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官》 序 预兆 ?月黑风高夜。 密林。 “谁!”洛明喊道,他的手里举着一支骨玉做的火把,草丛中一阵细碎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他轻声念决,幽暗的草丛中亮起一簇蓝光。 是一只红眼的兔子,逃窜而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洛明松了一口气。 “你就像这兔子一样。”洛瑜仁讥笑道,“亏你还是个修行者,九华派静明道长的得意弟子,居然害怕一只兔子,呵呵。” “……爹,这林子很古怪,我们最好还是当心一些。”洛明不想和父亲争执,他用术法在四周燃起了一圈蓝色的火焰,这种火焰温度很低,只是用来驱逐野兽,他的父亲则泰然自若地站在一旁,远不像这年轻人一样警惕。 “我累了,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洛瑜仁坐了下来,随手放下行囊,“你守夜。” 洛明道:“爹,从这里下去便是永宁村了,我听闻永宁村民风淳朴,村中从未发生过谋财害命之事,而这树林里到处都是野兽毒虫,咱们不如到山下过夜。” “山下?哼,你想走便走,我不拦你。”洛瑜仁冷冷地说道。 “……” 一阵沉默。 这样的对话一路上不知发生过多少次,洛瑜仁总是执意要走最偏僻的地方,而且无论有多么危险也从不听劝,甚至一旦洛明想去有人的地方他就会怀疑洛明是想抛弃自己。有时候洛明会不禁怀疑,他们父子之间究竟还存不存在信任? 洛瑜仁不相信其他任何人,洛明之所以能多少博得他的信任,完全是因为洛瑜仁尚且还记得他这个儿子是个忠厚老实的孝子,至少不会谋害自己。若非洛瑜仁修道遇到了难以逾越的瓶颈,洛明又是他唯一可以驱使的“仆人”,仅凭他们之间那微弱的父子之情洛明根本无法说服他父亲离开古狼原。 洛明这次从九华派回到并州并非是为了探望家人,他的目的是劝说父亲卖掉乌钢剑。“乌钢剑”并非这把邪剑真正的名字,只是人们根据其形制而起的代称,它的真正名字现在已无人知晓。 十年之前,洛瑜仁听信了苗人的进言认为乌钢剑可以带给他好运,能让惨淡的生意再次红火起来,于是他从苗人那里花高价买下了乌钢剑。可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洛瑜仁会借此重振家族之时,他却在数月之后突然毫无征兆地宣布他将出家五台山,从此再不理世俗事物。他抛妻弃子,走得非常坚决,那也是洛明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到父亲。 可实际上,洛瑜仁带着乌钢剑独自去了塞外古狼原,从此再无音信。 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那些蓝色的火焰起了作用,夜行的猛兽会本能地远离修行者的术法,这里暂时安全了。两人各自默默地坐着想着自己的事,没有人愿意挑起话题,十年之前他们无话不谈,十年之后他们无话可谈。 过了一会儿,洛瑜仁问道:“这里距离明州城里还有多远?” “脚程快的话大约两天的路程。” “呵呵,如果不是我坚持选择在明州,又不肯御剑,也许早就结束了吧。”洛瑜仁轻轻一笑,“可惜我偏偏不想结束得这么快,乌钢剑跟随了我十年,我实在舍不得就这样轻易地交给别人,我这个人向来重感情,即使一个普通的物件用久了也舍不得扔。” “……”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个与我们交易的人,颇有些古怪。”洛瑜仁又说道。 何止是“古怪”。洛明心想。 “他……我也说不好,我和他见过几次,这个人相当深不可测,好在他尚重信誉,答应给的定金倒是分文不少。” “嗯。”洛瑜仁说道,“我只是觉得他很……危险,也许你是对的,到时候应该由你拿着乌钢剑去与他交易。” “……” 洛明再次沉默了,他的父亲虽然看上去很信任他的样子,可至今他仍不愿将乌钢剑交给他。 “阿明,你是不是……是不是还在怪我?”洛瑜仁突然苦笑道。“我懂你的意思,你其实是嫌弃我疯疯癫癫的,丢你的脸。” 洛明吃了一惊:“爹!我没有……” “阿明,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思考,思考何为追寻‘天道’之捷径,你们九华派创派千余年,飞升成仙者不过寥寥数人,且大多因自机缘巧合,通过所谓正统的修仙门路反而无一人升仙,你们可曾思考过,自己一生所追寻的求仙之路,是否是正途?” 父亲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也不知他这是真的思绪混乱还是在试探自己,洛明愣了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你父亲已经疯了。 洛明再次想起韩瑞希的话。 瑞希说过,乌钢剑会永久扭曲持有者的灵魂,不可逆转,甚至即使让其魂体抽离了乌钢剑也不行。让父亲彻底解脱的唯一办法就是在乌钢剑完全吞噬他的灵魂之前杀死他,这样,他至少还能拥有一个健康的转世。 瑞希,我不可能杀死我的父亲,也不可能强取乌钢剑,请让我再做尝试,我一定能找到其他的办法! 是吗,那你迟早会被你父亲杀死。 …… “阿明?” “啊?”洛明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唔……九华派么,飞升成仙的人确实很少,不过成仙者也不完全是因为‘机缘巧合’。每逢天象五星连珠致使五行神脉动荡之时,天神会开启神脉的试炼,如果有凡人能通过试炼就可以获得飞升的机会。六百年前,我派的素玄道长和怀远道长便是这样成仙的。” “这我知道,不过怎样才能通过试炼呢?听说是否通过试炼由试炼官裁定,是这样吗?” “对。” “嗯……你说你从未见过试炼官,但你身在修仙门派,对试炼官的事总该有些耳闻,对吧?” “听说试炼官很少插手江湖之事,能有幸和他结识的江湖中人更是少之又少。” “‘少之又少’,但不代表没有人认识他。”洛瑜仁突然激动了起来,“阿明,假如我把神剑送给他,他是不是就能让我通过试炼了?有没有人曾经这样试过?或者说,怎样才能接近试炼官呢?” “爹,这是不可能的,试炼官不会给任何人作弊的机会。”洛明惊讶地说道,心想爹爹如此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问这种蠢问题。洛明甚至觉得与他对话的不是那个曾经老谋深算的天才晋商,而是一个对修仙世界充满无知幻想的少年。 “哦,这样啊,可惜我不是修行者,大概除了这些外法,永远也不会有机会通过试炼了。”洛瑜仁失望地说道,他的身体转向另一侧,不再说话,似乎对洛明的回答不甚满意。洛明见父亲背对着他,也有些懊悔自己刚才的语气有点冲,在一切彻底结束之前,他必须小心翼翼地维持他和他父亲之间的信任。 两个人再次沉默了下来。 夜已深,山上秋风阵阵,很冷,冷得让人想睡也睡不着。过了一会儿,洛瑜仁对儿子说道:“阿明,把我的披风拿过来。” “是。”洛明拿起披风给父亲披上。 突然,一道寒光,一声惨呼,洛明急速地向后跃去,他神情惊恐,喘着粗气,右手捂着前胸,指缝中渗出几股鲜血。 他的父亲站在对面,冷冷地看着他,手持一把短刃。 “阿明,你果然不值得信任。” “爹!?” 洛瑜仁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哼,起初,我经脉错乱病入膏肓,你请我离开古狼原为我寻找神医治病,我对你甚是感激,甚至一度想放弃修道重回洛家。可这些天来,我愈发觉得你的目的绝不是那么单纯,你说你不认识试炼官,也不让我探听试炼官的事,可我却无意间截到了你给试炼官的传信,告诉他你已经让乌钢剑现出真身,对此,你如何解释?” 爹如何知道那是写给试炼官的信?! ……难怪那时爹突然将本已析出的乌钢剑又重新封入自己体内,刚才那些话果然是试探。 洛明心中一凉,父亲真的从未相信过自己,他的全部努力根本都是无用功。 “是,我是认识试炼官,但……” “你承认便好。你骗我离开古狼原,为的难道不是乌钢剑?难道不是想用乌钢剑去讨好试炼官,或者拿去修行,好让你自己能通过两年后的试炼?”洛瑜仁打断了洛明的话,语气甚是不善,“你的资质不过略高于普通人,修道十余年了也不能让你成为九华派的高阶弟子,哼,果然需要算计我!” “所以,你……你怀疑我……便趁我毫无防备之时,竟要杀我……杀死你的亲生儿子?!咳咳……”洛明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神情凄苦,身体一颤跪倒在地上,洛瑜仁刚才那一刀虽未致命,却刺伤了他的肺。“试炼官说得对,你真的疯了……” “亲生儿子?我的亲生儿子算计我,我为什么还要认这个儿子?更何况,我得到乌钢剑早已悟得天道,待我飞升之后,凡间的一切又与我何干!哈哈,哈哈哈哈!” 洛瑜仁狂笑了起来,笑声震得洛明一阵晕眩。 人生最大的悲剧,莫过于父子之间彼此不信任。 洛明心中万念俱灰,他摇晃地站了起来,眼神中带着决绝,轻声说道:“好,你不认……不认我这个儿子,那我也不认你这个父亲……咳咳……但我今天,势必要带走乌钢剑!” 洛明的脚下突然亮起圆形法阵,淡蓝色,水系。一瞬间,洛瑜仁便感到身体的力量被迅速抽空,浑身上下像是被千斤巨石压迫一般难受,他腹中剧痛难忍,身体忍不住蜷缩了下去。 可恶……该死…… 洛瑜仁深知他一个普通人面对修行者,如果不能一击必杀,之后便再难有机会。洛明虽然算不上九华派高阶弟子,却也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洛瑜仁本想用谈话拖延时间消磨洛明的精力,却没想到洛明重伤之下竟仍有如此强劲的实力。那水系法阵的力量还在不断增强,洛瑜仁感到自己已经被法阵层层裹挟,动弹不得,而身体各个部位均在迅速脱力,他心跳骤降,浑身发冷,脸色煞白。 身体对乌钢剑在逐渐失去控制。 洛瑜仁突然惨叫了一声。 魄体中的那件宝物,已经被法阵强行析出。 水系术法并不以带血攻击见长,强在无形的控制力,配以水系道门“寒音”施法者可以严重削弱敌人的生命力,甚至让敌人心脏骤停猝死。洛明眼见父亲瘫倒在地上,已然失去了反扑的能力,可他终究不能狠下心来施最后一击。 也许,只要我带走乌钢剑,爹爹便有机会清醒过来,变回从前的他吧。 洛明长叹了一声,然后踉跄着走近洛瑜仁,肺部的伤让他无法俯身,他只好跪在地上,伸手向洛瑜仁胸前一探,拿出了那件贴身之物,洛瑜仁怒不可遏,却无力阻止。 乌钢剑,坊间传言的天下至邪之剑,同时也拥有凡间至高灵力,有关它的恐怖传说不胜枚举,但仍有愚蠢的凡人前仆后继地想要拥有它,他们想利用乌钢剑的灵力飞升成仙,却最终都将自己的灵魂献给了魔鬼。 洛明强忍着胸口的剧痛想要站起身来,然而此时他两腿发软,眼前金星乱冒,试了几次竟然怎么也站不起来了,他刚才重伤之下勉强召唤水系法阵便已预料到这种两败俱伤的结果,却没想到他虽然拿到了乌钢剑,仍带不走它。 不行,我一定要…… 突然,洛瑜仁握住了乌钢剑的剑鞘。 “放手。”洛明轻声道。 “我……死……也……不……” 洛瑜仁双手死死地握住剑鞘,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两个濒死之人在做最后的教量,洛明握住剑柄奋力一拔,刹那间,神剑出鞘! 周围一切术法随即消失,黑色的剑身瞬间释放出令人窒息的力量,剧烈的恶心感强迫二人立刻将剑收回。 黑暗再次笼罩密林。 “不可能,这不可能的!乌钢剑不可能被拔出,除了它真正的主人,不可能……”洛瑜仁惊恐地喃喃自语着,不过很快他意识到那钳制他的水系术法已经消失了,他立刻在地上摸索着,找到乌钢剑后一把抓起放回自己贴身的衣服里,然后他重新燃起了骨玉火,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洛明,洛瑜仁心中一阵狂喜。 呵呵,乌钢剑最终还是选择跟随我,而不是你! 他拿起之前那把短刃,对着儿子的前胸猛刺了数下,直到他最终确认洛明已经气绝。 随着之前那一圈蓝色火焰的消失,密林中细碎的声音再次响起,由弱变强,由少变多,有“嘶嘶”的低吼,有利爪挠地之声,还有大量的蛆虫迅速爬地而走的声音,新的危险在密林深处酝酿。 “谁!谁在那儿,出来!”洛瑜仁惊恐地举着火把向四周胡乱地挥舞着,另一只手紧握着短刃,但声音制造者却只闻其声不见其形,洛瑜仁对着黑暗的树林高声喝道:“滚开!不要靠近我!” 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声逐渐在背后清晰起来,那是巨型野兽爬行的声音,洛瑜仁猛地回头,立刻被所见之物吓得魂飞魄散。 是一条巨蛇! 那巨蛇的眼睛足有车轮般大小,它注意到洛瑜仁,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似要将他吞食,洛瑜仁情急之下,抱起身前的尸体向巨蛇掷去,那巨蛇一口将尸体咬碎,鲜血四溅。趁着巨蛇吞咽尸体的时候,洛瑜仁像失了魂的兔子一样飞奔而逃。 也不知跑了多久,洛瑜仁突然发现眼前不再是茂密的树林,而是一大片空旷的平地,他心中疑惑:树林中怎么会有空地?难道这里是山下……已经到了永宁村了吗?不知村中有没有修行者能救我! “救命!”他停下脚步竭力地喊道:“救命啊!有人在吗!” 回应他的是一声巨吼。 过了一会儿,山下永宁村的两个守夜人闻声赶来,两人看见那巨蛇正将洛瑜仁的身体卷起,立刻被吓呆了。 “蛇、巨蛇!” “快去找凌机道长!” ; 第一章 神剑现于永宁 ?永宁村是一座古老的村落,位于明州府郊外的梁皇山,虽然处于远离城区的山坳之中,人丁却并不稀少,这是因为这里紧挨着上古遗迹盘古神脉,早年因灵力充沛而吸引不少江南一带的修行者来此修炼,只是如今这些人的后代对修仙之事早已荒废,人们厌倦了江湖纷争,过起了宁静的乡村生活。 据说这条神脉五行属木,具体位置在梁皇山山腹之中,大约在永宁村后sx北方向。来梁皇山拜谒神脉的人常年络绎不绝,人们大多会选择在永宁村歇脚,如此便造就了永宁村的繁荣。 神脉附近是一大片茂密的森林,传说这片密林隐藏着神脉的入口,不过神脉的入口到底在森林哪个位置从无定论。由于神脉森林到处弥漫着古怪的结界术,人们最远能到达的地方只是永宁村后山而已,无法深入,以致千百年来从未有人能进入神脉森林,也无人声称曾见过神脉。 “爹,如果没有人见过神脉,那怎么证明神脉是存在的呢?”少年陆谦问道,他是永宁村杏林春医馆的一名年轻的学徒,也是医馆老板杨九成的养子。 “没有人见过就能证明神脉不存在啦?再说了咱们凡人见不到很正常,那是上古大神盘古的遗迹,哪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杨九成不耐烦地说道,“去,把外面的灯笼摘了,子时过了,该打烊了。” 陆谦从小就喜欢这些神怪故事,如今十六岁了兴趣依然不减,但是已经人近中年的杨九成可没有那么多耐心陪儿子探讨这些,他想的更多的是如何让杏林春医馆的生意红火起来,以及每天如何能睡个安稳觉。 “爹,你听说了吗?凌机道长今天来永宁,说是要揭开神脉的秘密。”陆谦继续说道,完全无视了父亲的反应,“就是那个天虞派的凌机道长,御剑而来,很厉害呢!” “哦。” “爹,你说我要是去拜师,凌机道长会不会收我?” 杨九成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你要去拜师?就凭你这资质连自家的医术都学不好,能成为修行者?而且人家凌机道长什么身份,会看上你?” “那可说不定,我学医学不好,不代表我修道也修不好,刘叔不就说过我有当大侠的资质吗!” “行,陆大侠,你先去把外面的灯笼摘了,然后关上门,咱们再继续讨论你拜师的事情。” 杨九成很明显对儿子拜师的事并不看好,也不甚在意,虽然早就猜到父亲会是这样的反应,但陆谦并不气馁。永宁村虽然在江南一带也算小有名气,但像天虞派凌机道长这样的大人物在这里还是十分罕见的,因此他无论如何也要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去拜见凌机道长,说不定拜师的事就成了,从此就能踏入令他朝思暮想的修仙世界。他一直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人人敬仰的大侠,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然后名垂千古——用杨九成的话说这就是修仙志怪之类的杂记小说看多了。 但凡少年人,多多少少都有过类似的冲动,但长辈们则大多希望少年人能尽快看清现实,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修仙的资质,也不是所有修行者都有能力进入九华、天虞这样的修仙名派,从而有机会达到更高的境界。不过话又说来,人人都想成仙成神,但凡人修仙之事却总是遥不可及,即使是江湖上冠绝天下的九华、天虞两派,有信史记载的成仙者也不过寥寥数人,且大多因自机缘巧合。 白日飞升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过高的难度让修炼成仙成了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幻想,是以不少修行者修行的目的不仅在成仙,而更多的在于斩妖除魔、行侠仗义,或是与之相反,借此满足自己之前无法实现的私欲,至少近六百年是如此。 挨不住父亲的一再催促,陆谦只好出去摘灯笼,边走边寻思着拜见凌机道长的说辞。子时已过,现在本应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然而陆谦却见外面街道上不少人正往后山方向跑去,他心中奇怪,拦住一个路人问道:“大半夜的不睡觉,赶什么急?” 那路人答道:“听说后山上出了一条千年蛇妖,足有马车那么粗,要吃人,凌机道长正带人去捉妖呢!” “千年蛇妖!”陆谦惊道,立刻兴奋起来,“这可难得一见,我也去看看!” 他急忙把灯笼放到屋内的地上,然后一个转身又即刻冲了出去,一边喊道:“爹,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杨九成奇道,随即跟了出去,却见陆谦已经跑远了,他只好冲着儿子的背影喊道:“小心点,别惹事!” “知道了!” 一路上跟过来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兴奋地议论着千年蛇妖的事,认定凌机道长作为天虞派五大长老之一,法术极其高强,杀死蛇妖定是手到擒来。 那蛇妖据说是在神木台上被发现的,神木台是永宁村后山上一块面积不小的圆形空地,位于神脉森林的边缘,据说是上古时代某个大祭坛的遗迹。此前从未听说神木台上出现过妖怪,而现在那里不时射出一道道蓝色和紫色的光,十分耀眼,在夜晚雾气的映衬下更显奇异,看来是有人在那里斗法。 等到陆谦一行人登上神木台,这里已经聚集了十多个人了,人们举着火把三三两两地把空地环围起来,中央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中年道士举着长剑正在念咒,脚下亮着黄色的法阵,想必这位就是凌机道长了。 凌机道长铁青着脸,一副不容易亲近的样子,在陆谦看来颇具威严,他旁边便是那条骇人的怪物——一条足有三尺粗的巨型白蛇,目测长度约数十丈,那巨蛇半截盘绕在地上,另一半直立起来冲着凌机道长,凶狠的眼神带着蓝光,不时吐出蛇信发出嘶嘶地低吼。 双方对峙之中,突然,凌机道长大喝一声,一道紫色的光从剑尖飞转出去直指蛇腹,伴随着众人一阵惊呼,蛇妖腹部巨大的蛇鳞被击中四散而落,那怪物痛苦地吼叫着,尖利的声音刺痛着人们的耳膜,围观的人们惊骇不已,急忙捂住耳朵向周围树林中逃去,生怕被鳞片砸中。 好厉害!陆谦暗暗赞道,心想凌机道长不愧是天虞派的长老,要是让那些普通的江湖术士来估计早就被巨蛇吓得飞奔而逃了。 陆谦虽然也被巨蛇震慑得有些腿软,但他现在更多的是激动,和眼前这场战斗相比他以前见到的那些简直就是小打小闹。刚才那一下其他人都尽可能地往远了躲,他却情不自禁地往前面凑了凑,以便能更清楚地看到细节,尽管以他现在的水平他其实看不大懂凌机道长使用的术法。 其他的村民由于普遍修为不高(或者说没有修为)也大多看不懂,但时间一长人们普遍能感觉出凌机道长的实力应在这巨蛇之上,只是不知为何凌机道长迟迟不肯下重手。那巨蛇每被击中一次体型就缩小一点,看上去似乎它的原型也没那么巨大,随着巨蛇的体型继续缩小,围观的人们开始纷纷议论起来,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惊惧了。 突然,人群中有人喊道:“蛇下有人!” “啊!” “我也看见了,在那边!” “老天,他还能活吗……” 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那个可怜的受害者,顺着路人的指尖望去,陆谦也看到了蛇尾缠绕着一个人,那人侧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无声无息不知死活,看来传闻蛇妖吃人是真的。陆谦心想:难怪凌机道长迟迟不下重手,道长应是早就知晓蛇妖缠着人,怕误伤了他。 很快那白蛇到了强弩之末,浑身颤栗着,蛇身也直立不起来了,此刻正是击杀此妖物的良机。凌机道长念了个剑诀,长剑附上了紫光,再次大喝一声,手臂一动一剑将蛇头斩落。 众人连声喝彩。 这时,人群中一位白发老者走上前来,向凌机道长抱拳说道:“道长法力高强,真是名不虚传!幸亏道长及时相助,要是让这妖物下山,不知会有多少人丧命。小老头白松,是永宁村的村长,谨代永宁感谢道长的救命之恩!”说罢俯下身去,其他人也纷纷跟着道谢。 “惭愧。”凌机道长说道,表情语气不带丝毫起伏,他向地上那个被白蛇缠着的半死之人一指,说道:“贵村找几个人,尽快把他安葬了吧。” 白松微微一怔,心想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先过去确认一下情况吗?凌机道长如何能确定这个人已经死了?不过道长颇具威严,他的话也不由得自己不信,当下正要安排人前去收尸,却听见身旁一个少年说道:“咦,为什么不先确认一下死活?” 说话者正是杏林春医馆的小学徒陆谦,作为一名从医者他只是感觉不先确认就宣布死亡不合常规,他在这方面比常人敏感些,因此便脱口说了出来,但随即因感到自己的话不合时宜而后悔。 凌机道长闻声寻人,最后他凌厉的目光停在陆谦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如此,少侠不妨亲自确认。”他冷冷地说道。 陆谦的脸涨得通红,他对自己刚才的冲动之言颇为懊恼,暗骂自己怎地说话如此不过脑子,这下凌机道长肯定以为他是故意驳他的面子了。 “我、我不是……”他刚要出言解释,却见凌机道长冲他眯起了眼睛,一副颇为恼怒的样子,而且现在周围人都在注视着他,陆谦忽然觉得如果解释不去会更显窘迫,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陆谦心想:道长确认的事定然不会错,现在只消确认此人已死便好,我的面子不要紧,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道长身处尴尬。他拿着火把蹲在那个人身旁,那人身上缠着的白蛇尸体他碰也不敢碰,只去摸了摸那人的脉搏,又探了探鼻息,确是没有丝毫活着的迹象了,可他就是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个人并没有死。 难不成是中了邪? 陆谦越想越慎得慌,志怪小说上这类妖怪吸人精魄的恐怖之事多得很,细看之下这人是个中年男子,绝非将死的年纪,而且他身着暗色绸布,穿戴得整整齐齐,衣服没有大的破损,再加上他身上虽有一些血迹但没有明显的外伤和中毒迹象,也不像被巨蛇绞杀至死,却偏偏双目紧闭浑身冰冷,无呼吸、无脉搏,肤色惨白,这如何解释得通? 想及此处,陆谦心中忽然惊恐至极,这死人定是被妖怪吸走了精魂! “道长,我认为,他、他的确……”陆谦咽了一口吐沫,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上来了,仿佛有人按住他的嗓子一般。 “这便是了。”凌机道长说道,“此人的魂体恐怕早已被蛇妖吸干了,只是魄体尚未死绝。这具尸体须得尽快安葬,否则时间一久怨气深重形成尸变,危害比之蛇妖更甚!” 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纷纷立刻退避,更有胆小者担心染上邪气即刻跑下山去。这时人群中有个人高声喊道:“干脆把它烧成灰,我看这尸体还能作祟吗!”说着他伸手向尸体一指,心中念法,尸体周围立刻腾起一圈火焰。众人刚要赞叹这火系法术使得不错,岂知那尸体周围忽然冒出一道淡蓝色的光,将火焰迅速弹回至刚才那人施法的手指上,一瞬间火苗就窜满他的全身,那人甚至还来不及呼救。然后,火焰蓦地消失,刚才那个施法者已经消失不见了,而在他原来站着的位置凭空出现了一撮白灰。 骨灰。 众人无不骇然。 过了许久,村长白松才对他身旁的一个青年说道:“何源,快去叫王老板赶紧打口棺材来,快去!”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其余的,留五个守在这里,剩下的跟我去找阴阳先生,让他挑个风水好的地方赶紧下铲子!” “我先回天虞派一趟。”凌机道长说道,脸色更加铁青了,“这里的事必须立刻禀报掌门。” ; 第二章 神剑见于永宁 下 ?凌机道长临走时叮嘱村民这个死尸身上附有很强的水系法术,整个下葬过程万万不可让尸体沾上火系相关的事物,惊恐的人们急忙熄灭了多余的火把,只留下两个用作必要的照明,以至于大家在昏暗的光线下相互之间甚至都看不大清楚对方的脸。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村长白松派人回到神木台,告诉留守的人们阴阳先生钟离修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下葬地点。下葬地位于村南的坟地附近,处于五行中属土的坤位,以图压制尸体身上的水系术法,并定下下葬的时辰最好在凌晨坤卦上升的寅时,神木台的村民须把尸体装殓进棺材在寅时之前抬过去。又过了一会儿,何源也领着棺材铺王老板和他的助手们抬着新赶制的棺材来到了神木台,随后王老板和他的助手们立刻跑下山去,生怕染上邪气。 一切准备就绪,现在的难题是:没有人愿意把死尸抬进棺材里,因为根本没有人愿意碰它。 棺材就放在距离尸体不到一尺的地方,盖子打开着,留守在神木台上的村民们面面相觑,无人敢动,毕竟没有人愿意平白无故人间蒸发,刚才那个使火系的路人惨死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谁知道这死尸会不会突然发难。 “何源,你搬吧。” “凭什么是我?” “你不是擅长土系法术吗?土克水,我们然不会术法,但五行相克的道理谁都懂。” “是啊,永宁也就你擅长土系了,我反正是不能搬,我修火。” “要搬一起搬!”何源喊道,他是永宁村最擅长土系法术的青年才俊,也是大家公认的永宁青年一代最有希望修行成仙的天才,然而何源却没有像大家期待的那样留在修仙世界,而是选择回到永宁继承父母的遗产经商,也就是贩卖些杉木材做的东西,这在永宁村就太普通了。 过了许久,神木台上的村民们依然在争论不休,依然没有人打算去把死尸搬进棺材里,而且他们在彼此监视之下又都不能临阵脱逃,因为没有人愿意做最后一个逃走的,从而被迫搬运死尸。眼看着寅时就要到了,现在连蛇妖尸体的血迹都干透了,大家心中越来越焦急,却还是谁也不想主动请缨, 这时忽听有人说道:“我搬吧。”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者又是陆谦。大家的目光带着诧异,均想:这小子吓傻了?居然自告奋勇地去送死! “唔……我只是觉得,我刚才也碰过他,现在我不是也活得好好的?”陆谦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我猜他刚才之所以烧死那个人是因为那人攻击了他,而只要我们心中怀着敬畏,没有企图伤害他的念想和行为,他……就应该不会攻击我们的。” 顿了一顿,陆谦继续说道:“再说了,凌机道长说过这个人须得尽快下葬,否则容易引起尸变,到时候说不定他怨恨咱们不尽快安葬他,就缠上咱们了!” “这说的也是啊。” “在理……” 众人纷纷议论着,均想此话也不无道理,抛尸荒野是对死者的大不敬,要是再这么僵持下去难保在场的所有人不被这死尸怨恨上。陆谦此时则想到了父亲和妹妹红蕖,他担心万一真的因为他们这时没有及时下葬引来死尸的怨恨,从而对他至亲的安全造成威胁,他之后一定会懊悔自己现在的懦弱。 “阿谦,你要是万一遭遇不幸,杨叔和阿蕖我们定会尽力照顾!”一个村民说道,语气甚是真诚,其他村民也纷纷应和。 “好,多谢你们!”陆谦心中忽然腾起一股豪气,仿佛此刻自己就是侠义小说中那种慷慨赴死的英雄。 他小心翼翼地把死尸身上缠着的白蛇尸体剥下,放在一旁,然后把那死尸抱了起来,整个过程他感觉心脏都跳进嗓子眼里了。伴随着他的动作其他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手心里捏着汗,还好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这样看来,陆谦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对的,那个死尸不会无缘无故地攻击他们,只有当“感受到”了攻击它才会反攻回去。 奇怪的是,直到现在陆谦依然莫名地感觉这个人并没有死,他咽了一口吐沫,心中默念道:天帝保佑菩萨保佑,我陆谦一定不会有事! 他刚要把尸体放进棺材,忽然听到“咣当”一声,一个硬质的东西掉进了棺材里,站在一旁的何源把那东西取了出来,是一把长约一尺的短剑。那短剑封入剑鞘之中,似乎是这死尸身上的佩戴之物。 剑鞘上毫无装饰,颜色黝黑,普通的形制,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材质却甚是怪异,摸上去既不是普通的竹板,也不像常见的金属,这剑鞘通体寒凉,质地极其细腻,倒像是某种玉材做的。 何源把这短剑放在手中仔细观察,却不急于拔剑出鞘。那剑鞘上萦绕着一层淡淡的蓝光,在深夜之中幽幽地闪烁着,引来众人一阵赞叹,连陆谦也不禁先把尸体放进棺材,身体凑近了些以便看得更清楚。 “这剑不错。”一个村民说道,“何源,拔出来给大家看看。” 何源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不屑。“何止是‘不错’,这剑鞘用的是南海鲸鱼骨,内附数十段金系术法硬化而成,外加数道封印咒,除非施法者无人能解封,剑身岂是你们想看就能看的?” 但见众人一副不明觉厉的样子,显然他们根本理解不了这柄短剑有多么厉害。 哼,真是一群见识短浅的乡下人。何源心想。 他解释道:“剑鞘的材质以及锤炼方法须得匹配剑身的锋利程度和灵力品阶,不过不管多么厉害的人界名剑,剑鞘用百炼钢做底材也足够了,顶多附上一段金系术法硬化一次,以免被剑身误断。” 何源把短剑捧在手心,向前递出以便让大家都能看到,继续说道:“但是,你们看这把剑,剑鞘所用的南海鲸鱼骨,相传是上古诸神所配之剑的剑鞘使用的材料,也是目前已知最顶级的剑鞘底材,极难获得且锤炼不易,我也只在黑山剑冢见过一次。再加上数十段金系法术的硬化,这只能说明剑鞘保护的剑身其灵力远超人界任何一把名剑,绝非凡间之物!我现下没有能力将剑拔出,而且即便能拔出,神剑出鞘之后会发生怎样的后果,实难想象!” 众人一听这话无不惊叹,之后大家把这柄短剑轮流传看,何源说得对,这剑确实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让人在明知无法使用的情况下仍忍不住想要占有它。 不过,村民们现在对棺材里那个死尸的恐惧之感仍牢牢占据上风。 最后一个查看的村民把短剑交还给陆谦,对他说道:“阿谦,放回去吧。” 陆谦刚要伸手去接,岂知何源立刻把短剑夺了过去。 “开什么玩笑!你们就居然要把这柄神剑埋了?跟那个死尸一起?”他向棺材一指,神情颇为激动。 “何源,死人的东西你也敢要?不怕遭报复吗!” “就是,我们可不敢把死人的东西占了去。” 除了何源其他人的看法是一致的,大家纷纷要求何源赶紧把短剑放回棺材之内,可是何源却说什么也不肯。他冷冷地说道:“呵呵,你们如何确定这是‘死人的东西’?神剑的主人只能是神仙,神仙怎么可能会被连个凡人都打不过的蛇妖弄死?此人多半不是神剑的主人,无主之剑,我拿去有何不可?” “何源,你想害死大家吗!”一个村民喊道,他手里握着木棍,面带怒气瞪着何源,随时准备动手。其他村民也纷纷拿出铁锹、棍棒之类的武器,这些武器原是他们带过来对付蛇妖的,现在却通通指向了那个拿着神剑的青年。村民们对神剑毫不感兴趣,他们只担心神木台死尸的报复。 战斗一触即发。 ……哼,真是麻烦。 作为永宁村唯一一名在外修习过术法的修行者,何源的实力远高出这些村民数倍,即使他现在什么武器也没拿,对付眼前这些人仍是绰绰有余。然而他现在却沉默着,既没有出言反驳,也不打算动手。 平日里何源与永宁村其他村民的关系甚是一般,他瞧不起这些实力低微的老乡,也不愿与他们为伍,但是他现下毕竟还住在永宁村,而且短时间内也无别处可去,与当地人闹翻没有任何好处。更重要的是经过这么一激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确实有些不冷静,若是现在强行拿走神剑就等于告诉所有人神剑在他这里,那么觊觎神剑的人必定会来找他的麻烦,若想取得神剑,现在不是好时机。 “呵呵,开个玩笑而已,你们不必当真,我自然不会拿‘死人的东西’,累得你们遭受报复。”何源轻轻一笑,转身把那柄神剑双手递给陆谦,说道:“神剑奉上,陆谦,你放回去吧。” 寅时,神木台死尸总算是顺利下葬了,人们没有在死尸身上找到身份文牒,神木台也没有发现他的行李,人们看不出这人来自何方,碑文不好写,最后只得由阴阳先生钟离修在墓碑上刻下了“无名氏先生之墓”、“某日月”几个字。用钟离修的说法就是不刻姓名和具体日期,这野鬼就无法凭借名字找到这里,也无法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死的,就不会来骚扰永宁村了。 这个人究竟因何来永宁村,又如何遭遇蛇妖而不幸身亡,这些事情怕是再无人知晓了。不过对于这些永宁村的村民们并不想知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谈论这死尸的事总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 葬礼结束后村长白松让大家留下来为死者烧了不少纸钱,又做了一些祭祀活动,众人一直忙碌到很晚,以至于陆谦的妹妹红蕖直到第二天清晨,在出门打水的时候才见到哥哥摇摇晃晃地走进家门。 “阿蕖,我回来了。有水吗?” “哥,你干什么去了?”红蕖惊讶地说道,急忙放下水桶把陆谦扶进屋里,又把昨晚剩下的安神茶递给他,陆谦一饮而尽。红蕖不知道她的哥哥在后山忙碌了一整夜,她看着陆谦肿胀发黑的眼袋,扑哧一笑:“瞧你,眼睛肿的跟金鱼似的。” “捉妖去了……哈欠……困死了,我先回屋睡觉,之后再跟你说……” ; 第三章 骨玉鬼火 ?过不多时,神木台捉妖的事就在永宁村传开了,大家说起凌机道长有多么英武,蛇妖有多么巨大狰狞,还有那死尸有多么诡异瘆人,直唬得听者一愣一愣的。 这几天村中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杨九成,因为不少人称赞他的养子陆谦是个很有勇气的少年,最悲伤的莫过于那个被神木台死尸烧死的村民家属,最忙碌的莫过于村长白松,他刚刚帮那个受害者料理了后事,之后连家都没来得及回,就听人报告说后山又丢了两个小孩儿,为了避免更多的意外,村长已经请人封了后山入口,禁止任何人靠近后山。 “也不知这两个孩子能不能找到,唉,真是可怜。”杨九成对孩子们说道,一家人正在院子里围着桌子吃晚饭,家里只有三个人:杨老板,他的养子陆谦和养女红蕖。 “之前陈家的阿囡在后山树林里丢了,阴阳先生说是最近神脉动荡,孩子可能是误入了神脉森林,这次洛家和王家的孩子又是在后山丢的,再加上昨晚后山神木台上莫名其妙地出现蛇妖,说不定还真是这个原因。”陆谦说道。 “嗯,凌机道长来的时候也是这么对村长说的:猜测是因为神脉动荡。总之,最近失踪的孩子越来越多,有年龄很小的,也有年龄与你们相仿的,也不知下一个会轮到谁,阿谦,阿蕖,你们两个最近出门一定要多多小心,尤其是千万别再去后山附近了,谁让你们去都别去。” “爹,我听刘叔说凌机道长已经从天虞派回来了,正在村长家休息,是这样吗?”红蕖问道,“道长在的话,说不定他和阴阳先生能一起查明原因。” “道长在的话他肯定能查出来。”陆谦说道,“道长法术极其高强……唉,要是我能拜入他门下就好了。” 杨九成和红蕖对望了一眼,相视一笑,均想阿谦果然还惦记着拜师的事。 “阿谦,凌机道长可不是专程来永宁找徒弟的,而且你想拜师,不能只是光想想,首先你得找机会显示你的实力让道长注意到你,否则人家凭什么认为你有修仙的资质?不过说实话,这些年除了何源,永宁还真没再见过能当修行者的人了,倒是爹爹有位刚从松江过来的朋友,正在港口招伙计,待遇好得很,机会难得,你准备准备,明天爹就带你进城去。” 杨九成当然不信儿子真能搞出什么名堂,永宁村不过是个小村庄,像九华、天虞这样的修仙名派看不上此地,从未来过永宁招收门徒,可以前有小门派来招阿谦,阿谦又看不上,嫌弃跟着小门派会毁了前途。杨九成这话不过随便说说,重点在后面劝他儿子与自己一同去明州港口,哪知自己这无心之话竟无意间燃起了陆谦的希望。 找机会显示自己?嗯…… “爹,你那本旧版《神农药典》呢?能借我吗?” “《神农药典》?呃,你要做那里面的丹药吗?后堂柜子上,想看自己去拿……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不是市面上的,是那本被禁的,旧版《神农药典》!我记得那里面记载着不少秘法,我要是能做出来其中某种丹药,一定能让凌机道长刮目相看!” “不行!”杨九成断然拒绝道,“原版之所以被禁,就是因为那里面记载的秘法太过残忍,什么挖婴儿的肝,盗死人骨之类的,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你都坚决不能去做这违反道义的事!” “可是原版《神农药典》数百篇,总不能篇篇都是教人去违反道义的吧?再说了,既然这书这么邪恶,那爹你为什么不早毁了去?反而精心收藏了这么多年!”陆谦激动地说道,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怨气,他根本就不想去港口当什么伙计。他不明白,为什么爹爹总是反对他修仙,总是逼他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条件不允许也就罢了,可他明明有办法却还是不肯帮他。 “你!” 陆谦这句话驳得杨九成一时语塞。 杨九成早年也看过这本禁书,初看便惊叹于其内容的博大精深,虽然他也曾几次三番想把这本书毁去,却终不忍断了前人的心血。数年前杨九成翻看他收藏的古籍,恰好被陆谦撞见,陆谦这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样一部奇书,然而从那之后杨九成就把他的藏书都锁了起来,不再让任何人看了。 “且不说禁书的内容,万一你用禁书的事惹来了官府,你自己的命你可以不在乎,可你妹妹怎么办!你老爹怎么办!”杨九成怒道,“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不必再提!” “行,我不看禁书,但我也不要去港口,我明天定要去拜师凌机道长,成了正好,不成我认!” 眼见两人大吵起来,坐在一旁的红蕖想要劝架,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担心劝了反而火上浇油,只急得握紧了裙子,生怕两人矛盾升级。 结果自然是这顿晚饭不欢而散。 整个晚上,父子两个谁也不肯理谁,谁也不肯先道歉。 有人敲了敲卧室的门,带着犹豫。 “不见!”陆谦没好气地说道。 “哥,是我,我是阿蕖!”红蕖在门外怯怯地说道,“哥,你还在生气吗?” “……” 怎么是阿蕖? 过了一会儿,红蕖看到陆谦穿好了衣服走了出来,脸上阴郁的表情显示他仍忍着怨气。 “阿蕖,什么事?”陆谦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问道。 “我……”红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在哥哥眼前晃了晃,笑着对他说道:“哥,你看这是什么?” 陆谦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这是藏书室的钥匙!”他惊呼道。 藏书室在医馆的地下室内,是杏林春收藏古籍的地方,里面藏有大量珍贵的古医书,旧版《神农药典》便藏于其内。历代只有杏林春老板一人拥有藏书室的钥匙,杨九成把钥匙给了红蕖,便是默许她和她哥哥可以翻阅室内的古籍了。 “嗯,是啊,这可是我求了好久才求来的呢!”红蕖得意地说道,“我就说嘛,爹爹一向很心软的。不过他提了两个要求:第一,不许配制太过古怪的丹药,以免引起别人的怀疑,第二,不许带火进去,门的后面有一块骨玉,可以用作照明。” 呃,他只是一向对你很心软而已,陆谦无奈地心想。杨九成向来对他比对他妹妹要严厉得多。 不过,杏林春老板最后还是对儿子心软了。 “好妹妹,多谢你!”陆谦兴奋地说道。 “啊,这没什么。”红蕖的脸微微一红,轻声说道:“哥,咱们一起去吧!” 两人来到藏书室,果然见到门后面有一小截骨头,是人体的腿骨,骨头下面垫着一块砂纸。随着陆谦把骨头磨尖,骨头顶部逐渐莹起一簇蓝色的光,很亮,堪比真正的明火,但手摸上去却很冷。这是磷火,常见于骸骨之中,不过这种叫“骨玉”的人骨其火焰的亮度如此之高,温度又如此之低,显是被附上了术法。 两人把书箱里的书一本本地翻出来,最终在箱子最底下找到了那套旧版《神农药典》,共四卷。翻开古书,只见泛黄的封页上写着:神农药典,烈山氏著,百草堂堂主纂辑,京都文锦堂梓行。文锦堂,这是前朝皇家出版社的名字。 这是最早一版《神农药典》的封页,之后出版的封页都隐去了编者的名号,原因是编者百草堂堂主因为编出了这么个充斥着伤天害理之事的“邪书”,被当时的皇帝定了重罪,罪人的名号自然不能流传于世,而且这本书也直至被阉割了近三分之二的内容、由官家重编之后才得以重见天日。 但实际上,历代皇家一直保留着全本《神农药典》,只是禁止外传而已。杏林春之所以也藏有这部书,也是因为其创始人是个太医,出宫时偷偷带出来的。 看了几章,陆谦忍不住惊呼道:“太精彩了,太精彩了!” 这部医书记载的内容远远超出了陆谦的认知范围,仿佛如今的任何疑难杂症都能在书中找到答案。比如人们一向认为失去手臂就是一辈子的残疾,而《神农药典》却告诉人们通过“生骨水”和一系列术法,人的手臂可以再生! 书中有些被隐去的内容似乎与违反道义无关,比如卷二第五十六篇记载: 生骨水制法其一:有熊氏首有恶疾,头项强痛而恶寒,剜之,取瘤,病乃解,然骨不自愈。或取不周山擎月峰神草黛珠莲,及昆仑紫羔角末,于十五月圆之日混而煮之……三日后去泥存汁,涂于骨上,骨瞬合如初。紫霞仙株者,凡间之草也,其状类而效去之远甚,巴人以为神草者,谬也。 大意是上古时有熊氏部落有个人犯头疼,做了开颅手术取了瘤子,头疼病虽然治好了,然而头骨却不能自己愈合。有人用神草黛珠莲和紫羔羊角研制的粉末制成了生骨水,让头骨复合如初。而现在被人们奉为“神草”的铁心莲(古语紫霞仙株),不过是因为其形貌与黛珠莲相似而被古时的渝州人(巴人)误以为是神草罢了,远远起不到黛珠莲的功效。 这篇全文共三百余字,详细记载了生骨水的取材、制法以及注意事项,还附了图,然而新版的《神农药典》却将这章整体隐去了,隐去的原因不明。还有几篇提及黛珠莲的也被隐去了,其实内容完全没有违反道义的地方。类似的例子有不少,但书中也有不少内容确实颇为惊悚,比如如何取活人胆汁、制作过程极其残忍的“骨醉”等,看得陆谦直摇头。 兄妹两个就这样废寝忘食地翻看着,交流着各自的心得,寻找以他们现有的资源可以制作的神药,一直到困得睁不开眼才放下书小睡一会儿,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下午。 “哥,你看这篇。”红蕖把第四卷递给陆谦,指着第一百四十四篇给他看,“通络散,用于治疗经脉错乱,虽然最合适的药草络茵仙草只生于神界,但书里说用人界的紫冬青果实可以替代,而且制法也没有那么离奇。” “唔,我看看……”陆谦接过第四卷,这上面记载的通络散确实相比而言制作简单,过程也不残忍,最难获取的药材也仅是紫冬青果实而已——要求必须是长在新下葬的坟地附近,且是刚长出还未成熟的果实。冬青的果实刚长出来时是青绿色的,但长在墓地里的冬青果实却因吸收了不少鬼气而泛紫。 冬青是常见的坟地植物,远的不说,村南的公共坟地就植有大片冬青。 陆谦高兴地拍手说道:“哎,巧了!正好最近村里还真有人下葬。” 这天杏林春所有人都在忙碌着,两个少年人在藏书室如痴如醉地研究神丹灵药,杨九成则一早就顶着大雨出了门,晚饭后才回来,也没怎么听孩子们对他说的“通络散”的事,没聊几句就径自回屋睡觉去了,看样子是累得不行。 夜半,此时鬼气最深重,依照书中所说此时也正是紫冬青生长的时刻,陆谦既已决定制作通络散便是一刻也等不得,他对妹妹说道,“阿蕖,一起走吧?” “嗯。”红蕖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村南坟地附近的树林,果然没费多少精力就找到了紫冬青果实,正要回去,坟地周围忽然刮起一阵大风,直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大树枝条剧烈地摇晃着,仿佛张牙舞爪的鬼怪,不远处,坟地里隐约传出阵阵翻动土块的声音,声音很轻,不知是不是风吹的,然后,坟地某处陡然亮起一簇明亮的蓝色火光。 是骨玉火。 两人吓了一跳。 “哥,咱们快些回去吧,这里阴森森的,有点可怕……”红蕖拽了拽陆谦的衣袖,害怕地说道。 “怕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陆谦安抚道,“坟地里有鬼火不是很正常嘛。不过这鬼火这么明亮,还真是少见呢。” 虽然他心里也是惴惴的,但总不能在姑娘面前表现出来吧。过不多时,邪风渐弱,不知是不是因为陆谦在心中不停念叨着神仙保佑,他努力定了定神,居然不怎么害怕了。 陆谦心想:这火焰如此明亮,多半是骨玉火,家里的那块骨玉快磨没了,不如将这块取来。他向前走了几步,那蓝色的亮光突然向他们这边移动了过来——会移动的骨玉,极有可能是被一个人所持有,两人急忙惊恐地趴在地上,生怕被那人看见,那骨玉火停顿了一下,然后,蓦地消失了。 树林中随即传来一阵香甜的气味,让人昏昏欲睡。 ; 第四章 有朋自远方来 ?“阿谦!阿蕖!你们在吗?” 有人在坟地旁的树林里喊道。 爹爹! 两个睡在林子中的少年被杨九成的叫喊声惊醒。 “爹,我们在这里!”陆谦喊道,他腹中一阵饥饿,手中还握着那把紫冬青,不远处,红蕖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陆谦急忙跑过去扶她,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好饿。”红蕖摇了摇头,轻轻说道,声音发虚,“奇怪……我怎么在地上睡着了呢?” “我也觉得奇怪,我记得我昨晚来这里的时候一点也不困啊。” 总感觉好像忘记了什么…… “越来越胆大了是不?” “爹爹!” 杨九成来到儿女面前,一副没好气的样子:“真是不像话!半夜出门,然后居然跑到坟地来,你们不嫌晦气我嫌!还有过了晌午都不肯回家,哪家的孩子像你们这般没家教?你们可别对人家说是我养的!” “爹,我和阿谦也不是故意的嘛!”红蕖说道,“阿谦想采些紫冬青制作通络散,可这种药草只在夜晚的坟地才有,所以我们才来这里。我们本想赶在天亮前回家的,绝不敢打扰父亲大人,哪知后来我们实在太困了,就在这里睡着了。”她走过去拉住杨九成的手臂,依偎在他身上,撒娇道:“爹,我们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啦!” 撒娇是女孩子的特权,作为男孩子的陆谦只能恭顺地站在一边讪讪地笑着,大气也不敢出,他明白老爹之所以没对他破口大骂大打出手,完全是看在红蕖的面子上。 还好有阿蕖在…… 杨九成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都先滚回家去,还嫌在坟地呆的不够长?” 永宁村最近不太平,已经发生四、五起孩童和少年失踪案了,杨九成一觉醒来发现孩子们都不见了踪影,问遍了左邻右舍无人知晓两个孩子的行迹,联想起失踪案他心中万分惊恐,担心自己的孩子也出了事。好在守夜人告诉他两个孩子半夜去了村南的坟地,他急忙跑了过来,直到亲眼看到两个孩子平安无事,心中的大石这才落下。 两个孩子回到家中免不了又挨了顿老爹的臭骂,杨九成一遍又一遍地强调最近永宁村的几起失踪案有多么严重,连县太爷都查不出所以然,他们两个以后在太阳下山之前必须回家,不许再出门,否则就打断他们的腿。 杨九成向来不忍心责骂自己的养女,自觉对她说话的语气重了就会安慰她几句,哄她开心,再加上杨九成担心红蕖娇弱的身子骨受不起坟地的阴冷,便嘱咐她先去卧房休息。“阿蕖,你先回屋去,我和你哥有话要谈。” “不,我去前厅。”红蕖说道,“之前杉木匠丁老头说要过来取药的,算日子应该是今天。人家万一来了,咱们总不能无人接待。” “哎呦,差点忘了!”杨九成一拍脑门,“还是阿蕖你记性好。嗯,你先去前厅看着,找些灯心草,要是丁老头来了就交给他。” 红蕖走了之后杨九成又开始训斥儿子了:“看看人家阿蕖,再看看你,脑子笨就不说了,店里的事情你也不多念想着些,成天就知道研究你那些没用的东西。” 陆谦苦笑道:“爹,你就别骂我了,我要是能有阿蕖一半的天赋,早就去当修行者了,只可惜……唉,要是我成了仙,这些医术什么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杨九成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怎地如此拎不清!” 这小子真是走火入魔了。 杨九成对自己这个养子什么水平心知肚明,阿谦这小子说来也不算笨,之所以学了这么多年还够不上继承杏林春家业的实力,只是因为他对学医远不像研究仙术那么热忱。可是修仙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若无良师指引,普通人这辈子连修仙的门都入不了。毕竟梦想不能当饭吃,阿谦若不趁年轻赶紧学门手艺,以后要如何养活自己?一想到这里,杨九成就心中犯急。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先不说这个,阿谦,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支走阿蕖吗?” “为什么?” “为了给你留面子,要不你万一在女孩子面前哭出来怎么办。” “呃,爹,你就别调侃我了,有话直说。” “……都是些不好的消息。”杨九成犹豫道,似乎有些于心不忍,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昨天我去拜访凌机道长……” 陆谦惊道:“老天,爹你居然去拜访道长!” “嗯,是啊,咳咳,你既然这么想去修仙,我作为你老子也得全力支持你不是。” 陆谦心中颇为诧异,他从没想过老爹竟会主动去拜访修行者。 杨九成继续说道:“我一早去拜访道长,却被道童拦着,死活不让进门,说是道长在清修不见外人,等了几个时辰还是不让进,我只好转去港口拜访朋友——就是我昨天跟你提起的,半路上恰好遇到村长从县里回来,说起我那位朋友昨天刚离开港口,消息千真万确,我只好又折回永宁。” “不过还好遇到了村长,要不凌机道长铁定不会见我呢!我跟着村长一起去拜访凌机道长,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我说起你想要拜师的事,道长二话没说直接回绝了我,说是天虞派一年前就不再招收新弟子了,若想要拜师,至少两年之后再说。” 听了这话,陆谦又感动又难过,感动的是他原以为父亲一定会极力反对他拜师的事,却没想到父亲其实一直在默默地支持他,而且昨天上午下着那么大的雨,父亲可是为了他在大雨里站了数个时辰啊!难过的是凌机道长乃至整个天虞派近期都不会再招收弟子了,虽说两年后也许还有机会,可陆谦知道修仙名派基本都是师父主动去寻找资质好的人收作徒弟,作为一个并不以修仙著称的小山村,凌机道长再来永宁的机会十分渺茫。可若是自行前往拜师,多半要经过极难的试炼,然而这些试炼连那些练家子都几乎无人能过,像自己这种毫无根基的就更不可能了。 也许自己这辈子注定与修仙无缘。 陆谦怅然道:“爹,多谢你,真的谢谢!还有……对不起,孩儿不孝,让你受累了!爹你这几天好好休息,店里的事就交给我吧!修仙的事,我……不会再提了。” 原本那种制作灵药的兴奋和期待被一扫而空,如果天虞派都不想再招新弟子了,那自己做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看着儿子如此失落的样子,杨九成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孩子,别难过了。”他安慰道,“修仙本就是随缘的事,强求不得。而且我听村长说不止是天虞派,江湖上大多数门派近期都不再招收门徒了,来永宁招弟子的人比以前少了许多,据说是跟什么‘试炼’有关,各派加紧修炼腾不出精力再培养新人。大家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我猜江湖上近两年一定会出大事,说不定还会招来血雨腥风,你不去掺和也许是好事……” 正当此时,忽见红蕖快步走了过来,她对杨九成说道:“爹,有位客人要见你。” 是“客人”不是“病人”。 杨九成奇道:“什么人要见我?” “我……我没细问。”红蕖的脸微微一红,不自觉地捋了捋头发,“他说他是从松江来的。” 看着一向沉静的妹妹如此害羞的样子,陆谦心中一阵好奇:不知是怎样的客人竟扰得阿蕖如此心神不宁? “松江来的!”杨九成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哎呀!阿谦,快跟我过去,你的贵人来了!” 二人来到前厅,看到前厅上站着一位衣着十分贵气的年轻公子。那位公子身穿素色绸制长衫,外披墨绿色鹤羽绒氅衣,衣上用金丝雀缕绣着蝶戏花间的图案,精美绝伦,显是出自苏州名家之手。他头戴缀玉五彩绕云抹额,脚踏点翠乌云靴,腰悬环形羊脂白玉佩,手执倪瓒的寒山远影图折扇,端的是华贵无比,永宁村何时见过这等人物?即便是陆谦这样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乡下少年,也看得出这位公子的衣着穿戴绝非凡品。 那公子见主人前来,正身向杨九成抱拳说道:“在下幽州韩瑞希,特来拜访杏林春之主杨先生。” “韩老板!”杨九成惊喜道,急忙快步上前回礼,“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说起来,我已经有四五年没来明州了呢!” 两人坐下一阵寒暄,显是认识已久,看起来这两人关系还不错的样子,但是陆谦却从未听老爹提起过他在幽州还有这样一位朋友。 “这是我儿子陆谦,阿谦,还不见过韩老板?” 那韩老板的目光望向杨九成身旁的少年,深蓝色的眼睛带着冰冷的气息,这种瞳色在中原并不常见。一瞬间,陆谦忽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仿佛自己由内而外被对方一眼便看透了,他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话,只拘谨地向韩瑞希躬了躬身子,抱了抱拳,一句话也没说,额前直冒汗,更不敢与他对视。 不知为何,陆谦觉得这位公子的真实年龄远不止他看上去的这么年轻。 “陆小哥不必紧张。”韩瑞希微微一笑。 “乡下的穷小子,没怎么见过世面,韩老板还请不要见怪。”看见儿子的神色有些怪异,杨九成急忙圆场道,“韩老板远道而来,请恕在下有失远迎!不知这次韩老板来永宁有什么事?” 韩瑞希笑道:“什么远迎不远迎的,你我之间不必计较这个。我这次来永宁原也是一时兴起,前些天天虞派凌机道长在永宁神脉附近击杀了一条千年蛇妖,这件事早在明州城传开了,我恰好身在明州,又自小对这些灵异之事颇感兴趣,便寻思着来永宁看看。” “韩老板还真是消息灵通啊,不过毕竟晚了几天,这蛇妖早就让凌机道长收了去,现在去看怕是什么也见不到了。” “收了去?唉,可惜,可惜啊。” 这位韩公子虽然衣着不凡,却没有寻常贵公子那种文绉绉、自命清高之气。再加上他看上去与老爹颇为相熟的样子,渐渐地陆谦紧张的情绪也缓和了些。 听韩瑞希与父亲相谈,爹爹说现在已临近黄昏,天色将晚,韩老板若无急事不妨先在杏林春住下,明早再另作安排,韩瑞希欣然答应,又说起他临时起兴贸然来访,叨扰主人,也没带拿得出手的见面礼,还请主人见谅。说罢便让门外的侍从把见面礼搬了进来:两箱松江府新下的棉布,一箱斜纹,一箱印花;一箱杭州的绸缎,有男式和女式的;还有一箱较小,里面装的是些珠宝首饰,这是给杨家闺女的。 这也能叫“拿不出手”!? 陆谦从没见识过这么奢华的见面礼,或者说这些贵族才用的起的高档货他活了这么久从未见过,他一下子就呆住了。杨九成倒是在幽州时不止一次地见识过,韩瑞希没有家室,他对待他的朋友们就是这般出手阔绰。在医馆老板“虚情假意”地再三推脱之后,杏林春最终欣然收下了这份所谓的“薄礼” 这下陆谦总算不用再继续尴尬地站在前厅了,他领着侍从们把箱子搬进了后堂,途见红蕖正躲在门后向前厅里面偷看着。只见妹妹羞红了双颊,不知在想着什么,陆谦忍不住逗她说道:“喂,看谁呢?” “啊!” “在看那个松江来的富商?” 红蕖的脸更红了。 “唔……他挺帅气的……” “没觉得,他不过很有钱罢了。”陆谦闷闷不乐地说道。 ; 第五章 深秋的杨梅 ?陆谦刚到了后堂,就被侍从请回了前厅,说是两位先生有要事相告。等陆谦一头雾水地往回走,却见父亲正站在前厅门口等着他。 “阿谦,你过来。”杨九成叫住了儿子,把他带到一旁,“想必你也知道了,韩老板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起的那位刚从松江过来的朋友。” 陆谦点了点头。 “韩瑞希是皇商,带着官家的头衔,最近他买下了明州港口附近的一家药店,除了药材,还替皇家买卖远洋来的香料。现在在招伙计,一个月十两银子,不知多少人为此挤破了头。韩瑞希愿意卖你老爹这个人情,就问你去不去?” “……爹,你不是说让我将来继承杏林春吗?我要是去当伙计,医术荒废了怎么办?” “这个你不用担心,药店的伙计既是伙计也是学徒,且不说那里聚集着整个明州医术最好的郎中,而且韩瑞希自己对丹药也颇有研究,你跟着他定会大受裨益。”杨九成说道,“再说了,杏林春一时半会儿还轮不到你小子继承,阿谦,爹爹再干十年二十年都没问题,等你学成归来也不迟。” 虽说不当家不知斤两重,但月供十两对一个普通的乡村家庭意味着什么陆谦还是很清楚的——他们家一年的开销也不过二十两银子。父亲逐渐老去,妹妹待嫁闺中,自己总有一天要代替父亲担起这个家,既然修仙之事遥不可及,而且去当药店伙计与将来继承杏林春也互不耽误,那么跟随韩老板去明州港口又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出路呢。 可是如果真的去港口,也就是明州的城里,那同时也意味着陆谦将再也没有机会进入修仙世界了。 永宁村虽不以修仙出名,但借着神脉陆谦总还有机会接触到修行者,而港口是纯粹的世俗之地了,用修行者的话就是“浊气太重”,无人会来,居于此处几乎毫无步入修仙世界的可能。 之前天虞派不再招收门徒的事虽然给陆谦带来不小的打击,但现在就要他完全放弃自己长久以来的修仙梦也有些强人所难了。陆谦脑袋直发懵,完全不知该如何作答,于理,他应该去港口,这是目前看来最好的出路,于情,他显然还没有做好完全放弃修仙的心理准备。 “阿谦,你到底想好了没有?”杨九成催促道。 “我……我……” 忽听一人说道:“陆小哥如果没有考虑好,也不必着急做决定。” 是韩瑞希,父子两人的对话他在里屋都听见了,也隐约猜到了陆谦的想法。他向他们走了过来,微笑着对陆谦说道:“这毕竟是自己的人生大事啊,要是我的话我也不想仓促地做决定。” 陆谦的脸微微一红,急忙对韩瑞希躬身道歉:“对不起!我现在确实还没想好。” “阿谦!”杨九成焦急地喊道,阿谦这次的机会太好了,又太难得,如果错过着实可惜。 “不急,药店开张至少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陆小哥的位置我留着,哪天陆小哥决定好了写信告诉我就行。” 韩瑞希的话虽无责怪的意思,陆谦的心里却已是愧疚难当,父亲和韩老板对自己一片善意,而且平常那些遥不可及的贵族公子哪有人对他说过这么客气的话,自己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了,着实不该。可现在就让他立刻说出“我愿意”,陆谦还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情急之下,他再次躬身对韩瑞希说道:“韩先生,十分抱歉!我现在虽然没想好,但我保证:去还是不去明州,我今日之内定会给你答复,一定不会让韩先生久等!” 听了这话,杨九成稍稍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倔孩子总算还知道稍微缓和一下,陆谦则心里仍是惴惴地,不知自己刚才的话是否得体。 “好。陆小哥身负奇才,愿你无论选择哪条道路,都不要埋没了你的天赋。”韩瑞希说道。这只话听得陆谦云里雾里,什么“身负奇才”?什么“天赋”?他不好相问,韩瑞希也没再理他,他转身对杨九成说道:“杨兄,我好久没有来永宁了,正好这次故地重游,我想先去集市转转,晚饭时再见吧!” 杨九成笑道:“这你可要失望了,永宁集市卖的东西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不过最近有新下的杨梅,值得一尝。”他转身对陆谦说道:“阿谦,你陪韩老板去集市。” “是!”陆谦连忙应道。 韩瑞希瞪大了眼睛:“现在是几月?” “十月啊。” “十月……有杨梅?!” 集市和往常一样,有山里新下的杨梅、芦柑、苹果、蘑菇,有干贝、鱼干等干货,一些河鲜和时令蔬菜,还有就是些做工一般的小物件,这些东西陆谦平常都见惯了,没什么吸引人的,远不如韩瑞希讲他游历各地的趣闻来得引人入胜。 刚开始陆谦还有些拘谨,生怕自己土里土气的举止和明州乡下的口音惹得贵客厌烦,好在韩瑞希完全不在意这些,很快两人就畅谈起来。 两人都是健谈之人,除开令人尴尬的话题,陆谦对永宁村以外的一切事物都颇为好奇,而韩瑞希作为皇商一年四季在神州各地跑,也恰好有许多谈资。韩瑞希说起他这次来松江替边塞士兵采购棉布,松江府几乎天天下暴雨,但来买棉布的北方商人仍络绎不绝,仅sh县每天进出的金银就在数十万两以上。还有杭州的官老爷打算扩建明洲港,以便能泊下更大更多的出海船只,还说要在舟山设立舟山卫,以抵御神州东南沿海的海盗。 陆谦觉得韩瑞希见识之广,即使是村长白松也完全比不了,不禁对他产生钦佩之感,而且他惊奇地发现永宁村之外的凡间生活,其实不像自己原先想象的那样跟永宁村一样单调无趣,其精彩程度在韩瑞希的描述之下甚至堪比小说中的修仙世界。 也许去城里当伙计也没那么糟糕。陆谦心想。 相比之下,永宁这闭塞的小山村唯一能让韩瑞希感兴趣的就是那些新鲜的反季节杨梅了。 “我的印象中,杨梅不是应该下在五月吗?怎么永宁的杨梅到这会儿了还有?”韩瑞希问道,他拿起小摊上的杨梅,仔细看了看,惊讶地说道:“而且……你们这里的杨梅居然不长虫子!” 且不说季节问题,一般杨梅的果肉裸露在外面很容易招虫,zj各地的杨梅外围总飞绕着小虫子,唯独永宁集市上的杨梅干干净净的,令人惊奇。 卖杨梅的小贩笑着答道:“永宁的杨梅以前也是长虫子的,后来阴阳先生给了我们‘驱虫符’,每棵树上贴一张,之后就再没长过虫子了,而且不止不长虫子,梅树一年四季都能下果子!”他捧起一把杨梅递给韩瑞希,说道:“这么好的杨梅,公子买些尝尝吧?” 韩瑞希接下那些杨梅,再次惊讶地说道:“你们这里的阴阳先生挺厉害嘛,不但会给死人算命,对种杨梅还颇有造诣。” 陆谦道:“是啊,他会制作许多神奇的符……” 说起阴阳先生钟离修,他在永宁村的地位那简直堪比县太爷,村中人无论大事小事都希望咨询他的建议,连三岁的小孩都知道阴阳先生是神通广大的智者,他的话无人不信。 两个人一路聊着,一边吃着鲜嫩的杨梅,不知不觉便走到集市的尽头,再往前走就是上后山的路了。由于最近后山人口失踪事件频发,村长已经请阴阳先生和凌机道长把后山的入口封了起来,也禁止任何人靠近。 除他们之外,此刻也确实无人靠近。 韩瑞希在那块“禁止上山”的木牌前停下,俯身去触摸那块牌子。 是龙觉符,结界符的一种,五行属金。 草木触须,使龙觉于田——“龙觉”是一种高阶结界术,绝不是普通的修行者能够使用的,普通人也一般不会注意到结界的存在,只是他们在靠近结界的时候会突然想起十万火急的事情然后匆忙离开。 “韩先生,后山不安全,我们回去吧。” “……” “韩先生?” 一阵沉默。 “后山不安全?蛇妖不是已经被凌机道长打死了吗?难不成现在后山还有怪物?” “很有可能,而且最近有些孩子在后山失踪了,阴阳先生和凌机道长都说是因为后山神脉动荡,孩子可能是误入了神脉森林,所以封了后山。” 韩瑞希突然冷冷地说道:“呵呵,几千年来神脉动荡无数次,然而至今仍无人能进入神脉森林,几个普通人的孩子居然说进就进了,难不成也是那位‘神通广大’的阴阳先生提前给了他们神奇的咒符。” 陆谦一怔:“这个……” 的确,由于神脉森林里到处弥漫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结界术,千百年来无人能进入,那些失踪的孩子却如何能够进入?他们又是如何在森林里失踪的?陆谦从来没有细想过这些问题,其他的村民大概也从未多想过,在他们的观念中,阴阳先生和凌机道长定下的结论绝对不会有错。可真要细究起来,陆谦突然觉得这件事似乎尚有许多含混之处。 一个信口胡说,一个随口应付,永宁村的智者和天虞派的长老面对村民的询问显然都没有认真对待,可悲的是这群懒得动脑子的愚民还就真信了,可怜那些失踪的孩子,不知现在命运如何。韩瑞希心想。 他摇了摇头:“随便说说而已。我毕竟初来乍到,对你们的情况不甚了解,而且既然这是阴阳先生和凌机道长同时认定的事,那我又有什么理由质疑呢。”说着理了一下装杨梅的袋子,继续说道:“回去吧,你爹爹还等着咱们回去吃晚饭呢。” 陆谦道:“听你这么一说,这事好像确实有些蹊跷。哎,会不会是因为神脉动荡导致后山出现怪物,这些孩子是被后山的怪物抓走了?” 韩瑞希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接话。 “这不是你我站在这里就能想明白的事,若想一探究竟,不如一起上山去看看?” “啊?这个……”陆谦虽然很想查明人口失踪的事,可是他不会术法,韩瑞希也不知道会不会,如果两人就这样贸然上山,要是真的再遇到巨蛇那样的怪物怎么办? “韩先生,你会术法吗?” 韩瑞希笑道:“你觉得我像急着去送死的人吗?” “哈!那还等什么!”陆谦兴奋地说道,“韩先生,要是真遇上怪物,陆谦我的性命就拜托你啦!” “这你放心好啦,我有预感,咱们这次上山,十有八九不会遇到怪物。” 两人一路上山来到神木台,已经差不多快到后山的最高点了,再深入走一段就该到神脉森林了,他们没有感觉到后山哪里气氛不对,怪兽一个没见到,野兽见到的也只是些兔子之类的小动物,如果说孩子们真的是在这里失踪的,唯一可能作案的野兽只有那些偶尔会来此地的狼,可狼也只有在夜里才会出现。所以那些孩子到底是如何在大白天于后山失踪的,陆谦现在也有些犯嘀咕了。 “也许是我们来的时机不对呢?”陆谦说道,“也许只是此时没有怪物?” “除了巨蛇,这里近期还出现其他怪物吗?” “没听说过有。” “听你刚才说,巨蛇被打死之前和之后失踪事件都有发生,如果这里还有其他怪物,那它们说不定会和巨蛇一样来过此处,也许它们会留下痕迹。”韩瑞希说道,“阿谦,咱们分头看看有什么线索。” “嗯。” 两人在神木台附近仔细搜索,尤其是附近的树林,这附近的树林由于受到木系神脉的影响而异常茂盛,极适合野兽栖身。果然,在树林某处的草丛中,陆谦发现了痕迹。 “韩先生,你过来看这里。”陆谦指着草丛中黑色的斑点。 是血迹。 终于找到了。韩瑞希心想。 “血。这附近一定还有,再找找。” 两人顺着血迹的方向向树林深处查去,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草丛中黑色的斑点越来越密集,两人心里均觉惊异,陆谦心想:这么多血,难不成那些失踪的孩童已经遭遇了不测? 很快,寻着血迹,两人在临近后山边缘的树林中找到了一袋行李、一把嵌着宝石的带血匕首和一件灰色皮质披风。 韩瑞希解开那袋行李,里面只有一些财物、一些干粮和几件衣服,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陆谦则捡起那件披风,奇道:“这么厚的披风,肯定不属于永宁村,应该不是失踪的孩童丢的,可什么人会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呢?” 韩瑞希没有接话。 这件披风他曾见过的,在遥远的塞外古狼原。 狼皮披风,应该属于晋商洛瑜仁。 ; 第六章 地龙翻身 ?“有没有觉得,这里有种很恶心的怪味儿?”韩瑞希问道,陆谦点了点头。这附近的草丛、树干、石块上到处是血迹,似乎这里曾有一场惨烈的战斗,在怪味最浓重的一处草丛中,他们找到了一只断脚。 陆谦惊恐地捂住嘴巴,瞬间有一种想吐的感觉,忍不住退后了几步。韩瑞希则捡起那只断脚仔细查看,这尸块上穿着九华派弟子特有的布靴,断裂处的咬痕应该来自于那条巨蛇。很快,这附近又有一些腐烂的尸块被他们发现了。 从这里极度血腥的情况来看,洛明果然已经死了,而且恐怕是死在被巨蛇袭击之前,或者那时他已经身受重伤,否则要消灭一个普通的蛇怪,何须要等到凌机道长出手。想及此处,韩瑞希心里一凉:能重伤一个法力高强的修行者,恐怕除了他自己的父亲再无他人。 由此推测,之前传闻中的“神木台死尸”就应该是洛瑜仁了,乌钢剑依然不出意外地弄死了它的持有者。这把邪剑现在何处?是跟着洛明一起被大蛇吃了,还是在混乱之中被遗失在永宁后山树林的某处?或者,跟随洛瑜仁一起下葬?若是前两者,找回乌钢剑难度着实不小。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谦捂着鼻子说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看起来应该和孩童失踪案没什么关系。”韩瑞希拿起那袋行李,飞快地说道,“总之这里邪气甚重,再查也查不出什么了,马上黑天了,咱们快下山去吧。” “嗯,好。”陆谦立刻赞同。两人快步下山,像躲避瘟疫一样逃离这片树林,树林里的残骸让陆谦心里极度不舒服,他努力强迫自己不去想象那个人生前曾遭受过怎样的痛苦,医者仁心,陆谦最见不得别人痛苦的样子。两人一路上没说过一句话,一直回到上山的入口处他们这才慢下脚步。远处的集市人声鼎沸,天上的晚霞亮丽多姿,清凉的秋风传来阵阵果香,这些美好的景象多少抚平了两人阴郁的心情。 两人在后山入口的阶梯上坐下休息,谁也不想提起刚才的事,仿佛他们刚才什么也没有看见。安静了一会儿,陆谦突然问道:“韩先生,我刚才一直在想,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觉得后山的神脉和失踪案有关?” “对。” “为什么?” 韩瑞希看了他一眼,心想因为神脉没有动荡,失踪案自然与所谓“神脉动荡”无关。当然这话他不便说出口。 “阴阳先生是村里的智者,但凡他和我们一样去过后山就不会轻易确定孩子走失于神脉森林,因为后山几乎没有和失踪案有关的线索。他现在这样说,要么故意隐瞒要么在敷衍,前者为真那么阴阳先生的说法自然是假的,而后者,由于阴阳先生早就这样说了,人们早已加强了对后山的警惕,然而失踪事件仍有发生,这不恰好说明失踪案与所谓‘神脉动荡’关系不大了吗?” “嗯,我现在也有点怀疑了……”陆谦说道。 韩瑞希的话不无道理,陆谦也觉得硬说那些孩童少年走失于后山有些牵强,但韩瑞希的话仍让他有点难以接受。韩先生不是永宁村的人,说话不怎么避讳,而永宁村的人,在陆谦看来应该从未有人怀疑过阴阳先生,“隐瞒”、“敷衍”这类的贬义词形容令人尊敬的阴阳先生着实令陆谦感到别扭。 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说阴阳先生是在敷衍,那赞同阴阳先生说法的凌机道长,那位自己无比敬重的仙家高人,就更是在敷衍了。 眼见陆谦沉默不语,一副心情低落的样子,韩瑞希也有点自责自己是不是说话太直接了,他安慰道:“阿谦,其实阴阳先生也未必像我说的那样不堪,这事要真细查起来,疑团只会越来越多,而且由于线索极少极有可能最终成为悬案。神州每年失踪的孩童少年不计其数,能找回的寥寥无几,到头来这事折腾许久没有结果,可能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人们去相信所谓‘神脉动荡’这种能断了后续的说法。若能让那些心急如焚地父母彻底死心,对他们也算是一种安慰。” 陆谦勉强笑了笑,说道:“你说阴阳先生在隐瞒敷衍,我怎么觉得你也是啊,刚才我们不是已经在后山找到一些线索了吗?这个你怎么不提?” “哦,那些东西啊,那是‘神木台死尸’和他同伴的遗物。” “你怎么又知道了?”陆谦惊讶的问道。 “这很显而易见啊。”韩瑞希说道,“‘神木台死尸’不是永宁村的人,那他远道而来一定会带行李,而神木台恰好没有发现他的行李,直到树林中才发现,还有咱们沿路发现的那些血迹,这充分说明他是被巨蛇追赶至神木台的。而他作为一个普通人能躲过巨蛇那么长一段距离的追击,以咱们后来发现的那些残骸来看,多半是他趁他的同伴被巨蛇撕咬的时候逃走的——就这样。” 这下陆谦再次惊奇地说道:“韩先生,我觉得你真应该去当捕快。” 韩瑞希笑道:“哈哈,捕快也太低级了吧!怎么说也得是按察使好么。” “‘按察使’是什么?” “……” 这小子估计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县太爷了。韩瑞希心想。 “说起‘神木台死尸’,我听传闻说得十分离奇,据说这死尸‘魂体消失魄体未绝’,怨气深重,不但会操控巨蛇还会扮成僵尸到处烧人,幸亏凌机道长从天而降,召唤雨师求得天水才将死尸的邪火扑灭……真有那么邪乎?” 听了这话陆谦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哈!这是谁编的故事?”他向韩瑞希大致讲了一下那天晚上的经过,说明“神木台死尸”是挺邪乎的,但也没这么夸张。 传闻总是添油加醋的,而且会忽略重点,然而陆谦也没有提及乌钢剑。 那天晚上留在神木台上的五个村民,的确没有一个能理解那把神剑有多么厉害,实际上包括陆谦在内,他们均认为那把短剑不过是寻常的防身短刃而已,出门在外的旅人身怀短刃再正常不过了,虽然这把剑比较精致,那也只能说明其主人比较有钱而已,没有值得说道的地方。 “此人已死,为什么尸体还会自动攻击别人呢?”韩瑞希试探性地问道,“会不会这烧人的术法,来自于他身上某种附带着术法的饰物,比如佩剑之类的?” 陆谦一怔:“饰物?他身上好像没戴什么饰物……唔,何源好像是说过他的佩剑挺厉害的,别的也就没有了。” 果然有佩剑。 “那佩剑是什么样子?”韩瑞希继续问道。 “黑色的,很短。哦对了,何源说这剑的剑鞘很特别,好像是用南hn海什么骨头做的,我们要把剑和死尸一起下葬,那家伙还很不乐意呢。” “那剑呢?应该是跟死尸一起埋了吧。” “埋了呗。” 南海鲸鱼骨,这正是乌钢剑剑鞘所用的材质。 韩瑞希忽然心念一动,听阿谦说那个叫何源的村民似乎对乌钢剑很感兴趣,这人极有可能就是下一个乌钢剑的持有者。持有者或即将成为持有者的人具有夺取乌钢剑的本能,那么何源如果不在下葬时强夺,就极有可能…… 突然,一阵轻微的恶心感席卷而来,陆谦忍不住干呕了一声,韩瑞希也是眉头一皱,正当二人疑惑的时候,大地突然强烈震颤了一下,两人心里同时一惊:是地龙翻身! 远处永宁村的集市立刻乱作一团,人们的尖叫声和犬吠声此起彼伏,大地的震动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 “地震了!地震了!” “快到空地上去!” 震动持续不断,伴随着村民们惊恐的呼喊声,地面已经裂开数条裂缝。突然,那块刻有“禁止上山”的木牌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削成两半,以极快的速度向陆谦和韩瑞希砸了过来,两人齐声惊呼,急忙向旁边跃去尽力避开。那两块木板掉到地上又被反冲力猛地弹起,“咣当”、“咣当”地一路向前砸地而过,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最后深深地插入数丈之外的石墙里。 这木板怎么回事! 这一切不过倏忽之间,反应稍慢片刻便会立毙当场,两人惊魂未定地看着远处的木板,暗自庆幸刚才死里逃生。 木板有如此强的硬度,显然是被金系术法硬化了,很快,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咆哮以及数十道耀眼的白光,那个施法者从地下破土而出。 是一条体型巨大的白色应龙! 白色属金,金系术法的特点是锐化或硬化,那巨龙行动时掀起的土块会立刻被硬化成坚硬的“钢块”,四溅而落,拥有惊人的破坏力。两人艰难地躲避着土块寻找逃跑路线,然而这并不容易。巨龙身旁溅起的土块速度极快,让人避无可避,陆谦绝望地看着土块从四面八方飞溅而来,而自己已然无处可躲了,心中瞬间万念俱灰。 我就这样死了…… 突然,一道蓝色的屏障将所有的土块挡了下来。 “当心!”韩瑞希喊道。 陆谦脸色惨白:“韩……先生……” 蓝色的屏障,水属性,这是韩瑞希召唤出的水屏。水系术法具有抑制和化解的作用,水屏多少具备一些防御的能力。韩瑞希脚下淡蓝色的圆形法阵转得飞快,维系着水屏的力量,那水屏像穹顶一样将二人罩住,化解了一切砸向他们的土块碎石,陆谦瘫坐在地上,心脏兀自怦怦乱跳。 巨龙不时用双翼掀动着周围的物体,力道之大,能让原本坚固的山石立刻崩塌。巨龙好像在寻找什么,它的行动迟缓,不时发出嘶哑的低吼,而且与其说那是“吼叫”不如说是“哀鸣”,水屏不时被溅落上一些赤红的龙血,似乎那巨龙原本就伤得不轻。 不知什么人能将巨龙重伤至此,陆谦心想。 突然,巨龙痛苦地吼叫了一声,一道锐利的术法切中了巨龙的腹部,水屏之上鲜血从巨龙的伤口处喷涌而出倾泻而下,将水屏瞬间染成红色,使得二人仿佛置身于血色瀑布之中。 “有人来支援了。”韩瑞希说道。 是阴阳先生和凌机道长! 陆谦立刻注意到那二人的身影,那二人站在巨龙的另一侧,凌机道长召唤出黄色的土系屏障,保护了身后的村民们,土系拥有五行中最强的防御术法,其防御面的积和强度比水屏要大得多,阴阳先生钟离修则在一旁轻声念决,从木剑剑尖处射出“旋雷”划伤巨龙,然而这些不过是杯水车薪,那两个人既不能将巨龙杀死,也不能将其封印。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眼见钟离修的术法“旋雷”越来越弱,显然施法者的灵力已经被过度消耗,凌机道长的土屏也出现了裂痕,而那巨龙的伤口却在令人惊奇地逐渐弥合。突然,它喷出白色的光向它周围扫射而去,巨大的灵力波不断冲撞着土屏,很快,土屏轰然碎裂。 众人一阵惊呼,纷纷仓惶而逃,凌机道长被震得连退了数步,嘴角流着血,喘着粗气,身下的黄色法阵时隐时现无法稳定下来,看来是不能再战斗了。 “道长受伤了!”陆谦焦急地喊道,他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过不多时,巨龙的身体已经恢复大半,但仍不能起飞,它慢慢地尝试张开双翼,致使它周围的房屋像尘土一样被龙翼扫平,若是它完全张开双翼,怕是整个永宁村都要瞬间荡然无存。正当此千钧一发的时刻,巨龙突然被某种强大的水系术法击中,自下而上被瞬间冰封,仿佛一尊巨大的冰雕。 “收。”韩瑞希轻声念道。 巨龙瞬间被化解成无数闪着银光的冰晶,在初夜的月光照耀之下如飞雪一般散落,壮观至极。龙巨大的身影被重新封印至龙觉符之中,韩瑞希伸手接住那张飘落的咒符,脚下蓝色的法阵随即消失。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真是的,我本来……没打算出手。”韩瑞希说道。 ; 第七章 小迷魂香 ?天龙吐雾,地龙翻身,相传地震的原因便是沉睡在地下的龙耸动了背脊。永宁村的这条应龙,第一次向世人印证了这个说法,然而在修仙世界的人们看来,这种说法不过是无稽之谈。 野生的龙,早在数千年前就已被消灭殆尽,如今人们只有在稀世的龙觉符中方能找到被封印的龙。 应龙再现,只可能是因为龙觉符被破坏。 韩瑞希走到凌机道长面前,将那龙觉符递给他,凌机铁青着脸,颤声说道:“……多谢。”他正要将咒符收起,却听韩瑞希说道:“道长不妨看看,这咒符有什么异常?据我所知,龙觉符乃上古轩辕氏制作,其封印咒轻易不会为人所破,然而适才封印突然消失以致应龙再现,不知是何缘由?” “现世不存在可以破解封印咒的人。”凌机轻声说道,声音发虚,显是受了极重对的内伤,“想不到这巨龙即便已经身受重伤,仍是如此厉害……” 话虽如此,凌机还是仔细看了看那张咒符,虽然古老复杂的“龙觉”术法已经消失,龙觉符不能再使用了,但好在咒符上的封印咒已经完好如初,使巨龙不能再轻易现身。他心中更觉惊异,心想龙觉符的封印咒乃轩辕氏绝学,这种封印咒可以使龙以重伤的状态被封印至符中,以便被人驱使,其秘法早已失传数千年,现世无人可破解亦无人可复原,这青年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如何能有这等造诣? 此人若是参加两年后的试炼,定是我天虞派的劲敌。凌机心想。 “公子好强的灵力,竟将这巨龙瞬间化解!”阴阳先生钟离修走了过来,对韩瑞希拱手说道,“在下钟离修,敢问公子名号?” 韩瑞希回了礼:“永宁村的阴阳先生,幸会幸会!在下不过江湖上无名之辈,我的名号说出来,想必诸位也不认识。” 众人心里均觉奇怪,均想此人隐瞒身份,不知是何缘由? “呵呵,如此,倒是在下失礼了。”钟离修笑道。 陆谦心想:原来地震真的是因为地龙翻身!不过为何这里会有一条龙?而且韩先生如此轻易地收了巨龙,实力远在凌机道长之上,难道他也是修行者? 但他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韩先生是修行者那爹爹一定不会把他当作朋友——陆谦深知父亲非常讨厌修行者。可若韩先生只是个会点术法的普通人,那他又如何能对付巨龙?还有这咒符是怎么回事?陆谦心中有不少疑问,却一个也没问出来。 凌机道:“以咒符上的刻痕来看,原先的封印咒不是被逆势破解,而是被强行破坏,这恐怕和擅长化解的水系术法有关。”他向韩瑞希问道:“阁下既有办法复原,不知是否也知晓其破解之法?” 韩瑞希尚未答话,众人忽听附近一个少女焦急地呼喊着:“阿谦!阿谦!” 是红蕖! “我在在这里!”陆谦惊喜道,“阿蕖,你没事吧?” “哥!你没事吧?”红蕖闻声跑了过来,看到陆谦没受什么伤,松了一口气,“我和爹爹到处找你,都担心死了!” 兄妹两个相互担心对方的情况,眼见对方没事,心中都踏实了许多。红蕖说道:“哥你快回去吧,家里挤满了伤者,爹爹快忙不过来了。” “好,我这就回去!” 陆谦向另外三人道谢:“凌机道长、阴阳先生,还有……这位先生,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你爹爹一定忙死了。”钟离修说道,“我先回家休息一会儿,然后再去杏林春帮忙。” “多谢!” 入夜,永宁村正逐渐从混乱中恢复秩序,杨九成在杏林春救治受伤的村民,钟离修立刻回到家中休息,看来是刚才确实灵力消耗过度,村长白松在组织人手清理道路,搬运伤者,统计灾情好向县里报灾,还有屠杀疯狗——地震时有不少狗突然发疯,见人就咬,凌机则盘坐在地上,韩瑞希站在一旁用术法为他疗伤,直到他终于可以勉强站起身来。 然而凌机拒绝接受韩瑞希进一步的治疗,他想立即御剑返回天虞派。 “我刚才不过暂时稳住了你的伤情,你现在勉强御剑,恐怕会在半路上出危险。” “多谢阁下好意,只是永宁村遭此一劫,伤者众多,阁下还是先去救治这些村民吧,我辈修道之人,自是不该与村民相争。”凌机说道,“而且,龙觉符被破坏一事,也须得尽快上报敝派掌门。” 听了这话韩瑞希不禁一怔,心想这人居然这么为村民着想了?但是凌机的理由说得合情合理由不得别人拒绝,自己也不好再劝。 凌机踏上剑,悬在空中,对韩瑞希说道:“告辞。”说罢即刻御剑而去。 天虞派的长老,自然不是真的“为村民着想”。 半月之前,走方的预言者李之邈到访天虞山,对天虞派掌门凌夜道长说起永宁村近期将会遭遇灭顶之灾,凌夜于是命自己的师弟凌机前去协助永宁村度过难关。凌机为了两年后的试炼不愿耗费自己的修为,又恰逢神木台蛇妖之事,他便在上次回到天虞派之时,将巨蛇之事描述成那场“灭顶之灾”,用所谓的“神脉动荡”敷衍过去。永宁神脉动荡时有发生,并不是严重的问题,凌夜觉得李之邈所说之事应指的不是巨蛇,便让凌机回到永宁再做观察。 这次,凌机仍想用应龙敷衍以尽快结束永宁村之事,只是神脉动荡不可能放出应龙,这件事不好说圆,掌门恐怕仍会留他在永宁查明原因,为了尽快断了后续,凌机便拒绝了韩瑞希的治疗,这样自己便能以受伤需要调养为理由返回天虞。 这个如意算盘进展顺利,除了受伤的应龙仍太过强大使他差点命丧于此,这一点远在他的意料之外。 陆谦回到杏林春,果然见到数十名伤者把家门堵得死死的,家里也几乎没有插脚的地方,杏林春的库存捉襟见肘,不少伤者流血不止,却只能用碎布条简单包扎一下。 陆谦好不容易挤进前厅,只见父亲正站在中央,脚下旋转着绿色的法阵,抬手将法阵的力量注入他面前一个伤者的体内,那伤者原本胸前被重物砸伤一片瘀紫,过了片刻瘀紫竟然逐渐消散,陆谦惊诧之间,只听到父亲在高喊他的名字:“阿谦!别傻站着,去打一桶水来!” “啊?是、是!”陆谦立刻冲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韩瑞希回到了杏林春,看到杨九成在施法也是颇感惊讶,他向老朋友问道:“你……需要帮忙吗?” 杨九成看了他一眼,“哼,你是觉得,这些人我应付不过来?” 韩瑞希笑道:“不是。不过我听说某人在十六年前曾发誓‘此生永不再使用术法’——呵呵,我还以为你会恪守誓言。” 杨九成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我总不能眼看着这些人在我面前受苦。”他对面前那个伤者说道:“可以了,你叫下一个人过来。” “好吧,我出去转转,如果你累吐了血,可别忘了向我求助。” 杨九成再次哼了一声。 韩瑞希出门的时候,正巧遇见红蕖拿着一些洗好的毛巾进来。 “辛苦了。”他对她说道。 “韩、韩先生……”红蕖见到韩瑞希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正望着她,少女立刻羞红了脸。 不知是什么原因,红蕖感到自己根本无法与韩瑞希对视,他的气息于自己而言有一种莫名地亲切感,甚至会引起自己思绪的紊乱,可是如果韩瑞希不在她面前,她其实也不怎么会想起他,似乎这种感觉也算不上爱慕。 我这是怎么了?红蕖努力定了定神,等她恢复常态却见韩瑞希已经走远了,她心中好奇,心想:天已经黑了,韩先生不在家休息,要去什么地方呢? 在村南的坟地,韩瑞希在这附近寻找那块墓碑,穿着黑色的斗篷。 他来永宁村唯一的目的,就是收回乌钢剑。 陆谦曾说过,“神木台死尸”被埋在坟地附近五行中属土的坤位,依据这条线索,他很快就找到洛瑜仁的墓。 无名氏先生之墓……呵呵,想不到洛瑜仁居然还能落得个全尸,还有人给他立碑,这在所有乌钢剑持有者的结局中算极好的了。韩瑞希心想。 他把骨玉火放在一旁,挖出了棺材,和预想的一样,棺材的蜡封果然已经被破坏了,棺材中也只剩下一具已经腐烂的死尸,再无其它。 小偷,很有可能是那个叫何源的村民。 他当初一时犹豫放洛家父子离开,之后便一直在后悔,也许在古狼原的时候他就应该设法强取乌钢剑,那时至少乌钢剑的持有者尚且还在他的掌控之中,不似现在他离乌钢剑总是差了一步,到头来很有可能就像前几次一样线索全断。 不过他当初的犹豫也并非毫无缘由,乌钢剑是否真能被强取,实际上他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乌钢剑一旦与持有者灵魂相融,那便再无办法从其灵魂中析出,直至持有者的灵魂被乌钢剑完全吞噬,就像洛瑜仁一样,“魂体消失魄体未绝”,只有这样,神剑方能再现。否则即使杀死持有者,乌钢剑也只会与持有者的灵魂一起下地狱,直到下一次轮回转生,伴随着某个不可预知的死婴重回人间,然后重新失落于茫茫众生之中。 与其冒险强取,不如让洛明去试试他所谓的“其它办法”。 洛瑜仁与其他持有者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他虽然已经持有乌钢剑十年之久,但他仍残留着些许对儿子的思念,不像其他持有者在韩瑞希找到他们之时早已彻底丧失人性,这或许是因为他持有乌钢剑的时间是最短的一个,受到的蛊惑尚浅。 韩瑞希这次能追踪到乌钢剑也是巧合一件。那天他奉命率领晋商代表在大同与塞外的使者商谈开设马市的事,而洛家作为并州一带最大的马商,家主洛明恰好位列在席,然后那个使者私下里对韩瑞希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位洛先生,长得真像极了古狼原一个著名的疯子!” 这句话,竟引得失踪百余年的乌钢剑提前重现江湖。 韩瑞希想起那时在大同,年轻的洛家主从人人向往的九华派衣锦还乡,多么风光无限令人羡慕,岂知三十余天之后便惨死在明州,着实令人叹息。不过洛明的牺牲也不算完全没有用处,至少他证明了乌钢剑即使已经与持有者灵魂相融,仍可通过某种办法让持有者自己主动析出。 那时洛明传信告诉韩瑞希他已经成功地让他父亲析出乌钢剑,也成功说服了他父亲卖掉乌钢剑,并选择在旬月之后在遥远的明州交易,但之后韩瑞希再未收到过洛明的来信,不知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联络引起了洛瑜仁的怀疑,还是洛明单纯地不想让韩瑞希知道他们的行踪,以防止韩瑞希找到他们并杀死他父亲。 如今,这些疑惑再无人能解答了。 晚风吹起枯枝败叶,隐约夹带着一小股奇异的香气,韩瑞希心里一惊:是小迷魂香! 他急忙捂住口鼻,警觉地举起骨玉火在四周查看,但并没有看到任何人。突然,他感到脚下一酥,似乎踩到了碎木炭之类的东西,仔细一看,果然是小迷魂香燃烧后的残渣,只是这些残渣早已凉透了,看来不是刚点燃的,刚才闻到的香气应该来自于随风吹散的残渣粉尘。 小迷魂香,这是一种常见的迷药,其主要成分是混合着多种毒香的碳化灯心草。不同于普通的迷魂香需要解药才能唤醒中毒者,中了小迷魂香的毒,中毒者会在数个时辰后自然转醒,但是他们会失去中毒前后的短暂记忆。 韩瑞希颇感奇怪,心想不知是谁要在这里点燃小迷魂香? ……难道是那个盗墓贼? ; 第八章 龙息决 ?在众人的努力下,大多数伤者的伤情已无大碍,只需回家休养即可,好在应龙出现的地方在远离村民聚居的后山入口,村民又躲避及时,永宁村这次没有人死亡。现在村子已经从混乱中恢复了平静,杏林春也清静了下来。 永宁村这次死里逃生,多亏了凌机道长、阴阳先生和和那位“神秘先生”的及时相救。凌机已返回天虞,钟离修在家休养谢绝了村民的拜谢,最后也没能如约到杏林春帮忙,看来是伤得着实不轻,而韩瑞希,这位拯救永宁村最大的功臣,目前仍不知所踪。 “韩先生这么晚了还不回来?”陆谦向父亲问道。 “这个你不用担心。”杨九成坐在前厅喝着安神茶,红蕖已经睡了,此时杏林春前厅只剩下父子两人。 陆谦自然不担心韩瑞希——屠龙者的安危也需要担心?他现在有更在意的事情。 “爹,你刚才真是太厉害了!”陆谦兴奋地说道,“我居然不知道你也会术法!” “这有什么,会术法的人多得是。” “但是一般人可不会召唤法阵啊,嗯……绿色的法阵,应该是木系的吧?你使得是什么术法?能教我吗?” “……” 唉,就知道会这样。 杨九成这次迫不得已暴露了自己会术法的事实,就料到之后儿子会来缠着他教。他深知陆谦的脾气,若是让这孩子对什么感了兴趣,那么他定会不达到目的绝不罢休,简单的敷衍肯定是挺不过去的。 不过……算了。 虽然自己多年前曾立下重誓永不再使用术法,亦不会将自己所学传于他人,可是刚才情急之下为救村民自己已经破了誓,瞒着阿谦也再无意义。与其强行拒绝引起阿谦乃至周围人的疑惑,不如尽快教了他了事,而且“龙息决”是救人的术法,教与阿谦也算是善事一件。 杨九成道:“那没什么厉害的,不过是木系的低阶术法‘龙息决’,可以迅速治愈一些小伤。我也是多年之前偶然从一位前辈那里学来,不常用罢了。” “‘龙息决’?” “嗯。你刚才不是亲眼见到一条龙吗?龙这种神奇的上古神兽,会自己治愈自己的伤,前人研究其原理,便由此创造了术法‘龙息决’。” “使用‘龙息决’,是不是要先召唤木系法阵?”陆谦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站在地上,心中默念着修仙小说中的口诀:木旋而凝,凝以筑基。清上于天,浊坠于地。天地两分,分而势——起! 很快,陆谦脚下亮起绿色的法阵,不过这法阵是静止的,颜色很淡,不纯。 杨九成惊讶地看着儿子,心想这孩子居然会起势?!不过仔细一看,杨九成又不禁哑然失笑:法阵没有旋转,且颜色不对,不是真正的起势。 以是否需要起势为准则,天下的术法大致分为两类:一类以施法者自身的灵力直接凝聚而成,灵力纯而厚,通常只具有五行中单一的属性,且鲜于变化;另一类也是较常见的一类,需要先起势,以自身灵力召唤法阵作为基底,配以不同的道门可以变幻出成千上万种不同的术法。若法阵通过与自身属性不同的道门催化变为其它的属性,称之为“变势”,若原属性不变,则称之为“借势”。 这些玄而又玄的口诀道理不少修仙小说都有提及,只是其中的关键乃前辈修行者通过数千年的推演方才贯通,若无人指点,普通人绝无可能自己悟得。 “‘龙息决’因使用道门‘龙息’而得名,使用道门需要先起势,也就是俗称的‘召唤法阵’,不过显然你召唤失败了啊。”杨九成笑道,“阿谦,起势口诀中第一句‘木旋而凝’,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旋’字,你这一步跳过了,法阵便是死的。”他走过去站在陆谦身旁,对儿子说道:“你重新起一次,我告诉你‘旋’字的要领。” “是!” 口诀中“旋”这一步,目的是让原本“静止”在体内的真气“活”起来,再由“凝”这一步汇聚成灵力,呈现为旋转的圆形法阵,方能为己所用。接下来“清上于天,浊坠于地”则是指分离其它属性的灵力,杂者回收,纯者沉淀,使法阵变为纯粹的颜色,这样起势才算是真正完成。 起木系势,需要法阵呈纯粹的青绿色,陆谦召唤的法阵颜色很淡,显然“分离”这一步也有问题。 经过父亲的指点,陆谦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起势时几乎每一步都有错误之处。不过起势乃使用术法中最简单的一步,陆谦悟性不低,练习了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已基本掌握了起势的要领。 看着自己脚下的绿色法阵缓慢地转了起来,陆谦心中兴奋不已。 “爹,这下我应算是入门了吧?” “还差得远呢!你光起势就起了一刻有余,等附上道门,灵力早就散了。而且高手过招从起势到附上道门都是一瞬间的事,像你这么磨蹭的,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 又练习了一会儿,等到陆谦可以稳定起势之后杨九成便教他如何附上道门。所谓“道门”就是指“使用法阵灵力的方法”,掌握难度比起势徒增数倍。“龙息”是木属性低阶道门,与木系法阵的属性相同,不需要借势和变势,这已经是最容易掌握的道门了,饶是如此,陆谦还是花费了相当于掌握起势近两倍的时间才终于成功了一次。 “呼……大功告成!”陆谦停止了练习,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眼前那只老鼠的伤口终于有开始愈合的迹象,心里一阵激动。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父亲早已回屋睡觉去了,杏林春的灯笼摘了,大门也锁了,陆谦检查完所有该检查的东西,正准备回房睡觉,突然他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韩先生呢?他怎么还没有回来! 正在他犹豫是否要出门找韩瑞希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父亲的声音:“不用担心他,我给了他家门钥匙。你快去睡觉。” “哎呦!”陆谦吓了一跳,只见爹爹穿着睡衣出现在前厅,“爹你吓死我了!你、你在梦游吗?” “哈欠……起夜而已,我担心你会去找韩瑞希,就过来看看。” 陆谦惊魂未定地看着父亲:“什、什么意思?” “韩瑞希的事,你最好永远不要去掺和,等他回来也最好一个字也不要问,否则你会死得很惨,懂么?”说罢,杨九成又打了一个哈欠,回屋去了。 “呃,嗯……”陆谦含糊地答应了一声,满腹狐疑,心想怎么大半夜的爹爹突然要讲这些奇怪的话? 可是话虽如此,我真的就不需要出去找韩先生了吗?陆谦心想。 韩先生法力高强,寻常人或怪物应该伤不了他,而且父亲又那样说,但就这样对客人不管不顾,陆谦总觉得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况且韩瑞希刚刚还救过他的命。 陆谦在大门前纠结,不知是否应该违逆父亲的叮嘱,忽见妹妹红蕖摇晃着向他走来,她一副惊惶的样子,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匕首。 “快把门打开,我、我要出门!” “你干什么去?”陆谦惊道。 “韩先生……他、他在向我求助,我必须……我必须去救他!唔……”红蕖不规律地喘着粗气,脸上滴着汗,抬起手臂扶着额头,似乎头痛难忍。她娇小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着。眼见妹妹一副快要跌倒的样子,陆谦急忙扶住她。“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他关切地问道。 红蕖摇了摇头:“我没事。有很多怪物……在围攻他……我、我听见了他的呼唤……” “喂——醒醒!”陆谦向妹妹喊道,晃了晃她的肩膀,“你在梦游!” “不是的!”红蕖焦急地向哥哥喊道,眼神坚定,“哥,你不要拦我……” 陆谦伸手去抚摸妹妹的额头,果然烧得厉害,也不知她这是中了什么邪非要出门去找韩先生。可是虽然阿蕖迷迷糊糊的似乎在说梦话,陆谦自己也隐约感觉事情不对。 韩先生出门这么久了还没回家,难道真的出了事?! “你别去,你这个样子救得了谁?”陆谦说道,“韩先生在什么地方?” “神木台。” “好。阿蕖,你赶快回屋去,我去找韩先生,你别去。” “我……” “听话!” “唔……” 陆谦扶着妹妹回到她的卧房,看着她盖好了被子不会着凉,然后他转身拿起灯笼和匕首立刻出了门,途径父亲的卧房只听见里面传来平稳的鼾声,看来父亲睡得很熟,没有被他们吵醒。 神木台,上古时为祭祀神农而建,早已荒废了近万年,哼,想不到现在居然有办法能解除神木台封印,乌钢剑……真是不能小觑。 还是说由于过去了太长时间,当年封印咒的法力早已减弱到可以被破坏的程度? 韩瑞希站在神木台的中央,脚下黄色的法阵在飞速旋转着,土系的灵力笼罩着整个神木台。他并不擅长土系术法,这样做是否能固化封印他也无法确定。 但是,目前只能全力一试。 封印咒不同于普通的五行术法,其原理是由土系起势附上数十甚至数百道幻系的道门,其中的过程无比复杂,如要破解封印咒,必须预先知晓其道门的种类和顺序,逆势破解,其中错一步便前功尽弃。若想强行破除封印,只能尝试用水系术法化解。 水系术法具有天然的抑制和化解作用,若注以更强的灵力,水系术法理论上有可能化解封印咒。同样的,若想强行固化封印,也只能尝试用具有固化作用的土系术法。 现在神木台的封印咒被某种来历不明的水系术法强行破坏,第一层封印咒已经消失,从龙觉符被破坏到韩瑞希由此联想到神木台封印,期间早已过去数个时辰,这足以让神木台泄漏足够多的妖气,一旦足量,这些妖气便会凝集成型。 远古的怪物们在木系神脉的催动之下重获新生,遵循着主人的气息逐渐苏醒,本能地向固化封印者进攻,这着实令韩瑞希感到头疼。 神木台四处响起利器刺穿物体的声音,轻微,不易被察觉,这是韩瑞希在用意念指挥数十块细小的冰刺消灭怪物。他全部的灵力几乎都用来固化封印,无暇顾及这些怪物,好在这些冰刺足够锋利且致命,怪物们甚至来不及哀鸣就已被打散了妖气。只是怪物的数量实在太多,而且封印尚未固化完全,被打散的妖气会重新聚集,还有新的妖气在不断外泄,导致这些怪物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被彻底消灭。 神木台的妖气只能被打散或被封印,万年之前是如此,万年之后的现在也是如此。若想毁灭这些妖气,除非其主人再临。 “韩先生!” 阿谦?! “韩先生!”那少年惊喊道,“真有怪物!怎么这么多!” 这少年怎么会来神木台?! “不要过来!”韩瑞希喊道。 果然,很快他就听见了那少年的惨呼,灯笼掉到地上,灭了。 陆谦的左臂已经被怪物抓伤,留下一道很深的伤痕,血腥气立刻吸引了更多的怪物。陆谦心里惊恐万分,本能地想要逃走,却发现他的四周已经到处都是凶恶的怪物了,根本无处可逃。 这些怪物不是普通的妖怪,它们更像是妖气与某种古老术法的结合体,外形十分怪异,就像是从古书《山海经》里走出的那样。它们没有自我意识,只会由着主人残存的命令袭击一切异类。它们也不会吼叫,但会发出恐怖刺耳的怪声,类似婴儿的啼哭。 其音如婴儿者,能食人。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陆谦惶恐地挥舞着匕首保护自己,好在韩瑞希用冰刺替他消灭了不少围攻他的怪物,但陆谦的伤口血流不止,刚消灭一批怪物,马上又有新的一批围上来,只听得“噗”、“噗”数声,少年身上又新添了几道伤口。 “啊!” “阿谦!” 陆谦再次惨呼,一只怪物从他的大腿上啃下一块肉来,伤深见骨,陆谦随即摔倒在地上,匕首被远远地甩了出去,其它怪物立刻围上来去争抢那块肉,有的则去撕咬啃食少年残破的肢体,鲜血染红了它们的利爪和尖牙。陆谦浑身上下不间断地传来钻心的剧痛,隐约听见韩瑞希怒道:“你上山来,找死么!” 他再也坚持不住了,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 第九章 木灵石 ?眼前,残阳似血,身后,战死的生灵血流成河,而自己,身中数箭,也即将命归于九泉之下。 仙女在为他哭泣。 哭泣。 仙女……在……哭? 陆谦从梦中惊醒,感觉身旁好像真的有仙女在哭泣…… “阿谦!”红蕖见哥哥睁开了眼睛,立刻激动地站了起来。 陆谦稳了稳思绪,妹妹的声音让他的意识从恍惚中回到了现实。“我……我还活着?” 刚才……梦见什么来着? “还难受吗?”红蕖关切地问道,陆谦摇了摇头。 奇怪,怎么一点也不疼了? 他回忆起晚上那惨如地狱般的经历,现在仍心有余悸,他只记得自己身上到处都是伤,到处流着血,但是现在他把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完好无损了。 “我……我……怎么回事……” 红蕖道:“昨天晚上韩先生把你抱回家,我们看你伤得……伤得……都吓坏了,好在韩先生说他已经用木灵石稳住了你的伤情,你的身体会在木灵石的作用下自行恢复,已无大碍,我们这才安了心。” 韩先生……吗? 陆谦感到一阵头疼,他实在想不起后来发生了什么。 红蕖忽然又哭泣了起来,哽咽道:“对不起……如果、如果不是我,你、你也不会……” “这不怪你。”陆谦安慰道,“我去后山,是因为我自己也担心韩先生。不过看来我是去添乱了,韩先生比凌机道长还要厉害,怎么会需要我去帮他呢!哈哈。” 看着哥哥冲自己笑了起来,红蕖也不好意思地勉强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昨晚是中了什么邪,要不是你拦着我,我恐怕都挨不到韩先生来救我呢!哦对了,哥,我做了一些安神茶,新添了些果子,很甜的,你喝点吗?” “不必了,喝了你的茶不睡上几个时辰醒不了,我现在精神好得很,不想睡觉了。” 不过看着阿蕖略失望的眼神他又连忙说道:“你先给我几包吧。” 安神茶的配方是红蕖自己发明的,对治疗失眠十分管用,在杏林春这是最畅销的药品。 “阿谦?”杨九成走了进来,“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 “嗯。韩老板要回城里去了,你去送送他。”杨九成对儿子说道,似乎对陆谦好得这么快一点也不惊讶。 “他要走了?这么快!” “城里那边催得急。”杨九成说道,“哼,他再不走,难保不被你拖累死,下次你可别再这么莽撞了。还有,之前去不去城里的事,你也去跟他说清楚。” “是!” 陆谦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他惊奇地感到自己精神抖擞,就像从未受过伤一样。红蕖也是十分诧异,心想阿谦受伤回来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居然就完全恢复了? 这个木灵石还真管用。两人均想。 陆谦来到前厅,看到韩瑞希正坐在椅子上喝茶,不知在想着什么。 “韩先生!”陆谦走了过去,正要下跪拜谢,韩瑞希一把扶住他。 “别这样,我受不起。” “韩先生,多谢你!要不是你救了我,我现在早就去见阎王了。” 韩瑞希笑道:“那是你命大,木灵石不是任何人都能用得,你的魄体恰好能与木灵石相合,否则即便我想救你也救不了。” “哈哈……我本来是担心你很晚没回来,想去救你,结果又被你救了……”陆谦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真是太弱了,唉。” 韩瑞希一怔,心想这少年说‘想去救我’,难道他出现在后山果然不是巧合,真是有人事先告诉他我在神木台? 正当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村民们的惊叹声,紧接着是一阵马车的声音,最后在杏林春的门前停下。 “车到了。”韩瑞希站了起来。 “韩先生!之前说起的我去城里的事,我现在决定好了。” 之前的那件事,就是指陆谦是否愿意去明州港口当药店伙计。 “哦?你现在改变主意啦?” “嗯。”陆谦走到韩瑞希面前,对他俯身拱手说道:“韩老板,陆谦愿意追随你去明州港口!” 韩瑞希救了他两次,别说是给他当伙计了,就是去当牛做马陆谦也在所不辞。 “好。”韩瑞希微微一笑,递给陆谦一张名片,“下月初五到明州会馆找李玄,我在海明堂静候陆小哥。” “是!” 忽听有人说道:“韩老板请留步!” 是杨九成和红蕖,他们一人抱着一个布包快步走了过来,杨九成对韩瑞希说道:“一点心意,还请韩老板收下!这是阿蕖做的米糕,虽然比不了山珍海味,但风味绝对是明州一绝。”说着把包裹奉上。 “多谢。”韩瑞希接过包裹,向红蕖问道:“姑娘,你的又是什么?” “这是我自己调配的安神茶。”红蕖怯生生地说道,“失眠的时候喝一小杯,很管用的。” 韩瑞希看着她害羞得不知所措的样子,随即释然:昨晚阿谦会去神木台,应是受了这小姑娘的指引。 四人出了杏林春的大门,看到不少村民把门口团团围住,人们正兴奋地议论着中央那辆漂亮的马车。 好俊的马! 那马车套着的两匹枣红色的马,身材挺拔健硕,体态匀称,俊美至极,绝对是难得一见的良驹。 陆谦忽然对未来城里的生活更加向往了。 总有一天,我也会拥有这样的马! 回到家中,陆谦满腹的疑问终于憋不住了。 “这木灵石当真厉害,我现在已经完全好了。”陆谦高兴地对杨九成说道,“这是什么宝物?怎么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韩先生说木灵石‘与我的魄体相合’,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小子可真是运气好,居然能得到木灵石!”杨九成笑道,“木灵石是韩瑞希的私人收藏,他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连爹爹我都不知道这块石头的来历,只知道是个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宝物,但极少有人能用得。至于‘魄体相合’,那是一种很高深的术法,可以将一些特殊的物件与自身的魄体相融,多用于修炼。怎么,你那些修仙小说都没有提及吗?” “提倒是提到过,不过我一直不明白这是怎么做到的。”陆谦说道,“爹,你知道吗?” “我也不晓得。这个你得去问问你未来的老板。” 爹爹当真不晓得?陆谦对此很怀疑。 “爹?” “什么?” “韩先生,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真的‘皇商’吗?” “话可不能乱说,幽州韩家是太后的娘家,韩瑞希有当今圣上钦赐的冠带,那是真有官衔的。”杨九成有些惊讶地看着陆谦,“为什么问起这个?”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也应该是修行者吧,要只是个普通的商人,应该没有这么厉害才对。” 杨九成含糊地“嗯”了一声,喝了一口茶。 江湖上所谓“修行者”,特指修仙门派中人。修仙门派掌握着最高阶的仙家秘法,使得修行者的实力远远高于江湖上普通会术法的人,韩瑞希法力高强,十有八九也是一位修行者,可看刚才父亲的反应似乎又不太像,这让陆谦颇感疑惑。 “爹,你们怎么认识的?”陆谦又问道,“你不是一直很讨厌修行者吗?” “这不一样,我讨厌修行者,是因为修行者普遍很讨厌,但韩瑞希是韩瑞希,我与他结识,跟他是什么身份毫无关系。” 杨九成放下茶杯,转过身来对陆谦继续说到:“就好比假如有一天你也去那狗屁修仙门派修道去了,但你就是你,只要你还认我这个爹爹,那我也不会因为你成为修行者就讨厌你,懂不?” “呃……” 不知为何,提起“修行者”、“修仙门派”这些事物父亲的心情就不大好。 陆谦看的那些修仙小说中,修仙门派以及修行者都是纯粹的正面人物,他们斩妖除魔行侠仗义,言行令人尊敬。陆谦从小就对修仙十分着迷,自然而然地也就对修行者产生崇拜之情,好在杨九成并无意强行让陆谦接受他对修行者的偏见,或者说是因为如今市面上那些仙侠小说太过泛滥,普通人接触修仙世界太过容易,想强迫陆谦厌恶修仙杨九成也做不到。 “爹,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修行者?” “个人喜好罢了。”杨九成说道,“阿谦,昨晚的事你不要对任何人提及,阿蕖我也叮嘱过她了,你们两个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明白吗。” “……是。” “你一会儿陪你妹妹去河边,最近永宁村不太平,她一个小姑娘路上不安全。然后你顺便去王家请一只小猫来,家里的猫地震时跑了,之前已经跟王家打好招呼,你直接去就行。我去一趟城里,家里库存的药材不够了。”说罢杨九成径自起身离开了。 老爹如此打发人的态度令陆谦颇感失望,他还有很多问题没来得及问。 永宁村最近是怎么了? 爹到底在隐瞒什么? 算了……先去找阿蕖吧。 陆谦来到红蕖房间,只见房门打开着,妹妹正专注地坐在镜前摆弄着韩瑞希送给她的那箱珠宝。她的头上插着一支缀着珍珠的翠玉步摇,手里拿着一只银制的蝴蝶夹,正犹豫它的位置,而装着脏衣服的木桶则被彻底冷落在一旁。 陆谦忍不住笑道:“喂,刚才是谁说要去河边洗衣服来着?” 红蕖吓了一跳,连忙放下蝴蝶夹,红着脸对陆谦笑了笑:“哎呀!我忘记了……我这就去。” 但是话虽如此,陆谦还是拎着挂满小鱼的柳枝在门外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因为红蕖总嫌她的配饰不够协调,坚持要坐下重新搭配,一直到每一个配饰都足够协调了她才抱起木桶准备出门。 女孩子真是麻烦,连出门洗个衣服也要梳妆打扮么……陆谦无奈地想。 “哥,离我远一点。” “啊?为什么?” “腥,我身上都有鱼腥味了!” 陆谦笑道:“母猫不嫌弃就行,谁管你啊!” 红蕖娇嗔道:“你又不是母猫,你怎么知道人家不嫌弃?” “好好好,你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离你一丈远,这总行了吧?” 红蕖扑哧一笑:“哪里还需要你跟着,已经到河边了啊!” “哎?” 陆谦愣了一下,两人一路说笑着,他都没注意到他们已经到河边了。只见妹妹抱着木桶沿着河岸走下去,她穿着浅蓝色的印花裙子,乌黑的长发随风飘起,背影纤细婀娜,无比曼妙。陆谦情不自禁地跟了过去,看着妹妹坐在河岸上,挽起裙边裤脚,白皙的小腿上溅落着一些晶莹的水珠,瞬时看呆了。 红蕖笑道:“你跟过来干什么,还不快去王家?” “我……这就去。”陆谦想对她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那个,你自己多注意安全,别落单。” “知道了。” 河边有还有两三个一同洗衣服的女孩子,河上经常有路过的渔船,人多的地方总是安全些,应该不会有事。 陆谦去了王家,王家的母猫前不久刚下了六只小猫,原本发愁送不出去,现在一早就被别人抢光了,似乎大家的猫都在地震时跑了。好在王先生念及杨九成救治他的恩情,给陆谦预留了一只。 陆谦依照习俗用穿着小鱼的柳枝换来了一只小猫,正值中午,小猫在他怀里睡得正熟。 街上人来人往,很多村外人抱着猎奇的心态来永宁村看看传闻中的“千年蛇妖”,有些人则是明州一带的木材商。梁皇山有不少优良的木材,最著名的是杉木,这种木材不怕水泡,尤其受到出海商人的青睐。明州港口不少出海用的货箱就是用永宁村的杉木做的,现在陆谦就在村中官道上看到不少商人在搬运大木箱子。 路过一条小巷时,陆谦怀中的小猫突然惊醒,它惊恐地嗷嗷叫唤,挣扎着想要逃走。 “喂,喂!”陆谦向小猫喊道,“别乱动!” 小猫奋力一抓,陆谦本能地把手躲开,那小东西闪电般跑了出去钻进了附近一个屋宅里,陆谦气急败坏地追了进去,迎面与一个人撞在一起,那人一下子被撞倒在地上。 “报应,报应!”那人惊恐地喊着。 这不是杉木匠丁老头吗? “你怎么了?”陆谦急忙把他扶了起来,丁老头一把推开陆谦,一边怪叫着一边冲出屋宅,陆谦诧异之极,但现在顾不上他,里屋传来小猫尖叫的声音,他立刻跑了过去。 里屋的大门敞开着,房间里弥漫着浓呛的血腥味,地上满是血字,屋主人倒在中央案几的前面,表情惊恐,一只眼睛挂在眼眶外面,身上至少有数百条很深的抓痕,满身褐色的血迹,已经死去多时。 小猫竖着毛在门口狂叫。 ; 第十章 装神弄鬼 ?何源的屋宅外面围满了人,村民们在门口议论纷纷,但没有人敢进去。 “听说死得特别惨?” “是啊,据说是被厉鬼挠死的。” “厉鬼!这何源到底做了什么坏事!” “谁知道呢!不过要说这何源背地里真做过什么坏事,我反正不奇怪。” 大家与何源的交情甚浅,无人知晓他为什么死,也没有人为他感到悲伤。 “让一下!请让一下!”人群中有人高喊道。 大家给来者让路,是村长白松、阴阳先生钟离修以及发现尸体的陆谦。 里屋的那具尸体,如果不是预先知道这个宅子只住着何源一人,人们根本确认不了死者的身份——实在太惨了,脸上的抓痕尤其多,就连眼球也被扣了出来。陆谦即使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还是不忍再看第二次,另两个人,则直接愣在原地。 沉默了许久,白松才说道:“先进去看看吧。” 陆谦咽了一口吐沫:“我……我就不进去了吧?” “阿谦,这里已经没有鬼气了。”钟离修说道,“你进来,帮忙看看死者的情况。” “唔……” 虽然陆谦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但看着另两个人淡定的样子,他稳了稳情绪,渐渐地也觉得没有那么可怕了。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再说了有阴阳先生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血字走到尸体旁边,陆谦蹲下去查看死者的伤口,死人他见过不止一次,但像这么诡异狰狞的死尸他还是第一次见。 陆谦有时会跟着杨九成进城去帮县里的仵作检验尸体,依据经验,陆谦判断何源死于昨晚亥时到子时之间,死亡原因很可能是失血过多。尸体上密布着深浅不一的抓痕,且何源双手指甲里嵌有肉屑,看上去似乎这些抓痕是他自己造成的。不过陆谦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自己抓死自己,连眼睛都掉出来了,死者本人真能下得了这么重的手? 尽管屋里已经确实感受不到鬼气了,但为了保险起见,钟离修还是在屋里点燃了一些驱邪符。粗略地看,这个屋宅没有其他人来过的痕迹,此前何源也从未表露过有欲自戕的迹象,看来何源的死真是厉鬼所为。 村长在研究地上潦草的血字,血字的方向向着死者,密密地写着百余字,似是何源本人写的。 “你们来看这些字。”白松说道,“……吾自入秋以来,日不能安,夜不能寐,似鬼随行,盖永宁邪秽之事,咸起于吾……” 血字通篇文言,内容是罪己状,忏悔了今年入秋以来何源暗地里做的龌龊之事。读到某处,白松的脸色骤变,惊呼道:“天哪!这简直……” “血字说了什么?”另两人问道。 白松没有回答,他又惊又怒,自语道:“我不明白,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么残忍的事?!” 陆谦和钟离修对望一眼,两人立刻走到白松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向地面望去,待陆谦看懂那些凌乱的血迹,他的心中顿时腾起一股怒火。 村里的孩子失踪事件,果然不是因为所谓“神脉动荡”,竟全部是何源干的! “这该死的混蛋!”陆谦怒道。 这上面说,何源诱骗孩子们到偏僻的小巷,用迷药将孩子迷倒,然后立即将孩子装入早已备好的大木箱中,由等待在此扮成木箱商人的人贩子带出永宁村,除了凌机道长来的那几天,他们因惧怕被凌机发现而暂时收手,入秋以来此等人口拐卖的罪行从未停止过。 被拐卖的孩子几乎不可能再回到父母身边了,等待他们的命运要么是死于途中,要么被卖到大户人家或勾栏瓦舍,在沉重的压迫之下悲惨地度过余生,这样生生拆散至亲导致双方悲剧的恶行,简直罪大恶极! “这里说的‘迷药’,指的就是这个吧。”钟离修拿起柜子上一个小瓦罐,“小迷魂香,这种迷药会让孩子永远忘记拐卖他们的人,即使日后被官府查起何源也可全身而退。哼,真是狡猾的伎俩。” “阴阳先生,当初到底是谁说孩子走失于后山的?”白松问道。 “杉木匠。”钟离修说道,“杉木匠丁老头,他在村中德高望重辈分甚高,我从未怀疑过他,想不到这次竟被他蒙骗,可恶……” 杉木匠丁老头? ……难怪那人要喊“报应”! “村长,赶快去找杉木匠!”陆谦喊道。 “什么?” “我来的时候正撞见他从这里跑出去,喊着‘报应’,他定是知晓何源的事!” 村长立刻下令追寻杉木匠丁老头,但凡有人知晓其踪迹必须立刻上报,很快就有人报告丁老头被发现在他自己的家中。杉木匠并没有逃走的打算,他只是在自己屋里到处点燃了驱邪符,蜷缩在柜子里面,拒绝与任何人相见。 “这里没有鬼,也没有任何人想害你,你出来,把事情跟大家说清楚。”白松说道。 “全部都是何源干的,全部都是!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不要来找我,都出去!”丁老头在柜子里歇斯底里地喊道。 “没有任何关系?那你为什么要喊‘报应’?”一位老者说道,“丁老四,清者自清,你若真与何源没有关系,那你就对着老天,对着在场所有的乡亲把你知道的统统说出来!否则你误导我们说孩子失踪于后山,致使何源的恶行不能被及时发现,厉鬼饶不了何源,也不会绕过你!” 丁老头的家族世代为永宁村的杉木匠,他的弟子遍布全村,向来颇受村里人的尊重,人们从未想过杉木匠竟会与拐卖孩童的勾当相关联。 白松道:“丁老四,这里都是是心急如焚的父母,你将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们,没有人会害你,阴阳先生也会帮你驱鬼。” “我不知道任何事!”丁老头尖叫道,他的嗓音苍老,使得他的尖叫声听上去怪异之极,“什么阴阳先生,我不需要!快滚出去!” “你不肯说,那我们只能逼你开口了!”一个壮汉怒道,举起了铁斧准备劈开柜子,他是一位失踪孩童的父亲,但凡有关于拐卖事件的线索他都不会放过,若非碍于村长和阴阳先生的面子他早已动手,其他到场的村民也差不多是同样的情况。 再这样下去,村长根本不可能拦住愤怒焦急的父母。陆谦心想。这少年跟随村长一起来到这里,他对拐卖事件同样非常关心。 钟离修冷冷地说道:“如此冥顽不灵,看来也只有请当事人才能让你开口了。” 他的脚下亮起银色的法阵,属幻系。不同于五行术法,幻系术法不能被一般人习得,只有具有特殊天赋的人才能掌握。起幻系势,修仙小说中更是极少提及,陆谦也只在永宁村的阴阳先生这里才看到实例。 丁老头藏身的柜子摇晃了起来,似乎有别的东西出现在里面,突然,丁老头怪叫着破开柜门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左脸上有三道很深的抓痕,滴着血。他喘着粗气,惊恐地瞪着衣柜,待柜里的那东西走了出来,在场的所有人差点吓死过去,纷纷尖叫着慌不择路地跑出房间。 走出来的东西,竟是何源的死尸! 那“死尸”的轮廓有些模糊,它僵硬地伸出满是伤痕的手掐住丁老头的脖子,对他说道:“听说,你打算把所有罪责都推到我头上?” 丁老头猛地摇头。 “说出真相。”那“死尸”加大了力量,掐得丁老头直翻白眼,丁老头痛苦至极,勉强开口道:“我……说……” “够了。”钟离修道,“你回去吧。” 那“死尸”松开了双手,随着幻系法阵一起消失了。 刚才那个……是、是鬼吧?陆谦惊恐地想。 传说中,阴阳先生是可以通灵的人物,只是钟离修很少当着大家的面召唤鬼魂。永宁村的村民无人不信鬼神,这一下着实令所有人猝不及防,不过也达到了预想的效果——那个杉木匠被吓破了胆,再也不敢有任何隐瞒了。 起初何源拐卖孩童,挑选的都是年龄较小且家庭较穷的孩子,尽管他的行动非常谨慎,但此类事件终于还是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于是他花重金收买杉木匠丁老头,让他散布“孩子走失于后山”的谣言。后来,何源让丁老头也参与进来,两人开始劫掳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他们的价格比小孩更贵。 “你今天中午去找何源,是为了什么?”钟离修问道。 “我……我刚卖了一批少女,得了钱,要拿去给何源……” 众人一片哗然。 “想不到凌机道长刚离开,你们就又开始了!”陆谦怒道,他揪起丁老头的衣领,“你们在哪里交易?” “大、大侠饶命!”丁老头惶恐地喊道,“在、在河边附近的小巷!” 河边?当时河边那些洗衣服的女孩子…… 不好,阿蕖! 陆谦想起自己抱着猫路过的时候,恰好看见有一些木箱商人在搬运大木箱子,他心中一凛,又惊又急,飞快地问道:“那些人贩子现在在什么地方,要去往何处?” “他们……去……” 忽听有人惊呼道:“着火了!大家快逃!” 很快众人便闻到一股浓呛的烟味,可能是之前丁老头点燃的驱邪符没有被及时熄灭,火苗顺着桌腿瞬间窜满整个木桌,然后火势突然大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席卷而来,众人急忙冲出屋宅。不久之后丁老头的家便彻底陷入火海之中,大家极力救火,而那个杉木匠,没有跟随众人出来。 报应,真的是报应。 过了一会儿火势减息,除了钟离修留在此地驱鬼,其余人立刻奔向河边,到了河边大家马上寻找失踪的少女,陆谦尤其焦急,一路上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的妹妹。 “阿蕖,阿蕖!”他高声喊道,河边的人已经换了一批,之前洗衣服的几个少女早已不见了踪影,陆谦不甘心,又在河边来回找了数趟,问遍了所有的人,还是无法知晓红蕖的去向。 陆谦隐约觉得最坏的事情可能已经发生了。 不远处,村长在河边号集人群汇集情报。那些少女没有回家,村里没有人注意到河边那些柔弱的女孩子在离开河岸后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也无人再见过她们,但不少人确认,中午的时候河边确实曾出现过搬运大木箱的商队。 这样看来,红蕖和其他失踪的女孩儿很可能已经被人贩子带出永宁村了,现在当务之急是组织人手立刻去追回那些“木箱商人”。人们询问了村里制作木箱的手艺人,这种大木箱是用来出海装货物用的,那么人贩子最有可能的目的地就是离永宁最近的明州港口。 还好去港口只有官道一条路。 傍晚,村里的壮汉大多去官道寻找最后一批失踪的少女了,等钟离修来到河边之时,他们已经出发许久。 “阴阳先生不去帮忙吗?”有人问道。 钟离修道:“不了,我要先回去赶制更多的驱邪符,最近常有厉鬼出没,我们必须随时保持警惕。” 不过,何源真的是死于厉鬼之手吗? 钟离修躺在床上,无法入睡,他回想起何源的家里几乎没有鬼来过的痕迹,心中隐隐地有些不安。 有人在敲门。 钟离修心中一凛。 他站在院子里,一手托着蜡烛,一手警觉地握着木剑,钟离修敏锐地感到门外的人很可能来者不善,他脚下亮起红色的法阵,木剑附上火系术法以备战。 “何人在外?”钟离修高声说道。 无人应答。 突然,一道白色剑气刺入门缝,直接削断了铁制的门闩,大门顺势打开。门外站着一个人,一把荧着白光的长剑浮在他身前,剑尖指着钟离修。钟离修反应极快,立刻用木剑向那人进攻,但随即被白剑轻轻一挡,木剑断了。 木剑上附有火系术法,是不可能被轻易抵挡的。 钟离修惊道:“阁下何人?” 那人冷笑道:“呵呵,乌钢剑,果然在这里。” 乌钢剑?! 那人径自向前走去直接跨进院内,身后的大门随即关上,白剑跟随着主人的步伐向前移动,逼得钟离修不得不向后退去。细看之下,那人虽然换了一身纯黑色的衣服,穿戴远非初来永宁时的那么张扬,但那双在惨白的荧光之下呈现蓝色的眼睛,暴露了他的身份。 是昨天那位化解巨龙的贵公子。 ; 第十一章 流落凡间的神器 ?此人的目的,果然是乌钢剑! 钟离修迅速恢复了镇静,乌钢剑已经与他灵魂相融,这意味着无论是谁,无论他的灵力有多么高强,都绝无可能再将乌钢剑析出。 钟离修笑道:“阁下既知乌钢剑之名,就该知道你此行注定无功而返。” “你已经把乌钢剑融于魂体之内了?” “正是。” “呵呵,无功而返,也许吧。”韩瑞希冷笑道,“你恐怕不知道,前任持有者曾被析出乌钢剑。” 钟离修心中一颤。 这个人能轻易地恢复龙觉符的封印,若说他有办法强行析出乌钢剑,未必不可能。 但灵融之法不可逆转! “灵融术”术成需要特制的媒介和来自苗疆的灵融符。咒符,意味着其中封存的道门至少数百道,人们通常会把复杂术法的道门按规定的步骤封存成符,以方便在起势之后附上道门时可以一步到位。灵融术内含的道门种类数以百计,数量数以千计,道门搭配无比复杂,且其媒介之物早已不复存在,想要逆势破解,怎么可能! “那又怎样。”钟离修说道,“哼,倒不知阁下打算用什么方法!” 他突然召唤火系法阵,灵力瞬间汇聚成数把赤色镰刀对敌人展开疾风骤雨般的进攻。道门“赤镰”,这是火系顶级道门,同时火系术法拥有五行术法中最快的出招速度,钟离修深知此人厉害,绝不能让他占据主动,自己必须依靠速度优势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此人绝对来不及使用术法。 然而,“赤镰”的进攻还是受到了阻塞。 所有的火系镰刀忽然被银色钢丝缠住,一瞬间全部静止在空中,攻势锐减,而这些银色钢丝,竟是那把白剑变的。 钟离修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怪剑?! 他再次竭力催动法阵,但灵力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传导过去了。火系镰刀的灵力全部凝结,进而崩塌、碎裂乃至消失,火系势被强行终止,只震得钟离修冷汗直冒喉头发甜,他摇晃了一下,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自不量力。”韩瑞希说道。“是谁给你的勇气?乌钢剑?” 对付永宁村的阴阳先生,并不需要使用术法。 紧接着,白剑再次变换形态,这次是铁球,它在主人的控制下突然发力,将钟离修的身体猛地锤向院子中的一棵粗壮的枣树上,震下大量树叶碎枝。钟离修瘫在树下,肋骨断了几根,重伤却不至死。 韩瑞希走了过去将白剑收回于自己魄体之内,在修仙世界,人们通常将武器与自身魄体相融,战斗时再析出,这种魄体相融的方法比魂体相融要容易得多。他俯下身去把钟离修的身体拉了起来,对他说道:“你若不偷袭我,尚不至于如此。” 钟离修勉强笑道:“呵呵,我是……不如你,但……咳咳……你即使重伤于我,又能……又能怎样……” “……” 看来这个人对乌钢剑了解确实不多。韩瑞希心想。 这也难怪,但凡沾惹乌钢剑的人无一例外死于非命,是以世间几乎不存在详细描述它的著作,人们对它的了解仅限于传闻而已。 “钟离修,难道你从未注意到,何源卖给你的那把‘神剑’,没有剑鞘吗?” 剑鞘?! 钟离修心中一震:“你……你是说,何源……留下了剑鞘?” 乌钢剑有剑鞘,他的确是第一次知道,他回忆起昨晚何源把神剑交给他的时候,确实没有剑鞘。钟离修随即反应过来:“你……杀了他……” “他自杀的。”韩瑞希轻笑道,“我只是告诉他他的体内藏有一只食髓蠓,需要他自己取出来,于是他就把他自己挠死了。呵呵,如此死法,真是个人才。 “那些字……也是你让他写的?” “他的意志力远没有你这么坚强。”韩瑞希说道。 “原来如此……” 钟离修突然明白了此人强取乌钢剑的方法。 理论上,乌钢剑剑身被封印在剑鞘之内,除了其主人无人可以解封将剑拔出,但不知为何,何源竟然可以将剑身取出,虽然难以置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剑身本属火,水克火,其上附有大量用于压制力量的水系术法。乌钢剑被拔出的瞬间,这些强力的水系术法被释放出来,致使周围一切相对较弱的术法被强行化解。昨晚何源将剑身拔出后没有及时合于剑鞘之内,其上的水系术法释放殆尽,化解了龙觉符上的术法,甚至导致了神木台第一层封印咒的消失。 同时,失去了压制的乌钢剑剑身,也由此被激活。 剑身与剑鞘均为神器,神器一旦被激活,仅凭它们之间的共鸣加以催化就足以使它们相互吸引而复合,灵融术毕竟是凡间的术法,如何能抵挡神器的共鸣! 乌钢剑,确实不需要再“强取”了。 黑色的剑鞘泛着幽幽的蓝光,再次合于黑色的剑身之上,乌钢剑被取出的瞬间,钟离修只感到头痛欲裂,神器的共鸣撕裂了他的灵魂。但乌钢剑被取走之后,他反而觉得心中无比轻松,仿佛刚刚驱走了一份沉重的压力。 他本不是做事鲁莽的人,但保护乌钢剑不被取走,是他作为新一任持有者的本能。 然而现在忏悔已经来不及了。 钟离修苦笑道:“公子世之人杰,年纪轻轻便有……便有如此高的修为,想必两年后的试炼定是手到擒来,又何必……借助乌钢剑的力量?”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那么,公子的身份……能否……告知我这个将死之人?” “我的身份?”韩瑞希轻轻一笑,“好吧,在下幽州韩瑞希。” 说到底,他仍没有透露他的真实身份。钟离修心想。 他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 乌钢剑之事,差不多该告一段落了,先返回幽州吧。韩瑞希心想。 官道盘绕在大山之间,湿气很重,深秋时节格外阴冷,尤其是在夜晚。追赶人贩子的人们脚步虽快,但毕竟晚了半天,再加上后半夜山里竟然下起了大雨,这更是雪上加霜。道路泥泞湿滑,林中弥漫着大雾,实在是走不了了。 “大家原地休息。”领头人喊道。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只有陆谦还在前行。 “阿谦,快回来!雨太大了,你会迷路的!” 陆谦没有理会。 我不能停,决不能停! 红蕖身体柔弱,昨晚又刚发过烧,再加上行路颠簸,陆谦极担心妹妹的身体状况。他不顾众人的呼喊一路向前,转瞬即消失在雨雾之中。 官道的路本就不好走,现在路上到处都是被大雨打落的枝条落叶,使得前进的道路更加难以辨认。通常,官道上的旅人会赶在天黑之前到中途的云烟驿过夜,如果那些人贩子不打算走夜路,那他们也极有可能会选择在云烟驿休息。 先到云烟驿再说。陆谦心想。 霜降之后山里的天气急转直下,寒风阴冷刺骨,陆谦浑身上下不停颤抖着,脸却热得发烫。他不顾一切地冒雨前行,即使腿上酸痛无比,肺中含着血腥味。 阿蕖,你等着我,千万不要有事! 越过最后一个拐角,眼前终于出现了大片空地,有不少马车停在这里,云烟驿到了。 雨太大,货物不会放在停在外面的马车上,车都是空的,货物很可能放在仓库里。陆谦绕到驿馆后面的仓库,仓库只是个用蓬草木头搭建的草棚,草墙只围了三尺高,上面是透空的,勉强能避雨。 里面果然有不少大木箱子。 仓库看守正坐在里面,披着雨披,炉子上铁壶中烧着热水。 得想办法引开看守。 对了,阿蕖的安神茶! 陆谦突然想起上午红蕖给的那几包安神茶自己还一直没找机会放下,他急忙从怀里把安神茶取了出来。安神茶本身是无味的,但是红蕖特意给他放了一些糖渍过的山楂片。他把山楂片剔除,又把药叶放在雨里冲洗了一下,然后他找了一些泥块,猫着身子躲在草墙后面,将泥块向看守头上掷去。 “谁!”那看守怒道,他的额头上到处都是烂泥,立刻冲出仓库四处查看,然而没有发现人影。 风吹的么?他心中疑惑。 由于脸上糊着烂泥他只好先在雨里清洗干净,回到仓库之后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取暖。 几杯热水入肚,过了一会儿,他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成了! 喝了安神茶的人除非有很大的动静一般是醒不了的。陆谦小心翼翼地走到货堆边上,这里总共有十五个附着封条的箱子,村里丢了三个少女,然而当他用匕首把所有的箱子都撬开却惊讶地发现所有的箱子都是空的。 陆谦心里一慌:难道失踪的少女不在这里? ……会不会是夹层? 陆谦心念一动,立刻去测了一下箱子的深浅,果然箱子里外的深度是不同的,他仔细检查了一下,随后掀起了底版,下面果然还有一层! 他连忙把十五个箱子重新检查了一遍,这次他在其中三个木箱中终于找到了失踪的少女。她们被绑住了手脚,嘴上系着布条,勉强蜷缩在狭小的木箱之中,奄奄一息。 陆谦解了少女们的束缚,检查了一下她们的情况,她们生命垂危,妹妹尤其虚弱,若不及时补充能量怕是熬不过今夜。陆谦心里万分焦急,他走得太匆忙并没有带食物和水,忽然,他想起了前不久父亲教他的术法。 对了,龙息决! 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至少先试着让她们恢复体力。 绿色的法阵缓慢地旋转着,附上“龙息”道门,一股纤细的灵力勉强被注入到红蕖的体内,过了一会儿,红蕖的身体动了一动,她轻声呻吟了一下,醒了。 “阿蕖?”陆谦轻声呼唤道。 “……哥?唔……怎么了……” 忽听见仓库里一人惊喊道:“贼!” 陆谦吃了一惊。 那人随即跑了出去叫人:“有贼啊!快抓贼!” “怎么了?”门外突然闯进来四五个人,这些人贩子带着带着水和食物打算给被拐卖的少女喂食,正好撞见陆谦正把红蕖从地上扶起来。 “原来是救兵到了。”为首的一个壮汉看了看陆谦,他转身对其他人笑道:“看看,他们居然派了个小孩来救人,哈哈!” 其他人哄堂大笑。 三个半死不活的少女,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如何打得过这群壮汉? 陆谦握紧了匕首,意志高度集中,红蕖则紧张地跪坐在陆谦后面,她虽然因中了小迷魂香的毒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她本能地意识到对面的人非常危险。 那首领抽出佩刀向前走去,恶狠狠地对陆谦喝到:“小子,识相的就给我滚!” “不许过来!”陆谦喊道,举着匕首。 “找死!”那首领怒道。 他立刻向陆谦挥刀,陆谦双手举着匕首勉强抵挡,强烈的冲击力震得他手臂肌肉不停地颤抖。僵持了片刻,那首领突然一拳打在陆谦的侧脸上,少年的身体立刻摔了出去。 “阿谦!”红蕖惊喊道。 那首领注意到红蕖,淫笑道:“小丫头长得挺标致。”说着伸手探向她胸前。 “你敢!”陆谦怒喝道。 只听见“砰”的一声,紧接着一声惨呼,那首领突然被陆谦重重地撞了出去,砸在了那些人贩子身上,佩刀断成了数节。陆谦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充盈着力量,灵力呼之欲出,他情不自禁地召唤了木系法阵,法阵转得飞快。 呼……嗬…… 少年站在地上喘着粗气,他感到过量的木系灵力在自己体内不停地游走,法阵聚集了大量灵力却苦于无处可发,因为他没有熟练掌握任何一个道门。陆谦的身体难受得发胀,他惊诧万分:自己的力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 人贩子们看到陆谦脚下的绿色法阵,更是惊恐。 这少年竟然是修行者?! 那些人没有看清他们的首领是如何被击伤的,只当是陆谦使用了什么术法。这下再无人敢小觑陆谦,修行者要杀死普通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那些人后退了几步,人人自危,无不害怕陆谦突然暴起。 “你……竟敢……偷袭……”那首领口中鲜血狂涌,咳嗽了一声,再不动弹了。 “老大!”扶着他的那人喊道,“老大死了!” 其余人纷纷惊呼。 “啊?!” “这……这……” “谁敢过来!”陆谦喊道,木系法阵不停旋转着。那些人贩子无不畏惧修行者,再不敢上前。 “撤。”一人轻声说道,其他人抱起首领的尸体,之后这伙人迅速逃离了仓库。 过了许久,法阵的力量总算平抑了下来,陆谦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红蕖惊魂未定地问道:“哥,他们……是什么人?” 陆谦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杀了人贩子的首领,会……会怎样? 他们……之后会不会来报复? 二人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