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尽头》 第一章 相遇 ?雪片,像雏鸟的羽毛,密密地从撕开了缺口的云层中钻出,纷纷扬扬地洒向大地。 远处的黑色冻土上卷袭着冷风,冰屑与沙粒不断的摩擦碰撞声仿佛怪兽的低沉咆哮,彻骨的寒冷中充斥着无尽的苍茫肃杀之意。 天边的迹线在视线中与地平线交汇,隔着恣意纷飞的雪片如同一团朦胧的雾气般模糊不清。昏暗的天空中,阴云低压着翻动不息,令人生出窒息般的压抑感。 耸立的雪峰遮蔽了光线,背阴处投下的阴暗仿佛是怪兽狰狞的黑色影子。顺着崎岖的山路,可以望见极北处与地平线相平的一片广袤的雪针林。 雪针松如同针芒般的墨绿色尖叶层层相叠,构成了网状的雪针林。深褐色的树干上偶尔一团积雪簌簌而落,使盘桓中的雪枭受到惊吓,便拍打着宽大的翅膀飞离,漆黑的瞳孔在纷乱的雪幕中放大,鸣声尖厉而刺耳。 雪针林的深处,坐落着一座国度,单号为陵。 陵国疆域广阔,王城位于国家偏北的地区——陵城。 此刻,陵城还笼罩在清晨的曦光中。 窗棂上的霜花折射出水晶般的光泽,街集上铺着晶莹蓬松的雪,墙角边早已枯黄的杂草乱蓬蓬地压在雪下,空气略显寒冷后的干燥。 街集的主道上来往着行人,两旁停落着一些卖摊,卖主们的吆喝声在霜重的清晨中略显沙哑。 一条岔道口停歇着几匹驮运紫苏的马车,马匹喷吐鼻息,轻轻地甩动着马尾。商贾们正在拣选着紫苏叶,若将这种叶子制成香料,在渡口一带卖得特别好。 陵城的北部,在接近雪针林边缘的一带,坐落着一座王嗣府邸——北陵王府。 萧尘是北陵王的世子。 白皙的面容在明亮的光线里被勾勒出柔和的线条,看起来如同冰雪雕刻般的精致。温润明亮的琥珀色瞳孔中藏匿着王室子嗣中少有的宁静,细碎的发缕在晨光下透出淡淡的金色光泽。而萧尘的身上传来的味道,又仿佛是一把干净的香麓,淡雅而柔和。 回想起萧尘初见笙离的时候,还是一次偶遇。 半月前的初冬,枯叶上刚刚出现了些许如同白雾一般的霜气。风渐渐停歇,日光投射下来,将街集的一角染成了淡淡的金色。 萧尘独自穿过街集旁的岔道,想寻找一个安静的去处。他裹了裹身上一层宽大的裘绒披风,默默地想着去处,不觉中便顺着岔道两旁的树木一路向前。 等到怔过神后,再抬头时,已经到了一座荒废的庙邸前。见庙碑半插在土里,萧尘便走上前去,轻轻地摘除了缠绕在庙碑上的早已枯干了的爬藤,又拂去了石碑上的灰尘,几个纂刻的大字依稀映入眼帘:城隍庙。 萧尘记得自己年幼时母妃讲述的关于城隍的传说:“城隍是古代祭祀的地方守护神,神职司为剪除凶逆、领治亡魂,是惩恶扬善的阴司。”起身再看那庙宇时,殿角的红漆黄粉已经剥落,现出了棕褐色且满是霜气的木纹,而城隍庙的墙身也早已破败不堪。 萧尘走上前去,推开了庙门。木质的庙门由于多年的荒废,突然的张合使它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却轻而易举地便被推开了。 进入主殿,有一尊城隍的塑像端坐在中央,左右立着阴司判官。城隍的塑像虽然已经油漆剥落、破败不堪,却仍能显露出威严的气度。两旁的阴司判官面目狰狞,萧尘不禁裹紧身上的披风,继续向殿内走去。 走到左殿前,萧尘轻轻地推开了殿门。左殿殿门的门沿上已经结出层层棉絮一般的蛛网,沉积的灰屑顺着门缝的边缘凌乱地飘落,萧尘只望见里面最近的两尊阴司的塑像便被迫退了回来。 萧尘一边抖落了披风上粘着的蛛丝与灰尘,一边注意到身侧虚掩着的右殿殿门。 右殿内的蛛网与灰屑明显比左殿内积蓄的要减少些许,像是有人胡乱地整理却又不想留下明显的痕迹一样。萧尘望向四周,右殿内略显空旷了些,除了中间的供台上有一尊判官的塑像以外就再没有什么可以引人注目的地方。 走过了供台,萧尘注意到一些细微的角落。此时,心中的疑惑就像是慢慢扩大的空白,想去填充,得到答案。萧尘发现四周的灰尘到了供台下就不再向内延伸了,并且周围的灰尘上还印着淡淡的脚印,虽然模糊但是依稀能够辨别。 萧尘不免有一些惊讶,从城隍庙的破败程度上来看,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可现在供台的地上却印着不久前才留下的脚印,偏偏那些脚印还不是自己所留。 “是谁?”萧尘轻轻地开口,但回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 萧尘走近了一步,一道身影猛然间从供台下闪出,撞开萧尘直直地向殿门跑去。 “站住!” 萧尘轻喝一声,那道身影竟真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喉咙中发出的声音满是惊慌:“你是不是叔父家的人?” 向那道身影看去,是一个瘦弱的少年的轮廓,约合与萧尘一般大。少年的眼角轻轻地抽动着,双腿不住地打颤,破旧裤脚上附着的灰屑在他的轻颤下被抖落开去,透过窗棂外投射进来的日光被染成了片片金色的尘埃。 “不是。”萧尘有些不明故里,于是追问道:“你既然有家人,怎么会一个人躲在这里?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笙离,笙箫的笙,离去的离。”少年的语气还像是不确信似的,唯唯诺诺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你不用这么提防着我,我不是你叔父家的人。”萧尘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继续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呢,你不是有家人么,怎么会一个人躲在城隍庙里呢?” 笙离低下头,眼神忽然变得有些空洞,像是一潭望不见底的漆黑的井水,平静之中是无尽的深幽,像是在极力思索着某些痛苦的回忆:“我最初的记忆是在雪针林深处的木屋里,生活只能靠砍伐松木来维持。为了不让我受苦,父母把我托付给了叔父。但自从住进叔父家开始,他们便以我寄人篱下为由,逼迫我干各种苦活,处处刁难还经常打我。我忍受不住,便在前天借叔父家的人都去除霜的机会,偷偷溜了出来。但我早就已经无家可归又怕被叔父发现,只能躲到这座庙中……” 正说着,笙离忽然仰起略带灰尘的脸,满是倔强的神色。泪水却还是落在满是灰屑的地上,晕开了一个个圆圆的圈,轻轻地化开了地上的泥土。 萧尘听着笙离的叙述,内心中仿佛有一些细碎的柔软被轻轻触动,“原来是这样,可是这庙破成这个样子也不能住人。不如你跟着我,我帮你找一处干净的厢房住下。” “真的吗?”笙离立时便停止了抽泣,他揩去眼角的泪痕,微缩的瞳孔微微地颤动着,被泪水浸湿的睫毛透过窗棂的日光闪烁着透明般的光泽。 “是真的,而且你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会被你的叔父抓回去了。” 萧尘说完,便带着笙离离开了城隍庙,向北陵王府的方向走了回去。感受到身后笙离犹豫不决的步伐,萧尘暗自放慢了脚步,心中掠过一声无言的叹息。 “北陵……王府……”笙离仰头站在北陵王府的府门前,艰涩地读着匾额,心里如翻浆般地掀动起阵阵波澜。见到萧尘走近,门前侍立的侍卫侧身相让,并恭敬地带开了府门。萧尘轻轻地拉起笙离的手,转头柔声说道:“你不必紧张,现在你可以把这里当做是一个新的住处。” “这可是王府……” “你跟我来。”萧尘浅淡地笑,带着笙离穿过府内坛台上精心雕琢的鎏金龙纹像,径直来到了自己的厢房前。 “小环。”萧尘轻声唤道。 萧尘话音落后,厢门轻启,从中走出一个年轻的侍女,低声地应道:“世子。” “世子……”一直跟在萧尘身后的笙离心中猛然一颤,随即抬起头来,嘴唇一张一合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心中的惊异溢于言表。 小环也显然是注意到萧尘身后衣衫褴褛的少年,笙离接触到小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萧尘的身后退了退。小环见到陌生的面孔,有些惊讶地低声问道:“世子,这位是?” “他叫笙离,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好细说。”萧尘说着,摆了摆手,“你现在就带他去梳洗一下,给他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再带回到我的厢房来。” “是……”小环欲言又止,随即向笙离示意,“跟着我来吧。” 笙离有些胆怯地望向萧尘,萧尘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随即轻声地安慰道:“你跟着小环去梳洗一下,再换上干净的衣服,一会儿我们就能再见到了。” 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迟疑了片刻后,笙离才略微地抬起那早已因紧张而涨红的脸庞,跟在小环的身后向王府的西侧走去。 萧尘看着笙离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西侧的石坛之后时,才如释重负般地,清浅一笑。 第二章 紫云晶 ?时间,仿佛是一束投射在斑驳墙面上的光线,慢慢地流向迷惘的前方。 转眼间已是深冬,笙离在北陵王府中也暂时安顿了下来。北陵王本不答应让笙离留住在王府里,可是由于萧尘的一再坚持,还是将笙离暂时安置在了一间侧厢中,但过一天便要搬到离北陵王府不远的一处后苑中住。 时间,依旧在安静地流淌着,清惨的天色中翻滚不息的云层已经悄然散去。 北陵王府。北陵王厢房。 等到北陵王上完早朝回来的时候,正好距离午时还有一段时间。北陵王换好了衣服,就有侍女端上了一杯已经沏好的清茶。轻轻地托起茶盏,北陵王一边慢慢地品尝,一边想着早朝时的议事。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了不轻不重的叩门声。 “进来。”思路被中途打断,说话间的言语也略显出不悦之意。 话音刚落,一个侍卫便轻轻地推开了门扇,站在门前恭敬地俯下身体:“王爷,府门前有一个人,自称是药堂里的御医,特有要事想来求见王爷。” “御医?可曾说是因何要事而求见?”北陵王轻轻地皱起了眉。 “并没有说,不过御医还在府门前等候。”侍卫恭敬地回答道。 “让他进来吧,直接带到我的厢房来。”北陵王向门口的侍卫点头示意道。 “是。”闻言,侍卫轻轻地带上了门扇,迅速地转身小跑而去。 侍卫跑回到府门前,与守门的两个侍卫贴近耳语了几句,随即恭敬地向着门口等候的御医欠下身体说道:“御医您请进,我这就带您去见北陵王。” 御医含糊地答应了一声,便跟着侍卫走进了王府。御医的左肩上,一个黑色的药匣随着他身体的运动而轻轻地前后摇晃。侍卫一直在前面引路,直至将御医带到了北陵王的厢房前。 “您进去吧,我就送您到这里了。” 就在侍卫转身离开的时候,御医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深深的厌恶,随后淡化。径直走到厢房门前,御医轻轻地扣了两下门,“请见王爷。” “进来。”北陵王在厢房内回答道。 御医轻轻地推开门,北陵王放下茶盏,向御医微微地点了点头:“御医,最近药堂那边可还好?” “承蒙北陵王挂念,药堂近日安好。”御医回答道。 “坐吧。”北陵王颔首示意,继而问道:“御医今日到我这里来,不知道为的是什么事情?” 御医在桌角旁坐下,回答道:“最近,药堂一直在派人采集药草,无意之中发现了几株极为珍贵的香草。听说王爷您一向喜欢设鼎熏香,所以就特意前来将这香草带给您。” “哦?是什么香草如此珍贵,还让你亲自给我送来?”北陵王听到御医的话后也被勾起了几分兴趣,随即问道。 只见御医褪下左肩上的药匣,从匣子里取出了几株用细绳缚住的香草,然后将之轻轻地放在北陵王面前的桌上。 北陵王把香草拿到眼前仔细地看,只见这香草通体呈现出黝紫色,并且形状奇特、各有不同。最奇特的地方在于,在它通体的黝紫色下,竟然连脉络都清晰可辨,并且隐隐间感觉几株香草上有清丽的紫芒晕散开去。初次看去,宛若仙台的灵草一般。 北陵王见这几株香草就连自己也没有听说过,不禁问道:“这是什么香草?” “这种香草叫做离水芷,它并不是在陵国生长的香草。因为这种香草的生长条件极为苛刻,所以不能在北部的国度生长,这也是药堂派人南下采药的时候才发现了几株。”御医回答道,“这种香草熏染出来的香气略带温泽,反而可以淡化焚烧时的干燥之感,香气若有若无,所以也被叫做幽兰,王爷可以闻闻看。” “离水芷?今天我也算是开了眼界了。”北陵王说着,便将香草凑在鼻前轻轻地闻,但随即便又微微地皱眉问道:“怎么没有香气?你是不是弄错了,不过这种香草我却真是第一次听说。” “不会的,王爷再仔细闻闻看。”御医的嘴角轻咧了咧,答道。 将离水芷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北陵王再一次将香料凑在鼻前。只是这时,御医悄悄垂在桌下的右手手指忽然变得或屈或伸,暗紫色的光芒在御医的指尖凝聚,离水芷上瞬间闪过了一道暗紫色的光路。 北陵王只觉得有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鼻腔窜入,冰冷而滑腻的感觉侵袭了全身。耳边是一串串难以忍受的刺耳尖叫,迷幻而又无尽痛苦。仿佛从血浆中涌出无数的怨灵,他们疯狂地逼近、撕扯,将人拖入无数腥臭腐烂的尸体之下。 北陵王无力地瘫倒在桌旁,他的意识,正在那冰冷的绝望中渐渐地被蚕食殆尽。 御医的眼中现出一丝阴冷,他看着瘫倒在桌旁的北陵王,冷漠地说道:“果然是愚蠢啊,连一个胡乱编出来的离水芷也会轻易相信。那幽兰虽果有其名,但却是不世之族的一味秘毒,又怎能与香草相提并论。” 御医抬起手轻轻地招了招,桌上的离水芷便径直向御医凌空飞了过来,在空中划过的一瞬化成了一颗黝紫色的珠子落到了御医的掌中。 与方才离水芷清丽的气息截然不同,这颗珠子的表面竟隐约透出诡异的紫黑色气息。在珠心中,有数不清的淡紫色雾气环绕流转。雾气中,是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只是没有人能够听得到。 御医将珠子紧握在掌中,眼中的阴冷之色越来越浓重,“这颗珠子,是由鬼厉之气所化。珠子里面的怨灵,全部都是当年陵国攻占泽夜时被害死的人们。”御医自言自语般地说完,淡淡地扫了北陵王一眼,就转身走出了厢房,径直向萧尘的厢房走去。 御医走到外面,双手迅速地握成诀状。珠子受到驱驰,从御医的手中飞出,停在御医的面前。片刻后,一道黑火从御医的指尖显现。与珠子相同,这道黑火之中,仿佛也有着数不清的雾气相互纠缠着。 御医将手中的黑火一引,火光闪烁处,整个珠子都升腾着诡异的黑紫色火舌。火舌之中,淡紫色的雾气与黑火相互缠绕,发出了“吱吱”的尖利声音。这时,不断地有淡紫色的雾气从珠心中流散出来,渐渐地显现出了一个个人形的轮廓。这些人形轮廓都是怨灵的灵体,灵体带着无尽的怨气,在王府中弥漫开来。 视野可及之处,刚才还在王府里走动的侍女和侍卫们现在却都紧闭着双眼,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怨灵的四散游荡,使整座王府都弥漫出一层淡淡的紫气。御医暗自加快了步伐,直至来到了萧尘的厢房前。 看了看台阶前两个还拿着扫帚便晕倒在地的侍女,御医的眉头微微地皱了皱,眼睛中现出一抹厌恶的神色。再次环视了一遍四周,确认王府中的人都已经陷入怨灵的纠缠中,不会有人再打扰到他以后,这才轻轻地推门而入。 进入内室,御医一眼便看见了同样倒在一旁的笙离。只是,御医的眼睛似乎亮了亮。在笙离露出的脖颈间,不知何时垂出了一条黑色的项绳,仔细看去,这条项绳又有一抹幽蓝的色泽。在项绳的底端,坠着三颗暗绿色的晶体,仿佛是一片盛开的三叶草。 以御医的眼力,自然知道这条项坠的来历非同一般。只是他想不通,如果自己没有看错,这条项坠本是一个已经消失弥久的族系世代传承的守护之物,而这个族系所守护的秘密却正是——永生。 这才是真正让御医感到难以接受的地方,面前这个晕倒的普通孩子,平平无奇,甚至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可是他的颈间,却怎么会戴着这早已消失的守护之物? 不清楚其中的缘故,御医也不再多想。他转身面向榻上昏迷的萧尘,腿一弯,竟跪了下来,语调之中充满了悲痛,“泽夜城早已沦陷,城内到处残垣断壁,漫天弥漫着血光,人们死伤流离,整个泽夜城现在就只剩下了一片死寂。” 说到这里,御医闭上了双眼,嘴唇禁不住轻轻地颤动着,脑中闪现的是泽夜城沦陷的景象。满地的血浆,倾倒的房屋,还有从尸体中被扯出的脏器混着紫黑色的腥臭血浆散落在街角。它们被一支支淬毒的箭矢穿透,原本红润的脏器变作了紫黑色,冰冷的如同被寒霜侵过的沉重石块,原本安详繁华的泽夜在刹那间便变成了一座弥漫着沉寂与压抑气息的死城。 御医的眼角不住地抽动着,可他还是继续说道:“储王虽然在护送下撤出了泽夜,躲过了这场劫难。但储王在南撤的途中被惊驾的马翻出马车,被乱蹄踏成重伤。因为最后答应了储王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所以我今日前来兑现。” 说完,御医站起身来,从药匣中拿出一颗巴掌大小,表面紫光流转的晶体,可在这颗晶体的晶心之中却闪烁着一抹冰蓝色的光晕。冰蓝色的光晕不断冲击着晶体的晶心,但每次的冲击,晶心中都会现出一道淡紫色的繁复封印将这团光晕封死在晶心中,不能破出。 御医望着这颗紫色的晶体,眼角微微地眯起,似乎是在回忆着许久前的事情,忽然苦笑道:“这颗紫云晶,也不知道离开那封印着逆鳞的祭坛多久了?而我,又离开氐族多久了。他们应该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吧,而且死有余辜……不过就算是我死,他们也是要把堕空溯寻回来的啊。” 自顾自地说着,御医将手掌摊开,一道道紫气仿佛蜷曲的紫色藤蔓一般从御医的掌心涌出,紫云晶受到驱驰,慢慢地离开了御医的手掌。内室中引起了一阵不易察觉的能量波动,而紫云晶悬在御医的面前,晶体内紫色的光晕渐渐地向着四周扩散弥漫。 御医看着紫云晶晶心中的那团似乎变得有些躁动了的冰蓝色光晕,平静的脸上莫名地露出了一抹炽热之色,仿佛是在期待着什么,又仿佛是在回忆着什么。此刻,他紧紧地盯着那团冰蓝色的光晕,瞳孔深处,竟被冰蓝之色染出了几分狂热。 第三章 堕空溯 ?“堕空溯……”御医的双眼紧紧地盯着紫云晶晶心中不断冲击着封印的冰蓝色光晕,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我把堕空溯封印在他的体内,你们一定猜不到吧。日后,还会给你们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御医将视线移向昏迷的萧尘,忽然咧了咧嘴角。对于自己近乎疯狂的想法,使原本平静如水的御医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这个想法看似丧心病狂,但在此刻的御医看来,却可以一试,并一定要如此。 再次望向升腾着紫光的紫云晶,御医轻轻地咬破了左手的食指,然后双手回扣迅速地结出了一道手印,“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了……十六年前,我没能与堕空溯订下灵魂烙印,反而被它所伤,所以才盗走紫云晶将之封印。但也因此被赶出了氐族,遭受族人追杀之苦……” 御医不断地变换着手印,掌中星星点点的紫芒渐渐强盛,仿佛是夜空中闪耀的星辰一般,“不过现在,我要要回一些报偿了。虽然我不行,但是他却可以!”说到最后,竟然莫名地笑出了声,紧接着,轻笑,大笑,狂笑。 笑声戛然而止,而御医所结的手印也是在下一瞬轰然而出,向着紫云晶迅速掠去。手印刚刚接触到晶体,便化为一道紫色的流光融进了晶体之中。紫云晶上,闪过了一道道淡紫色的复杂纹路,相互交织,仿佛是一条条交错纵横的璀璨光河。 只听到“噗”的一声轻响,紫云晶的晶体散发出的紫光越发的清丽透明,气息也变得无比柔和。而它本身的晶体,更是变作了透明一般,清丽的紫芒从晶心中散射而出,而片刻后,便被一团刺眼的冰蓝色光晕所取代。堕空溯,仿佛从沉睡中渐渐苏醒过来一般,冰蓝色的光晕逐渐强盛。这般变化,自然是御医将紫云晶的封印破除所致。 心头像被无形的拳头紧紧握住,御医立刻撤去手诀,紫色的光晕逐渐消散。 “这一刻,我等了足足十六年了。不枉,不枉啊……” 御医将十指直直地伸开,双手以手腕为中心结印,仿佛是一朵怒放的莲华。蓦地,蓝色的光晕取代了先前的紫芒在御医的掌间聚成了一个不断扩大的蓝色光环。这时,御医猛地将手掌一撑,光环化作两抹淡淡的蓝色流光交错地环绕在御医的身体上,内室中刹那间便充满了潮湿的水汽。 就在此时,御医的眉骨到两额之间倏地现出了墨色鳞片状的刺纹,嘴唇是淡漠的烟青色,束发的发箍也化作了刻有水纹的鳍状饰物。御医的衣装和药匣化作了一件轻灵而刺有鱼纹的披风,两旁的衣摆一直垂到了小腿下,无风而动。御医的眼中忽然闪现出一丝波纹一般的精光,一道泛着刺眼蓝芒的鳞纹蓦地显现在御医的眉心处,随后便一闪而逝。 就在鳞纹消失之际,御医的身体忽然被一层若隐若现的蓝色鳞片所包裹。御医周身的水汽在这一刻也变得极为纯净,水汽凝聚成水流环绕上御医的身体,如同蔓条攀附着依附之物。 随着若隐若现的蓝色鳞片的包裹,御医手掌中凝结的蓝芒也越发浓郁。 蓝芒翻腾间,一道刺眼的光束蓦地轰在刚刚脱离封印的堕空溯的上方,在流光中化成一朵虚幻的灿白莲华,弥漫着禁锢之力封锁了面前所有的空间通路。 看着那将堕空溯禁锢在中心的虚幻莲华,御医脸上的凝重之色不减反增。 但御医的谨慎不无道理。 只见那虚幻莲华与堕空溯轰然相撞的时候,明显的威力大增,其中所蕴含的禁锢之力汹涌地向那堕空溯的光晕中压去,从光晕中可以看见一道道细小的封印已然成形。 可就在这时,异象陡生。原本被那一击轰得光芒变淡许多的光晕之上突然爆开无数条如同细微的血管一般的光丝,如同绞杀一般疯狂地由莲华窜上,一股极端诡异而扭曲的吸摄之力弥漫开来,不仅先前的那股禁锢之力在顷刻间被尽数震散,而且莲华本身更是迅速地暗淡了许多。 御医的眼神一紧,手印再度变换,蓝芒霎时强盛了不少,莲华上的光芒也再一次变得凝实。可偏偏那股扭曲的吸摄之力如同附骨之锥,从莲华直接侵袭而上,竟然隔着虚空就要将御医的精血都吸扯出来。若不是御医此刻还能镇定地牵制堕空溯,恐怕最先不能稳定的,就是体内的精血了。 “竟然又有所增强了……”御医心中陡然一惊,当年与堕空溯订灵魂烙印时,虽然没有成功,但至少可以压制住它。而看现在的形势,哪怕是御医想压制堕空溯都显得有些困难了。 就在御医分神之际,诡异的吸摄之力蓦然间大盛,整个空间中都仿佛密布着拥有吸摄之力的细小光团。御医的手印猛然间一个波动,虚幻莲华直接被震成碎片,化为光屑向四周碎裂而去。 一股扭曲的力量迫体而来,御医感到脑中一片恐怖的空白,眼前眩晕得什么也看不清楚,顿时失去平衡狠狠地撞到了地上。喉咙一甜,御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与那在撞击中被撕得粉碎的袖袍碎布一同洒落。满地的碎布,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当御医再次站起来的时候,内室中的温度毫无预兆地下降至冰点,原本环绕在御医周身的水汽也凝结成了散发着幽蓝光线的冰锥。御医的双手向前伸出,几根如同细长冰蛇一般锋利而灵活的冰凌迅速地向那堕空溯刺去。不过在那扭曲的吸摄之力下,冰凌应声破碎,掉成一地银白色的冰屑。 很显然御医只不过是用冰凌来进行试探,因为他深知堕空溯的恐怖之处,况且在封印的这些年中,堕空溯的力量又有所增强。 “现在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压制住堕空溯呢?”御医苦苦地思索着,堕空溯在紫云晶中被封印了数年,现在刚刚获得释放,力量显然还没有完全复苏,所以趁现在压制它正是一个好时机。 御医的目光忽而落到了萧尘的身上,由于此刻内室的温度已经降至冰点,萧尘的脸上晕出了几抹淡淡的红色。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御医抬起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地划动,一抹强烈的蓝光便出现在他的指尖上,仿佛是一道跃动升腾的火焰。将手指一指,被蓝光拂过的萧尘,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御医的手指刚刚放下,堕空溯原本强盛的光晕却忽然开始收缩,在快缩成一个点时光芒忽地一放,化成了一股隐隐透出清亮的冰蓝色的水流在虚空中流转不息。御医周身凝结的冰锥因为这股水流的出现,竟然全部破裂开来。细密的裂痕在坚硬的冰锥上迅速爬满,冰屑落地时一阵阵刺耳的粉碎声不断响起。就连包裹着御医身体的若隐若现的蓝色鳞片,也随之暗淡了些许。 也就是在水流出现的一瞬,一阵极其轻微的声响传来,轻得仿佛是蝴蝶破茧之时的细微声响,可却令御医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这阵细微的声响在虚空中呈放射状地传播开来,似乎是连萧尘厢房内的空间都被分割出了细密的裂痕,并且正在缓慢地凝结。 御医咬紧了牙关,将视线锁牢堕空溯,因紧张而绷直发白的手掌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知道自己不能犹豫,如果想不出办法就只有硬生生地将之阻止了。然而正当御医要动身时,却忽然一僵,然后绷紧的身体松弛了些许,嘴角也微微露出了一抹轻松之色。 “怎么忘了当初走时还带上了它呢?”御医说着,掌间蓝光涌动并呈水波状向四周扩散。下一瞬,蓝光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裂缝,从中现出了一抹森白色的光芒,生出一阵刺骨的寒冰之意。 “玄晶冰棺!”御医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随着寒冰之意的扩散,密布的细微声响忽地一顿。只见光芒之中,现出了一尊两掌宽的呈四方形的半透明的冰棺。 冰棺散发着森白色的寒气,如同从幽寒之境伸出的一根冰冷僵硬的枯骨,使内室的地面和梁柱上都结出了一层厚厚的冰晶。棺身上嵌着形状各异的冰晶,射出淡淡的寒光。寒光闪烁处,仿佛能够将一切冻结。棺盖相对的四个棱边,砌着四条四足卧地的冰龙,每条冰龙都长有四只龙目,龙目中是一片混沌的苍白,而四条龙的龙尾一直连到棺盖口。冰棺的四角刻有繁复的冰纹,整尊冰棺之上,阴寒之气升腾不息。 御医将双手握成诀状,蓝光一引,玄晶冰棺离开御医的手掌,悬浮在虚空中。森白的阴寒之气如同破海的狂龙一般卷席而出,刺目的光芒使御医的瞳孔感到了一丝刺痛,随即皱了皱眼角,却涌上来一阵令人全身麻痹的寒气。 再看向虚空中,阴寒之气竟然硬生生地将堕空溯的异变压制了下去,细微的声响渐渐地消失,原本被分割的空间也恢复了原状。御医看准时机,手掌一翻,玄晶冰棺随意而动,白光闪现间,堕空溯的动作一僵,便被囚在了玄晶冰棺之中。冰蓝色的光晕逐渐退却,隐在了一层森白色的光罩中。 御医撤去手诀,松了一口气。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撤去了手诀的指尖也在轻轻地颤抖。 “终于,算是压制住了啊……”御医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 第四章 血玲珑 ?“刚才一时心急,去了紫云晶的封印,却不料现在的堕空溯已经难以被自己压制。若不是想起了自己在离开氐族时还带上了玄晶冰棺,现在的结果谁也无法预料。把结果想得再差一点,那就是两败俱伤。”御医在心底有些自嘲地想着,嘴角苦涩地勾了起来。 不过此行御医已经预料到了最后的结果,玄晶冰棺只能暂时将堕空溯囚困,但要想将堕空溯封在萧尘的体内,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血玲珑。 苦涩的笑在嘴角变得更浓了一些,御医坐了下来,面容之中透着淡淡的苦楚。微微地颤动着的瞳孔忽地一凝,仿佛是冰结一般,御医的脸庞上瞬间便爬满了霜白色的冰屑,与此同时,他体内的水分也在这一刻凝结成了冰晶。 一根冰凌毫无预兆地从御医的胸口穿透而出,紧接着,肩胛、小臂、腕部、双膝、双腿都已经被冰凌穿透。殷红的血液流淌而出,鲜艳的颜色,好像是一朵朵妖冶的曼陀罗。不断流出的血液缓缓地汇聚成一小股血水,滴到了地面上。 “咳……咳咳……”一缕血丝顺着嘴角流淌下来,御医忍着剧痛坐直了身体,掌间泛起淡淡的蓝芒。此时,御医的瞳孔中也透出了水汽一般的淡蓝色光泽。 御医将双手握成诀状,在面前不断地变换手印,掌间的蓝芒如同两条微亮的光丝若隐若现。片刻后,蓝芒变幻着化成了一道分立出八个阵方的呈玲珑角宫状的阵印,闪烁着微芒贴合在了滴落在地面的血液之上。 随着玲珑阵印的贴合,地面上的血液竟然缓慢地蠕动了起来,仿佛会呼吸一般的,一波一波地顺着阵印的纹路四散而去。 血液分股流去,如同江河分流一般的,叠在了阵印的纹路之上。在玲珑阵印的八角阵位上,现出了八道透出诡秘气息的血符,只是依稀能辨别出其中有的像是人的形状,有的则像是断了翅膀的三足怪鸟以及形状怪异的走兽。 此刻的玲珑阵印,既透出了鲜血的丝丝腥气,又夹杂着涌动着纯粹的水元素的细小蓝芒。两股气息竟是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彼此之间并未有半点排斥之意。 手诀变换间,御医又暗自结出一道手印去操控玄晶冰棺。冰棺受到御医的驱驰,棺身上的冰晶寒光闪耀,随即向玲珑阵印的阵眼掠去。阵眼之上,现出了一道与其大小完全贴合的森白色冰纹。冰纹与玄晶冰棺相触,冰棺在一道如同森白色冷焰的寒芒中消失不见,而留在冰纹中的堕空溯此时也变得异常安静。 在玲珑阵印的牵引下,地上的鲜血已然与阵印完全契合,玲珑血阵的形状也在眼前变得更加清晰。御医将食指对扣,双手举过头顶,原本慢慢向前蠕动的血阵忽然变得躁动了起来。 这时,八个阵位上的血符突然逆向掠起,在虚空中分化为十六枚血之禁制,分出四层环绕在血阵上方。在最下面一层,与视线齐平处,设有八枚逆向环绕的血之禁制。第三层设有四枚反向环绕的血之禁制,第二层又有三枚逆向环绕的血之禁制。在最顶层,仅剩下一枚颜色极为鲜艳的血之禁制,静静地悬在上面。 御医将双手猛然向下一压,悬在最顶层的那枚血之禁制如同一道绽开的血色闪电,将堕空溯钉在了阵眼的中心。在血色闪电消失的一瞬间,堕空溯那冰蓝色的光晕中射出了几条血丝缚在一起。血丝散发出细小的血红色光点,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这些光点里都呈现出玲珑角宫的纹路。那透着神秘和妖冶之美的玲珑血阵,哪怕只是看上一眼,都会让人深陷其中。 御医偏过头,吐出了一大口血。血玲珑,以鲜血为引。如今御医的血液已经流了一地,他的脸此时看不出丝毫的血色,连神情也变得十分僵硬,显然是血玲珑所耗血液之多让他难以承受,但他仍然像毫无痛觉一样维持着阵法。 “血之幻律,玲珑七殇!”这一句几乎是口中含着血浆说出来的。 随着御医的话落,血之禁制的环绕速度提升到极致,在血阵上方留下了三层呈玲珑角宫状的血色虚影。 虚影之中,血光乍生。每一层血色虚影的中心,凌空涌出殷红的血液。血液分股流出,又慢慢交织汇合,一条条熟悉的纹路渐渐变得清晰。同时出现的,还有八个显得有些模糊的阵位。阵位之上,八道虚幻的血符凌空浮现,犹如透出凄厉之色的阴灵一般。三层血色虚影,在玲珑血阵之上又虚化出三个血阵,竟成了四个玲珑血阵。而在这四个血阵阵眼的中心,都有一抹冰蓝色的光晕——四个堕空溯。 堕空溯从阵眼中掠起,径直透过了两道虚影,与最上面一层的虚影叠在了一起。这时,所有的虚影全部消失,眼前只剩下炫目的冰蓝色光晕。冰蓝色的光晕如同乱舞的丝线,相互交织。光晕不断扩大,隐隐化作了一个人形的轮廓,正是萧尘的虚幻身影。 轮廓成形后便逐渐虚化,颜色也变得极淡。反而,萧尘的身体突然现出冰蓝色光晕,而萧尘的身体,尤其是脖颈和手臂这些可见之处,都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殷红色的纹路。这是以身体为阵眼,将血玲珑结在此上。与此同时,御医身旁的血阵几乎变作了半透明状,隐在了一层不知何时弥漫出的血雾后面。 御医的脸色一片惨白,充满着淡淡的悲凉。但是下一瞬,却又布满了坚决的神色,兀自咬紧了满是血痕的烟青色的嘴唇,目光决然。 再次结下一道印诀,萧尘身上的血色纹路忽然像活了过来一般,原本殷红的颜色变得鲜艳无比。纹路之上,设下层层血色封印,仿佛是跃动的火焰。受到封印的刺激,堕空溯化作了无数散乱的冰蓝色光丝,仔细看时,这些光丝实际上都是极细小的闪着冰蓝色光晕的水元素。 这些水元素在血玲珑的作用下,都慢慢地变作微芒透进萧尘的身体中,消失不见。与此同时,鲜血的气息也变得越来越浓郁。 御医身上的伤口被他大幅度的动作与血玲珑所产生的波动再次创伤,并拉伸开来。触目惊心的血痕遍布全身,伤口上翻出了粉红色的肉瓣,却因失血而显得发白,混着细碎的冰屑附着其上。 与此同时,御医周身若隐若现的蓝色鳞片蓦然扩张,化为片片蓝色的光屑,附在御医被拉伸了的伤口上,减缓了伤口的拉伸。 随着堕空溯所化成的水元素逐渐透进萧尘体内,血玲珑所散发出来的血芒也逐渐淡化,但那股鲜血的气息却变得浓郁至极,仿佛伸出手在面前随便一抓都能抓出鲜血一般。 堕空溯逐渐进入封印状态,御医终于在心中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他向萧尘看了一眼,却发现萧尘的嘴唇上已经爬满了冰屑,而且完全变成了半透明的冰蓝色。不止是嘴唇,此时就连萧尘的脸侧也隐隐约约地透出了半透明的冰蓝色。血玲珑随着血芒的淡化,变得明灭不定,鲜血的浓郁气息令人几欲窒息。 御医的瞳孔蓦然间便紧缩得如同针芒一般,双手结出印诀,试图维持玲珑血阵。而玲珑血阵也因为御医的驱驰,血芒逐渐变得鲜亮。 “这……就是命运么。”本应是带着疑问的语气,却是一句不可置否的低述,带着淡淡的嘲讽。 堕空溯,就在眼前,迅速地蔓延。迷离散射的蓝芒,是冰冷,还是绝望? 血玲珑,就在面前,无声地绽放。妖冶舞动的血芒,是虚妄,还是希望? 十六年的等待,十六年的苟延残喘,换来的是什么?血色玲珑,仿佛片片凋零的曼陀罗,染着殷红的血液,散发出致命的暗香。 这一切,是宿命。 “宿命……”如何能够承担这样厚重的词。血芒、蓝芒,逐渐混在一起,变得模糊不清。残生如戏。血色玲珑,一眼浮生。 御医突然像疯了一般,将早已残破的袖袍在面前的空气中奋力地一划,几根坚硬的冰锥瞬间拔地而起,一直刺到了内室的屋顶。身侧的衣摆无风而动,将御医那干瘦的身形凸显的圆涨。原本附在御医伤口上的蓝色光屑此刻也消失殆尽,甚至连御医的身体,也如同干涸的土地一般,裂开了道道深至透骨的骇人伤痕,并不断地涌出鲜血。 御医的手诀变化间,血液如同蛛网一般蔓延,一道相同的玲珑血阵在御医的身下闪现。鲜艳的颜色如同怒放的曼陀罗,血芒深深地刺入眼中,血腥之气化作了浓郁的血雾。御医的身形,瞬间便被隐没在了汹涌的血雾之中。 同样汹涌而起的,还有萧尘身上的血色纹路。 萧尘身上原本清晰的血色纹路,此时却都变作了血污,浓郁的血液染在萧尘的身上,一片殷红。 “血色玲珑!” 血雾之中响起了一阵阵骨骼碎裂的声音。萧尘的身体上方凌空出现了七道疯狂舞动的玲珑血柱,仿佛缠在一起的七条血鞭化进了血玲珑之中。 血玲珑,透过萧尘的身体将堕空溯层层封锁。血芒四起中,冰蓝色的光晕逐渐微弱。 随着血玲珑的凝成,血芒便逐渐地转为暗淡。萧尘脸侧和嘴唇上爬满的冰蓝之色,也都消失不见。这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血玲珑,早已消散。萧尘,也一如当初地躺在榻上。 北陵王府中,淡紫色的死灵之气也已经消失不见,只有清惨的日光投射下来。 深冬的日光仿佛绒花一般轻柔,雪片泛着晶莹的光泽。在这雪中,还有几抹血迹,闪烁出红宝石一般鲜艳的光泽。 冷风吹过,扬起一层极浅的雪雾覆盖在血迹之上,连同一个颓然的身影,一起掩埋在陵城的雪中。 第五章 瞳变 ?北陵王府。萧尘厢房。 萧尘昏沉地从榻上坐起来,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头。由于刚刚醒来,还带着一分沉重的倦意,并且浑身都有一种脱力般的疲乏感。 光线略微地暗了暗,萧尘在内室中环视了一圈,才发现笙离昏倒在一旁的地上。心中不免有些担忧,萧尘便起身走到了笙离的身旁。当看到笙离并没有什么事却反倒像是在熟睡一般的时候,萧尘的嘴角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衬着他那张清秀而略显惺忪睡意的脸庞,显得格外的惊心动魄。 萧尘的目光顿了顿,然后落在了笙离露出的脖颈间。一条坠着三颗暗绿色的晶体的黑色项绳,静静地悬在笙离的身前。在此之前,萧尘从来没有见过笙离戴过这条项绳。况且,这条项绳一看就不是凡品,单是上面坠着的暗绿色晶体就不知是由何物打造而成。 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抚上其中一颗晶体,温润的触感从指间传来。虽然晶体本身呈现出暗绿之色,却又清澈得仿佛可以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一般。萧尘慢慢地拿起项绳,在近处细看那颗晶体。透过晶体的晶层,可以看到其中精致的纹理层层相叠,仿佛是错综相连的叶脉一般。纹理的细致在暗绿色的衬托下,牢牢地吸引着萧尘的视线。 在视线的最深处,晶体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原本暗绿的色泽瞬间化成了鲜亮的淡青色。仿佛是幼芽钻破土层,萧尘只感觉晶体中透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新气息,如同来自生命的召唤。淡青色的光芒从晶体中散发出来,又立刻消失不见,晶体也随之变回了暗绿色。在这一瞬中,淡青色的光芒刺入了萧尘的瞳孔。 “你醒了?”感觉到身边的动静,萧尘问道。 “唔……”笙离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身体上突如其来的酸痛感让他稍有不适。当看清楚萧尘时,笙离立刻站了起来,“世子……怎么了?” 萧尘捂着双眼,答道:“我没事,只是眼睛有点疼。” “世子,你先别捂着。”笙离伸出手轻轻地搭在萧尘的手腕上,萧尘也随之放下了捂着眼睛的双手。 笙离略带关切的目光在这一刻直接撞进了萧尘的目光中,可那目光瞬间转变得惊恐,与此同时笙离也迅速地缩到了角落里,“世子,你的眼睛……” “眼睛?怎么了?”略带不安的声音自萧尘的口中传出,萧尘伸出手轻触着自己的眼角,向笙离望了望,继续问道:“我的眼睛怎么了?” “你的眼睛,蓝……蓝……”笙离将身体紧紧地缩在角落,一只手颤抖着抬起,直直地指向了萧尘的眼睛。 萧尘见笙离一句话噎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心里变得更加不安,便转身跑到铜镜前。 萧尘将身体向前探了探,向着铜镜之中望去,他的身体就在同一个瞬间骇然向后倒退了几步。失措的神情迅速地布满了萧尘的脸庞,心中带着一丝疑惑,萧尘望向角落里惊魂未定的笙离。而笙离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闪躲,不与萧尘的目光直接接触。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片刻之后,只剩下萧尘顾自的喃喃之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尘用颤抖的双手再次捂住双眼,心中一片紊乱。 “我也不知道……”笙离显然是被吓到了,连身体都开始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萧尘的瞳孔,此刻竟是完全地变成了冰蓝色,细细看时,瞳孔中似乎是有水波环绕着流动一般,晶莹剔透。 “笙离,我问你一件事。”萧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世子……什么事,我一定如实回答。”听着萧尘的话,笙离总觉得这件事跟自己似乎有着一些关系,但自己的脑中却也是一片茫然。 “笙离,你颈间的那根项绳是怎么来的?我之前怎么没有见你戴过?”萧尘有些急促地问道。 “这根项绳从我有记忆开始就一直戴着,初次见到世子的时候也戴着,可能是世子没有注意过。”笙离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项绳上暗绿色的晶体,片刻后,有些紧张地说道,“它是一个伯伯送给我的。世子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了,就在我还在雪针林深处的木屋里生活的时候。那时候父母靠砍伐松木维生,就有一位老伯伯经常来买松木。这位伯伯经常来木屋里小坐,还总是多留一些钱给父母。后来父母告诉我,在我出生不久的时候,伯伯送给父母一根项绳,告诉他们把这根项绳戴在我的颈间,可以保护着我。后来,那位伯伯就没有再出现过了。虽然,我不知道这根项绳有什么意义,但还是一直戴着它。” “就在你还没有醒的时候,我拿起过这根项绳。它竟然散发出淡青色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现在,我的眼睛又变成了这个样子。”萧尘感觉这两者之间似乎存在着一些关系,但却无法解释。 “这根项绳会变成淡青色?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笙离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即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萧尘想着自己瞳孔之中的冰蓝色,脑中总是闪过一种略带熟悉的感觉。就仿佛,自己见过这样的光芒。 “这光芒,很熟悉。可是这个样子让我怎么见人?”虽然,冰蓝之色带给萧尘一种熟悉的感觉,但萧尘却更想让这冰蓝之色消失,“或许,你的项绳可以帮我。” “它可以做些什么?”笙离也想帮助萧尘,听到萧尘的话,当即摘下一直戴在颈间的项绳,递到了萧尘的手中。 萧尘轻轻地抚摸着手中的项绳,但却并没有等到预期的变化。回想起之前自己细看晶体时的变化,萧尘将晶体移到近处细看,晶体并没有发生先前的那般变化,入眼处只有一片暗绿之色。 “世子,你怎么了?”看着萧尘越发疑惑的神色,笙离不禁问道。 “我之前就是这样看着这颗晶体,然后晶体中就散发出淡青色的光芒。”萧尘将项绳递还到笙离手中,说道,“可是现在晶体没有任何变化,你先把项绳戴上吧。” “恩。”笙离默默地点头,接过项绳戴回颈间,却听到萧尘的一声闷哼,“世子,你的眼睛又痛了?” “没事,只是突然感觉有些眩晕。”萧尘单手虚捂着眼睛,快步挪到了铜镜前。 萧尘瞳孔之中的冰蓝色在他看向铜镜的一瞬,竟然开始慢慢地消退。一道血色的印记清晰地浮现出来却又逐渐虚化不见,随之完全消失的,还有萧尘瞳孔中退散的冰蓝之色。一双清澈并轻轻颤动着的琥珀色瞳孔重新出现,萧尘的嘴角也终于扬起了一丝弧度。 “世子,这是怎么回事?项绳不是没有变化么?”笙离走到萧尘身边,话语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惊讶之情。 “我也不清楚,只是刚才我看到一道血色的印记,纹路繁复。不过,怎么会这样呢?”望着铜镜中一往如前的琥珀色瞳孔,萧尘清秀的脸庞透出了一丝惊疑。 “是之前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笙离看到萧尘略带惊疑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对劲的地方……”萧尘感觉脑中有一段空白,记不起先前有什么异样。他努力地回想着,对于那冰蓝之色连同一个模糊而陌生,却又似乎要告诉自己一些事情的声音,有着一丝恍惚间的记忆。 “世子,你想起什么了吗?”一旁的笙离轻声问道。 “堕空溯……”萧尘茫然地看向笙离,从口中传出了这几个字,“我记得,有一团刺眼的光芒还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好像要说什么。但那个时候我昏昏沉沉地听不清楚,只是隐约间听到了堕空溯这几个字……” 看着一旁的笙离满是惊讶的神色,萧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情听起来难以相信,不过既然都过去了就没有必要再想它了。笙离,你先在府门前等我一会,然后我就带你去后苑。” 笙离在府门旁怔怔地等候着,见到萧尘出来,便向萧尘的身旁挪了几步。 “一会你跟着我,记住路。”萧尘侧过身看了看身旁的笙离,说道。 “嗯。”笙离闻言,向萧尘点了点头,步履间也加快了几分。 “等你搬去后苑,也不用担心什么。我会经常去看你,你就可以安心地住下来了。”萧尘的嘴角扬着几分弧度,温柔的声音轻轻地散在深冬的空气中。 笙离听着,并没有再说什么,不过他的脸庞却浮现了笑容。萧尘温柔的声音,让他感到很安心。在城隍庙的时候,自己为了躲着叔父经常受冻挨饿。而今,他却可以安心地在后苑住下来,再也不用担心什么。 伸出手接过一片雪花,雪花在掌心中慢慢地融化。笙离轻轻地闭上眼,感受着这份温暖,不想远离。 随着萧尘走了一会,笙离贴在萧尘的耳旁低声地说道:“世子,谢谢你。” “你以后叫我萧尘就可以了,或者你也可以把我当作哥哥,不用总叫世子。”萧尘望着笙离,认真地说道,眼睛在渐暗的天色中透出一抹明亮。 “萧尘……谢谢。”笙离红着脸低下了头,久久地,一声闷闷的道谢。 萧尘侧回头没有再说什么,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嘴角的弧度上扬了几分。 第六章 永寂 ?穿过了街集的东巷,萧尘带着笙离来到了一个府门前,随即说道:“这里就是王府的后苑。” 笙离闻言,抬起头望了望上面挂着的牌匾,“萧府”二字赫然映入眼帘。心中默默地感叹了一声,笙离跟随在萧尘的身后步入了后苑内。 “后苑虽然比不上王府,但是环境还不错。这里都已经打扫干净了,只是这后苑一直空着,所以显得有些冷清。不过这里也偶尔有些家丁来往,你喜欢安静一些,他们也不会扰人。”萧尘侧过头向笙离轻轻笑道。 “世子来了。”这时,房内响起了一个嗓音有些粗的声音,随即又有几个声音纷纷响起。西侧的厢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了几名壮丁,为首的一名大步向萧尘走来,抱着拳说道:“世子,这里都已经打扫干净了,就等着住人了。” “嗯。”萧尘环视了一下后苑内的环境,复而向那为首的壮丁回道:“这样就可以了。只是那长廊旁还是显得有些空旷,明日找人选一些盆景,搬来摆放在这两旁。” “我现在就去吧,尽快还寻得到。”为首的那个说着,就要招呼其余的几名壮丁动身。 “不用那么急,明日再找。”萧尘将笙离拉到自己的身边,对那壮丁说道:“笙离以后就在这里住下了,你们都照顾一下他。先带着他去熟悉一下这里的厢房吧,然后再把他带回正厅,我在那里待一会儿。”说完,萧尘转身向正厅走去。 “是,世子。”那位壮丁闻言应道,随即向笙离一挥手,“跟我来。” 在正厅内的桌前坐下,萧尘倒了一盏温水。正要举向嘴边,却突然感觉到脑中一阵浑噩,昏沉间耳中又响起了那个模糊而又陌生的声音来:“这……就是命运么。” 突然间,萧尘的瞳孔中现出了一枚枚极细小的血之禁制,一个玲珑角宫状的阵印若隐若现。而下一刻,便被汹涌着的冰蓝之色所掩盖。仿佛是冰雪雕刻出的瞳孔一般,那疯狂的冰蓝之色,从未如此躁动过。 “命运……”萧尘的口中喃喃说道:“堕空溯……”,复又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头,面容上一副痛苦的样子。 “嗵”的一声,萧尘从座椅上跌了下来,在地上半跪着。瞳孔中汹涌着的冰蓝色却在此时迅速地暗化成了实质的黑色,浓郁的黑色不断扩张,眼睛中只剩下一层笼罩着的黑色。就连萧尘的脸庞上,也有几缕黑气浮现。 此刻,萧尘的视线突然模糊不清,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耳边是死一般的寂静。 在那充满了无尽漆黑的瞳孔中,映出了一个充满着古老气息的地界。 呈黑褐色的岩石深深地凹进地表,一层一层地向下延伸,在中央形成了内陷的深渊。 在岩石之上,有一股股如同黏液一般的漆黑液体从岩石的缝隙中向内陷的深渊之中缓缓地流淌下去,夹带着一阵阵“咕唧、咕唧”的声音,仿佛是那深渊之下有一只形体庞大的怪兽,正在吞食着这一股股黑色液体所发出的吞咽声,在这片地界之中显得诡谲。 萧尘向那内陷的深渊之中望去,只有无边无际的漆黑与死寂,像是被一片巨大的漆黑影子所笼罩。背阴处的黑暗中仿佛蛰伏着一只巨大的节肢昆虫,正张合着挂满了黏涎的口器并摆动着触角,弥漫出一种极端扭曲的压迫感与冰冷的寒意。 向那内陷的地渊深处看时,却有恍若无尽的浓重的玄阴气息凝成了实质的黑气从这片坍塌的深渊之中升腾而出。一丝一缕黑气的缠绕,仿佛是纠缠着乱舞的黑色荆棘,又像是无数条纤长的黑色触手,弥漫出一丝一缕笼罩着死寂的诡异。 那纠缠在一起的黑气,仿佛可以摄出人心中的恐惧一般。当萧尘望向那些黑气时,心中的恐惧也被无端地放大了开来。黑气不断地向上升腾,斜斜地掠过头顶,仿佛一双双自炼狱的血池中伸出来的黑色枯骨,伸向头顶上方那更为灰暗的天际。 萧尘遥望那片灰暗的天际,那里没有一丝微光,压得人只剩下贪婪的喘息。没有任何的希望,却在心中郁结了一片灰暗的情绪。 顺着那片灰暗的天际,萧尘将视线下移,只有一片昏黄的沙石与山岩。没有生命的痕迹,哪怕仅仅是枯黄的杂草!这里只剩下一片死寂,甚至不存在成形的时间与空间。 此时的萧尘,紧紧地抓着头的双手已经攥成了拳头,指甲也插进了掌心之中,几缕血液顺着衣袖滴落,可萧尘依旧在地上颤抖着,瞳孔之中,一片漆黑。 依萧尘所见,随着视角的变换,入眼处,是一块半插在黑褐色岩石之上的石碑。石碑的一角已经剥落,变得残破不堪,仿佛是风烛残年的垂暮老者在夕阳之下拉长的黑色影子。 石碑之上积着一层厚厚的尘土,萧尘卷起衣袖用力地在石碑上拂了一拂,于其上镌刻的两个字,仿佛针芒一样刺进萧尘的心中。萧尘的心中悚然一惊,仿佛是昏沉间,在哪里听到过这二字一般。 只见那石碑之上,赫然镌刻着二个字——永寂。 看着眼前如此的景象,萧尘只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从身体中透出来。眼睛中是一阵钻心的痛,那冰蓝之色仿佛又要透出来,却被实质的黑色掩盖。萧尘无法察觉到,在血玲珑的压制下,堕空溯出现的近乎疯狂的躁动。而他的意识莫名其妙地被吸扯到了这种地方,也与此有着不浅的关系。因为此地,正是堕空溯诞生的本源之地——永寂的源头。 “唔……”萧尘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却一下子又趴到了桌子上,不经意间碰翻了水盏。 随着瓷质水盏清脆的破裂声响起,虽然没有将萧尘的意识从那灰暗的永寂之中拉回来,但却引起了门外刚要进入正厅的壮丁与笙离的注意。 “正厅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壮丁正要推门的动作顿了顿,自顾自地说道。 “好像是……”笙离显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正厅里只有萧尘一个人在。 “这……”壮丁用他那宽厚的手掌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略显急促地说道:“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说着,便推开门大步走进正厅里查看,笙离紧随其后。 “世子,世子,这是怎么了?”壮丁一进入正厅,就看见了一脸痛苦的萧尘趴在桌子上不停地颤抖,心下惊疑地大声嚷道。 可是一旁的萧尘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一般,还在那里不停地颤抖着。而紧跟而来的笙离却是眼尖地发现了萧尘手腕上的血迹,当下心中一惊,上前托起了萧尘的手腕,言语中透出了分明的焦急,回头对那壮丁说道:“你看,萧尘他在流血啊!” “什么?!”壮丁突然间瞪大了双眼,大声说道。随后,他焦急地环视着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那在地上摔碎了的水盏上,并伸手拾起了一块水盏的碎片,“世子被这碎片划伤了?” 笙离转过头望向萧尘,正欲说些什么,却见萧尘猛地抬起了头来。一双弥漫着无尽死寂的黑瞳紧紧地盯住了笙离,一股古老的气息仿佛透体而出一般,瞬间便锁定了笙离。 “啊……”笙离看见萧尘眼中毫无生意的灰黑之色,心中骇然,猛然间向后面退了几步。 “你怎么了?”壮丁见状,忙上前一把扶住笙离,有些焦急地问道。 “萧尘的眼睛……”笙离的面容中已经透满了惊恐,他用手指着不停颤抖的萧尘,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眼睛?”壮丁抬起头,正看见萧尘失去支撑一般地从桌子上翻身跌了下去,倒在一旁昏迷了过去。萧尘的额角,已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世子!”见到萧尘这般异端,壮丁也慌了手脚。他自己只是一个粗人,也想不出办法,慌乱间也只能先将萧尘扶到榻上躺好。 “萧尘……他,这是怎么了?”笙离紧跟在壮丁的身后,语气间却稍显迟疑。 “我也不知道。”壮丁说道,随即,像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道:“刚才我带你去看的那些厢房,你都熟悉了么?” “嗯。”笙离轻轻地点了点头,答道:“我都熟悉了。” “那就好。”壮丁复又说道:“世子这次突然昏过去了,我看不像是意外。你先在这里守着,我赶去王府一趟,把这件事情告诉给王爷。世子在这里无故昏迷,若是真的出了事情,你我都担当不起。”说着,壮丁便要转身往外走。 “再等等!”笙离急促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或许萧尘不会有事的,虽然他划破了手腕,但应该很快就醒过来的!” 壮丁闻言,转过头来问道:“你知道世子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看见世子出血,你还害怕得直后退。” 笙离欲言又止,将视线移向别处。见状,壮丁又问道:“你敢保证世子会没事?” 笙离看着萧尘痛苦的面容,沉声说道:“萧尘会醒过来的。如果现在去找王爷却是太过鲁莽了。如果萧尘没有事的话,那不就等于戏弄了王爷吗?” 壮丁闻言,一时间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来坚持自己的立场,当下只能在一旁重重地坐下来,说道:“那就不找了,不过这可是你提出来的。” 等了一会儿,见到萧尘还没有醒过来,而笙离也一言不发,壮丁着实是有些坐不住了,“世子还没有醒,现在应该去一趟王府了吧?等了这么长时间,还等啊!” “再等等吧。或许,萧尘就会醒了……”笙离的语气越发显得迟疑,脸侧也逐渐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你怎么……”壮丁刚要反驳,却突然眉头一皱,随即扭开了话头问道:“你和世子是什么关系啊?我们上下都只能叫世子,你却不同。而且,你身上的衣服也是世子穿的一件吧。” “萧尘让我直接叫他的名字就好,至于其他的,我也说不清楚……”说到这里,笙离的心头又泛起了一丝淡淡的苦意,自己的家境遭遇也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壮丁没有再多问,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又坐回到原处,满是焦急地望向榻上依旧昏迷着的萧尘。 第七章 缚灵 ?此时,萧尘的意识依旧没有能够从那犹如梦魇一般灰暗的死寂之中抽离出来,反而是被四周弥漫着的死灵一般的黑雾包围着,游离在永寂的地界中。 萧尘不时地向那内陷的地渊中张望,又向四下望去,却依旧找不到方法可以脱离此处。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到这个诡异的地界里的,更是不曾得知,永寂之地是早在亘古时期便湮没在这片大陆上的一处异阴之地。 正当萧尘转身之际,忽地,那内陷的地渊之中涌出的黑气突然向两旁散去,一阵阵“咯吱、咯吱”的声响自那漆黑的地渊之中传来。这种突兀的声响与原本的死寂格格不入,萧尘只觉头皮发麻,后脊处一阵阵冰凉之意扩散开来。 还没来得及转身,便有一丝如同枯骨般的黑气向萧尘的方向荡来,缠绕在了萧尘的肩头。 萧尘的心头悚然一惊,随即转过身来,赫然间发现自己身后的地渊之上凌空立着一道全身黑气弥漫的身影。黑气呈液态流动,仿佛一件实质的黑纱裹住了来人的身形,来人的脸也是深深地隐在了黑气的深处。虽然未曾有何动作,却弥漫出了一种极其古老与腐朽的气息。而来者本人,仿佛是踏在虚无之上一般,久久地停在那地渊之上。 萧尘心下骇然,一种惊恐的声音自萧尘的喉咙里发出。萧尘想抽身后退,却发现此刻,自己已经被一道道彼此纠缠着的黑气束缚在原地。 这时,一个苍老而又沙哑的声音自来人的方向空洞地传来,“你,在怕什么?若不是你闯进地渊的范围,我本不该再现。只是,在你的身上有一缕我熟悉的气息。我能够感受到,就在你的体内,一缕来自于它本源的极其微弱的气息,倒像是一种游离能量。不过能够断定,这就是堕空溯的本源气息。却不知是被怎样奇异的封印封在了你的体内,竟会使我所探查到的气息如此微弱?” 萧尘本是有些惊恐地望向那个声音苍老的老者,可当听到这番问话后,脸色反倒愈发的茫然,随即问道:“这位……老前辈,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但是堕空溯,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唉……”老者长叹了一声,身上弥漫着的黑气急速流动,老者的身形也开始向前掠去,停在了近前的一处岩石之上。在那黑纱的深处,萧尘总感觉有一双幽暗的双眼在直直地盯着自己,不禁冷汗直流,背上一片凉意。 片刻后,老者缓慢地沉声说道:“我这道残破的灵识,不知道在这虚无之中沉睡了多少载你们所说的……岁月?这里甚至没有成形的时间和空间。这片地界虽然早已不复,但永寂却是永恒的存在。在湮没之时,永寂之地凝成了玄水堕空溯与我这道残存的灵识。所以,我又怎么会认不出那来自堕空溯的本源气息?因为它就是永寂的幻化。” 说到最后,老者的身形轻轻地向前飞掠。萧尘只觉眼前晃过一片残影,本能地想躲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再移动分毫。尽管自己竭力地挣扎,却依旧难移半步。那随之而来的阴冷气息更是令萧尘的身体变得僵硬,仿佛是冰封一般。 “不要再想你还能挣扎出来了……”身后,老者那苍老的声音淡淡地传来,“堕空溯被封印起来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你又知道些什么呢。” “老前辈所说的那玄水堕空溯到底是什么?又和这里有什么关系?你要我说什么啊,我什么都不知道。”萧尘放弃了挣扎,抬起了冷汗密布的脸庞,问道。 “在这片大陆上,存在着六道力量极其狂暴的玄水。而我所指的,是其中的第五道玄水——堕空溯。堕空溯已经离开这里不知有多久了,可惜这里没有什么时间,不然算也是算得出的……而我却在你的身上感受到了来自它本源的气息。至于这里嘛……” 说到这里,老者突然怪笑了两声,连周围的黑气也随着他令人颤栗的笑声而轻轻地颤动着,萧尘的心中泛起一阵寒意,却只听老者继续说道:“至于这里,是堕空溯诞生的本源之地——永寂之地。” “老前辈,我真的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永寂之地……又是什么?是这个地方的名字?可是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地方啊?”萧尘的话语中透着淡淡的恐惧与不解。 “你想知道?”从那老者浑身裹着的黑气中突然窜出了几缕如同触手一般的黑气来,老者伸出一根纤长而干枯的手指在空中随意地滑动了几下,引着黑气向萧尘的肩头探去,同时口中低沉地说道:“待我去了这封着堕空溯的封印,你想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说罢,一丝一缕的黑气仿佛无形的荆棘一般顺着萧尘的肩头都消失不见。黑气入体,似是一根根极尽阴寒的细芒刺入,有一种说不出的扭曲与阴冷。萧尘的面容当即就布满了痛苦之色,但是他紧咬着嘴唇,并未发出一点声音。 “嘶……”老者猛地抽了一口气,伸出的干枯手指骤然缩回,一道弧形的血色闪电将面前的黑气轰然打散,生生刺进了老者的指间中。连同老者周身涌动的黑气,都有一些溃散的迹象。 “这是……血之禁制?!你体内,怎么会有?”以老者的眼力,自是认得出眼前纷乱的血芒,“怎么会有血玲珑?难怪本源气息如此微弱,若非血玲珑这等异术,又怎能束缚得住它。这等封印之术一旦结成,那个人就会随之死去。但这血玲珑中,怎么会有水元素的气息?这本不该……” 老者的身形退去,萧尘顿觉身上陡然一轻。再看时,身上缠绕着的黑气也已消失不见,而那位带着诡异气息的老者,正静静地立在萧尘的不远处。黑气绕着老者的周身缓慢地涌动,纵使是这样,萧尘却仍能感觉得到从老者的身上弥漫出来的恐怖威压,使人压抑地有些窒息。 “老前辈,请问……”萧尘的一句话还没说完,一旁的老者却像是忍受不住了,近乎七窍生烟的颤抖语调传来,使老者本就沙哑的声音显得更加嘶哑了起来,“老老老,老什么老?我在这里的岁月,就是你算也算不尽!我的化形有那么苍老么……一口一句老前辈,如果你真的是尊敬老者,那我也不知道你要再加上多少个老字才能配得上我的年岁!” 萧尘被老者说得一时间哑口无言,半晌后,才有些迟疑地问道:“那……前辈,一直都在这里,不知道你究竟是?” “我究竟是……”老者在黑纱之中动了动,略带停顿的声音传来,“我……便也可以与这永寂为名吧。”老者若有所思地答道。 “永寂……前辈?”萧尘有些不得其解地顾自念着这个称谓。 “想你也不会明白。”老者在黑纱中冷哼了一声,复又说道:“我就是在这永寂之地湮没之后,由永寂之地的残余的力量所凝聚而成的一道灵识。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算得上是这片地界的掌控者。” “那这片地界……就是永寂之地?”萧尘环视了一下四周无尽的漆黑,好似有些明白了一样地问道。 “这里,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永寂之地。这里的一切,都是由我的灵识所幻化而成的虚幻景象,只是化成了永寂之地的模样而已。我本就是永寂之地残存的力量,所以这里还是存在着永寂之地的微弱气息。若不是这里只是虚幻,你早就无法承受永寂之地的玄阴气息了。你误打误撞地闯来这里,多半也是那堕空溯与永寂之地的联系,无意间就把你也牵扯到了这片地界中来。”老者面向萧尘,用他那苍老的声音说道。 “血玲珑所付出的代价极大,而其中竟然夹杂着水元素的气息也让我感到好奇。那人既然用血玲珑把它封在你的体内,我也不想横加干涉。如今我只得先破了这血玲珑,不然当血玲珑被堕空溯削弱之日,你也终究会被堕空溯反噬。你说,怎么样啊?”老者说完,便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划动,地上瞬间便凝结出流转的黑气来,仿佛是一道奇异的咒印,诡谲无比。 “那前辈怎么不拿回堕空溯?”萧尘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即问道。 老者听着萧尘的问话,不禁有些哑然。而老者的声音里,也不觉中多出了一丝无奈,“堕空溯与永寂之地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刚刚察觉到堕空溯的气息,也本想将之召回。只是这血玲珑之中透出了一股至深的执念,那人竟甘愿付出如此代价,我又怎能再将之拿回?” “那这么说,我也没有选择。”说完,萧尘看向地上的咒印。萧尘只觉得这道咒印之中隐隐的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吸摄之力,一时间自己竟然不由得被那道咒印慢慢地摄了过去。 一旁的老者自然察觉得到萧尘的情况,当下便将萧尘向后拉了拉,解释道:“你不能过去。这里本是一片虚幻,所以实体的躯壳是无法直接来到这里的。但人有灵魂,躯壳无法进入,意识便被牵扯。这道咒印,可以将两界扭曲地连通在一起。以你现在的灵魂之力,若是涉足进入这道咒印之中,便会被顷刻绞散。” “那前辈做这道咒印是为了……?”听完老者说的话,萧尘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皱着眉问道。 “看来你还是一点也没有明白啊。”老者枯干的手指伸在面前不停地做一些奇怪的手势,咒印在涌动着的黑气中逐渐显现出一个黑色的印记,“永寂即是一片虚无,它不存在一切却又包含着一切。在永寂之中,一切都是扭曲的存在。咒印暂时扭曲地连通两界,当你脱离永寂醒来的时候,距离你昏迷的时间不过一刻。” 第八章 海凝晶 ?萧尘轻轻地点了点头,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老者想是萧尘已经有些明白,停顿了一下便继续说道:“现在我就要带你去地渊的最深一层,那里才是堕空溯的始在。在进入地渊之后,你就会看到地涌寂元。在无尽的玄阴气息之中,连灵魂都会被它所吞没。” “地涌寂元是……前辈?”一旁传来了萧尘的疑惑之声。毕竟,永寂之地本在亘古时就已经湮没,连同这里的一切秘密都在亘长的时光中被掩埋。现世间,即使是资历甚老的长者也难细究出永寂之地的秘密所在。更何况是萧尘这个后生之辈,又怎能得知? “虽然你没有听说过地涌寂元,但你却是见过它的。你还记不记得,当你的意识来到这片地界的时候,在这地渊之上看见的……流动着的黑色黏液。”老者的声音略微顿了顿,似乎很艰难地才为此找到了一个较为贴切的形容词。 不过这也成功地引起了萧尘心中一阵翻浆般的呕意,萧尘不禁问道:“那就是前辈所说的……地涌寂元?”说到这里,萧尘强压下心中强烈的作呕之意,艰难地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仅仅是……黑色的黏液吗?” 老者听着萧尘的问话,默不作声地望向那地渊的边缘。一缕缕几近粘稠的黑色液体冒着些许的森然白气,“咕唧、咕唧”地涌向地渊的无尽的黑暗之中。那其中是否真的蛰伏着一只巨大的昆虫?只等着有人靠近,便将其迅速地拖进黑暗的地渊之中。 老者那苍老的声音在此时慢慢地响起:“那正是地涌寂元,你大抵也明白了吧。不过我还要告诉你,这地涌寂元是永寂之地中唯一在地表上层涌动着的玄阴气息的化体。这地涌寂元在永寂之中不会枯竭,而且侵蚀之力极强。” “在永寂之地还没有湮没的时候,地涌寂元就已经涌动了不知有多久。不过,它还仅仅是永寂之地最上层的,也就是最稀疏的玄阴气息的化体。”老者淡淡地解释道,“如果你深入到那地渊之中,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那,前辈可是一直在那地渊的最深处?”萧尘想得有些明白,突然问道。 “嘿嘿,”老者干笑了两声,随即回道:“我当然一直都在那里。你可知道,那地渊的尽头可算得上是永寂之地的心脏了。我的力量与堕空溯的源头,都是来自于那地渊的尽头,也就是永寂的源头。现世间,恐怕除了我,那地渊的尽头中所掩埋的秘密就再无他人知道。你,算得上是幸运之至了。” “前辈,那地渊的尽头真的是永寂的源头?”萧尘惊异于永寂之地的古老与荒蛮的气息,不禁问道。 “是啊。”老者苍老的声音传来,“虽然这里的一切都只是虚幻,但永寂之地也本就是一片虚无。这里残存着永寂的气息,在那地渊的尽头设有一道结界,唤作——海凝晶。这道结界一直封存着永寂最后的气息,连同我这残破的灵识。海凝晶,也是曾守护着堕空溯的地方。只是现在,堕空溯已经属于你。现在我就带你到那尽头去,如果你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 说完,老者身体周围的黑气凝成的黑纱竟然自己舞动了起来,如同一个狰狞的巨大黑影,将一旁的萧尘笼罩在其中。随后,老者的身形如同鬼魅一般地掠过了岩石边上,望向那深不见底的漆黑的地渊。 那漆黑的地渊上,是由形状各异的岩石所围成的几近陡直的石崖,透着蛮荒的古老气息,甚至连每块岩石都有一种疏松的质感。 地涌寂元慢慢地涌进地渊,砸在下面凸出的岩石上发出几不可闻的闷响。老者却如同习以为常一般,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些被地涌寂元撞碎的小块岩石,它们随着地涌寂元的深入一起投入到了无尽的漆黑之中。 老者的眼睛在黑纱中轻轻地眯起,周身黑气涌动。空气中响起了一阵“汩汩”的诡异声响,老者的身形随即化成了一小股淡灰色的雾气,没入到了那地渊的深处。 萧尘的眼前一片漆黑,但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在迅速地坠落,这种下落感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不过仅仅是下一瞬,萧尘便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什么力量给托住了一般。 “你看,我们已经到了。”老者在一旁又重新化回了人形,随之淡淡地说道。 “前辈,我在地渊上看的时候只有一片漆黑,想必是这地渊狭长无比。可是现在,却好像只在一瞬间就来到了尽头。这地渊,有多深?” “有多深?其实在这里,一切都没有成形的概念。深浅,大小,时间和空间,在这里都算作不存在。不过在这里,是由我的灵识决定了一切。更何况,这里本就是扭曲的存在。”说完,老者的身形掠动,忽然间消失不见。 还未等自己看清楚周围的一切,萧尘的眼前突然爆发起了一道耀目的黑色光团,光团中还夹杂着一股强大的劲力。萧尘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什么也看不清楚,同时又有一股强劲的托升之力将自己猛地向上掷去。 “嘶……”感觉到自己再次踏上了实地之时,萧尘还有些稳不住身体。萧尘有些茫然地四处张望,当看到这里是一个高耸出地面的柱体岩石后,还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对萧尘而言,现在自己所处的地方,可以算得上是危险而诡异的。 在地渊尽头的中央,有一块高耸出地面的大块的柱体岩石。在柱体岩石的上面,于半空中悬浮着一个离地的一小块平地。平地的边缘,一种令人作呕的猩红色液体顺着其轮廓缓缓地黏着到了下方的柱体岩石的上面。细细听时,猩红色的液体中仿佛夹杂着一种奇怪的尖厉的声音,仿佛是昆虫濒死时所发出的凄绝的嘶叫,又好像是人承受着巨大痛苦时的刺耳叫声,让人听了不禁毛骨悚然。 萧尘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不经意间侧了侧身体,竟发现那老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静静地凌空站立在一旁,随即问道:“不知道前辈带我到这个地方来做什么?” 老者清了清嗓子,略显沙哑而苍老的声音缓缓地答道:“怎么,这里的景象吓到你了。是不是和在地渊上面见到的景象截然不同?可你只是看到了一角,怎么就不转身看一看自己的身后,那个被你直接视而不见的地方。也就是我之前说过的在这里所设下的结界——海凝晶?” 闻言,萧尘惊讶地转过了身来,注意到了这片空地的中央。一道繁复而奇异的结界正在缓缓地逆向转动着,给人以一种怪异的扭曲之感。 但当萧尘细细地去看那结界时,却赫然发现,那结界之中的繁复的纹路,其实是由一滴滴极为细微的淡蓝色的小水珠所串联而成的。这些细小的水珠一颗一颗地串连在一起,仿佛形成了碧蓝海底中掀起的阵阵波澜。 波澜之中,水珠反射出粼粼的波光。仿佛是一颗颗璀璨的晶体,射出七彩般的光泽,温润,明亮。淡蓝色的光晕轻柔地洒在了萧尘的身上,仿佛是一片空蒙的晨色,又似是一双柔软的纤手,在将自己轻柔地拉拢而去。就这样温柔而又无法抗拒一般地,召唤着自己。 “好美的光彩……”萧尘的瞳孔中倒映着海凝晶所散发出来的淡淡的异彩,口中不觉地低语道。 此时,老者也不难看出萧尘被海凝晶所吸引,不由得眉头一皱。随即身形闪动,将黑纱在萧尘的面前轻轻拂过,一股冰冷的气息瞬间将萧尘的思感拉回。 “前辈……”似乎也是感觉到了一种异样,萧尘不由得看向突然出现在身旁的老者。 “唉!”老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海凝晶本就是为了守护堕空溯而存在着的一道结界,它守护着永寂的源头。海凝晶散发出的光彩固然美丽,但却殊不知在这美丽之后,却隐藏着死亡。这便是海凝晶的可怕之处,在你被它的表象所吸引时,你根本不会知道,在这美丽面纱背后逐渐蔓延出来的阴暗,足以致命。” “这里就是永寂之地的源头?按前辈所说,堕空溯本应该在这海凝晶中。那现在怎么会在我的身上,是不是被那个人盗走之后封在我体内的?”萧尘心中觉得诧异,不禁问道。 “现在你所处的地界,这片属于海凝晶的领域,确实是永寂的源头,这里封存着永寂残存的力量。即使永寂之地已经湮没,也不能将之完全地抹去。不过现在这里弥留着的力量,也已经接近枯竭。在永寂之地湮没之时,几乎是永寂之地的大部分力量凝成了堕空溯,被遗留在了这道结界之中。海凝晶,也就封存着永寂之地的源力。”老者的身形慢慢地靠近萧尘,苍老的声音显得空洞,“后来的一天,堕空溯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一般,脱离了海凝晶的领域,在一片扭曲的虚无之中消失不见。我能探知到,有另一道玄水出世了,但那却并不是堕空溯离去的真正原因。从此,永寂的残存气息也便越来越稀薄了……” 第九章 纹骨 ?“你的身体里面封印着堕空溯,我看你还是不要离海凝晶太近了。你就站在这里,待我先破了这血玲珑。”老者将隐在黑纱之中的身形转向萧尘,声音低沉地说道:“若要想得到堕空溯,并能够借用到它的力量的话,就必须要你自己尝试着去掌控它!” 话音未落,老者的身形突然间向上掠去,周身的黑气如同长鲸吸水一般地向上翻涌并向着老者的体侧环绕而去。就像是一只束翅的黑色蝙蝠隐在了黑气的阴影之中,只觉得隐隐间有一道幽暗的目光自藏匿的黑暗中透出。 黑气迅速地凝聚,泛着浓重的玄阴气息从老者的掌间涌动而出,隐隐间竟化成了一条背上布满尖刺的黑色巨龙。老者的双手向上举起,那巨龙便在漫天翻涌的黑气之中扶摇直上,龙吟声低沉地传来,如同回荡在遥远天际的闷雷声。 老者将双臂一振,那条黑色的巨龙便一个转身倒折回来,一双丝毫没有感情的龙目中倒映出萧尘惊恐的面容。 “什么啊……”看到那黑色巨龙以如此声势而来,萧尘刚要转身闪躲,却猛然间意识到现在自己的所在之处高耸出地,仅是如此自己就没有可能从这里下去,还有那仿佛夹杂着尖厉叫声的猩红色液体也不知是何物。毕竟这里是地渊,对于萧尘而言,只要稍有不慎,都有可能陷于危险之中。 正犹豫间,脚下却突然响起“噗噗”的破地之声。萧尘骇然地向下看去,只见以自己为中心的四角方位上竖着四根黑气蒸腾的长棍。长棍之上,黑气如同腐蚀了一般地发出“咝咝”的声响。 长棍上的黑气相互缠绕,萧尘突然惊觉,却已经是寸步难移,犹如一头被困在了牢笼中的困兽一般。 黑色巨龙已经近在咫尺,萧尘心知已经无路可退,便迅速地蹲了下来,用双手护住了头,因为恐惧而轻轻抽动的嘴唇有些发白。萧尘怎会知道,这巨龙以如此声势下来,是要帮自己破除血玲珑还是要来抹去自己的意识呢? “吼……”一切归于死寂,低沉的龙吟声不知何时竟消失了。 萧尘的心中猛然一惊,便轻轻地放下了护住头的双手,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片漆黑。地上一片空荡,原本竖着的长棍已经不见踪影,而那黑色巨龙更似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萧尘在一片漆黑之中努力地张望着,似乎要找出一个答案,却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身形吓了一跳。 “前辈……”萧尘向后退了两步,无法预料到老者那毫无声息的靠近。 “刚才我只是将这里的玄阴气息凝聚在一起。”老者淡淡地解释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里的玄阴气息不会伤害到你。” “不会伤害到我?如果是这样,前辈为什么还提醒我要小心?”萧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些困惑地问道。 “嘿嘿,这个嘛……”老者闻言怪笑道,“是要你小心,不过我也说过我是这片地界的掌控者,现在的地渊也不过是永寂之地湮没时所留下的一片幻象罢了。” “果然!”萧尘擦了一下额角的冷汗,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一样。 “你想的没有错。”终于,老者的声音中多了一抹狡黠,“可是这里已经死寂太久了,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可以享受一下愚弄人的乐趣啊!” “真是只老狐狸……”萧尘听到这里,额角上都隐隐暴起了几根青筋。这哪里是吓唬人,刚才那黑色巨龙的声势,简直就是来要自己的命的。 “你刚才在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清。”说着,老者还象征性地掏了掏耳朵。 萧尘浑身起了一阵冷噤,刚见到这位老者的时候,听他说自己是永寂之地的一道灵识,自然在一开始就没有把他划进人的行列里。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位老者的每一句话甚至动作都变得极为人性化,还会不时地开一些恶劣的玩笑愚弄萧尘。在萧尘眼里,老者渐渐地变成了一个普通老人的形象。当然,与和蔼可亲相差甚远。 刚想要说话,萧尘却突然觉得自己的后脊处一阵发凉。老者不知何时绕到了自己的身后,而自己上身的衣物已经被褪下,露出了光滑细致的背部。 “前辈,你这是……”萧尘想反手扯回衣物,却被老者生生按住。 “我先与你纹骨,并助你与堕空溯订下灵魂烙印。”老者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可知,先前我在惊讶什么?上古巫祝,纵横蛮荒,后传于巫祭一族。血玲珑,本是巫祭一族传承下来的以鲜血为引的禁术。大抵上以血为引之术,都与旁门左道有关。因为它们大都是通过杀死无辜之人并摄走其精血才得以修成,这样的血中混着恐惧、怨恨、绝望,因此都会隐有鬼厉之气。而血玲珑是以自身精血为引,全无凶厉血气。但在巫祭一族中却将血玲珑归为禁术,因为血玲珑所付出的代价是生命。此等禁术本来绝无可能外传,但你体内的血玲珑中却夹杂着水元素。这样看来,牵扯的范围有点广。” 一点漆黑自老者的指尖涌出,而后重重地纹在萧尘露出的背上。一瞬间,阴冷的尖锐痛感游遍全身。随着痛感的持续,如同针刺一般的麻木感渐渐袭来。 萧尘只觉得自己被围在一层黑气之中,黑气中不断现出一张张惊恐的人脸,他们紧闭着双眼并大张着嘴,仿佛在尖叫,可是萧尘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这让萧尘感到扭曲且不舒服,虽然无法听到,耳中却是一阵撕裂般的嗡鸣,伴随着意识渐渐变得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萧尘从尖锐的痛感之中猛然清醒。那一张张惊恐的人脸竟然脱离了黑气,缠绕在萧尘的臂间。萧尘的背上,有一抹血色渗出,最终在纹骨之中化成了虚无。紧接着,血色不断地从背上渗出,萧尘看不清那是什么,只是隐隐间,有一股淡淡的腥气。 “这是我的血?”背上传来的痛感尖锐而清晰,淡淡的腥气映出萧尘忧惧的神色。 “没想到你还挺惜命的……”老者疲惫却略有得色的声音传来,仿佛看见萧尘如此神色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方才我与你纹骨,血玲珑逐渐消散。就你啊,若是你的血,你早就不知道会死多少次了。” 随着血玲珑逐渐消散,一抹冰蓝色的光晕自萧尘的后脊处泛起。 “破除了……”老者此时的语调中平添了几分激动,顾自地说道。 此时,血色已经全部消散了开来。 冰蓝色的光晕如同无数条散乱的光丝,从萧尘的背上渗出。萧尘背上的纹骨瞬间便被分解成一丝一缕的黑气消失在了逐渐成形的冰蓝色光晕之中。萧尘的身体,忽然间一阵轻松。 涌出身体的冰蓝色光晕,仿佛有感应一般地涌向海凝晶之中。一刹那间,海凝晶周身纹印的光芒瞬间变成了白亮之色,引起了空间中一阵阵急促的波动。 冰蓝色的光晕若隐若现,最后化成了一股水流,并仿佛会呼吸一般,在这一片虚无之中轻轻地鼓动着。 而在水体的上方,舞动着数条纤细的水流,通体散发着淡淡的冰蓝色光晕以及浓重的玄阴气息。 堕空溯,仿佛一只轻柔透明的海葵轻轻地将自己那美丽纤长却长满毒刺的触手舒展开来,看似优雅。可在这美丽背后,随时都有可能如同捕食的海葵一般散开纤细的水流,绽放死亡。 萧尘一脸吃惊地望向海凝晶中的堕空溯,他根本不能想到,自己的身体里竟然存在着这样的妖冶之物。 “你也看到了吧,我将纹骨纹在你的背上。”老者的身形向海凝晶掠去,一面说道:“当血玲珑破除之后,堕空溯将纹骨侵蚀而尽。” “这就是堕空溯!我想起那抹冰蓝色了。我先前眼睛作痛,就是因为它吧。那道血色的印记,也就是血玲珑。”萧尘想起先前瞳孔中的冰蓝之色,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一般。 老者并没有接下萧尘的话,略显沙哑的声音从黑纱之中慢慢地传来,“堕空溯传承着永寂之地的力量,可以扭曲时间与空间的分布,从而达到移形换位的效果。当你对堕空溯操控自如的时候,这股扭曲之力也会越发恐怖。其实从一开始,这股扭曲的力量就已经……” 话音未落,萧尘便迅速地跳到了一旁。在萧尘刚才站着的位置上,凌空现出了一抹冰蓝之色。而转过头时,堕空溯依然静静地流动在海凝晶之中。一瞬间,萧尘的脖颈闪过一丝冰冷,纤细的水流不知何时已经绕在了萧尘的颈间。 “即使堕空溯没有任何动作,也可能通过扭曲之力如此出现。”老者的身形在黑纱中动了动,干笑了两声,继续说道:“当你操纵堕空溯的时候,你们之间便会自然地形成一种联系,堕空溯也会心随意动。不过堕空溯的侵蚀之力极强,所以在此之前,你需要变得足够能承受得住它。” “那我还需要怎么做?”萧尘伸手摸了摸颈间,水流已经不见踪迹。 “现如今,堕空溯的玄阴气息已经逐渐复苏,我也助你完成了与堕空溯的灵魂烙印的印订。你所需要做的,就是不断地变强。”老者转身面对萧尘,言语中透出了几分严肃,“或许在背负堕空溯的这一天起,你便注定会经历许多波折,甚至连同你和你身边之人的命运也会因此而改写。不过既然已经订下了灵魂烙印,你也很快便能够学会如何操纵堕空溯。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如果你无法操纵它,便立刻停止。如果你一意孤行,硬撑着做出超乎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那么等待你的,就可能是堕空溯的反噬。” 第十章 反噬 ?萧尘听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问道:“那被堕空溯反噬了会怎么样?” 老者闻言,轻叹了一声,向萧尘解释道:“被堕空溯反噬可绝非小事,甚至会带来祸患,只因为堕空溯是玄水之一。如果有人想要吞噬玄水,但却不料遭到玄水的反噬,那么只会有两种结果。第一种还算是比较好的,玄水通过反噬强大自身,那个人会死去,而玄水也会离开,不知所踪。你知道,玄水的侵蚀之力极强,甚至可以侵染人的灵魂。所以这第二种,玄水反噬之时也会对此人进行灵魂侵染,从而占据这个人的躯壳,玄水的力量也将操纵此人。一旦如此,玄水便等于化形为人,并且拥有灵智。从另外一个角度上来说,又可以称之为水灵。” “但如果这样,这个人的灵魂已经受到玄水的侵染,受玄水控制。此时,这个人便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或者说是傀儡。这就是我所说的可怕之处,玄水占据人的躯壳,难免会伤及他人性命,更会引人与它相斗。只是这玄水化形之后,此人的躯壳便会有玄水的侵蚀之力,并且不侵毒物,普通兵刃更是难伤它分毫。况且玄水有了灵智,知道进退,更加难以对付。玄水所害的人越多,自身也就会越发强大。”老者说着,仿佛在讲着一个古老的故事。 “真有那么严重……”萧尘有些吃惊地向后退了半步,问道:“难道前辈见过被玄水反噬的人?” “我没有离开过永寂之地,自然是没有目睹过,但是我能够洞悉有关于玄水的秘密。”老者将枯瘦的手掌向上一翻,一股强劲的吸摄之力顿时将萧尘向老者的方向吸扯而去。浓重的黑气翻涌而出,将老者与萧尘的身形笼罩在其中。 “前辈,你这是要做什么?”萧尘有些惊恐地看着周身的浓重的黑气与老者,即使离得近了,也无法看清楚老者隐在黑纱之中的面孔,心里不禁有一些发慌。 “我可以把我所洞悉的,通过这种方式来让你知晓。”这时,老者的声音突兀地在萧尘的脑海中响起,“你不用害怕,我是想让你亲眼所见。我会将你的思感扯入一段过去,但是你只是一个旁观者,无法参与其中。所以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前辈。”萧尘在心中默默地回应道。 “从现在开始,闭上你的双眼,忘记你现在所处的地界。在你的脑海中,另有一片地界。你的思感不断延伸,当有一段过去闯入,将你的思感融入其中。”老者的声音忽然消失了,这时老者和萧尘的身形已经离地,并慢慢地旋转了起来。在两人身形的下方,隐隐约约地划出了一个由黑气聚成的圈。 渐渐地,一股冰冷的思感探入了萧尘的脑海中。萧尘轻轻地颤动了一下,便被拉入了那股不属于自己的思感当中。 当萧尘再次睁开眼时,眼前已是另外一番景象。 他身处在一个极为辽阔的广场之上,广场上装饰恢弘,四处金碧腾柱矗立。可是方圆之内却有一阵强似一阵的波动传来,四周的金碧腾柱转眼间便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撞成了大片的碎块,巨大的碎块从上空之中砸落下来,直向萧尘。 萧尘本想躲开,可是碎块刹那间便穿透了自己的身体,萧尘惊讶地向后跳开。可过了一会儿,萧尘突然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身体竟然直接穿过了那腾柱的碎片,仿佛自己是透明一般。萧尘试图伸手抓住其中一个碎块,可是伸出去的手轻易地就从碎块中穿了过去,什么也没有抓到。 萧尘正在恍惚间,老者的声音却在萧尘的脑海中慢慢响起:“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这只是一段过去,而你是一个旁观者。我只是将你的思感扯入其中,这并不是你回到过去,更像是一种回忆。你去到广场的前方去看看吧,那里有你想要知道的事情。” 萧尘在心中简单地应了一声,就向广场的前方全力地跑去。跑了有一段距离,萧尘看见了不远处闪烁着绚乱的光芒,光芒杂乱地闪动着,伴随着一阵阵强烈的空间波动。 仔细看去,光芒之中掠动着十几道速度极快的人影。他们仿佛踏在虚空之上,手中持着各异的法器,挥动间散发出炫目的光芒,但他们都在向一个散发着血芒又夹杂着白亮之色的人影攻打而去。 “这是在做什么?”萧尘在心中默默地问道。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遭到玄水反噬的人,被玄水所控制,最终会变成一具只懂得杀戮的行尸走肉,变成玄水的傀儡。现在你看到的那个包裹在血芒中的人,就是被那第三道玄水反噬所致。”老者略显疲惫的声音在萧尘的脑海中,慢慢地说道。 “第三道玄水?那是什么……”萧尘望了望那人周身的血芒之下的那一片白亮的光晕,萧尘很难将这种白亮之色与散发着浓重的玄阴气息的玄水相提并论,不禁又想起了那透出妖冶之美的堕空溯。 “我只能告诉你,第三道玄水被唤作——幻流心魇,并且幻流心魇的本体就散发出白亮的光晕。”老者仿佛能够读出萧尘的心声一般,“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我想你今后也会来到此处,这里是氐族的地界。氐族不仅神秘,而且我说过一共存在六道玄水,其中三道会和氐族有所关系。其中的一道便是这幻流心魇,还有另外两道,或许你以后会有所耳闻。我今难料到你日后的造化,但还是要奉劝你一句。如果你日后能有机缘造访氐族,切不可逞能去引动那另外两道玄水。若是将那两道玄水唤出,只怕氐族还会有一劫。” “幻流……心魇?”萧尘在心中小声地重复着,同时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几团光影。 萧尘望向了距离最近的一道光影,一个身穿月牙白色长袍的身影隐约地显现了出来。 这个身穿月牙色长袍的身影,是一位留有白须的老者。他的左手上半悬着一枚巴掌大的八棱面的浅绿色晶体。此时,一道道青色的光芒透过晶体扩散而出,不断地笼罩在被血芒所伤之人的伤口上,似乎是在进行着治愈。 可是每当青色的光芒一接触到伤者的伤口上猩红色的血芒时,便立刻响起了一阵阵“咝咝”的声音,而且不过多久便消散了。只是在老者的驱驰下,青色的光芒越发强盛,硬是将附着在伤口上的血芒渐渐逼退。但晶体的灵力似乎也正在快速地消耗,只怕无法进行持久的治愈。 “好可怕的侵蚀之力……”萧尘在心中默默地讶道。 “你看到的这位老者,是当年氐族的二长老。”老者的声音在萧尘的脑海中又一次响起,说道:“他手中所持之物是灵木之晶,能与血芒相抵抗。而前面那位身穿淡灰色长袍的老者,他是当年氐族的一族之长。稍待你还会见到大长老,他的手中持有一根手杖,名作唤潮。只是他太过暴躁且有勇无谋,竟然只身与拥有了灵智的幻流心魇相抗。” “族长!”萧尘还有一些疑惑,却见二长老看向抵挡住血芒的大部分力量的族长,大声地喊道:“太多的族人被血芒所伤,只凭这灵木之晶的治愈,恐怕我也是有心无力了!” 族长闻言,艰难地向后面偏了偏头,刚要说些什么,但嘴张到一半便停在了半空。只觉得在身后的不远处,传来了一股带着愤怒的杀意。 “幻流心魇,就此收手吧!”这时,一位身穿青白色长袍的老者从不远处的树林之中飞掠了出来。只见他踏着虚空,双手一引,一根顶部嵌有光亮的水蓝色的四棱晶体,周身雕刻有水波条纹的手杖便显现了出来。 萧尘的目光落到了那根手杖上面,想来这应该是唤潮,那这位老者也就是当年氐族的大长老。一瞬间,手杖向前刺去,化为万千蓝芒猛地砸向那道诡异的血芒。 血芒中,人影快速地闪动,虽然被那蓝芒击溃了几分气息,但也避开了其部分攻击。大长老轻喝一声,便抽身向后掠去。 就在此时,血芒之中突然闪过一根根如同蠕动着的毛细血管一般的暗红色光丝,然后径直掠向后方那些负伤的族人身上。暗红色的光丝穿透族人的身体,他们立刻面露痛苦之色,身体不断地挣扎,眼眶也瞪得几乎要裂开一般。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那些被光丝所伤的族人都像是失去了反抗能力一般,不断涌出的鲜血顺着光丝逆流而上。光丝之上,一片腥红。下一瞬,竟化成了一把把血刃,在空中划出万千残影,刺向了大长老与周围的族人。 “潮汐退海!”大长老将手杖横抛而出,水蓝色的光芒闪动,隐隐间仿佛涌过一阵怒涛,迫体而来的血刃尽数消散。 可还未当大长老松劲之余,那道浑身包裹着血芒的身影却以一种骇人的速度掠过了怒涛,一只环绕着血气的手掌在大长老还未能做出抵抗之前便穿透了他的左胸部,在胸腔中抓碎了大长老的心脏。 一股股鲜血如泉涌一般喷出,溅了一地,也溅到了血芒之中。血芒中的人影伸出猩红色的舌头,舔了舔溅在脸上的鲜血,喉咙中发出一阵阵尖利刺耳的笑声。不远处的族人毛骨悚然,却也无法与之抗衡。 “噗嗤”一声,沾满鲜血的手掌从大长老的胸腔中抽了出来,手上还粘附着尚有余温的心脏碎片,这才满足地升回了半空中。 大长老的尸体颓然地瘫倒在了地上,手杖也无力地滑落,带着沉重的声响砸在了地面上。大长老大睁着双眼,如同一个不甘地瞪视着的怨灵一般,骇然。 第十一章 逆鳞 ?血芒渐渐地扩散,不久,广场的边缘一带就都弥漫出了淡淡的血气。 二长老将手轻轻一翻,青色的光芒逐渐消散。同时,二长老的身形也随之一闪,停在了氐族族长的身旁,声音显得有些急促:“幻流心魇不是我们可以与之抗衡的,它已经拥有灵智了!而且这个人沦为玄水的傀儡,更是无法再挽回了。如果不阻止这一切,事态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族长,我们不能再任由它肆意妄为了!不如想办法把它引到祭坛那边,然后祭阵……” 二长老的话还没有说完,族长却重重地摇了摇头,声音中透出些许疲倦:“我又何尝没有想过祭阵?可是我们氐族的先训,非到灭族之劫的时候不能轻易祭起此阵。只怕那幻流心魇根本就没有在意我们,反而是将我们玩弄在此间。那阵法威力绝大,万一稍有差池,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唉,我也知道会如此。可若是任由幻流心魇肆虐下去,那后果同样不堪设想,那阵法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袖袍在空气中愤怒地划过,二长老刚转过身,一丝阴寒之气却陡然刺入后颈。二长老心中一凛,立刻转回身来,颤抖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了正在迅速放大的白亮的流光。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族长竟是堪堪地挡住了白亮的流光,但也被迫体而来的力量逼得生生后退了几步。 “还不快上来帮忙!”二长老反应过来,一声大喝,剩下的人尽数上前,硬是将那流光迫退。 “幻流心魇,你不能再咆哮下去了……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出现在氐族,可是因为你,这里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了!”族长的目光透过面前被抵住的流光,紧咬着牙关,说道。 就这样,两股力量僵持了片刻后,白亮的流光逐渐化为点点星芒。但那道隐在血芒之中的傀儡的身上,突然如同水流一般倾泻出了一道几乎呈半透明的身影,覆盖在那个傀儡的身前。 这时,一个古老而又诡异的声音略显生涩地传来,“贪婪,就是为了得到更强的力量,却又葬送了一切。而我,正是要夺走他的一切,你们又怎能阻止我?” “这是……幻流心魇的水灵?”二长老的目光紧紧地锁在那半透明的身影上,声音中透出了一分凝重。 “为了得到更强大的力量,你们竟敢订下灵魂烙印!这个人更是选择了一条极为凶险的道路,他居然想要炼化我!趁我还处于虚弱时期,他用一道禁制将我束缚起来。可惜当时他无法将我炼化,为此便将我狠狠地禁锢在了他的体内。终于有一天,他再一次试图将我炼化,没想到换来的却是反噬。如今更是变成了行尸走肉一般,任我操控。而我的灵智,也因为他而变得更加完整了。”水灵说到这里,喉咙中发出桀桀的怪笑声,噙着一丝阴冷。 “因为对他一个人的怨恨,就要夺走无辜之人的性命?幻流心魇,你太过暴戾了。你虽然有了灵智,却被仇恨所支配,它已经让你变得扭曲了!”目光紧紧地盯着面前的水灵,族长的额头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扭曲?那是他自找的,是他应得的报应!若是还想阻止我,非但你们会死,这里的一切,都会作为陪葬!”水灵的语调突然上扬了几分,夹带着恼怒与恨意。同时,那白亮的光芒也更盛了几分。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再肆虐下去!”还未待族长开口,二长老便已经忍受不住内心的怒意。说话之间手诀变幻,而在他面前的虚空中,一道闪烁的光阵显现出来。 “就凭你们?”水灵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众人,最后停落在了二长老的身上,不屑一顾地冷哼道:“一群乌合之众,不自量力!至于你,氐族备受尊崇的二长老。我到底是该敬佩你的勇气,还是应该可怜你的愚蠢呢?” 水灵的目光中忽然泛起了混沌的白色,只听一声脆响,几条如同钢索一般的水流瞬间穿透了二长老所设下的光阵。 伴随着几声“噗噗噗”的闷响,二长老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凌空抛了出去,几缕血丝滴洒在地上。二长老痛苦得扭曲了脸,只见一道道水流洞穿了他的胛骨,伸出的水线都化成了倒钩状,狠狠地钉在了他的背部。 二长老不禁暗自心惊,方才自己所设下的光阵并不具备任何攻击性,而只是一道单纯的防御。虽说只是随手结成,并不需要耗费过多的精力,但其中也凝聚了自己的部分力量,可现如今轻而易举地便被那水灵所破。再想到之前大长老因为疏忽大意使水灵有机可乘,利用潮汐退海的空隙得以近身,从而取走大长老的性命,可见对它更是要小心应付。 “这样不堪一击,还妄图阻拦我?简直是痴人说梦!”水灵狂笑着升到了半空中,大声吼道:“幻流心魇,将淹没这里的一切!” 说话间,一阵阵潮汐翻涌的声音撕扯着周围的空间。族长最先反映了过来,脸色剧变。 “这难道是……”族长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只见在水灵的身后,无数白亮的水流汇聚成一股粗大的水柱,带着幽寒的玄阴气息,如同一阵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全部都退开!”族长凌厉的疾呼声破空而来,在场众人岂敢怠慢,当下便迅速地向后飞掠,迅速地让出了一方空地。这时,一股股水流钢索般地从族长的周身弹射而出,在飞掠时留下了道道残影。残影相互交叠,水流在其中隐现,如同一帘淡蓝色的幽梦,虚实难辨。 “水幕天华!”漫天残影消失不见,唯有浓郁的水元素犹如生命般地流动,只在一瞬间便叠合成一个巨大的环形水幕。 玄阴气息疯狂地侵蚀而来,水幕之上,不断地传来近乎清脆的破碎声。水元素犹如光屑一般地洒落下来,而那巨大的水幕表面,却是瞬间布满了细小的水纹,如同一个满是裂痕的镜面。 水柱不断地压向水纹越来越细密的水幕表面,可就在这时,每一块被水纹所分割出来的水幕碎片都透射出淡淡的华光。幻流心魇所化的水灵目光中一片闪烁,面前的水幕承受着水柱的侵蚀,那透射出来的华光却将这股侵蚀之力毫无保留地反馈了回来。 迫体的力量轰然炸开,碰撞在一起的玄阴水柱和水幕天华猛地撕扯开来,化为漫天的水元素向四周迅速砸落。众人借着这个瞬间所产生出的巨大的能量波动,身形暴退而出,向祭坛的方向急速掠去。 “有点意思……”水灵的嘴角勾出了一抹狞笑,可当它发觉众人已经趁机飞掠到了祭坛时,怒火再一次翻涌,“想跑?” 水灵说着,也向着祭坛的方向掠去。 “祭阵!”族长急促的大喝声,使众人心神一震。步履变换间,一众人在瞬步之时,以族长为首,都沿着祭坛坛台上所刻的纹路,站在了自己所代表的阵位之上。 没有丝毫犹豫地咬破左手的中指,血珠纷纷滴落下来,似鲜红的染料一般,顺着众人脚下一条条狭长的纹路,全部汇聚到了祭坛中央的凹陷处,勾勒出一道古挫的阵印。 “天劫载载,逆鳞现世。护我氐族,以血祭阵!”众人口中高亢地念诵着,阵印之上,血光冲天而起,瞬间便没入到了广袤的天幕之中,恍若绝世。 “祭!”族长大喝了一声,原本幽蓝色的天空中突然划过了几道粗大耀目的闪电,锐响声仿佛要刺穿远处的海面。 坛台中央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圆孔,古老而神秘的龙息从圆孔中肆意地涌出,在祭坛的周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任紧随而来的幻流心魇如何咆哮,一时间也无法冲破这道屏障。 “起!”双臂霍然举高,众人口中大喝道。 随着龙息的喷勃,一根表面雕刻有两条栩栩如生的金色古龙的巨大石柱缓缓地从圆孔中升起,在石柱的顶端,有更为炫目的光芒闪耀。 就在石柱出现的那一霎那间,一阵阵强悍的能量波动传来。沉雷的闷响声撕裂到远处的天际,直有一种撼天动地般的奇威。 在石柱的顶端,神秘光芒中包裹着的异宝终于显现了出来。 一块与手掌一般大小的鳞片状的晶体,通体透明,如同水晶一般。 晶体之上,雕刻着四条相互盘绕着的古挫的巨龙图纹。四条古龙的纹路各不相同,但却同样是锐爪金鳞,散发出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威压。 逆鳞,光芒流转,仿佛有万千水流环绕。 原本盘绕在石柱上的两条金色古龙突然睁开了双眼,顺着巨大的石柱迅速地盘绕而上。凌厉的目光,金色的锐爪与鳞片依稀显现在目,与那充满力量的摆尾。祭坛上传来的震动一波强似一波,终于,两条金色古龙盘旋成一阵金色的风暴潮升上了半空中。 龙吟声,如同从亘古的苍凉中传来,就连响彻天际的沉雷声也被它所掩盖。 在场的众人,包括以族长为首的几名高位者也已经颤抖地跪了下来,落下的膝盖甚至将祭坛的地面都砸出了道道裂痕。 此时,一阵强烈的震感猛地压向众人的胸口。 天空顿时暗了下来,远到天边的际线,近到眼前的祭坛周边,铺天盖地的由幻流心魇所化的浩大水浪,一叠叠翻涌而下,一股空前的压迫感笼罩着每一个悸动的灵魂。一阵破裂声传来,虚空中忽然布满了细密的裂痕。祭坛设下的无形屏障,猛然间被撕开。 众人惊骇地望向卷席而来的浩大水浪,耳边仅剩下了澎湃的巨浪声。众人无法忍受地捂住了耳朵,那水浪掀动时所袭来的巨力,将众人的双眼、双耳,甚至是口中,都生生地震出了血。甚至连这些人当中功法最为深厚的族长,瞳孔都开始涣散,但却仍然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幻流心魇所幻化出来的浩大水浪,淹没了一切。众人眼中的世界,渐渐地,被改变了。 第十二章 囚镜 ?幻流心魇,将偌大一个广场,只在顷刻之间,便淹成了一片虚无。 这时,一抹宛若琉璃般明澈的异彩透过那恍若无尽的水浪淡淡地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柔和的力量将众人涣散的意识从幻流心魇那猛烈的冲击中拉了回来。 族长最先清醒了过来,并猛然间意识到幻流心魇可能已经将祭坛周围的一切淹没。转眼望去,逆鳞正静静地悬浮在层层水幕之上。在逆鳞的领域下,幻流心魇的范围也只能渐渐地被迫退回,给众人留出了一方空地。 一众人相继清醒过来,当看到自己脚下一方仅存的空地后,也大抵明白,整个祭坛都应该被幻流心魇淹没了。若不是逆鳞,恐怕此处也早已不复存在。 族长看着周围相继清醒过来却都因幻流心魇的冲击而被震伤的一众人,一阵深深的懊悔涌上心头。 幻流心魇,排在玄水之三位,其力量自然不可小觑。六道玄水掌控着各自的毁灭性力量,稍有不慎,甚至灵魂都会被其吞噬成一片虚无。先前,水幕天华也仅仅是将幻流心魇震退,却难以给予它真正的创伤。而此时,大长老已经逝去,自己的族人又都负伤在身,更无法与幻流心魇抗衡。 因此族长懊悔,如果能够早一些开启祭坛,或许此事便会有所转机。面对一个内心充满着暴戾的水灵,又怎么能妄想说服于它?如今自己还是选择了祭阵,可水幕天华与先前自己的一再阻挠已经激怒了幻流心魇,反而将自己和族人推向了一个更加黑暗的深渊。 “终于,还是没有躲过去吗?看来现在我们被困在其中了。”二长老走到族长的身旁,看着逆鳞领域外的滔天水浪,神色一片黯淡。 “幻流心魇,或许根本就没想让我们活着离开。而现在,有逆鳞的存在,我们都暂时地脱离了威胁。只是,如果无法借用到逆鳞的力量,恐怕我们会永远被困在其中。”逆鳞领域外,巨大的水浪层层叠下,吞没了最后一丝来自外界的微弱光线。 二长老仰起头,看着那散发出淡淡异彩的逆鳞,眼中闪过仅存的希冀。 “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族长望向那狠狠地拍击着逆鳞领域外缘的水浪,大声地喝道:“现在,我们合力,用结界的力量稳住逆鳞的领域,再试着将领域扩大。” “水御结界!” 细小的水元素在族长的掌中迅速地汇聚,形成了一个不断扩大着的水御之环,逐渐将众人笼罩在内。水御之环的出现,使整个逆鳞的领域都覆盖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幽蓝色晶体。 “趁现在!只要能将水御结界的领域强行撑大,我们就有希望脱离它的限制。”族长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水御之环的光芒更甚。 二长老握起法诀,一颗通体裹着青色光芒的晶体显现而出,正是那先前为族人洒下治愈之光的灵木之晶。灵木之晶本是孕育着木灵而生的晶体,生命气息温和而浓郁。可此刻,却充满了狂躁的水元素气息。 “七海咆哮!” 灵木之晶轰然破碎,无数闪烁着青蓝色光芒的晶体碎片漂浮在结界中,狂躁的水元素波动从破碎的晶体之中释放而出,将周围漂浮着的晶体碎片猛地冲散。原本的木灵气息化为了一道道强劲的冲击之潮,席卷向四周。逆鳞的领域再附上水御结界的守护,使外界来自幻流心魇的压力不断被削弱,七海咆哮也趁着这个时机,强行将逆鳞的领域扩张。 看到逆鳞的领域不断扩大,众人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二长老眼中的喜色更甚。事实上,灵木之晶并没有真正的破碎。它虽然是木系的灵物,但氐族一直是以水为居,所以二长老也在这灵木之晶中温养着一股水之灵韵。 晶体化为碎片,使温养多年的水之灵韵得到释放。当水元素波动向四周席卷过后,被冲散的晶体碎片也化为无数闪烁的青色光团,迅速地汇聚在一起,如同闪烁的萤虫光芒一般,重新化为了玲珑剔透的灵木之晶。 “就是这里!”族长指着一处水浪较为缓和的狭小区域,目光如炬,“没有猜错的话,这片区域就是幻流心魇的领域中力量最薄弱的地方。只要七海咆哮集中冲击在这里,再配合逆鳞,我们就有很大的可能脱离这个困境!” 族长的话中透出了一份自信,族人们也都将希冀的目光移到了二长老的身上。七海咆哮的强悍冲击力是毋庸置疑的,它本就是氐族族内极具攻击性的秘法之一,而且只有位居长老或是长老以上地位的氐族强者才可以修习。 在一道道暗流的连续冲击下,这一处狭小区域内的水浪也逐渐地向两边偏离,而水浪让出的窄小通道,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灵木之晶光芒闪烁,牵动着七海咆哮中无尽的暗流继续对前方的水浪进行撕裂。 这时,四周的水浪突然剧烈地翻涌了起来,刚刚成形的窄小通道又迅速地被汹涌的水流填满。幻流心魇的领域中,气流忽然变得紊乱而且毫无规律。原本不断向外扩散的玄阴气息现在却向内压来,一阵阵阴寒的气息迎面撞来,直接侵袭众人的灵魂。 整个幻流心魇的领域变得越发不稳定,七海咆哮的冲击渐弱,二长老只觉得自己像是汹涌大海中的一叶小舟,只能随波逐流。水御结界之外,巨大的水浪不断地陷落,仿佛整个幻流心魇的领域正在坍塌一般。可那些水浪陷落的地方,被突然出现的亮芒填补,并不断扩张。 白亮的光色刺得众人睁不开眼睛,族长不敢有所怠慢,当即把水御结界的守护发挥到最大的限度。可众人没有想到的是,在玄水的面前只是一味抵挡只会使事态发展到对己方更加不利的地步。 当一众人再度睁开双眼时,却惊讶地发现,此时自己所处的竟是一个偌大的独立空间。与刚才滔天的水浪和那直入灵魂的玄阴气息截然相反,这片空间静得出奇,反而使擂鼓一般的心跳声无限放大。 此刻,只有满眼的白亮之色,白得纯粹,白得晶莹剔透,白得几欲透明,仿佛像是一尊镜宫,四周倒映着无数个模糊又时而清晰的自己。 众人不禁都吃惊地张大了嘴,每当走近这空间的边缘时,那周遭的白亮之色便会转变为透明,清晰地倒映出众人的身影。 不过,令众人惊异的是,当看到倒映在这片空间中的自己的身影时,众人都会感觉这些身影仿佛就是自己的灵魂。这白亮之色仿佛可以摄取到心灵最深处的东西,而且,每当靠近自己倒映出来的身影时,就会有一种连灵魂都被吸摄进去的感觉。 “族长!”二长老身影一闪,停在了族长的身旁,有些茫然地问道:“那幻流心魇呢?水御结界已经破碎了,难道我们现在是在逆鳞的的领域中?可这又不像是……”说着,还特意看向族长手中依旧散发着淡淡异彩的逆鳞。 “如果它和记载中所说的一样,只怕我们已经陷入到真正的困境中了。”族长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眉头锁成了一道深深的皱,手掌也紧紧地攥了起来,问道:“难道,你忘记了我们当初在海蚀那座禁阁中无意间翻阅了一部古籍?” “海蚀阁……那是多么久远的事情了,那座阁楼或许早已迷失在茫茫海底了,还提它做什么?”二长老皱了皱眉,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缓缓地吐出了四个字:“轮回之瞳……” “正是那部轮回之瞳,你可还记得关于玄水中的第三道——幻流心魇的那一部分记载?”族长轻轻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那部古籍太过惊世,我又怎么会轻易忘却……”二长老轻轻地说着,回想起了距离极为久远的一段记忆。 那时候的族长与二长老,都还只是跻身在氐族的青年一辈中。氐族的文明中,模糊地记载着族中的一片海域内,有一座叫做海蚀的楼阁。海蚀只在特定的时间内开启,而且只有氐族的族长才能获许进入,或是每逢族内有劫难之时,方能开启海蚀之门化解。 可后来不知道是什么缘由,海蚀竟然被划为族内的禁地而被封禁了起来,隐在了那片海域深处。自此之后,陆陆续续地出现了一批寻找海蚀的族人,其中不乏有强者的存在,但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那片海域之后,就如同海蚀一般,永远地成为了过去。 在一次意外的机遇下,漫步在氐族西海岸的二人发现海上逐渐起了浓浓的海雾。阻碍视线的海雾中,数不清的灰黄色光点闪烁而起,时而明亮,时而灰暗。起初,二人只以为那是沐浴在晨光下的雾气,但当一轮如同蜃楼一般虚实莫测的海蚀之门在二人面前勾勒成形的时候,他们才惊讶地发现,那些闪烁着的灰黄色光点像是记载着某一种文明的古文字一般,浮在海蚀之门的两侧不断变幻。 海蚀之中,一片昏黄之色。建筑虽然古挫,但却透出了一种极其古老与神秘的气息。偌大的海蚀之中,浮动着如同天书一般的古文字,在二人的眼前飞速地流转。 海蚀的正中央,是一个向上升起的坛台。坛台的四方有通达而上的阶梯,气势恢弘。顺着阶梯向上,便涌动出形态各异的古文字,时而显现,时而消失,又在不断地变换位置。于其中,有一处散发着浩瀚的能量波动的结界。 两只对调的巨大瞳状的结界相互吻合,散发出灰黄色的光华。结界的周围浮空着奇异的古文字,这些古文字环绕着结界浮动,最终又都涌入到瞳状的结界之中,像是绕转不息的轮回,俯瞰着世间的万事万物。 当二人望向结界中时,一些古文字被莫名地排列在虚空中,拼凑出一段段完整的记载。那些明灭闪烁的字符,轻轻地诉说着一片神秘与未知。 “古籍中记载着,幻流心魇能够缔造镜的领域,从而幻化出世间万物。它洞悉一切生命,利用他们内心深处的脆弱与阴暗,幻化出无尽的镜像。负面情绪被无限放大,便无法分辨镜中的真实与虚幻。最终,他们都会沦入永恒的梦魇,被囚于镜的领域。”二长老的回忆在下一瞬戛然而止,他惊骇至极地看着这片如镜宫般的空间,“难道,这是幻流心魇的镜……” 第十三章 秘辛 ?“能察觉到这一点,还的确是有些见识。”这时,水灵的声音带着几分嘲弄地回响了起来,“不过就算你们知道了这些,可有什么破解的办法吗?你们都自身难保,还大言不惭地说要阻挠我!” “族长,这该如何是好?”二长老紧张地望向族长,低声问道。 “众位……”族长抬起头,刚刚招呼了众人一声,却发现众人的身影,在自己的眼前忽地消失不见了。族长心下也明白,幻流心魇故意将众人分散,从而一一击破。而此刻自己所处的空间,应该就是自己内心深处滋生的脆弱与阴暗的镜像。 不做多想,族长迅速地将手掌一翻,逆鳞之上流光四溢,仿佛受到感应般地径直升到了族长的头顶上方。一道布满透明的龙鳞一般的屏障瞬间在族长站立的地方撑开,透出了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压。 “真是可笑!我虽然不敌逆鳞,但它也不可能会阻止你自己心中所想。”水灵略带嘲讽的声音淡淡地回响在族长的耳畔。 “休想!你虽然能够缔造镜的领域,不过所谓镜像,却终都是空虚而易破灭的泡影而已。”族长缓缓地盘坐了下来,心中渐渐地归于平静。 “老家伙,我根本不需要刻意地探查你的内心。你觉得自己的神智还很清醒,但你内心深处的阴影,却在不断地放大。那是深深地藏在你心中的梦魇,无论你如何逃避,都无法躲掉你内心深处的噩梦!”原本静心盘坐的族长忽觉心中猛地一悸,眼前一阵眩晕。而水灵的声音也变得忽近忽远,似实而虚。 “你该如何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一切?或许这一切本来就是你自己编造出来的噩梦。你所见到的族人,你所承受的痛苦,你所持着的逆鳞,也不过是泡影而已。你到底有没有仔细地想过,你所经历的这一切到底是镜,还是真实呢?”水灵的声音如同附骨之锥,慢慢地侵染着族长的神智。 脑中只剩下不断拉长的空白,族长渐渐地合上了双眼,心脉的搏动也在呼吸间变得缓慢而沉重。此刻,他的耳中只回荡着水灵最后的声音:“黑暗已经在你的心中凝成了最深沉的梦境,脆弱的内心,如何熬过漫漫长夜?如同千年冰封的积雪,永难消融。”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耳中也仅剩下微弱的嗡鸣声。忽然间,萧尘感觉到自己脑中的老者的思感正如退潮一般地迅速撤离而去。 原本变得模糊的视线间,先是一片浑浊,最后又归于漆黑。一阵摇摇欲坠的失重感忽而游遍全身,使萧尘险些跌落下来。 “睁开眼睛吧。”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将萧尘猛然间惊醒。 萧尘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适应了一下周围越发熟悉的环境,才发现自己还是处在海凝晶的地界上。而老者将身形深深地裹进了黑纱之中,正静静地站在自己的身旁,周身的黑气缓慢地流转不息。 “前辈……”萧尘轻轻地唤着,眼中满是震撼之色地望向老者。显然氐族众人与幻流心魇之间的决战太过惊心动魄,其中的震撼让萧尘的内心一时间难以平静下来。 “你所看到的那段过去,是否让你觉得其中的震撼难以言喻?”老者像是能够洞察萧尘的心思一般,淡淡地问道。 “我没想到,拥有灵智的玄水竟能酿出这样的灾祸。”回想着那些令人心惊不已的场景,直到视线变得模糊之前所看到的最后一幕,萧尘不禁眉间轻锁,继而问道:“可是那段过去似乎并没有结束。幻流心魇在拥有灵智之后都说自己不敌逆鳞,而那氐族的族长正借助到了逆鳞的力量,不知是否能够……” 还未等萧尘说完,老者便先摆了摆手,打断了萧尘的问话。 “那些事情对你而言并不重要。你一介后生之辈,本不该过多地涉入那些与你毫不相干的过去,此本皆为秘辛。往往你知晓的事情越多,所要背负的事情也便越多。我将你的思感扯入那段过去,只是想让你看到被玄水反噬的下场以及所酿成的灾祸。若你日后再遇见其他的玄水,切不可掉以轻心。何况在得到堕空溯的那一刻起,你也将背负起未可知的命运。所以,你须把握好自身与堕空溯之间的联系,不断强大自身,而不是走到极端的境地。” “我只是想知道,氐族最终从那场灾难之中幸免了么?”萧尘放缓了声音,却是仍然不懈地追问道。 “你啊……”老者干咳了两声,有些无奈地说道:“开了一些眼界,那好奇心就能撑到天上去。” “也罢!”看到萧尘迫切的神色,老者终于还是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有些灾难,终不能幸免。与幻流心魇那一战,虽然依仗逆鳞之力将幻流心魇重新封印,但氐族也损失惨重,族中之人死伤无数。” “没想到仅仅在玄水中居于三位的幻流心魇,竟能牵连到偌大一个族系的兴衰。虽然幻流心魇最终被重新封印,但死去的族人终究永远地消逝。而活着的人们,也不会再留有回头的路。” 在萧尘的眼中,老者看到了一丝怜悯的神色,却又像是淡淡的同情。 “你对氐族很感兴趣。”片刻后,老者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居然带着几分沧桑的意味:“刚刚你所见到的那个氐族,是海中的一座岛族。氐族中人隐居在一座远岸的海岛之上,外来的人很难寻到这座海岛的方向。一旦有人刻意地去寻找,就会迷失在茫茫的大海之中。也可以说,氐族是一支很神秘的族系了。” “前辈,为什么这座海岛会很难寻找?”萧尘心中的疑惑再一次被放大,对于未知的一切,他都充满着疑问,对氐族的兴趣也立时浓了几分,“就算这座海岛再隐藏在远海中,也应该有确定的方向。人们只要顺着这个方向去寻找,又怎么会找不到呢?难道至今都没有人寻见过氐族么?” “自然是有人寻见过,只是这其间的人数屈指可数。”当老者的声音再度传来时,却又平添了几分严肃,“只不过氐族深深地隐在远海之中,本就难以抵达。况且那片海上有极其浓重的海雾与数不清的海底暗礁,稍有不慎便会陷入其间,难以脱身。入了这片看似寻常的海域,却有可能惊扰到海中的灵兽,甚至被鲛人所阻。” 说到这里,老者略顿了顿,话语之中凝重的意味越来越浓重:“不仅如此,环绕在氐族海岛的海域四周还有一道不可逾越的海上屏障,若不能得到助力,任何人都无法涉过。而且那道海上屏障似乎是上达海岛之内的苍穹,下至万丈幽暗的海底。所以,只要你想抵达这座海岛,就势必要越过海上的那道屏障。可偏偏很多人用尽一切手段,都无法越过那道海上屏障,最终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那座海岛有什么特殊之处吗?”萧尘的心中满是不解,继续问道。 “当然没有。”老者回答道:“海岛自然就只是一座海岛,只是海岛周围的那片海域中封印着一股神秘的力量,才致使这片海域周遭都形成了一道海上的屏障。昔日,甚至有一些幸能寻得氐族方位的强者,试图合力将此屏障强行破除。不料刚刚结成阵法,他们却都全身失力地投入到深海之中,最后全部葬在了海底的漆黑冰冷的深窟中。因为那里,是第一道玄水沉溺的海域,才能形成如此力量。” 听到这里,萧尘已是要压不住心中澎湃的浪潮。已经见识过玄水中居于三位的幻流心魇的恐怖力量,此刻的他又怎能想象得出第一道玄水的力量:“前辈,那第一道玄水又被唤作什么?而且,曾经有一些人寻见过氐族,也就是说那道海上屏障固然强大,但也定是有破除的方法么?” “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又殃及不到你。”老者的话语之中透着淡淡的无奈,继续说道:“破除这道海上屏障的方法自然是有,但却难以达成。在那片海域之中,有鲛人一族,它们与海中其他的族系统称为海族。但凡海族,都不善亲近海族以外的事物,甚至会对外来的事物抱有深深的敌意。若说海族如此,鲛人一族便是其中之最。它们拥有着极高的智慧,又懂得人类的言语,深谙世俗,却从不愿多涉入凡世半分。它们既有人形,又存鱼态,久居在深海怒涛之中,美丽而又危险。” “真的有鲛人?”远海之上,鲛人的传说,萧尘自幼便从母妃的口中有所听闻,却从未相信过鲛人一族的存在:“前辈的意思是说,若是想越过海上的屏障,还需要那些不亲近人事的鲛人相助?” “自然如此。”老者的身形在黑纱之中动了动,语调之中听不出些许情绪的起伏:“鲛人本就极为不好相处,且疑心略重,更不要说得到它们的帮助了。不过,若是有人能够做出一件令鲛人心悦诚服的事情,它们也自然会助其一臂之力,更有甚者能够与鲛人结为最真诚的朋友。只待鲛人献上那颗深海之心——人鱼泪珠,那么破除海上屏障的方法,也自然会被得知。” “不过至于那第一道玄水,你就无需再问了。你既然已经得到了堕空溯,也不妨得知,玄水之间都会存在着一些微妙的感应。而玄水与拥有者之间存在着联系,便会使其感知到附近其他的玄水。若你日后幸能造访氐族,也自然会有所感知。只是我还要劝你一句,不要因为一时的好奇而酿下难以收拾的灾祸。命运的重演,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 第十四章 传承 ?“我明白了,前辈。”萧尘望向不远处的堕空溯,心中掠起一丝莫名的躁动:“那我现在可以操纵堕空溯了吗?” “此事不必着急,你还需要先了解一些事情。”黑纱浮动间,老者的身形也一同转向了萧尘:“以你现在的体质,根本无法操纵堕空溯。你没有护持自身之物,单凭区区凡体,又怎么能够抵挡得住玄水的侵蚀?这永寂之地中的玄阴气息与堕空溯同根同源,唯有获取了它,你才能够不受玄水的侵蚀。” 老者的话音落下,萧尘似乎听见耳边有风声的响动。自是虚无的永寂之地,也曾有过风声么?抑或是那道残破的灵识苦淡的笑,一声接连一声,仿佛是黑暗中敲响了巨大的哀钟。 萧尘并非愚拙之人,自然听出了老者方才的话中之意:“前辈,玄阴气息一旦失去,永寂之地也就不复存在了!” 闻言,涌动着的黑纱仿佛忽然间凝滞了一般,老者的轮廓有一瞬间的模糊,沉默良久。 “你记得,你所承载着的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有堕空溯。”见萧尘略有一副茫然的神色,老者轻轻地叹道:“你又有何可迷茫?自是应当去挑战那些未知,不断地增强自己的能力。灵魂烙印的印订,也只是意味着当你操纵堕空溯的时候,能够心随意动。但堕空溯的侵蚀之力极强,想要在操纵堕空溯的同时又能够不受它的侵蚀,显然以你目前的能力不可能完成,但永寂之地剩余的力量却可以成全你。你,可愿意?” “所以,如果想要不受堕空溯的侵蚀,付出的代价就是……”萧尘的瞳孔之中,光彩迅速地黯淡。只是脱口而出的惊讶还未道尽,却已看到老者在黑纱之中头颅轻点。 “没错,原本永寂之地湮没后也该像其他的异阴之地一样永恒消逝,但也正因永寂即是一片虚无,才得以留存住这本不该存在的传承之力。而我,作为永寂之地残留下的一道灵识,本应该永远陷入沉睡,但却因为你的闯入而得以苏醒。这样无形无相的永寂与望不见尽头的恒存,对我来说,恍惚迷梦而已,也是时候去抵达一个终点。”老者的声音,此刻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而你也会因此,获得永寂的传承。” “永寂的传承……”萧尘低低地喃语,瞳孔中又闪烁起复杂的光彩。 “当年,这片大陆上其他的五处异阴之地,在湮没之时各自诞生出一道玄水。在玄水相继出世之后,异阴之地便永恒消逝,只有永寂之地依靠其本为虚无而留存。”老者的声音中虽满是疲惫,却仍然说道:“但异阴之地本是同源,六道玄水虽然继承的力量各异,但终究是由凝聚着玄阴气息的异阴之地所化。所以,如果你能够得到永寂的传承,又获取到玄阴气息的话,日后若再遇见其他的玄水出世,你便可以免受它的侵蚀。” “可如果我得到了永寂的传承,前辈岂不是……”瞳孔轻颤,萧尘的声音也渐渐地小了下去。 “去吧,站到海凝晶的正前方,面对着它盘坐好。”老者并没有接下萧尘的问话,反而是指着海凝晶正前方的一小片空地,说道。 萧尘顺着老者手指的方向望去,入眼处只有一片空洞的地表,但萧尘却看得有些出神。半晌后,萧尘终于像妥协一般地,垮着肩膀走了过去:“好吧。” 萧尘坐定以后,一点漆黑便从老者的掌间涌现。紧接着,一丝一缕的黑气相互纠缠,如同最深沉的夜色一般升腾而起,与海凝晶那淡蓝色的光晕相互交织。 海凝晶,如同绽放在夜空最深处的烟火一般,瓦解成千百道淡蓝色的流光,四散而去。细看时,每道流光都是由一滴一滴极为细微的淡蓝色的小水珠所串联而成的,拖着长长的光尾,漫天而舞。渐渐地,流光上的光晕淡化,又迅速地连成千百条纤细的水线,环绕在萧尘的周身,浮沉不定。千百条水线之上,依旧闪烁着令人迷幻的光彩,如同千百盏幽暗的烛光,飘浮在这一片虚无之中。忽明忽暗的幽光,寂静辽阔的虚无,让萧尘顿生倦意。 倏地,一抹冰蓝色的光晕自上方投射下来。堕空溯,舒展着数条纤细的水流涌动而下。萧尘的心中,有莫名的亲切感。他缓缓地伸出修长的手指,与堕空溯相触。水体之上,光晕颤动,直至耀目。待视线渐渐回复之时,纤细的水流也逐渐地消失在萧尘的指尖中。冰润而舒适的感觉游遍全身,萧尘的瞳孔之中,冰蓝之色流转不息。周身环绕着的海凝晶的光晕更显幽蓝,但在这片幽蓝之中,黑气乍生。 萧尘的背后,老者身形掠动,最终在虚无之上猛地一踏。虚无之中游荡着的玄阴气息便如同受到感应一般,迅速地聚拢而去。无尽的黑色光华如同一对巨大的漆黑色羽翼一丝一缕地从老者的背后铺开,在半空中猛地一震,尽化作了交错的黑色光丝,如同密布的蛛丝一般向着萧尘收拢而去。 当第一缕黑气刺破萧尘的后脊时,撕裂般的疼痛袭遍全身。萧尘的后脊之上,突然间渗出了散乱的冰蓝色光晕。数道冰蓝之色如同锁链一般弹射而出,牢牢地缠绕在蔓延而来的黑气之上,并不断地将黑气向萧尘的体内拉进。 不知过了有多久,当疼痛几乎转为麻木之时,一截干枯的手指轻轻点在萧尘的后颈处。老者不知何时已经俯身在萧尘的身后,黑纱的阴影遮在了萧尘的耳旁:“永寂之中不存在成形的时间与空间,刚刚获得传承之力的你,可能会看到一些与你自己有关的不连续的时空,但你也不必害怕,那些本就都是属于你的时空。” 萧尘并没有再说话,此刻的他,仿佛是被掠去了心神一般。瞳孔被冰蓝之色完全覆盖,甚至还有星星点点的冰蓝之色从瞳孔之中向外溢出。萧尘只是空洞地望着,冰蓝色的光彩中,似乎正在勾勒出不同的世界。 第一幅画面之中,萧尘望见一个穿着奇怪的人。衣物之间尽刻满了鱼纹,烟青色的嘴唇紧抿着。萧尘看不清这个人的面容,只是隐约间看见在他的眉骨到两额之间有墨色鳞片状的刺纹。萧尘的心中有一瞬间的熟悉,熟悉的感觉就要压得他无法呼吸,可下一瞬间,却又变得如此陌生,陌生到疏离。在这个人的怀中,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行至床边,他便轻轻地将那婴孩在床上托放好,还顺势地跪了下来,久久未起。在视线渐渐迷离之时,萧尘似乎看见那个人将婴孩快速抱走,而襁褓之上一抹鲜红,模糊了所有的视线。 而后的第二幅画面之中,飞舞着无尽青色的发丝,那些发丝像蛛网一般将萧尘层层围困。在发丝的深处,渐渐露出一张惨白的女人的脸,她那双早已被眼白所填充的瞳孔中写满了痛苦,但是唇角却依然在狞笑着,混合着猩红的血浆,慢慢地靠近。萧尘下意识地拼命挣扎,想要后退,却丝毫无法挪动半分。从那个女人滚动的喉管之中,发出了刺耳的吼叫声,随后慢慢地变为了凄凉的哭声,又仿佛是某个地方的山野民歌,只是失去了应有的音调。终于,女人的脸已经贴在了萧尘的面前,而萧尘早已浑身颤抖地闭紧了双眼。但萧尘却依然能知道,那张女人的脸突然间破碎,从里面疯狂地涌出无数不知名的小虫,再一次吞没了所有的视线。 在短暂的黑暗之后,视线终于变得清楚起来。耳边是海浪翻涌不息的声音,眼前是若隐若现的巨大鱼尾。那些巨大的鱼尾拍击着海面,又迅速地下潜。随后,萧尘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在拉扯自己陷入深海。心中有难以言喻的恐惧,萧尘看见数不清的海底生物从眼前掠过,但在自己的身边却始终游动着一条条巨大的鱼尾。万丈海窟下的宫殿,深海之中的心脏,闪烁着一点晶莹。 视线再一次转变,却让萧尘的心中猛地一阵悸动。半透明的白色光蝶漫天飞舞,在蝶翼下是无数细小的白色光屑。千百只光蝶在上空飞舞,淡淡的光彩在萧尘的身上流淌。萧尘不自禁地伸出修长的手指触上一只近在眼前的光蝶,却不料光蝶轰然间化成了流光碎屑。而后,所有的光蝶都如同镜面一般轰然破碎,取而代之的是如血般的红艳。红艳,是花海,是曼珠沙华盛绽。光蝶焚成灰屑,曼珠盛绽如血,却都如梦幻灭。萧尘的瞳孔中,是冻结的悲切。喘息间的疼痛,连同冰冷刺骨的知觉,一起沉没在黑夜。 视线中最后一次的转变,是一只蛰伏在墙上的巨大的人面蛾,它的翅膀上奇怪的花纹如同一对巨大的瞳孔直直地盯着萧尘。但这只人面蛾又很快地死去,只有它的口器,还在缓慢地蠕动。失重感随之而来,萧尘重重地躺在了坚硬的地面上,却是一个陌生的地界。瞳孔之中,是模糊的泪水,是巨大的悲伤,可萧尘却不明白缘由。忽然间,一抹淡青色的光芒刺入眼中。萧尘下意识地向颈间摸去,竟是一条坠着三颗暗绿色的晶体的黑色项绳,迷离的光芒,似乎在轻轻地诉说着什么。 撕裂般的痛楚似乎占据了胸腔,压得萧尘说不出一句话。幽暗的虚无之中,黑气与冰蓝之色都已消失不见,唯有老者静静地俯身在萧尘的身后,一言不发。 似乎察觉到老者在自己的身后,萧尘艰难地张口说道:“前辈?”但却没有人回答。萧尘忍着疼痛慢慢地转过身体,却忽然发现眼前飘过一粒粒细小的黑砂。原本老者点在自己后颈处的干枯的手指也都渐渐地化为一粒粒黑砂,飘散在虚无中。 “终于,要消失了啊。”老者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永寂归于虚无,可它的力量得到了传承,但却背负了沉重的命运。永寂即将崩塌,你闭上眼睛吧,不要看。” 萧尘闻言,便也闭上了双眼。忽然间,整片地界如同冰雪消融一般迅速地破裂消失,萧尘只觉得一阵强似一阵的剧烈震动传来。难以稳住身体的萧尘被强烈的震波掀翻,仿佛跌入了深渊一般,失去了着力点。 持续的震动中,萧尘的意识逐渐丧失。随后,脑中只剩下宛如被拉长的一片空白,再度陷入黑暗。 第十五章 将行 ?良久的失重感。 在意识一片混沌的时候,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汹涌的大海中,只能随着巨浪无力的沉浮。在一阵阵强烈的震动过后,却忽然有了一种落入平地的厚实感。意识虽重新平复,但双眼却沉重地难以睁开,四肢僵直着太久,一时间令萧尘难以适应。费力地挣扎着坐了起来,覆身的裘被轻轻地从肩旁滑落,酸痛感倏地袭遍全身。 “世子,您可终于醒了!”在一旁的小环听见声响,慌忙间便从桌旁站了起来,言语中透出的欣喜之中似乎又夹杂着些许的苦涩。 “小环?”萧尘慢慢地揉着额角,带着一丝疑惑打量着面前颇为熟悉的房间:“我这是在……母妃的厢房中?” “是的,世子。”小环端起在一旁的小桌上放着的一碗汤羹,端送着来到萧尘的身前,说道:“世子,这是王妃亲自为您熬的白果银莲羹,吩咐了要您醒了以后喝下去,小环一直给世子温着呢。王妃说,想是天气凉了许多,世子在后苑里冒了风寒吧。” 接过小环手中端着的汤羹,小小地啜了两口,萧尘便披上早在身旁放好的裘绒披风向外走去:“小环,母妃呢?” 借着微光,萧尘看见独自倚在不远处廊柱旁的身影。 “母妃!”萧尘加紧脚步地走了过去,并轻轻唤道。 听到萧尘的声音,轻轻颤抖着的身影忽地一震,稍待才回过头来,眼角隐约可见未干的泪痕,但却是笑脸相迎:“原来是尘儿啊,你醒了。”如果说眼角的泪痕已经难以分辨,但那略显沙哑的声音却终难掩饰哭过的痕迹。 “母妃,您怎么哭了?” “母妃没有哭,只是正担心着你呢!”闻言,嘴角才生生地扯出苦淡淡的笑意:“本来知道你去了后苑,可后来却被家丁和门侍们给抬了回来。你的父王已经两次去与你的王叔商量事宜,并不在府中,这才先给你熬了一小锅白果银莲羹。尘儿啊,你就好好地喝一些吧,赶在你父王还没有回来之前……”在提到北陵王的时候,萧尘感觉到母妃的声音顿了顿,又开始有些哽咽。 “母妃,您到底怎么了?有什么心事来跟尘儿说说吧!”萧尘说着,眼神中透出对自己母妃的关切。 “尘儿……”王妃忽然轻轻地搂住萧尘,声音中已经难藏哽咽之意:“其实就算母妃不告诉你,你以后也是会知道的。这么多年,你也知道你的父王与你的王叔暗中不和,相互提防。其实当年,我们陵国在择选新一任陵王的时候,也本该是由你的王叔以长子的身份继承王位。但先王说他私心太重,又好大喜功,所以不能安心地将陵国交托于他,便暗中告诉你的父王去继承王位。你父王成为新一任的陵王才不久,你的王叔因为心有不甘,便想扩大势力而夺回王位。但你父王却因念兄弟之情而对你的王叔心有愧疚,在他的一再逼迫之下,终于主动让出王位,但却也违背了与先王之间的承诺。” “这也是后来,你的父王与王叔之间一直怀有芥蒂的原因。”王妃顿了顿,又缓缓说道:“虽然说,你的王叔治理国家尚可有方,但却也经常过于躁动,甚至有的时候会随心所欲地决定一件事情。因为认为先王偏爱你的父王,你的王叔也一直怀恨在心,成为了两人心中的芥蒂。你的王叔最近又迷上了一个传说,想派人马远行千万里外去寻求它。而适时你已经长大,已经到了开始栽培的年纪,又可以独自外出游历,所以你的王叔便刻意在你父王的独生子嗣的身上下了刁难。所以,尘儿,你可能非去不可,但你的父王已经再去劝阻了。” “去寻求一个传说,却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传说?”虽然觉得心绪复杂,但萧尘还是对母妃口中的传说颇为好奇。 “其实母妃便不信那传说,却偏要你前去!”王妃偏过头去,无尽的苦楚与不忍都仿佛触摸得到:“远在千万里外,有一处被唤作魂界的地方,但没有人知道那个地方是否真的存在。传说在魂界的最深处,即是预言之源。预言之源能够观望时空,甚至能预知个人、国度乃至整片大陆的命运。你的王叔正是觊觎预言之源的能力,便想要人前去寻到它。” “那千万里外……岂不是要离开很久!”无论是预言之源的传说还是王叔的决定,都让萧尘震惊不已,甚至对自己的王叔感到愤怒。 “母妃只是希望你的父王能够说服他,让他改变心意。但却又知道,你王叔决定的事情,都从来没有改变过,何况他是刻意地在做这件事情。”寒冷的天气中,王妃额前的发显得有些凌乱,独自倚在那廊柱旁的身影也多出了几分憔悴。 “母妃,不要难过,我相信父王一定会说服王叔的。”萧尘轻轻地拥住自己的母妃,柔声地安慰道。 寒冷的冬夜,月光早已不复清明。在廊柱的旁边,两道身影静静地依偎着。那样固执地相拥着彼此,母子之间,等来的是一生的守望,抑或是漆黑的灵犀。 夜晚过得漫长,而在萧尘看来,而后的几天却似乎更加漫长,又迷茫得像一场梦境。父王无奈的扶额叹息,母妃止不住的痛哭,家丁们随之黯淡的神色,无不落入萧尘的眼中。 王妃越发频繁地来看萧尘,似乎整天都要守在萧尘的身旁,但神色却越发显得呆滞。萧尘的心中也是一片苦涩与不情愿,但却又别无他法。王妃经常拉着萧尘的手,反复地告诫着萧尘独自在外的时候要学会照顾自己,一说便是很久。虽然笑着回应,可萧尘的心中却也只有痛苦。 萧尘也看到,平日里总是挂着笑容的父王却终日饮酒,愁容爬满了脸庞。连一直在自己身边的小环也变得沉默寡言,只是默默地准备好一切。家丁们会暗自地叹息,门侍们也纷纷低着头,王府的气氛变化得突然而又迅速,令萧尘有些无所适从。 “我到底该怎么做?仅仅是为了一个连证实都没有被证实过的传说?”萧尘狠狠地抓着额角,眼神中复杂的神色更加浓重。 “后苑……”忽然,萧尘的瞳孔中似乎有了一丝光亮。 后苑。笙离厢房。 “萧尘,我也不知道……”笙离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身世普通的他也是实在难以涉足王室之中的事情。 “可是这样,你是不是要离开王府,那样只能一个人在外面了?”见萧尘许久没有说话,笙离才悄悄地看向萧尘,问道。 “恩,可能很久都回不去了。”萧尘回眼望向笙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萧尘,谢谢你!”笙离忽地面对着萧尘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向萧尘鞠躬:“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还在那座破庙里。甚至也有可能已经被叔父发现,然后被他抓回去继续逼迫于我。王府中的任何人,我都没有办法触及。父母疼爱我,却早已经寻不见,我唯一的叔父却百般刁难于我。只有你,像哥哥一样保护着我。所以如果你要离开,我……” 话语还没有说完,便生生地收住。笙离迅速地坐回了萧尘的身旁,脸侧渐渐勾勒出淡淡的红晕。稍待,清澈的瞳孔抬起,那柔柔的声音才又说道:“所以如果你要离开,我也一起好不好?” 萧尘的瞳孔,一瞬间被放大,是出于惊讶。本来他心事未定,而笙离突如其来的话语,却令他更是一句话也无法说得出。 见到萧尘的神色,笙离有些许的不解,却又转为淡淡的委屈。 “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笙离将头深深地埋下,低低地啜泣道:“这世间已经没有人会保护我,只有你,我不要离开你。所以无论你要抵达的是怎样的地点,我都会陪你一起。”话音落下,笙离才轻轻地抬头望向萧尘,泪水早已红了眼眶。 萧尘也回望着笙离,浅淡的笑忽然绽放在精致的唇角。将笙离缓缓地拥过来,下颔轻轻地抵上笙离柔软的发旋,“你也要学会保护自己,知道吗?” “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吗?”半晌,笙离的声音闷闷地传上来。 “恩。”终于得到了自己的肯定,萧尘仿佛也感受到了笙离内心的欣喜。 “谢谢你,萧尘!我可以保护好自己的。”笙离忽而轻轻地挣扎着抬起头,认真地说道。 “恩。”萧尘的眼神中也多出了一分坚定,沉稳地说道:“既然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情,那我就一定要去战胜它!” “我相信你,萧尘。”笙离轻轻地笑起来,装束整齐的笙离,是少年姣好的身形。 “三天以后就要远行,我们先做好准备吧。”萧尘站起身来,缓缓走向外面。 冬日里的日光依旧显得清冷,也不灼人,几乎察觉不出些许的暖意。萧尘望向远处的天边,三天后的远行,一切都是他所未经历过的事情。未知的魂界,预言之源的传说,将要远离的父王与母妃,压得萧尘难以喘息。坚定过后似乎又要被压垮,混杂着将要离别的伤痛。 突然,萧尘的心中猛地一悸。脑海中仿佛铺开了一个亘长的梦境,飘零散落的黑砂,破碎消亡的地界。原本只被当成迷梦一场,但身体之中却忽然清晰地感知到它的存在。 内心深处的那一抹冰蓝之色,似乎正在逐渐地醒来。 第十六章 临变 ?深冬。初晨。 冬日里的初阳,以一种温顺和沉静的形姿,在远处怯怯地开着。薄薄的雪雾正在散去,踽踽前行的车驾从朦胧中渐渐地清晰起来。 大陆深处吹来的风接连不绝,篷盖上敷着的厚厚雪层被层层拂开,随后化作点点雪片飞散而去。虽已是初晨,但是四下里仍然显得有些幽暗,夜色尚未褪尽,深冬的天空总是放亮得晚一些。 这已是越出了陵国国界的第六天,萧尘的车驾不知在这片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前行了多远。 想起临行时候的场景,萧尘的心依旧被重重地揪痛着。在自己的心中,一向坚忍的父王竟也不禁泪垂,一声强过一声的叹息都重重地锤在了心里。母妃哭倒在地,紧紧地攥着自己父王的衣袖哀求,终于因为哀痛过度而晕死过去,就连整座北陵王府的上下役使也都纷纷拭泪不已。萧尘自是不愿离去,但也无法停住渐渐远去的车驾。 同时被忆起的,还有笙离的惧怕。在萧尘感知到身体中的堕空溯的那一刻时,尚身在后苑之中。萧尘便将此事细细地说与笙离听,却也着实令笙离惊惧万分。临行之时,笙离竟有些刻意地躲避着萧尘。也正是如此,萧尘才慢慢地安慰并试图让笙离接受这段讲述,这几日来还颇有见效。 嘴角苦涩地勾了勾,萧尘撩开厚重的垂帘,向车厢外探了探身体:“我们的车驾正是在往西南走?” 前行中的车驾带起了漫天的风雪,使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和模糊。在前面驾车的侍卫有些艰难地回过头来,大声地答道:“世子,我们正是一直在向西南走啊。已经过了六天了,带出来的食物和水也都消耗了许多,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赶快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啊!” “既然已经在南下了,天气怎么会变得越来越冷了呢?”轻轻地放下垂帘,萧尘转眼看到坐得离自己有些距离的笙离,苦笑地招了招手:“笙离,靠过来点。” 笙离看向萧尘,才慢慢地将身体挪了过去。萧尘脱下随身的裘绒披风,替笙离穿在身上。略显宽大的披风带着萧尘的温度,将笙离包裹在其中。 “天气越来越冷了,不要冻坏了身体。” 笙离的脸庞顿时泛起了淡淡的红晕,片刻后,又只是无意识般地摇了摇头。 “天还没有亮透,再好好休息一下吧,还不知要过多久才能找到落脚的地方。”萧尘轻轻地替笙离掖好衣角,便也靠在了车厢的一旁,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就这样在车厢中静静地靠着,也不知过了许久,笙离轻轻地贴向萧尘。似是有些无聊,笙离怯怯地推了推萧尘,说道:“萧尘,你……再和我讲一讲那个玄水的故事吧。” 萧尘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精致的脸庞半隐在车厢内的阴影中,透进车厢的微光忽明忽暗地洒落在他的脸上,仿佛黑夜之中闪烁的星辰。笙离不禁看得有些痴迷,竟一时之间忘了言语。 半晌,只听萧尘轻声地说道:“好。” 右手慢慢地抬起,无数冰蓝色的细小水珠凭空出现在车厢之中。在略显昏暗的晨光中,细小的水珠相互串联,连成了一股股细小的水流,透出空明的冰蓝色光泽。光芒又忽而显得有些幽暗,仿佛是从苇浪之中跃动出的点点萤火一般,美丽异常。 “听那位前辈说,在这片大陆上曾存在过六块异阴之地,不过它们在亘古时期便都湮没了,并凝结出六道玄水。这六道玄水各有不同,每一道玄水都充斥着极其狂暴的力量。就算是有些善于修行之人想要得到其中之一,都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堕空溯从永寂之中涌出,那里没有成形的时间和空间。所以它赋予了堕空溯独特的能力,即是能够扭曲时间与空间的分布,从而达到移形换位的效果。”萧尘的声音极为有耐心地轻响着,他平静的双眼中此刻正倒映着点点的幽蓝,眸光显得异常的温柔:“只是,有人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将堕空溯束缚在我的体内,而那位前辈也选择给他一个成全。他用永寂作为代价,将堕空溯与我相融,使我变得并不惧怕玄水的侵蚀之力,而能够心随意动地操控于它。” 堕空溯所幻化出的冰蓝色水珠仿佛有生命一般地轻轻浮动着,而笙离如同被迷住了一般,不禁伸出一根微微颤抖着的白皙手指按在了一颗细小的水珠之上。 堕空溯虽然美丽,但是在这美丽的背后却隐藏着致命的吸摄之力。这一股几乎微弱得不能察觉的吸摄之力悄悄地顺着笙离按住水珠的手指袭进他的手掌,笙离的心中蓦地一惊,忽而一种极度扭曲的感觉袭遍全身。 就在笙离感觉到一股阴冷的玄阴气息如同彻骨的冰刺一样刺入指尖的时候,他的指尖处突然浮现出一团如同三叶草一样旋转着的碧绿光晕。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新气息扑鼻而至,仿佛是幼芽钻破土层,如同来自生命的召唤。玄阴气息只是微微一滞,随即阴冷的气息如同浪潮一般扑涌而来。光晕之上,碧绿之色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大盛,仿佛惊起了耳边呼啸风声的响动,笙离的手指在一瞬之间被弹了回来。在那一刻,笙离颈间坠着的三颗暗绿色的晶体之上闪过了一丝淡淡的碧绿光泽。 一旁的萧尘也已经发现了异样,右手一收便急急地召回了堕空溯。轻轻地接过笙离的手,声音也显得有些柔软:“笙离,你没事吧?” “我没事。”笙离的脸有些微微的发烫,实际上他并不清楚刚才所发生的事情,也只得在慌忙间抽回自己的手,完全避开了萧尘带着询问的眼光。 “这条项绳,你曾经就说过它能够保护你,而今它终于又一次透出了那样的光。”萧尘的神情之中掺杂着疑问和惊讶,“可是我没有想到一条小小的项绳,居然能够完全地挡开堕空溯的侵袭,它该蕴藏着多么巨大的守护力量。” 笙离闻言,忽然像是从睡梦之中惊醒一般,慌忙地护住了颈间的黑色项绳。眼神中是一片不断闪烁着的光色,呼吸间也变得十分急促:“萧尘,我不知道的。我只是一直戴着它,但是我一点都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看到过,从来都没有。它以前就是一条普通的项绳,没有过不一样的地方,你要相信我。” “世子,发生什么事了吗?”车厢前厚重的垂帘被撩开,本在前面驾车的侍卫忽而将头像车厢内探了探。也许是听到了刚才车厢内的响动,才来询问了一番。 “没事,我们继续赶路。”萧尘向侍卫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驾车。侍卫也顺服地将垂帘放好,继续牵引着车驾向前行进。 而此刻,被笙离护在手中的三颗暗绿色的晶体之上,原本只是有些幽暗的晶体却变得灰暗了很多,几乎要变成了深绿色,但还只是三颗普通而又稍显得不起眼的晶体。 或许笙离的心中清楚,又或许他并不清楚。但从这一刻开始,一切都可能在倾斜向一个不预期的结局。 紧接着,是艰难而又漫长的雪原行途。 不知过了有多久,在枯燥的驾车几近变为麻木的时候,车驾所在之处已然是另外一番景象。原本出发的时刻寒风中夹杂着纷飞的雪片吹得异常猛烈,冷风如同一柄巨大的尖刀般割裂着茫茫的雪原,而此时四下里的风声却早已消失不见。 当萧尘的车驾前行到这片未知的地界时,已经近乎变得寸步难行。覆盖在这片地界上的积雪陡然加深,已然吞没了一半的车辙,就连前方马匹的行动也备受束缚。四处都是深厚的雪层,仿佛连寒风也被一起掩埋在了雪下一般,死一般的寂静。驾车的侍卫有些焦急地牵动着缰绳,马匹却停在原地。纷乱的马蹄在积雪之中焦躁地扫动着,马匹喷吐着重重的鼻息,拂起了积雪上一层薄薄的雪雾。 这片未知的地界,就如同一片凝固的雪域。没有呼啸的风声,没有飞掠的雪枭,也没有任何一丝鲜亮的色彩。铺天盖地的积雪是它的全部,四下里寂静的可怕却又不觉荒凉,仿佛连这里的空气也被凝冻住,无法流通。除了彻骨的寒冷以外,再无他物。 “世子。”驾车的侍卫再次撩开车厢前的垂帘,言语中吞吞吐吐地询问道:“世子可有听闻过遗失之境的传说?” “听过,怎么?”萧尘的眉头轻轻地皱起,心中忽然觉得有些不安:“怎么不继续赶路了,突然说起这个。找到落脚的地方了,还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世子既然听过有关于遗失之境的传说,自然知道能够在我们陵国一直流传着这个传说,它的源地距离我们陵国的地界也颇为相邻。” “你到底要说什么。”萧尘听不懂侍卫的话中之意,颇有些不耐地想要站起身来:“突然提起这个传说又是为何,难道我们刚一离开陵国的地界,就来到这传说中的遗失之境了?” “世子。”只探了一侧身体的侍卫忽地拉住了垂帘,低垂着头也并不看向萧尘,只是低声说道:“一切也都只是猜测而已,确实是太过荒唐了。” “放开。”萧尘却只是盯着侍卫拉住垂帘的手,面色不免有些阴沉,语气也加重了许多。 僵持了些许时候,侍卫终于还是将身体退回,并慢慢地撩开了沉重的垂帘。顺着垂帘向外延伸出的世界,也逐渐地映在了萧尘的眼中。 雪,铺天盖地的积雪,仿佛一切都为之凝固。 第十七章 黯城 ?“这里的雪势倒是很大。”萧尘的眉头微微蹙起,继而向驾车的侍卫摆了摆手,说道:“此地静得有些瘆人,也定不是久留之处,我们继续赶路。” “都说不要轻信传说,可是这次的行途,却不正是为了一个没有人证实过的传说么?”萧尘勾了勾嘴角,斜倚下去的身体带着几分无力,言语中透出淡淡的讥讽。 “萧尘?”萧尘的身旁,笙离的身体忽然向靠近的方向缩了缩。 “你想听听那个传说么?”萧尘侧过头,温柔的目光撞进笙离毫无防备的瞳孔。 “在我们陵国的西南方向,是一片非常接近极北之地的雪域。据说,那里的景色也曾幽深而静谧。每到夏深时节,更是有数不尽的盛景。只是在四年前,却突然变成了经年的雪域,甚至连烈日也不能将其融化分毫,而那个地界也从此销声匿迹。陵国就有人传言,那片古老的土地已经被这个大陆所遗弃,是为遗失之境。其中的人们,都已经是冰雪幻化的妖精,让那个地界再也没有丝毫的温度。只是其中的细事,倒也是无人能知晓的吧。” “世子,我看这四下里都荒无人烟。怕是若想再见到人家,还要往前再走出个一天一夜啊!”驾车的侍卫的声音忽而从车厢外传来。 “萧尘,这里确实是荒无人烟,那个传说不会真的应验了吧?”笙离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身体也不自觉地紧紧挨住了萧尘。 “想什么呢。”萧尘忽而觉得有些好笑,便轻轻地揉了揉笙离的额发,说道:“就算遗失之境真的存在,但传说中的那片雪域外围还长有一层冰树林,说是树木因染上冰雪的灵性而守护在雪域的四周。可是这片雪原上除了满眼的雪,就再无他物了。” 萧尘的话音未落,车厢却猛地向后倾斜过去,马匹的嘶鸣声响彻在耳际。 “怎么回事!”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萧尘扶起一旁的笙离,便撩开车厢前的垂帘,而后一起站了出去。 “世子……”几名侍卫纷纷跪倒,无一人敢抬头面向萧尘,言语中透出了异常的惧意。 “你们……”萧尘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身后阵阵缓慢而沉闷的响动。数棵巨大的树木钻破深厚的雪层,拔地而起。树木伸展的过程虽然有些缓慢,但却绝对不容忽视。 在短暂的惊愕过后,萧尘才蓦然发现天上竟然有纷飞的雪片,只是不再飘落下来,反倒在半空中浮沉不定。浮沉在半空中的雪片闪烁着幽蓝色的磷光,像极了漫天星辰陨落。但那随之而来的透骨寒意,又不禁让人觉得有无尽幽暗的瞳孔在秘密地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渐渐地,那些闪烁着幽蓝色磷光的雪片似是有灵性一般地聚拢而下,向着周围一棵棵巨大的树木靠拢。片刻后,竟纷纷隐没于树木中。而那些巨大的树木,也随着雪片的没入而被一层层幽蓝色的冰层所包裹。逐渐地,竟连每一丝树纹都化作了冰晶一般。冰层之上,幽蓝色的磷光明灭不定,好像无数冰冷的妖瞳,所散发出的阴寒之气直渗进了灵魂深处。 萧尘等一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住,当回过神来的时候,却猛然发现来时的道路已经被一圈密不透风的冰树林死死封住。 “这难道是……”驾车的侍卫的嘴唇有些发紫,双腿不住地颤抖着,险些跪倒在雪中。 “遗失之境,雪姬,非善者。”侧身对着那一圈冰树林,笙离的声音低沉而又带着几分冷漠。在萧尘及众人看不到的角度,瞳孔之中透出淡淡的绿意,碧绿的光晕在笙离的掌间迅速地凝聚,正是对着冰树林的一角。 “笙离,你在说什么?”一旁传来萧尘疑惑的声音。 “什么!”笙离如同猛然间惊醒一般,复又茫然地看向萧尘。 “难道,遗失之境的传说是真的!那食人心魄的雪妖是不是也……”一名随从的侍卫低声说着,但看向周围侍卫的脸色,又识趣地闭上了嘴。 “都不要再愣着了,马上整理一下车驾,我们继续向前走。”萧尘清了清嗓子,空旷的雪原上连声音也显得很是沙哑。 “世子,再向前走,恐怕……”驾车的侍卫立刻便想要劝阻,但看见萧尘此时的脸色,终于妥协了一般地低下了头:“是。” 很快,整顿好的车驾继续行进起来。这里白得纯粹,除了一片茫茫的雪原以及一堆一堆高低起伏的巨大雪丘以外便再望不见他物。 “啊!”驾车的侍卫猛然间的惊声大叫,刺耳的声线划破了这片寂静的雪域。 萧尘立时探出身来,随从的侍卫也一起循着目光望去,皆悚然。随后探出身来的笙离紧紧攥着萧尘的衣角,目光转而投向旁边的雪地。 车驾前方的一处雪丘后,有几张飘浮在半空且表情僵硬、面容枯槁的人脸,还在缓缓地向车驾所在的方向移来。 眼角跳动得厉害,雪原上刺眼的白色将一切晃得模糊,萧尘忽然感到有些眩晕,不由得向后栽了两步。萧尘的衣角被笙离紧紧地攥着,笙离的手丝毫未动,只是目光向那几张人脸望了过去:“他们是人,这遗失之境中的住民。”笙离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话语,让萧尘瞬间惊醒。 对面几张飘浮的人脸不约而同地顿了顿,面容中一片木讷,但又似乎多了几分惊诧,几双眼睛都定定地盯着笙离。笙离的瞳孔之中,莹莹的绿意与一丝未见的冷厉悄然消散。见那几张人脸都纷纷盯着笙离,萧尘下意识地将笙离护在身后,笙离也紧紧地贴在萧尘的背后,只在萧尘的肩头处留出了两只眼睛。即便隔着厚厚的衣料,萧尘也能感受到笙离的颤抖。 待那几张人脸走近时,一众人才惊觉那几张人脸确实是人。只不过,他们全身上下皆为积雪覆盖,而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像是被霜冻过一般,显出不亚于尸体的森白色。离远看时,几乎与这片雪域融为一体,看不真切。随从的侍卫们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也都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处身在陌生的雪域,又遇见这些怪人,萧尘只得硬着头皮发问。 “这里是黯城,很少有外人来此。几位外客来此,想也是被封了来路。不若到我家中小坐,歇息片刻?”其中一张人脸张合着嘴,声线犹如生锈的铜门一般粗糙生硬。在萧尘等人听来,这声音更为恐怖。那人脸说话时不带有一丝起伏,仿佛没有感情一样,倒像是一具被人操纵的傀儡般呆滞地念念有词。而且,话音刚落,那几张人脸便自顾自地转身走了回去。 萧尘虽然感到有些恐慌,但也无奈只得让车驾跟随着那几个怪人。走了一段距离以后,萧尘才发现那些高低不齐的雪丘实则是一间间房舍,这些房舍在雪原上连成一片,便形成了街集一般。几个怪人进了其中一间房舍,萧尘等人也纷纷随之而下。四处打量了一下,萧尘发现周围并没有什么怪人,好似这些遗失之境的住民并不喜好外出。 默默地收回目光之后,萧尘拉过笙离的手,便跟着进入了那间房舍。房舍中的布置很简单,仅有几张桌椅、小柜和床铺,只是全部都是用巨大的冰块砌成的。一旁的小椅,坐上去便有一阵阵透骨的寒气。床铺上的被褥,看似像雪白的棉线,但摸上去也如冰雪一般森然冒着寒气。房舍的右面有一个拐角,后面连着一个不算宽敞的空间,是冰块砌成的灶台和一些杂物,有几个怪人正在其中忙活着,想必是在准备着食物。 “几位可曾听过遗失之境的传说?”想起封住来路的那一圈冰树林,萧尘不禁向旁边的一个怪人问道。 “这里就是。”那个怪人的目光在笙离的身上转了几圈,随后伸手指了指地下,嗤声说道:“你们外人流传的遗失之境,就是黯城。黯城因神圣的冰雪而生,由雪姬护养着这里的一切,你们却说这里是被抛弃的地界!” “雪姬?”萧尘想起之前笙离似乎提起过这个名字,不禁皱着眉向笙离看了看。 “你一个外人,怎么能知道?”提起雪姬,那个怪人的神色中是满满的虔诚:“四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扰乱了这里原本的安详和宁静。不知从哪里来了一群会摄取灵魂的雪妖,它们卷着漫天的风雪侵袭了这里,肆意地残害这里的人们,并摄取他们的灵魂。那些失去灵魂的人们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行,见到活物就胡乱撕咬一通,而没被残害的人们只能苟且偷生。后来,越来越多的人们失去自己的灵魂,而这里也变成了永恒的雪域。忽然有一天,天上的雪花都散发出神圣的光芒,那些狂躁的雪妖都被飘落的雪花冰冻并粉碎。随着那些雪花而来的女子,她是圣洁冰雪的化身,不仅唤回了人们失去的灵魂,更是用神圣的冰雪重塑了被破坏的房舍,带给了所有人新的生活。她在城中种下黯蓝色的晶体,并将这里取名为黯城。是她将我们再生,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信奉着她。” “笙离,你之前提到过雪姬,你是怎么知道的?”萧尘看向笙离,眼中是询问的意味。 “我?”笙离的眼睛睁得很大,脸上尽是迷茫的神色。看见笙离的反应,萧尘一时间也有些语塞。 第十八章 祭冰 ?正是有些僵局的时候,另外几个怪人从拐角后面现出身来。往复了几次,并不大的冰桌上便被摆上了众多菜肴。 原本萧尘来时便在后面的车驾中带有食物和水,而面前的冰桌也不够许多人围坐。随着萧尘身后进来的侍卫向萧尘微微地欠了欠身体,便退到了房舍之外。向周围的侍卫们招了招手,随从的侍卫们便都回到车驾中去拿自己储备的食物。 “这些都是黯城的菜肴,虽然和外面的习惯不同,但还请两位随便尝尝。”看着萧尘和笙离就座,几个怪人也纷纷围坐在一起。 硬着头皮接过怪人递过来的冰碗和冰箸,萧尘本以为一直端着会将手掌冻僵,却不料手中传来的温度并不似冰雪的寒冷,倒颇有几分玉器入手时的冰润感觉,并不拔人。 “我们都以冰雪维生,早已经在这冰雪之中住惯了。二位外客初次来到,定是随不了黯城的习惯。所以给二位备出来的碗箸并非冰砌,而是由城中栽种的晶体所制。”适时,其中一个怪人开口解释道。 “晶体也能栽种?”萧尘细细地打量着碗中若有若无的纹理,自然是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黯城终年严寒,二位多喝些热汤来暖暖身子吧。这汤中的化雪菇是黯城特有的香蕈,入口即化,能够祛寒。”对于萧尘刚才的疑问,那个怪人只是裂开嘴巴笑了笑,好像是坚硬的冻土突然间绽开无数细密的裂缝,显得很是僵硬。 就在萧尘微微一怔的时候,怪人已将一个盛满热汤的冰碗放在了他的面前。萧尘双手接过冰碗,碗中的汤还在冒着热气,但托在手中却寒凉依旧,未曾沾染上半分热度。 “想必你们是误打误撞地来到了黯城,在这里迷失了方向吧。我劝你们还是赶紧去求得雪姬,让她给你们指引一条通路,然后赶紧离开这里吧。”说到这里,怪人们纷纷站起身来,说话的那个怪人还焦急地推了推萧尘。 那个怪人用的力气很大,萧尘被推得直向后仰了仰身体,不由得皱眉问道:“怎么这么着急?” “实不相瞒,再过三天就是黯城的祭冰节了。”怪人的嘴唇不断地颤抖着,游荡不定的眼神中是巨大的恐惧。 “祭冰节?”看着怪人夸张的神色变化,萧尘的声音略微地扬了扬。而原本在一旁尝着化雪菇的笙离,神色更是直接冷掉了几分,但又迅速地恢复如常。 “祭冰节是黯城最为盛大的节日,说它盛大,是因为它与黯城中的每一个人都有关,谁都逃不掉。就像人最终都免不了死亡一样,黯城中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在祭冰节这一天变成下一个无辜的人。这是黯城的劫难,每一年都会如期地降临一次。”怪人慢慢地说着,声音越来越模糊。 “既然是节日……” “不,是劫难!恐怕只有对那些雪妖来说,才算得上是一场真正的盛宴吧!”还未等萧尘的话音落下,怪人突然双眼圆睁地怪叫道。 “什么意思?你不是说那些雪妖都已经被雪姬给除去了吗?”萧尘的瞳孔细微地缩了缩。 “雪姬所除去的只是当年的那一批雪妖。在黯城的最西北方,有一道巨大的冰裂谷。而在几年以前,那里还是一整块土地。雪妖就从冰裂谷的另一头而来,没有人活着深入过另一头的世界,更不知道那个鬼地方里到底住着多少雪妖。当年,在雪姬将那一批雪妖都除去之后,也发现了那些雪妖的巢穴,它们都来自于黯城西北方的尽头。为此她在西北方的土地上劈开了一道冰裂谷,虽然这道冰裂谷十分狭窄,但是那些雪妖再也没能越过冰裂谷流窜到黯城中来。” “原来还有这样的经过,真是惊心动魄。”萧尘执着冰箸的手略顿了顿,继续说道:“既然雪姬已经劈开了一道冰裂谷,那还有什么值得你们这么害怕的呢?” “但也正是因为这道冰裂谷,让那些雪妖再也没有灵魂可以吸摄,几乎被断绝了生路。”怪人的瞳孔剧烈地一颤,声音中也有了一些明显的压抑,“那些雪妖吸摄来的灵魂,大部分都要用来供养给它们的王。只有这样,它们的王才可以诞下更多的雪妖来维持雪妖的数量,而那些新生的雪妖也将开始为它们的王吸摄更多的灵魂。但后来雪妖根本没有灵魂可以吸摄,它们的王也终于因为饥饿而暴动起来。” “那些雪妖还有王?这么说来,雪姬劈开了那道冰裂谷反而是酿造了一场更大的灾祸?”萧尘向怪人的方向倾了倾身体,显然也是对此表现出了一些兴趣。 “胡说什么!”怪人突然恶狠狠地瞪了萧尘一眼,收回目光后却又迅速地沉浸回自己的世界中去,“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只知道那是一头巨大而恐怖的怪物。也有一些人说,那是一头极冰之寒。它甚至直接重创了雪姬,将那道冰裂谷撕裂得更大。就在那时,冰裂谷深处传来了一阵强过一阵的震动,而那头怪物也就不明就里地被雪姬封在了冰裂谷底。但由于它实在过于强大,无法完全地困住。雪姬也只能被迫与它们的王有了一个约定,就是每年让雪妖越过冰裂谷一次来为它们的王吸摄灵魂。正是如此,才有了今天的祭冰节。” “这个雪姬怎么能这样!就算雪妖每年只来一次,也必定会有很多人因此而遭到残害吧。”萧尘放下冰箸,语气中有一分毋庸置疑的肯定。 “噩梦其实从来都没有停止过。”一旁的笙离神色稍显复杂,吐字很轻。 “只有这样,黯城才能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在祭冰节的前一天,雪姬会亲自去到黯城中的每一个地方,降下她神圣的力量。为了尽量留住黯城中的每一个人,雪姬将会化出一盏盏魂灯,只要魂灯不灭,灵魂便不会被摄去。但是,每年却都会有一些人被摄去灵魂,变成了无辜的牺牲品。”怪人无力地滑了下去,一面的身体紧紧地压在了冰桌上面,脸上挂着颓然的倦意。 “魂灯可是每个人都有一盏?”笙离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了萧尘的身后。 怪人的身体微微一滞,片刻后才回答道:“黯城中的每一个住民都会有一盏魂灯,但你们这些外客,怕是不会有了。” “我们这些人根本无法自保,又如何撑得过祭冰节?”略侧了侧头,笙离将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萧尘的肩上。 怪人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是打了一个冷颤,“我劝你们快些求得雪姬,她或许能给你们指引一条通路。” “我们要去哪里才能求得雪姬呢?”怪人的反应让萧尘有一些不明就里。 “在黯城的中央有一座冰岚宫,你们或许可以在那里见到雪姬。”怪人顿了顿,缓慢地说道:“这里是黯城的东北方,你们还要向西南走一段路才能到达。但是,冰岚宫万万不是随便出入的地方,所以能不能见到雪姬,就都要靠你们自己了。” “好,那我们现在就动身。”萧尘向怪人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了笙离的身上。 “好。”笙离的回答倒是很干脆,动作也很利落。 经过一番收整之后,雪道上再次响起了车辙碾动的声音与马匹略显沉重的鼻息声。 这条雪道并不宽敞,也就刚好能够容纳车驾通过。在雪道的两旁,总会看到几堆高低不一的巨大雪丘,有的甚至可以完全遮挡住视线。不过即使车驾已经走出了相当一段距离,也鲜少能在路上看到那样的怪人了。 “怎么样,能找到路吗?”过了一段时间,萧尘撩开车厢前面的垂帘,向着驾车的侍卫问道。 “世子,就这么一条雪道,我们也就顺着它走了。”驾车的侍卫歪了歪头,说话时吐出的热气使前方的雪道都变得有些模糊。 萧尘眯着眼睛向前方看去,弯弯曲曲的雪道一直延伸到远处,望不见尽头,旁边也并没有其他的岔道。萧尘向着驾车的侍卫应了一声,正准备退回身去,眼前却忽地一花。 伴随着一声直贯灵魂的尖锐呼啸,周围的雪花开始不正常地汇聚并向下飘落。一片如同雪雾般的巨大白影从萧尘的眼前迅速掠过,麻痹感知的冷意让萧尘的脸庞几乎在一瞬间转为僵硬。萧尘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双手迅速地握紧成拳,内心深处涌起了一阵不知名的躁动。 不多时,车驾四周的能见范围开始迅速地缩小。呼啸的雪花形成了一片片巨大的雪浪将车驾团团围住,耳边只剩下杂乱的大声呼叫和骂喊声。原本驾车的侍卫惊恐地护住萧尘,另一侧的身体则紧紧地靠在了车驾上,一双眼睛警惕地巡视着四周。 “笙离怎么不见了!”萧尘焦急地向左右环顾,自己与笙离不知何时被雪浪给冲散了。 驾车的侍卫紧咬着牙,没有做出任何的回答。事实上,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全心护在了萧尘的身旁,根本没有注意到一旁笙离的任何情况。而今四周都已经被呼啸着的雪浪所遮盖,一时间也是无法寻得见笙离的踪迹。 雪花越聚越多,急速流动的雪浪不断地拍打在众人的脸上,以及一连串隐藏在雪浪深处的尖锐呼啸,令人悚然。 第十九章 逢灵 ?层层雪浪掀动起剧烈的气流,夹带着透骨的冷意,有如灵魂的深渊。 视线中只剩下苍茫的白色,尖锐的呼啸声转而消失不见。 在驾车的侍卫的全力护卫之下,萧尘不动声色地探察着周围的情况,瞳孔之中敛着一抹淡淡的冰蓝色泽。当目光停落到斜后方的一架备有食物和水的车驾上时,萧尘几乎在一瞬间闭住了呼吸。 他所看见的这个人影,确切地说,它并不能称之为人。那是一个虚浮在半空中的模糊的影子,无数细小而又锋利的雪片在它的周身飞舞,偶尔闪耀出刺眼的白色光点。它的身形比常人更加高挑颀长,并且奇瘦无比。雪白的纱裙下摆被剧烈涌动的气流吹鼓得猎猎作响,在雪浪之中肆意地翻动着。在这样纤细的腰肢上,纱裙显得异常的宽大和蓬松。平整的胸部被低低地束着,从颈部到双臂所裸露出来的皮肤呈现出病态的苍蓝色,于其上还不时地能看到诡异的黯蓝色印纹。 借着略低的角度,萧尘刚好能够看到它的下颌。苍蓝色的皮肤上是一张黑蓝色的唇,半透明的唇上不时地透出光泽,仿佛是一块黑蓝色的冰晶。它的面容被一层极薄的面纱遮去,隔着翻卷的雪浪看得也并不真切。面纱一直遮到头顶,顺着它那如同被寒霜浸过的发丝一直向后,连在一块坠在后脑处的巨大冰晶上。整块黯蓝色的巨大冰晶呈半圆形,于其上有数根突起的冰刺,就这样突兀地嵌在了后脑的位置。它的双手紧紧地攫住了面前一名侍卫的脖颈,颀长的手指上长有极为尖利的指甲,但却如同完全透明一般,如果不仔细去看也很难察觉得到。 萧尘认得这名侍卫,他原本应该处在后面的车驾之中,负责看护车厢里储备的食物和水。而此时,他显然是因为雪浪的阻隔而与其他的侍卫分散了。 这名侍卫被眼前的幽影攫住脖颈并提向半空,侍卫剧烈地挣扎着,并用他的双手在攫住自己脖颈的幽影手上疯狂地抓打,却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力气。不多时,侍卫的双脚便已经有了离地的趋势。面对着幽影被迫地仰起头,侍卫的面部已经爆起了几根粗壮的青筋,极端的恐惧与剧烈的痛苦堵在了他的喉咙中,虽然他竭尽全力地大声叫喊,但是口中却只能发出痛苦而又压抑的低沉吼声。 萧尘的瞳孔之中,冰蓝之色急速流转。他赫然发现,侍卫的五官开始变得模糊,并且有一种正在被向上抽离的怪异感觉。而对面幽影的嘴唇正在不断地展圆收扁,形同吸摄。幽影的脸不断地向侍卫贴近着,侍卫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血丝瞬间布满了他的双眼,仿佛就要爆裂开来,同时他口中发出的低沉吼声也更加急迫短促。 萧尘惊觉,在幽影与侍卫的脸之间似乎又多出了一张几近透明的人脸,并且这张人脸与侍卫的脸极为相像。在侍卫的脸上,不断有向上抽离的模糊气流被填充到这张人脸之中,而这张人脸又在缓慢地瓦解成一缕缕模糊的气流并被那幽影吸摄而去。在这段过程中,这张人脸紧闭着双眼,口却大开着,仿佛正在剧烈地尖叫与挣扎,可最终还是逃脱不了逐渐的消亡。 看到这一幕的萧尘如遭雷噬,身体直挺挺地发着僵,定定地立在了原地,眼中是溢满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他几乎变得不能去思考,但他的脑中却有一个清晰的声音告诉着自己:那是在吸摄灵魂。 就在萧尘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中时,一道碧绿的闪电冲散了周围环绕的气流,瞬间绽放在了幽影的身上,那鲜艳的绿在层层雪浪中显得格外醒目。 一声刺耳的尖锐呼啸随之响起,仿佛是一只受伤的枭兽,但声音却比之更加恐怖和空洞。幽影周身的雪片急速地流动起来,形成了一层层锋利如刀的雪浪,却在碧绿闪电的连续劈打之下出现了溃散的迹象。萧尘看见幽影的身形暴退而去,卷起的层层雪浪迅速地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雪浪渐渐地退去,只剩下四处流窜的雪花,视线也很快变得清晰起来。入眼处,极淡的雪雾正在消散,零星的雪花打在脸上激起了丝丝的冷意。然而,幽影最后的尖锐呼啸却依旧在这雪道之中回响着,令人觉出几分不适。 萧尘定了定神,发现笙离正站在刚才幽影停留的位置旁边,双手半遮着那条坠着三颗暗绿色的晶体的黑色项绳,一双眼睛显得有些雾气蒙蒙地望向自己。 “笙离,你有没有受伤?”萧尘几步来到笙离的身旁,伸出手摸了摸笙离柔软的发缕,眼神若有若无地滑过笙离颈间的黑色项绳。 “我没事,可是他……”笙离抬起手拂掉萧尘停留在自己发间的手,目光直直地落在躺在地上的侍卫身上,显得有些焦虑。 “大家都有没有事?”萧尘的身后,驾车的侍卫已经开始清点侍卫并检查着各个车厢,“都看一看车厢的备物有没有丢失,再过一些时候我们还要继续赶路。” “世子,他……”这时,驾车的侍卫也发现了这名躺在地上的侍卫,其他的侍卫们见状也都纷纷围了过来。 这名躺在地上的侍卫已经生气全无,青灰色的脸上有几分扭曲和狰狞,显然在临死前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与折磨。他的嘴大张着,可口中乃至全身都不曾见到过一丝一毫的血迹。他的十根手指紧紧地蜷着,指节处已经开始发白。而最为可怖的是,他的一双眼睛中已经分不出眼仁与眼白,只剩下了完全的黑色,仿佛浓稠得化不开的夜色,没有任何的情感与内容,只留下了一片死寂与空洞。 在古老的传说当中,凡双眼全黑者,代表着亡者或是失去灵魂者。 “他的灵魂,已经没有了。”半晌,笙离略带沙哑的声音最先打破了沉寂了许久的雪道,但话语中的内容却显得硬生生的刺耳。 “刚才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他怎么会变成这样?”驾车的侍卫用力地跺着雪道,大声地咒骂道。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看清楚,先前好像是刮起了一阵雪浪,反正这个地方不太干净。” “你说得对,还是早点离开这里为好。从来到这里开始就没有遇到过正常的事情,我看这个地方的人也都是些妖怪……” “说不定,而且我刚才好像还听见了一串怪声……” 其他的侍卫们也开始小声地互相嘀咕了起来。 “你们都给我安静下来!”突然间,驾车的侍卫大声的呵斥声传来,几名侍卫们也都知趣地闭上了嘴,“还不快去清点一下车厢里面的备物,最好别让我发现有任何的差池!” 驾车的侍卫瞪圆了双眼,几名侍卫们也都急忙地回到了各自的车厢中开始了一番收整。 “世子,这……”等看到几名侍卫们都开始各自忙碌了起来,驾车的侍卫才转身对萧尘欠了欠身体,小声地询问道:“刚才的事情……我是说我们可能是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见到萧尘的脸色变得不太好,驾车的侍卫赶紧单膝跪了下来,急道:“是我一时妄语了,本来就没有不干净的东西。只是让世子受到惊吓,还请世子宽恕!” “我不怪你,你起来吧。”萧尘转过身将双手背起,微微地仰起头,“难道会是雪妖?” “世子,你怎么连那帮鬼东西编的瞎话也要信!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一条通路,然后尽快离开这里。”驾车的侍卫有些急躁地站起身来,神情显得相当激动。 “有些东西你没见过,但并不代表它们就不存在。”萧尘慢慢地转过身来,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只是还没有真正看到而已。” “世子,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驾车的侍卫窘迫地挠了挠头,转身去整顿车厢。经过一场雪浪的侵袭后,一些受惊的马匹似乎有些脱离控制,不停地甩动着头想要挣脱缰绳,侍卫们也是费了一番力气才将将安抚了马匹。 “笙离,刚才是不是你?”雪道的一旁只剩下萧尘和笙离两个人,萧尘直视着笙离的眼睛,低声问道。 “不是我,是它……”笙离的眼神有些游离,他伸出一根颤巍巍的手指指向自己颈间的黑色项绳,即使隔着一小段距离也能感受到此时笙离剧烈的心跳声。 “走吧,我们还要尽快地找到雪姬。”沉默了一段时间后,萧尘轻轻地拉过笙离的手,“这里怎么会突然出现雪妖,祭冰节不是三天以后么?” “好……”笙离的回答很是迟疑,在走近车驾的同时,一面警惕地望向四周。 萧尘沉思着进入到车厢中,却没有和笙离一同坐进去,反而是自顾自地撩开了垂帘,倚在了车厢口处。 突然,一点刺骨的冷意麻木了萧尘的脸侧,也使得萧尘瞬间惊醒。萧尘循着目光向上望去,发现车厢的上方不知何时吹落了几片雪花下来。小如雪花,却有着直贯灵魂的冷意传来。 萧尘下意识地斜倚出身体,并将头仰得更高,心头不禁悚然一惊。 视线中,遮盖住面容的薄纱轻轻地摆动着,它将一双满是苍蓝色皮肤的手紧紧地搭在了车厢的上沿处,身后是肆意翻动着的巨大裙摆,夹带着些许暗涌着的雪雾,如同来自于白色苍茫中的梦魇。 萧尘的目光渐渐地落在了这道幽影的唇角,在那黑蓝色的阴影里,是一抹意味不明的狞笑。 第二十章 谜林 ?在众人都看不见的角度,萧尘将手悄悄地垂下,并以极快的速度抽离出一缕来自于堕空溯的细小水流,向着车厢上沿的方向弹去。 水流如同一串细密的钢珠般打散在幽影的腹部上,使得幽影那纤细的腹部上迅速地裂开了一道不浅的创口,连带着一串“滋滋”的腐蚀声,甚至在创口周围环绕的雪片都尽数融化了开来。一瞬时,幽影仿佛没有重量一般,飘忽着向一旁急速退去,激起了一连串长长的人形雪雾,在不远处拖出了一长串微弱而又模糊的哀嚎声。 萧尘望向雪妖遁去的方向,却发现在西南侧的雪丘后方长有一片极为隐蔽的冰树林。若不是方才看清了那幽影消失在这片冰树林中,萧尘的车驾恐怕便会一直顺着那条唯一的雪道向前行进,而忽略了这些雪丘后面所隐藏着的事物。虽然萧尘并不清楚此刻心中的想法,但是直觉却告诉着他:这片冰树林中或许有一些蹊跷。 “我们换路,不再顺着这条望不见尽头的雪道走了,直接把车驾引到雪丘后面的那片冰树林中去。”萧尘抬起手指引出方向,一面看向在前方驾车的侍卫。 “世子……刚才那个鬼东西,好像就朝着冰树林那面遁去了。”驾车的侍卫有些面露难色,双手紧紧地攥住缰绳不肯换向,“那冰树林中密不透风,就算没有刚才那个鬼东西在……在那里面也很容易就被迷住了。” “不,我们此次一定要深入到这片冰树林中去。”萧尘的态度显得异常的坚决,让驾车的侍卫听话以后便很难再有所违抗,“我有一种预感,这冰树林中定藏有一些蹊跷,说不定还能在其中找到一条通路。” “这……好吧。”驾车的侍卫有所犹豫,但还是微微地调整了行进的方向,带着后面的车驾向着那片冰树林中慢慢行去。 冰树林中,只偶尔投射下一束束昏暗的光线。林中充满了绵密的雪雾,仿佛难以化开的阴影,挥之不去。如同厌倦了日光一般,在这个被阴暗滋养的世界里,层层冰树,三尺冻土。雪雾中有深深的冰花,而它们的枝叶却封冻在彻骨的冰雪里,映入眼中的尽是疼痛与挣扎,仿佛悼念着这个在阴暗中开始失落的地界,终难获得救赎与宁静。行进在这片迷雾重重的冰树林中,看着眼前那些不断在阴暗中隐没的事物,似乎在众人心中增添了更多的游移,如同冰树林深处那些幽独的阴翳。 “世子,这冰树林里的雪雾太大,我们还是……”早在进入这片冰树林不久,驾车的侍卫心中就萌生了退意,但是他的话语却被萧尘做出的噤声的手势打断。 在萧尘眼中的冰树林,此刻却完全是另外一番模样。在层层的雪雾中有一缕醒目的冰蓝色雾线凝固在空气里,一直延伸向前方的密林之中。这正是借由方才萧尘打散在幽影腹部的那缕来自于堕空溯的细小水流,细小的水流被打散以后就附着在了幽影的身体上,它所散发出来的玄阴气息在幽影遁去的方向上留下了一缕清晰的冰蓝色雾气,并在这个过程中被逐渐地拉长成线。只要循着这一缕清晰的痕迹,或许就可以发现出其中的蹊跷。 “我们先向着这面走,再转向这面……”仅有萧尘一人能够看见细小水流所留下的冰蓝色雾线,他也自然开始指挥着车驾的行进方向,驾车的侍卫虽然是一头雾水,但是也只能够照做。 冰蓝色的雾线在迷境一般的冰树林中曲曲折折地延伸着,在萧尘的指引下,驾车的侍卫领着后方跟随着的车驾在这片冰树林中已经不知绕过了多少道弯路。虽然言语中并没有表露,但是驾车的侍卫心中却叫苦不迭,只担心着车驾在这其中迷失了方向,从而不停地绕着冰树林做着无用的往复。 “停!”萧尘突然间的叫停终于让驾车的侍卫回过神来,急急地勒住了前方的马匹。 “世子,怎么了?”驾车的侍卫见到萧尘的神色显得有些困惑,更是担心会有怪事发生,不由地低声问道。 萧尘并没有做出回答,只是迷茫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萧尘惊讶地发现,那缕冰蓝色的雾线延伸到了这里竟然变得垂直向上,然后消失在了上方一颗冰树的枝桠旁。而在冰树的上方乃至周围,萧尘却并没有发现那幽影的踪迹,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一双瞳孔之中,冰蓝的色泽更甚,萧尘细细地观察着冰树周围的每一处角落,却仍旧一无所获。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周围的雪雾似乎都变得极为干净起来,仿佛那看似留下来的痕迹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怎么会这样?”萧尘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耳边马匹喷吐的鼻息声让他开始有些烦躁。 “它,好像已经走远了。”车厢内,笙离微微地眯了眯眼,极轻的吐字仿佛是在和自己说话。 “世子,我们已经绕着这片冰树林走得太久了。”驾车的侍卫注意着萧尘的神色,一面忍不住小声地说道:“我看还是不要在这里停留,尽快找到绕出去的通路才是当下最为紧要的事情。” 停顿了片刻,冰树林中的车驾又开始缓慢地行进了起来。只是没等萧尘的车驾行出去多远,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猛然从后面的冰树林中响起。由于冰树林中实在是过于死寂,所以这阵突然出现的声音显得极为刺耳,惹得众人都不禁心头一紧。 一对宽大的雪白翅膀在视线中迅速地放大,来者那双锋利的脚爪大如手掌。待萧尘看清时,才发现那是一只异常巨大的雪枭。雪白的羽毛中偶尔夹杂着淡灰色的斑毛,森白色的瞳孔如同蒙上了一层浓浓的死气,而那对强劲有力的宽大翅膀更是直接遮盖住了头顶的一大片视野。它那坚硬的喙张合着,刺耳的鸣叫声如同一柄柄尖锐的镰刀。 那只雪枭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便直直地向着萧尘的车厢俯冲而来。萧尘在一瞬间缩紧了瞳孔,而驾车的侍卫也站起身来抵挡着雪枭的来袭。只一刹那间,便鲜血横流。驾车的侍卫紧捂住一侧的手臂,鲜血不住地从他那捂住伤口的手的指缝间溢出,染红了整条手臂。入眼处尽是极为鲜艳的颜色,并有淡淡的腥气弥漫开来。而那对宽大的翅膀扑扇着拉高距离,似乎这就准备飞离。 “你还撑得住吗?”萧尘扶住驾车的侍卫,一面急促地询问道。 “世子,我没有大碍……”驾车的侍卫紧咬着牙,几乎是将话语从牙缝中生生地挤了出来,想必此时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楚。 “你赶快坐到后面,把手臂上的伤口包扎好。”萧尘把驾车的侍卫硬推进车厢内,向着一旁的笙离急促地示意道:“笙离,你先照顾他一下!” “后面的车驾都跟紧我!”得到笙离的回应后,萧尘猛地翻身来到驾车的位置,大声地向后方喊道:“追上它!” 远远地望着冰树林上空若隐若现的白色踪影,萧尘就这样紧随着雪枭飞离的方向行进而去。 一直仰头盯着雪枭的去向,萧尘下意识地揉了揉酸痛的颈部。可就在这分神的一瞬间,雪枭便彻底地失去了踪影。萧尘勒紧缰绳,使车驾停在了原地,立在原地的马匹都开始在雪地中不安分地乱踢乱踏。 萧尘抬眼,发现在不知不觉间,车驾已经接近了冰树林尽头的一端。随着前方的冰树越来越稀疏,清冷的夜色已经完全地洒落在了前方不远处的雪道上。 “已经入夜了……”笙离轻轻地撩开面前沉重的垂帘,他的目光与清冷的夜色相重叠,口中喃喃道。 夜寒如水,婆娑其下。冰树尽头,蓦然月醒,且看冰雪缀寒心。 “这个雪姬,她……”笙离静静地凝望着面前的无边夜色,瞳孔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色。 “笙离,你怎么了?”一旁的萧尘看到笙离望着面前的夜色出神,不由地问道。 “我没事。”闻言,笙离在慌乱间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随即说道:“前方已经能够看见雪道了,我们还是尽快地离开这片冰树林吧。” “好。”萧尘的目光在笙离的身上定了定,才轻轻地吐出了回答。 车驾离开了冰树林的范围,慢慢地向前行进着。入眼处,是一大块空旷的雪场,连通着周围几条延伸出去的雪道。雪场的周围,林立着各式各样的巨大的建筑。这些建筑大都是由巨大的冰块砌成,在夜色中折射出些许的冷芒。 “这里应该就是黯城的中央了吧。”萧尘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原本紧绷的神经随之变得舒缓。 “世子,你看那里!”已经包扎好伤口的侍卫忽然抬起另一条没有受伤的手臂,手指指向不远处一座高耸的建筑,“那里会不会就是冰岚宫?” “我们过去看看。”萧尘牵动着马匹,车辙碾动在雪面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沉闷声响,更衬出了周遭的寂静。 “奇怪,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侍卫靠在车厢口的位置,微微地探出身向四处张望着。 “或许是因为祭冰节将要到来的缘故吧。”萧尘在前方驾着车驾,在此期间他并没有回头,而只是将声音传了过来。 “萧尘,我们最好能够赶在祭冰节到来之前离开这里。”车厢中,笙离的声音闷闷地吐了出来,隔着厚重的垂帘看不清黑暗中笙离的表情。 渐深的夜色中,一列车驾在寂静的雪面上行进着,只留下一排排拉长的斜影。而不远处那一片更加阴郁的巨大阴影,仿佛正在渐渐地靠近,并随时准备着张开巨口将面前的一切尽数吞没。 第二十一章 冰岚 ?投身入这片巨大的阴影之中,最后一丝夜色都为之所吞没。 面前高大而狭窄的门扇是由一种不知名的黑色冰晶砌成,即使在黑暗中依旧能够透出淡淡的亮色光泽。黑色的冰晶质地细润,呈半透明状,却显得异常的厚实而沉重,透过冰晶无法看到门扇内部的景象。 “世子,我去看看。”在车厢口处靠着的侍卫等到车驾停落好后便跳下车厢,向车驾上的萧尘递去了一个眼神。 只见侍卫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下的步伐,慢慢地向着那门扇靠近。门扇之上,黑色冰晶的色泽忽明忽暗,仿佛是水波纹倒映出来的暗影一般。直至侍卫来到门扇前面,伸出手叩了叩门扇,被叩击的部位和着侍卫的叩击频频闪烁出微光,但是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仿佛声音都在无形间被吸纳了一般。侍卫微微一怔,随后又在下砸的拳中暗自地添了几分力道。但是反复了数次下来,最终也只能传出小如蚊呐的细微声响,像极了暗自的讽刺。 “这门扇是怎么回事?”侍卫将全身的力量都支撑在了那条没有受伤的手臂上,紧绷着的身体不断地向前倾斜,硬是要将这门扇推压开来。直至侍卫的手掌深深地陷进了门扇之中,顺着手掌的轮廓又慢慢地结出了一层新的黑色冰晶,坚硬而又不可抗拒。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侍卫措手不及,当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时,嵌在门扇之中的手掌却再难动分毫。在他身后的车驾上,萧尘勒住缰绳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而车厢中的笙离则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就在侍卫想要奋力挣扎的时候,却发现面前的门扇竟然正在渐渐地雾化消失。由于手掌失去了门扇的支撑,侍卫不禁向前歪了歪身体,险些栽倒下去。萧尘见状,便留下了剩余的侍卫在外面看护车驾,只择出了笙离和那名驾车的侍卫一同沿着面前那片浓稠的黑暗鱼贯而入。 在那消失的门扇后,仿佛换了一个世界。 无数巨大的黯蓝色晶体层层堆砌,高耸而又狭窄。每块晶体的表面都流转着淡淡的光色,黯蓝色、紫色与黑色光泽的交叠变换,如同正在呼吸一般,在这片笼罩着的黑暗里显得神秘莫测。地面也是由黯蓝色的晶体所砌造,走在上面的时候会发出一连串清脆而空洞的声响,仿佛来自于灵魂的撞击。 而此时萧尘的面前,是一级一级向上悬空架起的台阶,直接通往着高耸在其上的顶层。在台阶中层一大块平展的地面上,直直地立着一整块巨大的黯蓝色晶体。这块晶体看上去并没有经历过一刀一斧的精雕细琢,反而肆意地伸展出一根根锋利的棱角,仿佛是晶体的爆炸,冰雪的升华。 半晌,一行人终于到达台阶的尽头。站在最高的位置向下望去,萧尘才赫然发现方才脚下的层层台阶刚好结合成了一片对称的雪花。一整条宽阔的主台阶曲折向上,又分出了数个缩窄的狭长台阶,从内向外层层扩张。层层台阶结合成的雪花的纹理显得十分尖锐,仿佛一根根尖刺向四周指着。而在头顶上方的黑暗中也逐渐地闪烁起不同晶体的形态,好像是冰片旋转纷飞,雪花漫天飘下。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擅闯冰岚宫!”突兀的呵斥声激得萧尘浑身一颤,忙转过头循声望去。 黑暗中渐渐地现出了四个高大的轮廓,首当其冲的侍卫不由得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迈着沉重的步伐从笼罩着的黑暗中慢慢地靠近,坚实而又厚重无比的冰槌被他们拖在身后,带出了一阵阵仿佛金属摩擦的声音。有如生铁一般的盔甲对常人而言显得有些宽大,可此时却紧紧地箍在了他们的身体上。而那一副副森白色的面孔与僵硬的步态,也与这片浓稠的黑暗显得格格不入。 “世子,这尽是些怪人……”挡在前面的侍卫微微地侧过身体,刻意将声音压得很低。 “你们在嘀咕什么!”为首的那个怪人守卫将手中的冰槌重重地砸下,惹得一旁的侍卫立时便噤住了声。 “我们误入了黯城,来时的路已经被一层冰树林封住,再也寻不到通路。”萧尘的声音真切地回响着,沉静而不焦躁,“听闻冰岚宫中的雪姬能有所指引,所以才特地来到此处。” “难道你们不知道祭冰节将至?雪姬正在为此而劳忙,我劝你们还是速速离去为好。”为首的那个怪人守卫将手中的冰槌抡圆,清晰分明的肌肉线条带出了几分野蛮的气息。 “我们正是因祭冰节将至而有所顾虑,还望几位能够通告一声。”萧尘向前踏出了一步,半低下去的头隐隐地向一旁侧了侧。 “雪姬岂是你说见就能见!”几个怪人守卫大声嘶吼着举起手中的冰槌,萧尘暗自地想要抽身后退。 “你们都活得不耐烦了吗?”突然,黑暗的尽头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女声,单调而空洞的问话夹带着森然的冷意,听不出丝毫的温热情感。 “城主!”沉重的冰槌砸在了坚硬的地面上,怪人守卫纷纷屈膝跪地,并将头低低地伏于地上。 “他们是我请来的客人,见或不见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做主了?”鞋跟叩击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渐渐地靠近,无形的压迫中语调轻轻地挑起。 “几位,见笑了。”萧尘的耳边忽而掠过一阵轻轻的嬉笑声,带着几分慵懒的声线中藏着盈盈的笑意,“客人们先行来到冰岚宫,我却来迟一步,倒显得有些怠慢了。” “你是……”黑暗中勾勒出的少女轮廓仍然稚气未脱,萧尘细细地打量着面前阴晴不定的来者。 淡蓝色的素纱横围在细瘦的身体上,短小而精巧的裙角上缀着朵朵交叠着的浅淡碎花,腰间的摇铃顺着长长的线带垂下,不时碰撞出空灵的响动。少女纤细皙白的手腕上戴着一串黯蓝色的细碎晶体,幽暗的色泽随着少女的动作而不断变幻。浓密的睫毛下,闪烁的眸光轻轻地瞥了过来。在少女的右眼眼角下,绽放着一片小巧而精致的剔透雪花。 “你们下去吧,今后都给我长点记性!”唇角在阴影中扬起了一丝狠戾的弧度,少女侧过头低声地呵斥道。 直到那几个怪人守卫隐没在黑暗中,少女才慢慢地走到了萧尘等人的近前,笑吟吟地说道:“我叫雪幽,是黯城的城主。方才听到了你们所说的话,只是雪姬如今并不在宫中。祭冰节即将到来,雪姬正忙于筹备仪式。几位不妨先留住在这宫中,待明日或可见到雪姬,也不急于这一时。” “城主?”萧尘的神情微微一滞,话语也停顿至此。 “怎么,很惊讶吗?”浓密的睫毛在瞳孔中投下深深的阴影,少女的声音中带出了些许的甜腻笑意。 “只是想你如此年纪便能成为一城之主,着实令人艳羡。”萧尘的身后,笙离低沉着头,声音不冷不热地传了过来。 此话既出,萧尘和身旁的侍卫都不禁看了笙离一眼。自从误入黯城以来,萧尘就一直觉得笙离的行为忽而会变得难以捉摸,但此刻却终究是抿了抿唇,闭而不发。 “不说那些,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少女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笙离颈间的一抹暗绿之色,原本阴沉下来的神色又迅速变得鲜活起来。 “萧尘。”萧尘垂下眼帘,微微地侧过身体,“这是笙离,还有随行的侍卫。” “萧尘……”少女轻轻地重复着这个名字,轻盈的身影从萧尘的身旁掠过,只留下了一阵隐隐的嬉笑声,“还有笙离,你颈间的项坠真是美丽!” “几位停落在外面的车驾,我都已经命人安置妥当。”察觉到笙离刻意地躲闪,少女终于正了正声色地说道:“那么,请吧。” “既然雪姬不在宫中,我们也只好客随主便了。”萧尘说完,便向笙离和一旁的侍卫点头示意。 随着几人的身影渐渐地被浓稠的黑暗所吞没,一切重归于寂静。 夜色漫溯,望不见尽头的雪道深处,失去灵魂的尸体早已僵冷多时。栖落在冰树枝干上的雪枭不断地扭动着灵活的头,漆黑的瞳孔齐聚在下方僵冷的尸体上,停留片刻。而后又引起一阵阵扇动翅膀的声音,飘落下几根雪白发亮的羽毛。 死一般寂静的雪道深处好像已经被遗忘多时了,沿途只有雪枭飞过。浓稠的夜色久久地停驻在雪道的阴影中,弥散不去。冰树的下方,这具僵冷多时的尸体被随意地抛在雪道的一旁,引来许多雪枭利爪的撕扯,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咸腥味。 忽而,黑暗的阴影蠢蠢欲动。一只雪枭带头朝着天空鸣叫,随即盘旋飞起,枭群便扇起几许雪雾离去。在尸体那几近被扯碎的躯体上,意外完好无损的头颅上一双空洞的黑瞳正死死地盯向夜色的深处。 “这个虚伪而又真实的世界,果然已经洗不脱罪恶。”阴影之中,女子的唇角戏谑地勾起,额间隐隐地闪烁着如同雪花一般的晶莹,“看来今晚的收获只有一个劣等的灵魂,真是令人惋惜。” 远处的天边,忽而染上了几抹淡淡的幽红色,仿佛蔓延开来的斑驳血迹。那幽红色凝固的一隅,正是冰岚宫所在的方向。 “你总归还是来了。”女子仰头看向天际,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轻笑出声,“可别让我失望。” 黑暗卷过低垂的天空,朝着无有边际的地面笼罩而去,黯城中的最后一丝幽暗光线已然泯灭。 第二十二章 孽夜 ?深沉的夜,仿佛要将黯城全部吞噬。 一棵繁茂的冰树静静地盛开在黑暗中,拦腰宽的枝干上,黯蓝色的冰花一片片地轰然拍碎在地面上,变成四散激射的细碎冰碴。 眼前的人慵懒而又风姿绰约地半倚在冰树下,黑色雾气般的纱裙被冷风吹得飘散开来,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但是她却似乎并未察觉。纱裙的上端紧束于腰际,衬出她玲珑浮凸的身体。细碎的黯蓝色晶体随意地在腰间缠绕成密密的十数圈,明灭闪烁的光泽仿佛是燃烧在幽暗地底的无尽鬼火。 “这么晚把我约来此处,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么?”女子仰头看向天际,夜幕中凝固的几抹淡淡的幽红色正在逐渐消散。 “你还真是变幻莫测。”在女子身后的阴影中,忽然走出了一个身披宽大黑袍的男子,低沉的嗓音从漆黑的帽兜下传来,不无讽刺。 “你不也是一样么?”只一闪间,女子的身形便掠过脚下的丛丛盛开的冰绒花,驻步于男子的近前。 “不过那些都无关紧要,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女子贴身向前,若有若无的幽香轻轻地喷吐在男子的耳角,纤手顺着帽兜的阴影下滑,停留在男子的胸膛前。 指尖缠绕在男子的胸前打旋,在那里,停顿良久。复又抬头,眼波流转。在女子的额间,如同雪花一般的晶莹忽而明灭。 “我不能把它交给你。”男子后退一步,转身背对着女子,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情绪上的波动,“我希望你,能够指引遗失之境的通路。” 接下来,便是良久的沉默。 许是没有听到回答,阴影之中男子略微地侧了侧头。紧接着,耳畔传来了银铃般的轻笑声,又忽地转远。 “我可没有雪姬那么好心,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交易。”女子扬了扬姣好的眉,复又慵懒地半倚在冰树下,眼中隐有一丝戏谑的眸光。 “你知不知道你正在做一件愚蠢而又危险的事情?”男子转过身,阴影之中看不清他此刻的面容,但是在那黑袍下却有挡不住的杀意传来。 “呀,生气了?”女子轻捂住嘴,似是被男子的魄力所震慑,但眼中的笑意却更深了几分。 “我最不害怕的东西,就是危险。我离危险越近,我本身也就越危险。”迷幻而痛苦的笑声从喉咙中滚动而出,女子伸手接过一片砸落的冰花,而后将之狠狠地握碎成冰碴,“况且没有我的帮助,就凭你们又如何走得出这遗失之境?如果可以,你就不会来了。你想要的,只有我可以给,但是我想要的……” 女子话音未落,周围的空气却猛然间被掀动。 无数幽红色的光鞭如同闪电一般直直地劈将过来,女子的笑容僵死在嘴角,瞳孔中黯蓝之色明灭闪动,面前的通路上一根根弯曲的巨大冰锥相互勾叠着拔地而起。只一瞬间,冰锥清脆的破裂声交叠着响起,而幽红色的光鞭威势不减地劈来。女子没有露出丝毫的惧意,反而探出一只纤手来抵挡道道光鞭。两相触及之间,幽红色的光鞭如同长鲸吸水一般地尽数消失在女子紧握的掌间。男子将头略低,黑袍之下依然有止不住的杀意源源传来。 “还给你!”女子的掌间一震,光鞭复出又向着男子的方向倒劈而回。只是此刻的光鞭之上,升腾着无数黯蓝色的光晕,透出彻骨的阴寒之气。男子并未有所动作,但在光鞭即将劈到男子的面前时,却被一层虚浮着的幽红色气盾所吞没。光鞭所夹带来的疾风掀动起男子的帽兜,显露出的唇角紧抿着,唯有冷漠。 电光火石之间,男子的身形闪动出道道残影,一只手已然紧紧地扼住了面前女子的细颈。入手处细嫩的触感没有勾起男子丝毫的怜惜,女子的身体更是被离地托起。 “你的力气好大,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女子双手抓着男子的手想借此减轻扼在脖颈上的力道,复又连声咳嗽,充满水雾的双眼中分明地勾出了几分媚意。 男子沉默不答,只是暗自地增加了手中的力道。女子忽而变得安静,深邃的双瞳仿佛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我想要的很简单。”女子的声音在下一瞬从身后传来,“杀了我,你一样出不了遗失之境。” 男子的动作一僵,隐在帽兜之中的双眼微微回视,只见女子正悠闲地叉腰站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笑意盎然地看着自己。 掌间红芒暴涨,男子手中扼着的女子尽化作了被击得粉碎的黯蓝色的晶体碎屑。男子垂下手臂,转过身来面对着笑意正浓的女子。耳边的冷风呼啸作响,幽红色的光晕透过厚重的黑袍从男子的全身散射而出。 “其实这件事情也并非没有商量的余地。”许是对那红芒有些许的忌惮,女子此刻的声音中显出了几分认真,“我可以指引你们安然离开这里,但这交易定是不能亏本。我也不要你的那个宝贝,只要让我跟着你们一同离开,如何?” 男子并没有答话,但周身的红芒如同失去支撑一般地渐渐散去。 “我和你们一同离开,也并不会阻碍你们的行途,说不定还会帮到你们。”轻盈地绕过男子的体侧,女子的一双纤手环上男子的肩头,若有若无的幽香忽地贴近:“而且,你真的以为你可以那么轻易地杀了我么?” 男子沉默半晌,忽而拂去女子环在自己肩头的纤手,声音低沉而冷漠地问道:“跟着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个不用你管!”女子的面色一寒,立时现出了几分冷厉之意,“我自是不会阻碍你们的行途,我说过,说不定我还会帮到你们。” 冷风渐渐停息,黑暗中看不清男子的面容。 “你也可以让我的替身去,这样可以掩人耳目。”唇角的笑意重新勾起,女子抬起光芒流转的眼睛,“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你可是为了魂界而去?”低沉而笃定的话语,使转身欲去的女子生生地停住了脚步。 “呀,被你发现了。”女子抬起手掩住唇角,害羞而又略带欣喜地低着头,但是瞳孔深处的光亮却在一瞬间熄灭了下去。 “我的事情,你还是少管为好。”漆黑的指甲划破细嫩的掌心,女子随意地将指尖的殷红沾染在脚下一株盛开的冰绒花上。 冰绒花净白的花瓣上,那一抹鲜艳的颜色如同燃烧着的妖艳火焰。 “你,就没有后悔过?”黑暗中,男子终是抬起了头,定定地注视着女子远去的身影。 “用鲜血浇灌的生命才懂得珍惜,罪恶的花在很早以前就已盛放渊底。”女子将身影投入浓稠的夜色中,唯余的话语隐在一串摇铃碰撞出的空灵响动后,逐渐消逝。 男子俯身折下那朵染血的冰绒花,数条细小的血线在净白的花瓣上清晰可见。或许男子也未曾料想过,在娇嫩而美丽的花朵下面,安葬着罪孽深重的灵魂。 “其实我们都是身负罪孽的人,殊途同归罢了。”男子随意地将手一松,任凭花朵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之上,而后便毫无怜惜地转身离去。 冰岚宫。雪幽寝宫。 精致而华美的器物碎片散乱地落满地面,在昏暗的环境中散发着森然的冷芒。大片的冰霜从地面一路爬上座椅,空气中的温度骤然下降。浓稠的夜色中,少女用手指轻轻地敲击着座椅,跪在地上的几名怪人守卫都敏锐地感觉到了扩散在空气里的冷意,忙将身体伏得更低。 “你们都给我记清楚了,好好地款待那几位贵客,不能有任何的闪失。”幽幽的声音像是泥泞沼泽里的一滩死水,少女的手指敲到这里忽而停住,“尤其是对笙离,不要让我发现你们有丝毫的懈怠。” “是,城主。”几个怪人守卫顺服地低着头,不敢再言他物。 “你们下去吧,不要来打扰我的休息。”少女把身体蜷缩在座椅上,像是看着一堆尸体般地将目光从几个怪人守卫的身上一一扫过。 “是。”低伏着身体,几个怪人守卫起身隐没在尽头的黑暗中。 寝宫中重归寂静,无尽的黑暗从头顶笼罩而下,不断攀升的寒冷气息,在空气中肆意地卷动着。 少女略抬起头,目光空洞而又苍白地扫视着四周的一切,最终停落在唯一安好地摆放在角落里的瓷质花瓶上。在花瓶周围的地面上,几根锋利而又坚硬的冰晶疯狂地从瓷质花瓶的底部穿透,沿着瓶身一路向着瓶口的方向穿刺而上,最后从瓶口处密密麻麻地扎向外部。随着最后一根冰晶的刺出,整个瓷质花瓶在细密的切割下轰然破裂。刺透而出的冰晶将它的碎片层层装点,森然地盛放在空气中。 少女漠然地将身体蜷得更紧,头深深地陷进臂弯中,口中发出的沙哑嘶叫如同沙砾在粗糙的墓碑上缓缓摩擦。一瞬间,寝宫被无数根硕大而又锋利的冰晶覆盖,一根根冰晶相互勾叠着生长,细密地撑满了整个寝宫。每一根冰晶都直直地指着少女的方向,并不断地向前压近,直至将视线完全阻隔。 浓稠的黑暗中,几只雪枭拍打着宽大的翅膀飞离,若隐若现的模糊面孔如同幽灵的微笑。 漫天翻滚的碎雪簌簌而落,将一切诡秘的踪迹与声响就此掩埋。寒夜中的冷风卷裹起细碎的冰屑,仿佛整个黯城都已经长眠于深厚的积雪之下。 夜色正浓,但却也终将慢慢褪去。可褪尽夜色之后的黯城,无人料定,迎来的会是破晓还是罪孽更为深重的长夜。 第二十三章 葬魂 ?幽冷的光线,自层层厚重的黯蓝色晶体之间透射而入,揉散在萧尘的眉宇前。蓦然间,恍如隔世的疏离感爬满心隅。 一旁的笙离似乎还在沉眠,只有沉静的呼吸声清晰地传来,周遭仿佛是在此刻陷入了安静。抬眼向上望去,由晶体砌造的顶壁上流转着深沉的光色,萧尘的心中不免蒙上了一点阴郁。 双眼在猛然间睁开,呼吸声转而变得急迫而短促,惊惧的神色已然盛满了笙离的面容。有所察觉的萧尘侧过头来,眉头轻皱:“怎么了?” “我,做了一个噩梦。”许久不语后,只是一味地望向萧尘的笙离才终于吞吐出声,“我梦见了那个黯城的城主,但是她已经了无生气。” 苍白的梦境穿过夜色的墙,相互勾叠着生长的冰晶一层层地剥落。散落一地的器物碎片上跃动着森然的冷芒,如同无数个罪孽深重的灵魂在雪夜里哭喊。少女把身体蜷缩在座椅上,大片的冰霜顺着蜷缩的身体一路爬满了少女的面容,而少女的唇也在冰晶的覆盖下几近透明。霜气渐消,露出的是一双空洞无神的黑瞳,仿佛昭示着眼前的少女只是一具空的躯壳。 “仿佛一切都已结束,一切都已放弃,生命继续,灵魂停留,只剩下一具躯壳四处游荡。”话音落下,笙离轻轻地抬起头向萧尘望去,再无动作。 “做了这样的噩梦,许是你也没有习惯这一路上的行途吧。”萧尘弯唇轻语,眸光渐渐变得柔软,“未知的前路,难测的命途,我也不时觉得自己像是活在梦中。” “笙离,收整一下吧。”见笙离没有答话,萧尘复又说道:“今日若能寻得见雪姬,或许我们就能够赶在祭冰节到来之前离开这里。” 睫羽轻垂,在眼底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笙离终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冰岚宫。雪幽寝宫。 “雪幽城主?”寝宫的门前,萧尘的声音在黯蓝色的晶体间回荡了几响后,逐渐消逝。 “还是没有人应,不如直接看看这门……”笙离说着,将手轻轻地贴上门扇。甫一用力,纤薄的冰晶便像是突然从门扇之中生长出来一般,迅速地爬上了笙离的手指。 心头一惊,笙离奋力地将手指从冰晶中挣脱开来,身体也不由得向后倒退了几步。才喘了一口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城主已经不在宫中。”幽冷的光线中,一个怪人守卫迅速地现出身形,话语中添了几分低沉,“城主留话,雪姬所筹备的仪式临时生变,故而需要前去与她相商,还请二位留在宫中等候。由于兹事体大,但望二位不要急于一时。” “可知雪幽城主何时能够回宫?”听得怪人守卫话语之中的凝重,萧尘不由地沉声问道。 “这……”心头猛地一悸,怪人守卫忙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我实是不知。” “二位请便。”稍作沉默,怪人守卫略显恭敬地欠身退去。 “我们出去看看。”萧尘侧过头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笙离,终于轻轻地说道。 瞳孔间的光亮忽地一闪,笙离如同猛然惊醒一般地回看向萧尘,而后才怔怔地点了点头。 冰岚宫外。黯城雪场。 黯城的天空并没有放晴,原本清惨的天色渐渐地沉了下来,被浓重而又浑浊的灰蓝之色取代。从雪道深处吹来的冷风四处流窜,夹带着漫天翻滚的碎雪呼啸作响,在深厚的积雪之上扬起了一层又一层苍白色的雪雾。 远远地望去,只能依稀地见到几个人影在宽敞的雪场之中穿行而过,而在不远处的一家客楼里却挤满了黯城的住民。直待萧尘走近以后才发现,他们或是成队地匆忙进出,或是三两个人聚在一处低声言语。跟在身后的笙离沉默不语,只是目光轻轻地跟随着匆忙进出的黯城住民而去。 “你们是外界中人?”一张人脸忽而及至萧尘的面前,万分诧异的眼神中更透出了几分惊惧。 “你们还是快些离开吧!”还不等萧尘如何回答,那张人脸便先行占满了萧尘所有的视线,“今日,客楼不接待任何外客。” “不接待任何外客,这却又是为何?”萧尘轻轻地向后退了几步,略带疑惑的目光与那张人脸投来的目光相接触。 “你们在黯城中没有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听过萧尘的问话,那张人脸投来的目光透出一丝淡淡的疑惑。 “已经找到了。”萧尘眉头轻皱,轻轻地回答道。 “那处的主人难道没有告诫过你们不要在今日外出?”闻言,那张人脸上的嘴咧成一个怪异的弧度,语调也随之挑起。 “这……”萧尘不由地怔在原处,欲吐的话语也随之戛然而止。 “现在你们已经知晓了。”无心多言,那张人脸便欲转而离去,话语中颇有几分不耐,隐隐间还夹带出些许的避讳,“快些离去吧!” “其中的缘由,可是与祭冰节有关?”见状,萧尘忙上前一步,继而追问道。 “疯子!”神情忽地僵死在原处,下一瞬,一阵震耳欲聋的厉声怪吼从那张人脸下的喉咙里翻涌而出,“你们都是些疯子!” 直至感受到客楼中其他的住民们纷纷投来的目光,那阵震耳欲聋的厉声怪吼才终于停息下来,“若你们想要成为陪葬,就尽管由你们去吧。” 闻言,萧尘正欲有所动作,却感觉到手腕处传来一阵轻轻的拉扯。萧尘半侧回身,却见笙离低头站在原处,投来的目光中似有急切,又似是带着一丝恳求。 随顺着笙离的恳求,萧尘便径直归回至冰岚宫。才刚踏入,先前的那个怪人守卫便匆匆地赶到二人的近前,“二位如何不在宫中等候,今日……” “不知今日又是什么节日?”看见怪人守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萧尘不由地追问道。 “这……”不经意间与笙离投来的目光相接触,怪人守卫沉默了片刻,终是妥协一般地说道:“二位请随我来。” 此刻,一尊玲珑通透的冰像就静立在萧尘的面前。虽只留下一抹背影,却依然透出难以言喻的端庄之美。冰像所塑之人轻轻垂首,双臂合扣落于身前,环腰处细密地点缀着柔光闪烁的冰晶碎屑,又有一袭透着点点冰芒的纱裙笼于其下。而在冰像面前的不远处,则是一方巨大且透明的冰壁,于其上浮刻着难以数尽的画像,借着透射而入的光线似虚而实。 “这是……”凝视着面前的冰壁,萧尘略带疑惑地问道。 “这是回生冰壁。”怪人守卫抬手指向冰像的腰际,满是恭敬地答道:“现请二位将手指同时放于那颗黯晶之上。” 萧尘定睛看去,才发觉缀于冰像腰间的冰晶碎屑中的一颗晶体竟浮动着黯蓝之色。稍作迟疑,萧尘和笙离终是将手指同时覆在了那颗黯晶之上。下一瞬,黯晶轰然破碎,其间的黯蓝色流光相互交织,仿佛是一条条交错纵横的璀璨光河。只一瞬间,便令人迷失了所有的视线。 再回神时,已然换了另外一个世界。 浓重的雪雾弥漫在周围,四下皆是不见边际的空蒙之色。萧尘凝神望去,只隐约见到一抹背影静静地立于远处。 “你是……”隔着浓重的雪雾,萧尘向着对边竭力地喊道。 良久后,仍是一片沉默。 萧尘和笙离正欲上前,弥漫着的雪雾中却突然掀动起剧烈的气流,夹带着透骨的冷意,直向二人袭来。与此同时,又有万千道雪流从那抹背影处激射而来,却终在二人面前的不远处停息下来,一方巨大且透明的冰壁于其间缓缓隐现。 在万千道雪流的急速流转下,如同墓冢一般的轮廓被迅速地勾勒而出。而后的几道雪流则瞬间崩裂,密密地散落在墓冢外面,如同一行向着墓冢行进的队列。 稍后,鱼贯而入的队列重新化为数道雪流向上腾起,位于下方的墓冢则迅速地缩成一尊狭小的冰棺。整尊冰棺之上,无数细小而又锋利的雪片流转不息。于上方的数道雪流忽地化作灵魂一般,被尽数吸入冰棺之中。 不出片刻,整尊冰棺开始剧烈地震动,仿佛下一瞬就要裂开。只听到“噗”的一声轻响,刚刚被吸入冰棺之中的数道雪流复又出现,并化作行行人形,将整尊冰棺层层围绕在中心处,仿佛是在进行祭拜。 随着祭拜的进行,整尊冰棺渐渐地变幻成一棵繁茂的冰树。整棵冰树不断地向上伸展枝叶,于其下的行行人形则又变回数道雪流,缓慢地化入冰树不断地向上伸展出的枝叶之中。 正当萧尘凝神之际,整棵冰树却忽地变幻成一张巨大而可怖的鬼面,向着二人直直地俯冲而来。心头一悸,萧尘只来得及护住站在自己身旁的笙离,便再不能做出其他动作。下一瞬,鬼面已然及至二人的面前,却又突然崩散成大片浓重的雪雾,从二人的身前急速地流窜而过。 大片浓重的雪雾向四处急速地流窜,掀动起一阵强似一阵的剧烈气流,而始终静立于远处的那一抹背影也似乎变得越来越遥远,直至完全地隐没于浓重的雪雾之后。 “葬魂。”一阵拖着长腔的沙哑女声仿佛从遥不可及的远方传来,空洞地回响在偌大的空间中,震得人不由便起心惊。 而在霜气渐长的阴影之中,覆着冰晶的唇角似乎正微微地扬起一丝弧度。 第二十四章 冰鬼母 ?夜幕初降,雪势却变得愈发盛大。积压已久的云层悄然散去,只剩下纷乱的雪片自那深邃的夜色中大片地陷落。 宽敞的雪场上,彻骨的寒冷凝固了偌大的积雪面。林立在雪场周围的建筑覆盖在深厚的积雪之下,如同一具具僵冷多时的尸体,罩上他们的殓尸布。 萧尘转眼望向一旁陷入沉静的笙离,而后才欲轻轻地挪下床榻。甫一动作,手腕处却传来一阵冰凉的触觉。心头一悸,却发觉笙离正在回望向自己,瞳孔之中闪烁着一片复杂的光色。 冰岚宫,仿佛也在这一刻陷入了沉寂。侍卫们已经被遣散休息,甚至连同那些怪人守卫们也都全部消失了踪影。萧尘和笙离一路躲躲藏藏,但是却并没有撞见过一个人影,似是除却二人以外,此刻的冰岚宫中已经空无一人。 行至冰岚宫外,二人便迅速地向着客楼靠拢。直至近前才发觉,客楼早已被深厚的积雪笼罩,全然没有了早间的热闹。极目望去,一行人影就要被远处的雪雾吞没。 “我们快点跟上!”回想起在回生冰壁处所见到的画面,萧尘忙示意笙离向着那行人影竭力跑去。 随着雪势渐大,前方的道路也愈发难以行进。阻在路途中的积雪深厚而又蓬松,双腿陷入其中便难以把控身体的平衡。道路的周围刺出一根根巨大而又锋利的冰锥不时与二人擦身而过,更是时刻阻碍着行进的步伐。 “再快一些,不然我们定然会迷失在这里。”再难望得见身后雪场的轮廓,前方的道路也逐渐隐没在愈发浓重的雪雾中难以辨别,笙离忙轻声催促道。 随后,便是沉默而又漫长的行途。耳边呼啸而过的冷风透出阵阵空洞的意味,萧尘不由变得有些失神。直到闻得身后笙离发出轻微的惊呼声,才发觉浓重的雪雾中逐渐勾勒而出的暗色轮廓。 许多巨大而又浑圆的雪块歪斜地堆砌在一起,形成一堵堵高大而又厚重的围墙。在众多雪块遗留出来的缝隙之间,又横插着一根根细长而又坚硬的冰凌,似乎是要将内里层层围护。而对着萧尘和笙离的一面,设有一处不甚明显的通口。再近前几步,又见到内里正对着通口的中心处,落有一尊玲珑通透的冰像,却是刚好可以阻挡住来自外界的视线。 “这尊冰像,这是……”耳边忽然传来笙离的低语,却透出一丝轻微的讶异。 “回生冰壁?”细看时,萧尘才惊觉眼前的冰像竟然与回生冰壁旁静立着的那尊冰像别无二致。 二人悄然移步至冰像后,却又不禁窥探起内里的动静。 偌大的空间中,错落地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墓冢,在积雪的覆盖下隆起突兀的厚层。冷风流窜而过,发出“呜呜”的空响,一个倒吊在横插而出的冰凌上的人影猛然间冲进视线。心头悚然一惊,再细看时,却是一只将身体陷在数根冰凌之中的雪枭在扑扇翅膀,远看时极像是一个正在奋力挣扎的人影。 再将视线落回到内里的动静,却见每一个人的手中都提着一盏小巧而又模样古挫的冰壶,为首的二人手中又各持着一顶冰像,初看上去竟与萧尘先前所遭遇到的雪妖极为相似。众人跪伏成数圈,等待为首的二人同时将冰像摆放在中心,并先行向冰像上面浇下半壶液体。猛然间,冰像竟从底部窜出了森蓝色的冷火,并开始逐渐向上吞噬。周围静得出奇,只是偶尔能够听到冰像内部正在咯咯作响,火舌随之变得愈发强盛。 为首的二人突然大声吼叫,惊得萧尘和笙离不约而同地向后缩紧身体,却见一众人闻声便忙取出各自的冰像。众人手中的冰像又有所不同,萧尘注意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顶冰像的形貌竟然与其手持之人有几分相似。在冰像的身体上仿佛还刻有密密麻麻的细小字体,但是由于隔有一段距离而不能看得真切。一众人纷纷将冰壶内的余留液体倾倒在各自面前的冰像上面。不出多时,每一顶冰像的底部都窜起数道森蓝色的火舌。随着为首的二人又一阵大声吼叫,众人忙将双目紧闭,低声的喃语从他们匍匐的身体下面缓慢地溢出。 待到此时,萧尘才注意到众人跪伏的中心处立有一方形似树桩的低矮冰台,于其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与意义不明的复杂符号。而在冰台的正上方,又静静地安放着一尊小棺。小棺上面透出森然的寒气,似乎于其中只能容纳一个孩童。正待细观时,小棺内却忽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响动。细微,但却愈发坚定。侧耳听来,只像是从内向外细细地刨动。而随着响动渐为强烈,棺盖上面终于出现动静。随着棺盖一寸一寸地移开,众人竟都不自主地开始颤抖,甚至转为低声啜泣。 萧尘隐约望见一个孩童般的身形从小棺内爬出,待细看时,却早也如同跪伏的众人一般模样。身材短小而又奇瘦无比,全身泛着病态般的黝蓝色而又布满灰斑。面庞是毫无血色的一片煞白,头顶零星地垂下几缕及肩的灰发。眉毛生得极长,眉尾处却又落成突兀的下垂。眼睛生得极大,里面的黝蓝色瞳仁中盛满着贪婪的光色。如血一样腥红的唇角轻轻咧开,露出一口细小而又尖利的牙齿。表情似喜似怒,走动的时候却是四足着地,说似动物,却也似人,但更可说是一个活鬼。 由于惊诧过度,笙离险些疾呼出声,又忙被萧尘捂住了嘴。只见它无声地走动到一个人的身后,却如同雪妖吸摄灵魂一般动作。被吸摄之人立刻便全身抽搐,又从腿部渐渐地向上爬起冰霜。而当它的动作结束以后,冰霜便在顷刻之间消退,只是那个人面前的冰像迅速碎裂并被火舌完全吞噬。反观被吸摄之人,倒是一副终于能够松下一口气的模样。 待到听见小棺合盖的沉闷响动后,一众人才又匆匆地俯身而立,更是不敢抬头张望,便顺次地退离出去。而萧尘和笙离为了避开众人的注意,更是先行蹑步而出,躲在后面的墙角处惊魂未定。 “那是什么?”直等到众人远去的背影在视线之中变得模糊,萧尘才轻声地张口问道。 “我们也快些离开吧。”回看向笙离因恐惧而变得有些浑浊的双眼,萧尘忙向着笙离低声催促道。 刚转身向前跑出两步,却听到身后传来笙离撕心裂肺的惊声吼叫。萧尘的心头一紧,只见如同孩童一般的身形正紧紧地骑在笙离的背后,而弯折向前的身体更是将煞白的面庞贴送在笙离的面前。 冰蓝之色如同雾气一般在萧尘的瞳孔之中迅速地弥漫开来,一道细小的水流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对面弹射而去。视线中,笙离背后的黝蓝色身形却是更加迅捷地向着一旁闪避开去。笙离的身体随之失去支撑,而后便瘫倒在身下的积雪中不省人事。 还未待萧尘有所动作,一张煞白的面庞已然轻轻地抵在额前,萧尘只觉得胸口一阵沉闷的钝痛传来,而后便重重地仰倒在身后的积雪中。黝蓝色的身形随之疾跃而起,萧尘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一张正在迅速放大着的鬼面。 突然间,一阵怪厉的哀嚎在萧尘的耳旁炸裂开来。 无数幽红色的光鞭将那道黝蓝色的身形束缚于其中,力道之大甚至传来一阵生硬的皮肤碎裂之声。紧接着,一阵极为强烈的幽红色气浪猛然间卷席而来,却更是直直地将其制在小棺内难以动作。幽红色光晕的弥散之间,棺盖被一股无形的气劲重重地闭合。 “那鬼物被暂时制在棺内,我劝你们还是早些离开黯城。”身披宽大黑袍的男子忽而自萧尘的身旁向前掠去,只将一段话语抛在冰冷的空气中。 “你是……”见状,萧尘连忙起身跟上前去,却又不由地低声问道。 “你口中的鬼物,又是什么?”不见面前的男子作何回答,萧尘继而问道。 “冰鬼母,用以迷惑住民们而设在此处的鬼物。”拖着宽大黑袍的男子忽地停驻在一处墓冢的旁边,向着萧尘低声示意道:“你看这些墓冢的底部,其实还都暗藏着玄机。” 细看时,萧尘惊觉这些墓冢的底部错综密布着如同藤根一般的细长冰凌,冰凌之上又抽出了长短不一的分枝,于其上零星地长有几片形状怪异的冰叶。与其说是形状怪异的冰叶,更不如说是经霜冻后而蜷曲的小手。蜷曲的程度似是极尽痛苦,却也似是贪婪地攫取。而这些墓冢的底部相互绞缠着的细长冰凌,竟都是由中心处立着的那方形似树桩的低矮冰台的底部延伸而出。 “冰鬼母和封魂冰树形同共生,冰鬼母依靠吸摄灵魂来滋养自身,而封魂冰树更是将腐尸之气作为自身的养料。冰鬼母不断地迷惑住民们将墓冢修砌于此,封魂冰树便能够得以生长。这方冰台与这些墓冢都已经是封魂冰树的一部分,冰台如同树桩一般能够养魂和聚魂,而这些墓冢底部的分枝又能够封魂和吞魂。冰鬼母沉睡在那一尊小棺内,便是尽得了养魂和聚魂的精华所在。”低沉的嗓音从漆黑的帽兜下传来,却又被流窜而过的冷风吹得支离破碎。 闻言,萧尘正欲开口,却被一股强劲的力道猛然间扯向一旁。心头悚然一惊,才发觉是身披宽大黑袍的男子将他一同蔽去了身形。 不知何时,沉寂于冰台之上的小棺内忽地传来了一阵挣扎。干瘦的手臂猛然间自棺壁旁撑起,紧接着便是一阵阴恻恻的惨笑。黝蓝色的皮肤上尽都是细密的裂痕,远看时便像是一件破碎的瓷器。待到落地,却又迅速地向着远方的一处飞窜而去。 黑色雾气般的纱裙在冷风中肆意地掀动着,女子伸手递去一颗浮动着细碎光泽的黯蓝色晶体。孩童一般的身形缓缓地扭转过头,黝蓝色的瞳仁里面满是怨毒和狰狞,如同梦魇一般挥之不散。 第二十五章 安魂花 ?喧嚣扰动的尘屑,在下一瞬便转化为片片虚无。渐为清晰的视觉离开那些迷蒙的幻影,终于回落到了柔软的光线之中。那些疏离的景象,忽然间便飞散开去,随着梦境一同消逝。 “萧尘,醒一醒!”耳边传来的声音,恰是笙离轻声的唤语。 “你终于醒了。”一声略显清冷的问候在身侧响起,淡蓝色的素纱忽然间便移至眼前,“昨夜的事情,你还能记起多少?” “雪幽城主。”萧尘一时语塞,只得轻声地回唤道。 “昨夜你被冰鬼母的鬼面纠扰,所幸现在已是无碍。”略带责难的眸光轻轻地瞥了过来,而垂在少女腰间的摇铃也随之碰撞出空灵的响动,“二位是否知道昨夜做过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你们,怎么会去墓冢呢?”缀着朵朵交叠着的浅淡碎花的裙角轻灵地飘向一旁,略显清冷的问话也随之停顿于此。 “不知冰鬼母到底是什么鬼物?”良久的无言后,萧尘终于还是开口打破了沉默。 “没有人知道冰鬼母到底从何而来,而在传言之中,更说它是从冰裂谷的谷底里爬出来的鬼物。冰鬼母生性嗜食灵魂,灵魂越为浓郁的地方,便越是容易成为它选定的栖居之所。当年,便是雪姬在墓冢中寻见了它,却不料被它吞噬了数道灵印。无奈之下,雪姬只得借助地利,以封魂冰树为基,将冰鬼母囚在了那尊小棺之中,让它再难出来。”少女轻轻地吐字,声音却是幽转回长。 “这……”闻言,萧尘渐而忆起身披宽大黑袍的男子的所说言语,不由地心生疑惑地问道:“听闻冰鬼母和封魂冰树形同共生,不知雪姬为何会将它囚困于此?” “如此言论,不知你是从何处听闻来的?”尾音忽而被轻轻地挑起,在少女的唇角上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萧尘将视线渐渐地转向笙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作何言语。 “想必你是听信了那些子虚乌有的传言。”少女的目光不经意间擦过笙离的面庞,忽而轻声叹道:“封魂冰树灵蕴强大,当年雪姬正是将其作为温床,让黯城的住民们修砌墓冢,使得先逝之人能够安然睡去。而后来将冰鬼母囚在冰台上面的小棺之中,一来能够封禁住它的行动,二来是让它被迫守护封魂冰树下先逝之人的长眠。” “既是如此,那冰鬼母有没有被重新囚困回小棺之中?”萧尘似是有所追忆,忽而便追问道。 “重新囚困,这却又是何意?”眉间微扬,少女轻轻地垂下目光,随之开口问道。 “昨夜,那鬼物怕是已经挣脱了小棺的封禁,从墓冢中逃离出去了。”萧尘回想起所见到的最后一幕,略显迟疑地回答道。 “昨夜,你所见到的冰鬼母并不是它的本来面目,而只是一道鬼灵。”少女的目光向着笙离的方向渐渐游离,淡淡地吐字道:“冰鬼母的本相早已被雪姬囚在了那尊小棺之中,即使它的鬼灵出现,也不能脱离封魂冰树太远。一旦冰鬼母的鬼灵想要挣脱封禁而逃离墓冢,便会受到其被囚困的本相的牵制,从而不得复出。” 萧尘侧过头去,却碰巧与笙离投来的目光相接,一时间陷入沉默。 “二位便先在此安心休息,明日我自会作所安排。”空灵的摇铃声忽而远去,唯留下一句淡淡的话语。 “立刻封闭冰岚宫,严格限禁宫中之人的任何行动。”门扇之外,冰冷地抛下一句口令以后,少女的身形便逐渐隐没在了黑暗的尽头。 冰岚宫。雪幽寝宫。 纤细皙白的指间托着一颗削薄的黯蓝色晶体,明灭闪烁的幽暗色泽中映出浓密的睫毛轻覆而下,以及眼角下面绽放着的一片小巧而精致的剔透雪花。随后,黑色雾气般的纱裙柔软地垂落在了寝宫内的西北角落。在西北角落的地面上,设有一处不甚明显而又向下凹陷的嵌隙。 将削薄的黯蓝色晶体轻按而下,竟与这一处的嵌隙相互贴合在一起。晶体之上,似是有所感应地放亮许多,一整块坚硬而又厚重的地面随之雾散开去。裸露出来的地表下面,是一级一级向下铺设的幽暗台阶,与那根本无法望穿的黑暗尽头相互连通。顺而步下,只带起一连串清脆而又空洞的声响,而在腰间缠绕成密密的十数圈的细碎的黯蓝色晶体也被巨大的黑暗一同吞噬殆尽。 无尽深邃的冰裂谷底,来自外界的光线已然难以抵达。顺着横贯夜空的狭窄裂隙,只能望见被削得极薄的月的棱角,如同被切割的女子的皮肤。大片漆黑的绒花层层叠叠,像是一场庄严的祭奠。一朵漆黑的绒花的色彩,却开在一具尸体唯一裸露出地表的面部之上。一朵接连一朵,直至开成一片安静的花海。 依附在皮骨之上抽枝,摇曳出一身的诡异与彷徨。绒花的片片嫩瓣相互纠缠,而后向着不同的朝向微蜷,恍若包裹着整个世界的黯然。女子拖曳着黑色雾气般的纱裙,自黑暗之中缓慢地靠近过来。漆黑的绒花的色彩,开在女子的瞳孔之中,若同一世安然的殉葬,若同一世凄凉的沉眠。 沦陷在温柔的花海中央的,是一尊极为冰冷而厚重的棺椁。如同虬根一般的粗壮冰凌盘结于其中,似是自某处遥远的地界贯通而来。大片漆黑的绒花簇拥在棺椁的周围,摒弃了尘世的呓语,静静地繁殖出整个世界的邪恶和欲望。它们散发出来的芬芳,就如同每一具安详沉睡着的尸体的味道一样。腐朽而溃烂的尸体深处,仿佛有一首首安魂曲轻轻奏响。贪婪的花蕊,每夜借取着月的光亮,一如女子此刻将唇角轻放在每一朵绒花之上。 “安魂花即将盛绽,你又何时能被赦去所有痛苦?”女子倾身卧在棺椁之上,纤指摩挲着棺椁的轮廓,轻轻地泣叹道:“若是取得生息之坠,我们或许能够攥有更大的把握。” “连年的灵魂汲取,终究还是太过缓慢了。”纤指轻轻地垂落在了一片花瓣上面,女子的瞳孔之中的光亮逐渐转为幽暗,“如传言之中所说,万灵族早已经在这世间消失弥久,其族系世代守护着永生的秘密。据传,这一秘要的守护之物即是生息之坠,其尽得了万灵之生息。未曾料想到过,如此之物竟然会出现在黯城之中。若是能够夺取到它的源力,或许一切都还来得及回归如初。” 纤指向前轻探而出,向着花蕊的深处不停地捻动。黯蓝色的光晕的变幻之下,其中的花粉被尽数卷挟而出,于其上燃起了森蓝色的冷火。少顷过后,已经有数道森蓝色的冷火虚浮于幽暗的空间中,不知名的芬芳正淡淡地溢散开来。 “又会有谁,等待接受安魂的眷顾?”女子凝视着掌间跃动着的森蓝色的冷火,不会厌倦的神情未曾更变,仿佛回陷到了久远的记忆当中。 温暖的血液也曾经在她的静脉之中流淌而过,但是自她狞笑着纵身跃进黑暗的渊底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经悄然发生改变。 目之所及之处,尽是一片无有穷尽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腐朽而又堕落的气息。嘈杂满布的环境之中,每一个声音都响在耳畔,但却又听不真切。踏足在这片土地上面,阴冷之气逐渐在周身蔓延。黯蓝色的晶体钻破坚硬的地表,勾叠着生长在少女的脚踝旁边,似是欢迎,似是挽留。少女瞳孔之中的光亮,是这片渊底之中除却漆黑以外唯一的颜色。可是旦夕过后,一切又都重归于黑暗,就好似这片黑暗在亘古时便已经存在,从来没有明亮起来过。 “他们想要进入魂界,以期得到预言之源的指引。”久远的记忆似乎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女子回望向安静地置于花海中央的棺椁,忽而淡淡地吐字道:“可惜他们并不知道,预言之源是不祥之物,靠向它的道路注定会铺满鲜血与悲伤。” “你再耐心地等等我,我决不会允许你就这样离我而去。”沉默片刻后,女子近前轻轻抚上棺椁的壁沿,好像是在呵护着她极为珍视的宝物,“安魂的挽歌,终会融化在每一个人的灵魂里面,直到所有的罪恶都被埋葬在这一片阴暗的角落之中。” “就如同他们,只是安详地沉眠于此。”淡淡的幽香短暂地停留在一具尸体早已覆上冰冷的唇边,于其上正是一根根纠缠盘绕着的细长花须,“他们被带走的不过是一具具空的躯壳,而原本凋零的灵魂却绽放成大片沉浮飘荡的安魂之花。” 漆黑的指甲划破了迷蒙的空气,自尸体深处传来的微弱声音正如同一阵阵低低的啜泣。布满伤痕的谷壁旁边,月的光亮倾泻而下,女子幽暗的瞳孔之中微而带过妖娆的寒光。 “待到明晚,该是降下魂灯之时了。”鞋跟叩击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渐渐地远去,只留下略带玩味的语调在幽暗的空间中轻轻地挑起,“安魂花又将迎来播种之际,这里终究不会太过寂寞。” 在大片漆黑的绒花嫩瓣之下,只听得那摄人的声音,在不断地蚕食着令人绝望的空洞。微蜷的嫩瓣隔绝世间的一切愚昧与荒凉,让肮脏而丑陋的灵魂得到宁息。就好像灵魂被流放至最深沉的寂灭之中,便于此间静静地沉睡,永远不会再度醒来。 第二十六章 魂灯 ?“已经过去一天了,冰岚宫的内外好像还都处于封禁之中。”笙离轻轻地拽住萧尘的袖角,略显怯惧地问道:“萧尘,你觉得雪幽城主说过的话可信其几分?” “为什么这么问?”萧尘侧头看向笙离,言语之中平添了几分疑惑。 “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拽住萧尘的袖角的手暗自地紧了紧,笙离略显迟疑地回答道:“那一晚,冰鬼母的鬼灵根本没有被牵制回到小棺之中,而是从墓冢里面逃离出去,但又为何雪幽城主会那样说呢?” “或许是因为它没有距离封魂冰树过远吧。”下一瞬,萧尘若有所思的神情却忽地一滞,言语之中的疑惑更是加深几分,“那一晚,你不是昏迷过去了吗?你怎么会知道后来的事情。” “我……”笙离窘迫地涨红了脸,吞吞吐吐地回答道:“我……我在那个时候还留有一些模糊的意识,只在隐隐间记得后来发生的事情。” “先不去思考那些事情。”萧尘的话音顿了顿,复又转而说道:“门外的那些守卫们说过,今晚我们也会去参加降下魂灯的仪式。那个时候,我们应该就能够见到雪姬了。” 夜色降临的时分,原本宽敞的雪场上面竟然已经聚集满了黯城的住民们。由远及近,人头攒动,甚至连四处流窜的冷风也在这一刻无法再迫近分毫。 “一向空空荡荡的黯城雪场,不想今晚竟然围拢来如此之多的住民们。”笙离望向远处围聚得密不透风的人群,不禁轻声地讶异道。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也很难相信在雪姬出现之前竟已是如此排场。”萧尘循着笙离的目光望去,只见在密不透风的人群之中渐渐地让出了一条较为宽敞的通路。 “世子,看这一片项背相望的场面,稍待又如何能够得见雪姬?”一名靠近萧尘的侍卫尽力通出可供行走的道路,复又转头欠身询问道。 萧尘正欲开口,却忽然间发觉整个雪场的气氛在一瞬间便肃静下来。 入眼处,仿佛滑过一席薄如蝉翼的轻纱,不知名的幽香渐而弥散在寒冷的空气之中。 发髻轻绾,睫羽低垂,如雪片一般素白的裙裾柔软地飘散在夜色之中。优雅的袖裾之间,露出了白皙饱满的肌肤。娇嫩柔滑的玉肩,纤细孱弱的腰肢,以及交错修长的光腿,无不在这片刺骨的寒冷之中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视线。 再细看时,实是四位举止优雅的侍女。在她们的纤手舞动之下,无数闪动着黯蓝色光晕的晶体钻破冰冷而坚硬的地面,肆意地向上延伸生长。黯蓝色的光晕星星点点地明灭而上,又忽而在空气中交相缠绕,仿佛一根根纤细而柔软的光丝,逐渐交织成一席席素白若雪的薄纱。 侍女们的双手向上擎起,薄纱随之向着各方铺落而下,竟是一顶如同花蕾一般的暖帐。周围已是夜色弥漫,但那暖帐之中却有点点闪烁着的黯蓝色光屑。明灭之间,一位女子的纤影悄然地染在了外层的薄纱上面。侍女们一路托扶着暖帐向前,黯城的住民们像是突然间惊醒一般地全部跪伏于地。见状,萧尘也随之欠下身体以表尊敬。 不多时,暖帐的顶部却在悄然间打开了一块缺口。黯蓝色的光屑如同萤虫之光一般向上飘散开去,层层幽帘缓缓地垂落下来,而纤长的薄纱更是借着淡淡的光晕从上空柔软地倾泻而下。如同花蕾的嫩瓣一片片舒展开来,再经历过极致的绽放以后,纯净而素雅的气息扑面而来。 无有瑕疵的容颜隐在了一片面纱之后,但却依然精致得可以摄人心魄。柔顺的长发轻轻地贴合而下,偶有几丝被冷风吹起,在夜色之中荡起一分柔情。螓首蛾眉,睫羽微垂,而又美目含神。在女子的眼角下面,各自闪烁着一点如同泪珠一般的晶莹,细看时却是绽放着两片小巧而精致的剔透雪花。 绛唇轻呵,薄纱落尽,竟是散成一袭透着点点冰芒的纱裙笼于其下。女子将双臂合扣落于身前,环腰处细密地点缀着柔光闪烁的冰晶碎屑。冰肌玉骨,仿佛并不惧怕凛冬的寒冷,于其身后的裙裾借着渐浓的夜色柔软地揉散开去。在女子的纤指之间,正静静地盛放着一朵漆黑的绒花,不知名的幽香中仿佛传来一阵轻声的呓唱。 行至中央,几个怪人守卫突然跑至女子的近前,并且纷纷对其屈膝跪地。 “雪姬。”为首的那个怪人守卫将头低低地伏于地上,满是恭敬地说道:“奉城主之意,于此刻为黯城的住民们降下魂灯。” “有所发愿,魂灯万千。”女子欠身而起,一根纤指自下而上地带起一道森蓝色的冷火,“因灯生,为灯死。一盏魂灯,但佑一人。” 话音刚落,那朵漆黑的绒花便迅速地枯萎并且化为灰屑。女子将双手抬至面前,两个食指指尖相触而虚浮于眉心前。稍作停留,又在忽然之间将指尖轻弹而回,黯蓝色的幻雾在纤指之间弥散开来,瞬间弹回的食指也在空气中留下道道残影。再看之时,女子的食指指尖上面各自升腾着一道森蓝色的冷火。 “爷爷你快看,真是好神奇啊!”跪伏于前的一名孩童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之意,一面将陷入蓬松的积雪之中的手指不老实地指向女子的方向,一面忙向着一旁同样跪伏于地的老人悄声地招呼道。 “你这孩子!给我好好跪着,不得对雪姬无礼!”老人一瞬间便如同触犯了禁忌一般地将孩童的身体猛然间向下按去,随后又忙向着女子的方向连连地跪拜道:“孩子年龄尚小,恳祈雪姬莫要怪罪于他。” 女子的纤指再度变换,双手的拇指顺着食指的外侧迅速地轻擦而过,一瞬间又有两道跃动着的森蓝色的冷火升腾而出,最终分别安落于两根拇指之上。随即,后三指交错合拢而回,以手腕为中心舞转一周。蓦然间,纤指向前轻轻探出,其状如兰。待到再细观时,十道燃烧着的森蓝色的冷火已然虚浮在女子的十根纤指上面。 随后,纤长皙白的双臂在空气中轻柔地舞动起来,素白若雪的袖裾更是在无边的夜色之中散落开来。黯蓝色的幻雾凌空腾挪而起,于其中似是有千万双向着各方舞动的手臂,更是有无尽的森蓝色的冷火跃动升腾。少顷过后,女子振臂高挥,万千道森蓝色的冷火便似是有所感应一般地飞降至住民们的所在之处。 “谢雪姬恩泽!”见状,黯城的住民们忙向着女子的方向连连地叩首跪拜。 略显震惊的神情还残留在面庞之上,女子的纤影却在忽然间与萧尘轻擦而过,而后消失在了冰岚宫的门扇后面。只一瞬间,笙离慌忙地护住了颈间的黑色项绳,于其上坠着的三颗暗绿色的晶体之上闪过了一丝格外醒目的碧绿光泽。 “安魂花的花粉……”莹莹的绿意在笙离的瞳孔之中轻覆而上,却在下一瞬瓦解成了大片空洞的迷茫。 将虚浮在掌心之中的森蓝色的冷火极为谨慎地收将起来,原本跪伏于地的住民们也纷纷站起身来,随后向着不同的方向逐渐散去。 “爷爷,今年的魂灯还会像以前一样护佑着我们吗?”先前的那名孩童好奇地打量起掌中之物,随即向着一旁的老人抬首问道。 “会的,只要魂灯不灭,我们的灵魂便不会被那些雪妖们摄去。”老人将那名孩童的掌中之物轻托而过,复又满是疼惜地说道:“孩子,这盏魂灯先由爷爷代你保管。” “不要,我自己可以保管好的。”孩童踮起脚尖,并将双手向上抻直,似是要去拿回老人托举着的掌中之物,“爷爷,你把那盏魂灯还给我吧!” “孩子就要好好听话。”老人将掌中之物托举得更高,复又半是疼惜而半是严肃地训道:“若是魂灯失去踪影,你的灵魂可是要被献祭给它们的王了!” “我不要听这些!”孩童在慌忙间捂紧自己的双耳,满是惊恐地叫喊出声道。 “嘘!”老人似是向着萧尘的方向瞥去一眼,而后又忙向着一旁的孩童安慰道:“好了,我们快回去吧。” “我们也先回去吧。”收回视线,萧尘便转身向着门扇的方向走去。 甫一入内,却见有两位侍女已然安静地立于一旁。 “雪姬已在静候,二位请随我来。”其中一位侍女优雅地侧身相请,而后便行在前面引路。 随行的侍卫们正欲跟从,却不料另一位侍女忽地抬起纤臂并且阻在道路中央,“几位不必跟从,雪姬另有安排。” 在侍女的纤指之间,渐渐地生长出了一朵漆黑的绒花的色彩。另一只手化指为兰,复又似是抚琴一般地轻轻拨动,漆黑的绒花竟是有所感应一般地瓦解成了片片香屑,向着侍卫们的方向弥散开去。 笙离回转过头,只能见到一众身影木然地跟随在一袭素白的裙裾后面渐而远去。 “二位客人已到。”不多时,透着恭敬之意的告语自侍女的口中轻吐而出。 “我已知晓二位的困处。”重重纱影的缥缈之间,一片硕大的六叶冰晶卷席着点点雪芒飞旋而落,“这片冰晶能够指引着二位到达位于西北尽头的冰裂谷底,那片谷底的极尽之处即有能够抵达外界的通路。二位明早便可动身,车架自会送至面前。” 绛唇挑起一个优雅的弧度,一朵染血的冰绒花随之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之上。视线褪尽,唯独留下花瓣之上那一抹鲜艳的颜色,如同灼灼燃烧着的妖艳火焰,而后逐渐归于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