毁了。”班主任照例要耳提面命,“你别小瞧,我们省之前有过例子,就差那一两天被退保送了,你说亏不亏?” 纪炅洙嗯嗯敷衍,旁的不论,他这段时间得泡在药罐里,爷爷纪廷谦专找了北京挺有名的精神科医生来照顾他的病情,在双相方面颇有研究,这段时间有得折腾,他就想闹事情也得有时间。 事实证明他之前病情加重是考试的压力过大,尘埃落定后症状又恢复成思维敏捷持续愉悦的轻躁里,睡眠有所好转,但厌食依旧,搞得纪建桥不得不又请了中医帮纪炅洙调理脾胃。 纪炅洙很配合,他虽然没什么活着的欲望,但也知道如果不得不活着,健康总比病痛好受,况且他一精神病人再好也好不到哪去了。 他近乎两个月没有出过门,心静稳定剂的药方开在了有效果和副作用小的平衡线上,纪炅洙的生物钟总算正常,但他持续消瘦,每天醒来看着自己的手腕嶙峋,怀疑不过是张干皮糊在了骨头上。 阮厌没再来——她精力腾不出来了,浙江原本的会考改革成学考,难度要加大,虽然只是拿叁位一体,并不影响高考成绩,但阮厌有薄弱学科劣势,又实在不想不过关再考一次,只好专心备考。 等他俩再见面时已经快放寒假了,还是纪炅洙主送来找的阮厌。 阮厌见他瘦得脱相,心揪得疼:“你厌食怎么这么厉害了?” “现在好多了,有中药调理,过几个月体重会回来的。”纪炅洙生活回到正轨,很依恋有正常喜怒哀乐的生活,“我预录取的通知书下来了。” 阮厌之前听丁叔说起过,预料之中,但依旧很开心:“那样很好,不用高考的保送生,你下半年就可以好好玩了。” 纪炅洙看她一眼,很犹豫:“可是我春节后要去北京。” -- Ⓑlρǒρǒ.Ⅽǒⓜ 东风(二) 马上期末考试,但这些跟纪炅洙都没有关系了,如果他愿意学校都可以不用来,拿到通知书的第二天就是假期,纪炅洙挑的晚上小空闲来找阮厌,她还没吃晚饭,去食堂的时候总偷偷看纪炅洙。 纪炅洙知道她的意思:“那你请我,我大概能吃一点。” 少了阮钊钊的纠缠,阮厌的经济明显富裕,她帮纪炅洙点了些好消化的,坐在他面前:“那你的病情应该控制住了吧,没什么其他副作用?” “目前还没发现,应该影响很小。” 他心里装着事,能吃也吃不很多,就靠聊天耗时间:“你那个同班同学,有没有过来欺负你?” “她……没有明着来。” 阮厌提了一嘴,韩冰洁是属于明目张胆侮辱人,她常常下课当着全班人的面挑事,赵茹就谨慎得多,毕竟她口碑好很多,还不想被挂上嚣张跋扈的牌子。 但班里关于阮厌的流言更多了,虽然之前也在传她天天跟男人出去上床,这次就有模有样的多,什么时候去的哪个酒店被谁看到都传的一清二楚,还说阮厌出来的时候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路都走不稳。 剩下的偷东西,换水,课桌刻字,扔书包就是些小伎俩,不值一提。 阮厌没表情,她习惯了,反倒是纪炅洙抬着下巴阴恻恻地盯着她:“这还叫没有明着来?就差杀了你吧。” 阮厌只为难地干笑,略过不提:“我很奇怪,真的有人会从欺辱中获得快感吗?”ρяōūщē.ōяℊ(nprouwen.org) “不然呢,字母圈不就是变相的发泄途径。” 纪炅洙低着头,他额前的碎发遮住了表情,语气闷闷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高叁那边都以为你真的挥之既来,恐怕会有人联系你,你还是小心点。” 又问:“你认识周驰?” 阮厌冷不丁,想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说实话:“就那次你打架,然后他是韩冰洁的男朋友。” “男朋友会替你说话?”纪炅洙想起刚刚几个男生提阮厌被周驰不耐烦地扔球吼人的模样,似乎反感提起这个话题,但直觉告诉纪炅洙他在护人,“总之你还是离他远一点。” 还能怎么远?就差脑门写个我们不熟了。 纪炅洙筷子握得很用力,一直低头不看阮厌,他看起来是真的吃不了太多,不得不剩下,阮厌问他是不是回教室,纪炅洙摇了摇头:“不去上课了,今天顺便跟教务处请个假。” 阮厌心怦怦跳,假装不经意的:“你不是年后才去北京?” “但我要开始学医学了,一想到我比别人早半年背蓝色生死恋就头疼。去北京后也是先进协和见习,爷爷说我起步晚,学得东西有很多,最好科室都轮一遍,看看自己想进哪科,早定下来术业专攻。” “蓝色生死恋?” “大学要学的课程,一摞蓝皮书,”纪炅洙比出一个夸张的距离,哭丧着脸,“一本书就这么厚,还差不多都是重点,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啊。” 阮厌笑出声,垂了眼轻飘飘的:“那你以后,就待在北京了?” 放学来往的学生很多,阮厌怕有同班同学看到引起不好的言语,故意落后纪炅洙一段距离,少年此刻发现她的用意,心里堵了下,但没阻止:“目前是这么打算的,邢家那边不值得我来回跑。” 他说话慢悠悠,但一直观察她的表情变化。 阮厌揪校服下摆,欲言又止,她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她拒绝搞清楚这种心理但又忍不住要跟他算总账,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了,难道要拿人家喜欢自己的借口蹬鼻子上脸吗,她脸皮实在不厚。 但是,但是,但是他都要走了啊。 阮厌慌了起来,她生恐要哭,仿佛不能呼吸般微微张嘴,焦距拉长映射到纪炅洙脸上,奇怪的是他居然在笑,纯粹的愉悦的笑意。 “你笑什么?” “你看起来很舍不得我。”纪炅洙试探有了正面结果,“那我这几个月的苦不算白吃。” 阮厌跟着他走出校门,天黑下来,彤云密集,车辆穿梭的喧闹声渐渐大了起来,高中生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绿化带却是常青,路灯早早亮起来,清洁工人在路边走走停停,看起来和平常没两样。 “别这么说,谁都不愿意生病啊。” 她没什么兴致地接话,纪炅洙只好妥协,笑着揉她头:“行了,暑假最起码是会回来的,你都还没高考呢,我不放心。” 阮厌被打定心针,看着纪炅洙,喃喃地说了句什么。 车正好经过,轰鸣声炸耳朵,纪炅洙没听清:“你说什么?” 阮厌觉得自己像个立牌坊的婊子,她纠结的太多了,可她明明知道答案,纪炅洙其实也知道,他给她留了空间,没一定要她承认,但都这个时候她承不承认有区别吗,真不愿意早在教室那次就绝交了。 现在反而像自己吊着对方,既不愿意把关系挑明,又步步搭着人家铺的路走,好像他就该服软而她就该心安理得拿好处似的,没意思。 她没这么善良的,可纪炅洙只是个病人啊。 阮厌半点不怕他了,明明他现在瘦得厉害,眼眶都要抠进去,身上阴郁森冷的感觉更强,要是穿个黑衣服就跟犯罪嫌疑人似的,但阮厌感觉已经变了。 她站在红灯路口,认栽似的扯扯纪炅洙的下摆示意他弯腰,看着他的侧脸咽了下口水:“可能不太准,但我也是……” 纪炅洙眼皮一跳。 阮厌深吸一口气:“可以试试看。” 她说得很隐晦,但纪炅洙完全听明白了,她用“试试”驳回他因为病情不肯越线的担心,然后自己先走了一步。 少年听到了砰的一声,怀疑是自己的心跳声。 “厌厌。”轻得好像没声音。 他看向她的眼睛亮极了,像只水母在黝黑的海底发光,看得阮厌心里发毛:“绿灯了。” 纪炅洙不过路口,快步把她牵到路边,旁边就是桐庐博物馆,此时已经闭馆了,往来人不多,只有两叁盏路灯亮着,阮厌被他抱在台子上,借着光看到他的表情,眉心微颤,她有种隐约的预感—— 少年果然低头亲她,他不仅喜欢亲她,还喜欢舌吻,阮厌小小一个被他揽在怀里,很快就吻到缺氧,接吻的声音潮湿又温热,阮厌害怕又被他亲破皮,手按在他肩上做出推拒的动作。 纪炅洙稍微离开,又一下下地吻她脸,头发蹭着她的眉眼:“厌厌,我好开心。” 那你也不至于发情啊。 阮厌觉得自己像被大型犬搂着舔,黏糊糊:“你别,有人看啊。” “小情侣打情骂俏有什么好看的。”他直接忽略阮厌的校服,尾音上扬压都压不住,“但是,我双相要治愈很困难,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发病,要是你觉得受不了就提分手。” “你有病吧。”阮厌笑骂,“才几分钟,你就想到分手了。” “我害怕。” 这世界本就肮脏腐朽,堕落成什么样子都不为过,纪炅洙早就习惯了,反而无辜的阮厌是个意外,让他觉得不真实。 “好像下一刻梦就醒了。” 阮厌哭笑不得,她心里哎呀了几声,只得无奈地撸纪炅洙的袖子,手腕上的伤疤触目惊心:“你看清楚了,不是梦,我也想清楚了。” 纪炅洙跟着笑,又要亲她,被阮厌打了一下:“我要赶紧回校,快上晚自习了。” “那我晚上接你。” “我又不是瓷娃娃,你还怕我碎嘛。” “怕,厌厌就该被捧着。”她拦不住他的偷吻,“我忍不住,好想吃了厌厌。” “你想也别想。” -- 东风(三) 其实有找过阮厌的男生,有的谈技巧会先闲聊,有的就非常直白,直接问她是不是可以当炮友,价位是什么样,阮厌一开始会很生气地拒绝,后来直接见也不见了。 流言多了,连贴吧都有人开贴问有没有人搞过阮厌,“上手如何,一晚上多少钱”,但谁也说不清,因为口嗨是口嗨,谁也没真的上手过啊。 阮厌没有手机,不知道贴吧还有这种事,不然非要气哭,不过贴吧后来被黑客炸了,帖子都被清空,关于阮厌那些也都是过往尘沙,寻不到痕迹了,只是黑客为什么炸学校贴吧,纪炅洙表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像所有热恋期的小男生一样黏阮厌,阮厌坚决顶叉号:“我才十七岁,还没有成年,你讲点分寸。” 亲亲抱抱她可以因为纪炅洙放宽权限,但她对男女交配还是非常排斥,直接上手扒衣服不可以,她抵制未成年做,好在纪炅洙还算尊重她,他虽然几乎每天都吻她,但也就如此,不会进一步。 上次阮厌来例假,他还神经兮兮地准备红糖姜汤,被阮厌笑是假学医的,她来例假不疼而且红糖对她没用,还不如热水暖肚子得快,起码纪炅洙带的东西她能放心入口。 期末考第一天阮厌就有点晕,她很讨厌考试还要分天考,虽然是减轻负担,但阮厌讨厌随着考试松懈但又不能松完全的心态,像一块大石头悬在中间,不上不下,她第二天就没刚开始那样的劲儿了。 纪炅洙照例来接她,他常常带宵夜,搞得阮厌都不吃晚饭了,指望他养活,胖了好几斤,小脸肉肉的整天被他捏来捏去。 但这次她出来得有点晚,赵茹被揪出来作弊取消了成绩,全校通报不说,晚自习还把家长给请来了,下课后同学叽叽喳喳地议论赵茹她爸爸居然就是每天在学校门口的环卫工人,她之前总说自己爸爸是老总来着,现在直接露馅,流言这东西传得总是很快,放学好一会儿才看见赵茹哭着跑回来收拾东西。 她自然感受到了别人的目光,太难堪了,可能其他人没这么嫌弃她,但人对自己尴尬窘迫的场景记忆很深,赵茹只觉得好像被围观斩首,而且她一定会被小团体排挤的,她们几个是有钱家的女儿。 班主任说放学他们才能走,阮厌抽空看了赵茹好几眼,这功夫她没空管自己,只顾着自己抽抽涕涕在纸上乱画,把头埋得很低。 “我撞大运了吧,恶人有恶报?” 阮厌特别高兴,该让赵茹也知道被语言暴力的滋味:“考完试就放假了,我总算是可以安宁一段日子了,不然每天我一上学,我妈就怀疑我被小混混摁在墙角打,我跟她解释不来。” 纪炅洙在旁轻轻嗯了声,牵着她的手不多话。 “不过她也太倒霉了吧,期末考监考不太严,除非过分不然不会抓的呀。” “有人跟她说知道这次期末考试的题目,偷题成功了,所以她带着手机进了考场,带手机加作弊,罪加一等,当然要通报,而且你们那个班主任出事最喜欢叫家长,被议论也完全在意料。” 阮厌一愣:“你怎么知道?” 纪炅洙眉眼飞扬,颇为得意:“话是我说的。” “啊?” “不过事情不是这样子,我没有偷题,也没有跟她正面接触。”纪炅洙一边想一边整理语言,嘴角有些轻蔑地上翘,“是跟踪她几天,摸清了她的家底和圈子,跟她玩的朋友不叁不四,期末都想着怎么偷题作弊,还有代考的,我就花钱请人在她鱼龙混杂的社交圈里发了偷题卖答案的消息,真把她钓上来了。” 阮厌神色震惊:“可是那样会留痕迹啊,她咬你一口怎么办?” “账号是买的,试题是找借口,考试前一刻才发给她答案的,所以她带着手机,发完记录就给销了,没有留证据,答案也是去年我不知道做的哪套题的答案,她咬不到我。” 其实这是很粗糙的作案手法,主要纪炅洙没什么朋友,也不认识赵茹,不然可以更缜密,但引着人作弊办法还是很多的,纪炅洙主要是想借作弊牵出她的家境,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关键那蠢东西还把事情告诉她那帮假姐妹,这下好,一下子祸害了一帮,看她怎么收尾罢了。 “你还不如直接雇人打她一顿。” “不解气。”他家小姑娘受了天大的委屈,一顿可还不回来,“而且还没完,我想无痕迹地弄死她有很多方式,喏。” 他递给她一份资料,阮厌怔怔接过来:“什么?” “开房记录,周驰和赵茹的,半年开了五次,就是不知道未成年做爱违不违法,或者接个违法的由头,就有趣了。”纪炅洙露出一个久违的残忍笑容,“本来想直接匿名挂在学校,但我整她和你整她意义不一样,决定权还是交给你。” “你从哪里弄来的?” “公安局有保留的,找人很容易查的,又不犯法。” 他说这话就特别像初见时的模样,冷漠又不容拒绝,加上微垂的眼角和唇角,阴郁得让人心里害怕,仿佛一个人的阴暗面被翻了出来,赤裸裸地向人展示自己的恶意。 “……纪炅洙,你头发剪短点行吗,都压到眼睛了。” 看起来非常像坏人。 纪炅洙讪讪,重新握住她的手:“去北京前会被剪的,这么长的头发不适合当医生,现在就随便吧,反正也没几天了。” 他眼珠下移去瞄她:“马上就异地恋了,你都没点反应。” “我能有什么反应?” 异地恋就异地恋啊,又不是分手了,分手也不是大事,阮厌很随遇而安的:“那我,祝你好好吃药,学业有成?” 纪炅洙又气又好笑,还拿她没有办法,恨铁不成钢地捏她脸:“阮厌,幸亏喜欢你的人是我,不然就被你给气死了。” “你扯谎。我才没这么差。” 没定下关系阮厌还很舍不得,她自认是很缺爱的人,但纪炅洙明显更缺,恋爱伊始她就做好了付出更多的准备,谈了恋爱却一点都不担忧了,她不知哪里来的安全感,或许他给的? “但……算了,就你去了北京,保持联系吧。” 阮厌对纪炅洙的感情还很纯粹,没被其外因素影响,她并不觉得异地恋很艰辛,而且她每天上学占据大量时间,见面也差不多跟异地恋一样。 剩下的?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 首发: яǒǔяǒǔщǔ.χyz(rourouwu.xyz) -- 南风(一) “厌厌,你真的是太笨了。” 烈夏酷热,空调温度调得低,阮厌趴在沙发上,撅着嘴巴做卷子,她穿了件圆领连衣裙,纯棉质感,翘着腿时布料一路滑到膝盖,微鼓的胸脯隆起一小块,纪炅洙都能看见沟。 忍不了。他把她抱起来搂怀里:“半年没见,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物理后面的大题空着等我做啊。” “我真的努力了,不会。” 室内开阔,光线明亮,炽热的太阳高悬在落地窗外,照得女孩半张脸红润鲜艳,她碎发被空调风吹乱:“学了选修以后,现在大题动不动电磁场综合,动能守恒,还有曲线运动,我连题都看不懂,怎么写啊。” 她好委屈的样子,纪炅洙没办法,笑起来,瞳孔像被水洗过:“看出来了,你理综卷物理几乎白卷,叁十几分就算运气好了。” “没见你这么偏科的,物理考个平均分也能稳本科了吧,现在倒好。” 阮厌吐舌头。 “有那么难理解?”纪炅洙搞不懂她的艰难,抱着她的腰轻轻揉,“基础差得要命,知识点都没搞清楚吧,动量守恒会背吗?” “就,”阮厌觉得他在刁难,装模作样地想,“如果一个物体不受外力或者……嗯……” 纪炅洙看她眼珠子乱瞥,立马明白她想干什么,在她突然袭击之前抢先按住课本:“不许看。” 阮厌课本没抢着,眼睁睁看着纪炅洙甩到一边,自己又够不着,尴尬地笑笑,她这下倒是学乖了,亲他一口,软绵绵的:“老师,我差不多都忘了,要不老师再教一遍?我保证认真听讲。” 纪炅洙听她叫老师,竟然兴起了,他压着冲动,一口口地亲她:“我想你想得要死,好不容易暑假回来,结果你见着男朋友只想着让人辅导功课?那我这个男朋友当的实在太惨了。” 阮厌不服气:“我陪你腻歪很久了,哪里亏待过你?” 当初纪炅洙搬到北京,阮厌还请工假去车站送他,少年抱着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他有点轻躁,话很多,阮厌只管听,毕竟好多天不见,真离开还有点舍不得,差点耽误时间。 之后就是正常打工,开学,好像没有区别,阮厌只有做不出题的时候特别想纪炅洙,为此几度怀疑自己其实是为了搞成绩才谈的恋爱。 也并没有想过主动找人。 阮厌没有手机,而且她几周才放一次假,基本打定不怎么联系的主意,不然就找公共电话亭或者借阮清清的手机,总之保持联系只是她随口诌的,但她万万没想到纪炅洙会主动联系她,而且很浪漫,他给她寄信。 阮厌觉得这年头能寄信真的很少了,他怎么想到的? 信是直接送到家里来的,阮厌接到信懵了好一会儿,她有一种在快节奏社会里被强行推回到古意旧时的感觉,以至于她拆信都有种梦幻感,小姑娘指尖按在寄信人名字上,好像满心的羞赧和欢喜都晕染在信封上。 纪炅洙却直接,他没有长篇大论地写情话,倒像叙事散文,还拍了北京的街道风景给她瞧。 “虽然但是,我觉得等你消息过于煎熬,既然你努力学习是为了出去看外面的世界,那我就弗要面孔,借年纪优势先帮你探探路。” “不过,厌厌,心不要飘。” “这里路太堵了,开车还不如挤地铁呢,美食很多,但我厌食吃不下,刮的风是干的,外国人很常见,物价高得离谱,我时常不理解这座城市吸引人的地方,但偶尔又觉它的确有难言的独一无二的东西。” “我怎么跟你长辈似的生怕一句话嘱咐不到,明明你看起来比我更稳重,我猜你根本就没打算来找我,叫你主动一回真跟铁树开花一样,现在想想,我得跪谢厌厌当初答应我,不然我这辈子就没人要了。” “我下周就要去协和医院了,但愿见惯死亡后,我还有跟你说话的余力。” “写着写着,突然特别想你。” “北京很好,飘着粉尘和热闹的烟火气,如果可以你也来看看吧。” 洋洋洒洒两叁页,但阮厌情不自禁,眼睛就从字句间来来回回地扫视,她觉得自己心情会随着时间平静下来,起码表面是这样,但晚上回家阮清清见到她很奇怪:“你一直傻笑干嘛?” “我没有。”阮厌下意识反驳,又后知后觉咬嘴唇,“我有吗?” 当然有,纪炅洙怕是跟阮厌的心底小鹿有仇,它差点被撞死,阮厌下午的课都上的有点心不在焉,她还很有仪式感地买了信纸要给纪炅洙回信,但开了几遍草稿都被否决,半小时过去信纸上还是空白。 时间过得焦躁,阮厌从不知谈恋爱的感觉这般绵长不绝,她端起来的架子像自欺欺人的笑话。 破罐破摔,阮厌怕写得断续会影响语言连贯性,只好熬了个夜,送去邮局贴邮票的时候心扑通乱跳,出来的时候突然露怯,害怕把地址写错,害怕自己幼稚,害怕纪炅洙真的收到,在邮局门口徘徊了良久。 难怪不让早恋,太折腾了。 纪炅洙却很开心,他意料之外地说阮厌恋爱后像是变了,好多撒娇的语气,搞得阮厌窘迫地回忆自己到底写了什么,但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就这样算是建立了联系,寄信的频率在一周左右,大多数时候都是细碎的日常,纪炅洙会讲很多他在北京的见闻,阮厌则是小事居多,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写的信不长,还为此买了很多信封邮票。 小纪少爷就随意得多,他不如女孩心思细腻,不搞庄重的仪式感,有时直接用学校的信纸,而且很有意思的是,纪炅洙的字跟他的人反差很大,他的字很板正。 板正就是形容词,跟好看还是难看都没有关系,他的字有点像刚刚学写字的小学生,一笔一划整齐规矩,写得长了明显疲乏,后面的笔迹就开始凌乱,但依旧横是横,撇是撇,小纪少爷他不会写连笔字。 哪里能让人想到他本人的样子? 再后来大约是开药方开得多了,他才开始会写一点,正经写字依旧横平竖直。 有次班主任批评写字乱的学生时,把那些连字体都专门要求训练,以至于整齐出了名的学校卷子摆出来做例子,那字体让阮厌立马就想到纪炅洙了,但纪炅洙没有那么印刷体,看起来更舒服。 她把这事给纪炅洙说了,纪炅洙嗤之以鼻:“我才不会为了这么无聊的事情专门练字,当应试工具很可怜。” “很可怜。”阮厌只好先哄他,“庆祝小纪少爷脱离苦海。” 他们保持书信往来大概半年,七月中旬纪炅洙从北京回来,先去邢家交了个差,邢敏自然不见他,纪建桥跟他不对付,弟弟跟他关系其实可以,一直保持联系,可能对外算计多了反而亲边缘外的哥哥,纪炅洙跟他没仇,承情,意外的是邢老爷子对他态度缓和很多。 纪炅洙不傻,对人情态度看得清,知道老爷子在有意识地向各领域输送家族人脉,多一个不多,总比废号好,他不想扯关系,但基金还没交接到他手上,因此没撕破脸。 老爷子心里门儿清,但都是小场面,大家还是和善地聚了下,然后就放人了。 纪炅洙跟脱绳的哈士奇似的,第二天就堵放暑假的阮厌家门口,拐着小姑娘出去约会,想方设法地把人往家里带,阮厌拗不过,而且看他病情稳定了,就打起免费辅导老师的主意。 -- Ⅹτfгêê㈠.Ⓒōм 南风(二) 但这个辅导老师不合格! 课不好好讲,每天总想着怎么搞女学生,实在私德有亏! 阮厌见他手又不规矩,躲着他去拿物理课本,收拾脸上多余的表情,一本正经道:“你放手啊,你还要给我讲题呢。” 纪炅洙吻她的唇,要勾着她的舌头纠缠,他吻技倒是进步很快,知道要顺着阮厌的兴奋点来,所以阮厌越来越难以拒绝:“厌厌,穿着裙子来我家,真以为我能忍住?” 她还是第一次在他眼前穿裙子,但真的是因为太热了,阮厌耳朵发烫:“但你也不能总……你正经点。” 纪炅洙勾着她侧腰的衣服拉链,他信誓旦旦保证绝不在成年前越轨,但动作却越发大胆,前几天两个人去公园散步,少年走一半就坐在长椅上要阮厌帮他挡,把她按身上顶,把阮厌蹭得一直流水,叫得声音都变了,她情欲被勾得越来越厉害, 这很危险,还好两个孩子及时停了,没闯出祸来。 “正经?那好。” 纪炅洙单手把她横抱腿上,然后拿纸笔:“我只讲一遍,你好好听。” 他怎么转变得这么快?要不是身上能感觉到凸起,阮厌都怀疑他都是演的。ρяōūщē.ōяℊ(nprouwen.org) 纪炅洙把课本垫在阮厌膝盖上,放了个空白本子:“匀变速直线运动公式,这你总会写吧?” 他居然真的在讲课! 阮厌目瞪口呆,反应了几秒才点点头,写完后把笔递给他,然后见他写下来牛顿第二定律的公式,风轻云淡的:“你把公式两边同时乘t,然后把速度时间公式做变形,代入……喏,动量定理出来了,然后你依葫芦画瓢,同乘个x,动能守恒也出来了。” “……” 阮厌看着满纸的公式:“但我理解不了意义啊。” 纪炅洙无法,一边转笔一边帮她解释,他讲正事时还是认真的,没对她动手动脚,讲完了拿她试卷:“你空着的第一个大题就是这个知识点,现在知道怎么做了吧,试着算一下。” 阮厌看着试卷,平时做作业的无力感重新涌上心头,她现在巴不得纪炅洙把物理课本从头讲,但不太可能,因此只能硬着头皮从给出的数值里套公式,大约她运气好或者知道具体知识点,竟然奇迹般地看懂了。 成就感油然而生。 阮厌低着头算方程,没察觉自己裙子拉链已经被纪炅洙拉开了,他从侧边偷偷摸过去:“厌厌同学,你还穿蕾丝啊。” 阮厌大窘,拍他手:“为人师表,你适可而止。” 纪炅洙拿另一只手捏捏她的脸:“专心做题,别关注别的,你不是答应老师要认真听讲吗?” 阮厌知道她拧不过,屏气凝神不管他,但怎么能真的不管,纪炅洙隔着内衣握住她的娇乳,肆意捻捏:“这几天被揉得大了点,软软的。” 阮厌脸红,气哼哼地不理他。 纪炅洙把她身子往上提,这下她身体曲线全拢在他身体里,少年瞥了一眼她的验算纸,慢吞吞地继续玩弄她的胸,手指从内衣边下溜进去,浑圆的触感真切延上他的神经末梢。 阮厌心里大窘,脸上红云堆积,她尽可能全神贯注地算着公式,动作像开了加速:“我做完了,你要不看一下?” 纪炅洙扫了眼,嗯了声,动作倒是不停:“第叁问算错了,涉及位移的问题用能量转换更方便,你直接拿消耗摩擦代动能公式。” “……”阮厌受不了他一边正经教她做题一边还揉她的下流举动,有心跟他抬杠,“你都没有看答案,你怎么知道是错的?” “这题我做过,我记得。” “万一你记错了呢?” 纪炅洙凉飕飕地望着她,手上稍稍用力,引得阮厌叫了声:“厌厌同学,我谦虚是为了让你满足我的虚荣,不是真的觉得我差,你这跟挑衅我不行有什么区别?” 阮厌被他看怕了,怯生生地往后逃,被纪炅洙逮泥鳅似的捏住,理所当然地脱了她的肩带,连内衣都是碍事的东西,她的乳房从束缚里跳出来,可怜兮兮地垂在他手里,乳头因为过度摩擦已经翘起来。 纪炅洙愣了一下:“你怎么还在胸上贴创可贴?” 阮厌看起来有点想哭:“你上次抓得太用力,有点破皮,我洗澡时贴上的,你看你都把我折腾成这样了,这次就算了。” 她抱着一丝侥幸,结果纪炅洙色起来真的不管不顾,蹭了蹭她翘起的乳尖,喉头因为欲望不安分地滚动:“对不起啊,厌厌,我这次轻点。” 要死,这下彻底没救了。 阮厌见他低头要吻,错愕道:“你有病吧,贴着创可贴你还亲个没完。” 她做出拒绝的姿势,但又抓住他的手臂,就显得是自己把两团往他眼前送似的,纪炅洙不敢再用力揉,指尖漏出雪白乳肉,把困在怀里的女孩子肆意地亲,还伸出鲜红的舌尖舔她颤巍巍的乳晕,水淋淋,她胸生得精致秀气,这下更诱人了。 “天地可鉴。”他却是一脸的作古正经,像在说什么正事,声音却偷偷跑出几声轻喘,似乎压着什么,“秀色可餐,你生得太漂亮了,我本来就没什么自制力。” 阮厌觉得他在哄人,她哪里这么祸国殃民了? 分明是他色欲熏心,自带滤镜。但阮厌双标得很,看别的高中生谈恋爱就是毁前途,到了自己反而丝绵蘸胭脂,洇得一塌糊涂,她看着纪炅洙,半天说不出个不行,只好偏过头:“你,你注意尺度。”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本就对性有着强烈的好奇,更别说是纪炅洙对阮厌,听她默许更无所顾忌,把她压在沙发上细细地亲,手不安分地把她裙子扯到腰部,掌心舔舐她的皮肤,乳尖被咬得艳红。 阮厌在他身下叫,猫似的,嗯啊从喉管吐泡泡:“你舔得痒。” 纪炅洙在她肩颈落吻,眉眼不眨:“厌厌乖,给你舔大了,将来厌厌生小猫崽的时候好下奶。” “谁要生猫崽啊!” 阮厌脸本来就红,这下好了,直接爆炸,震惊地看着纪炅洙说荤话。 他是不是人格分裂了?怎么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又爱撒娇又爱黏人,已全然不符合眉眼阴沉的颓丧模样,难道这是他摘除病情影响后的真实性格?她是不是被骗了,可不可以退货啊! -- 南风(三) 当然不可以,阮厌叫苦不迭,但全无推抗的动作,任由纪炅洙一下下地亲她,肌肤像起了疹子般泛红一片,他的唇蜻蜓点水,触电似的快感在交缠的肢体流窜,夏天本就很热,但他好像比夏天还热。 阮厌小腹发抽,被他捉住手:“谢天谢地,你手总算还有热的时候。” 因为高叁的体测是要计入高考成绩的,阮厌虽体弱多病,也不得已提前开始跑步——当然是小纪少爷要求的啦,他仗着自己学过点中药学又在协和见习过,还帮阮厌熬药粥,阮厌怀疑自己被当成了试验病人——但居然见效了,阮厌觉得老天给他关了一扇门,但打开了很多很多扇窗户,生怕纪炅洙有一扇看不到。 偏心,太过偏心。 生理快感让阮厌脑子发懵,身体本能地追求更多刺激,阮厌顺势握住他的手,像握住一块浮木,她发出的声音跟平时大相径庭,娇娇软软,被欲望侵蚀得厉害,她自己不知道,但纪炅洙显然受用,他总是让阮厌多叫叫。 “不要。”阮厌瞪他,“凭什么。” “因为叫得好听。” 纪炅洙拿膝盖顶开阮厌的腿,把小姑娘的裙子往上提,她也就腰上还有点布料遮住了,阮厌有点慌:“不行。” “什么不行?”纪炅洙摸上她大腿根,满足但不餍足,“厌厌是觉得我会进去吗,现在还不会。” “你都快把我衣服扒光了,还不会?”阮厌光裸的大腿挨着少年的胯部,他鼓囊囊的一团像个烫手山芋,阮厌这次是真的怕了,她试着跟纪炅洙谈条件,“你答应过我的,我还未成年,你这是犯法。” 她是真的抵触。纪炅洙叹了口气:“我是馋,又不是人渣。” 他把她抱起来,随手拿了他刚刚写字的中性笔,笔杆沉甸甸的颇有质感,在他指尖来回转动:“但厌厌,交钱前还要验货呢,你就不怕被骗啊。” 阮厌听得迷糊:“什么验货?” “说起来我也犯怵。”纪炅洙半真半假地忧愁,“我之前吃的抗抑郁药,你知道的,有挺多副作用的,医生说要是严重了会引起性功能障碍。” “真的啊。”小姑娘坐起来,提起双相和药,阮厌就非常容易相信他,“可是你之前不只是厌食和失眠吗?” “就算有我也不知道啊。” 纪炅洙不紧不慢地在她身上占便宜,笔杆在她大腿内侧一路滑下去,停在黑色内裤边上,但没有再动作:“我又没有真切体会过,你说万一真的有,厌厌你以后要怎么办啊,守活寡吗?” 见鬼的性功能障碍,阮厌眼神下移瞥到他勃起的一团,顿时明白他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她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无奈地笑出来:“那你要怎样,现在就要体会吗?” 纪炅洙盯着她,揣着明白装糊涂:“所以,厌厌要先验货……都这么湿了。” 少年蜷起指节探进她的身下,衣料黏糊糊的,她情动得很,他拿着笔杆隔着薄薄一层在她外面磨:“但底线也就这样了,再进一步我随厌厌罚。” 阮厌夹着腿,圆钝的硬物在她花唇处扫,下面渴得流口水,有什么东西悄然张开,她需要一个支撑点,手胡乱去寻,不知道摸到了什么,只听得纪炅洙嘶了声:“完了,这下真的障碍了。” 阮厌触电似地松开,脸红得要烧起来,她都不敢看纪炅洙了,全身的感知都集中在被他拿笔杆折磨的小穴口,她内裤大概没法穿了。 纪炅洙从背后亲她:“厌厌,拿出来。” 阮厌大脑无法处理他的词句,只僵着手指被他捏着碰到软且烫的长条物体,甚至有血管的跳动——小姑娘懵的反应过来,声音都麻了:“你……” 纪炅洙怕她再抗拒,抱着她深吻,牵着她的手往自己茎身上摸,小姑娘哪里都香甜得不像话,果然色令智昏。 “厌厌,帮我。”他听起来很难受,“胀得疼。” 阮厌心底陷进去,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他好像笃定她一定能听懂,果然出身势必要跟性格挂钩,她也活该走到这步。 但这点敏感维持了刹那就被少年手下动作消灭的干净,他把阮厌拎起来,隔着湿腻的衣料把自己贴到她身上,裙子缠在他手掌,他手扶住她的腰,细细的喘像热雾一样散在空气里。 “厌厌?” 阮厌也不知道自己是答应了还是拒绝了,夏天真的是热死了,她身上出了汗,应该要遭人嫌弃,阮厌像在发高烧:“那你,你快点。” 花穴鼓得要涨破,但其实并不是她的躁动,纪炅洙没有脱她内裤,隔着一层,更为鲜明细腻的触感都在她的大腿腿缝处,热与热直接碰撞,阮厌低低地呻吟,她要瘫倒了,但背后是他。 阮厌眼前有些朦胧,分不清是要落泪还是汗渍垂在睫毛上,大腿全是酥的,少年在她身上模拟性交动作,凶狠不留情的冲撞让她错觉在进行一场真正的性爱,但花穴却在空虚。 想要更多的东西进去。 阮厌为这个念头羞耻,她夹了腿,阴道不受控制地滴出一小股清凉的液体,洇湿下方的性器,纪炅洙感觉到了:“厌厌,你水真的好多。” 茎身卡在腿根处,但纪炅洙比起享乐,更多感受是不被满足和想要插进去的痛苦,叁种情绪来回拉扯,少年处于想射出来但射不出来的状态,他有点躁,边揉着她的乳,一手往她穴里探敏感点。 “下流老师。” 窗外风一阵,正好将阮厌桌前的试卷课本吹得哗啦作响,白纸仿佛下刻就要飞走,阮厌回头便要骂,却又心软,软着眉眼乖乖抚慰他的性器,前端已经渗出些液体来,黏得很。 纪炅洙突然被刺激,眉头蹙起来:“啊……厌厌别捏。” 他这声低叫和之前的喘息已然不同,有点沙哑但又压不住,听起来性感极了,尤其他还在她耳边,阮厌心神都被攫住,她真是个十足的声控,竟然因为这轻轻一声绷直了小腿,手倒是没松开,指甲剐蹭到小口了。 纪炅洙半点经验都没,哪里受得住,咬着她的耳垂倏忽加快速度,阮厌嗯嗯啊啊地叫出声,她乳尖被蹭着,又愉悦又空麻,身子绵软无力:“你慢一点。” 几乎在她尾音刚落,纪炅洙在她摁在怀里:“厌厌,放手。” 他射得猝不及防,粘稠的白液溅落在沙发、桌子和她没有完全放开的手上,阮厌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有点好奇地低头去看,但纪炅洙坏心地反剪住她的手腕,低头同她接吻,撬开她的唇玩弄舌头,空着的另一只手从内裤边伸了进去。 “嗯!” 阮厌挣不脱,略带警告地咬他舌头,但她腿被他撑得很开,他轻而易举摸到她一整条细缝,精准地找她的阴蒂,指尖绕着打转,她水确实多,光是如此就听到噗呲的水声,在他掌心蜿蜒出痕迹。 阮厌呜呜乱叫,她没敢真把他咬出血,可她怕他乱来。 情欲迅速升温,像浪潮拍在海岸上,灼热的风把她内裤吹得滚烫,阮厌被他来回折腾,最容易高潮的一点持续被摩挲,阮厌生理性挣扎,两条腿乱蹬,但纪炅洙到底是个比她有气力的男生,钳制她很容易, 逃不脱,身体变化得吓人。阮厌像被浪头直接打中:“你停手,停手,别……” 从来没有过的高潮席卷她,阮厌夹着纪炅洙的手,整条腿都绷紧了,她在他怀里喘得细碎,绵密的余潮退得缓慢,她眼下两道湿痕,是真的流泪了。 纪炅洙这才松开她,揽住她的腰:“没事了。” 一片狼藉,衣衫不整,热风吹不干汗淋淋的身体,腿间黏腻腻,手心还有残余的白色液体,这场补习淫靡得触目惊心。 阮厌好半天才缓过神,第一反应抽了纸巾把手上的东西擦干净,窗外风闷热,把她眼前的试卷卷起一角,阮厌看了一眼,回头就拿笔扔他:“小纪少爷!” 谈恋爱后阮厌不好全名叫,但昵称不好起,太肉麻的又叫不出口,最后就随着家里的佣人跟着叫少爷,纪炅洙听着新奇,以为她生气了,摸摸她的头:“我以后注意尺度,厌厌不要生气了。” “不是啊。”阮厌指着桌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你弄到我试卷上了,你让我怎么做题?” 纪炅洙诧异得挑眉,果然见纸面几点深色,暗道糟糕,赶紧把卷子卷起来扔到别处:“我替你做。” 阮厌想跟他计较,但身上腻得难受,内裤也没办法穿,只好先去洗了个澡,纪炅洙家没有阮厌的换洗衣服,但有套薄睡衣,是阮厌上次忘带回去的,果然塞翁失马,如今派上用场了。 睡裙长到膝盖下,不担心走光,阮厌先清理痕迹,把衣服洗完,然后收拾桌上的课本,这个时候纪炅洙也洗完了,手搭在二楼的楼梯上瞧她:“厌厌,你还在生气啊。” “没有。”阮厌就算生气也不知道生哪件,“但你真的有点过分了。” 其实纪炅洙并没有见到她就发情,比亲吻更上垒的次数不多,但每一次都会挑战阮厌的底线,他上次都没有脱她衣服,阮厌心里其实有迟早要被他扒干吃净的隐忧,她刚才差点就要喊停。 纪炅洙笑出声,又赶紧咳嗽:“忍了半年了,但我保证最过分也就这样,厌厌不愿意我不会真的动你的。” 这跟动了没啥区别。 阮厌信他,但还是小生气,故意板着脸睨他:“怎么样,现在知道自己有没有性功能障碍了吧,你还要试验吗?” “不敢不敢。”纪炅洙跳下来,他开始轻躁了,心情不受控制的愉悦,走过去牵阮厌的手,“我在北京的时候一直想着你,刚谈恋爱就异地还不能见面,可想而知我多煎熬,我回来看你第一眼脑子就炸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想着把你揣怀里,然后……” 阮厌知道肯定又是那些念头,赶紧捂他嘴:“没有然后了,我真的一点都不生气了,你不要再说了。” 不是说男女思维不一样吗,怎么他这么喜欢说情话? -- 西风(一) 声音响个不停,听起来男欢女爱。 阮厌戴上耳塞,夏天的风太闷了,就没开窗户,趴在桌子上转着地球仪玩,零散的试卷铺在桌子上,折了一角,上面的笔迹倒是板正。 他还真把卷子帮她做了。 但即使已经干净,阮厌总觉得能从试卷上闻到当时爱液和精液胶着的流金铄石的那个下午,她汗津津地挂在少年身上被恣意玩弄的场景,哪怕只是模糊的想起一个感觉,阮厌脸都会立马烧红。 索性忘却。阮厌玩了会儿,见门外动静迟迟不落,心道还有的等,就掐着时间轻声开了门去小解,免得一直拖反而误事,但祸不单行,洗完手出来恰好就跟衣冠禽兽撞上,男人看见房间里还有另一个女孩,怔在原地。 阮厌低下头,反应奇快地拿了玄关的钥匙就出了门,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她还穿着拖鞋,但这时骑虎难下,阮厌只好下了楼躲在一边,偷偷瞧男人走远,心底却升起绝望阴冷的念头。 韩冰洁的爸爸重新出现在这里。 只有一个解释,韩冰洁还活着,且只怕是要跟着她们一起念高叁的,但也说不定,毕竟她缺了叁四个月的课程,留级或者休学也有可能,但愿是后者,不然她高叁只怕不好过。 重新回到家,阮清清正扯了床单被罩重新洗,阮厌站在门边冷冷地开口:“你就一直这样?” “什么?” “我说你就一直这样靠着男人过日子?等我二十了叁十了,回家还要躲房间里戴耳塞吗?”阮厌皱着眉,“我说了好多遍了,你能不能别干了?” 阮清清和阮厌之间,职业总是难以启齿的话题,即使阮清清知道这是掩耳盗铃,她干笑两声,眼神闪躲:“这行水很深,要脱身没那么容易……” “你打算用这借口搪塞我几年?” 阮厌声音提高几分,眼睛沉下来:“你根本就是舒适圈待久了,不愿意换个活法,可你现在还能做几年,稳不稳定你不清楚吗,什么很难脱身,你替人家去KTV打工的时候也没出什么事,怎么,你是做这行做舒服了吗?” “阮厌,有你这么说自己妈妈的吗?” 阮清清训她:“你怎么说话的?我这不也是……” “为了这个家?” 阮厌最讨厌她借力打力转移话题的模样,她点点头,抿着嘴唇坐在一边,仰着头看阮清清:“那好,你告诉我,你房间里永远用不完的妇科消炎药,洗到发白的床单,几年都不换的旧衣服——这是为你好吗?你不让那些人见到我所以我要躲躲藏藏,饥饿贫穷,被人欺负还要被你弟弟打——这是为我好吗?” “这个家这十几年是什么样子,你活成了什么样子,这是为了这个家吗?” 起先并不是很生气,但越说阮厌越觉得委屈,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过得都是些什么啊,明明就是阮清清一个念头的事。江洋大盗都有金盆洗手的一天,怎么她阮清清就得溺死在沼泽里? 她生气就拿刀子扎人心,阮清清床单抓在手里,僵着不动,脸色有些发白,她眉尖几不可查地颤动几下。 阮厌看见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驳些什么,但最后吐出一口气:“厌厌,我已经这个年纪了,我这个年纪的人生,已经被周围的圈子定死了。” “换职业很容易,换圈子很难,你不明白。” 阮厌当然不懂,她的人生还没定下,她有太多可选择的路了,眼前的高考就是最近的捷径。 “你那是惰性。” 阮厌指着门外:“小区外的那家酒店招人,没有学历和年纪的限制,你进去问问怎么也该是个服务生吧,好,就算隔行如隔山,你要重新学,也比现在来得稳定和干净,你圈子换了吗?没有吧,你只是不敢迈出第一步。” “那之后呢?” “厌厌,我走出门去,没有人觉得我干净,哪怕我长长久久地换职业,但凡一个人知道我曾经这样,那我在别人眼里就永远这样,没有翻身的地方。” 她提这个,阮厌就炸了,她猛地站起来:“那我呢,你是怎样,你觉得我出去就不会被戳脊梁骨吗?” “刚才那个男人,她女儿是我同班同学,你知道吗?那你知道就是因为你,你跟她的爸爸上床,她才会这么欺负我,她告诉全校我是妓女的女儿,她当着全班人敢扒我衣服,所有人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个垃圾一样,我难道就活该吗?” 她从没跟阮清清说,以至于女人笼罩在剧烈的错愕和震惊里,连瞳孔都应激收缩,泛着青紫的讶:“你……你是因为这个?” “不然呢,是我跪着求她打我的吗?” 阮厌深吸一口气,她像被扒皮的刺猬,浑身血淋淋,还要撑着一口气咬人。 “如果你觉得你只能做皮肉生意做到老,那你为什么要生我?” “你为什么要生我啊,你根本养不起一个孩子,你支撑不起成本,你还要她被社会放弃。” “你连试试不都愿意,我因为你的不愿意多活十几年,我这十几年活着是为了什么,替你挨骂的?” 阮厌吵累了,她眼前有粼粼的水光,只怕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嗓子也吼得疼,她虽然跟阮清清吵架,但没吵得这么厉害,不知道要被怎么嚼舌根。 她霎时丧失了所有力气,拖着步子回房换衣服,她得出去喘一下。 “厌厌,我……”阮清清攥着床单,眼睛跟着她转,她脸上有浓重的歉意,“我,等你高考……” “等我长大,等我高考,等我大学,等我结婚,你总能空出时间来。”都这样阮清清都不愿意,阮厌觉得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你爱等谁等谁吧,当我今天什么都没说。” 她完全不指望自己妈妈了,她越发想要脱离这里。 -- Ⓑlρǒρǒ.Ⅽǒⓜ 西风(二) “阮厌,你上来做这道题。” 被叫到名字的女孩子愣了一下,看了物理老师一眼确认叫的是自己,拿着卷子磨磨蹭蹭上去找粉笔,不用猜也知道讲台下惊讶得居多,阮厌物理倒数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得不说,纪炅洙的能力不容置疑,他补课意外地有效率,暑假两个月除去阮厌打工和两个人约会的时间,小纪少爷几乎帮她重新学了高中一半的物理知识,诡异的是居然真的把阮厌教懂了。 当然也是有代价,阮厌跟纪炅洙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跟阮清清多得多,别说最近还吵架冷战,阮厌借着补习的由头天天往外跑。 她没跟纪炅洙说,说来奇怪,纪炅洙没问过她家里的事,不过既然家都能找得到,阮厌是什么情况他应该明白。 暑假两个月过得很快,纪炅洙没再过分,大概是看到阮厌的成绩觉得任重道远,再加上他陆续收到了医科院的录取通知书和入学通知,八月底就回了北京,回去的前一天晚上约阮厌出来散步:“高叁好好努力,你打算去哪个大学?” 晚风吹着富春江岸边的杨柳,水声潺潺,明月挂在墨蓝色的天上,抬头能看见层层堆积的云。 纪炅洙牵着她,他虽还是要靠着安眠药,但厌食稍微好一些,皮肉逐渐丰满了骨骼,看起来终于有些少年清爽模样,可见中药调理还是有用。 他倒不担心,有钱就是底气,就算阮厌将来去支教也无所谓,左不过飞机做得勤快些,办法都是人想的,只要阮厌不提离开,事情就有余地。ρяōūщē.ōяℊ(nprouwen.org) 当然,小纪少爷并不知道在那个烈风吹拂的下午,阮厌差一点点就跟纪炅洙提分手,话都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有点后悔,但没到那个份儿。 “想这个太早了吧。”我又不是你,有个冷血的只会二次利用的爸爸,但阮厌不戳他伤口,“先看看我成绩能不能提高,再看看哪个档次的学校把握大些。” “那我就许个愿,愿我往日补习能看到成果。”纪炅洙摸她头,“虽然我不担心异地,但你离我还是越近越好,我安心。” 纪炅洙嘴巴开了光,高叁开学的理综试卷,物理部分阮厌上高中以来第一次考出了及格分。 她虽还空了很多,但写上的答案很少扣分,可见是真的下功夫了。 阮厌捧着试卷,看着鲜红的分数直道小纪少爷天下第一。 物理的上分让她的成绩直接升了一个档次,她自己做的题即使不看试卷也能写出来,因此并不怯弱,写完后看了一眼物理老师。 老师看了眼黑板:“学得不错,回去吧。” 阮厌舒了口气,放粉笔时眼风一瞄,正正跟韩冰洁对了个正着。 上了高叁,阮厌有一喜一忧,喜的是阮钊钊聚众赌博被拘留了,他前些时候天天来要钱,要的阮厌心烦,如今总算暂时安宁。忧的是韩冰洁一起上了高叁,而且她整个人都变了。 变的……像她妈妈。 监听器早就不能用了,阮厌也不想惹事,韩冰洁家庭关系太畸形了,她怀疑这女孩子心理不健康,高叁学习压力大,她没有多余心思对付她,因此躲着点最好。 一语成谶,阮厌被韩冰洁堵在天台上:“我爸爸是不是又去你那里了?” “什么?” “他说见到了我的同学,妈的,老东西连我从小到大所有朋友都不认识,他唯一一次来开我家长会,还他妈要去日你妈妈,除了你还能有谁,况且他一个天天跑沪的商人,来这除了嫖还能干嘛,公干吗?” 她语气恶狠狠,那模样阮厌但凡说个不就能一掌扇她脸上,一场质询明明才开头,她却已经咬了牙准备干架了。 “……” 阮厌往后退一步,眼睛清凌凌的:“韩冰洁,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弄死你,我想弄死你妈。”韩冰洁指着她,“你怎么不去死啊。” “……然后呢?” 阮厌不被她的情绪影响,但她心里怦怦跳:“赵茹说你家里出了事,你爸妈吵架了,就算我妈妈和我死掉了,然后呢,你的家庭就能和好了吗?你别忘了,我妈妈连你爸爸的情人都算不上,只要他愿意出钱,一百个一千个像我妈妈一样的角色都会上赶着找他。” 韩冰洁狠狠看着她,这话确实有道理,女生深喘一口气,但依旧怨恨地看她。 阮厌心里叫冤,这事算不到她头上,但韩冰洁已经认定,现在的状况是如何让她消气,阮厌笃定韩冰洁是在她话里挑刺,专等着要收拾她。 她飞快地组织语言,语速很快,简直后脚赶前脚:“为此我跟我妈妈打了架,她答应以后不会再见你爸爸了,等我高考完我们就会搬家,真的,你放心我们跟你家不会再有关系。” 韩冰洁看了她一会儿,她表情有些古怪:“我怎么相信你?” “你可以跟踪你爸爸,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阮厌心里打鼓,面上不由得露出些畏惧,但她声音听起来依旧平稳,希望韩冰洁听了这话能平静下来,但韩冰洁看起来虽然消气,却突然露出个邪笑来:“那怎么可以。” 什么?阮厌不明白,疑惑地看向韩冰洁,后者倒是愿意为她解惑,甚至还笑出声:“你妈要是真不干了,我拿什么理由弄死你?” 阮厌有一瞬间的懵,她脑子一声尖锐而明烈的长鸣,在消化她这句话之前立马转头就要跑。 韩冰洁先一步拽了她的头发,把她往墙上撞,闷闷的冲击声:“我妈说了,只要我帮她抓小叁,她就会给我很多钱,会带我出去玩,我怎么能不要呢?” 这个疯子! 阮厌脑子发出剧痛,像是五颜六色的玻璃瓶突然混合在一起然后破碎掉,她只感觉到混乱而空濛的疼痛,她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叫出声,阮厌只知道自己要逃。 韩冰洁见她手乱动,果断踩上去,拽着她的头发又撞了一下,看她疼得身子都蜷缩在一起,快活地哈哈笑出声,然后蹲下去扒她的裤子。 阮厌下意识缩起了腿,拽着裤子不让她脱,她觉得自己应该哭了,打斗的慌乱让她无暇顾及其他。 “你放手!” 韩冰洁见她拼命地逃,没有耐性了,直接跨坐在她身上,踹她一脚,小腿压着她的膝弯,她虽然长期住院,但收拾阮厌这个营养不良的小婊子还绰绰有余,何况外面有赵茹放风。 “你知不知道好多人都在问你一晚上多少钱,啧,也没人真睡过,下面那张洞很缺男人吧,婊子,等我把你下面拍下来发到网上,给他们验验货,你就等着跟你妈一样张着腿做妓女吧!” 阮厌脑子轰鸣一声。 刹那间她仿佛回到被泼了满身水,被当众脱内衣的时候,极端的不甘和愤恨像泼墨的大雨倾泻而出,从小到大的压抑和痛苦好似尖刀在她心里血肉模糊地捅进去,带着肉屑拔出来。 她错了,她错了,她为什么会觉得别人可怜,怎么没人来可怜可怜她? 善良有什么用,都该去死,她们都应该去死。 死,死,死。 阮厌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命地推开了眼前的女生,她狠狠踩了一脚韩冰洁的脚腕,听对方不可置信地痛呼,笑了声:“不就是个生殖器,拍你的不也一样?” 她咬着牙蹲下去缠住对方的脖子,腿弯正好顶在对方的肚子,便狠狠一踢,韩冰洁不知道肚子是弱点,疼得声音都变调:“赵茹,妈的,赵茹进来啊!” 外面死了一样没动静,韩冰洁双腿乱蹬,试图把阮厌滚到地上,但阮厌真是不要命了,她连扇脸这种小伎俩都不屑用,手腕骨瞄着对方的太阳穴直接抡砸过去,韩冰洁脸歪到半边,这下喊不出来了。 她手掐住阮厌的头,结果阮厌不砸了,她用嘴咬。 韩冰洁啊啊地叫,她拿阮厌没招了,她错觉阮厌的眼睛泛红,心里涌出些后怕,从不知道老实人爆发这么厉害:“我错了,阮厌,我不欺负你……” “去死。”阮厌说,“你给我死。” 韩冰洁意识开始模糊,只知道阮厌还在打她,再后来突然乱哄哄的,很多人吵吵闹闹的跑了进来把她身上的阮厌强制拉开,但韩冰洁认知很迟钝,她好半天才发现班主任站在她面前。 “就是她。” 韩冰洁舒了口气,这下不怕阮厌退学了。 “她要脱人裤子,被正当防卫了。” -- 西风(三) “不像话!”班主任摔书,“两个女孩子打成这个样,你们要不要脸?” 阮厌脸上都是擦伤和淤青,韩冰洁也没好到哪里去,还多了许多咬痕,两个人的校服都脏兮兮的,班主任气得唾沫星子横飞,全程只问责,没问事情到底是怎样的,一双眼睛阴恻恻地看着阮厌。 可笑。 太可笑了,这里是她当初看见纪炅洙的办公室,少年冷着一张脸毫不在意的态度历历在目,这一刻阮厌终于明白他所谓的分子分母论,成绩好就是要被偏爱啊,谁叫人家贡献升学率呢? 韩冰洁成绩不好,可人家有钱。 “阮厌,我说你也是,你都高叁了,好不容易成绩有点起色,你非要给学校闹乱子……” “不好意思,我是阮厌的妈妈。” 阮清清略有些狼狈地敲了敲门,看着阮厌吓了一跳:“厌厌,你被人打了?” 关于阮清清的流言风语,学校那些老师不是不知道,但来学校学习的是阮厌又不是阮厌妈妈,平时粉饰太平,当没这回事就算了,如今真人出现在现场,仿佛炸弹引线暴露人前,办公室的人表情都有微妙的变化。 阮厌察觉到了,她这方面敏感得过分。 班主任有些心虚,掩饰情绪地正襟危坐:“阮厌家长来了,我跟你说这个事问题很严重,性质非常恶劣,阮厌恶意打人,这个情况是要劝退的。” 阮清清小跑几步端着阮厌的脸看:“怎么回事啊你?” 阮厌赶紧隔开她跟韩冰洁,她觉得韩冰洁心里有股火又上来了,得小心。 她倒没解释,只从口袋掏出录音笔,攥在手里:“老师,这件事不是我的错。” “等我把你下面拍下来发到网上,给他们验验货,你就等着跟你妈一样张着腿做妓女吧!” 录音笔真的帮了阮厌大忙,她从韩冰洁找她开始录,录到她反击前暂停,全程只盯着阮清清逐渐灰败的脸色,反正全校都知道她妈妈是妓女,阮厌不怕被人撕伤口,最好能逼得阮清清走上正路。 等到结束,阮厌才对着老师说:“老师,平心而论,我不觉得任何一个女儿在这种情况下还会由着别人扒裤子,但您要是非觉得就是我错了,那我无话可说。” 她这话说的,一下就把班主任架到高处,这下人还怎么说? 当老师的都是人精,大家虽都像在忙自己的事,实际耳朵一个比一个竖得高,班主任面上难堪,只得眨着眼快速想对策,反而是韩冰洁梗着脖子炸毛了,立刻跳脚,去抢阮厌的录音器:“婊子,你还录音!” “韩冰洁,你说什么?” 再不控制场面就更乱了,韩冰洁的父母在外地根本赶不过来,柿子当然挑软的捏:“你这是一个高叁生说的话吗?” 他端着班主任的架子把韩冰洁骂了一顿,说要把韩冰洁记过开回家,然后反过来问阮厌:“这件事就暂且如此吧,闹事的学生我们会处理,你那只录音笔留作上报的证据。” “不用,老师。” 阮厌才不会遂他的意,现在反而是站在班主任的立场考虑问题才好解决,她这时乖了,低着头给老师鞠了一躬:“老师,这件事闹成这样子,我不能说一点责任都没有,给老师造成麻烦,我很抱歉。” 这下轮到班主任愕然:“你怎么还道歉?” 不道歉肯定会被穿小鞋。 闹够了就要收场,阮厌先给班主任一个台阶下,低眉顺眼地握着衣角:“我跟韩冰洁的私事在学校闹开,我肯定要道歉,我们俩还不懂事,但老师,如果记过会影响我高考成绩,求老师不要记过了。” 学校出了事,一般都是以大化小,能压就压,阮厌根本不相信韩冰洁会被受处罚,她家里打声招呼就好了,她是突然才想到真闹大了对她没好处,所以才急急服软,给班主任一个把柄。 她还是太嫩,这点小心思轻易被看破,但很显然阮厌才是那个有主见的人,班主任也怕事情闹大:“终归是你们俩打架,你不计较了?” 这事首先肯定明面要罚韩冰洁,暗地另说,阮厌心里叹气:“不计较了,我想好好学习,以后保证不再闹事。” 班主任这才又训了两个人许久,明着讲了道理,让两个人回去都写检讨,但话里外还是想拿阮厌的录音笔,他有意避开阮清清,也是不想再提妓女的事情。 阮厌不能交,万一被清除了怎么办,她正想办法,突然听见门外一声惊叫:“阮厌,我的录音笔呢?” “……?” 一个影子跑过来,拿过阮厌的录音笔就念叨:“你不是说今天还我吗,你都录了什么啊,删了删了。” 阮厌盯着女孩,她胡乱按了几个键,并没有删除文件,然后毫无眼力见地跟几位老师问了好:“东西是我的,我要录英语听力,你以后别借了。” 她说完就走,压根不把周围当回事,阮厌傻愣愣地看着,只觉得梦幻。 什么情况? 她就这么大咧咧地跑过来拿了录音笔,竟然在场没有一个老师叫住她? 班主任眼见着东西没了,又草草说了几句,没有给两个孩子记过,毕竟女孩子又相互谅解,真往上报很麻烦,韩冰洁这边还好,阮厌碰巧又是个过一本线的好学生——他不想升职称了吗? 阮厌始终隔着阮清清跟韩冰洁,但她现在完全不把韩冰洁当回事儿了,她说到做到。出门并没有看见刚刚的女孩,录音笔还在她手上,这下怎么办? 这不是优先级——解决事情前她要先把阮清清送回家。 阮清清从录音笔后就再没说话,她身上呈现一种触目惊心的破碎感,所有的体面和自尊都被打碎了,她在大家面前无所遁形,但这能怪阮厌吗? 她的女儿也是受害者,她们都是,但谁也不了解谁。 阮清清只想快快离开,仿佛只要出了校门,刚才发生的一切就不复存在了,她脑子很乱,半天才想到阮厌:“你之前都是这么过来的?” “不然呢?”阮厌没好脸色,“你以为我跟你吵架为了什么,给人家听墙根吗?” 她在外待人处事客客气气,语气就算不温柔也很平和,只有对待阮清清,叁天两头就吵架,她几乎所有不好的一面都呈现在亲人面前,但只吵,并不哭,她都回房间自己吧嗒掉眼泪。 阮清清跟在阮厌身后,她抱着手臂,她真不知道阮厌过得这么委屈:“你遇到事怎么不跟我说啊。” “你知道我校园暴力是一天两天了吗?你做了什么?” 阮厌从不指望这个活得温怯的女人,她真奇怪一个人怎么能把极度贫困窘迫的生活和不受风吹雨打跟朵菟丝花样的性格融合在一起的,阮清清活得那么难受,她居然就这么忍着了。 阮清清只知当妈不合格,她每天都担心阮厌会受欺负,但担心是担心,她觉得自己帮不了孩子,要让孩子自己走出来——阮钊钊是这么说的,阮厌被他一顿不也老实了? 虽然阮清清疼自己女儿,但也只是疼。 “你不要怪妈妈,我也是第一次当妈妈。” “我也是第一次当女儿。” 阮厌回过头来,她鼻子发酸,表情却是责怪的:“所以你为什么要生我,你不生我日子也不至于活的这么难看。” “阮厌。”阮清清有点恼了,“我想生女儿不对吗?生个女儿家里多份热闹,我为了你的生活操了多少心,你让我省心点……” “你不生我才最省心!” 阮厌又要吵架,她们上次还没和好:“你不生我才最快乐,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样子,我反正是这样了,你呢?还想着逃避吗?” 阮清清不说话。 阮厌把她送出校门:“妈,我高叁了,我不想因为这些事情跟你吵架,能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想想吧。” 她转头就走,阮清清的事情很快就抛到脑后——她得去拿录音笔啊。 -- 北风(一) 血缘羁绊有时候很神奇,比如再怎么跟自己妈妈闹得不可开交,势必也会和好,她憎恶阮清清扶不起来的性子,同时又依仗她肆意妄为,这何尝不是女儿的特权。 阮厌蹭蹭跑到高叁教学楼——那个女孩,她对她有些印象,班主任来拉架时她替阮厌辩白了几句,那语气像是围观了全程,但她找不到对方帮自己的动力,就未免有些扮猪吃虎的担心。 “你在找我吗?” 短发女生站在教室门口,懒洋洋地拿着录音笔看班级门口的成绩单:“没删,还你。” 阮厌赶紧拿过来,检查了一遍确实还在,先说谢谢,然后警惕地望着她:“你突然帮我是为了什么?” “别在意,实在看不过去韩冰洁的作为。”女生摆摆手,眼睛轻轻朝她瞥过去,“我跟她同宿舍,受够欺负了,觉得你能忍这么多年也是厉害,你叫阮厌是吧,我叫陈柯,木可柯。” 阮厌模糊有些印象,她正回想这个名字,又见陈柯抱肩笑:“我们宿舍的监听器,你安的吧,挺有想法。” 阮厌心里一惊,万没想到陈柯连这个都知道,忙摇头:“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陈柯耸耸肩,无所谓地:“问问嘛,别这么害怕。” 她倚在走道对面的窗户上,双手撑开:“放心,不会告密的,我注意你很久了,应该……从高一开始吧,有次韩冰洁不是在操场把你踹草丛去了吗,我呢就去看了个热闹,啧,没意思,你也不反抗。” 她轻易把阮厌做噩梦都不敢回想的经历坦然说出来,隐约带着点轻屑,好像对校园发生这种事很新奇似的,阮厌顿时觉得两个人不是一路人。 她张了张嘴,还是没忍住:“所以你是揪着受害者问罪吗,你怎么不问问那些打人的,是什么礼义廉耻教他们做校园暴力的施暴者?” 陈柯被她神情震住,半晌劝架似的压压手:“你别这么认真啊,我也没说他们是对的,只是——你不知道以暴制暴是最好的办法了吗,你一刀过去谁还敢惹你,你看今天就挺好的,惹得对方都求饶了。” 她仿佛在指责她软弱,阮厌很不喜欢这个说法:“你以为谁都有反抗的资本吗?” “那你觉得你有吗?” 陈柯轻蔑地挤挤眼,有点不耐烦:“你不会觉得有人会帮你吧,喂,人家是你谁啊就帮你,别搞得自己像女主角——” “中国人。”阮厌推开她,“要你这么想,一百年前中国早就完蛋了,用你说叁道四?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挺像的,但他没这么招人烦。” 她不再跟陈柯扯东扯西,下了楼回教室,在教室门口撞上跟周驰哭哭啼啼的韩冰洁,和韩冰洁旁边虽然在安慰,但神色很有些探究意味的赵茹。 ……等等,周驰? 他不是应该上大学了吗? 阮厌站在原地,教室后门没开,现在过去就是撞枪口,她干等着周驰敷衍两句的迎合:“她打你你就打回去,有什么可哭的?” “你看她给我咬的!”韩冰洁不满男朋友这种态度,抓着他的肩膀来回晃,“阮厌那个杀千刀的,早晚有一天我要从她身上找回来!” “阮厌?”周驰表情变了变,“你怎么又找她事?” “你什么意思?”韩冰洁猛地推了他一把,狐疑地指着他,“你怎么会为她说话,你们什么关系啊!” 周驰也是不耐烦了,哄小孩似的拍拍她的背:“我的意思是,你都欺负她这么久了,你也不嫌腻歪,你换个人不行吗?” “谁叫她妈是个婊子,要爬我爸爸的床!” 赵茹见她还要跟周驰纠缠,赶紧劝架拉开韩冰洁:“可是现在你看她都敢打你了,你以后要怎么办?” “打回来!”韩冰洁顿了下,阴狠地笑,“不,我要弄死她。” 她的变脸让另外两个人一愣,不知道怎么接话,还是赵茹眼风快,瞥见老师遥遥走过来,赶紧推周驰,对他使了个眼色:“老师来了,下了晚自习去操场讨论,你先回去。” 阮厌坐在操场主席台边的台阶上,整个操场只有这两边有昏黄色的灯光,下了自习有的是来操场跑步的学生,她百般聊赖地扣着操场上的草皮,见身前有个影子慢悠悠地跑过去:“周驰。” 周驰听到有人叫自己,疑心听错了,下一秒见到光影下小小一团的女孩子又叫了一声:“还真是你啊。” “阮厌?” 周驰不确定是不是记忆中的女生,这女生有点躲他,加上他高叁想捡成绩,都好久没有见过了:“你还记得我?” “记得。”阮厌继续划拉手指甲下的草皮,漫不经心地说实话,“韩冰洁的男朋友,印象十分不好。” 周驰心虚地扯扯嘴角,走上前坐她旁边:“你找我有事?” “有事。” 阮厌歪着头看他,她没有提一点之前的事情,而且看起来心平气和,仿佛朋友闲聊:“你不是应该考大学了吗,怎么现在倒是和我平级了。” “考的不太好,复读一年。”周驰没察觉两个人之间的异常气氛,“擦边过的本科线,没什么前途,试试能不能上个台阶。” “你想考大学?” “当然,不然呢?” 阮厌清泠泠地看着他,语气放缓,先前的随和和友好就不见了:“你考大学还继续跟韩冰洁交往,是觉得她会督促你上分数吗?” 周驰神色变得很僵,他猛地站起来,脸上有点震惊和慌乱的错杂表情:“你怎么……不,我跟她只是朋友。” “那就是我看起来很好骗。”阮厌受不了仰着脖子看别人,只好一起站起来,她没有看周驰,语气很轻松,“她这些年对我校园暴力你应该知道,之前我看你想阻止,原是记你一个人情,现在过来劝你离她远点,但既然没用,那就当我狗拿耗子吧。” 她把情绪尽量拿捏在一个悬崖边的平衡点,不等周驰答话就往前走,果然没几秒就听见周驰叫她:“阮厌,不是这样的!” 阮厌不听。 “阮厌!” 阮厌这才停下,转过头,灯光在她脸上划出一道斜影,半明半暗地流动。 周驰哽了一下,他皱着眉,表情挫败:“她,她跟之前不一样,我确实是分手没分成。” 阮厌把整个身子都转过来,背着手看他:“不一样?” “就,太病态了。”周驰就算混社会也防不住暗箭明枪,况且高中生再混也要先打一架,韩冰洁是真的会杀人,“我,反正是甩不脱。” 他含含糊糊讲不清楚。 阮厌不说话,事情到这一步已经超出她预料了,她对周驰没什么好评价,尤其他有事没事就找纪炅洙的麻烦,理应躲远点,但周围一个两个似乎都敏感周驰对她的态度,阮厌在这方面心思很重,就打算来这里拖拖时间,顺带试探,没料到他竟然不瞒着。 是怎么?明明两个人应该是相看两厌啊。 周驰绕开跑步的学生,朝着阮厌走了几步,他叹了口气。看起来像要开诚布公:“我可能是很羡慕你的。” 阮厌觉得好笑:“羡慕我,你怎么不来试试?” “就是因为不敢试,如果真的非要分手,我现在应该跟你一样,不,会比你更惨,韩冰洁最恨背叛,与其说我们跟她是朋友,不如说我们必须跟她是朋友。” “……我当初只是想玩玩的,她有钱,但她太神经,我有点察觉,但没当回事,现在想逃已经晚了。” 他完全破罐破摔,来回走几圈,可能压抑的情绪终于发泄出来,他语速越来越快。 “但是,但是我看见你时,我就在想你是怎么忍受下来的?你居然看起来还想活着,韩冰洁都对你这么过分了,我总不能……但也许你是个女生呢,我不打女生,总之能在她折磨下活下来的,你很勇敢。” “但不是每个人像你一样,人总是很惜命的。” “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想看看你怎么活下来,但又不想参与进来,就,阮厌,韩冰洁是个很可怕的人,尤其是最近,我知道这么说很窝囊,但她就是可怕,你知道吗,她敢拿刀子捅她爸爸,就在前几天。” 阮厌并不打断,她证实了心中的想法,韩冰洁心态越来越像她妈妈,导致她身边的人因为担心报复而妥协,但周驰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你当初跟纪炅洙打架时,怎么也不说他很勇敢?” “那不一样,这是我们男生的事。”周驰觉得那是约架,算不上欺负,他就是看他不顺眼,再说了纪炅洙哪里落败过,“你,你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阮厌这个女孩子本就清秀玲珑,小家碧玉,她眼有灵气,是很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的,奈何没见她用过这手段,周驰用干净评价她,这个词放在小妓女身上像个讽刺。 但她确实干净。 周驰舍不得看见一汪清水被泼脏。 阮厌不反驳,第叁节上课铃打响了,周驰在铃声里恍惚想起来赵茹她们约了他小操场见的,但现在人呢? “回去了。”阮厌摆摆手,她觉得自己仁至义尽,“别等了,她俩不会来了,你有个心理准备吧。” -- Ⅹτfгêê㈠.Ⓒōм 北风(二) 阮厌清点了一遍书包和柜子里的东西,她又变回要专门写清单以防止东西变多或变少的阮厌了。 但今天焦点显然不是她,或者说属于她的那一段已经过去了,阮厌照常忽略躲躲闪闪又指指点点的目光,背着书包锁柜子放学。 赵茹位置是空的。 难怪,活该。 她背着书包走回家,过了传统夏天,但浙江嘛,这个季节的温度还黏糊糊地维持在二十七八度,阮厌穿着纪炅洙很早之前还没熟悉起来就给她买的衣服,短袖,七分裤,小白鞋,虽然贵但质量确实好。 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没星星,但天色很亮。 阮厌停下来等红绿灯,路上全是零零散散的学生,或步行或骑车从她身边经过,谈着与高考无关的话题,阮厌看着他们走远,连背影都不见了,长长吐出一口气。 阮厌回家,阮清清意外得衣冠整齐,坐在沙发上,但家里什么东西都没动,瞧着几乎没有人气。 她觉得阮清清要生气,任谁被当众扒伤口都要生气。 阮清清听见开门声,抽了口气:“回来了。” 像是大哭过。 阮厌愣了下,她确实看见阮清清脸上的泪痕,自己说话有那么过分? “我给你做了点饭。”阮清清站起来,“你总也不吃晚饭。” 阮厌嗯了声,在她面前放下书包:“你的表情会让我怀疑我做错了。”ρяōūщē.ōяℊ(nprouwen.org) 阮清清吸了下鼻子,她鼻头红红的:“你还能怎么做,是要我在网上看你的隐私照片还是看我灰头土脸地把你领回家做检讨?”她抬头看阮厌,“你哪来的钱买录音笔?” “很早之前,借的纪炅洙的钱。” 阮清清想起来了,她答应了一声,手局促地抬起来又放下:“你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 “你记不记得高一,有次晚上我没穿内衣回家,你问我去哪儿了,我说丢了,你还骂了我一顿,说我不自爱。”阮厌从不在阮清清面前说这些,“其实不是,是我被堵厕所,他们把我内衣撕碎了,我没法穿。” 阮清清迷茫地张了张嘴:“可你怎么……” “因为你帮不了我。” 阮厌飞快截话,她比阮清清矮,但平视反而占了气势:“我跟你讲了很多遍了,你才是漩涡中心。” 阮清清脸色很复杂,她很想跟阮厌好好谈谈,但阮厌跟她吵了好几次,实在没有耍嘴皮的余力,她大有如果阮清清再不改变主意就干脆放弃的架势。 可是话说回来,一个人真的可以随便重新开始吗? 阮清清不太记得自己当妓女当了多久,但她一开始就是为了照顾全家,在自己父母因为意外失去赚钱能力开始,而随着小儿子夭折,阮钊钊被赋予过高的希望,理应是她这个可以干活的女儿出去养活家里人。 她那个时候是个乡下人,外出打工,打成了做皮肉生意的妓女,后来稀里糊涂有了阮厌。 她生阮厌才十七,她是她从堕胎药里救回来的孩子,那个时候阮清清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她去给阮厌上户口的时候,窗口前抱孩子的都是小夫妻,只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低着头,生怕阮厌哭出来。 民警说她这个孩子是非婚生,要拿着医学证明,态度很轻慢,阮清清搞不懂,只好低声下气地问什么医学证明,很多年了,她依旧记着在有空调的狭小空间里流汗的尴尬情景。 她连孩子名字都不会起,她一直以为她叫阮艳,还觉得很好听,她当时看着几个民警在聊中午吃什么,差一点就要哭出来,她那天一天都没吃东西。 阮厌总说她胆小,其实只是撞破头了,一件事做久了就会产生惰性,来钱是不稳,但是多啊。 阮清清周围都是这种被人瞧不起的职业,大家对此都已经麻木,都这个年纪了,人脉资源都被定死,还想什么不现实的? 但阮清清怎么跟阮厌说呢,她才多大,她这么努力供着阮厌就是想把她养得干净,别像她一样,一生都在被人推着走。 阮清清问:“你说你想去外面上大学?” 阮厌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要看分数能不能出去,如果能,还是不要待在这小地方了。” “但是你真去了大地方,我就养不起你了。”阮清清面露难色,咬着嘴唇说,“我听他们说,北京上海那边花销很多,你的学费和生活费,还有你舅舅……” “你还想着阮钊钊?”阮厌给气笑了,她搞不懂阮清清的脑回路,“都什么时候了,他那个窟窿堵不堵得上你还不清楚,你让他自己完蛋不行吗?” “他是我弟弟。” “你还是我妈呢,怎么,你就这么喜欢扔钱玩?” “……阮厌,我没有几个亲人了,你有妈妈,我没有了,你和他是我剩下的最后的亲人,血缘羁绊对一个人很重要,我不想什么都剩不下。” 阮厌张了张嘴,她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她全身的劲儿都卸了,偏了偏脸又转回来:“我说不动你,那你就当你的温室花朵,我们没什么好聊的了,你还跟我说什么?” “阮厌。” 阮清清叫住她:“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不行。” “我说了这个话题没有什么可聊的。”都已经这样了,阮厌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我的意思是,等我攒够了你的大学四年的费用,我就不干了,这样可以吗?” 阮厌回头盯着阮清清,她想说你现在不干也可以,她自己也能打工,用不着阮清清出卖色相,可的确钱是摆在她们面前最现实的问题,阮厌只好压下那点心疼:“随你,我不管。” “要是你以后再被校园暴力,你跟我说。” “不用了。”阮厌也想高叁好好学习,“她们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 -- 北风(三) 韩冰洁攥着揉皱的纸团,听那几个学校领导在医院里吐唾沫星子,她的爸妈站在一边跟高层低眉顺眼,商量着要多少钱才能摆平这件事。 被打到颅内出血的赵茹还在昏迷,诊断书写着她看不懂也不想看的名词,好像会留后遗症的样子。 叽叽喳喳,都在说话。 太吵了,韩冰洁看到自己爸爸狠狠瞪过来的眼神,朝他挑衅地笑,但脸已经被扇红了,一动就疼。 公报私仇,看来上次没给他捅出心理阴影来,是自己的错。 “韩冰洁!” 妈妈在叫她:“主任问你呢,怎么跟同学闹的矛盾,人家惹你了吗?” 命运的十字路口在韩冰洁眼前毫无征兆地铺开,但凡她肯把手里周驰跟赵茹的开房记录拿出来,这两个背叛自己的人没一个是好下场,说不定自己的罪过也要在对方父母的难堪里被轻描淡写地擦去。 可是,可是周驰是她男朋友。 他兴许是被骗了呢,兴许他开房也没跟赵茹搞呢? 见鬼啊,韩冰洁几乎要笑出眼泪了,见鬼她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奢望着周驰用假模假样的敷衍哄她回心转意,其实也就是个男人,她有这么稀罕吗? 韩冰洁在沉默里看向自己的妈妈——所以不就是一个男人吗,他把你毁了,你也毁了他不就行了? 韩冰洁手攥得更紧了:“我爱打就打了,要什么理由?” 要什么理由,哪里还有什么软弱无能的借口,韩冰洁突然很同情自己妈妈,大家都是当局者迷的笨蛋。 “你!” 爸爸生气到一个新的顶点,大概是有别人在旁边撑腰,声音大了很多:“没教养的孩子,你平常是怎么教她的?” 被踢到皮球的妈妈也发火了:“是我一个人生的孩子吗,你自己没责任?” 无谓的争吵就又开始了,为女儿讨说法的父母,为女儿吵架的父母,为交差的高层领导,各管各的,又虚伪又丑陋。 韩冰洁低头看了看赵茹:“都是你惹的祸。” 她用张无所谓的脸看大人给她收拾烂摊子,各种各样虚情假意的拉扯,妈妈用食指尖不停戳她的额头,恶狠狠的:“你看看你!” 这一般就是要打她的前奏,中间当然需要谩骂做情绪铺垫——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女儿,你就是个废物,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我就解脱了,大约此类。 “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废物!” 你看,果然来了。 韩冰洁吊儿郎当倚在墙上,她额头很快被戳红了,眼前的女人说着跟她鲜亮衣着完全不匹配的垃圾话,她是在干什么,拿自己女儿做平息别人怒火的工具吗,可凭什么,他妈的凭什么—— “所以干脆我去死好了。”韩冰洁推了妈妈一个趔趄,她瞪着她,扯着嘴角冷笑,“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我给你找事,我给你浪费钱了,你最大的错就是生了我,那你掐死我,你弄死我不就行了!” “……你还敢顶嘴了!” 韩冰洁尖叫着捂脸,她那些对付人的烂招数都是跟自己母亲学的,她还不敢跟她正面对上,只能仓皇地要逃,但这一刻她心里生出剧烈的心慌和绝望感,病房很大,可她要逃到谁身后呢? 于是,理所当然地——啪,巴掌声又下来了。 韩冰洁憋着一口气,她眼圈泛上血丝一样的红,但并没有掉眼泪,她挨打的时候是不被允许哭出来的。 可她喘不上来气,胸口像是被五指山压住,乌云黑压压地一层层漫上她的鼻腔,她需要哭,她需要发泄,可她不知道……周驰,对,周驰,去找周驰就好了,他是她那么喜欢的男生。 他一定会哄着她,这念头是窒息时唯一的通气管。 韩冰洁梗着脖子,因这个想法更有底气跟家长对抗了,她被妈妈压在床边,劝架的看戏的人轻飘飘得像幽灵,韩冰洁挨打挨得极不甘心,她盯着妈妈扭曲的脸,开始幻想把它摁进硫酸或者蜡油的场景里,就该这样。 就该这样,别人打了她,她就打别人,大家都该在高速公路上连环追尾,世界不一贯如此吗? 韩冰洁被囚禁在房间里一个月,一个月太长了,但囚禁生活并不枯燥,她只是被没收了交通设备和不能出房门而已——房间还是很大的,之前买的破书总算派上了用场。 爸爸甩手掌柜一样,拿出差搪塞家里,把韩冰洁交给了妈妈,她如果来看女儿就是发泄和迁怒,或打或骂,不管因为什么。其余时间不管她,只要死不了爱咋样咋样,反正拿钱堵了她的窟窿。 手上杂志被翻烂时韩冰洁终于被放了出来,她学乖了,虽没有道歉,但也没有咄咄逼人,沉默着听父母在餐桌上说教,除了说教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 韩冰洁烦得不得了,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当乖女儿,还自告奋勇帮他们去楼下提水,妈妈半信半疑地盯着她,但大约也觉得是自己终于把女儿打顺了,带着一种邀功似的自豪跟丈夫炫耀。 韩冰洁不说话—— 谁知道她在里面加了东西呢,百草枯,四五滴,据说是必死无解的农药,不过这玩意儿有假货,她买的是真的假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谁喝下她也不知道,但不管谁死都太好了,这个家少了谁都是好事。 想到这,她几乎都要笑出声来。 学校进行了一次联考,她和赵茹都缺席了,她无所谓,不在乎成绩,赵茹她不关心,但她还是在成绩榜上找到周驰的名字——有进步,还有阮厌,她成绩竟然很靠前,她不是吊车尾吗? 韩冰洁顾不上这,她叁步做一步上楼梯找周驰,心里罕见充满了雀跃,委屈当然要委屈,添油加醋一下,然后要个亲亲抱抱,最好能把人约出来出去玩,她已经开始计划见到周驰要怎么说了。 “周驰!” 少年背着双肩包,看起来鼓鼓的,他看到她很惊讶:“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呀。”韩冰洁拽着他的胳膊,眉眼弯弯的,“我跟你说,我这一个月过得特别惨,被锁在家里好不容易才出来的,你一定得安慰我。” “……” 周驰一脸莫名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傻子:“韩冰洁,我们已经分手了。” 韩冰洁听不懂:“我们没有啊。” “你打赵茹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们完了。” 韩冰洁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了,她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茫然:“你为了赵茹要放弃我?” “我没有为了谁去放弃你。”周驰说,“是我们应该分开。” “什么叫我们应该?周驰,我那么喜欢你,你是我交往时间最长的男朋友,我为了你,你看我为了你都不计较你跟赵茹开房的事,是怎样,反而如今是你要倒打一耙?” 韩冰洁声音不由得提高,她情绪开始激动,周驰却云淡风轻甚至有点可笑的:“你是怎么了,你怎么会把一段感情看得这么重要,你没有很喜欢我,我们开始得像儿戏,是你说的大家各玩各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 韩冰洁慌乱起来,她拽住周驰的手:“但我是真心想要跟你在一起的,我改了,你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计较了,周驰,周驰你看看我……” 周驰之前虽然不宠她,但多数会顺着她来,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用她很厌恶的上层者的略带怜悯的表情看待她。 “你没有改,韩冰洁,你不是个好东西,我也不是好东西,你怎么欺负你同学,我怎么混圈子,你心里不清楚吗?” 韩冰洁没想到来这还要被说教,但她心里仍有一丝希望:“但那是以前的事,周驰,我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也不一样了,我需要成绩。”周驰握住她的手指,一根根决绝地把她从他身上扒下去,语气不容置疑,“我没你那样的家境。” “我给你好不好,我拿家里的钱养你,我供你念大学!” 韩冰洁执意要黏周驰,她也从没这样低声下气地求过人,她觉得自己很可笑,可她没有办法。 周驰像被吓到:“你做什么,你怎么突然这么卑微了?” “我在留住你,我留住自己的男朋友有错吗?” “我不是你的男朋友。” 周驰不想跟她扯皮,他转身要走,但韩冰洁又要缠上来,周驰烦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我想被人爱!” 韩冰洁被他轻轻推了一把,他没怎么用力,但这个动作几乎让韩冰洁情绪决堤:“我想被人爱,我想有人爱我,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她喊得很用力,眼泪一大颗从眼角坠下来。 “大家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不行吗,你哪怕装模作样地敷衍我我都愿意,大不了,我以后不对着你发脾气了,我,我不打别人还不行吗?” “不行。” 周驰并不明白她在执着什么,他难以理解她:“你对别人造成的伤害是没法弥补的,就算不提,我不喜欢你,你也根本就不喜欢我,大家都明白,你装什么。” 他这句不喜欢比刀子还致命,韩冰洁愣愣看着他,看得周驰心里发虚:“我今天要转学了,以后我们不会见面了,你保重吧。” 他擦着韩冰洁的肩膀下楼梯,韩冰洁侧了侧头,她能看见玻璃内听到动静的学生凑热闹地伸头看她,窃窃私语,看见她转头又赶紧装没事人。 “所以……”韩冰洁低声说,“所以我还是被放弃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喜欢她? 韩冰洁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为什么爸爸不关心她,妈妈不爱他,朋友不在乎她,连男朋友都说不喜欢她,她这辈子怎么活得这么讨人厌? “我什么都没做。”韩冰洁说,“这下你满意了吧,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 她跟阮厌对视,她站在走廊的尽头,夕阳把她脸映得昏暗。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韩冰洁,女孩子眼泪一串串地掉,她已经处在崩溃边缘,可表情还倔得很,那样嚣张,那样不可一世——和之前许许多多让阮厌做噩梦的场景一样。 满意吗? 说不上吧,她分明应该更惨,就像她许许多多次噩梦里的那样。 阮厌不答,转头下楼梯,但她身后传来了笑声。 走投无路的笑声从韩冰洁胸腔里跑出来,她却笑得连脸都皱起来,笑着笑着又落了泪:“走啊,都走了才好,你们都赶紧走!” 她站直身子,橘色的光在她脸上跳跃。 “都走了好,都走了,剩我一个。”韩冰洁指着自己,表情一点点收紧,声音低沉又空灵,“小白菜呀,地里黄呀,叁两岁呀,没了娘呀,跟着爹爹,还好过呀,只怕爹爹,娶后娘呀……” 她哼着不知哪里学来的歌谣,又笑了,这次笑得轻,但还盯着阮厌,眼睛黑得没有一点光。 “我欠你的,阮厌,但你也欠我,你得记着,你也欠我的,你们都欠我。” 她猛地扒住窗口:“周驰——” 阮厌突然明白她想要干什么,她下意识迈出了半步,然后把腿收回来。 夕阳照在韩冰洁身上,她看见转头望她的少年,她咧开嘴笑了。 她从窗台跳了下去。 -- 鲜风(一) 徐丰瑞乒乓球其实学得垃圾,但他还是报了,报完很有目的地去找纪炅洙的微信:“你体育选课了没,要不跟我一起报乒乓吧,一个人太尴尬了。” 对方没有立马回答,应该诧异徐丰瑞会找上他,半晌才慢悠悠说:“但我应该会缺几节课。” “没事没事,我有个人陪就行,我们宿舍都选完了,我没什么认识的人。” 他说的全是假话,徐丰瑞根本没问宿舍那几个人的情况,他人缘可不差,但怎么说呢,也算自己犯贱,他就很好奇宿舍这尊大神的真面目。 上床的床帘被拉开,纪炅洙扒着床板低头瞥他:“这种时候还用专门发微信吗,你叫我一声就行。” 徐丰瑞干笑几声:“怕你睡着,去食堂吗?” 徐丰瑞很喜欢观察同类,他觉得这是很有意思的事。 他是正儿八经考上清华然后二招进医科院的,八年制的学生都在王府井东单,徐丰瑞知道北京这个地向来寸土寸金,为了过得舒坦特地选的学生公寓,师哥师姐说公寓空位会很多,徐丰瑞倒了霉,宿舍正好四个,一个没少。 但公寓条件确实好,除了没有独立洗浴间真没有缺点,学校食堂也跟难吃离了十万八千里,混熟了以后徐丰瑞偶尔帮忙带饭。 他们宿舍看起来很像外界认知的那种类型,进门互相认儿子,天文地理游戏美女一个话题不少,而且卫生意外地干净,主要每周查卫生他们懒得搬上搬下。 ——但当然没表面那么简单,男生关系可不是外界美化的模样,男生们的矛盾也不是打一架就能和好的,不然政商界的硝烟就该交给女性燃了,如果和好只能说明没触及核心利益,“反正以后也不打交道”。 徐丰瑞抱着这种观念在宿舍里当润滑油,他自认是很寻常的青年性格,性格中庸,什么都一般,没什么出众,但也没什么大毛病,因此宿舍看起来他人缘最好,而且对外接受度也最高。 至于其他人…… “不好意思,又给你添麻烦了。” 岑期拖着喝得昏天黑地的男朋友拉开寝室的门,不好意思地跟徐丰瑞道歉,还没说完就见他拖着的男生呕得一声,熟练地滚进卫生间吐了,搞得其他几个表情都有些难堪,岑期只好说:“我来收拾吧,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他喝这么多。” “没事没事。”徐丰瑞摆摆手,“你吃东西了没,要不我去食堂给你带点?” 他的这个舍友外表和谈吐看起来都跟大部分男生没区别,要不是开学他男朋友陪着他搬宿舍,坦然地公开两人的关系,大家都看不出,但那个年头虽然官方不再歧视同性恋,社会接受度还是太低,因此徐丰瑞很佩服他。 初印象打出的分很高,可惜这人高开低走,价值观不同暂且不提,这人是个夜猫子,半夜打游戏外放声音非常烦人,第二天起不来需要舍友叫,叫醒有起床气,叫不醒就怪舍友,借东西也不打招呼。 倒是他男朋友岑期脾气挺好,来看他的时候训了他一顿,后来每天都会打电话提供叫醒服务,那以后就好很多了。 但再后来,很无意的,徐丰瑞发现他混进了北京的同圈,群体混成圈子关系就复杂起来,男生开始夜不归宿,感情也开始混乱,他大学刚开始就打算跟岑期毕业去国外领证,但渐渐地,他谈论开始随意,追求关系自由,觉得不必要有个固定伴侣。 这话都是跟徐丰瑞说的,徐丰瑞不敢苟同,而且觉得对岑期很不公平,他一直被瞒着,不知为什么没察觉男朋友变了,或者察觉却装着不知道。 徐丰瑞开始不舒服,弱势群体带出的滤镜被磨干净了,他有点愧疚感。 岑期说吃过了,不用:“宿舍就你一个吗?” 徐丰瑞指指上面:“还有一个在自习室,你知道的,全宿舍就他最爱学习。” 也是奇怪,全系最看重成绩的和最不看重成绩的都在他们宿舍。 前者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24小时无缝在教室和图书馆衔接,名次掉下一名都要以头抢地,绝不承认在清华这个人才济济的地方,自己的不出众不是因为运气而是因为平庸,并且时常把高考分数挂在嘴边,信奉学历解决一切,最看不起后者那个古怪的关系户—— 是了,他们宿舍最古怪的,就是徐丰瑞对床公认的关系生纪炅洙。 其他两个虽私下有意见,玩能玩到一块去,有活动叫着去,有困难互相帮忙,不涉及原则问题就相安无事,但这位是玩都玩不到一起去,人家是独自美丽。 关系生名字又难记又难写,徐丰瑞给他备注的“纪火水”,当然不敢这么叫,徐丰瑞仗着自己人缘还可以,开玩笑地叫他小纪,对方没反对,于是他勉强成为可以跟纪炅洙说上两句话的幸运儿。 纪炅洙长得好看,他们宿舍都不差,但纪炅洙是特别好看,骨相优越,叁庭五眼,身材挺拔,只是唇角微垂,看起来气质颓废阴沉,因此被称作丧气小帅哥。 他受女生欢迎,但本人沉默寡言,不喜交际,不爱出去玩,平时在宿舍也不说几句话,大一开始就在床上挂床帘,一幅与世隔绝的态度,引得宿舍几个人暗地翻白眼。 纪炅洙没说过自己是关系户,但大家都这么认为,他是新生中翘课率最高的,每周大约有一天的课程量不见人影,诡异的是任课老师从没怪过他,平常要是点名小纪少爷不在,顺着就过去,完全不影响平时分。 更可气翘课也不影响他的分数,纪炅洙的成绩没掉出全系前五名,上解剖课看着活兔子一刀就过去,血管找得很准,手法熟练得像在切菜,校区里虽然不热衷男女感情,但护士楼那边都听过纪炅洙的名字,可见人是彻底出名了。 徐丰瑞对纪炅洙的好奇最高,他会有意无意观察对方,纪炅洙属于特别难搞的一类,大多数时间他待人很客气,性格孤僻,但偶尔情绪会失控,会突然话很多,思维敏捷,一般这时候他办事很有效率,而且好相处。 猜他情绪仿佛赌博,徐丰瑞眼见着岑期扶着男朋友睡下,然后起身把卫生间打扫出来,为了散味皱着眉头说:“要不一起去食堂吧,小纪?” “……我不去了。” 刚才还和颜悦色的男生突然变卦,态度冷淡:“我有点不舒服,你们先去吧。” 徐丰瑞说了句好:“要给你带饭吗?” 纪炅洙好半天才咳嗽一声:“不用了,短时间我吃不下。” 徐丰瑞觉得奇怪,但纪炅洙一向这么难搞,他没多想,跟岑期边聊天边去食堂,几分钟后回来了,舍友睡得很死:“小纪,那我报课了?” 没人应声,徐丰瑞以为纪炅洙出去了,回过头对岑期耸耸肩:“我啊,平常在宿舍就是孤家寡人,没人落落我。” 岑期笑了声,他不太懂“落落”这个方言,但大约猜出了意思,坐在徐丰瑞旁边听他聊临床行业的艰辛:“你们临床还要分诊室,那也是太艰难了,又要实习又要写论文……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徐丰瑞收了声,跟着岑期抬头往上看,迷茫了半天,倏忽听得“砰”很大一声,像是手撞到了床板,愣了一下,忙错愕地站起来扒纪炅洙的床:“小纪你咋了,你有事就吱一声啊。” 里面又是半晌没动静,徐丰瑞心里打鼓,正犹豫要不要破帘而入,终于听得纪炅洙很微弱地一声:“药……” “啥,你说什么,你大声点。”徐丰瑞听不清,“你再不说话我就掀帘子了!” “桌子上有药……” 徐丰瑞赶紧回头,岑期慌里慌张地搬了一个小凳子,跟着徐丰瑞一起扒纪炅洙的床板,两个脑袋挤在一起晃:“哪个桌子,哪个是他的?” “你把他电脑拿开你看看下面的置物板……就是那个,他怎么这么多药瓶,这都是干什么的?” 徐丰瑞拍纪炅洙的窗帘,跟岑期脑袋凑脑袋,瞪大眼睛仿佛在练透视:“你要吃哪个药,要不我们都给你扔过去?小纪,小纪,纪炅洙你倒是说话啊!” 岑期听里面没动静,心里觉得不好,扯着窗帘往里伸头:“卧槽血!小徐打电话,你舍友自杀了!” -- Ⅹτfгêê㈠.Ⓒōм 鲜风(二) 徐丰瑞晕乎乎蹲在医务室外查阅双相情感障碍的词条,他虽然是个学临床的,居然从没听说过这个病情,可见医学实在深如海。 “我不是要自杀。”纪炅洙很虚弱,说话有气无力的,“是病情发作没控制得住,正好床边有把小刀。” “别解释了。”岑期在旁边打断他,“你这样子谁能放下心,小徐,回头把他管制刀具都给缴获,以后使用都要审批,太危险了,你这个情况心里也没点数。” 正中动脉,好在伤口很浅,不足以致命,可能连伤疤都留不下,但他手上已经有同样的两道伤痕,看来自杀已经有了经验,这不能不让两个小男生留个心眼。 纪炅洙莫名其妙:“你们是不是代入角色太快了?” “这都出人命了!”岑期被交代完才想起来,“那个校医是认识你吗,他看起来一副早就知道你生病的表情。” “之前拿药的时候来过。” 纪炅洙半坐在床上,他不太愿意跟别人建立联系,主要是病情太耽误事,但很奇怪,如果是浅层交集他会排斥,但交情累积到一定程度他反而很愿意打开心扉,因此对他们两个还挺友好。 就是这个累积太快了点,一下子就深入腹地,把窗户纸给捅破了。 “你之前缺课也是因为这个?”徐丰瑞抓住蛛丝马迹,兴致勃勃地凑过来,“老师都知道你有这个情况?” “我爷爷是协和医生,跟我辅导员和任课老师打过招呼,所以导员一开学就给我了好多请假条,公章已盖,随时随用。” 这也太酷了!简直是给翘课开直通车啊! 徐丰瑞跟他开玩笑:“所以你就是关系生啊,大家没有说错。” “我是正经考竞赛被协和保送进来的,不是关系生。”纪炅洙承认有一点打招呼的成分,但没那么严重,“不然你去查查当年的竞赛名单?”ρяōūщē.ōяℊ(nprouwen.org) 徐丰瑞喔嚯一声,夸张地阴阳怪气:“别了吧,我还得走独木桥上岸,非常嫉妒你们这些不用考试的,保送,那你可是太优秀了。” 纪炅洙垂了眼,顺着他的话,语气都不变:“那你们这些还要高考的学生也真是太可怜了。” 徐丰瑞被他噎住,讨好地伸出手:“请假条,借一张呗。” 纪炅洙发病频率不频繁,轻躁好说,抑郁比较难办,发作起来一般两叁节课都不能上,因此常常要缺课。 之前因为发作突然,赶不上课要临时跟老师说,有了徐丰瑞就好办得多,徐丰瑞每天揣两张请假条,看见纪炅洙没来直接上交请假条就行,而且徐丰瑞对纪炅洙的印象从高高在上的怪物变成走下神坛的凡人,就更容易和他亲近。 就是,纪炅洙确实不会做人,徐丰瑞都那么提醒纪炅洙“我乒乓很烂”了,在大家还在学发球的时候,人毫不留情地给徐丰瑞打了个110。 110!奥运会都知道要给对手留面子! 同学在旁边哈哈笑:“徐丰瑞,你不行啊。” 徐丰瑞冲他龇牙咧嘴:“有本事你来,你要是能他手里打一分,老子给你带一周的饭。” 他拼命给纪炅洙使眼色,这次纪炅洙看懂了,无奈地笑笑,起手就是110。 但这也不能怪人家,他出手就跟其他学生不是一个级别的,后面能感觉他有意识地让球,故意起高想过界送分,是徐丰瑞脑子跟手吵架,突然就把球接住了,连纪炅洙都无语了:“你好优秀。” 徐丰瑞不干了:“你怎么还会学乒乓,你这个小身板就该天天在床上待着。” 他不服气,找岑期又打了一局,结果岑期从小就在小区大爷手里抢球,水平非常高,居然也给徐丰瑞打了个110,还不好意思:“想让球没让成功。” “不要说了!”徐丰瑞在悲愤中意识到了自己乒乓到底有多垃圾,“期末考试就靠你们了,大神!” 他跟舍友聊不太来,和岑期对胃口,岑期不在就找纪炅洙,洗澡都要敲对方床帘招呼组团,被另外的舍友嘲讽过。 但徐丰瑞很快乐,毕竟装随和也会累,朋友就要玩得来,而且他跟纪炅洙家境相近,阴暗点说,疏通人脉也要找门当户对的嘛。 纪炅洙对他挺好,而且他聪明,很多东西触类旁通,徐丰瑞觉得自己道德感很高,他不翘课,但论实践依旧不及纪炅洙,可能因为他在协和见习过,自己输在了起跑线上。 叁个人维持了小半年的关系,其他事都好商量,唯独—— “所以为什么要来吃火锅啊!” 岑期忿忿不平地把菜单递给纪炅洙:“你怎么这么多忌口!” “我不忌口,我只是厌食。” 鸳鸯锅的锅底冒出浓郁的雾气,灯光照在前台上,纪炅洙单手托着腮在厌食的食物上做标记:“你们点就行,不用管我,只要不把东西涮清锅我就无所谓。” “清锅。”岑期一脸的绝望,“我长这么大,就从来没点过鸳鸯锅,托你的福,头一次知道还有清锅这个东西。” 但没办法,纪炅洙一点辣都不能吃,吃了烧胃,很难受。 徐丰瑞能吃,但也不常吃,闻言嘻嘻哈哈地插话:“没事没事,我来舍命陪君子,哎那个你点毛肚不?” 岑期要嫌弃他:“你身上一股子福尔马林的味道,你下午干什么去了?” “杀人分尸去了。” 不出意外吓到岑期,徐丰瑞不以为怪:“没有,就今天下午解剖课,我可能沾到了没换衣服,谁像咱纪哥似的,爱干净。” 纪炅洙一脸怀疑地看他:“你这是嘲讽人嘛?” “我是在夸你!” 几个人从大学聊到假期,叁个人都从不同地方来的:“你们暑假都回家?” “回家啊,不然申请留校吗,暑假学校也没几个人,不值当。”徐丰瑞摆摆手,挑了一块非常大的羊肉卷往自己嘴里送,含含糊糊的,“小纪,你呢?还去协和见习啊。” “寒假去,暑假不去了,我要回去陪我女朋友。” 徐丰瑞嘴里的肉差点掉了:“你有女朋友?” “有啊。” 他一副天杀的表情,直起腰不可思议地凑近纪炅洙,仿佛自己听错了:“不是吧,你有女朋友?” 纪炅洙从两个人的表情里读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形容词:“所以我在你们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有女朋友不应该吗?” “有女朋友应该,你有女朋友就让我们觉得不应该,虽然你人挺好的,但我们觉得你应该是个没有女朋友的人。”岑期跟他绕口令,一边趁着纪炅洙不注意把清锅里的羊肉抢到红锅去,“你刚谈的女朋友吗?” “去年年初。”纪炅洙想了想,“快一年半了,但她在桐庐,一直异地,我上次见她还是在去年暑假。” 岑期有点诧异:“她都不来找你?” “她今年高考,关键期,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本来成绩就很悬。” 徐丰瑞惊呆了:“还没高考,就谈了一年多,小纪你拐带未成年少女啊!” 当然没那么过分,但大学生跟高中生的身份转变很容易让人出现年龄上的隔断感,导致虽然也就一两年的差距,但已经是成年和未成年的区别了。 “没有没有,不到那个程度,最多算早恋。” 纪炅洙见岑期还要偷肉,用自己的筷子敲他的筷子,瞪他一眼,他虽剪短了头发,但仍有些阴沉的气质,岑期做出害怕的样子:“大丈夫不拘小节。” “你都给我不拘光了。”纪炅洙咦了一声,特别嫌弃地拿纸巾擦桌子,“你筷子别伸清锅里。” 岑期当然不敢拿沾了辣油的筷子搞事,但徐丰瑞比他皮多了,拿着筷子故意在清锅上面晃,还冲着纪炅洙挤眉弄眼:“没关系,一起来吃红锅啊。” 他话音刚落,筷子上的油掉清锅里了。 徐丰瑞傻了,愣在原地,还是岑期反应快,拿了把勺子把油舀出来:“你可老实点吧。”但故意把汤都倒在徐丰瑞碗里,一边接着聊,“所以平常手机联系?” “她没有手机的。” 饶是岑期都有些目瞪口呆:“你们确定还在交往吗,都一年没联系了吧。” “有在联系。” 岑期不知道没有手机还怎么联系,旁边的徐丰瑞从鸭血和虾滑的空隙里挤字,指着纪炅洙含糊不清:“你不会是给她写信吧,我看你经常跑去学校寄信!” “他在说什么?” 纪炅洙嗯了声:“我会每周给她寄信,因为她成绩不太稳,尤其物理和化学上不来,北京的几个一本对浙江的录取分数线又太高了,所以我们上了大学应该也会异地。” 岑期觉得他太长情了,他扬了扬下巴:“她知道你的情况?” 纪炅洙点头:“托她的福,不然我不会来北京。” 这下岑期猜出来两个人的关系不简单了,他没再说什么,专注和徐丰瑞抢肉吃,搞得徐丰瑞不得不转移战场去清锅,没办法,太辣了,也不知道岑期的舌头是怎么长的。 他们医学院放暑假肯定在七月中旬,那时候别说高考,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阮厌提前半个月停了通信,但最后一封洋洋洒洒写了特别多,一方面是知道自己水平就停在这里了,但总觉得不甘心,另一方面对高考还是很恐慌,紧张,搞得自己很焦虑。 她还把自己一二叁模的成绩都给了纪炅洙,啰里啰嗦写了特别多的小事,纪炅洙只安慰她注意休息,放松心态,高考只注意细节,“但凡你觉得这是你的水平,其余就别想”。 他心里已经做好异地准备,而且觉得就算阮厌真的发挥失常,考个本地本科也是绰绰有余的,就看填志愿的运气了。 但阮厌高考后也没联系他,纪炅洙并不知道阮厌高考到底怎么样,搞得他那段时间也开始焦虑。 医学院的考试周期很长,断断续续,纪炅洙考到一半就不太愿意复习了,徐丰瑞也学到心乏:“我真是有病才选择二招,在清华做个快乐的废物不好吗?” 他把课本一推:“小纪,我眼瞎了,出去遛个弯。” 纪炅洙把书反扣在桌子上,点点头:“我头也有点晕。” “万恶的适者生存,把人体构造得这么精细干嘛,考试都要考死了。”他听到手机铃声,反应了一会,大脑迟钝,“好像是你的。” 纪炅洙接了电话,他心情不太好,音调就有些不耐烦:“哪位?” 那边沉默一会儿,一个软软的南方女声试探着开口:“小纪少爷?” 纪炅洙接着清醒了:“厌厌,你怎么会有手机?”他专门看了一下,是个陌生的号码,“你借的谁的手机?” “我妈给我买的。”女孩子声音轻快,“我是想来告诉你,我考的出奇好,比叁模都要高了二十多分,真的是沾了数学题贼难贼难的光,而且我自选和技术打的分特别高,就导致……” 她顿了一下,纪炅洙隐约有种预感:“就导致?” “就导致我志愿捡了个漏,被北京语言大学英语系给录取啦。”她有克制自己的兴奋,但还是笑出了声,“恭喜小纪少爷,你省了不少机票钱呢。”首发:яǒǔяǒǔщǔ.χyz(rourouwu.xyz) -- Ⅹτfгêê㈠.Ⓒōм 温风(一) 捡漏是真的捡漏。 阮厌这属于超常发挥,运气爆棚,她是抱着侥幸心理把北京语言大学报在了第一志愿,再高档次的学校她攀不上,低一些的学校就不如别的大学性价比高,但北语在浙江招生太少,阮厌没有很高的期望,余下便全是保底学校。 哪里想到,她擦着分数线过了? 阮厌开学是纪炅洙请假去帮忙搬宿舍的,阮清清本来也想去,但她答应了阮厌另谋出路就要言出必行,在找工作的路上吃了好多苦头,又担心大城市的人瞧不上她小百姓,要给阮厌出丑,就请纪炅洙带路。 她这时再看不出两个人谈恋爱就真的是个大傻子,阮厌家里一摞的信是幽灵写的吗?再说人家在北京千里迢迢宁愿写信也要保持联系,还能有什么解释? 纪炅洙自然效劳,不愿意的是阮厌:“你本来就缺课多,再说医学不是要求很严谨吗,万一你跟不上怎么办?” “没事,只要不学神经系,我就都能跟得上。” 纪炅洙是不先考虑自己的:“你在哪里下站,我去接你,北京这边路弯弯绕绕,你第一次来很容易迷路。” “可是我们离着很远啊,我看了一下好像有15公里。”阮厌估计了一下距离,还是觉得不划算,“而且没有直达的地铁站,打车又贵,太浪费时间了。” 纪炅洙就笑起来,他觉得阮厌这么精打细算给他省钱,特别有夫妻的感觉。ρяōūщē.ōяℊ(nprouwen.org) “你已经给我省很多很多钱了啊,阮厌同学。”纪炅洙最擅长这个,“你看,你第二第叁志愿都在南方,如果真的要异地,四年的机票钱就要多少?来来回回不更浪费时间,万一你还要读研究生,不更厉害?所以15公里算什么,那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阮厌觉得他说得不对劲,但又挑不出毛病来,转过头去看着纪炅洙,有点气鼓鼓的:“你怎么跟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 “因为我恋爱了,恋爱使人变傻。” 纪炅洙过来抱阮厌,她轻飘飘的一小只:“你是不是变瘦了,怎么现在抱你这么轻松。” “是你长高了。”阮厌更气,“你什么人啊,你怎么上了大学还能长高呢?” 大学当天纪炅洙帮她搬行李,她宿舍六个,一半都是北京人,操着她学不会的儿化音跟她生涩地打招呼,目光在他们身上好奇地探究。 女生宿舍不允许男生进来,新生开学是例外,毕竟家长也可以进来,但纪炅洙还是征求了宿舍女生的同意才进来的:“我是她男朋友。” 阮厌羞得耳根红,她虽然跟纪炅洙交往了很久,但还是第一次在外面以男朋友的身份介绍纪炅洙,很有些不好意思,就只好低着头铺床。 看见纪炅洙站在门口:“你过来帮我啊。” 纪炅洙帮她扯着被套,见她害羞还不放过她:“怎么,我是说错了什么?” 阮厌不跟他闹:“还有家长在呢,你老实点。” 纪炅洙不跟她开玩笑了,帮她收拾东西,然后陪她充校园卡,摸校园楼层位置,去超市买需要的东西。 “你怎么看起来比我更想逛校园。” 她们的宿舍比协和条件好一点,而且食堂和周围环境很好,之前阮厌不知道学校会发校园卡,但她养不起两张电话卡,确认校园号没什么用就办了销卡,如今倒是无事一身轻。 “当然,我以后是要经常来找你的。” 纪炅洙回头看了看,又有点失落:“但频率应该不固定,我现在的课程排的很满,几乎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想找你还要费点功夫。” “你别整歪主意,我不会配合你的。”阮厌听出了他的画外音,后仰了下身子,“对了,你上大学以后都不跟我说你的病情了,还可以吗?” 她要抓纪炅洙的手腕,纪炅洙反握住她的手,一根根扣牢:“还行,我病情一直稳定,你又不是没见过。” 阮厌半信半疑,但纪炅洙在她面前确实很少发病,她就没继续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去上课,要是有空,陪我出去玩玩?” 阮厌对大学的定位很清晰,她就是来见世面和提升自己的,她明白自己的知识储备比别人低了好几个level,因此做好了心理准备。 譬如她上高叁时,她的同学就已经有好多用智能手机的了,那时阮厌就隐约感觉到信息传播速度的变化,她报北语时英语不是第一志愿,那时她以为上大学四六级最重要,后来才知道英语系的不考这个,要考专四专八,于是阮厌越来越觉得自己明白的东西太少了。 好在她本来就不太爱说话,阮厌其实很害怕宿舍的舍友,她太不擅长交际了,暴力的影响并不以施暴者的消失而消失,她至今无法回想自己的学生时代。 保持安全的距离让她没跟任何人产生矛盾,也没跟任何人做成朋友。 不过谢天谢地,她们宿舍没有夜猫子,都是十点多就要睡觉的人。 阮清清说自己找到了工作,她这个年纪和学历比较吃亏,去普厂精力跟不上,个体经营没有资金和客流量,但最后找到了家比较正式的家政公司做培训,倒是被留下来了,一个月差不多跟她之前的工资一样,但是需要很高的专业素养。 “很累,但也值得。” 阮厌松了口气,没了阮钊钊的打扰,他们家能存住钱,加上阮厌打工,阮清清能给阮厌预留出一个月八百块钱的生活费。 那时八百很值钱,但在北京还是不够,阮厌要精打细算过日子。 但她没很多要花钱的地方,连班级团建的钱都能拿出来,再后来阮厌就想到每次都是纪炅洙跑到北语来找她,有时还会帮她给全宿舍的人做人情,她心里过不去,就划出一笔钱来打算给纪炅洙回礼。 北京的风景很庄重,阮厌一路走过去,不是历史悠长的古建筑,就是小巷深处罗列的四合院,已经深冬,北刚下过一场鹅毛大雪,残枝落着秀气的白绒,时不时抖落下来。 阮厌深一脚浅一脚地寻路,雪厚还好,最怕薄成一层冰,稍不留神摔一跤。 她转了两站地铁,在大路上寻北京协和的牌子,协和和东院是建在一起的,阮厌怕走错了,还问了两个一看就是本地人的大爷。 就是北京话千奇百怪,阮厌听得一知半解。 好歹还是走错了。 阮厌迷茫地拦住一个护士姐姐:“不好意思,请问这是协和医学院吗?” “这是研究生院,你要再向西走。” 阮厌道了谢,这时反而不急了,纪炅洙现在应该在协和医院,医生工作期间手机不沾身,联系是肯定联系不到,阮厌从不在他工作期间找他,那就可以慢慢走,毕竟进去了大概率也找不着人。 进了南门,阮厌就不知道往哪里走了,她不知道宿舍楼在哪里,只好坐在看起来像大理石材质的横栏上拨弄着花草,才叁点半,还要再等几个小时。 路上的人不时瞥她几眼,阮厌没在意。 但有个年轻的男生都走过转角了,还折回来歪头看她好一会儿,不知道给谁发了消息,待在原地等了会儿,没忍住:“你是阮厌吧。” 阮厌愣了下,盯着他的脸以为是自己哪个同学:“你是……” “我你不认识的,是小纪手机上存的你照片。”徐丰瑞哎呀一声,把她从栏杆上拉下来,“你做这里干嘛,都是雪渣子,你也不嫌冷。” 阮厌慢吞吞地反应过来:“你是纪炅洙的舍友?” “对对对,他马上就来了。” 阮厌睁大眼睛:“他没有在医院吗?” “考试周啊,大家都忙着复习,我也是图书馆没有位子才回来的。”阮厌才看见他怀里抱着厚厚的蓝色课本,“没办法,全是重点,不背会死人的。” 阮厌不由得笑起来,被纪炅洙提到名字的舍友只有一个,她知道是谁了。 “那你们什么时候考试,我先前不知道,要是打扰了……” “没事没事,后天才考试。”徐丰瑞不做棒打鸳鸯的混蛋,眼看着纪炅洙从后面跑过来,欢乐地招手,“小纪!在这!” 但纪炅洙没有理他,他把阮厌抱了起来,阮厌双脚离地,轻呼一声,只能盘在他身上:“好多人在看我们,你放我下来。” 纪炅洙问徐丰瑞:“不查寝吧。” 徐丰瑞看傻了,纪炅洙还能这么热情呢?他呆滞地转了下头,迟钝地嗯嗯两声,又反应过来:“查也无所谓,说你去医院了就行。” 纪炅洙打了个晚上不回来的招呼,抱着阮厌往外走:“终于知道找男朋友了,朽木可雕。” 阮厌腿夹着她的腰,脸红得要命:“你放我下来,下来啊,你晚上不回来要去哪里,风餐露宿吗?” “我在北京有房产,成年了,邢家写的是我的名字。” 纪炅洙知道她期末考完试了,他先前坚持暑假回家是去找阮厌,既然阮厌来了北京,那他寒暑假都要待在协和补理论,所以格外珍惜和阮厌在一起的时光,他把她放下来,牵着她往外走:“你什么时候回家?” 阮厌都还没定好,他们学校不急着赶人:“过几天吧,我还没有想好。” 话里的意思谁听不出来,纪炅洙笑了下:“那这几天要多陪陪你男朋友,你想去哪里玩?” “你不是要考试吗?”阮厌不乐意祸害人,而且她知道协和临床的学生课业特别重,要两年学人家四年的知识量,天天都在读高叁,“我要是害得你挂科怎么办。” “挂科不至于,顶多滑个名次,无所谓。” 纪炅洙不在乎这个,他觉得临床考第一也没大用处,他不走研究学术的路,况且他接触的知识面比别人早,心里有底,玩几天没影响。 阮厌还是有点不愿意,但来了就来了,她不反悔:“你后天就要考试,那我明天走?” 纪炅洙微愣,眉眼弯弯地盯着她,故意逗她:“你要跟我一起睡啊。” 阮厌根本就没想过这个问题,被她一提醒才想起来:“不要不要,那我晚上……” “为什么不要,我们都是成年人了。” “你脑子不干净。”阮厌瞪他,“都两年了,你怎么还不正经。” 就是交往时间久了才会这么不正经,纪炅洙一直只敢亲亲摸摸,但阮厌应该不会同意,所以他还是压下了这个话题:“你想去哪儿玩,外面雪没有化,不太适合去户外野,这边都是历史遗留的旧址,公馆圣堂什么的,再远一点就是天安门,你要想在户内,附近有书店,体育馆,电影院,密室逃脱和新萌芽的VR体验……” 他学习时间紧,但有空也会跟人出来玩,因此周围还算熟悉,阮厌在他身后听他滔滔汩汩地介绍,歪着脑袋:“密室逃脱是什么?” 她看起来很感兴趣的样子,纪炅洙试着跟她形容:“分很多,就是把你关在房间里,凭已知线索去找下一扇门,一直到所有密室都被破解,这种都有时间限制,你想玩玩看吗?” 阮厌点点头,她没听说过这种娱乐活动,又担心:“会不会很贵?” “还行,要不我请你?” “不要不要。” 纪炅洙很无奈:“你连男朋友的钱都不花,真的让我很挫败。” “你之前总来找我,还给我买这买那,花的钱就够多了。”阮厌头上的毛线帽就是纪炅洙给她买的礼物,阮厌对金钱本就算得清,不能因为他是男朋友而破例,“而且……” 她垫着脚悄悄在纪炅洙耳边吞吞吐吐:“恋爱是两个人都要向对方奔赴的呀,你总要给我留一点发挥的空间吧。” 脚下的雪积得很厚,但纪炅洙觉得它们都被甜化了。 -- 温风(二)(有重复情节) 纪炅洙打了个晚上不回来的招呼,抱着阮厌往外走:“终于知道找男朋友了,朽木可雕。” 阮厌腿夹着她的腰,脸红得要命:“你放我下来,下来啊,你晚上不回来要去哪里,风餐露宿吗?” “我在北京有房产,成年了,邢家写的是我的名字。” 纪炅洙知道她期末考完试了,他先前坚持暑假回家是去找阮厌,既然阮厌来了北京,那他寒暑假都要待在协和补理论,所以格外珍惜和阮厌在一起的时光,他把她放下来,牵着她往外走:“你什么时候回家?” 阮厌都还没定好,他们学校不急着赶人:“过几天吧,我还没有想好。” 话里的意思谁听不出来,纪炅洙笑了下:“那这几天要多陪陪你男朋友,你想去哪里玩?” “你不是要考试吗?”阮厌不乐意祸害人,而且她知道协和临床的学生课业特别重,要两年学人家四年的知识量,天天都在读高叁,“我要是害得你挂科怎么办。” “挂科不至于,顶多滑个名次,无所谓。” 纪炅洙不在乎这个,他觉得临床考第一也没大用处,他不走研究学术的路,况且他接触的知识面比别人早,心里有底,玩几天没影响。 阮厌还是有点不愿意,但来了就来了,她不反悔:“你后天就要考试,那我明天走?” 纪炅洙微愣,眉眼弯弯地盯着她,故意逗她:“你要跟我一起睡啊。” 阮厌根本就没想过这个问题,被她一提醒才想起来:“不要不要,那我晚上……” “为什么不要,我们都是成年人了。” “你脑子不干净。”阮厌瞪他,“都两年了,你怎么还不正经。” 就是交往时间久了才会这么不正经,纪炅洙一直只敢亲亲摸摸,但阮厌应该不会同意,所以他还是压下了这个话题:“你想去哪儿玩,外面雪没有化,不太适合去户外野,这边都是历史遗留的旧址,公馆圣堂什么的,再远一点就是天安门,你要想在户内,附近有书店,体育馆,电影院,密室逃脱和新萌芽的VR体验……” 他学习时间紧,但有空也会跟人出来玩,因此周围还算熟悉,阮厌在他身后听他滔滔汩汩地介绍,歪着脑袋:“密室逃脱是什么?” 她看起来很感兴趣的样子,纪炅洙试着跟她解释,阮厌点点头,她没听说过这种娱乐活动,又担心:“会不会很贵?” “还行,要不我请你?” “不要不要。” 纪炅洙很无奈:“你连男朋友的钱都不花,真的让我很挫败。” “你之前总来找我,还给我买这买那,花的钱就够多了。”阮厌头上的毛线帽就是纪炅洙给她买的礼物,阮厌对金钱本就算得清,不能因为他是男朋友而破例,“而且……” 她垫着脚悄悄在纪炅洙耳边吞吞吐吐:“恋爱是两个人都要向对方奔赴的呀,你总要给我留一点发挥的空间吧。” 脚下的雪积得很厚,但纪炅洙觉得它们都被甜化了。 阮厌是丝毫不管氛围只专心解密的那类人,突然的音效惊吓和黑灯只会影响她的思路,有时候纪炅洙会故意吓她,吓到了反而心情不更好:她都不怕音效,她怎么害怕我? 阮厌觉得他幼稚死了,牵着他一起解题,但纪炅洙反应比她敏捷得多,很多机关在他那里真的过于简单,都是看破不说破,给阮厌参与感,阮厌很久都忘不了他一分钟就解开华容道然后冲她邀功的样子——真的幼稚但也很帅气。 阮厌是不会说的。他们很快就出来了,老板都惊叹他们的迅速。纪炅洙问了阮厌喜不喜欢玩,阮厌的反馈让纪炅洙终于抓住了她少见的爱好。 起码以后知道带她出去玩什么了。 然后他带着阮厌去吃饭,阮厌选的靠窗座,店内的光是种珍珠似的温润暖光,照得门外的雪都染了层金箔般的橘色,白绒绒的雪粒在屋檐上静卧,小摊热腾腾的热气也劝不动。 云是墙灰色,天是福田蓝,小巷人群熙攘,油烟香气混杂的人间味道,却又静得令人心驰神往。 行人成群结队地走,形色各异,是副风景。 阮厌空腹来的,此刻饿得厉害,但她吃不惯北边的饮食,现在稍微好一点,依旧觉得咸和油,为什么他们的粽子是咸的?阮厌百思不得其解,但她喜欢北方的米,而且炸酱面也好吃,饮食口味也是奇怪。 纪炅洙就没那么纠结,他很挑,重油重盐都吃不下,错失大中华近乎一半的美食。 不过:“厌厌,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吃的东西会让人觉得更好吃。” 这是什么形容? 阮厌从美食里抬起头来,不解道:“我们点的菜不是一样的吗?” “但你吃东西的样子会让人觉得特别有食欲,哪怕是同样的食物。”纪炅洙凑近她,“你也特别好吃。” 阮厌小鹿眼睛水汪汪地看着纪炅洙,她睫毛眨了眨,两坨娇红飞上她脸颊:“你除了这种擦边球,是不会想着别的了吗?” 她倒不是真讨厌,甚至已经习惯了,但仍然有点小小的放不开。 但纪炅洙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他被阮厌说得愣了下,抿着嘴巴憋笑,给自己叫冤:“所以我在你眼里一直都是只会挑逗人的色狼形象吗,我也太委屈了吧。” 阮厌抱着碗边喝着不怎么正宗的紫菜蛋花汤:“是你原来……” 她嗫嚅着,纪炅洙也不知哪来的胆子:“那现在呢?” 阮厌差点被呛到,她艰难地咽下蛋花,眼神飞瞟:“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电影吗,怎么,你要反悔啊?” 阮厌看片不挑,除了校园片,其他都看,纪炅洙大约知道原因,随她选了个恐怖片,反正也没什么好口碑的片子,都压着春节发力。 纪炅洙帮阮厌买果茶,他记住了阮厌的话,阮厌啜着吸管,她没有看过恐怖片,怕自己吓着了特意找的后排座,结果一路下来平平无奇,她一点不知道影片跟恐怖有什么关系。 这却算了,关键前排有对小情侣抱着爆米花看电影,女孩子动不动就被突如其来的鬼脸和音乐吓,直往男生怀里钻,搞得男生一直轻声细语地安慰她,后来直接旁若无人的接吻。 纪炅洙在旁边唉声叹气:“男朋友没有任何用武之地。” 阮厌不好意思地笑:“你刚刚不还说电影院有监控,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叫我不要过分吗?” “我说的不要过分是指不要出格,不是你这样干脆不做了。” “怪我吗,我实在吓不到。” 阮厌虽然抱着不辜负电影票的念头看电影,但确实才看了个开头就猜出了结尾,没有意思,抽空跟纪炅洙开小差:“你寒假就都待在协和了?” “不出意外。” 阮厌挑了下眉,有点诧异:“你们协和节假日都没有吗?” “有啊,不过春节太长了,老师们一般都攒全勤,然后春节一起调假期,要是到时候老师休假,说不定我提前就能回去。”纪炅洙不太想回邢家,“那边勾心斗角,没几个真欢迎我,只有我弟弟一直催。” “他怎么关系跟你这么好?” “从小一起长大的,再怎么样也是亲兄弟,没少一起爬树下河。”纪炅洙转头瞥她,“这才交往多久,你就琢磨着把我往你家里带了?” “想也别想。”阮厌说不过他,“就没人吐槽你吗,阴沉,不好相处,结果熟了话这么多。” 纪炅洙可有的叫冤了:“我哪里不好相处了,我大多数的不喜欢只是被病情影响,担心误伤别人,你现在看到的大部分才是我不被影响的本来性格,他们都觉得挺正常。” “正常?” 阮厌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他的性格和他的气质根本就是两个方向,虽然不至于恶劣,总有种怪怪的悬浮感。 “你不会喜欢我一开始凶巴巴的那个时候吧,我那时病情最严重了。”纪炅洙从她脸上读出答案,哭笑不得,“阮厌,不行的,物品一经售出,概不退换。” “我没要退。” 他们像所有小情侣一样说着无厘头又没营养的话题,阮厌眼风总往片子上瞟,平平无奇,只有最后那个大特写的长发女人闭着眼睛正对屏幕,阮厌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她睁眼,正起身突然一个惊悚音效,女人睁开血淋淋的眼,把阮厌吓了一跳,拉纪炅洙的胳膊变成了抱。 正中下怀:“别怕别怕。” 阮厌倒他身上,喘了口气:“不可怕,就是太突然了,没心理准备。” 纪炅洙怕怕她的头,牵着她出去,北京又断断续续地下雪,明明今天白天都停了,细小的雪絮落在早就被碾湿的街道:“这下你怎么回家?” 他装着不经意:“不然直接去我家吧。” -- 温风(三) *丁叔改一下,问了下同学,南方少有叫叔的传统,不太重要的改动。 *但还是觉得文越来越四不像了。 大雪在北方不留情面,渐渐变大,积雪还没有化,除了道路中间可以走,两侧都堆着厚厚的雪堆。 昨天下的雪已经结团,硬邦邦,但阮厌喜欢看雪,待在纪炅洙身后慢腾腾地小步迈,一边去捏还没化的雪堆尖,搓成小球砸着玩。 “你怎么这么喜欢玩雪?” “觉得新鲜。” 她刚下雪时才兴奋,但宿舍就阮厌一个南方人,考试走了大半,剩下的更不会陪阮厌去玩雪,阮厌就眼巴巴地趴在窗外听舍友约寒假火锅,在兴奋里尝到更深一层的他乡人的寂寞。 现在也喜欢,但那种喜欢有表演性质,阮厌有点刻意地外放情绪,并希望纪炅洙能察觉到。 纪炅洙停下来看她,雪是越下越大了:“现在堆不了雪人,你要是喜欢,等雪停了出来玩?” 阮厌被说动:“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那就在这等等?”他看起来是无所谓,而且说得很自然,“在这住一晚上不花钱,我家不是黑店,而且丁伯也在,不用害怕。” 阮厌吞下说不的念头,她本来就有些小心思,而且她对纪炅洙其实很放心,但女生毕竟要矜持点,可是的确想跟他一起玩雪…… 她迟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纪炅洙色壮怂人胆,上来牵她的手:“走啦,再不走别说堆雪人,你都直接成雪人了。” 阮厌就理所当然地被他拐进家里去了。 邢家别的不说,钱多少有点,挂纪炅洙名下的是套叁层小别墅,遥遥看过去依旧绿植盎然,应该定期有人打扫。 阮厌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她心里反复挣扎,旁的这么豪华的宅子她肯定一早就溜了,哪里还有接下来的流程,自尊心作祟得厉害,可是他是纪炅洙啊,他的成长环境和家庭都让阮厌在油然而生的同情里消磨了过度的敏感。 “可是……” 她被少年攥着手指踉踉跄跄地向前走,身子微微后仰:“看起来没有什么人。” “可能丁伯叫人走了吧,我平常不住在这里。”纪炅洙叫了几声丁伯,然后找钥匙,“如果人少反而显得空旷,白天人会多点。” 阮厌手搭着发际,清凉的雪粒落在手背上,她躲在纪炅洙身后,眼珠滴溜溜乱转,几次张嘴都没能说出话来,眼瞅着丁伯从楼梯上缓缓下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怎么还带了个小姑娘?” 远远地看出一个影子,丁伯有点想发脾气,讲着家乡话:“你夜里头带个女生回来,你不怕阮厌生气?” 阮厌听到自己的名字,冒了个脑袋:“丁伯。” 眼前的人愣住,揉了揉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啊,就是阮厌那丫头?” “不然呢,我还会带谁回来?” 纪炅洙笑了一下,跟丁伯商量了半天,示意他不用管直接去睡,然后牵着阮厌上了楼,外面雪逐渐下大,窗沿落上一层薄薄的雪花,阮厌想等雪停了出去玩雪,但刚进门就打了个哈欠。 太晚了,她不喜欢晚睡。 “要不你先睡?”因为没有提前准备,纪炅洙要先去扯另一套被子,“眼都睁不开了。” 阮厌还惦记着雪呢,摇了摇头,趴到窗沿看纷扬的雪花:“难得看见下雪。” 纪炅洙侧脸看了她半晌,反应过来什么,走她旁边托着腮:“去年北京下初雪的时候,岑期他们俩拉着我去打雪仗,结果冻着手了,疼了好久。” 阮厌震惊脸:“真的?你怎么没告诉我?” “因为不是真的啊。” “……” 阮厌被戏弄,几秒才反应过来,想恼他又在笑,但却是很乖地把手从窗台上收回来,果然已经冻红:“这个程度还好,你乱关心。” 纪炅洙把她拦腰抱起来,阮厌不愿意,哼唧一阵,被他放倒在床上,头发散在新套好的被子上,鼻子闻到棉絮被太阳烤焦的味道,她翻了个身要起来,纪炅洙跨在她上面,让她很无奈:“窗户还没关。” 纪炅洙摸她额头:“你脸没比手好哪里去。” 冻久就没知觉了,阮厌捏捏自己脸蛋,竟然觉得暖和,她嘶了一声,抱着手捂热,依旧觉得冷,往纪炅洙怀里钻:“你身上好热。” 纪炅洙自觉当火炉,家里开暖气,不太担心,就是她:“我给你备点药吧,我估计你明天要感冒。” 阮厌扯着他:“我没这么弱。” 她早就忘掉高中的冬天,她常常感冒发烧,说话嗓子都哑的事情,反正纪炅洙寒假不回家。 她身上的少年认真看她几眼,眼神从她的脸往下扫,突然吞了声口水,含糊不清的:“那你怎么证明?” 这还要证明?阮厌搜索着忽悠人的话,刚要张嘴,看见纪炅洙眼里晦暗不明的情欲,顿时咯噔一下,辩驳就成了接吻。 她没准备,捏着他的衣服,唇齿交缠间来不及换气,就要躲,阮厌觉得这种场面要从旁观者视角来看一定羞耻得要命,但她躲不开,就不得不咬他的下唇。 有点警告,纪炅洙松开她,没说话,眼睛黏在她身上。 阮厌被他看得莫名害怕,小鹿般的浅色瞳孔骨碌碌乱动,少年低头咬她的的耳垂,又侧过身子吻她的脖颈,外套拉链被他轻易拉开,阮厌有电光一闪的危机感:“你想干什么?” “你。”纪炅洙跟她玩梗,但语气尤其正经,“你是不是成年了,厌厌。” 阮厌脸发热:“我成不成年你不知道?” 她毛衣里面还有衬衣,纪炅洙索性一块撩了,但阮厌嫌钢圈勒,没穿内衣,两团绵软软的雪团跳出来,沉甸甸,被他揉在掌心里。 “厌厌变大了。”他夹弄她的乳尖,红色很快翘起来,“成年可以做很多事情的,我……” 他顿了下,看蜷在他怀里娇软的女体,忍不住放轻了声音:“我可不可以?” 他毛茸茸的头发落在阮厌耳侧,微妙的痒,她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眼神飘到下着雪的窗外,可根本走不了神,手被他握着,逐渐回暖,身上渐渐觉出湿润的热意,阮厌当然知道是哪里。 虽然亲亲摸摸多,但没直接问过,阮厌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喘了口气,又被他勾着唇吻上来,他掌心生了团火,要在她身上点燃,又不老实地解她裤子。 等等……但她还没答应…… 阮厌把理智捡回来,她后知后觉地察觉纪炅洙早就存了不能说的小心思,有点好笑,但阮厌虽远不如之前排斥肢体接触,真到了面前还是顾虑很多,她还年轻,不必过早交付自己,可看少年又卑微得过分,反倒让自己生出负罪感。 “厌厌?” 肩膀猝不及防被咬了一口,阮厌媚叫一声,泪眼朦胧地掀着眼皮,她这样子楚楚可怜,哪里能忍住?纪炅洙觉得自己快要非人哉了。 “你做什么要咬我?” “你在想什么,看都不看我。” 纪炅洙搂着她的腰,她缩在被子里,不好拿捏,少年借力把她往上顶,这个动作色气感太重了,阮厌哼了声,下面湿的一塌糊涂,偏他还见缝插针地热吻她,拿自己磨着她的腿缝,暗示意味十足。 阮厌全身暖烘烘,她像是从水池子捞上来,湿漉漉的一团窝在少年身下,平常讲道理的嘴只晓得呻吟,她想捂脸跑掉,但又从碰触欲望的过程里尝到隐秘的更深一步的渴望。 “厌厌。”他小心翼翼地询问,“可以吗?” 阮厌心里骂他弗要面孔,问着可不可以,手却悄悄脱了她的裤子,内衬挂在膝盖上,纪炅洙尝试着探索她花瓣的形状,他们少见做到这一步。 阮厌腿合不上,被迫顺从,她心里挑起了一根弦,绷紧着。 但指节还是捧到了,汁水淋漓地沾满他的皮肤,黏滑得立不住,花穴略略开缝,屈起手指微微一顶就能进去,纪炅洙犹疑刹那,见阮厌神色艳丽,还微微抿着唇克制的模样,应该在纠结,翻过手指,拿指腹摩挲着她的穴口。 “等等……”阮厌夹紧腿,“你先拿出来。” 她身上衣服半脱不脱,限制动作,纪炅洙轻易就顶开了。 “厌厌。”他有点冲动,不管阮厌在说什么,只不住地亲她的鼻尖、唇、脸颊,讨糖吃似的问,“我想进去,可不可以?” 他不该冲着她的耳边说,阮厌想。 他这样鲜亮的声音被欲望裹挟着,色情得令人把持不住,阮厌没有那么高的定力,何况她自诩是个声控,她仿佛在跟他的声音做爱。 她双手攥着他一只小臂,温热如夏风,纪炅洙定定看着她,眼睛碎了星河的璀璨,那是完全区别于他过往破败人生的明澈。 他应该就一直明澈下去,他本该如此。 阮厌知道自己拒绝不了了,没想象里的过度厌恶,但她也不能都顺着他,阮厌不敢看他,垂着眼睛磕磕绊绊的:“你,你带安全套……” 纪炅洙心停了一下,好半天才梦醒般手忙脚乱地去翻抽屉,好在医院平时防艾什么的都会发,倒是阮厌看见后误会了,幽怨地看着他:“不安好心。” 纪炅洙低低笑,去床上捞她:“不好意思,蓄谋已久,久梦成真。” -- Ⓨūsんūωūⅿ.cΘⅿ 温风(四) 但当然没那么顺利,甚至过程坎坷,纪炅洙他太小心了。 阮厌在他心里仿佛是个瓷娃娃,纪炅洙怕把她做碎了,伸了指节往她甬道里扩张时总紧张得问她疼不疼,阮厌被他问得都有点烦:“如果我疼会跟你说的。” 她声音始终是黏糊糊的呻吟,但纪炅洙总记挂着她之前排斥男性的举动,生怕自己第一次因为经验缺失给她造成阴影。 雪下得越来越大,风声呼啸着吹进来。 室内有暖气,阮厌跌在被子里,她衣服全被少年扒了,光裸的肌肤泛着大片的粉红,好在没开灯,给了她一点安全感。 阮厌想要闭眼,可闭眼会让其他感觉放大,她弯起来的腿蹭着少年,隐约闻到他身上洗衣液的味道,化学漂浮的香味。 胡思乱想,手足无措,阮厌有我为鱼肉的慌。 越慌就越想躲,纪炅洙按住她不断往外侧的身体:“专心,厌厌,你太紧张了。” 阮厌抱着他的手臂,像抱着水中浮木:“我有点怕。” “怕疼?”纪炅洙在她身上落吻,“还是不信我?” 都不是,单纯的怕。гóúzんαIщú.óгɡ(rouzhaiwu.org) 阮厌解释不来,指甲刮着他的皮肤,深吸一口气,这才察觉自己眼前泪蒙蒙,她收起乱麻麻的念头,试着专注看纪炅洙,少年额发全湿了,贴在额头上,眼睛黑沉沉,却也亮莹莹。 阮厌不自觉心痒:“纪炅洙。” 少年撩了眼帘看她,阮厌神情平静许多,小鹿眼忽闪忽闪,然后青涩地亲上来。 纪炅洙先懵住,然后喜不自禁地抱住她更深地吻,他手指还沾着她的爱液,她身上也有他的吻痕,心里的情欲浮于表面,阮厌手脚并用地缠住他,摒除了杂念,她意外地情动。 手指搭在他肩上,犹豫着要不要向下。 纪炅洙抓着她的手,细细吻了吻,朝自己身下摸去,阮厌先是缩了下手,但没必要,就顺从地摸到一根硬挺的长物,吓了一跳,虽然统共没碰到几次,但记得似乎没有那么大,于是悄悄低头看去—— “你不是害怕?”纪炅洙见她起了性子,朝她胸上啜去,这会儿想来是可以跟她调情了,“说不得,能看?” 燥热在心底火一般的窜出来,胸前两朵茱萸被少年捏得艳红,阮厌想跟他拌嘴,但出口只是零星的低叫,在喉咙里黏着要拉丝,她往他怀里靠,手里的东西胀大一点:“你别说。” “多叫点。”纪炅洙喜欢。 她身子如人慢热,真动了念头尤其娇媚勾人,纪炅洙试探地往她身下摸去,果然湿滑的满手都是淫水,拨开两瓣花连床单都要洇湿,少年起了念头,把她提到自己腰上,黏液汩汩流到她性器上。 阮厌迷糊地看她,湿热把她身体熏成熟粉,她像个树袋熊扒在他身上,清晰地感知到细缝贴上他的粗长茎身,缓慢来回地磨,阮厌的穴口疏忽一跳:“不行!” 她惊叫着要逃,可纪炅洙抱着她:“乖。” “我受不住。”她受到惊吓,打退堂鼓,“我不要做了。” 纪炅洙往上顶她,在她身上亲吻着安抚:“这个时候就要求饶,娇滴滴的,待会还不得要把你给操哭。” 荤话又吓了阮厌一跳,负负得正,她反而不逃了,性器压着她小穴鼓胀胀,阮厌抱住纪炅洙的肩,不知道怎么办,转移主意似的跟他讨吻, “厌厌喜欢什么姿势?”到眼前的肉即将入口,被强压到最底层的性欲伴着古怪的快感刺激神经,纪炅洙反而什么话都敢出口了,“都试一次,看厌厌最喜欢哪个?” 阮厌怀疑自己头上青筋在跳,但她全身的知觉都汇集在难以启齿的下身,纪炅洙伸了两指在她穴口小心试探,怕再深就要戳破她,只得凭借自己为数不多的性技巧,一边快速戮刺一边捏她的阴蒂。 “啊……”阮厌大腿紧绷,眼前水雾又涌出来,润湿了眼眸,“纪炅洙,油腔滑调的小骗子。” “我就是骗子。”纪炅洙什么话都接,且从善如流,“为了把厌厌睡上床,我可是什么骗术都能做。” 知道他是玩笑话,阮厌也气得不轻,泄愤似的一口咬在他肩头上,在他肌肤上咬出一个鲜亮的牙印,却很快被他手指卷入绚烂的情潮里,少年还不太会很多的技巧,可她青涩又敏感,哪里敌得过? 粉嫩嫩,湿淋淋。 纪炅洙诱惑她:“厌厌,帮我戴套。” 阮厌手都是抖的,几次撕不开包装袋,她心里有阴影,不太喜欢闻安全套的乳胶味,还是纪炅洙握着她的手慢慢套进去,手心跟他的东西紧密结合,阮厌分不清那些湿腻的到底是汗还是其他什么…… “厌厌,我想进去。”他揉着她的乳,又重复一遍,“疼要告诉我。” 阮厌没有告诉他,是纪炅洙听出了她的痛呼。 进都进了,再撤反而疼上加疼,纪炅洙只好钳制住她的身子,一边亲一边摸,酥嫩的胸脯压在他手臂上,红白相间,秀美夺目,纪炅洙想她身下只怕也是这样的好景色,喉间微动,但还是要先顺着她。 阮厌疼只是片刻,现在痛苦与欢愉都是过客,她脑中只剩下难以控制的痒麻,明明感觉身下含了个粗长的东西,却总觉得不够,不够,最好把自己全都填满。 水流得欢快,紧窄的花穴被强制撑开,阮厌低低呻吟,不好意思腆着脸求欢,大腿处全是湿黏的水,阮厌哼唧两声,低着头窝纪炅洙怀里。 “好受了?” 阮厌点点头,她躺在纪炅洙身下,腿分的很开,只要稍稍用力就能依着润滑入到底:“厌厌,你太窄了,咬得难受。” 阮厌脸上烧红,眼波潋滟,完全不是平时温顺沉默的样子,忍不住就要和他顶撞:“是你生得太粗了。” 哪里是顶撞?分明取悦人的。 “我喜欢听。”他因深陷情欲的面容微微狰狞,出来,然后重重撞进去,引得她娇呼,“好舒服,厌厌这么紧,万一把我夹射了,我还怎么洗脱我早泄的污名?” 他又打什么坏主意? 即使如此,阮厌还是被他牵着鼻子走:“那你说,嗯,怎么办?” 纪炅洙抬高她的腿,大开大合着抽插,花穴深处不断有爱液涌出来,可见她天生就这么适合做爱……少年把她摁在床上,灼热的掌心暖着她的腰腹,就这她的液体凶猛地挤了进去,细嫩的甬道被硬生生破开,几乎可见糜烂的软肉。 “多来一次,有备无患。” “你想得美!” 阮厌想骂他,但她身子不争气,初经人事的花穴尝到肉味,争先恐后地吸绞体内的性器,把绵密不绝的快感送到女孩的神经,让她用呻吟这种方式诉说自己真实的感受。 偏偏纪炅洙喜欢得很,不停亲着她:“多叫叫,厌厌声音含着糖呢。” 阮厌呼吸都乱了,他半点也没有早泄的样子,动作又快又凶,把她收到身下肆意妄为,他果然是个骗子! 可阮厌着了道,她被顶得只会媚叫,身上留下很多吻痕,少年循着她的内壁越插越重,直逼她的宫口显然已经熟悉,阮厌挣脱不停,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朝着无尽深渊越陷越深——她就不该答应的。 高潮来得突然,阮厌毫无经验,穴口收缩得很紧,脑子只剩下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什么旖旎的念头都抛弃干净,她不会控制身体,纪炅洙也没学会,来不及从她身体里退出去,被迫交出了处男身,见阮厌已经适应自己的尺寸,心里开始打第二次的主意。 “你……不许……” 阮厌被吻得晕乎乎,索性自暴自弃,被纪炅洙哄着又撞了进去。 水光漫上阮厌的眼,她大概是真的要哭了,可这才到哪儿啊,她朦胧看见细碎的雪花飘进了窗沿,但长夜漫漫,雪落无声,能听见的只有身上咕叽的水声,和她出口就碎了的娇喘,恐怕她想要玩雪的愿望已经夭折腹中。 -- Ⓨūsんūωūⅿ.cΘⅿ 香风(一) “厌厌,你还在生气啊。” 纪炅洙给阮厌发了好多的道歉消息,都没回复,就只好跑到她楼下堵人,顾忌女生不想惹麻烦就没有喊,垂着头等了好久好久。 阮厌拎着感冒药回来,看到他吓一跳:“你怎么回来了?” 纪炅洙听她声音就不对:“你嗓子怎么了?” “感冒了。”阮厌习惯北方暖气,回家没注意,穿的稍微薄了些,“没事,几天就好了。” 还好,不是被他搞到嗓子哑,纪炅洙帮她拿药:“几天了,你身子本来就弱。” 阮厌想不起来了,再说纪炅洙碰到她的事就神经兮兮,跟当初碰到晏晏一样,可能感情依赖症作祟?阮厌只好转移话题:“你不是要见习吗,怎么回桐庐了,而且还没有跟我说。” “春节医院也要放假,我肯定要回来。”纪炅洙摸了摸她的额头,把她领到楼道内,“还以为你一直生我气,所以要先来道歉。” “?我生你什么气。” “我把你欺负成那个样子,你走的时候都不让我碰一下。”没见过防男朋友比防色狼还严实的,“难道不是在生气?” 阮厌哽了下,当然那个时候的确有点生气,久旱逢甘霖也没他这样凶巴巴的馋,但除了开始破处疼,纪炅洙对她还算小心,而且她最生气的点是没有玩雪,现在雪都化干净,她去哪里生气? “消气了。”她相当坦诚,“除夕啊,你去哪里过年,回你们老家吗?”гóúzんαIщú.óгɡ(rouzhaiwu.org) 纪炅洙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见我妈,见了估计要吵架,大家都不高兴,我弟也说现在去很戳气,我俩明后天抽个空拜拜老爷子就行。” “亲儿子除夕都不回家?”阮厌不理解大家族的礼节,“虽然是你弟弟,不可能这么偏心你吧。” “他偏什么,我家关系一言难尽,亲戚多,真以为除夕其乐融融?” “那你今天就待在家里,跟丁伯?” “丁伯也有家人,他几天前就回家了。” 所以这么多天都是他一个人过?太心酸了吧,阮厌看他两眼,以为纪炅洙会哭可怜,但他依然神色自然,仿佛除夕一个人很正常,反而更让阮厌心疼。 算了,她牵他的手:“除夕去我家吧,上来。” 她一个主意把纪炅洙打蒙了:“这么快就要见家长?我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呢。” “不用,不是正式见面。” 阮厌笑他紧张,见他非要买些见面礼:“勿碍,这时候店铺都关门了,你买什么东西,再说我家不重视这些。” “那也太随意了,不合礼数。” “那就当同学来玩,关系稳定了你再正式上门。”阮厌拉着他上楼,他半推半就,“你是嫌弃我们家没有你家大吗?” “不是,你怎么这么想?” 所以果然还是拉扯进了家门。 阮清清正在切杀好的鸡,看到阮厌带了个活人:“哎呀,带同学来玩啊。” 回头一想不对,放下刀出来,看见是纪炅洙,愣在原地:“厌厌,你没跟我说除夕要带男朋友上门,你,你看你也不让我收拾一下。” “不用不用,楼下撞见,顺路捡回来。”阮厌安抚了一个,又赶忙安抚另一个,跟阮清清解释原因,阮清清点点头,拘谨地擦擦手,“桌子上有水果,哦对,厌厌你把粽子拿出来,叫你男朋友坐沙发上吃,还有那电视……” “知道了知道了。”阮厌把人往厨房里推,“我想吃鸡,你先炖。” 纪炅洙虽然想帮忙,但他十指不沾阳春水,厨艺拿不出手,只好安分坐着:“你家跟我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对,我妈不是找到工作了吗,跟我商量家里太老旧,就重新装修了。” 她把阮厌深藏在墙面的银行卡提起来,置换家具,重刷墙面,屋子焕然一新,提到这个,阮厌想起来了,跑到门边:“你弟弟不会过来了吧,他别半路又敲我们家门。” “不会,钊弟给我打电话说他去了河南,找了个能赚大钱的活。” 哪有这么容易,不来吸血就谢天谢地,阮厌不跟阮清清争论,拿了阮清清做好的 清炒虾仁解馋,阮清清赶她:“你给小纪拿过去尝尝啊。” 她从小不经常食荤腥,馋也正常,但纪炅洙什么大鱼大肉没吃过,阮厌假装生气:“你怎么胳膊肘向外拐呢?” “人家是客人,主客有别。”阮清清往阮厌嘴里塞了一个,“你想吃过几天妈再给你买。” “小纪少爷厌食,你做油腻了他也不吃,不如都便宜我。” 话是这么说,阮厌出了厨房就开始咳嗽,嗓子干得几乎磨砂,这才想起来还没吃药。 纪炅洙早料到,起身递过杯子:“没到饭点,先喝药。” 阮厌咳嗽着把东西都推他怀里,闷着一口尽,想起什么似的跑去卧室:“水土不服,先是感冒又来例假,我这段时间不要安宁了。” 人间烟火气就着飘香饭菜味传向千家万户,夜晚来得很快。 纪炅洙还是搭了下手,阮清清记着阮厌说的话,饭菜少有油腥,阮厌一颗想要大展身手的拳拳心毫无用武之地,她回来阮清清都不让她做饭,只好流着口水做捧哏:“超级香,真的,信我。” 虽然不能完全避开纪炅洙的雷点,但却是香气四溢,入口鲜滑爽脆,纪炅洙捧场,心里做好了被拷问的准备。 不知道阮妈妈能接受医生工作的女婿吗? 他心里忐忑,阮清清却什么都没问,她只跟他聊北京是个什么样的城市,大学生活是怎么样的,宿舍和食堂什么样子,还有就是阮厌,像极妈妈嘱咐拱了白菜的猪,反让纪炅洙放松下来。 窗子外热闹极了,烟花炮仗不停歇,流光溢彩,对面楼层灯火通明,小孩子在窗户挥舞着仙女棒,手卷成烟囱状喊着新年快乐。 跟他以为的新年一点都不一样。 “哎对了。”阮清清抬起头,“中心广场有灯会,你拉着小纪去看。” “你怎么办,不是要守岁?” “我跟你几个姨娘……”阮清清见阮厌脸要沉,“十几年朋友说散就散,她们日子不好过。” 阮厌不高兴:“为什么不学你,近朱者赤,非要在圈子里混。” “别人的事,少问。”阮清清不想在这个时候苦口婆心讲别人的心酸,她吵不过阮厌,“你都认识,人不坏,摸几把牌就回来。” 阮厌耳朵竖起来:“……你不赌钱吧?” “不赌不赌。”阮清清不玩这个,最多讨个彩头,“她们叫我好几次,本来我不想去,不过今天守岁你有人陪……” 她眼神瞥向无辜的纪炅洙。 阮厌都快给气笑了:“哦,原来我把他带回来,是给你打牌创造机会?” “这不凑巧了吗?” 他们两个熬过高考,也熬过异地,看起来感情还不错,阮清清算放心,更何况阮厌知道分寸,不会轻易跟男人搞到床上去,她还来着例假,阮清清总不能无缘无故排挤客人。 她哪里想得到,不久前阮厌就被哄着滚床单了。 吃完饭,阮清清客气拒绝纪炅洙帮忙洗碗的要求:“这我来,你们现在去广场,再晚人就多了,阮厌你拿着钥匙。”她想起来,“厌厌,对了,还有一件事,小纪今天睡哪里?” “啊?”阮厌愣一下,震惊地睁大眼睛,“你还留他过夜?” -- 香风(二) 没办法,没人接,总不能让小纪少爷凌晨十二点走着回家。 “是我冲动了。” 阮厌踩着地上被风扬起一角的鞭炮残屑,透明的红色碎片轻飘飘就碎了,晚灯亮得柔和,一只扑棱蛾子朝着热源飞去,呆在灯罩不动了。 “嗯?”纪炅洙是客,出门不用带东西,只拎着个保温杯,“怎样,现在是你嫌弃我留宿不够格吗?” 他这个话听着呛人,阮厌被他养出了些刁性,斜着眼睨他:“你正经说话。”然后又解释,“我家太小,又无地暖,你来我家没有换洗衣服,我还要买洗漱用品,还有还有,你睡哪里也是个问题。” “没事,用我的钱。” “你是有钱,可哪里有店开着门!”他智商被扔到家里了吗,阮厌叹口气,“洗漱好说,家里没男人,哪里给你找衣服去。” “你说的好像我要在你家长住。”纪炅洙笑起来,“原来厌厌想要的是个上门夫君,这不好说。” 他什么时候这么贫了? 他们来的算晚,入目已是熙熙攘攘,摩肩擦踵,阮厌被光华熠熠的各种巧灯攫住目光,明月逐光来,亮如白昼,地面切割成奇形怪状的阴影,远处烟花璀璨,表演如火如荼,恰是火树银花的妙景。 还有小摊子,饮料小吃,竟还有套圈。 灯光为喧闹的红尘让路,昏黄晕染,小孩子蹲着点炮仗,有几个穿着新衣踩着滑板从阮厌身边溜了过去,一路银铃似的欢笑声。 “今年怎么这么热闹?” 虽不算稀奇,但阮厌之前来这想的只有别人欢乐,和自己说不出口的家境,望不见尽头的学生时代,好像泼了黑漆的看不见明天的未来,两相对比,越发惨淡,此刻心境与往年大不相同,当然觉得热闹。 纪炅洙没来过,他学生时代病情严重,不常出门,在阮厌身后看着繁华人间,笑了起来,仿佛找到另一种证明自己活着的方式。 “你还想买吃的?在家没吃够?”纪炅洙见她眼神往摊子上瞄,“怎么,家里的比不上外面的?” “不是,我想要那个。” 阮厌指了指前面套圈,她嗓子哑,背后蓦然一声炮仗爆炸声,纪炅洙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上前两步低头看她:“你说什么?” 阮厌站在灯下,小脸红扑扑地注视他,不知怎么不说话了,一双眼睛秋水潋滟倒映出少年的身影。 “厌厌?” 阮厌惊着似的退一步,忙道:“你为什么还能长个子。”歪头指着套圈摊子上一个小猫玩偶,毛绒绒,大小正好可以单手抱住,似乎是个小抱枕,“那个,我看着还挺有趣的。” 纪炅洙眯眼打量一圈,发现是个叁花猫的造型。 他心一动,垂眼看阮厌:“你想要只猫,买只真的不就好了。” “真的养起来麻烦,我们还上学,没精力。”阮厌似乎打定主意,捏着纪炅洙的衣服难得撒娇,“试试嘛,说不定运气爆棚。” “先说好,我可不是小说男主角,一环必中还是不要想了。” 纪炅洙没想过自己还有跟小孩子和小孩子家长蹲在一起玩套圈的场景,他估摸了一下位置,叁花猫在倒数第二排,远而且偏,纪炅洙要了五个圈,看大小不太可能套进去,只能挂个耳朵。 他视死如归的尝试终止在第四环和阮厌在旁边哈哈出声的笑意里。 第五环就象征性地甩了个圈,意外套到了个奥特曼,顺手就送给旁边眼巴巴瞧着的小男生,小男生很会礼尚往来,而且特别会看眼色,把两只玫瑰往阮厌手里塞。 “这个不行。” 纪炅洙赶紧拦住他:“玫瑰不能随便送人,要送也得是哥哥送姐姐,我们不要东西。” 小男生在纪炅洙和阮厌两人之间巡视好几圈,嘿嘿一笑:“姐姐,这是替哥哥送给你的。” 蹦起来,塞人手里撒腿就跑。 纪炅洙抱着抱枕,叹为观止,啧啧称奇:“唉,我要是有这本事,脱单说不定还能再提前一点。” 抱枕是给他的,少年不理解这个逻辑:“我拿我的钱套了个娃娃,怎么最后就成你的礼物了?” “因为,是我想要的?”阮厌心虚,“没有关系,是谁的都一样。” 她慢悠悠地逛广场,繁光远缀天,烟花在她头顶如雨吹落,灯展绚烂,远处行人的欢笑逐渐远去,这是人间最真实的模样。 还想玩,但没一会儿阮厌就打哈欠了,纪炅洙知道她困:“要不回去?” 阮厌摇摇头,又点点头,每次新年她都守不到十二点,习以为常。 回去十一点半多,阮清清不在。阮厌找了个瓶子,盛水把玫瑰放进去,拿出多余洗漱用品,然后给纪炅洙抱被褥:“不要睡地上,太冷了,你在沙发凑合一晚上吧。” 她一边说一边咳嗽,纪炅洙给她递保温杯:“要不要再开包药,你咳嗽一路了。” “没事,喝不喝药都是七天好。”阮厌深信不疑。 好不容易睁眼到十二点,阮厌撑不住,揉着眼睛去睡,阮清清回来看他们已经收拾好,轻手轻脚跟纪炅洙打了个招呼:“厌厌睡了?” “刚睡着。” 阮清清见他坐在沙发上,还很清醒,以为他不适应:“你在这,你舒服吗,要不你去我屋里睡,我们家确实太小了。” “不是不是。”纪炅洙没说自己失眠,这个点肯定睡不着,“我担心厌厌再咳嗽,她坚持不吃药。” 阮清清哦哦两声,她还想问很多问题,但她选择相信阮厌,纪炅洙她没挑出毛病,品德不错,但有件事一定要问:“厌厌说你生病了,你现在好了吗?” 纪炅洙哽了一下,这个问题怎么答? “我现在。”他心悬起来,觉得答错一点都要完,“我现在病情稳定很久了,就精神类的疾病不太好判断能不能痊愈,需要长时间观察。” 阮清清嗯了一会儿:“那这个病它遗传吗?” “……” 纪炅洙如被刀扎心,刹那慌了神,他从前刻意没想这个问题,说得很艰难:“不是遗传性疾病,但有遗传易感性,就是有一定遗传倾向,如果家族有确诊后代患病率更高,但不是百分百,我不是遗传性双相。” 阮清清听得一知半解,她没有表态,又含糊几个问题就不打扰他了,纪炅洙心却始终七上八下,他仿佛回到年少时迷茫地起床,然后发现所有家人都消失,只有他站在空旷的逃不出去的大房子里,数不尽的孤独拥抱了他。 所以果不其然抑郁了。 即使提前吃药,纪炅洙也控制不住地流眼泪,思维能力的迟缓和痛苦是他没办法控制的部分,眼前的一切开始虚幻到只剩下剪影,耳边出现嘈杂的嗡嗡声。 但这些都不是存在的,纪炅洙明白,但他无所谓,他艰难地想不再用自杀这种废物才用的招式结束无尽的可笑的人生,但他同时意识到当他开始给自己的人生加那种烂死人的词汇时他就已经想死了。 他几乎无法喘气,他知道那是幻觉。 身体的累让他动弹不了,而意识的活跃正告诉他死亡是多解脱的事情。 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纪炅洙大汗淋漓地坐起来,然后看见阮厌抱着保温杯站在卧室门口,静静看着他。 “你……”他口舌发干,“你什么时候醒的?” “不知道。”阮厌说,走过来坐在他旁边,“可能注定吧,一直咳嗽,然后听见有人在哭。” 纪炅洙没什么力气地反驳:“不是我想哭。”他自暴自弃地笑起来,“双相就是这个鬼样子,你永远也不知道它会什么时候发作,也不知道发作起来你要陷入什么情绪里。” “你一直告诉我你病情稳定了。” “是稳定了。”纪炅洙觉得自己的用词跟别人的认知好像不是一个概念,“我抑郁发作频率大概一周一次,但已经差不多四十天没有复发了,对我来说,已经很稳定了。” “所以是为什么?” 明明冬天,他竟然出了汗,被他揉皱的叁花猫抱枕湿了一片,少年表情看起来阴郁又颓废。 “我……”他看着阮厌,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最终还是抱住她,“我太害怕失去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