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恐怖回忆录》 序章 说明书 ?今天,我管“大夫”要来了纸和笔,告诉他我要把这一年来我的经历都记录下来,写一篇“回忆录”。他爽快地答应了,因为他知道,我的回忆录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流传出去的。 我也知道,我写的这个东西除了他们之外,几乎不可能被普通人看到。 但,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一个人如果一点希望和追求都没有,那他还有什么活着的理由呢? 当然,讽刺的是,由于某些可怕的原因,我却不可能死掉。 也许你会觉得这有些难以理解,可这又怎么样呢,在经历过这些之前,我也和你一样过着平凡的生活。或许偶尔也会去想一些有关鬼魂,外星人之类的事情,但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比它们更恐怖残忍,更无法解释的事情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现在,我假定,这篇回忆录由于某些原因,它的确流传出来了,而你就是第一个读者。那么,当你知道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竟然发生着如此恐怖的、惨无人道的事情的时候,请不要同情我,去报警,甚至试图找到我。 因为,警察不会去帮助你,那个时候的我也很可能已经不是现在正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我了,而我,却可能杀了你。 但不管怎么说,这篇回忆录被流传出来时,也就意味着他们必然遭受了某些挫折,仅仅这样,我也便感到欣慰了。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人生,对于我的人生来说,这可能就是我最幸福的一刻了。 我叫顾诚,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每天上班下班,过着机械的生活。大学毕业五年后,我贷款买了套二十八平米的房子。虽然房子很小,但我的妻子却没有任何怨言。我们憧憬着未来的生活,幻想着有一天也会住上三室的大房子(我承认我的愿望并不高),也会开着汽车在滨海路上兜风。为了这个理想,我努力地工作着。尽管辛苦,但和晓晴婚后的那一年里,却是我的人生中度过的最快乐时光。记忆中的那些日子,每一天都是阳光明媚,每一天的天空都是那么的蓝。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上帝似乎嫉妒我的那点小小幸福。我的世界从那一天起就开始下雨了,连绵不断。 我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天。 尽管是正午时分,天色黑得要命,黄豆般大小的雨点打在脸上,根本看不清道路。 怀孕已经三个月的晓晴抱着一大堆婴儿物品从妇婴用品店兴奋地走出来,马路对面的我站在一辆出租车旁向她招手让她快点过来。晓晴很开心,看得出来她这次收获不小,正急于跟我介绍她怀里面的那些宝贝。 就在她刚走上马路的时候,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我的时间仿佛一下子放慢了,我看到晓晴缓缓地飞上半空,怀里的衣物在暴雨和狂风中散乱地撒出来,像色彩斑斓的花朵,凝滞在空中。而晓晴,却像是一只翩翩的蝴蝶,轻轻地落在地上,留下的是妖艳的红色。 我记不清当时自己是如何抱着晓晴的尸体痛哭欲死,只记得当时的雨水异常寒冷,伴随的,是永恒的无助和自责。 晓晴最后的笑容,在那一刻,却成为了永恒…… 第一章 重逢 ?一年以后…… 雨还在淅沥沥地下着,我记不清它到底下了多长时间,感觉上在这一年里面它从来就没有停过。由于晓晴的死去,这个曾经干净舒适,温暖的家如今已经破败不堪。整个房间里仿佛失去了颜色,墙壁上到处都是些因为雨水浸润而滋生的霉斑,桌椅上面也都是一层薄薄的灰尘。 我的世界都变成灰色的了,活在这个世界上成为一件很没有价值的事情,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打扫房间对于我来说,更是一件毫无意义的劳动。 打开卫生间的门,几只湿漉漉的蟑螂快速地从浴室柜边上溜走,我没有理会它们,随手在镜子上擦了擦,尽管镜面上依然肮脏,但起码可以较为清晰地看到我自己的脸了——那是一张消瘦,头发乱捧,满是杂乱胡子的脸,我实在是没什么兴趣来把它洗干净。 我虽然不是个爱干净的人,但在一年前,我还是绝不能允许自己就这样蓬头垢面地出门,但这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室外的雨水虽然不大,但因为我没有带伞,冰冷的水珠毫不吝啬地打在我的身上,让我觉得更冷。阴沉的天空下,街头上零零散散的行人显得毫无生气,个个都显得那样孤单寂寞,甚至连他们撑着的伞都是清一色的黑色。也许这只是巧合,也许这只是我的幻觉。有人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世界,看起来这句话是真的。 我走进了住所旁边的那家便利店,店员早已习惯我这个人,所以并没有对我的“造型”表现出任何惊异,反而是习惯性地把一包方便面和火腿肠塞到了我的手里,说:“三块。” 我没有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零钱,准备交钱离开。 就在这时候,我却听见在便利店的角落里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女声:“这巧克力怎么涨价了?” 我的心猛地一紧,继而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声音太熟悉了,她只属于一个人,那就是晓晴!而且,晓晴也喜欢吃巧克力!! 我感觉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了,晓晴死了,血肉模糊地死在我的面前。但这个人是谁?! 我三步并作两步循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跑过去,在我看到那个女孩的一瞬间,手中的几枚硬币落到地面上,理应发出叮叮的响声,而我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本没有抱任何希望,晓晴是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这个声音应该是来自另外一个嗓音和晓晴很像的女孩之口,爱吃巧克力也只是巧合。但是,实际上,正惊愕地站在我面前的,却真的是晓晴,真的是她,我不可能认错,连她嘴角上的那一小颗被我称之为美人痣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女孩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异常复杂,但流露出最多的,却是惊愕和恐惧。我太熟悉这个表情了,在恐惧的时候,晓晴的眼神就是这样! 但她为什么要恐惧,她在害怕什么,是我的样子吓到她了吗? “晓晴……是你吗?”我极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尽可能不那么颤抖地说出这几个字。 “我……”她的表情更加惊恐了,不自主地退后了几步,说,“我不是晓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她的这一系列动作我更加熟悉了,那个时候我已经全然忘记她已经死去一年的事实,冲动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维,我上前一步,说:“是我啊,顾诚,你的丈夫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走开,我不认识你,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女孩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竟然扭头向便利店的外面跑去。 我没有作任何思考,而是直接追了过去。 便利店正对马路的门口,路上车水马龙,女孩完全没有左右四顾,而是直接冲上了马路,瞬间就消失在车辆之间。 大雨,马路,便利店……熟悉的场景组合像一把锤子狠命地敲在了我的头上。 晓晴就是这样死的,我不能再让她死第二次了! “晓晴,不要过马路!”我也冲进了马路,耳边响起了密集的刹车声和司机的咒骂上,我完全没有理会,只想着马上找到她,以确保她的安全。 然而,当我终于到达马路对面的时候,举着黑色雨伞的人们依旧无精打采地走着,而那个女孩,却彻底消失不见了。 第二章 父亲 ?我终于放弃对那个女孩的寻找,悻悻地踏上回家的路途。 一路上,我努力地思考着,几乎完全忽略掉周围的一切。 晓晴死了,复活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而我看到的那个是谁? 首先,这不可能是幻觉,因为我问过便利店的店员,她的确看到了那个女孩,只是不明白我和那个女孩相遇时,为什么会那么激动。 那么,难道她是晓晴的孪生姐妹,又或者是一个长得非常像的人?这倒是有可能,晓晴虽然没有说过她有什么孪生姐妹,但没说过不等于没有,尽管看起来可能性不大,但起码比死人复活要合理得多了。 只是,为什么她看见我会那么害怕,而且,从她的第一反应来看,绝对是惊愕,就好像她本来认识我,但却怎么也想不到会再次见到我一样。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走到了家门口,雨中,家门口竟然站着一个佝偻的老人。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我还是能一眼认出,这个老人竟然是我的父亲。 他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就从老家赶过来了呢?而且从他的体型上来看,这一年不见,他瘦了许多,也老了许多。 “爸爸,你怎么来了,我妈呢?”我连忙过去扶住他。 父亲抬起头来看了看我,哆哆嗦嗦地太起手摸摸我的脸,说:“你妈已经死了啊……” 我一愣,母亲根本就没死,为什么父亲会这么说。我一年多没和家里联系了,难道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简直没有勇气再继续听下去了。 “你妈妈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我突然觉得父亲的眼神变得很陌生,目光离散,完全失去了神采。这个眼神我太熟悉了,就是儿时见到那种弱智孩子的眼神。 我不敢去看父亲的眼睛,赶紧拿出手机拨打了老家的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都没人接,短短的十几秒对于我来说像是过了一年那么漫长。还好,上帝时而还是有些许怜悯之心的,电话那边传来了母亲的声音。 “妈,是我!”我迫不及待地说。 电话那边沉寂了一会,声音突然严厉了起来:“你还知道往家里打电话?” 母亲愤怒的声音中透露着些许悲凉,我知道母亲愤怒的缘由。晓晴死后,我万念俱灰,几乎彻底断绝了一切的外界往来,这也包括我的父母。虽然很内疚,但我却不想再和母亲解释什么,只是问:“爸爸来我这里了。” “怪不得老头子不见了,”母亲的声音又严厉起来,“你不来看你爸爸,难道还不让你爸爸来找你吗?” “不是,妈,是……”我支吾着。 “是什么?” “爸爸精神上好像出了点问题。”我说。 电话那边又沉寂了一会,母亲说:“唉,还不都是让你给闹的。我这就过来,明天晚上我找你。” 母亲刚说到这里,父亲又说话了:“你跟谁打电话呢?” “和我妈。”我说。 “我不都说你妈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吗?”父亲的脸色有些难看。 我赶紧转移话题,说:“没事,爸,快进来吧,晚上我给你做最爱吃的西红柿炒牛肉。” 这话我说完就后悔了,家里那么久都没有开火,现在那些锅碗瓢盆的上面都是霉斑,能不能用起来都很难说。而且,父亲见到我这样乱的一个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想不到父亲却第一时间回绝了我,说:“臭小子,你不知道我最讨厌西红柿炒牛肉吗!——不过,欢欢爱吃牛肉,你倒是可以做点给它吃。” “欢欢是谁?”我感到奇怪。 “你不会连欢欢都不知道了,就是那只小猫啊。”父亲说着,竟然蹲了下来,温柔地伸出手,在空气中抚摸着,似乎那里真的有一只乖巧的小猫。 我更加诧异了,父亲是最不喜欢猫的,但如今却和一只猫亲密无间,而且,那是只根本不存在的猫。还有,父亲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起西红柿炒牛肉了呢,那可是他最爱吃的食物! 父亲仍然在温柔地抚摸着那只“猫”,而我的心却逐渐沉了下去。 原以为我的生命就会在这一片平静中渐渐淡去,但今天却接连发生奇怪的事。 晓晴的“复活”已让我不安,父亲的“傻”掉却让我更加自责。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从这一天开始,我的生活再也无法平静下去了…… 第三章 猫 ?也许是精神状态上的问题,当父亲走进房间的时候并没有对这样恶劣的环境发表什么意见,吃饭的时候,也只是像木偶一样张嘴闭嘴,机械地嚼着。倒是夹牛肉给那只并不存在的猫的时候会喜笑颜开,仿佛在这一瞬间变回了正常人。 而我,却看见那沾满了红色汁水的牛肉在离开父亲筷子的一瞬间,便掉到了地上,根本没有被什么东西吃下去。 “爸,我今天看见一个人,和晓晴长得一模一样。”我说。 “晓晴是谁?”父亲并没有看我,又夹了一块牛肉递给了“欢欢”。 我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父亲已经彻底失常了。 “哦,没事。”我说着,扭头转向了窗户,夜幕降临,天空显得更加阴沉。 这是今天我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深夜,雨仍然下着,我听着雨声,房间里满是刺鼻的霉味,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我应该早已习惯空气中的霉味和潮湿的床褥,但今天这样的环境却让我无法入睡。在这一年里,我每时每刻不想着晓晴,但脑海里对她的唯一记忆就是车祸前她那兴奋的笑脸。但从今天开始,另外一张惊恐的脸占据了它的位置,那就是在便利店遇到的女孩。我试图说服自己那只是一个张得很像晓晴的女孩,我当时的确是吓到她了,所以才会那样慌张。 但这样的自我安慰显然是全无效果,想来想去,我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像是要炸开一样。 终于,我不再去想那个女孩,但父亲的脸却像是放电影一样在我的眼前掠过。 对了,还有父亲,他疯了,而且性格大变。还有,那只本不存在的猫,但父亲对它的爱抚却是那样的自然,仿佛欢欢真实存在一样。难道,只有我才看不见那只猫吗? 我的思绪开始混乱起来,我知道,这是将要入睡的先兆。一丝发自内心的宽慰涌了上来,因为睡眠是应对这样孤独长夜的最佳武器。我在用最后的一点残存的意识去计划着明天的行程,那个张得和晓晴一模一样的女孩就不要去管了,而父亲,却是必须得送到医院检查的。这也是我这个不合格的儿子所能尽到的唯一一点孝心。 突然,一声凄厉的猫叫从卧室的门缝外面传了过来。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猫叫,它就在门外,不同于猫发情时那种凄厉的叫声,这声音低沉而悲惨,声音之低,以至于一开始我怀疑那只是自己的一种错觉。 “呜呜,呜呜……” 这声音从门缝中传了过来,像被捂住了嘴的小女孩发出的声音,但那声音太悲惨了,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我一激灵,睡意全无,难道真的有猫? “欢欢?”我蹑手蹑脚地走下床,轻轻地叫了一声。 “喵呜!” 那声音竟然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很凄厉,接下来门外就传出了“咯吱咯吱”爪子划伤门板的声音。声音之大,仿佛门外站着的并不是一只猫,而是一只彻头彻尾的怪物。 我想起了隔壁的父亲,在鼓起了万分的勇气之后,我猛地拉开门。 门外并没有什么猫,父亲正站在门外,面如死灰,灰白的眼睛看着我,嘴里面发出凄厉的猫叫声,指甲在门上划过,鲜血从指甲缝里面不断地流出来…… 第四章 江书宁 ?第二天早晨,尽管父亲不认为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但我仍然强拉着他到医院看病。 雨下得比昨天稍微大了一些,父亲缓慢地跟在我的身后(在这样的一座城市里打车并不容易),当我再次提起“欢欢”的事的时候,他竟然是一脸的惊愕:“欢欢?我从来没听说,再说你知道我从来不养猫的。” 我叹了口气,说:“对不起,爸爸。” 他凝视着远方阴霾下的破旧建筑,不再说话。 我更坚定了带他去医院的信心。 滨溪市第七人民医院,这个曾经带给我无数恐惧的地方。我小时候的一次梦游吓坏了父亲母亲,恐慌的母亲抱着我穿行于乌黑的夜色中,我至今仍然能回忆起测试脑电波时那些像蜘蛛网一样的恐怖电缆。人生总是那么变化无常,你永远也料不到未来会发生什么,就像我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再次来到这里一样。 现在,这座本已破旧不堪的三层楼房由于满墙的苔藓显得更加难以入目,霉变的味道在很远的地方就在雨丝中穿行直漂入我的肺部,我突然咳嗽了起来。 父亲看着我,没有说话。 在忍受着公立医院护士仇视而冰冷的眼神挂完号后,我见到了坐诊的医生。他竟然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死党,读大学的时候就离开这里了,想不到这小子竟然又回来了。 事实上在第一眼我并没有认出他,这个文质彬彬,看起来和我的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并没有让我有任何亲切的感觉。 倒是他一眼就认出了我,说:“老大,你来了?我正准备找你去呢!” 我看着他,企图努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回想起这个人。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喜悦:“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书宁,你忘了,小时候陪你出生入死的那家伙。” 书宁?我继续在脑海里搜索着他的信息,但至少从现在来看,我还是不认识他。 江书宁从他的办公椅上站起来走到我身边说:“老大,看起来你真的忘了,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或者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说,您这是过河拆桥呢?” 我当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我却真的记不起来他了。 “您难道忘了8岁的时候是谁替您挨了王姨的那盆脏水,忘了高三的时候是谁替你背的黑锅?”他微笑着说。 我的头有些疼,但已经完全记起眼前这个人了,我们在同一天出生,一同长大。他的体格远不如我,很孱弱,所以一直忠心耿耿地跟着我“混”,是我的小死党。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离开这座城市之后。 “您终于想起来了,”他笑着说。 “嗯,原来是你,我几乎认不出你来了。”我说。 江书宁仍然微笑着:“这可不大对,我的变化应该远没有你大。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好象历尽沧桑似的。” 我摇了摇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目前的处境。 “伯父怎么了?”江书宁是个很聪明的人,在看出我有些难言之隐之后,便把目光转向了父亲,说。 “我觉得他好像精神上有点问题了。有些健忘,还有些妄想。”我说。 “唔,这可真不是个好兆头。”书宁专注地看着父亲。 父亲沉默着,继续看着窗外的雨,佝偻着身体,不发一言…… 第五章 叙旧 ?“要来只烟吗?”书宁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看到那雪白的过滤嘴,我就知道那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拿出了自己的烟,说:“谢了,你那玩艺劲太小。” “这真是你的风格。”书宁把烟雾深深地吸进肺里,继而又缓缓地从鼻孔中呼出来,他的眉头紧锁,很显然内心并不轻松。 晚上,我和江书宁约好了在小时候经常翻墙过去偷铁块的工厂见面。当然,那工厂已经彻底荒废了。我们躲在角落里的铁壳棚子下面,这个曾经被视为秘密基地的宝地如今已经长满了杂草。 雨水打在生锈了的铁壳上发出噼噼叭叭的响声,这让我依稀找到儿时的感觉,心情竟然放松了一些。 “老大,一会我们去搞点什么?”江书宁转过头来说。 我狠狠地吐出了口里面的烟,说:“今天你过去把看门老头的钥匙偷出来,咱们潜入仓库,把电线全搞出来。卖个十几块钱什么的不成问题。” “老大,我看行。但你准备做些什么呢?”书宁说。 “我放风,”我说,“这可比你的工作要危险得多了。” “好的老大。”书宁看着那个早已被荒废的门卫室。 我们都笑了起来,虽然这笑有些心酸的感觉。 书宁说:“老大,到现在你还没忘记欺负我。” 我说:“可不敢了,谁能想到你这个没出息的小混混现在摇身一变,成知识分子了,而且是这样出名的心理医生。” “我们谁也没有办法预测自己的命运,不是么?就像没有人能相信,在我取得了这样的一个成就后,竟然回到这样一个毫无希望的地方做起了医生。”他说。 “的确,无论什么事情,只有经历过,你才可以去肯定它。” “呵呵。”他笑着。 “我父亲真的看不出任何问题来吗?”我转入正题。 “除了没什么精神,情绪有些低落之外,他很好。”他说。 “他没有跟你说过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或者是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么?” “很好,没有任何问题。”江书宁说。 父亲没有事,这本应该是让人高兴的好消息,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却更加纠结起来。 “怎么了,你看起来脸色很差。”江书宁说,“今天你的脸色一直都很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知道你不想说,如果你不把我当朋友的话。” “我结婚了。”我说。 江书宁兴奋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啊,老大,你结婚怎么没告诉我。这是好事,怎么会把你折腾成这样?” “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她被车撞死了。”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泪水,说。 江书宁沉默了一会,伸手试探了一下铁棚外面的雨滴,冰凉的感觉让他立刻缩回了手,说:“对不起老大,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早该想到的。” 人就是这样的一种动物,一些悲伤的事情可能会被压抑很久而不愿意向别人倾诉,但在某个特定的场合下,却会有一种强烈的欲望要把一切的压力全部释放出来。在江书宁说完话之后,我竟然脱口而出:“可是,非常奇怪。” “怎么了?”江书宁看着我。 “昨天,我竟然见到了一个长相,声音和晓晴一模一样的人。而且,看起来她也认识我。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我后,却显得非常害怕,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在车辆最密集的时候横穿马路,就为了躲开我。” “哦,是吗?那你后来找到她了吗?”江书宁问。 “没有,当我赶过去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我说。 “哦……”江书宁若有所思。 我点了点头,把尚未熄灭的烟蒂抛了出去。红亮的烟头在满是雨丝的夜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轨迹,我看着它的亮光逐渐减弱,最终慢慢熄灭在潮湿的杂草丛中。 突然之间,我却隐约发觉有些地方似乎不太对劲……是江书宁的最后的表情有些异样,但我却又说不出异样在哪里…… 第六章 夜魔 ?在晓晴死后的一年里,我几乎没有跟什么人说话,今天却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和江书宁聊到很晚,情绪也得到了短暂的安抚。回家的途中,看见那些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的草坪被昏暗的路灯照射出青绿的诡异颜色,竟然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 尽管如此,从废旧的工厂到我的家里也有好几公里的路程,当我在雨雾中见到那房子的时候,双腿已经又酸又麻,再也不想多走一步了。 大门紧锁,里面没有开灯,黑乎乎的看起来像是个黑洞。看起来父亲是睡着了。 我拿出钥匙,转动,清脆的一声后,门锁打开了。然而,就在同时,我却隐约听见身后不远的地方,似乎正有人蹑手蹑脚地跑过。 这脚步声太熟悉了,其实在我回家的路途中,雨水击打地面的哗哗声中就常常夹杂着这样的脚步声。我并没有在意,但现在听起来却是无比的真切,好像有个人或者是什么东西一直在跟踪我。这个念头一经过大脑,我立刻觉得背后的所有汗毛都倒立了起来。 我用最快的速度转回头去,在这个人烟稀少的郊区,周围除了草地就是数目,夜色下,远方一片漆黑,仿佛哪里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我却根本没有看到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也许真的只是幻觉?我狐疑着打开门并迅速关上,在门内又向外窥视了一会,在完全确认没有任何人跟踪过来之后,才稍微舒了一口气。 房间里太黑了,黑得让我有些无法适应。我顺手打开了电灯,让屋内恢复了光亮。父亲的小屋传来了如雷的鼾声,看起来他睡得正香。不知道哪里来的好心情,我竟然打开了一罐即将过期的啤酒喝了起来。味道虽然不怎么样,但这种冰凉畅快的感觉也是好久都没有体验到了。 现在是晚上11点,母亲应该快到了,一想起这个,我竟然有一种既兴奋又紧张的古怪情绪。的确,一年了,这一年里我都没见过母亲一眼,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也像父亲那样,老得不成样子了呢? 我正想着,窗外却又传来了几声细微的脚步声:哒哒哒。 声音虽然细微,但对于我来说,却是一种巨大的冲击,我的思路也在这一瞬间中断。 我可以确认,屋外一定有东西! 我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靠近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外看。我很害怕,非常怕此时的窗外正有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恶毒地看着我。不过,当我真正窥视到外面的景象时,雨中,一切平静如初,依然看不到发出这种声音的人或动物。 然而,就在我把视线从窗外移回屋内的时候,却听见哗啦一声,接着所有的电灯却突然熄灭了,瞬间,房间内漆黑一片。与此同时,大门处,却传来了轻微的,有节奏的敲门声:“咚,咚咚……” 似乎是很多巧合遇到了一起,但这样的巧合也太过让人毛骨悚然了。 我点亮了手机,沿着漆黑的房间朝大门那边走过去。 “妈,是你吗?”我试探性地问。 对方没有回答,反而停止了敲门,整个房间变得死一般寂静,甚至连父亲的呼噜声也没有了。 我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发抖,极力稳住自己的右手,好让手机不至于掉在地上。 一阵冷风沿着地面吹过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我知道对方为什么不再敲门了,因为那扇门已经打开了,但我的的确确是把它反锁了的,难道是我记错了,是风吹开的门? 我靠近大门,发现大门旁边窗户上的玻璃已经碎了,也许真的有人闯了进来。他先打破了玻璃,然后又伸手够到了门锁,继而打开门锁走了进来。可是,那窗户离大门锁的距离足有一米多,而且角度很特别,不光是人手不可能够到,即使使用工具也几乎不可能,这个“人”是怎么办到的? 除非,除非他有一条像蛇一样柔软可伸缩的胳膊…… 一想到这里,恐惧的情绪一涌而上,瞬间占据了我的整个心里。 进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哒哒哒”细碎的脚步声又一次响起,这次是我的身后! 我猛地转过头,这次,我看到了,一个人影正蹲着,在我的身后…… 第七章 人面 ?那个人影蹲在父亲的房间门口,身形瘦小,佝偻,毫无疑问那就是我的父亲。 “爸……”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但他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我的心脏怦怦跳着,直觉告诉我,出事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父亲身边,在他面前举起了手机,在手机微弱的光线下,我看到父亲的脸部剧烈地扭曲着,五官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挤在了一起,那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表情,恐怖,诡异,让人无法直视。 但我却仍然忍受着巨大的恐惧仔细地看着父亲,因为汩汩的鲜血正从他的眼睛,鼻子和嘴里面流出来,就像是一个痛哭流涕,流着血泪的人。 更可怕的是,父亲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被从床上拖下来直到门口一样,因为在他的身后是鲜红的血迹,一直延伸到床上。 父亲死了,死得那么残忍。 我站在父亲的房间里,看着地上的鲜血和门口蹲着的他,大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东西把父亲害成这个样子,以及为什么它要闯进我这个破败不堪的家,去杀死这样一个无辜的老人。 我不知所措地摸索着父亲床上粘血的被褥,似乎只是在凭条件反射来做事,我甚至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在我低下头的时候,一丝细小的东西却轻轻地从我的脸边滑过,很痒,像是女人的长发。 那东西是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黑乎乎的一片,看起来的确是女人的头发。 我抬起头来,接下来看到的景象却让我几乎瘫软在地上。天花板上,竟然全是浓密的头发,浓密的头发中间,有一张苍白的人脸,正冲我阴森地笑着。那个人脸不是别人,正是她,我的妻子晓晴! 我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后背重重地撞到窗台上,“晓,晓晴?”,我说。 那张人脸没有任何变化,仿佛那笑容早已被固定住一样。乱发中,人脸在冲我笑着,却有两只毛茸茸的东西从里面伸了出来。我看到了,那是两条长满了毛的手臂,正如我所猜想得那样,两条手臂很长,很柔软,好像没有骨头似的。 就在这一瞬间,细长的胳膊已经以极快的速度伸了过来。 我的大脑在这一瞬间清醒了过来,赶快低下头,两条毛茸茸的胳膊擦着我的头皮抓住了父亲的床头,向后一拉,整个床竟然被拉了起来,重重地把我砸倒在地。 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这样强的身体潜能,就在刚被床砸倒的一瞬间,我竟然以一种自己都难以理解的速度快速从床下钻了出来,没命地朝门外跑去。 身后,再一次传来了哒哒的声音,那个东西从天花板上跳了下来,正在后面紧追不舍。毫无疑问,无论我的肾上腺素分泌得有多么多,但毕竟还是平凡的人,没有办法和这样的怪物相比,所以,在我刚踏出房门的一瞬间,那个东西就已经从我的背后扑上来,力量非常大,我再一次倒在了地上。 依然是晓晴的脸,依然是那阴森的笑,这次我和它“亲密接触”了,竟然还能感受到它的呼吸,和嘴里面喷出来的阵阵恶臭。不容得我多想,那东西的两只毛茸茸的胳膊再次伸了过来,一条胳膊像蛇一样死死地缠住我,另外一条,却是径直朝我的嘴钻了过来。 我突然明白父亲是怎么死的了。 我极力躲避着那条细长的胳膊,用还算活动自如的右手在地上摸索着,还好,满是冰冷雨水的地面上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不管怎么样,这也算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我用尽最大的力气举起石头朝那东西的头上狠命砸了过去,砰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砸碎了。晓晴的脸部表情终于变了,不再是阴森的微笑,而是扭曲的痛苦。 那东西痛苦地从我的身上跳开,嘴里面发出“吱吱”的怪叫,一条一条地逃走了。 这叫声,这动作,还有一身黑色的体毛,那是什么,为什么那么像一只黑猩猩! 我知道,一切还远没有结束,于是就挣扎着爬起来,忍着被床砸伤的脚踝的剧痛,用尽全力向市内的方向跑去。而我的周围,却是时不时地传来熟悉的“哒哒”声,好像不止有一只那样的“黑猩猩”在活动,而且,它们在四处找我。 第八章 绝境 ?我终于放弃了逃向市内的想法,因为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是绝不可能到达终点的,因为在我的周围,到处都是影影绰绰的东西,虽然看不见它们,但我知道,那是一群的“黑猩猩”,正在到处找我。 我躲在房屋后面不远处的一个深坑里面,这里曾经要盖楼房,这是挖掘机挖出来的大坑。这个楼盘已经烂尾很久了,坑里面杂草丛生,底部全都是雨水的沉积,估计如果像我这样的旱鸭子一不小心滑下去就是求生无门了。 我一动不动地躲在边上的杂草丛中,坑顶上时不时地闪过一双双闪着黄色光芒的眼睛,伴随着哒哒声,那些东西在草种慢慢地寻找。我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呼吸,尽可能地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时间仿佛凝滞住了一样,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这给了我一种错觉,那就是虽然这个深坑暂时还算安全,但搞不好真的要在这里呆上一辈子了。 完全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腰酸腿疼的我想赌一把活动活动筋骨,却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坑的外面再没有那些东西活动的迹象了。在犹豫了很长时间之后,我终于胆战心惊地摸了摸口袋,还好,手机还在。 110这三个数字看起来很简单,但在这种场合下,却是花费了好几分钟才成功拨出。 很快对方就有回应了,没等对方询问,我就一股脑把晚上的遭遇全都说了出来。我以为他们准会以为我是个神经病,谁知道电话里的那个甜美的女声竟然异常认真地对我说:“我们知道了,请问您现在在哪里?” 我尽可能压低声音,每说一句话都很小心,报告自己位置这样简单的事情也花费了很长时间,而且我又反复重复了几次,直到对方完全确认为止。 收起电话,我的心脏再度猛烈跳动起来,伴随着的是无尽的后怕。打电话的时候我太过专注了,如果不小心引来了那些东西,那么警察还没等赶来,我的下场恐怕就和父亲一样了。 我凭借着最后的体力在冰冷的雨水中等了5分钟,远处终于传来了警笛的声音,我一下子瘫软下来,谢天谢地,终于得救了。 不远处,警车停了下来,远光灯刺眼的白光投射过雨水直射向我这边。接着,我听到了一群人跑下警车的声音,奇怪的是,这声音里面竟然参杂着狼犬的叫声,他们为什么要带狗? 我很想立刻跑出去求救,可当我试图挪动自己的双脚的时候,却发现它们已经被冻僵了。 警察们很快地就找到了我的藏身之处,手电的光线照得我难以睁开眼睛,几只凶恶的警犬正虎视眈眈地看着我。 “它们还在附近吗,你们看到它们了吗?”被救上来后,我惊魂未定地问。 “你是说那些长着女人脸的黑猩猩?”其中的一名警官问。 “对,它们应该还在附近。”我说。 “可我们这一路过来,什么异常也没发现。”警官说。 我瘫软在地上,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说:“我就知道你们不会相信的。” 那个警官迟疑了一下,说:“不,虽然什么都没发现,但我们相信你。” 我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一个唯物主义国家的警察竟然真的可以相信我说的话,这使我太意外了。 “你们为什么会相信?”我不由得说。 警官微笑着:“这你就别问了,来吧,上车。” 我刚要上车,却突然想起了父亲,说:“我父亲,我父亲还在房子里面。” “对于你父亲,我们感到很遗憾。不过,他的遗体已经被抬走了,你放心。”他说。 “那我们要去哪里?” “去警察局,还有一些事情要解决——不对,你坐后面那辆。”见我要去坐那辆桑塔纳轿车,警官栏住了我,指了指后面的那辆。 我看着那辆车,内心忐忑起来,因为那辆车不是轿车,而是押送犯人的囚车! “为什么我要上这辆车?”我警觉起来。 “呵呵,”警官说,“不凑巧,刚好没有车了,所以只好委屈你一会了。” 虽然有些警觉,但我却并不怀疑,而是忐忑地坐了进去。密不透风的大门被关上之后,我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警车发动了,我不知道汽车会开往哪里,整个人就像是被关在一个大铁箱里,彻底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 十几分钟后,车子终于停下来了,大门被打开时,又是强烈的白光。 我下意识地用手遮住眼睛,过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能勉强看清周围的景色。 硕大的牌匾挂在我的视线内,几个大字清晰可见:滨溪市第七人民医院 大门口,江书宁正微笑地看着我。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去警察局吗?”我诧异地说,并试图找到带我上车的警官。 但,冰冷的手铐,却铐在了我的手上…… 第九章 崩溃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父亲被不知名的怪物杀死了,我也是死里逃生,为什么手铐会铐在我的手上,原来那辆囚车就是为了押送我而准备的,为什么警察要骗我! 我完全不知所措,看着江书宁正微笑地看着我,连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江书宁温和地对那位警官说:“不用带手铐,他的情绪还算稳定。” “在现场,我们为了不至于让他的情绪失控,几乎是把他骗过来的,但现在的情况,他可能接受不了。”他说。 我仍然没有办法从困惑中解脱出来。 江书宁说:“没事,放了他吧。” 警察在确认我不会做出“危险举动”的前提之下,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我的手拷,在和江书宁耳语了几句之后,警车们便径自开走了。 江书宁走过来说:“放心吧,你现在很安全,那些怪物不会再追过来了。” 我没有跟他走,而是说:“你也知道我的经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我的办公室里,我会跟你解释一切的。”江书宁仍然微笑。 除了跟江书宁走到他的办公室,我想我没有第二个选择。 这是我第二次走进江书宁的办公室,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但现在看起来,却又是那么的陌生,让人感到恐惧。 落座后,江书宁问:“把你的经历再跟我说一下吧,从你上一次带着伯父来看病后说起。” 我说:“我和你在那座废弃的工厂聊了很久,回家的时候,我等着我妈的到来,但我爸爸被一种长着人脸的猩猩杀死了,而我也是躲在一个深水坑里才逃过一劫。我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抓我。” “呵呵,”江书宁笑了笑,说,“因为你几乎要了你父亲的命,如果不是你自己拨打了报警电话,那么警方可能还没有那么容易找到你。” “什么!”我感到一阵从未体会到的愤怒,情绪变得无法控制,“果然是这样,这就是警察的作风吗,当遇到难以解决的案子,就可以随随便便诬蔑一个无辜的人吗。我会杀死我父亲,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要杀他,我为什么要杀他,有什么理由!再说,那些怪物要怎么解释!” “怪物并不存在。”江书宁说。 “不存在,怎么可能不!存!在!”我暴怒了,“那么为什么我报警的时候,他们都相信我说的话,这是个阴谋,天大的阴谋!” “冷静点老大,那些怪物真的不存在。”江书宁皱着眉头,“而且虽然你没有理由去企图杀死你的父亲,但你确实这样做了,因为,你有病了。那天你带着伯父来找我之后,还记得我跟你说‘伯父很正常’吗?他真的很正常,只是难以理解,他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当天晚上,我和你在废弃的工厂聊天的时候,通过和你的交谈,我已经确认你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只是,我没有想到,你的病会如此严重,几乎杀死了你自己的父亲。” “这太可笑了。”我愤怒地说。 “老大,听我说,”江书宁说,“嫂子离开后,你一个人在家里呆了一年,苦闷和压抑让你的心理发生了缓慢的,不可察觉的变化。你会妄想一些东西,忘记一些东西,还有,某种幻觉。简单点说,存在于你脑海中的记忆,和你正在看到的一些东西,未必是真的。嫂子在一年前死去,这是真的。而你看到的那个很像嫂子的人,却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等等!”我打断了他,“这绝不可能,我还特意问过便利店的店员,她也说,见到了那个女人!” “老大,你确认你真的见过那个店员吗,那段记忆,你确认是真的吗,如果我现在把她找来,她还会那么说吗?甚至那天,你都没有去过便利店。往后的事情都和这个类似,伯父的到来是真的,伯母死了好多年这件事也是真的,而你打的那个电话却是假的,你根本没有打过那个电话。所以,今天晚上你根本不可能见到伯母。但晚上,你却发狂了……” 我彻底震惊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江书宁竟然会对自己讲出这样的一番话。我无比确信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完全都是真的,那些记忆无比真实,我从未怀疑过它们。可江书宁这段话,却让我不得不信,因为如果这样,那么一切的古怪都能够顺理成章地被解释。但,这,我根本无法接受…… “老大,”江书宁说,“这是一种很罕见的病,弗洛伊德曾经试图分析过它,这种病叫‘虚假记忆综合症’,也属于歇斯底里症的一种……” “滚吧!”尽管我自己也彷徨起来,但却怎么也无法接受自己患病的这个现实,我站起来,大声说,“去你妈的虚假记忆综合症,你们都在骗我,串通好了来骗我!” “老大你冷静点,我可以找来那个便利店的店员……” “你买通了店员!”我打断了他。 “可我为什么要那么做,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才不管你他妈的有什么好处!” 我愤怒地推开江书宁,正要夺门而出,却迎头撞上了站在门口的一个人,那个佝偻的老人。 我愣住了,像个木头一样。 那正是我的父亲,他没有死,只是身上被刀多处砍伤,正绑着白花花的绷带,老泪纵横地看着我说:“孩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突然之间,我感到地面突然软了下去,像是棉花糖一样,怎么踩也站不稳。我下意识地扶着墙,但墙也软了下去,我甚至觉得自己像是茅山道士一样半个身体钻进了墙里面。 头,剧烈地疼着…… 第十章 死寂 ?我极力回忆着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他们在我脑海中的经历是如此的真实,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它们和幻想联系起来。除非你真的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人生转折,否则你绝不可能体会到我当时的绝望。在见到父亲的那一刻,我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事实上,在我住进医院以后,我仍旧找不到那些所谓“虚假记忆”和“真实的记忆”有什么不同。如果不是江书宁的话和父亲的突然出现,我不会绝不会知道自己的某些记忆是虚假的。 这难道就是一个精神病人的内心世界吗,也就是说,一个精神病人不会认为自己患有精神病,他自以为所做的和所说的一切都是正确且合乎常理的,但在其他人看起来,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太可怕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任何时候的我在做任何事,恐怕都不是我想象的那样。而存在我脑海中的任何记忆,恐怕都有虚假的可能。江书宁和我共同经历过的事情,可以通过他的话来证明真假,但最可怕的是,如果一件事情被证明是真的,比如晓晴的死。那又能怎么样呢,江书宁的证明同样只是我的记忆,如果这段记忆也是假的呢?甚至晓晴从来都不曾存在过呢? 每件所谓正在发生的事情,在被我感知到以后都变成了过去时(哪怕是仅过去了一秒)。我的人生经历中的每一秒都可能是假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还能相信什么? 我从来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沮丧,我终于知道所谓的失去自我是什么意思了。 清晨,病房里和我的那个小家一样,到处都是潮湿腐烂的气味。这场雨下得太久了…… 我变得比几个月前更加颓废,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外加打点滴之外,就只是这样对着窗外的灰白色建筑发呆。灰蒙蒙的天空下,室外的一切显得更加苍凉,雨中,零零散散的病人孤独地走着,仿佛在诉说着凄凉而无奈的人生。 奇怪的是,那些病人看起来并不像通常意义上的精神病患者,个个言语异常,行为古怪。看起来都像是正常人,而且这家医院也并不像一般的精神病院那样,病房中到处是栅栏和铁门,把严重症状的病人关起来以消除潜在的危险。总之,一切看起来都显得有些古怪。 我突然有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那就是我其实已经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了,而且永远也不会走出大门了。 我苦笑着,即使走出去,出院了又怎么样。我已经失去了一切,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我眷恋的呢。如果真是这样,倒不如在这个没有电网的监狱里呆上一辈子。 吱地一声,门被打开了,江书宁带着一个小护士走了进来。护士很漂亮,手里面拿着一个金属盘子,里面装着一个点滴瓶,里面是我熟悉的淡蓝色药水。 “怎么样老大,情绪好些了吗?”江书宁微笑着来到我的床边。 “我很好,只是在也不愿意相信了,一切。”我说。 “呵呵,”江书宁说,“你要相信自己,事实上你的情况已经好多了,在我们的观察下,妄想和虚假记忆已经很久没有在你身上出现了。” “是吗?”我冷笑着,“你刚才的确说过‘妄想和虚假记忆已经很久没有在你身上出现了’这句话吗,还是,这句话只是我刚才的虚假记忆?” 江书宁的神色变得更加温和,说:“没有,我刚才地的确确说过这句话,所以说你现在基本上已经没有问题了,出院的日子指日可待。只是,你还需要进行一系列心理辅助治疗,为的就是让你建立起对记忆,对人生的信心。” “我想还是没这个必要的了。”我懒散地躺了下来,伸出了布满针孔的右手,等待着再一次的刺痛。 江书宁叹了口气说:“老大,我知道嫂子的离开对你的打击很大。但你没有必要为这个放弃整个人生,我只想告诉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没有回应江书宁的话。与此同时,刺痛已经从右手背传了过来,冰凉的药水从手背慢慢传到胳膊上,进而遍布我的整个身体,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我知道这是药物起作用了,江书宁说这种药物有比较强烈的副作用,所以加入了镇静剂的成分让我睡着。 这一切都让我习以为常,每天,我都是清晨打针,然后睡上几个小时,午后醒来。晚上再入睡,也就是说,这几个月里,我的大部分生活都是在睡眠中度过的,每天活动的时间只有几个小时。 下午三点多钟,我醒过来了,头微微有些疼,看起来药物的反应期还没有完全过去。 我有些吃力地爬起来,像以往一样,在医院的院落里散步,没有带伞。我已经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在雨里面带伞了。 我记得江书宁在几个小时前曾经对我说过,我的病情已经大为好转,很快就会好起来。这虽然让我有些兴奋,但却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他真的说过这些话吗,这些话是不是也是我的虚假记忆? 我突然想再度找到江书宁,跟他确认一下是否说过这些话。但我刚迈出一步就停了下来,就算得到答案又能怎样,几个小时后,我又会怀疑起这些了。 我惨然一笑,也许这就是江书宁所谓的信息不足吧。 不知不觉,我已经走到住院楼的后边。楼房后面杂草丛生,几只湿漉漉的,受了惊的野猫惊叫着从垃圾桶里跑了出去。我看着前面高大的围墙,虽然没有电网,但凭着一个人的力量是肯定不能翻墙逃出的。我虽然知道墙外就是我所熟悉的城市,但此刻却突然变得陌生。因为那个围墙太高了,我无法看到墙那边的东西,甚至听不到城市的喧嚣,一切都显得那样冷冷清清。 我长舒了一口气,努力告诉自己,我已经要好了,从现在开始,一切的记忆都是真的,用不着去怀疑它。而虽然很痛苦,但时间毕竟会冲淡一切,我也会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好好孝敬我的父亲,他为我牺牲太多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我的衣服也基本上湿透了。我突然觉得有些冷,便要转身回到病房中去。然而,就在我的视线离开高大围墙的一角的时候,一个穿着粉红色护士装的女人却突然出现在了那里,那身形我太熟悉了,正是我的晓晴! “晓晴!”我下意识地大喊了一声。 而那个女人在听到我的声音之后,却赶快加紧了脚步,很快跑出了我的视线。 第十一章 新的波澜 ?从我的位置到那个女人消失的拐角,短短几十米,但却像是几千米那样漫长。我用尽力气,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那里,却看见那个身材体型和晓晴一模一样的护士正有些慌张地在我面前不远的地方跑着,身形一闪,就消失在小广场对面两栋门诊楼之间的缝隙中了。 我也很快跑到了那里,缝隙很窄,大约仅够一个人通行,是个死胡同。胡同的底部满是杂乱的垃圾,对面是高大的围墙,而胡同里,却没有任何女人的身影。 我愣在雨中,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信心当然无存,我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这不是幻觉。 “老大,你怎么会在这里?”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江书宁。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正站在我的身后,脸上依旧是招牌式的微笑。 “我刚才看到一个护士,身材很像晓晴,她走到这里,就消失了。” “哦?”江书宁说,“也可能真有这么个人吧,老大你还是要相信自己。” “但她不可能在这里凭空消失。”我说。 江书宁皱着眉头,说:“也许吧,也可能我过于乐观了一点,任何事情都不至于一蹴而就。” “希望如此。”我说。 江书宁说:“老大,你今天醒来的时间好象比以往要早一些。” 我突然想起,以往上午打完点滴之后,下午醒来的时候,头疼的程度绝没有今天这么强烈。看起来是我今天醒得稍微早了那么一些。 “看起来您对镇静剂也有了一定的抵抗力了,”江书宁说,“我们应该提升一些药量。” “我觉得不必了。”我说。 “为什么?”江书宁有些疑惑。 “与其这样浑浑噩噩每天睡来睡去,我宁愿承受一些痛苦。”我说。 江书宁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老大,事情不是这样的。你能想象一个做开胸手术的病人不麻醉需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吗,我相信如果您不在这个过程中睡去,恐怕您的感觉会更加糟糕。现在,好了,天色已经晚了,回去好好吃一顿,晚上睡个好觉。再坚持几天,你也许就能出院了。” 刚刚调整好了一些的情绪再度低落了下来,我甚至都不知道是如何走到食堂,如何买来饭菜带回病房的。 医院病床的床位还算富余,所以我被安排在了单人病房中。虽然安静,但也很孤寂。雨声中,我看着饭盒里面的饭菜,迟迟下不去筷子。并不是饭菜难吃,而是根本没有那个心情。 我索性把白米饭和白菜炖豆腐搅合到了一起,寻思着像吃药一样三两口囫囵吞下,却发现有一张手撕的白纸漂浮在菜汤上。上面草草地写了几个字,被菜汤泡得几乎辨认不清。强烈的好奇心让我赶快把那张纸从饭盒里面拣了出来,上面写着:小心…… 后面的几个字更加难以辨认了,但“小心”这两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却重重地打在我的心上。我小心翼翼地展开纸,激励地分辨着上面的字。字非常潦草,看起来是三个字。其中有一个字是带三点水偏旁的。是江字? 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了,因为,这个时候,我已经知道,这张纸条上面写着:“小心江书宁”…… 第十二章 纸条 ?小心江书宁?我的饭盒里面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张纸条,为什么要让我小心他,给我纸条的那个人又会是谁? 我努力地回想着在食堂里面打饭的整个过程。虽然食堂的饭菜并不好吃,但却每每人满为患,我只记得当我端着饭盒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极力避免着把菜汤涧到别人的身上。在这期间,仿佛有个人不清不重地撞了我一下,那个纸条应该就是这时候被扔在我的饭盒里的。 虽然所有病人的衣着都差不多,都是医院统一发放的白蓝色条子衫,但撞我的那个人却很容易分辨。那个50多岁,干瘦,且有着浓重黑眼圈的人。大家都叫他老马,他不太愿意和别人说话,自己也没什么朋友。虽然大家都是病人,但大多数病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因为他有着严重的梦游症,并且在梦游中杀死了自己的爱人。警察赶到的时候,他正睁着眼睛,举着一把带血的水果刀邪恶地笑着,而他的爱人则躺在血泊中,早已死去。老马在被带进警局三天后才从梦游中醒来,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毫不知情。 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住进病院之后,每天过得比我还颓废。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塞给我一张纸条? 在没有梦游的时候,他的意识和常人无异,递给我这张纸条绝不是儿戏。 可是,他为什么要给我这样一张纸条? 正在我努力去思考这件事情的时候,江书宁却突然推开门走了进来。 我的心一紧,纸条竟然从手上滑了下去,掉在了地上。我连忙弯下腰去,试图在江书宁没有看见我之前捡起那张纸条。但我的动作还是慢了,江书宁走过来,说:“老大,你在捡什么?” 我正弯着身子,看不见江书宁的脸色,但却极度紧张起来。江书宁是我儿时的好朋友,现在又是在帮我的主治医师,是我最应该信任的人。现在,我紧张了,很明显是在戒备他。我为什么要戒备他呢,仅仅因为另外一个精神病患者扔给我的纸条? 我想我知道,从一开始到现在,始终我都不太相信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切看似“顺理成章”的经历。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这张纸条,应该是更加加重了我的疑惑吧。 我连忙把手中的纸条紧握在手里面,有些慌乱地说:“哦,没什么。” 我承认自己并不适合当一名演员,仅是这样的小场面,就已经完全掌控不了局面了。 江书宁一脸狐疑地盯着我的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说:“老大,看起来你仍然受到下午那件事的影响,现在你的脸色很难看。” “哦,我只是,只是有些累,没什么。”我焦虑地说,只希望江书宁快点离开。 江书宁仍然盯着我手里面的纸条,但脸部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微笑,说:“好,那我不打扰你了,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继续治疗。” “还是那种药吗?”我突然觉得自己该问一些问题。 “对啊,还是那药。尽管你现在还会有一些虚假记忆和妄想,但这种药的作用是不能否认的,所以,我们仍将坚持治疗。”江书宁说。 “这些是什么药?”我不知道自己说这话的时候的脸色是什么样的。 江书宁看着我的脸,似乎没有准备好我的这样的问题,只是说:“治疗虚假记忆症的药和镇静剂。” “具体些,有哪些药?”我问。 “老大,你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更差了。”江书宁依然微笑,但我却觉得,他的目光在这一刻,突然有一种凶恶的感觉。 我突然觉得自己已经问了太多问题了,再继续追问下去,对我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于是便再度斜倚在床头上,说:“没事,我只想我快点好起来。” “呵呵,”江书宁笑着说,“这是新型药物,我说出它的名字您也不会知道的。实际上我不该隐瞒您,这种药物现在其实还在临床试验阶段,但它的确有效,不是吗。” “嗯,这么说我只是试验品了?” “不,老大,您千万别这么想。” “没关系,我只想治好我的病,至于其它的,都不太重要。”我说。 “嗯,那你赶快休息吧,不要去想太多没有意义的事情,这样对你的病情并没有什么好处。”江书宁说着便离开了我的病房,当他转过身的一瞬间,我看见他又看了一眼我握着纸条的右手。 第十三章 老马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出门去找老马。老马并不好找,他总喜欢孤身一人在医院里闲逛,任何角落都是他可能出现的地方。找了一上午,在我开始灰心丧气,决定放弃寻找的时候,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住院部走了出来,正打着雨伞在小广场上颤颤巍巍地走着。 “老马!”我远远地喊了一声。 我原以为他会立刻跑过来跟我解释纸条的事情,想不到一听到我的叫声,他竟然夺路而逃。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和晓晴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想起了昨天预见的和晓晴身材一样的护士,还有今天的老马,为什么每个人见到我都要跑? 还好由于长期的失眠和情绪焦虑让老马的身体变得很差,没跑上几步他就被我追上了。 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虽然我也是长期情绪压抑且缺少锻炼,但身体情况毕竟比他好很多,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然像只小鸡一样地被我拎了回来。 “老马,是我!”我说。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老马惶恐地看着我。 “你昨天扔给我一张纸条,然我小心江书宁,你还记得吗?”我追问。 “你你别来烦我,”老马哆哆嗦嗦地说着,脑袋往前一钻,因为身体瘦弱,竟然来了个金蝉脱壳,衣服留在了我的手中,他整个人却又一次地没命般地向前跑去。 我有些气急败坏,再度快跑几步,就在我马上就要抓到他的时候,老马却来了个急转弯,一下子钻进了两栋楼夹着的那个黑暗的死胡同,就是昨天那个护士消失的地方。 我随之冲进了死胡同,在那一瞬间,我以为老马也会消失不见。想不到他正站在里面,气喘嘘地看着我,神色依然慌张,显得很不自然。 我有些愤怒地走过去说:“为什么要跑?!” 老马没有回答我,却劈头来了一句:“你住这么久院,医药费谁出的?” 他这一说倒难倒我了,这个问题我竟然从未想过,最可怕的是,这样的问题,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考虑过。 我一时语塞,过了好长时间才说:“应该是我父亲吧。” 老马竟然对我冷笑了一下,说:“那个真的是你父亲?” 老马的这句话简单而有力,那种力量几乎把我打倒。我再次头晕起来,紧扶住墙面才让自己没有跌到。老马的话实在太有杀伤力了,的确,既然我患有虚假记忆症,有关我父亲的记忆,为什么就不能是假的呢。如果老马的话成立,那么我的人生经历将面临巨大的颠覆,一切都不对了,都不对了! 而我,又凭什么去否定老马,去相信自己的记忆呢? “呵呵,可怜的人,和我一样可怜。”老马冷笑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说。”我命令着他。 老马张了张嘴,又停了下来,说:“这里不方便讲话,今天半夜两点,我们在后山的墓地见。住院部后身,就有通向墓地的小路。” “后山?这座医院不是建在闹市区吗,怎么会有后山?”我诧异着。 老马冷哼了一声,刚要继续说下去,却突然脸色大变,猛地推了我一把,大叫道:“我都说过我不认识你了,你怎么还要来烦我,你这个神经病!”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老马已经推开我,从我的身后跑掉了。 我异常不解,刚要转过身想问个明白,却发现江书宁正站在我的身后,脸上仍然微笑:“老大,你怎么会在这里?” “哦,我觉得这里很古怪,为什么昨天那个护士会在这里消失。”我说。 江书宁叹了口气,说:“老大,你不该再去纠结那件事了。人是不可能在这里消失了,那个护士根本都没有出现过,你的一切和这个有关的记忆,都是虚假的。” “真的?”我问。 “你的话里似乎有别的含义。”江书宁说。 “没有。”我说。 “那就好,”江书宁说,“老大,打针的时间到了,我们应该继续治疗计划。” “不要了。”我说。 江书宁一愣,说:“为什么老大,你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的人生已经毫无意义,废人一个,完全没有治疗的必要了。”我说,“让我出院吧,我不治了。” 江书宁看着我,眼睛中流露出许久未见的真诚和同情,这让我难以接受。 “你丧失信心了吗,这可不是你的风格。你可以不相信我能治好你的病,但不可以不相信你自己啊。你一定得相信自己,会好起来的!”江书宁说,“你为什么会突然丧失信心,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有。”我说。 江书宁说:“嗯,您的这句话让我相信您的病情的确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如果你说有人对你说了些什么,那倒可能又是你的虚假记忆。那是你内心的负面情绪在作怪,制作了你的记忆,让你以为自己曾经碰见某人,那个人又对你说过些什么话。但你实际上根本就没有经历过这些。” 江书宁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从来没有收过那个纸条,今天也没有和老马谈话,甚至都没有老马这个人?一切的经历,都只是我的臆想? 这都是我的病所导致的虚假记忆?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江书宁,那张文质彬彬的脸此时此刻,却显得那样诡异,变得无法猜透。 第十四章 思绪烦乱 ?我“乖乖”地跟着江书宁走回了病房,漂亮的护士早已端着吊针等候多时。一阵刺痛之后,冰凉的液体像以往一样流尽了我的身体,但这一次,我却异常紧张。江书宁对药物模糊不清的回答加重了我的怀疑,我紧张着,仿佛流进我体内的不是治病的良药,而是致命的毒药。 江书宁和护士离开病房的时候,我连忙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悄悄地拧开了窗边的饮料瓶子,小心翼翼地藏在被子的下面,和右手放在一起。看起来我仍然老老实实地接受着点滴,但实际上此时那些淡蓝色的液体已经流进了瓶子里而不是我的血管。 我闭上眼睛,装作已经熟睡,其间曾经有熟悉的脚步声走进我的病房,听起来就是江书宁的。他走到我的床边,似乎在观察着什么。我不敢睁开眼睛,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我很担心他会掀开我的被子,但他没有这么做,在停顿了几分钟之后就离开了。 还是有一些液体流进了我的血管,所以我的头昏昏沉沉的,好几次都几乎睡着。所以后来我索性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去回忆这些日子我的经历。 一年之前,我的妻子在一场车祸中丧生。 几个月前,我在便利店里面见到了一个长相和晓晴一模一样的女人,我喊她,但她却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然后,我的父亲来看我,我发现他由于我的堕落,患上了精神病。 然后,我带着父亲去看病,这时候我遇见了江书宁。 当天晚上,父亲被长着晓晴脸的人面猩猩杀死,而我也几乎丧命。 我报警了,结果自己却成了罪犯。 原来父亲没有病,病的是我。我因为妻子的死而导致精神出现问题,患有虚假记忆症。有关那个像晓晴的女人和所谓的人面猩猩都是未曾发生过的事,都是虚假的记忆。而我当时,真实在做的,却是差点杀死了父亲。 我本不相信江书宁所说的一切,因为那些所谓的虚假记忆对于我来说,是那样的真实,在我的角度上来看,它们根本就不可能是假的。然而,父亲的出现和证明却彻底粉碎了我的侥幸。 我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可我仍旧心存怀疑,而且一直对江书宁这个人都心存戒心,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到底哪里不对劲而我又说不出来。 然而,今天老马的那短短的几个字却让我心惊胆颤。 的确,如果我的一些记忆真的是假的,那么那天晚上,父亲的出现,是否也是我的虚假记忆? 又或者是,记忆里的那个父亲,真的是我的父亲吗? 如果这段记忆是假的,那么…… 我越想越害怕,但却停不下来。 如果父亲是假的,那么,证明我有虚假记忆症的关键证据也就不存在了。 那么我就没有这个病了,而没有这个病,又为什么,有关父亲的那个记忆是虚假的呢?这简直就是个超级悖论。 不对,等等! 毫无征兆的,那个雨夜,我和江书宁在废旧工厂叙旧的最后,当我告诉江书宁我见到一个长得很像晓晴的女人的时候,他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再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当天晚上,就在我告诉江书宁这件事,江书宁脸色变化之后,我和父亲就遭到了人面猩猩的袭击。而在医院,当我见到那个身材很像晓晴的护士的时候,江书宁又一次出现,并告诉我这段记忆也是假的。 线索一点一点清晰起来,那就是,所有和晓晴有关的记忆,江书宁都会告诉我是假的。 这是为什么? 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这个医院,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个巨大的阴谋,而我,根本就没有什么精神病,一切的经历都是真实的,除了那个冒充我父亲的人。 可是,我没患病又怎么会有关于父亲的虚假记忆呢? 我头疼欲裂,这一切都像是个无休止的循环,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我所有的想法,如果站在我有病的角度上来讲,如果那些记忆,包括与老马的交流都是假的(事实上,那个纸条已经无影无踪了)一切都是能说得通的。 那么,这一切真的是阴谋,还只是我的病所导致的呢?我到底该相信什么?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袭过来,我瑟瑟发抖。 一个人连自己的记忆都不敢相信了,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我想着,窗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阴沉的天空下,广场一片寂静,仿佛在这个时候,所有的病人都睡着了,只有我这个没有打针的人还清醒着。 几个护士正推着一个床车在我的窗外闪过,车上是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江书宁正面色凝重地指挥着护士把床车推向住院部后方。这是我第一次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上看江书宁,他已完全没有了平日的微笑,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凶恶。 我的头疼突然减轻了,思路也渐渐被理顺了。 半夜两点,我将去见老马,如果他真的赴约的话,那就证明与他的记忆完全没有问题,是真实的。这就是对江书宁有关虚假记忆的最有力回击。 我想我就快知道结果了。 第十五章 噩梦 ?我猛地醒了过来,四周一片漆黑,安静得可怕。 虽然我并没有接受太多药物,但我坚信这些药还是对我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否则的话我不会像现在这样浑身无力,而脑子则像是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我的思维几乎停滞了。 我甚至连自己的胳膊都没有办法抬起来,能被我的大脑支配的只有自己的眼睑而已。 在眼睛稍微适应了一些黑暗之后,屋子里面的陈设稍微露出了那么一点轮廓,没错,这就是我的病房。我长出了一口气,看来这只是一次梦魇,在我小时候曾经有许多次这样的经历。 我放平了心态,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几分钟后,四肢的力量渐渐归来,我感到自己终于又恢复了支配他们的能力。 四周寂静得可怕,如果不是能勉强看见屋内的摆设,那么我一定会相信自己恐怕正被关在一个密封的罐子里。 我再一次向右臂发出了行动指令,这一次我的指令终于有效了,我的右食指轻微地动了一下。又过了几分钟,我努力抬起了胳膊,按下了床头的开关,屋内立刻灯火通明,而老马却正拿着那把水果刀站在我的面前,面无表情。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闹钟,2点30,看起来我睡过头了。 “对不起,”我说,“看来我迟到了。” 老马没有说话,依然面无表情,但他却开始在我的屋子里面走动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但我却听不清他说的话。 看起来他是梦游到我房间里的,想起来他刺自己妻子四十四刀的事,这让我不寒而栗。 果然他举起了刀猛地向写字台上刺过去。锋利的刀深深地扎在木头上,老马开始拔刀,看起来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在嚎叫着把出刀时,整个人却被甩出了几步撞到了墙上。看起来这一下撞得他很痛,老马跌跌撞撞地再次站了起来,这一次我听清他说的话了:“你们不要逼我,我跟你们拼了!” 他歇斯底里起来,两只眼睛仿佛冒着火。老马开始满屋飞奔起来,撞翻了桌椅,杯子盘子噼里啪啦地摔在地上粉身碎骨。他疯狂地舞动着手中的水果刀,不大一会,墙上、桌椅上、床上,甚至我的胳膊上都留下了刀割的痕迹。 “老马,你醒一醒!”我扑到老马的身上,奋力地摇着他的肩膀。 老马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整个人瘫软了下来。他看着我,这一次他的目光不是那么空洞无神,流露出来的却是极度的惊恐和悲伤。他竟一把抓住我,浑身颤抖着说:“救命,救救我!” “老马,你没事,我在这里。”我说。 梦游中的老马根本听不见我说的话,他的声音越来越凄厉:“救救我,救救我!” 我看到一丝血迹从他的嘴角中流了出来,接下来是鼻子,耳朵,眼睛,到最后,老马整个人竟然都开始流血了。我清楚地看到老马的皮肤一块一块地开裂,就像是被利刃刺穿一样,汩汩的鲜血从黑洞洞的伤口里面流了出来,而老马的目光则再次呆滞了起来。 老马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刺鼻的血腥味让我无法呼吸,我猛地惊醒了。 雨水打击树叶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蜗,雨水的腥味要比血腥味好多了。 看起来那只是一个噩梦,我躺在床上大口地喘着气,冷汗甚至打湿了我身下的褥子,这让人很不舒服。 我突然想起晚上的“约会”,这一次当我打开电灯的时候老马并没有站在我身边,桌上闹钟的指针清晰地指向了凌晨1点三十分,还好这一次我没有迟到。 虽然不并不记得后山有什么坟场,但当我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住院部大楼的后身的时候,却真的看到有那样的一条羊肠小路通向遥远的虚无,我突然记起来了,那个身材很像晓晴的护士正是从这个地方走出来的。 为什么她要去坟场? 后山的坟场距我的宿舍直线距离不足500米,但崎岖而湿滑的山路却让我走了好长时间才到达目的地。这是在一片树林中开垦出来的墓园,破旧的围墙,锈得厉害的大铁门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 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线,我在雾气蒙蒙的墓园中转了一圈,残破的墓碑东倒西歪,甚至能看到一些死人的手骨散落在地上。这座荒废已久的坟场看起来遭受了太多的劫难,如今只能以这样残败的容貌示人。 树林里,一些古怪的鸟叫声穿透雨丝飘了过来,看起来它们也是湿透了。 我看了看表,2点30分,老马并没有来。 3点30分,老马仍然没有来 4点30分,老马依然全无踪影 7点30分,我确信老马不会再次出现了,于是便回到了病房。 第十六章 铁证 ?老马失约了,他为什么没有出现,是忘了吗? 不可能,从昨天他那信誓旦旦要告诉我一些真相的表情上来看,他是绝不会忘掉这件事的。 除非,他遇到了某些阻拦。 我立刻想起了昨天和老马谈话的时候,江书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的身后。他见到老马了,并且很有可能听见了我和老马的谈话,那么老马…… 我想起晚上做的那个梦,那真的是梦吗,还是预示着某种现实? 又或者是说,正如江书宁所说的,那天有关和老马谈话的记忆,只是我的妄想,全部都是假的,甚至老马这个人都不曾存在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老马就当然不可能在墓园里出现了。 可是,如果这一切都不曾发生,那么我又是如何知道住院部大楼后身有这样的一条不起眼的羊肠小路呢,这是谁告诉我的? 我无法再继续思考下去了,我的生活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 我头昏脑涨地回到病房,却发现江书宁正微笑地坐在我的病床上等着我。 又是那个微笑,我再也无法信任的微笑。 我立刻警觉起来。 江书宁笑着说:“老大,你上哪去了?” “哦……出去溜达了一下。”我撒了谎。 “老大,你最近的神色一直都不是很好。”江书宁走到我的面前,关切地看着我。 “真的没什么。”我说。 江书宁重重地叹了口气,说:“老大,你瞒不过我。” 我的心猛地一紧,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他究竟看穿了什么? 我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江书宁离开了我的身边,说:“一根针扎到我的手上,你会知道那种痛苦是什么样的,因为你也被针扎过,所以会感同身受。可在您的病上,我却无法得知你的痛苦,我很对不起。很多时候,我也在极力地想象,如果患有虚假记忆症的人是我,那么,我的感觉会是什么样的。我想象不出来,直到有一天,就像是某种机缘巧合,我突然捅破了那层窗户纸。那一刻,我很害怕。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记忆都不能相信了,那么他还能相信谁? 老大,我知道您不相信身边的一切,甚至连我也不相信。这不是您的错。 我知道,无论我怎样解释,您都不会去相信。如果我是你,我也不会去相信。的确,如果某件记忆是假的,凭什么我告诉你的就是真的呢,凭什么我告诉你‘那件事是真的’本身就是假的呢?也许我根本就没有对你说过这些。 这太可怕了,不是吗。 但是老大,我想告诉你的,我真切地想告诉你的是,你的病情的确好转了,虽然偶尔还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记忆,但那只是偶尔,你所经历的大部分都是真实的,千真万确!我知道您怀疑我的话,我所对您说的一切,但是,实物证据不会撒谎,是吗?” “什么证据?”我看着江书宁。 江书宁慢慢地打开了身边的一个帆布包裹,我一下子就认了出来,那是我父亲的包裹。但我却不敢相信它,因为,我凭什么相信自己,那个包裹真的就是我父亲的,而不是我的臆想,我的虚假记忆呢? 江书宁没有说话,从包裹里面拿出了一个厚重的影集,那影集我也认识,是我十六岁的时候用零花钱买的,当时我还兴奋地把家里的所有照片都放进这个影集。 我抢过了影集,手颤抖着,一张一张地翻开,那些熟悉的照片排列有序地展现在我的面前,那是我从小到大的记录,当然,还有我的父亲母亲。我看到了那张影响最深刻的照片,是憔悴的父亲和我的合影,而我和父亲手中捧着的,是母亲的遗像。 虽然我毫不记得,并且直到现在都还认为母亲依然活着,但这张照片却是铁证,让我无法怀疑。 我不敢再看下去,因为太多的照片根本就和我的记忆不吻合。 譬如那张我们全家三口在上海旅游时的照片,背景上的电视塔高大雄伟,但我却根本不记得自己去过那里。而照片上的我,却是满脸幸福的微笑。 我丢下相册,心情烦乱。 命运就是这样的捉弄人,在我几乎可以确定所谓的虚假记忆只是个巨大的阴谋的时候,江书宁却拿出了铁证。 只是我还是有些疑惑,江书宁拿出证据的时机太准确了。刚好在我对父亲的存在产生怀疑,而老马又失约的时间让我看了那些照片。 为什么他不早拿出那些东西呢? 然而,不管怎么说,这些照片算是铁证了,让我不得不信。 可这样的证据却没有产生江书宁所需要的局面,我非但没有对未来充满信心,反而对自己产生了更加厌恶的情绪。 江书宁把照片留在了我的病房,翻看着那些照片,看着那些我记忆中根本不存在经历,我心灰意冷,对自己的病不再有任何信心。 许多照片上都打印着拍照日期,其中一些我全无印象,另外一些,在我的记忆中,那个时候,我应该在做别的事。 譬如那张我在大学时的同学合影,可在我的记忆中,我根本就没有上过大学。高中毕业后,我是在做一些赔本的小生意,难道说,在我脑海中,那连续四年的记忆,都是虚假的吗? 我所能感受到的,就是无尽的恐惧。 下午,江书宁带着护士来给我打点滴的时候,我再一次偷偷拔下了针头。 这一次,不是出于对江书宁的怀疑,而是,彻底的心灰意冷。 我仿佛脱离了我的世界,父亲,母亲,可爱的妻子,我的家庭,我的童年,都在这短短几天内被摧毁了。我似乎成了这个世界的旁观者,一个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东西。 我觉得生不如死。 第十七章 无法想象的…… ?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但却哭不出来,我想一个人在极度绝望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一种情绪吧。 我依旧看着窗外,雨丝簇簇地从阴沉的天空中飘了下来,轻轻地落在起远破旧的白色建筑群上,我仿佛可以听见绿树灌木苔藓们贪婪地吸着这些雨水,白色和绿色浑然一体,而我却并不觉得这和生机勃勃能扯上什么关系,所有的一切依然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要怎么样结束自己的生命才是最好的方法呢,我想着,却思维僵滞,大脑仿佛停止了工作。 我看着周围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突然之间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了上来,现在的这种情况下,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四周的墙壁了吧。如果我一头撞到墙上,力气足够大的话,或许也是可以撞死的。虽然不是最光彩的死法,但却简单有效,不用再花费多余的时间去思考。 我从墙上爬起来,目测着距离,计算着要冲刺多快才能对自己产生足够的杀伤力。 就在我聚精会神的时候,走廊外面却突然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我一惊,难道江书宁又回来了?我连忙翻开辈子钻进被窝,闭上眼睛装出正在熟睡的样子。 门开了,脚步声很轻,悄悄地来到我的病床边。我极力稳定住自己的呼吸,好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熟睡一样。 那个人走到我的床边,摸到我的床角,轻轻地掀开了我的被子。 我知道,被子一旦被掀开,下面装着药水的饮料瓶子就暴露无疑了。在这一刻,我倒淡定起来。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有什么要怕的了。如果江书宁看到了这个,我就和他摊牌。一个人如果到了连死都不怕的地步,还有什么能让他感到恐惧呢。 “我就知道你早就怀疑了。” ………… ………… ………… 我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我以为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不会再有任何事情能让我兴奋。但这个声音做到了,因为,那是晓晴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一个护士站在我的床边,正温柔地看着我。 她,就是我的晓晴,连那颗美人痣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样!!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我无数次在梦中见到的场面,如今,它却结结实实地在我的面前发生了! 我揉了揉眼睛,在确认自己没有做梦之后,激动的情绪也稍微被压抑了一些。 “你是谁?”我说。 “我叫徐晓晴。”护士说。 徐晓晴,晓晴!这么会有这样的事,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巧合,但这个巧合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晓晴说,“我是叫徐晓晴,是这里的护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是你的妻子。” “真的是你,晓晴!”我说,“原来你真的没死,有关你的死亡只是我的虚假记忆,对吗,你没死对吗。可是,你为什么要说,你只是某种意义上我的妻子呢?” “听我说,”晓晴说,“相信我,你没有病,你是个正常人。你前两次见到我都是真的,我不敢面对你,所以才跑开的。这是个……是个阴谋。现在我没有时间跟你解释清楚,它太复杂,也太恐怖了。你要做的,只是相信我,相信我的确是来帮你的。跟我走,我会让你见到真相。” 晓晴不由分说就拉起了我的手,是那种特别的感觉,这是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感觉。 我几乎无法按捺内心的激动,甚至连鞋都没穿就要和晓晴离开。可就在我转身的时候,却看见了床上摆放的那个影集。在这一刹那,我就像是后脑被结识地打了一闷棍,几乎要瘫软在床上。 “怎么了,我们要快点离开,没时间了!”晓晴有些着急。 “不要再玩下去了,我真的玩不起了。”我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真的,这些只是我的虚假的记忆。你闯进我的病房这件事,只是我的虚假记忆而已。”我说。 “那现在呢,我就站在你面前!”晓晴说。 “你说的这句话在你刚说完的时候,已经变成过去时了。”我说,“过去的东西,就可能是假的,我不能相信。我已经受够这样了。” 晓晴看着我,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了无限的怜悯和同情。 “你让他们毒害得太深,太深了。”她说,“你没病,相信我啊!” “我连自己都不相信,还能相信谁。” “你怎么能这样!” “铁证,我不能相信自己的记忆,但却可以相信实物证据。” 看得出来,晓晴急坏了,她紧张地看了一眼门外的走廊,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大步走到我的床边,一把掀开了那本影集,说:“这就是你的证据?” 我说:“对,上面有我和家人和同学的合影,我不得不相信他们。” “那个人真的是你?!”晓晴看着我,眼神突然变得很冷漠。 “对,有什么问题?” 晓晴用颤抖的手翻了翻衣兜,掏出了一面圆圆的小镜子递给我说:“你自己看。” 我完全不知道晓晴的意思,大惑不解地结果了镜子,当我有些随意地朝镜子里瞅了一眼后,那面镜子仿佛在一瞬间重了几百倍,我几乎没有办法再把它拿在手中。 镜子里的那个人消瘦而颓废,但问题是,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颤颤巍巍地把镜子朝向了晓晴,没错,是她那张美丽的脸。 而当我再度把镜子朝向我自己的时候,镜子里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这镜子有问题!” “镜子没问题。”晓晴淡然地说,“那就是你。” “可那不是我!”我几乎要吼出来了,“是镜子的问题!”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面小镜子已经掉在了地上。我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刚好撞到病床上,我失去平衡向后仰到上面,点滴的金属架子映射出我的脸,不,是另一张陌生的脸。 我爬起来,疯狂地寻找房间里任何能反光的物体,可怕的是,无论是什么,映射出的我的那张脸,都是那样的陌生。 “我哪去了,我哪去了!”我冲着晓晴吼道,“昨天晚上我也照过镜子,可那个人是我,而这个人不是我!” 我有些语无伦次了。 晓晴见我在大喊,脸上的表情紧张起来,说:“那个是过去的你,现在的这个是现在的你,将来会有将来的你。你永远都是你,只是长得会不一样。而你也没有精神病,虽然你的一些记忆是假的。” “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晓晴焦急地看了看表,说:“真的没时间解释了,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暂时你什么都不要想,我会慢慢跟你解释的。你现在要知道的是,我是来救你,不是来害你的。” 第十八章 地下 ?我像只木偶一样被晓晴牵出了病房,周围一片寂静,长长的走廊里面空荡荡的,竟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不应该这么静的。 走廊的两边依然是并排着的病房,好几次我试着从病房大门玻璃上往里面张望,奇怪的是,每个病房里的病人都在病床上安然入睡,淡蓝色的药水缓缓地流进他们的血管。 我更加诧异了,问:“这是怎么回事,那种药物不是专治虚假记忆症吗,为什么别人也在注射同一种药?” 晓晴轻声说:“所以你拔掉了针头是明智的。每天下午这个时候,当你们都睡觉的时候,他们就开始行动了。” “行动?” “对,你们其中的一些人会被带入实验室,就像小白鼠那样。”晓晴说。 “现在你要带我去那里吗,我是那只小白鼠?”我突然觉得后脊梁有些发麻。 晓晴看着我说:“对,你现在就是那只小白鼠,而且你已经不止一次被实验了。但这一次不同,我是来救你的。” “我不止一次被实验?”我说,“为什么我没有任何印象?” 晓晴说:“因为你不记得了。” “什么叫我不记得了,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实验!”我说。 晓晴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这很难理解。在送你去实验之前,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我问。 晓晴没有说话,牵着我的手更紧了,脚步快得几乎要跑起来了。我的脑子浑浑噩噩,只觉的晓晴把我拉进了一个电梯,在楼层按钮上胡乱按了一通,电梯却突然像是失了重一样,快速地向下落下去。 我连忙扶住电梯的把手,说:“怎么回事,我明明是在一楼,电梯为什么还在往下落。” “这个医院的背后远不是你能想象的。”晓晴望着天花板。 话刚说完,随着重重的一声,电梯停了下来,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几乎摔倒。凭借我一点小小的经验来判断,我至少在地下几百米的深处了。 门打开了,是刺眼的白光,好久没见过如此强烈的光线了,过了好久,我才从眩晕中摆脱出来。眼前,仍然是一道长长的走廊,不同的是,这个走廊的四壁不是粉刷的墙面,而是冰冷的金属。 “从现在开始,无论你见到任何人,你都不要去看他。记住,无论什么情况,你只需要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就行。其他的情况,我来应付。”在走出电梯之前,晓晴说。 晓晴大幅放慢了脚步,整个人突然间表现出一种异常沉稳冷静的气质来,但我却能感觉出,她的手心已经渗出汗来了。 果然,在走过走廊的转角时,一个穿着警卫服装的人正迎面走过来。我刚稍微转了转头想要仔细看看那个人的时候,晓晴却使劲捏了我一把。我这才想起她刚才说的话,于是连忙把目光放到正前方,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屏蔽了有关他的视野。 “呵呵,他又来了?”男人说。 “嗯。”晓晴的语气完全不带任何感情。 “但他这次看起来有些古怪。”男人说。 “这不是你应该考虑的。”晓晴说。 “哦,对不起,徐主任。”警卫毕恭毕敬地说。 徐主任,晓晴难道不是护士吗? 我想着,那个穿着警卫服装的男人从我们的身边走了过去,而晓晴则拉着我继续慢慢地走着。 又过了一个拐角之后,晓晴在一扇厚重阴沉的大铁门旁边停了下来,左右看了看之后,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大门,一阵冰冷的风吹过来,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铁门后面的房间里漂浮着冰冷白色的烟雾,我看了看里面的环境,偌大的房间里装满了大铁柜子。这些柜子排列有序,每个柜子都像是个抽屉,都带有一个把手,看起来只要轻轻一拉这个把手,柜子里面的东西就可以被抽出来。 晓晴拉着我走到房间深处倒数第二层的柜子旁边,我看到把手的上面贴了一张纸,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编号:1720。 “这是太平间?”我有些惶恐地说着,得到的却是最不想听到的回答。 “是。”晓晴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类似ic卡的东西,在柜子边上划了一下。 随着清脆的“嘀”的一声,接着就是锁禁开启的声音。 晓晴握住把手,轻轻地拉开了抽屉。 虽然柜子里的人只露出了半个头,并且脸上满是夸张伤口,但我却一眼认出来了,那个人,正是老马! 老马的脸一定血肉模糊过,可现在看起来,浑身上下却只剩下了没有血迹的伤口,看起来他的尸体已经被清洗过。 那些看似被某种动物的利爪抓出来的伤口夸张地翻开着,里面的组织脂肪因为失去了禁锢而膨胀出来,整个人完全没有了人的模样,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被刀刃割过无数刀的,露出里面棉花的真皮沙发! “他是怎么死的?”我问。 “不知道,但我只想告诉你,你和他的碰面不是虚假记忆,他失约了,是因为他死了。”晓晴说。 “为什么?”我连自己都不知道,这几个字到底被我重复了多少遍。 “你马上就会知道是为什么了。”晓晴看着我,说,“只是,你要先答应我,在看到下一具尸体的时候,不要大叫。” 第十九章 1971 ?随着覆盖在尸体身上的白布被慢慢褪去,包裹在塑料薄膜下尸体的面目展现在了我的眼前。这具尸体的面色很安详,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身上也没有什么伤痕,看样子要比老马的尸体更容易接受。 但,我却呆若木鸡。 那具尸体,正是我自己! 我死了吗,如果那是我的尸体,现在的我,正在看这具尸体的我是什么? 我想起了镜子里所映射出我的那张陌生的脸,一个念头浮现了出来,我的情绪稍微放松了一些。如果我的一些记忆是虚假的,那么那个人的确不是我,而是我一直以来都把他想象成为了我自己。镜子中的那个陌生的脸,才是真正的我。 可是,我为什么会有和他有关的记忆?这太难以理解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晓晴说,“可惜他就是你,你已经死了,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却没有死。” 晓晴说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我的心头,我感到呼吸困难。 “那么你为什么要让我看镜子,这是为什么?” “实际上,这具尸体,是上一个你。”晓晴说。 “上一个我?”我问。 “对,你不必胡思乱想,我马上就告诉你这是为什么。”晓晴说着,太平间的门外却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那声音是属于江书宁的。他来了。 “记着我的话,眼睛直视前方!”晓晴最后叮嘱了我一句。 刚说完,江书宁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我没有去看他的表情,只觉的语气有些意外:“你怎么把他带到这里了?” “我来这里取1970号的样本。”晓晴说。 江书宁走到我的正前方,慢慢地靠近我,这一次,我看到了他的表情。江书宁还是那个江书宁,脸上依然是那个微笑,但我却没有办法再次相信自己那笑容是善意的。 江书宁凑到我的面前,用眼镜后面的眼镜直盯着我。我知道,如果我的眼神中流露出任何情绪,甚至眼睛稍微转动那么一下,都会立刻被他看穿。 我尽力让自己的眼神失去焦点,不流露出任何神色来。 “嗯,”江书宁说,“不过,你总是这么不小心。如果1971号的思维活动没有完全中断,那么接下来的事情还是会比较麻烦。我想你应该懂得这些,出了问题,收拾残局的还是你自己。” “下次我会小心一点。”晓晴说。 看起来江书宁没有对晓晴的话产生怀疑,但我却紧张到了极点,如果江书宁再多盯着我看一会,准会发现有豆大的汗珠从我的额头上冒出来。 江书宁走出了太平间的大门,一分钟后,晓晴拉着我也走了出去。 我们继续在冰冷的地下“碉堡”中小心翼翼地前进着,越往前走,穿着警卫衣服的人就越多,一重重的大门都需要插入ic卡和指纹后才能进入,随着行程的深入,周围的气氛也愈发紧张起来。 晓晴带着我又一次走进了电梯,电梯的空间十分狭小,看起来最多也就能容身两三个人,而且四壁都是透明的玻璃。尽管我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电梯下降的速度之快还是让我感到胆战心惊。 电梯的下降速度太快了,模糊中,我只能看见自己正在一个巨大的空间里向下降落,四周的景象飞快地向上移动着,好像是一些盛满液体的玻璃罐子,里面似乎都装了东西,但我却分辨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 在电梯停稳的时候,我终于看清身边的那些玻璃罐子。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就像是科幻电影里面才有的场景,我们正处于一个深不见底的竖井中,井壁上密密麻麻的那些罐子,不知名的液体充斥着罐子里面,一个一个的“人”正睡在里面。 男人,女人,老人;身材高大的,矮小的;丑陋的,俊俏的;白人,黑人,棕色人种,几乎你能想象得到的所有人都被浸泡在这些罐子里面。 这些“人”浑身插满了管子和电线,表情安详,但我却觉得浑身发抖。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那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男人走了过来,我仍然保持目光直视,不清楚他的相貌,但声音却很冷酷。 “你迟到了。”那个声音说。 “嗯。”晓晴的声音仍然冰冷。 “哦,让我来看看你。”男人靠近了我,上下端详着,笑着说:“这个身体太瘦了,你一定也不满意吧,不过你可以放心,你马上就要有一个新的容器了。” 我尽力保持冷静。 “让我们来看看,哪个容器适合你呢?”男人边嘟囔着边四下走着,似乎在为自己的选择而犯难。大约5分钟后,他终于有了决定,走到满是仪器的操作台上,按下了一个按钮。一阵尖锐的机器轰鸣声之后,我看到其中的一个罐子被送了下来。 男人背对着我,我才有机会去看那罐子里的东西。 是个赤身裸体的女人,长发披肩,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看得出来,她很漂亮,只是我没有心情去欣赏她的美貌。 那个容器适合我?他的意思难道是说,这个女人会是我的容器,他们要把我放进那个女人的身体里? 我突然明白在太平间里晓晴那句话的意思了,难道再此之前,我被从那个人的身上移出来,被放进我现在的这个“容器”里了?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说,我已经死了,对于那个躺在太平间里,那具冰冷的尸体来说,的确是上一个我? 久久缠绕在我脑海中的谜题逐渐解开了,可是,如果我被移动到了那个女人的体内,我怎么可能安然处之呢,我怎么可能自己变成女人这个事实呢? 1970号,1971号,虚假记忆! 我突然想到了这几个词,整个人就像是被放进冰窟窿里一样,瞬间僵化。 我机械地被那个男人牵引着,坐到了一个满是密密麻麻线路和探头的椅子上。把我安置好以后,男人开始把各种线和探测头安装在我的头上,我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透过男人腰部的右侧,我看到晓晴正冲着我使眼色,对于我和她一贯的心有灵犀,我立刻明白了她要表达的意思。 ——不对,如果晓晴只是某种意义上我的妻子,为什么还会有那种心有灵犀的感觉? 容不得我多想,男人转过身子说:“准备好接受新了容器了吧,虽然有些痛苦,但明天对于你来说,可是全新的一天。” 说着,男人就要按下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 “去你妈的全新一天!”我暴跳起来。 男人猛地转过头来,眼睛中满是惊恐。可能是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一次,我的思维并没有“中断”。我一拳打中他的太阳穴,男人还没有叫出声来,就已经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我去你妈的!你妈的!!”积攒了那么多天的,所有的不良情绪在这一刻都被发泄了出来。我把他按在地上,拳拳打在他的脸上,我有一种冲动,就是要把这个人的脸完全砸烂。 晓晴死死地拉住了我,说:“不要打了,别把他的血溅在衣服上,我们还得靠这个逃走!” 我愤恨地离开了地上的那个男人,恨不得再走过去踩他一脚。 但晓晴接下来所做的事情比我的所为更加残忍,她俯到男人的身体上,伸出手指在他的脸上动了动,抽了出来。我看到了,晓晴手里面拿的竟然是一颗血淋林的眼球。 “穿上他的白大褂,”晓晴说,“我们要逃出去了。” 第二十章 逃离 ?我终于知道晓晴为什么要抠出那个男人的眼睛了,因为当我穿上白大褂,用最镇定的神态骗过重重封锁,踏上上行的电梯,最终来到最后一扇大门的时候,晓晴拿着眼球靠近扫描仪,嘀的一声,大门缓缓打开,阔别已久的新鲜空气涌进了我的鼻孔,哗哗的雨声也开始在我的耳边萦绕。 又是一道几乎没有尽头的隧道,这个隧道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人工开凿出来,没有做过任何其他的处理措施,比如灯光,比如平整的地面。 在简易手电的微弱灯光下,我看见隧道里面杂草丛生,乱石嶙峋,放言望去,一片黑暗。如果不是偶尔吹过的风和远处雨水的声音,我恐怕没有勇气这样一直走下去。 我和晓晴互相搀扶着,在隧道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足足走了半小时,随着雨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我的心跳也在逐渐加快,看起来我真的要逃出那个鬼地方了。 终于走到了尽头,但我还是没有看到什么出口。晓晴拨了拨头顶的杂草,雨水透过杂草的缝隙打在我的脸上,原来出口就是在这了,只不过隐藏得比较深而已。 爬出隧道,我这才发现原来我们正站在满是树木的山上的某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倒是不远处的山坳中灯火通明,看起来有一大片建筑。 果然,这所医院是建在群山之中,根本没有建在滨溪市内。 我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如何被警察骗到,坐着囚车穿过闹市区来到了医院大门口,难道这些记忆也都是假的,难道我根本就没经历过这些? 他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不容的我多想,晓晴突然拉住我的手,一反刚才从容镇静的气质,没命地向医院相反的方向跑去。 我不知道医院在地图上的具体位置是什么,只知道,它被建在崇山峻岭之中,四周都是山。我漫无目标地跟着晓晴跑在山间,周围的树木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简易手电筒的灯光实在太微弱了,每一脚踩下去都不知道深浅,加之雨水长久的冲刷,脚下的地面湿滑无比,几乎每跑几步就要滑倒一跤。我只觉的整个人重重地摔倒,但却丝毫没有疼痛的感觉,直到浑浑噩噩地跑了好几个小时后,我们终于停止了前进,那种疼痛踩袭了上来,浑身上下像散了架一样难受无比。 我和晓晴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体力竟然能支撑这么久,不过,还是有些透支了。 又过了好一阵子,我们的呼吸渐渐平稳起来,晓晴和我面对面的坐着,四周除了雨水击打树叶的声音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气氛竟然在这一瞬间尴尬了起来。 从今天下午我和晓晴重逢开始,尽管有太多的话想说,想问,但限于情况的紧迫,却没有什么机会来说这些。现在稍微安稳了一些,太多思路像泉水一样涌进我的大脑,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们这就算安全了吗?”我问。 “只能说暂时安全了,现在我们虽然已经远离那个地方,但估计他们可能正漫山遍野地来找我们吧。虽然有些困难,但找到我们只是时间问题。”晓晴说。 “那我们还得继续走。”我说。 “我走不动了,”晓晴说,“听天由命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气氛又尴尬了起来。 又过了好一会,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晓晴突然紧盯着我说:“无论我们最后能不能跑出去,但你应该知道真相,趁着他们还没有找到我们之前。” 我突然有些害怕,这些事情一直压在我胸口,就像是快巨石。而晓晴就要搬开这块石头了,但我却不太愿意接受,我甚至都没能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去接受这个事实。 但晓晴却开口了:“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第二十一章 真相 ?晓晴抬起头,任凭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娓娓地说:“1996年7月5日,世界上第一个没有经过精、卵结合,而由人工胚胎放入绵羊子宫内直接发育成的动物个体诞生了,它是一只羊,人们为它娶了个名字,叫多莉。” “嗯,我知道。”我说。 “这件事轰动了世界,一些人去憧憬克隆为全人类带来的诸多利好,一些人则站在伦理的角度上去批判它。其实,无论这些评论者的观点是什么,但他们都是可悲的一个群体……顾诚,你知道世界能源即将枯竭,科学家都在寻找新能源的这件事了吧。”晓晴突然转变了话题。 我点了点头,说:“可惜到现在还毫无进展。” “你怎么知道没有进展,也许新能源早就被开发出来了呢?”晓晴说,“但即便新能源被开发出来,你认为他们会立刻公布出来并加以利用吗?不会,这不可能,因为这会对现有的世界经济体系造成太大的冲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所以,即使新能源出现了,它也是会以一种平缓的方式慢慢地出现在人类的视野中,所以……”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克隆技术其实已经远不止克隆出多莉这只羊那么简单了?”我问。 “对,所以那些评论者才很可悲。”晓晴说,“他们以为自己知道了真相,但却被蒙在更深的鼓里。事实上,早在多莉诞生之前,克隆技术已经能够利用人体细胞快速培育人体组织了,比如心脏,肝脏。这样,人类的寿命大大延长,哪个器官坏掉了,直接换上新的就可以继续工作,而没有任何免疫反应。这样的人体就像是部机器,身上的器官也就是零件,可以任意配换。所以,这个技术可以让人类的寿命变得很长很长。” “达到所谓的永生吗?”我说,“可这行不通,即使更换器官,但人体的整体衰老却是无法阻止。就像汽车,无论怎么换零件,最终都是要报废的,没有了任何维修的价值。” “对,”晓晴说,“所以,在多莉诞生的时候,完美的克隆人已经出现了,而且从一个细胞到发育成20岁的成年人,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这个人只是一具躯壳,没有任何思想活动,他的大脑就像一张白纸,没有记录任何信息。这些,就是你在罐子里看到的那些人。” “这又能怎么样,”我说,“你们可以克隆出一个我,但我如果死了,对于我来说,那就是真正的死亡。虽然在这个世界上会存在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但我的生命不会得到延续,那个人也不是我。” “如果能把你的记忆整体移植到那个人的身上,那你的生命不就可以得到延续了吗?” 突然之间,我明白了,我感到不寒而栗。 晓晴继续说:“如果把人比作成一部电脑,那么人类的大脑无疑就是中央处理器和硬盘的结合体。如果把大脑里面记录下来的信息全部拷贝出来,输入到另外一个空白的大脑中,那么当你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的身体被更换了,但你还是你。” 我无言。 “可惜,这只是理想的情况。事实上,当信息被拷贝出来,原先的那个人的大脑中实际上还是有信息的,所以,对于原先的那个人来说,一切都没有变化。这样做,实际上是完完全全地复制了一个人。这时候,如果原先的那个人死了,那么对于他来说,是真正的死亡,就像你说的。而新的人,则会很高兴地看到,自己成功地换了身体。所以说……” “所以说,”我不敢想下去,“所以说,我就是那个新的人,那个‘很高兴看到自己更换了身体的人’,1971号?那么1970号呢,那个人难道是真正悲惨地死去了?” “对,”晓晴表情肃穆,“如果刚才的实验顺利进行下去,你会真的死掉,在痛苦之后,陷入永久的虚无。而那个新的人,对于我来说,你还是你,和过去的你没有任何区别。当然,在你的记忆没有被经过任何修改的前提下。” “没有被修改的前提下?”我惊恐着。 “对,”晓晴说,“人类的贪婪永无止境。在技术突破,终于可以移植记忆之后,这项本不应该被允许的研究走向了更加黑暗的道路。记忆的移植,代表着他们已经掌握了人类的记忆密码,掌握了大脑的终极秘密。所以,记忆的创造就变得可行。事实上,克隆技术的发展,已经走到了新的极端,那就是对记忆的创造。通俗点的说,他们已经可以像编写计算机程序一样,在电脑上编写一个人的全套记忆并输入空白克隆人的大脑。一个理论年龄有20岁的空白克隆人,只需要编写他320岁的记忆就可以了。人类的记忆本身就不是人生经历的全部记录,事实上,只需要编写大部分重要的记忆就可以了。这项研究的突破,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 我想我已经彻底明白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了,但晓晴停顿了一下,终于继续说下去,她的这些话,彻底的击垮了我。 “1号空白克隆人诞生的时候,他们为他编写了他的人生记忆。一个生活在滨溪市,这个本就不存在城市的普通人。高中毕业后,他没有读大学,而是做了些小生意,最终一无所成。他曾经为此抑郁了很久,但后来,一个叫徐晓晴的女人出现了并改变了他的生活。可惜,就在他对人生充满憧憬的时候,他的妻子却被汽车撞死了。之后的一年里,他颓废地生活着,直到有一天,他看见一个长得很像自己妻子的女人出现,但那个女人却根本不认识他。接下来,更多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个人遭到了一种长着妻子样貌的猩猩的追杀,却被警察带进了精神病院,从此成了一名精神病人。这个人,叫顾诚。” 晓晴看着我,我浑身僵硬。 “所以说,”晓晴继续说,“从你被制造出来以后,一直都在这个医院里生活,从未踏出过医院大门一步。你之前的所有经历,都没有发生过,一点都没有。你也许会问,为什么江书宁会对你说一些你的记忆之外的事情,很简单,这也是实验的一部分。研究仍然在进行,编写记忆,移植记忆的同时,他们也会试着去改变记忆。今晚的实验,他们就要试着把你的记忆移植到那个女克隆人的大脑内,并修改你的部分记忆,让你认为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个女人。可惜,这项技术并不成熟,记忆的修改常常失败,一些记忆会错乱,一些记忆会残留。所以,江书宁才会告诉你患有虚假记忆症,把一切责任推到你的身上,这样才不会引起你的怀疑。” 晓晴继续说:“所以你的记忆,实际上是一千多次实验,一千多次的记忆修正后的结果。但你却仍保留大部分1号克隆人的记忆,那就是有关你妻子的记忆。也许是那段记忆编写得太过刻骨铭心,已经被深深地刻在你的大脑中了,所以他们修改起来很麻烦。而今晚的实验,正是想要让你完全忘记这些的一次尝试。” “所以说,你只是某种意义上我的妻子?”我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但你为什么笑?”晓晴问。 “我没有父母,没有亲人,甚至连回忆没有,我还算是个人吗?”我笑着,“我根本就不能算做是个人了,只是一个生活在别人掌控中的,一个连最基本的情感,善恶分辨都要靠别人支配的动物,呵呵,真是可笑啊。” 晓晴看着我,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某种怨怒,竟然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说:“我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救你出去,不想看到你现在的这个样子!” “那你想看到我怎样的样子?”我问。 “你逃出去了,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谁还关心你是不是爹妈生出来的,谁还关心你的记忆是不是真的。即便你不认为自己是个人,你也要像个人一样地给我活下去!” 我捂着火辣的半边脸,没有去考虑晓晴的话,相反的,另外一个念头却让我不安起来。 如果我的记忆只是江书宁他们编造的,这里面有一个巨大的矛盾。 既然我的妻子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为我编造无意中见到一个和晓晴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如果没有这段记忆,我又怎么会对医院和江书宁产生这么大的怀疑呢?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有,晓晴既然只是我某种意义上的妻子,为什么会这样不顾一切地来救我,当见到我对自己丧失希望的时候,她为什么会表现的如此愤怒,而且,我竟然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爱怜。 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 我觉得自己好像正在一个安排精妙的游戏中,可惜的是,我是被玩的那个人。 “你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救我?”我问。 晓晴竟然被我的话问住了,迟疑一会后,说:“我也很奇怪,我只是想救你,难道,这只是出于我对你的怜悯?” “这件事还没完……”我说。 “什么意思?”晓晴问。 我刚要回答她,附近的草丛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哒哒”的声音,我感到汗毛倒立。“哒哒,哒哒……”那声音细碎而有节奏,很快的,一张怪脸出现在晓晴的身后。那张脸和晓晴的一模一样,只是头上长满了黑色的毛发,正阴森地笑着,举起那只干枯尖锐的爪子,正慢慢地抓向晓晴的脖子! 是那些人面猩猩,为什么它们还会出现,它们难道不是只存在于我的那套被人工创造的记忆之中吗,为什么…… 第二十二章 窒息 ?我很庆幸自己的反应速度还算可以,在那只猩猩还没有伤害到晓晴之前,就已经猛地扑过去,和它扭作一团。这东西的力量之大,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几个回合下来,我身上已经多了许多伤口,就像老马身上的一样。 也不知就这样缠斗了多久,那东西的双臂稍微松驰了一下,我趁机脱出。晓晴手里面握着一块粘血的石头,说:“这不可能,为什么会有这东西,它们应该是仅仅存在于你的记忆中啊!” “不是这样的!”我抓住这仅有的机会,一把掐住了它的脖子,用尽吃奶的力气抓着它的头往树干上撞去。一下,两下……我记不清撞了多少次,只觉的它反抗的力量越来越小,直到完全停止了反抗。我松开手,那东西软绵绵地从我的身边滑下去,倒在了地上,鼻孔中漫是腥臭的味道。 看起来它是死了,但我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因为草丛中更多“哒哒”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知道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晓晴,快走!”我大喊着,向晓晴伸出了手。 她没有动,只是看着我,脸上满是惊鄂和恐惧。 “还犹豫什么,快走!”我喊着。 晓晴仍然没有动,嘴角稍微动了动,慢慢地低下了头。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立刻感到天旋地转。一只干枯肮脏的爪子从她的胸口处穿了出来,挑衅似的冲着我摆动着。从她的身后,探出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来,阴森地笑着。 晓晴抬起了头,鲜血从嘴角里面流了出来。 我永远也无法忘记,这一刻,她的表情。 这一刻,我有的,只有无尽的愤怒。 “操你妈的!!”我冲上去,只想把这个怪物砸得稀巴烂。 “咯咯!”那东西竟然怪笑了一声,接着,我听见了皮肉撕裂的声音,晓晴的胸膛,已经被它彻底的撕裂了。 那东西并没有放开她,而是又冲我笑了笑,转过身,带着晓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跑开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凄冷的雨夜。 我站在湿滑松软的地上,看着十几秒钟之前还握在晓晴手里面的手电筒,不知所措。 这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我根本就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我想起了一年前雨中,晓晴的身体在半空中定格的一幕,心如刀绞。 我已经猜到了最终的谜团,但这却让我更加痛苦。为什么同样的事要连续发生,为什么晓晴总在我的面前悲惨的死去。 晓晴,我挚爱的妻子,我怎么可能放弃你呢? 我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手电筒,沿着地面上水坑中那殷红的血迹,忍着几乎无法忍受的泪水,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和我预想中的一样,血迹,指引我回到了那个隧道,穿过隧道和敞开的大门,回到了我和晓晴逃出来的那个巨大的地下实验室。奇怪的是,明明戒备森严的实验室,此时此刻,却是冷冷清清,见不到任何一个工作人员和警卫。 我沿着晓晴留下来的血迹,来到了那个四壁都是罐子的巨大房间,晓晴的尸体躺在地面上,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我俯下身子,看着晓晴的脸。她的眼睛圆睁,脸上的表情还停留在生命中最后的那一刻,是我永远也无法忘记,却不忍心再度回想起来的表情。 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的妻子在那场车祸中死了,虽然眼前的这个女人仍然保留有一些记忆的残片,但那也是被修改过的。所以说,她只能是某种意义上,我的妻子。而,尽管如此,我却仍然无法抑制心脏的绞痛。 为什么…… 我抱着晓晴的身体,痛哭欲绝。 “顾诚,你怎么会在这里?”门口,我突然听见了晓晴的声音。 我转过身去,看见晓晴,一个活着的晓晴正站在门口,惊愕地看着我。 “你的身上为什么会有血,你的思维没有中断是吗?”晓晴面露喜色,说,“刚才我到你的病房里面去找你,想救你出来,想不到你已经在这里了。” 她说着,就要走进房间。 “不要过来!”我极度害怕晓晴走过来,因为她将会看到自己的尸体,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接受的事实。 “为什么,那你赶快过来。”晓晴有些焦急。 “呵呵。”在我的身后,突然传来了江书宁的声音。 我猛地转过头,他正笑着看着我。 江书宁微笑着:“为什么害怕她看见呢,看见了又会怎么样呢,记忆的改变,一切都不再会有问题。” “啊!!我怎么了!!” 我转回头去,晓晴已经走进来了,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上自己的尸体。 “看起来你和我老大的确是渡过了一段十分美妙难忘的时光啊,”江书宁说,“那段记忆如此深刻,无论我们怎么改变,甚至为你输入了实验室主任的相关记忆,都不能让你彻底忘了它,你还是要来救你的丈夫,是吗?你知道吗,这已经是你第三次做这样的事了。难道这是爱情的力量才让你变得这样执着?” “三次……你是说,你对我……”晓晴看了看地上自己的尸体,又看了看站在对面的江书宁,看起来,她也已经明白一切了。 “虽然很不好处理,但你们两个人,可真是我们完美的实验品啊。”江书宁笑着。 “我去你妈的实验品!”我咆哮着,挥出一拳向江书宁打过去,江书宁笑着,轻松地躲开了我的攻击,微笑着看着我。 只是这一次,我就知道自己无法与之抗衡。 “晓晴,跟我走!”我拉起晓晴的手,不由分说,就拉着她向那个出口跑去。 江书宁并没有跟过来,但奇怪的是,走廊四壁每个冰冷的金属面上,都映射出了他那张微笑着的,可憎的脸,他的声音也在我的耳边不停地萦绕着:“为什么要跑呢,明明跑不出去的,为什么要白费力气呢。你们又不是第一次逃跑了,可是当记忆被修改后,你又能怎么样呢。噢不,你为全人类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我应该对你们饱含感激之情才对,是不是老大?哦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老大吗。因为你一直都保留着1号实验体的大部分记忆,所以,虽然现在的你是1971号,但他体内的你,理应是所有实验体的老大,对么? 哦?还有老马,你难道没有怀疑吗?1720号实验体,他明明是另外一个人,为什么又和你享用同样的编号序列呢?他就是你啊,一个唯一在移植记忆后没有被处死的实验体。我们修改了他的记忆,可这技术还是太不完美了,总是有很多漏洞,所以他才会想要对你说些事情,呵呵。 所以,老大,您还是不要做无谓的举动了。继续留下来,继续你为全人类作出的杰出贡献。一旦能够完美修改记忆而不留下任何痕迹,您知道您的贡献会有多伟大么,当这项技术被最终认可,你会被载入史册的,哦,不对,是你们,你们所有的实验体……” 我听着江书宁喋喋不休的话,却没有一丝回答他的冲动。晓晴有些茫然,但这个时候的我已经完全去思考任何东西了。 我的念头只有一个,那就是,再次带着晓晴冲出这个鬼地方。 我没命地在隧道中奔跑,耳边竟然没有雨声了,而远方的那个出口,却有一束白光投射下来,将周围照得雪亮。 难道,雨已经停了,天已经亮了,晴了吗? 难道,我即将看到清晨出生的太阳了吗? 第二十三章 脑死 大结局 ?当我的眼睛能够稍微适应那白光之后,却发现江书宁正站在我的病床前一脸惊愕地看着我:“老大,你在洗手间里遇见了什么,看你一头的大汗。” 我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曾经拉着晓晴的右手已经是空无一物,我咆哮着:“晓晴,你把晓晴怎么样了!” 江书宁笑着说:“您的妻子晓晴吗,她在一年前就已经……” “混蛋!”我猛扑上去,想要继续刚才没有完成的动作,而那一拳只出了一半,却在半空停下了。 为什么我的胳膊这么瘦弱。 我暂时抛开了江书宁,奔跑到放在我床头的镜子上看我自己。镜子里的人根本不是我,而且看起来病入膏肓,骨瘦如柴。 我狂怒着再次抓紧了江书宁说:“我的身体,你又把我的身体给换掉了!!!你把我抓回来了,又一次改变了我的记忆对吗。那么,晓晴,晓晴在那里?” 江书宁并没有反抗,说:“老大,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只不过去了趟洗手间,只是一小会,你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跟我说说,刚才您看见什么了。” “我和晓晴进入了你们的地下实验室,你们在搞克隆和记忆移植,我刚从这扇门……” 我的话终止了,眼前的景象震惊了我,我刚才竟是从洗手间的门里面跑出来的,门的背后是洗手间,哪里是什么秘密实验室。 江书宁的表情低沉了下来说:“老大,刚才你一定是在妄想了。” 说着,江书宁举起了我藏在被褥中的饮料瓶,说:“老大,您的病情又加重了,为了您自己,您也应该积极配合治疗。” “干得好啊,”我冷笑着,“干得真好。” 江书宁从我的床边拿起了一本杂志,上面醒目地写着:“克隆,人类生存的希望与毁灭”,说:“是不是因为你看了这个,才会产生那样的虚假记忆?” 他又翻了翻那本书,说:“这本书写得倒是挺有趣的,除了克隆,还有杂交,人类与猩猩杂交的可能性。不过老大,你不应该去看这些书,这样对您的病情并没有什么帮助。” “你们干得可真好,”我自言自语着,万念俱灰。 江书宁沉默了一会,说:“老大,我不知道该怎样劝您。如何才能让您树立对自己的信心,摆脱病魔的纠缠” “有本子和笔吗?”我没有回答他,而是说。 “这个当然有了,老大您想?” “我想写点东西,一本回忆录,记录下我记忆中的一切。”我说,“当我再次妄想记忆的时候,这个本子或许可以提醒我。” “哦?”江书宁楞了一下,说,“这倒是个好主意,你的回忆录或许可以为我了解您的内心世界,或许可以研究出更适合你的治疗方案。” 本子和笔很快就被找来了,江书宁说让我一个人好好休息,然后走出了病房。 我看着窗外,天空依然那样阴沉,细雨如丝。小广场上,孤独的病人依旧孤独地散步,一片惨淡的景象。一个护士从远处向我的窗外走过来,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的身材,太像晓晴了。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可当她距离我足够近我的眼睛能够清晰辨认她的样貌的时候,却发现,她根本不是我的晓晴。 她也注意到我正在看她,回报了我一个淡淡的微笑,继续前行,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苦笑着。 我的晓晴早就死了,即使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她,甚至保留了她的全部记忆和情感,那又怎么样呢? 一切,都变得毫无希望。 的确,如你所想,我已经完全不再相信江书宁的话了,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我翻开本子,沉思了许久,终于,那张光洁的纸上开始留下了我沉重的笔迹—— “今天,我管‘大夫’要来了纸和笔,告诉他我要把这一年来我的经历都记录下来,写一篇“回忆录”。他爽快地答应了,因为他知道,我的回忆录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流传出去的。 我也知道,我写的这个东西除了他们之外,几乎不可能被普通人看到。 但,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一个人如果一点希望和追求都没有,那他还有什么活着的理由呢? 当然,讽刺的是,由于某些可怕的原因,我却不可能死掉。 也许你会觉得这有些难以理解,可这又怎么样呢,在经历过这些之前,我也和你一样过着平凡的生活。或许偶尔也会去想一些有关鬼魂,外星人之类的事情,但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比它们更恐怖残忍,更无法解释的事情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现在,我假定,这篇回忆录由于某些原因,它的确流传出来了,而你就是第一个读者。那么,当你知道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竟然发生着如此恐怖的、惨无人道的事情的时候,请不要同情我,去报警,甚至试图找到我。 因为,警察不会去帮助你,那个时候的我也很可能已经不是现在正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我了,而我,却可能杀了你。 但不管怎么说,这篇回忆录被流传出来时,也就意味着他们必然遭受了某些挫折,仅仅这样,我也便感到欣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