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 第一章 泼皮王六说驸马 ?“驸马爷被打死了!” 这条劲爆的消息不到半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京城——大街小巷、酒馆茶肆,但凡相熟的遇见了,就没有不聊这事的。而且大家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只有一个——喜闻乐见! 这不,牛皮巷的几个车夫刚拉完一趟米,就来到了李家酒馆,叫了一斤二两的烧刀子,边喝边聊了起来。 “哎,知道么,驸马爷被打死了?”起先开口的是一位身材矮胖的车夫,倒着酒,挑起了话题。 “听说了,听说了。”刚抿了一口浑酒的车夫,连连点头,接过话头道,“据说是被一个老嬷嬷和几个太监揪着脖子丢了出来,那血吐得啊……”这人说着拿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襟,比划着道,“跟tm不要命似的,衣襟都染红了一大片。” “唉……真是可怜了咱们公主殿下啊,才十五岁的年纪,刚成了亲,这一转眼,就成了寡妇。”这位说着,右手背拍着左手心,唉声叹气,那样子就跟他是公主的爹似的。 “还不都是皇家自己作的,非得规定什么公主得从平民小官中选驸马,然后又规定出驸马的家族不能应举做官,驸马都尉又只是个干领钱的,那你说稍微有点志向谁愿意去当驸马啊。”一直没说话那位似乎也是读过些书的,只是不知道怎么的,也来拉米了,就见他接着故作神秘的道,“我听人说,这位驸马爷可是南锣鼓巷里周员外的那位神秘公子……” “周员外?就是那位京城巨富周三万?”其余几位一听,来了兴趣,急忙给读了点书的那位倒酒,纷纷催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快说说看,都知道周三万有个独子,可从没人见过啊。” 那位读书车夫心满意足的喝了口酒,笑着正要讲呢,突然就听到身后响起一个声音,阴阳怪气的说道:“几位,聊什么呢?” 这边车夫们一听这声音,便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纷纷起身,笑脸相迎,还是那位读书车夫作揖回道:“唉,是六哥呐!真巧,又遇见了……咱们几个这边正聊驸马被打死的事情呢。” 来的这位叫王六,牛皮巷出了名的地痞流氓,纠集了一帮人认他做老大,又和衙门里公差眉来眼去的,平日里专在巷子里欺负老实人,收保护费。踢寡妇门、挖绝户坟的缺德事,这货也没少干,眼小的跟豆粒似的,几挫胡须稀稀拉拉的,往上往下长的都有,背地里都称他“黄鼠六”。 王六见桌上有酒,很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碗,闷了,然后一撩衣摆,抬脚便踩在了长凳上,挑着眉毛看着他们着道:“哼哼,这事啊,你们得问我,我清楚得很。”他见眼前几位车有面带疑惑,大拇指往后一挑,谝道,“咱宫里头可是有熟人的……曹公公都知道吧。”这货不待众人回应,紧接着道,“那是我……我大爷。” 可几位车夫哪里知道什么曹公公,更不知道曹公公是你大爷啊,只是一听,他在宫里头有个大爷,当然就觉得了不起,然后有那识趣的立马探出了脑袋,挑起大拇哥,谄笑着说道:“六哥唉,可了不得了,宫里头有你大爷。” 王六一听,虽然觉得有些怪怪地,可嘴巴仍然笑的咧到耳朵边了,一排参差的黄牙露了出来,沾着几片韭菜,笑着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看的几位车夫眼皮直跳,这可是李家的招牌青玉酒啊,一坛可是三十文呐!只是心疼归心疼,可他们也没什么办法,谁叫人家宫里有只大爷啊。 依然是那位识趣的车夫识趣的拱手催道:“既然这样,那六哥跟我们讲讲呗,好让我们几个也知道知道,这为传说中的驸马爷是怎么回事。” 王六被他一催,眼中满是赞赏,心里一时间得意得紧,可脸上却仍强装着不耐烦,摆手以示拒绝,几次三番之后,才终于往前探身,食指在半空虚点两下,神秘的道:“我跟你们说了可不许瞎传啊。” 几个车夫见有猛料,纷纷摇头,连说“不会不会”,完了又给王六倒了半碗青玉酒,都等着他说话。 王六听了满意的点了点头,将新倒的一碗酒又给闷了,把碗往桌上一摔,抹了抹嘴说道:“我给你们讲啊,这周三万周员外乃是京城巨富,你们可都知道?” “嗯,知道,知道,京城里哪个不知道周三万乞儿发家的传奇故事。”几位车夫听了纷纷回道,提起‘周三万秀才发家’的故事,眼中满是艳羡。 原来这周三万本是个锦里的穷秀才,卖了房屋田产来京赴考,却连着四年都没考中,盘缠耗尽。刚开始还有几个相识的接济接济,可俗话说救急不救穷,日子久了便再没人理他,没办法便只得整日去蹭那些秀才的饿酒吃。好在这书不是白读的,后来便被布商沈富聘为账房先生,时日久了还真学会了做生意,并有青出于蓝的势头。布商沈富又见他品行不错,还是个秀才,到后来便把女儿许了他,因为沈富是独女,所以沈富死后,周三万便接手了沈家所有生意,又因着多年遭遇,也再无心科举,便一心打理起生意来,不曾想这生意越做越大,到后头更是做起了盐铁的生意,成了京城巨富,还捐了个从五品的员外来做。 “嗯,那周员外有个儿子,还是个独子,你们也都知道吧?”王六这时候已经坐了下来,他见酒坛已空,索性自己又叫了一坛,还加了一叠煮花生,一边招呼几位车夫,一边接着说,看那样子显然是来劲了,几位车夫见王六竟然请客,受宠若惊,只略作推辞之后,也就没客气了,和王六干了一杯,纷纷表示知道。 “嗯,那……周员外的这位独子却是个病痨鬼,还得了失魂症,有些痴傻,你们……知道么?”王六指了指自己的脑门,眉毛一抖,满脸的八卦相。 “啊!?”几位车夫正喝着呢,听了这话,下巴都掉了一地,顿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京城之中都知道周员外有个独子,很神秘。据传幼年时就被送到武当山上,随李真人修行,如今早已生丰神俊朗,貌胜潘安,此刻听王六如此说,哪个轻易会信。几人愣了许久,才有一人跟王六碰了一杯,语带犹疑地道,“唉,六哥,不是说周公子自小拜到李真人门下修行去了么。”说着还转头看了看其余几位车夫,继续道,“而且早已生的身长八尺,貌胜潘安,一身道术深得李真人真传……” “狗屁!”王六哪里不知道对方的意思,嚼着花生米,撇着胡须,哼道,“狗屁的身长八尺,你以为是关二爷呢?”说着就翻着手掌横在腰线以下比划着说道,“这位周公子也就这么高,瘦的跟猴似的,沈小姐当年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从小就被关在家里,基本就没见过生人,据说到现在还跟三岁小孩似的天天要糖吃,就这白痴相,还道术呢……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地。” 王六见他们几个面面相觑,显然被自己的一番真相炸的懵了,虚荣心顿时满足到爆,甚至比巷子里说书的还厉害,过了会才接着道:“可是呢,这两年周员外见儿子的病越来越严重了,三天两头得不好,急的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要知道他虽然有万贯家财,可年逾六旬的年纪了,就那么一个独子啊,如果没了,有再多钱又有个卵用。” “嗯,对对,是的是的。”车夫们听了又是一阵点头,纷纷表示赞同。 王六此刻口水乱飞,机关枪似的继续喷道:“不过还真是巧了,宫里头的永宁公主十五了,正好是个及笄的年纪。所以陛下下诏要给公主招驸马,这周员外知道后,一时就动了心思——他想借这皇家龙气冲喜呢。这前头不是说了么,儿子如果没了,钱再多留给谁啊,于是他斟酌再三,终于决定拿出几乎大半家财,托人去找了冯内相,这冯内相知道是谁吧……” 几位车夫听了互相看了几眼,摇头表示不知道,王六一看,撇着嘴直摇头,心里直道一群土包子,施舍似的解释道:“这冯内相是宫里头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见几个车夫仍是一脸懵逼,心里直骂他们活该一辈子当车夫拉大米,很是恨铁不成钢的道,“就是那替皇上批圣旨的。”王六说着还左手捏着右手袖子,沾了点酒水在桌上比划着。 “噢……厉害厉害。”几位车夫一听是提皇上批圣旨的,这才一阵惊叹,那可是圣旨啊,王六见状这才心满意足,这个逼装的很到位啊,一时间有些手舞足蹈,就见他眉毛乱飞,接着拍着自己长脸喷道,“这周员外找了冯内相,而且周公子虽然是个病痨鬼,又有些痴傻,可确实长着一张好脸皮啊,如果不说话,还真是一表人才。所以冯内相找了两个更挫的公子哥和周公子一起进宫,最终竟然真的骗过了太后和陛下,被选为了驸马。” 说道这里,王六停了一会,又吃了几颗花生,说道:“要说吐血,这周公子在成亲当天就吐过一次了,吐的大礼都差点没成,才拜完堂就昏过去了,好几个人给抬着走的……搞的最后洞房都没进。公主连驸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所以这事还真不能太怪人家嬷嬷和太监,真的是因为驸马啊……太弱了。” 王六说完顿了顿,又剥了颗花生,嚼了一会才叹道:“唉,真是可惜了啊,十五岁的公主啊,听说那样貌真是……真是……嘿嘿……你们懂?”这货‘真是’了几遍没描述出来,最后挤眉弄眼的竟是淫笑起来,几个车夫却听早已听的目瞪口呆,心说这里面竟如此隐情,简直跟听天书一样,不止这位神秘的周公子是个病痨鬼和白痴,原来驸马爷拜完堂都没和公主睡上一回就……就……飞了。 ; 第二章 还愿 ?周宅坐落于京城的南锣鼓巷,这里的住户非富即贵,等闲人家即便有钱也是住不进来了。别的不说,紧挨着周宅的就是鄂国公府,周三万还曾携礼拜访了三次,可每次过去的时候鄂国公都恰巧没有在家,周三万经商多年,一颗心早已玲珑通透,知道人家是不想和自己有瓜葛呢,所以他也就罢了这个念头。 不过据传鄂国公李泰近来因为小人谗言,为皇帝所猜忌,所以大半个月没去上朝了。每日里就是早晨出来溜达溜达,回去后便是在院子里武槊练弓,过了午饭便会拿着鱼竿出门,直到太阳下山的时候才回来,只是每次回来,那手里的鱼篓子都是空荡荡的,一根草毛都没有。 虽说周三万为了让儿子当上驸马,用了大半财产去贿赂冯保那个老太监,可却耐不住家底厚实,并没动了根本,所以周宅依然稳稳的坐落在这南锣鼓巷中。 正值深夜,此刻的周宅周明房内,烛光摇曳不定,早已在白天将李真人送走的周三万坐在床边握着儿子如骨般冰凉的手,老泪纵横,无声的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心里的后悔宛如深渊一样,不停地吞噬着自己。 怎么就鬼迷心窍的要让儿子当驸马呢?那皇家的便宜也是那么好占的?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鬼迷了心窍,那现在躺在床上的儿子也许正在给自己撒娇、扯自己胡须呢;也许正在和绿珠那丫头吵闹,嚷嚷着要她的苗刀呢;又或者正向阿宝那丫头要糖葫芦吃呢……只是,只是这一切的一切都被自己给毁了,亲手给毁了呀。 绿珠站在一旁呜呜咽咽的哭着,眼泪啪嗒,而阿宝则是红肿着双眼,不时地用丝帕给绿珠擦下眼泪。又过了许久,阿宝轻轻走到床边,对周三万轻声安慰道:“老爷,时候不早了,您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和绿珠看着就好,少爷要是醒来我去叫您,您要是累坏了身子,公子醒来时又要闹了。” 一直愣愣地看着周明的周三万,听了阿宝的一番话,眼珠子才微微动了动,慢慢转过头来,含泪的老眼亮了亮,满怀期冀地看着阿宝道:“阿宝啊,你说……你说安之……安之他还能醒来么?” 阿宝听后看了看昏迷中的周明,俯身摸了摸他冰凉地脸颊,心尖感觉被扎了一下,直打颤,两滴泪珠扑簌簌就落了下来,急忙用丝帕擦了去,连连点头说道:“会的会的……安弟他……他一定会醒过来的……老爷您快去歇息吧。” 阿宝说着便往门口轻声唤道:“哑叔叔,麻烦您送老爷去歇息吧。”刚说完,就从门外走进来一位瘦黑的中年人,佝偻着背,走到床边,扶起不舍的周三万出了门去,这时候阿宝又对绿珠道,“妹妹,你也去睡吧,这里我看着就行。” 哪知一直哭泣的绿珠听了这话倔强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说完也走到床边蹲了下来,轻抚着周明额头,呢喃道,“公子,你快醒过来吧,别贪睡了好不好,大不了……大不了我以后不和你打架抢东西了,我把好玩的都给你……你不是喜欢我的苗刀么,你要是醒过来的话我就送给你……”说着说着便趴在床头哭号起来 阿宝见了心里堵得难受,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过了好一会,绿珠才趴在床头睡过去了,只是即便是在梦里还流着泪,不停的喊着“公子、公子”。轻轻将绿珠抱起,走至外间,将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便又走了回来,坐在床沿,指尖轻轻划过周明的眉角、鼻尖、嘴唇,就那么盯着周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外蛐蛐不停地“唧唧”叫着,屋内也是更漏声声……也不知道过去了几个时辰,烛台的蜡烛都快灭完了,只剩下小半截在那里强撑着。阿宝这时候也有些困倦了,两只大眼睛一眯一眯的,长长的睫毛直抖,然而不知怎地突然之间就瞪的老大,瞬间就直了脖颈一瞬不瞬的盯着着周明,红唇微颤,右手捏着丝帕似伸不伸地,三息之后果然又看到周明的睫毛动了动,吓得她大气都不敢出,赶紧双手捂住嘴。 “安弟……”阿宝捂着嘴小声吐出了两个字,像是吐出了所有的担心和委屈,眼泪哗哗地就流了下来,仅仅过了片刻时间,周明那一直颤抖的双眼终于缓缓睁开了,然而给阿宝的感觉却像是一个轮回。 阿宝见周明眼珠微微转动,嘴唇一张一翕的,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然后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跑去倒水,不过却因为激动,将第一个杯子给掉到了地上,摔碎了,这动静正好将绿珠给惊醒,阿宝看着她赶紧叫道:“快!快去叫老爷!公子醒了!公子醒了!” 原本还有些惺忪的绿珠正揉着眼睛呢,待听明白了之后,“呀”的一声,就往外跑,才出门没几步就又跑了回来,点了灯笼这才又跑了出去。 而阿宝这时候又翻起一个杯子倒满了水,赶紧走到床边给周明喝水,可周明哪里喝的进去,连着两次都全流到脖子里了,阿宝急忙用丝帕擦干净,急了一会,终于自己喝了,渡到周明嘴里,完了又赶紧拧了毛巾给他擦脸。过了不一会,就听着外边远远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待近了就听周三万激动的喊道:“我儿……我儿……” 阿宝听了赶紧嘘道:“老爷,您小声点,别吵着公子,才刚睡着。”说完便轻轻起身,手里拿着毛巾,擦着眼睛又哭又笑的对周三万道,“老爷,公子他刚才有反应了,还……还喝了半杯水呢。”阿宝说到两腮不由红了起来。 一身寝衣的周三万连连点头,哪里注意那么多,激动的直搓手,一直说着:“好好好……”原地踱了几圈之后猛地以拳砸掌,对哑叔说道,“哑哑,吩咐下去,府里每人赏十两银子,然后……然后……” 周三万又踱着圈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阿宝见了捂嘴笑道:“老爷应该去还愿。” “对对,还愿还愿。”周三晚激动的胡子都飞了,“明日我亲自去小报恩寺和玄青观还愿,还愿……”然后又原地转圈了。 “老爷还是去歇息吧,明日也好有精神,不然菩萨见了不好。”阿宝见状轻声说道,大眼睛发亮。 周三万大喜之下心早已乱了,只得听阿宝的话又回去了,只是睡不睡得着就不知道了。这时候绿珠悄悄跑到床边,伸手想去摸周明的脸,却被身后的阿宝拦住道:“别动!” “我就是想探探他还有没有烧嘛。”绿珠吐了吐舌头说道,“就许你摸,不许我摸。” “还犟嘴。”阿宝戳了绿珠一下额头嗔道,“等公子好了,你想怎么摸就怎么摸,你们就是再打架我也不管,可现在不行。”阿宝说完又给周明整了整被子,面带微笑的看着那张脸。 “知……道……了。”绿珠撅着嘴嗔道,红肿的眼中满是开心,然后上前扯了扯阿宝的袖子道,“姐姐,你说公子他……他醒来后还会不会……会不会再……” “不许瞎说!”阿宝见绿珠吞吞吐吐,满眼担心,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赶紧捂住她的嘴让她说出来,接着道,“我刚给公子诊过脉了,公子脉象虽然虚弱,可比其之前明显好了许多……而且李真人走之前说了,公子遭此大难,会有大富贵,一定不会有事的……明日我陪老爷去还愿,你留在家里好好照顾公子。” “我也想去给公子祈福。”绿珠有些不依,阿宝见她这样,不由笑了,说道,“好好好,你去你去,我留下来陪公子。” 可是绿珠这时候又犹豫了,两手搓着衣角,吱吱唔唔的道:“我也想留下来陪公子。” “你呀……”阿宝听完走过去握着她的手,帮她捋了捋头发,轻声道,“我代你帮公子祈福,你留下来陪他,好不好。” “嗯。”绿珠低头想了会,才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两人一起转头看向床上的那个人。 ; 第三章 强买鱼的老伯 ?七日之后,恰是立秋,“驸马爷被打死了”这条消息还没淡下去,“驸马爷又活了”这个消息便又传了出来,一时间驸马爷的各种事迹不止是在京城,乃至周边其他地方也都传开了,估计不消一个月,各大城镇便都会传开了。 此刻正值午后,太阳虽暖,却有凉风吹来,周明披着锦被,正坐在门槛上托着下巴看绿珠舞刀呢,就见那翻飞的刀身反射着阳光像是一团雪花,将精灵一样的绿珠围住了,那刀光偶尔映到屋内,照在阿宝脸上,让正做衣裳的得她抬头分别看两人一眼,随后摇头笑笑便又继续做衣服去了。 而周明此刻则是思绪翻飞,他记得自己在国外一场恐怖袭击中采访时,为了救一个女孩中了枪,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哪知道醒来后便已物是人非,身在另一个世界了。 “真是恍如隔世啊!”周明心里叹道,他前世无亲无故,孤身一人,做了大半辈子记者,也算见多识广,看的很开,所以很快也习惯了,不过想着自己起初两天一句话也不肯说,对周三万和两个丫头心怀戒备,甚至不愿她们伺候的情状,他就不自觉的笑了。 从那模糊的记忆中得知,绿珠是从小由周三万从穷人家买来的,而阿宝则是周三万有一年往边关做盐铁生意的时候救下的,三人之中要数阿宝年纪最长,十八岁;绿珠最小,十五岁;而“自己”则是十六岁,呵……十六岁啊,三人一起长大,虽说名义上二人是丫鬟,可实际上确如周明的姐姐妹妹一般。 正在做衣服的阿宝发现周明又莫名其妙的笑了,不由多看了两眼,微微叹了口气。她感觉公子自从醒来之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甚至起初看自己、绿珠和老爷的眼神都像是不认识一般,满是戒备和审视,根本没有以前的亲近,更是连着两天都没说一句话,真是吓死个人了,若不确认眼前工资模样没变,他真的以为是另外一个人了,好在这几天好了许多,只是……公子似乎真的变了,不过想着公子仍然好好活着,便满足的笑了。再说了,公子变也是变得越来越好,管这么多干嘛。 “公子!公子!”绿珠舞完一套刀法,一身一脸的汗,本想向周明炫耀一番,哪知一转头却见他正发呆呢,连喊几声都没应,情知自己是白白累了,气愤之下本想用手拍他,可最终却没有下手,只是皱着鼻子趴在他耳边大喊大叫。 “啊!怎么了,怎么了?”周明这才回过神来,待见到绿珠满脸潮红的提着刀站在身侧,才有些尴尬的干笑了几声,打了个哈哈说道,“嗯,不错不错,厉害厉害,改天你教给我。” “哼!”绿珠这几天也察觉到了周明的变化,只是他没有想太多,只是想着公子变好了,很开心,只是此刻见他一番敷衍,便也懒得理他了,几步跑到屋里自顾自的倒了杯水喝了,完了又倒满递给周明,周明接过这杯温水喝完深深打了个哈欠,双眼通红,眼泪都留出来了,阿宝见了便放下针线,叫绿珠一起扶着他回了屋里,又拿出李真人留下药喂他一粒吃了,才伺候他睡下。 没片刻,周明便沉沉睡去,这时候绿珠才偷偷朝阿宝移了移,悄声道:“姐姐,你说公子他……他是不是……是不是……”绿珠吞吞吐吐,又瞥了一眼熟睡的周明,才吐出了后面一句话,“被鬼上身了?” “去!就会胡说八道!”阿宝听了瞪了绿珠一眼,探身朝房里瞅了一眼,才继续肃声道,“以后不许如此胡说,公子吉人天相,虽然遭此大难,却又大富贵,李真人的话你还不信么。” 绿珠被宝一通训,缩了缩脖子,晃了晃阿宝的腿,撒娇到:“知道了,我这不是看公子自从醒来后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不像个小孩子了嘛……” “你!”阿宝见绿珠又在胡说,扬手要打,唬的她又是一缩脖颈,随后才傻笑道,“知道啦!道啦!嘻嘻。”说完眼珠子一阵乱转,突然贼兮兮地笑道,“那……姐姐以后还会不会经常和公子一起睡啊,公子以前可是非得搂着你才睡得着哦。”绿柱说完一阵风似得跑开了。 “讨打!”阿宝听了闹了个大红脸,放下针线就追绿珠去了。 …… 一转眼,又过了十日,周明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阿宝和绿珠也都习惯了周明的变化,而最开心的莫数周三万了,虽然前几日察觉出周明的变化老是皱着眉头,往小报恩寺和青玄观去找龙秀大师和青阳道长,可之后也不知怎么了,便整日笑容满面,鬓角的白发都少了许多。 再说周明,突然清闲下来,有了大把时间,整日闷在院子里竟是很不习惯,感觉身子都要生锈了,这才知道没事可做干闲着更累,只是好几次想出去逛逛都被阿宝拦住了,如果只是绿珠一个人还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阿宝那双大眼睛静静的看着他,他最后都是老老实实在院子里逮着……真是头痛! 无奈之下,便只能宅子里到处瞎逛,只是两天下来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一来逛了几圈,觉得也就那样;二来因为自己身体前任的缘故,家里几乎没什么丫鬟仆人,搞的偌大的宅院冷冷清清地,没什么生气,于是也就懒得逛了,每日里就是抱着被子看绿珠舞刀,吃药睡觉之类,间中也曾打算让绿珠教他刀法,可怎奈身子太虚,练不了几招便累趴下了,无奈之下便打起了太极。阿宝见了很是好奇,虽然没见过这拳法,可却发现挺适合周明的,只是她隐隐感觉周明打的多少有些问题,于是在周明打的时候在一旁做了许多修改,到后面周明才打的有些样子了。 时光流转,一转眼在这个类似明朝的大乾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周明身体也渐渐好的许多,于是便每天和周三万、阿宝商量着要出去玩,周三万见儿子身体渐渐好了,而且……也开窍了,所以便答应了。 这一日,秋高气爽,秋风微凉,周明吃了早饭,歇了片刻,去书房给周三万说了一声,便由阿宝、绿珠陪着出门去了第——自己第一次出门,这副身体第十次出门。 街边店铺林立,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街上也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偶尔经过的马车,喧闹不已。走到城东牛皮巷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周明讲了便不自觉的让阿宝买了三串,一边啃一边继续瞎逛——一会到兵器店摸摸刀枪、弹弹弓箭;一会到成衣店试试衣服,转几圈问阿宝、绿珠自己帅不帅;一会又挤到人群去看人耍杂技,末了还会让阿宝给些碎银子,尝尝大款的感觉……间中还遇到了个倒趴在大人背上的小娃娃,看着他的糖葫芦直吮手指,周明见了便将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偷偷递给了她,惹得绿珠直笑,最后还是阿宝将自己的递与了周明。 等远远看到一家渔具店的时候,周明便丢下阿宝和绿珠跑了进去。穿越前他就很喜欢钓鱼,做记者前还参加了几次比赛,甚至得过一次三等奖,只是后来做了记者,成天忙的跟狗一样,根本没时间去钓鱼,此时见到渔具店难免兴奋手痒起来。 阿宝、绿珠跑进店里的时候,周明已经在店里逛了一圈了,他发现店里渔具种类材料都挺多的,单是鱼钩就有青铜、铁、骨、和玉石等材质……又看了一会之后,周明最终选了个青铜鱼钩外加一个网兜,一共花了九十二文钱,付完钱后,周明又从店主那里问到城西小塘河的一段,鱼特别多,于是三人出了店门便租了辆马车朝城西去了。 出了城,马车走了一刻钟左右,就远远见到一条大河横在眼前,被午后的阳光照射的波光粼粼,却并不刺眼,有些浅水处生着一片片的芦苇。到得近处,才发现已经有一辆马车停在了那里,那车夫正抱着马鞭打瞌睡呢。三人吩咐车夫停好马车等候,沿着小土路走到河边,果然看到有个老伯已经坐在那里了,周明笑着说了声“嗨”,算是打了声招呼,那人却理都不理他,绿珠见了本想上前说话,却被阿宝拦住,三人索性绕过他,走到上游不远处,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 周明将网兜交给阿宝,上了鱼饵,便放线开始钓了起来,绿珠则是抱着苗刀早跑得没影了。 “绿珠呢?”周明一转头见没了绿珠,开口问道,阿宝听后左右瞅了瞅,指着不远处的芦苇荡轻声道:“她在那里呢。” 周明伸着脖子看了看,刚想说话,就听阿宝激动的叫了一声:“呀!,公子鱼漂不见了!”惹得下游那位老伯朝这边看了一眼,周明听了则是不急不忙的将鱼线慢慢放长,待鱼累了,才将线慢慢收回来,待看时才发现是一条两斤多重的鲈鱼,惹得阿宝急忙将鱼放进网兜,欢喜的不得了,看那样子显然是第一次自己参与抓鱼。 仅仅过了半刻钟,周明又钓了一条,虽然小了点,可也有一斤半重,这时候绿珠早已用衣服兜着几个河蚌过来了,这次却是她激动的乱喊,惹得下游那老伯又扭过头来,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就见他将收杆换了鱼饵又丢了出去,哪知半个钟不到,周明又钓了一条……这时候老伯再次朝这边看了一会,然后收拾东西朝上游走了过来来,周明听到动静,转头看去,就见老伯胡子抖啊抖的,然后快步绕过周明,走到更上游不远处坐了下来,周明明显能感受到从老伯身上传来的那种意思,笑了笑一时无语,阿宝也显得不好意思,她以为是自己吵到人家了,只有绿柱朝他皱了皱鼻子。 半个时辰之后,周明的网兜已经有了十多条鱼,绿珠早已将苗刀丢到一旁,掌管起了鱼兜,已经在嘟囔着晚饭的事了,而那位老伯……却不知何时站在了一旁,他见周明收拾东西准备回的时候,指着鱼篓瓮声直道:“卖我一半!” “不卖!”却是绿珠抢先开口,将鱼篓撤到身后,阿宝见了赶紧拉住她,不让她继续说话,那老伯像是没听到似的,仍然看着周明道,“卖我一半!” 周明好一阵无语,他低头看了看对方空空的鱼篓,虽然觉得老伯自有一番气度,可却难免有些孩子气,于是笑道:“好啊。”绿珠听了就要站出来说话,又被阿宝赶紧拉住。 周明见了,捡起苗刀,递给她安慰道:“要尊老爱幼,再说了,这么多咱们也吃不完,不如就给这位老伯了,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 说罢便拿过鱼篓,自己留了三条,其余都丢到老伯的鱼篓里去了完了才道:“老伯,这鱼的价格我也不大清楚,今天出来钓鱼也是在家闷得慌了……反正也蛮沉的,你想要的话,我只留三条,其余就送你了。” “那不行,我说买就是买!”老伯说着便去掏钱,可是马上就愣住了,老脸一阵青一阵白的,这回不止周明,绿珠也笑了 “笑什么!”老伯凶道,胡子乱飞,“今日出门没带钱……改日还你双倍。”说着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周明,不待周明说话,提着鱼篓就走了。 “老伯……”周明喊了几声也不对方应他,便也和阿宝绿珠一同回家去了。 ; 第四章 开个酒楼 ?因为身体仍然有些虚弱,又是逛了一天,所以上马车没过多久,周明便躺在阿宝腿上睡着了,以至于每次绿珠想说话,都被阿宝以眼神制止了,憋的她一直瞪睡梦中的周明,好在不到半个时辰便到家了,这时候绿珠赶紧将周明拍醒,付了车钱,小得意地提着钓竿鱼篓先跑进了门。 “姐姐,之前你怎么不让我讲话,那些可都是我的鱼。”在院子中,绿珠边走边掀开鱼篓看着仅剩的三条鱼很不开心,拿着苗刀敲了敲鱼篓抱怨道。 “那貌似是我钓的吧。”刚被拍醒的周明眯着眼直打哈欠,即使由宝扶着也是摇摇晃晃的,本就带着点起床气,又听绿珠将自己的劳动成果占为己有,难免就多说了一句,哪知绿珠却抱着鱼篓,回头一瞪,道,“就是我的!” “……”周明一阵无语,依着阿宝,只是笑笑,因为刚才绿柱的话,他掏出那枚刻着龙鱼的玉佩翻来覆去的看了看,也向阿宝问道,“宝儿姐,上午那位老伯你好像见过,他是什么人?” 阿宝听了先是让他注意脚下,才轻声说道:“嗯……我如果没看错的话,那位老伯应该是鄂国公李泰李将军。” “鄂国公?”周明听后吓了一跳,甚至想起了常遇春这个名字,不知道对应到这里是个什么关系,正想着绿珠“呀”的一声,大声道,“就是住咱们隔壁的那个老头?” “绿珠,那可是有功的大将军。”阿宝训斥了一句,继续道,“老爷还曾多次携礼拜访过几次,不过每次鄂国公都正好不在家。” 绿珠挨了训,吐了吐舌头,没在多嘴,倒是周明听了阿宝的话,笑了笑,说道:“真巧啊……好啦,不说他了,趁着父亲还没有回来,咱们把鱼做了等他回来一起吃饭吧。”说完三人加快脚步,进了东厨房,然后就见厨房几个人正忙着呢,为首的李七见了他们赶紧走过来,连道,“怎么公子小姐们过来了。” “给你。”绿珠将鱼篓递给他说道,“把这个鱼做了。” “唉,好嘞!”李七接鱼篓正要去收拾,却被周明叫住了,“李七是吧,你先等一下,今天这鱼按我说的方法来做。” 话刚落音就见其余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才好,最后还是李七说道:“哪能让公子做这等粗活。”其余几位大妈伙计也连连点头赞同李七,这要是老爷知道了不得扣工钱么。 周明听了摆了摆手,说道:“嗯……没事的,我就说个方法,做还是你们来做,怎么样?”李七等人这才勉强同意。 “你们抽一个人去砍一棵竹子来,要这么粗的。然后再叫人把鱼给收拾好,用葱姜汁、胡椒粉、盐和黄酒将鱼身抹了,腌上一刻钟,然后再往鱼肚中放入葱姜蒜,鸡脯和香菇火腿,最后用竹叶包好放进竹筒,用稀黄泥封了,放炭火上烤……烤半个多时辰就好。” 周明说完,李七等人不由抓了抓头,说道:“公子,个法子,我们没试过啊。” “没事的,你们按我说的来,我在一旁指挥着。”周明也不多解释,直接说道,“快去吧。” 李七等人这开了工,砍竹子的、和稀泥的、收拾鱼的、切菜的、烧炭的等等等等,而周明则在一旁做起了主厨,绿珠也没闲着,抱着苗刀在一旁监工,阿宝则是浅笑着不做声,到得后来周明又让他们多做了一些其他的汤菜,这一切让喜爱厨艺的李七目瞪口呆。 就这样,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已过了掌灯时分,晚饭也快准备好了,又过了一刻钟,周三万才在周哑的陪同下回到家中。 “公子可回来了。”周三万将披风递给小厮开口问道。 “回老爷话,公子他回来已有约莫一个时辰了。”小厮一边伺候周三万换外衣,一边回话。 “哦,可有什么事情?” “回老爷,并无什么大事,就是今日公子去了小塘河那边垂钓去了,还带了三条鱼回来,在后厨一直忙到现在,正做饭呢。” “什么,做饭?”周三万一时来了兴趣,想起龙秀大师和青阳的吉言,脸上满是笑容,自己这个儿子果如大师所说,开了窍了,那小厮见周三万有疑问,便将周明在厨房指挥做饭的事情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了一遍,周三万其他的倒只是听听,只那句“咱们把鱼做了等他回来一起吃饭吧。”让他不由眼眶发热,接着说道快带我去看看。 等周三万到了厨房,就见周明正转动着竹筒,一张脸烤得通红,不时的对李七道:“这要不停的转,让他受热均匀,你要是想学啊,回头我弄个菜谱给你,咱们开个饭馆怎么样?” 李七听了激动的就要跪下行礼,吓得周明赶紧躲开,说道:“别啊,我又不是你爹。” “公子,他这是要拜师呢。”阿宝见了提醒道,“这李七祖父据说是前朝宫里的御厨,只是后来因为战乱,断了许多传承,此刻见了公子的……厨艺,想要拜师呢。” “哦,拜师就不用了,咱们一起开店,你出力,我出钱和菜谱,怎么样。”周明又做到了木墩上,说道,这李七明显都四十多的人了,要跪自己还不得折寿啊。 “我也要开店!”绿珠一听爷来了兴趣。 “什么事你都得插上一脚。”周明斜了他一眼,说道,“那你能做什么?” 绿珠被问倒了,忽然眼珠一转说道:“我可以做看店的,谁来捣乱我就砍谁。” “……” “哈哈,你这丫头。”在一旁站了一会的周三万很是欣慰的笑了,然后便低头看着周明道,“回头我去给你买座酒楼。这就是你给我做的竹筒鱼?” “对,父亲尝尝看。”周明说着将便将竹筒上的干泥摔掉,拿刀劈开竹筒,顿时一阵浓香喷了出来,一时间整个厨房都是。 “嗯,不错,安之这手艺足以开店了哈。”周三万愣是吃了大半条,里面的鸡脯肉也给吃完了,没多久三条鱼都给吃了个精光。 “父亲不用,你只给我些本钱,其余的我自己去谈,不用半年,我就能把借的钱连本带息的还你。”周明剔着牙说道。 “吹牛!”绿珠打了个饱嗝,嘲讽了一下,倒是周三万听后来了兴趣,也不强求,也答应了,然后便又喝了些汤,周三万一直说有许多许多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了,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大快朵颐的时候,他们隔壁有个老头正馋的吞口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