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域志》 第1章 一个开端 ?一场璀璨的流星雨,对地面王国造成了一次意料之外的严重灾难。 尊敬的国王陛下,王后与众王嗣一起观赏了这次难得的天文景象,并死在灾难之中。 小公主伊莎贝尔,是惨剧中唯一一个生还者,以及离王冠最近的继承人。不过伊莎贝尔公主回来之后,染上了一种奇怪的疾病,样子变得恐怖而臃肿,外表看起来似乎已经人性尽泯。 尽管贵族们一致同意,王国需要一位正统的继承人,但他们反对伊莎贝尔。加冕礼被推迟进行,不止一位王公贵族,拒绝出席加冕仪式,公开发表怀疑她继承权的言论,在各种社交场合宣传伊莎贝尔是一个不适合率领人民的怪胎——他们态度激烈,言辞凿凿,在王室后继乏人之际,要求特权上的让步与增加养老金。直到最后他们如愿以偿地发现,接掌国家的真的是一只从噩梦中出来的生物。 谣言肆虐于国土之上,惊恐的贵族们联合私人武装,试图发动政变,但他们所要面对的伊莎贝尔的簇拥者,已经在数量上占据了优势。 庞大阴暗的地宫中,伊莎贝尔女王丰饶的躯体上,诞生出了无数怪物后代,前仆后继地涌往战场,异己者被统统肃清。 感染与异化四处蔓延,不堪****的自由民拿起武器解放自己,却发现这是一场徒劳的,与异族之间强弱殊异的生存战争。 尸山之下,伊莎贝尔女王饱饮鲜血,黑暗的力量席卷四方,震动了遥远的星际。 从星图上看,智慧生命的国度在星系中如同零散的村落,女王军所到之处,那些零星的智慧之光汇聚成了邪恶的暗流。 当时的星际联盟,正胶着于三角座贸易的霸权竞争,当其回头正视这个新生的威胁时,所面临的抵抗却大大超出了星盟的预期,当权的派系很快将其视作一次新的机遇。 联盟的指挥官们意识到,敌人的军队转化扩张得太快,如果不妥当处置当前的情形,很快就会陷入永无休止的战争泥沼中,因此他们在战场上投入了相当巨大的力量来抗击对手,同时安排了渗透敌军管理系统的诡计。女王军纪律严明,个体的地位与生俱来,种内斗争是一种强制的化学反应,权力的巅峰指向伊莎贝尔本身。但在横贯星河的战场上,广阔的时空催生出了权力重叠的区域,星盟为此准备了己方的人选。 在伊莎贝尔被精心准备的陷阱包围之后,星际联盟的将领们计划就绪,准备像伊莎贝尔篡夺她父亲的王位一样,去篡夺她的王位,进而控制她的部下。 但等到伊莎贝尔在星盟法庭中接受审判时,别有用心的野心家提出的一项关于人选的建议,引发了一场大骚乱。联盟的裁决官们擅自决定将伊莎贝尔的身体打碎,分开来投往中央星系的黑洞区。 为此裁决官们不得不面临了另一个人选问题——大质量的黑洞蒸发缓慢,关住伊莎贝尔的时间就更长,黑洞半径越大,视界附近的引潮力越小,关住伊莎贝尔的可能性就更低。在押解常规手段无法消灭的死刑犯时,押解者本身也要处于相同的压力之下,随着逐步向星系中央进发,一步步被抽成人干。 因此尽管他们内心充满了勇气与荣誉,决定一去不复返,与大魔王们玉石俱焚。 但在这一场亡命之旅当中,一但他们的意志处于下风,魔王的遗产就能播撒在无数尘埃之中。 随狂风散去,与目的地背道而驰。 直入凡间,变成一颗颗带着死亡讯息归来的陨星。 ; 第2章 一个开端2 ?表面上看起来,能量与质量一去不复返地进入了黑洞。 但曾经在你面前的东西,很可能是以一种无法辨认的方式回到你的眼前。 伊莎贝尔之死的信号从黑洞中渗透出来,落入了另一个平行宇宙,其所造成的灾难,将改变千千万万人的命运。 异域之地上,一个小小的即将被军队征徵的蹩脚老法师,正走在自己的路上,并对此毫不知情。 夏日炎炎,土木堡外一座酒楼里,一个信使正向官员回报道:“报告黄大人,春宝法师离城只有三里,顷刻就要到了。” 座上大人道:“怎生探听得来。” 信使道:“小人骑马去前头路上,迎面撞见,问得清楚无误,确实是小梅山来的春宝真人。” 黄大人道:“好好,你倒中用,与我带人去迎了来。”那信使下楼,招集众人道:“大人命我率领你们迎接春宝法师,还不快动起来。”那底下乐工便起一派丝竹管弦之声,皂隶举出两块大牌,左边一个牌子,写的是‘和尚和尚欢迎你’,右边一个牌子,写的是‘道仰鲁阳玄关男春宝大真人阁下’。 众人举着牌子,吹吹打打上路,那黄大人在楼上见了,指着左边牌子道:“今日是哪一个寺庙的和尚过来。” 旁边属员道:“自古僧道不合,今日和尚怕是不会来了,这个牌子不举也罢,常言道,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眼前这个道士,大人休放过了。”早有皂隶打起一大把清凉伞盖,那黄大人下了楼,在路口处等待。不一会,只见众人大吹大擂,簇拥着一队人回来,一行七八众,当前一个大袖飘飘,果见是道门行色。 众官吏一拥而上,那当头的道士,有五十多岁年纪,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来,满脸堆笑道:“无量寿福。” 旁边属员道:“本城黄宏量大人,专在此间迎接春宝道长。” 那道士闻言,打个稽首道:“贫道法号,正是上春下宝。” 黄宏量握着那道人的手道:“下官在此,日夜盼望,可喜今日相见。”便有几个皂隶上前,打发走了挑夫,将行李马匹送入城去,这边酒楼老板上来请道:“美酒肥鲜,俱都好了。” 黄宏量道:“法师远来辛苦,可请先吃一杯水酒掸尘。”拉了春宝道人的手回去,只见里间已经铺陈得十分豪华。黄宏量拉着春宝道人入席,一面道:“请,请。”一面让春宝道人坐个主位。春宝道人道:“这个如何敢当。”众属员道:“这是大人爱贤之意,道长坐一个何妨。” 春宝道人道:“我在这下面坐个客席。”再三辞不过,方才坐了。众官吏各依官衔坐下,取酒安席,已烫得滚热,黄宏量先奉一杯道:“寡薄村酿,用的却是本地水米,法师入乡随俗,莫嫌菲薄,请饮一杯儿。”春宝道人走了半天路,正口干作渴,闻着那酒香,口中道:“大人见爱,不敢推辞。”接过来一气饮尽。 黄宏量又斟一杯道:“素闻梅山天下正宗,春宝法师是派中翘楚,法力高深之时,酒量必然也深。”春宝道人不辞,又饮尽了。 众属员齐奉一杯道:“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春宝道人连坛干了,举着坛子回敬道:“小道何德何能,劳诸位大人设此筵席相待,心中实不敢当,一时脸红,不要见怪。” 众属员道:“法师量如江汉,何用过谦,若不是我们地方上受灾,这样席面,真何值一提。” 春宝道人道:“不敢不敢,小道奉道正司之命,过访贵地,一路上看来,果然是有些儿灾情,诸位大人是地方官,何不与在下说说看。”那黄宏量道:“法师沿路见着什么来。”春宝道人道:“我来时从垄上过,见田地亢旱,秧苗播插不落,许多百姓聚众赛神。” 黄宏量闻言,垂头丧气道:“此皆我之罪。”旁边属员道:“情势逼人,也是地方子民该有此劫,大人不必自责。”春宝道人在一旁道:“黄大人这是怎地了,莫非在下说错话了。”众属员道:“春宝真人不知,我们黄大人生平爱贤好道,没一个人及得上,如今公私交困,大旱望云,却无一人与他分忧,故此悲伤。” 春宝道人闻言暗道:“这话头不好,我接丹书时,只说这方有灾,听这消息,莫非是百年一遇。”便道:“众位大人,贫道既然来此,虽不敢夸手段如何,到底是个名门正教,我一人不济时,还有师兄,师兄不济时,还有师父,只是不知贵处情况到底如何,吩咐下来,我也好对照办理。” 黄宏量道:“若提当前灾情,下官真如鲠在喉,开不了口。”旁边属员对春宝道人道:“隔壁犁州境与我处一州之隔,邪教肆意蛊惑,酿出大祸,一干同僚,已经降了叛军。” 春宝道人吓了一跳道:“你这里想必略好些儿。”旁边属员道:“各处都是一样,没请法师入城款待,便因我们这城内,也是军民激愤。” 春宝道人闻言,心里扑咚咚打起退堂鼓来,暗道:“这等情景,避之尚来不及,我若留在这里,一但有甚哗变,却不是要夭折了。”正要想个由头,开口推辞,忽听酒楼外马嘶人喊,台阶‘咚咚’直响,一个军汉领着许多人奔了上来,撞在席中,将桌子一拍,叫道:“黄大人,你好自在,如今多少受灾百姓,盼你解救,你还在这里与妖人饮乐。” 黄宏量慌忙起身道:“都尉不可无礼,这一位是梅山教下鲁阳玄关春宝真人。” 那军汉抽出腰间钢剑,一剑劈在案上,连桌子剁成两段,喝道:“甚么真人假人,砍不死的,就是真人。”言罢就挺剑来劈春宝道人。 春宝道人见了,肝胆俱裂,直往桌子底下躲。众人上前拦腰抱跨,将那军汉拉住了,劝道:“都尉息怒,有话好好说,不要这样急躁。” 那军汉闻言,怒目圆睁道:“你们这起人,反来拦我,左右,还不快将这妖人与我捆了。”两边军士‘嘎’一声答应,上去把那春宝道人从桌子下扯出来,使绳子捆作个粽子模样。 春宝道人已是吓得面无人色,众人还待相劝,那都尉大喝一声:“还等他慢慢吃酒不成,拿了走,拿了走。”两边军士一阵风似的扯着春宝道人下去了,楼下人听着动静,团团上来围观,那军士道:“将令在身,不要怪我们无礼。”分开众人,把春宝道人解了绳子,赶在个车里,打马而去。 那信使带人追出去,碰了一脸的灰,回来报说春宝道人被押走了。黄宏量下席怨道:“亏你做个都尉,其实是个莽夫,像你这般做事时,哪个人还肯来。”那都尉道:“黄大人休笑话,我们保境息民的人,便是这样做事的,大人要饮酒时,很该请我来喝一杯。” 黄宏量道:“你如今捉了他哪里去?”那都尉在席上坐下道:“自然是送在大营处,有用就用,没用就依军法斩了。” 黄宏量道:“这人是道正司遣下来的,你说抓就抓,说杀就杀,跟犁州的叛党有何差别。”那都尉道:“黄大人,我刚才跟你说耍罢了,你看你一笑不笑,这般较真,来来,将相和,事允济,为国家大事着想,我们俩先来饮个交杯儿。” 黄宏量怒道:“都尉自便,我不奉陪了。”带了下属,转回城去了。 ; 第3章 一个开端3 ?春宝道人被押在车上,那车骨碌碌直往前奔,春宝道人震得屁股发麻,凑在车窗上叫道:“兵爷,这是带我去什么地方?” 只听呼呼风响,前面驾车的军士道:“带法师去见大帅。” 春宝道人道:“是去见哪里的大帅?”那军士不答。春宝道人又道:“还有多少路程,我被你们急吼吼地弄在这车上,一口饭都没来得及吃,等下我们在哪里吃饭。” 那军士依旧不答,奔了有四五里,停在一个驿所,下车换马,也不来开车门,一会儿从窗口递了一个布袋进来道:“法师请吃馒头,这一路下去再不停了。”说完上马挥鞭,依旧前行。 春宝道人扒在那车窗上道:“兵爷,教我下车关关风。”那军士一声不吭,驱车上路,颠簸起来,春宝道人袋子却没拿稳,“啪”一声掉在地上,几个馒头滚在路边。 春宝道人忙道:“停下,停下。”哪里就停,马匹跑起来,两边树影飞一般往后退。 春宝道人捶着那车厢道:“停车,停车,让我捡个馒头。”那军士只是赶路,缓一缓的意思都没有。 春宝道人伸出脑袋望了一望,眼见馒头离得远了,心道:“祖师保佑,今夜还有饭吃。”敛着袖子掐个诀,起了一个摄法,就将双手捂着脑袋。当时就呼喇喇一阵风起,卷着砂土石头,劈啪劈啪从窗外打了进来。 这一手法术是罗浮派基础八十一法,因为罗浮派收弟子最杂,所以天下道门流传甚广。 春宝道人得自师授,凡用它驱物时,只有正经驱物法术的两三层效果,用它治病时,只能缓痛不能根除,但因它能模拟各家法术,道士山居,最方便不过,又加上春宝道人除了梅山教人人都会的梅花易数外,学不会其他法术,所以春宝道人的师父教了他来防身。 春宝道人夹头夹脑被打了一顿,一只手摸着脑袋,一只手在土里面找时,摸出一个馒头来。 春宝道人道:“噫,我这道法大有长进。”肚子正饿,顾不得泥土,拿起来就吃。吃不上两口,呛在喉咙里。 早时席间喝的几杯空心酒,从胃里呕出来,一吐方定,春宝道人收了法,倒在车里,只觉浑身不舒服,昏头昏脑睡了过去。 兵车辚辚,不知过了多久,春宝道人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睁眼看往外看时,晨雾弥蒙,那车慢慢停了下来。 ‘呀’一声车门打开,几个军士过来,见满车狼藉,臭不可闻,春宝道人躺在当中,都道:“这位法师晕车晕得好厉害。”一起动手把春宝道人抬了下来。 春宝道人头晕眼花,下地半天,方才站稳了,那军士指着前面道:“法师请看,大营就在前头,与我们一起进去,也有极好招待。” 春宝道人看去,只见雾霭之中,两座大山之间,屯了一座军营,营帐少说有万把。春宝道人见了,心里发怵,呻吟道:“嗯哼哼,腿脚无力,一步都走不动,兵哥可怜可怜。” 那军士道:“不妨,我先去通报一声。”教手下人等候,自己进营,不一会,便领了轮值的哨队出来。 那哨队的巡尉,过来见春宝道人蹲在那地下,垂头丧气,斥道:“法师这般劳顿,肯定是你们怠慢了。” 春宝道人闻言,抬头一看,见旌旗闪烁,跪在那地上道:“大帅,小人男春宝叩见。” 那巡尉慌忙扶起道:“在下不过一个校官,前来迎接法师,怎敢受此大礼。” 春宝道人道:“你不是大帅,如何穿的紫袍。”那巡尉道:“法师差了,我这一件红袍,被雾水打湿了,法师请再细看。” 春宝道人仔细看了一看,才见是一领红袍,方才回神道:“原来是巡尉大人,贫道雾里看花,一时错认了,勿怪勿怪。” 那巡尉道:“不敢不敢,适才听属下来报,法师是梅山教春宝真人。” 春宝道人见他提起梅山,似有称叹之意,便道:“是啊,是啊,小道自幼在梅山修道,进山门时老师父便赐名春宝二字,大人却是如何得知。”那巡尉道:“我昨日得报,便知法师要来,今日一见,又见面胜似闻名了。” 春宝道人面红耳赤道:“未知巡尉大人尊姓大名。”那巡尉道:“下官吕公车,专领各路来的真人道长,上山观看灾情,设法拯救这一方黎民。” 春宝道人心道:“不好,不好,这话又来了。”口上道:“正是如此,我正为着你这里百姓而来,也正要去看灾情,只可恨我这两条腿子,提也提不动。” 吕巡尉道:“听他们说,法师坐不惯这叉车,未曾进得饮食,所以身体乏力,如今法师来得巧,正好赶个早斋。”便教抬了滑竿架子来,请春宝道人进营。 春宝道人见了那军营,如同老鼠见了猫窝一般,决不肯进,连道:“不敢不敢,百姓饿腹度日,我心如刀绞,吃不进去饭。” 那军士抬了一张滑竿来,吕巡尉亲手铺了棉花,请春宝道人上坐。 春宝道人道:“救灾如救火,贵营将士是一方之寄,事务繁忙,我怎好进去乱走。”再三不肯进去。 吕巡尉喜道:“好一个忧国忧民,废寝忘食的好法师,既如此说,反正迟早都要上山,便不吃早饭,先领法师上山如何?” 春宝道人道:“唔嗯,这个也不是不行。” 吕巡尉道:“法师请安心稳坐,下官在前面开路,请坐,请坐。” 春宝道人心道:“这却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作不得声。”不得已坐了上去,吕巡尉便带着手下兵丁,抬了春宝道人往山上行去。 春宝道人坐那滑竿上头,荡啊荡的,在冷风雾里定下神来,看那四面,云山雾障,树影黑斜,山凹子里,一干土兵在那里凿石运土,开挖山体。 春宝道人心下寻思道:“若进了官邸之中,廊檐殿下,遮遮掩掩的,我好施展,弄它几百两银子来花销,也不值个什么,如今在这荒山野岭,却教我救甚黎民,那驻兵的所在,好不吓人,须是趁早寻个机会走了。” 又往上行了一程,山路渐渐崎岖,那春宝道人身材肥胖,仰在上头,心不在焉的,忽然从滑竿上一溜而下,滚了个屁墩。 抬滑竿的兵丁们吃了一惊,忙撇下滑竿,上去扯了春宝道人起来。 吕巡尉道:“见谅见谅,这山路果然不大好走,就下官平常走时,也要翻桩,再上陡峭,慢走不妨。” 春宝道人摸着屁股道:“罢罢,这轿子是没福坐了,大人好歹儿告诉我还有几多路程。” 吕巡尉道:“虽只有三里多路了,却是个直着的三里,跟登天似的,法师脚下稳当些。” 春宝道人只好闷头跟着走,吕巡尉扶持在旁,上得山来,顶上一望无物,只有一座歇山亭。 众人打扫干净,掇了两块圆石,请吕巡尉与春宝道人坐了,那顶上风雾滚滚,春宝道人道:“这样大雾,伸手不见五指,上来却看何物。” 吕巡尉道:“只等太阳出来,就云消雾散了。” 春宝道人听说,便手指东方,急促念咒,众人十分惊异。春宝道人念不数句,突然忘了后半截,卡在当中,众人不知所以。凑巧东山日头出来,如汤泼雪,雾气纷纷消散,春宝道人道:“此是我大日金光神咒威力。” 吕巡尉道:“灵验,灵验,若前两日时,正不得散。”指着山下道:“法师请看。” 春宝道人就伸头往下张了一张,道:“大人,你叫我看怎地?” 吕巡尉道:“法师请看这山下。” 春宝道人又细看了一看,见许多做工的在沟壑中劳作,道:“好,好,你原来是个能吏,开得恁样一条好沟,特地教我来看。” 吕巡尉道:“这是长江。” 春宝道人闻言叹息道:“大人,你说话如何像个和尚家口气,我不过念诵念诵,未曾说太阳是我唤出来的,你就说长江是你挖的。” 吕巡尉道:“这会子明净了,法师请再看。” 春宝道人闻言,站在那石头上,极目远张,放眼望去,朦胧间,果然隐约看出一条极宽阔的河床。曦光雾气之中,但见活生生东南水会之处,涸落成空,往日汪洋,化作一片恶沼,两岸青山烧作炭色,江中洲场焦烟滚滚,一派污浊世界景象。 春宝道人打小儿修道至今,几时见过这般人间神话,当下就惊飞了三魂七魄,立脚不稳,张口结舌道:“这……,这是……” 吕巡尉一把抱住道:“这是长江。” ; 第4章 一个开端4 ?春宝道人闻说长江没了,魂不守舍,忽见几个渔人,在底下泥沼中摸鱼,被几只车盖大小的象龟追着跑,心惊道:“这又是什么妖怪?” 吕巡尉道:“这是江中自来就有的大鳖种类,不得它们吐水救命呀,一江鱼虾都要烂死。” 春宝道人道:“嚇,这也大得不成天数,想必这地方民心不正,所以生养出这种妖物,神灵降下这场劫难。” 吕巡尉道:“斯水哪有神灵,那开劫的当日,是一点火焰从天上下来,落在江心,吹了一夜风,烧作满江红。”指着江中一大块凹陷的地方,道:“法师请看,那深坑便是落火之处。” 春宝道人道:“我不看,我不看,那下头是黄泉。” 吕巡尉道:“法师呵,今日还可以不看,明日江水枯竭海水倒灌,生灵涂炭之时,却教人不得不看,法师是修道之人,岂无一点慈悲心肠。” 春宝道人道:“大人,你甚不通,眼前天灾,哪里是人力所能挽回,你看这长江,如今拿银子扔在里面,也溅不起个花儿来,有水可治,大禹就有神兵,水都没了,大禹也无可奈何,我一个梅山小行行,有何能为。” 吕巡尉道:“这样大计,自然是上头三台八座运度,连日批下的禀文,贯通长江,沿岸州县各要办水九万顷,开渠引流,一条河一个湖,只能调三分水,法师若有法运水,敝营上下,同感大德。” 春宝道人道:“大人,你这话何不早说,若单只取水,容易,容易,呼风唤雨的法术,贫道最为精熟,只消一道符,能借泜水、漳水、济水、汝水四水蒸汽,拢在这处,得雷火之精相助时,顷刻成雨消雾。” 吕巡尉喜道:“开山的雷火,我这里要多少有多少。”转头对手下道:“你们抬几门上来,与法师验看。” 春宝真人忙道:“大人不要急在一时,贫道的求雨之术,要先准备一两日,而后方能行法,刚才听讲,却有一事不明,请大人赐教。” 吕巡尉道:“不敢不敢,法师请问。” 春宝道人道:“适才大人讲万顷之水,我生平卖水,却都是以斤论的,只是不知,一顷水是多少斤?” 吕巡尉道:“各处不一,我这里沿江的地形,一顷莫约二十万方,一方即是二千斤。” 春宝道人闻言,惊骇莫名,低头寻思道:“这人好不晓事,我已经说了从四个地方借水,如何不知远水救不得近渴,说出这般大话来,想来是在调我的口味。” 吕巡尉却不知道春宝道人降雨的本事,一场只下得一点三毫,大一阵,小一阵,打湿个地皮,便要收法,当下道:“敝处官民,仰仗法力,事成之后递个本子,与法师叙功,封一个大灵官,加金章紫绶,是应有之义。” 春宝道人唯唯诺诺,跟着在山上转了一遍,四处看完,回到谷口,吕巡尉道:“天灾地变,民生民情,法师已经是亲眼见过了。”便要带春宝道人进营拜见大帅,春宝道人慌忙道:“不行,不行,我没穿法衣礼服,不好去见大帅。”吕巡尉道:“有什么要紧,我们军营男儿,不讲这些虚礼,光着膀子去见才好哩。” 春宝道人还要推辞,吕巡尉道:“大帅奉旨剿贼,总揽地方一切事务,法师既然来了,没有不见之理。”春宝道人无可说得,被吕巡尉扯去拜帐。 当时进辕门,门将上来挡住,吕巡尉道:“这一位是新来的求雨道士。”门将道:“先验明身份。”盘问再三,放行时,紧握着春宝道人的双手道:“求雨之事,法师务要多多用心。” 春宝道人双颊飞红,走在营中,观兵往来,血气怕人,缩手缩脚道:“这是何处的虎狼之师。”吕巡尉道:“这枝兵是大帅在边庭上练的。”春宝道人道:“厉害,厉害。” 一路走到帅帐,传令兵报上去,大帅即有请,春宝道人战战兢兢进了帐子。只见里面灯火耀眼,人头攒动,热气扑面而来,春宝道人不分前后,只跟着吕巡检上拜,口称:“福生无量天尊”。拜完,大帅命赐坐,春宝道人抬头,方见着大帅真容。 刚才坐下,两旁侍者上来,‘哗’一声打开一卷山河社稷图,大帅指着万里长江,道:“直言交争,毋有所讳”。那帐下尽有五洲四海来的九流宾客,众人环伺,春宝道人心里捏了把汗,觍着个脸,与几个年老的河道,河库道,谈了一回禹贡,又谈一回山经。大帅便命下去,仔细做个文书再上来。 吕巡尉拉了春宝道人出来。春宝道人手脚抖得跟筛糠一样,道:“就三甲殿试,也只是如此了。” 吕巡尉道:“法师表现得还可以,随我来,我领你去住处。”带着春宝道人穿过中军,来到营房中。 当时春宝道人便被收在营中,起居出入,有三四个人相伴。吕巡尉道:“法师既已见过大帅,各部官兵都晓得法师名字了,在这里跟在自己家一般。” 春宝道人道:“有劳,有劳。”营房官送铺盖并文房四宝过来,立在那门首道:“春宝真人,我是营中库官,凡有需要,知会一声,东西随便拿。” 春宝道人道:“多谢,多谢。”那营房官因春宝道人新来,道:“我听说法师是xh县人,我却是hs县人,两地相隔不远,正是老乡,我们军中也多有那方来的,特备了个简饭,请法师过来相叙。”春宝道人道:“这怎么好意思。” 当时营房官跟春宝道人接风,请了许多军官相陪。 春宝道人吃了酒饭,与众人分别,回来布置房间,忙了半日,已经是夜晚时分。春宝道人点起油灯,想起大帅日间所命,便坐在灯下铺开白纸,拿笔在手,一筹莫展,对旁边看守道:“猛者请退,容我一个人安静思考。” 那看守退在门外。春宝道人对着桌上纸墨,愁道:“如今没别的办法了,只有请师父来罢。”便写了一封书,写完又读了两遍,十分妥当了,正要在信封上写梅山,忽想道:“师父不是在巢湖**炼宝。”便改落巢湖,刚一下笔,只觉脊背上窜出一股凉气,心中想:“完了,完了。” ; 第5章 一个开端5 ?春宝道人慌忙拿了地图,打开来看时,只见巢湖与长江相连于濡须口上,一个火圈触目惊心,春宝道人心乱如麻:“这般浩劫,正是覆巢之下无完卵,师父却安危如何。”把纸笔撇下,从怀中取出一串数珠,掐了一匝,那室中便凭空出现了一个苍老的念经的声音。 原来梅山派中人,都会梅花易数,听音卜卦。春宝道人数了几个钱出来,捏在手里,往桌子上一掼,睁眼看时,见主卦为震,客卦为巽,是一个风雷益,三爻变动,再得一个天雷无妄。 春宝道人就泪眼汪汪儿的,再去占那一件宝物,又不是十分清楚名相,只当作失物来占,又往桌子上一掼,见主卦为艮,客卦为乾,是一个天山遁,初爻变动,再得一个泽山咸。 春宝道人抽抽噎噎地道:“这一件池湟之宝,敢不是物毁人亡。”又想自己本来前途无量,虽是山野出身,近年来朝廷赏赐许多田宅,加封赠号,还要敕建宫观,如今师父死了,只怕自己不能继承衣钵,那敕赐的山林,多半是保不住了,只能任人驰骋田猎,将山珍野味尽情捞去,村泼无赖,这个也要来打柴,那个也要来扒草。 自己又困在军营之中,难有建功,不知几时能回,他日回去,困守荒山,又是何等凄凉。 念及此处,春宝道人忍不住泪出痛肠,当时放声大哭,惊动门外看守,几个巡逻军士一拥而进,只见春宝道人哭倒在榻上,嘴里叫着:“我的田,我的田。”都是不明所以,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春宝道人一面哭,一面道:“你们不要管我,你们不要管我。”举头就往墙上撞。 众人见了,大吃一惊,一齐上去扑倒春宝道人,按住手脚不许他动,道:“法师何苦寻死,你只看我们这等人,逐日家身面流血,肉薄骨并,早上出去,不知晚上能不能回来,活得还有滋味,法师学道一场,如此轻送性命,辜负荣遇,实在不值了。” 春宝道人只是叫:“我还有甚荣遇,我的田,我的田,痛杀我也,我还不如去死好了。”众人莫名其妙,怕一时弄出事情来,着了一个人飞速去报长官,剩下人守着春宝道人。 不一刻,营房官赶了过来,见春宝道人涕泗横流,慌道:“出了什么事情?” 众人道:“正摸不着头脑,这位法师老爷,前一刻还好端端的,这会子突然悲痛欲绝。” 正说处,吕巡尉也赶了过来,进门见春宝道人被五六个壮汉压在身下,大吃一惊,上来道:“法师,怎的了?” 春宝道人却不作声,吕巡尉道:“你们先放手。”将那几个士兵扯来问了一遍,不得要领,转头对营房官道:“莫不是你的手下弄出那些家常来,教他受了委屈。”营 房官摇头道:“他们哪有这个胆子,据我说来,这样事情在营中倒不少见,达道之人,为世所悲,哭将起来,都是不听人劝的。” 那春宝道人闻言,又号了起来,一面号,一面嘴里又唱,却唱的是苗歌,无人听得懂。末了,一个土司兵方才道:“是这位法师的师父,死在天灾之下。” 众人这时方才明白过来,对春宝道人道:“人有旦夕祸福,法师还须节哀。” 春宝道人道:“惭愧,惭愧,适才思亲之切,不能自己,众位见笑了。”众人道:“人死不能复生,法师该早做准备才好。”隔壁一个崂山道士过来道:“春宝道兄,令师究竟出了何事,你又是怎么得知的。” 春宝真人道:“若不是巡尉大人带我上山走了这一回,我此刻还做梦未醒哩。”将自己师门罹难的话,对众说了一遍,道:“小梅山一脉,如今怕是只剩我一人了。” 那崂山道士借数珠看了一遍,道:“道兄算的两卦,到底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这数珠虽也算是一件宝物,然口出声是兑,静物扣击是震,从这件发声物里算尊师的下落,是用震卦算兑卦上的事情,如何作得准,作不得准,那一件东西大约也未必就是失物,既然不是失物,天山遁世,主宝物通灵,岂非大吉大利,常言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众人道:“此言甚是有理,法师不能不听,巢湖离此处有十万八千里远,这几个千人摸,万人搓的铜片儿,如何晓得尊师之事,只会与人添堵,法师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切不可徒自悲伤,无益于事,以崂山道长之话为准才是。” 春宝道人道:“得蒙老先生指教,晚辈拨云见日,不胜感激。”慢慢收泪,军士拿了皂角毛巾,端出一盆热水来,春宝道人梳洗了。当时天晚,众人又劝了一回,也就各自回去歇息。 是夜,春宝道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想:“这崂山老雕虫倚老卖老,拟于不伦,也不必太过理会,师父是出凡入胜之人,若真临终设计,宝物通灵,岂不是谁得了这件宝物,谁便得了我师的道统。”这一夜哪里睡得着。 第二日,春宝道人天没亮就起床点灯,动笔写了一个呈文,他打了一夜的腹稿,却也舍得下脸面,书中备言自家真实年龄状况,将前情细细陈述了一遍,写了些求放自己归山隐居的话,着人送了上去。 挨次递过,书到大帅案前,大帅见了,批道:“尔师自有地方援救,既然法力低微,与祈雨灵官做个童子。”打了回来。 春宝道人见了回批,却又惶恐,只好又实写自己未守天真,不是童身修道的,另乞一个坛下的位置,再派人送了上去。大帅又见有书,甚不喜悦,看了书,奇道:“噫,梅山教下,竟然也有如此废材。” 当时滁州金山滴水寺住持大师在坐,那住持大师道:“阿弥陀佛,此辈不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眼见如今水干,便喊回家,却不知正好借此催灭魔滩,整理航道,为百姓立功立事,自古国蠹败政,说的便是这样人。” 大帅道:“如今是留好,是放好。” 住持大师道:“这个活宝,只会一门‘九九小术’,留也无益,不若明放了去,一发造一个声势,就说再不用这样人,也好另开贤路。” 大帅道:“军有军法,不能轻易放了。”便传吕巡尉过来,命他拿了书去,安排行事。 吕巡尉得了军令,到大帅跟前道:“男春宝虽然无甚本事,如今人才稀少,似他这般正教出身的,也不可多得了。” 大帅道:“人去不中留,你妥善处理,成全了他。” 吕巡尉道:“是。”当日下值,往营房去看时,只见春宝道人凭窗独立,在日影里叹息,口内念诗道:“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碧岫观中人似鹤,红尘路上事如麻。” 吕巡尉闻言暗笑,走到阴影里,对春宝道人道:“法师嗟叹怎地,上头虽然不许你走,我们这个所在,还怕没有逃兵,腿长在自己身上,要走也就走了。” 春宝道人吓了一跳,道:“巡尉大人,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如何有说出这样的话,我若真逃走了,岂不是声名尽毁。” 吕巡尉道:“法师是通达之人,若不能舍弃虚名,师门重宝,却落在何人之手。” 这一句话正中下怀,春宝道人听在耳中,如同被人摘去了心肝一般,长叹一声道:“诚然是山高水远,我纵有心,奈何走不得山路,只怕逃不上三里,便要被追回来。” 吕巡尉悄悄道:“此去巢湖,有十万八千里路,趁早启程才是,今夜三更,我调开巡逻队伍,法师见机行事。”把手移过来,与春宝道人握了一握,春宝道人看时,乃是两张行军符。 春宝道人拉住吕巡尉道:“我若走了,何人来顶替我的位置,却不是连累阁下。” 吕巡尉道:“我与法师相交一场,请勿疑心,军营上下与我交好,都肯替我开脱,一时或不致于问罪,法师此去,但有高明之士,荐他来此,足以抵数。” 春宝道人拜谢道:“若得如此,便是再生父母,今日相别,在下必定远求骐骥,以报大人之德。” 吕巡尉道:“我尚有急事要办,不宜久留,法师毋罪,告辞,告辞。” 春宝道人千恩万谢,送走了吕巡尉,眼巴巴看着太阳落山,吃了斋,和衣而卧。等到熄火,悄悄起身在窗边数星星,好容易数到三更,开门一看,果然不见守卫。春宝道人高一脚,低一脚,摸黑走了,行至营门前,只见那处灯火通明,守卫森严,不禁暗暗叫苦。 春宝道人正彷徨间,忽见一个拖马粪的车子,呀呀地开了过来,马夫停了车道:“呀,忘了叉棍。”下车回棚,去拿叉棍。春宝道人道:“天不亡我。”偷偷爬上车子,在马粪堆里藏了。 那马夫回来,驾着车子出营,守门的兵也不甚检查。马夫一路开到堤埂,在垄沟上卸粪,春宝道人从粪堆里钻出来,夺了叉棍,两棍把马夫打昏,拖到车上,跟马夫对换了衣服。 当时春宝道人穿了马夫装束,走下堤来,抬头看天,见满天星斗,借星辨明了方向,将出行军符,一口气往北逃了五百里。 ; 第6章 逃兵 ?春宝道人在风中行了一日,逃出群山,力尽筋疲,眼见夕阳又要西下,远远望见一个乡集,人来人往,叮叮咚咚,有许多做买卖的人家。 春宝道人不敢往集上去,只在市梢尽头,寻了一个村店,走进去道:“店家,过往路人买碗饭吃。” 那店家出来道:“客人赶晚了,剩饭便还有些儿,却没下饭菜了。” 春宝道人道:“却好,却好,有菜我还吃不起。”便吃了他两碗锅巴饭,眼看已经天黑,春宝道人问道:“我睡在哪里?” 店家道:“小店没有宿处,打个草铺客人睡罢。”便教春宝道人在灶头前睡了,自己又料理了半日,方才去睡。 春宝道人却疑心他要害自己,听他敲敲打打的,睡不安稳,直到第二日早上方才合眼,正迷迷糊糊间,忽听见一声锣响,外面拍门挨家地询问,捉拿逃兵男春宝。 春宝道人一下惊醒过来,从门缝里往外看时,见搜将来了,光着脚就往后门跑,迎头撞见店家道:“客人好早,外面是甚事敲锣。”春宝道人忙将他一棍子打昏,开门出去,往树林里跑。 那乡集的后面,林中空地上是一处尼姑庵,庵里的尼姑们正上早课,老尼姑坐在佛堂上道:“你们小尼姑平常眼迷心荡的,大清早在菩萨面前做功课,各要尊重些。”便不许穿金戴银,拿了一柄戒尺,一个个过来检查,不合规矩的要打板子。 小尼姑们只好素净打扮了,上堂念课。 恰好春宝道人翻墙进来,偷入禅房里,见满室衣物,又有梳妆镜台,不禁喜道:“天助我也。” 春宝道人便抖落了一身灶灰,对着镜子剃下头发,一把藏在怀里,随手抓了两件僧衣,刚才套上,就听官兵们搜了进来,春宝道人正扎腰带,一个兵丁推开门道:“这尼姑庵里,怎么有一个和尚。” 春宝道人听说,忙拿袖子遮着脸,捏着嗓子道:“啊也,你这个兵哥,怎么偷看人家换衣服。” 那兵丁吃了一惊,对外面道:“房里有个不男不女的光头。”便拿着画像进来,叫道:“把脸露出来。” 春宝道人把脸一抹,那兵丁见了道:“你脸上怎么涂这么多粉,这花花绿绿的又是些什么东西。” 春宝道人道:“讨厌,人家这叫宫娥妆。”那兵丁道:“快把妆卸了。”把画像放在旁边来看,不防春宝道人转过头去卸妆,手中却多了一个叉棍,一棍子打在兵丁脑袋上。 那兵丁头上挨了一棍,身体软绵绵的,就往下倒。春宝道人忙扶他躺在地上,一面捏着嗓子道:“你这个兵哥,好坏,好坏,你想看什么,人家都让你看了,还动手动脚的。”一面从窗子上爬出去了。 外面大殿上,那带队的长官正坐在那里,等人搜查回报,老尼姑闻言,吃了一惊道:“我们庙里老老小小,都在这里了,不敢欺骗长官。” 那军官道:“胡说八道,哪个来搜你们这群女光头,我是来搜你们留宿的男居士,男香客,连做工的,做田的的男人,打更的,抬轿的,一个都不许放过。” 那老尼姑震天价叫起屈来,道:“贫尼活了七十几岁,只知在观音菩萨面前念经,慢说没见过,听都没听过这样的事情,长官轻信了什么混账人的风言风语,却来冲撞菩萨,真是罪过罪过。” 就有几个搜查的士兵,走进换衣的禅房,见同袍昏倒在地,窗框晃动,叫道:“走了贼人了,走了贼人了。” 那军官赶过来一看,问道:“看见样子没?”士兵道:“没见着,我来时已经逃出去了。” 那军官怒道:“好大胆,竟敢袭击官兵。”对老尼姑道:“***你这房里是什么人?”老尼姑目瞪口呆道:“我不知道啊。” 那军官道:“这一会子,还没走远。”忙忙领人去追,出寺一看,只见春宝道人躲在林子里,往脚上绑行军符,那长官大喝一声:“和尚休走。”抽出腰刀,朝春宝道人猛掷过去。 春宝道人慌忙往旁边闪,那刀‘噔’一声,钉在树上,贴面只差一寸削了过去,春宝道人打了个寒噤,脚底抹油般一溜烟儿去了。 那长官道:“哪里走。”也拿出一张行军符来,往腿上一拍,一阵风似的追了上去。 只见两人一前一后,在山林中追赶,春宝道人慌不择路,只往险僻处跑,双手乱抓,不拘抓着树桠石头,泥巴鸟粪,只顾往后打。 那军官在后面大声喝骂,渐渐日上中天,不觉慢了下来。 原来春宝道人的符是吕巡尉所赠,足以行得五百里,这军官的符是地方县衙上配给,只能行五十里,几次眼见要逮住春宝道人,都是力有不继,差了一点。 当时那军官连用三张,追着春宝道人跑了一百五十里,深林里密不透风,又极阴暗,渐渐看不见春宝道人的人影了。 那军官气喘吁吁道:“好贼和尚。”爬上树看时,层层树叶挡住阳光,已经看不见地面,远处惊起一群飞鸟,咕咕叫喊。 那春宝道人甩脱追兵,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又往北跑了数百里路,只见树木重新稀少,又开始有道路通行。 春宝道人一口气提不上来,一下瘫在路边,只觉浑身骨头碎掉了一般。在地上躺了半日,方才恢复力气,慢慢起身,春宝道人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沿着小路缓缓而走。 半天看见一个农家,春宝道人上门投宿,那主人道:“和尚,你从哪里来的,累得跟牛一样。” 春宝道人道:“贫僧好生凄凉,被个豺狼追到这里来的。” 那主人道:“这里是荒郊野外,常有虎狼叼了人去,你也是命大。”便不拒他,留春宝道人住了一晚,第二日春宝道人不等天亮就上路了。 从此春宝道人小心谨慎,不敢随意在人多的地方停歇,白天走小路,晚上走夜路。在路上披星戴月,半月有余,不一日,过境来到合州地界。 ; 第7章 逃兵2 ?却说合州地方上,那遭劫的当日,也有孛星犯抵,于分为楚,皎然赤白色,曳尾数十丈,自天南下降,堕破如金,复起照天火焰。 这一轮劫祸,未知死了多少降妖伏魔羽衣客,枕戈坐甲天上人。地上州县防隅,合兵围了半月,将火堪堪围灭,剩下飞灰漫天,遍地烧得晶莹。 早时封路,两边商队堵路不能通行,各寻别的道路走了。剩下一个姓蒙的本地木石商人,打点妥当,发放先行,动身时又奉承几个受困的官宦子弟,作成一路走。 及上路时,蒙老板正在车上陪众子弟吃酒,忽然一个伙计上来道:“老板,一个和尚拦在路中,喊要僦车,小的赶不走。” 蒙老板道:“叫他去后面叉车上蹲着。”座中众子弟道:“且慢,是多大年纪的一个和尚?” 那伙计道:“是个初老的肥胖和尚,风尘仆仆。” 众子弟道:“我们经了这一场大难,正盼有个高僧说些因缘,这个和尚行脚来此,也算与我们有缘,何不请他上来一同坐坐?” 蒙老板道:“既如此说,列位少坐,我去请来。”便下车去请,当时因为这场天灾,许多寺庙关闭山门,只留俗家弟子在外应劫,等闲也没有和尚在路上乱走。 那蒙老板下车,正好碰见跑路到此的春宝道人,蒙老板道:“和尚,你运气好哩,车上现有许多人说你是甚么高僧,只是我看你这个相貌,实在不像,先问你一句,你是高僧不是?” 春宝道人道:“这位施主,贫僧是出家之人,怎么好自己说自己高明,莫不是贵地搭车,只搭高僧,不搭低僧。” 蒙老板道:“我做大买卖的人,哪里争你这一个人,我也分不清什么高低,只因今日这车上有贵客要见你,先与你说好,你若是个低僧,一时上车,也装出两分高僧来。” 春宝道人道:“是是是,贫僧只求搭车,一切听从施主安排,装高僧又有什么难了,哈戳戳,神戳戳的,世上又哪有什么高僧了,说大话便了。” 蒙老板便带了春宝道人上车道:“诸位公子金口玉言,今日果然遇见一位大师。”众人见春宝道人光头无毛,身上披着一领玉色袈裟,与他让座道:“请教高僧字号。” 春宝道人双手合什道:“贫僧贱号,上春下宝。” 蒙老板道:“春宝大师,这里诸位公子,都是善信之人。”与他引见那几个年轻子弟,大者不过三十岁,小者十五六岁,世籍膏粱,都是青春年少。 春宝道人见了,赞叹道:“真俊杰,贫僧阅人无数,似眼前诸位人才品貌的,少见,少见。”心里道:“若在平常,你们这几个小幺儿,正是我的钱袋子,如今晦气当头,剃了个光头,就先放你们一马。” 众人问道:“大师宝方何处。”春宝道人道:“是旁遮普大金庙,我自幼入寺,不食人间烟火,有花蜜池塘,供养我长大。”众人道:“此必是西方之地,向来少闻。” 又问:“大师修行几年,方到如此境界。”春宝道人道:“山中无岁月,我忘矣,只记得许多年前,有个年轻人向我学习木流牛马,不知又过多少年,我误逐一头白象,方才重到人世间。” 众人面面相觑道:“莫非是汉时诸葛亮。”对坐的一个少年道:“第一个便是诸葛亮,这里的是第一百个了罢。”问春宝道人道:“如今各处戒严,道路难行,大师却是怎生到这里来的。” 春宝道人心道:“呀,这人似有不服之意,等我再说两句,把他吓傻。”口吟一偈:“老僧引闲步,飘下暝天涯,连云竞日走,长风九州跨,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吟罢宣个佛号,双袖一拂,不再说话。 众人道:“王兄,此是何意。”那少年低头思忖道:“不知不知,我只知梅王图上有个暝天涯,是梅山派山门所在,或者这位大师便是梅山道人。” 那春宝道人闻言,好似晴天一个霹雳,打在顶门心上,众子弟道:“王兄,这佛家禅机,一时不能猜透,与道士何干?”春宝道人捂着嘴巴,暗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什么时候报出自家家门来了。” 蒙老板道:“或者这位大师半路出家,原来是个道士。”春宝道人慌忙拉了他的手道:“蒙老板,贫僧此次出山入世,专为度人而来,你快随贫僧出家了罢。” 蒙老板吃了一惊道:“我好端端的,没甚想不开,为何要出家。” 春宝道人道:“蒙老板,你看不见出家的好处,皆因在俗世中渔利,双眼被五色所迷,沉溺在贪、嗔、痴、爱之中,岂不知红尘百戏,牵绊实多,居家窄迫,犹如牢狱,常言道,黄金白玉非为贵,唯有袈裟披肩难,出家难,出家乃大丈夫行为,亦非帝王将相所能为,你若能受戒皈依,托钵乞食,便是胜过帝王将相的大丈夫了。” 蒙老板道:“大师,你说的甚对,若佛祖教俺们当个女王,大丈夫什么的,不做也罢。” 那春宝道人只官在蒙老板耳边絮絮叨叨,念个不休,生怕把话岔到自己身上来,忽听外面蹄声隆隆,近前止住,外头一个声音道:“我家大少爷,定是在你这车上了。” 车夫道:“车上正有许多贵人,不知你问的是哪一家少爷。” 外面人高声道:“赵都司家大少爷在不在车上,小的赵二来接。” 那车上一班人,都向当中一个人拍手道:“好好好,到底还是赵大哥家里人中用,晓得到这里来找。” 那赵大哥坐在当中道:“我此刻浑身焦躁,一刻也等不得了。”便要下车,那蒙老板连忙来放垫脚的马凳子。 一时众人下来,蒙老板道:“各位都是请不到的贵客,今日实在简慢,择日准备了,还要再请。” 那赵大哥道:“蒙老板不需如此费心。”当时赵二带了十余匹空马来,众人各乘一骑,便要上路。几个住在城外的,与他们作别道:“我们已是到了地头了,再会,再会。” 马上众人道:“今番逃离火窟,亏得王兄之力,诸位朋友,再来城中相会。”向先前的少年一拱手,骑行而去。蒙老板又道:“过两日天凉时,我在家中花园里摆个酒,王公子千万赏脸。” 那少年道:“多谢,多谢。”对剩下几人道:“我处离这里甚近,用不着骑马,留下的几匹,你们一起骑了去罢。”那几人道:“这马又夯又劣,我们也不爱多骑。” 当时各人相别而去,蒙老板送了这个,又巴巴地回来送那个。春宝道人在一旁暗戳戳地看了半天,见那少年独自离开,心道:“暝天涯是我教中百年洞府,常人如何得知,他既看出我的行迹来,又不跟别人一起走,想来是要去报官,独吞赏金了。” ; 第8章 逃兵3 ?春宝道人悄悄跟在那少年后面,一路尾行。来到一个集市处,见路旁是一座倒塌了的牌坊,旁边许多做小生意的,那少年走在路上,行人都与他打招呼。 春宝道人心道:“这集上的人,跟他是熟识,我且找个人打听打听。”走进一家路边茶店,朝墙角坐了,叫声:“善哉善哉。” 立时一个店小二出来,捧了一壶热水放在桌上,道:“活佛老爷,吃个什么茶?” 春宝道人道:“我出家人,只喝白水。” 店小二道:“白水正好配咸辣点心。” 春宝道人道:“我出家人,过午不食。”问道:“适才过去的那个人是谁?” 店小二道:“我跑堂的,不甚认得。” 春宝道人道:“我便听说他姓王,你这里有没有姓王的大户人家。” 店小二道:“我跑堂的,不甚清楚。” 春宝道人道:“跑堂小哥,茶点实在是不用上,若有走远路带的干粮烧饼,我就要些儿。” 店小二道:“我店里炊饼三个钱一个,又有菜又有肉,走远路最合适不过,你多买时,跟你便宜些。” 春宝道人自言自语道:“我好像没有多少钱了。”伸手在僧衣里掏摸,一时摸了两个钱出来,排在桌子上,那店小二道:“啧!” 春宝道人把衣兜翻遍了,道:“用东西抵行不行。”从怀里拿了一个金缕鸳鸯绛绫香囊出来,那店小二道:“噫!” 春宝道人老脸一红,又拿了一方红罗镶银丝帕,摸了一只双凤环配玉带钩出来,放在那香囊旁边。那店小二已是看直了眼,抓着春宝道人道:“这三样东西,你要换多少炊饼?” 春宝道人顿了一顿,道:“你便要吗?” 店小二道:“要要要,不要是你孙子,只有一件事要先讲清楚,你一个和尚家,怎么有这些女子随身物件。” 春宝道人道:“这都是年轻貌美的女檀越,布施给我出家人,买烧饼用的。” 店小二道:“活佛老爷,你想问什么问什么,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春宝道人道:“既是如此,刚才过去这一个少年,是哪里人,什么家世,你细细告诉我。” 店小二道:“若说他啊,老爷好眼光,我刚才见你偷偷跟在他身后过来,已经像是起了个心思的模样,又来我这里打听他的家世,果然十分好眼光。”春宝道人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店小二道:“老爷,你休不好意思,你的些些儿举动,我都看在眼里哩。”春宝道人纳闷道:“我就表现得如此明显。” 店小二道:“他家有钱啊,活佛老爷,凡是来化缘的,哪个不是着紧打听,你从那边过来,不曾见那牌坊上写的什么。” 春宝道人道:“这个却不曾留心。” 店小二道:“你听我说,那牌坊上是‘钜野湖’三个字,他家的底细,就从这三个字上来,这湖原本是百川大战时官军造船之所,那时月战乱频繁,有一个姓王的监军宦官,赚尽百万家财,我们人家叫他作王百万,后来这王太监告老离宫,回来此地,在这湖边筑宅养老,宅成时卜工占命,说三代当出一贵人,王太监听信迷信,便往仙山里抱了一个孩子回来延续香火,后来不上几年王太监死了,王太监之子,又与我们本地人家做亲,也只得一子就死了,方才老爷所问的这个人,即是王百万之孙,王十万之子,三代单传,名字叫做王菱的贵人了。” 春宝道人闻言暗道:“若据此说,也是有来头之人。”问店小二道:“那么这王菱便是母亲抚养长大的了?” 店小二道:“不是,不是,他自幼父母双亡,不然也没这许多方便,你若上他的门化缘,就念‘地藏经’‘粱皇忏’,经忏超拔,得钱最多。” 春宝道人道:“小二哥,你看走眼了,我却不是此辈人物。” 店小二道:“是是是,我看老爷这个尊容,好似也不会念经,若不念经,只好编故事,讲些儿不守清规戒律,侍奉俗家生身父母的话,他也不得不敬重你,此时再求他布施,是建寺造塔,是修桥铺路,任你扯幌子便了。” 春宝道人忿忿地道:“多谢指教。”又道:“不要只管讲这些蠢话,这个王菱,有哪些亲朋好友,平常相与的又是些什么人?” 店小二道:“也数之不尽了,他父党外人不甚清楚,想必十分凋零了,母亲的娘家,却是楼船将军张大胆之后,至今显赫,其余家中常日往来的,也都是权贵富贵,王孙公子。” 春宝道人道:“这个张大胆的后人,又干得是些什么勾当。” 店小二道:“他家中产业甚多,又尚武事,养得一批闲人,整日无所事事,只是打拳。” 春宝道人心道:“区区武夫,何足道哉。”问道:“你这钜野湖地方,有几位道教事位学士。” 店小二道:“我们这里人杰地灵,文武状元便有,却不曾听说有甚道学士。” 春宝道人心道:“这店小二十分庸俗,只晓得市井中事,问不出什么来了。”又想:“这个王菱年纪轻轻身有道氛,无怪能识得我的来历,昔忝国恩,今日合该为国效力,待我劝了他去投军,也好抵消了吕巡检的人情债。”便问道:“小二哥,你晓得他家在哪里?” 店伴道:“你直往西走,一路过去便是钜野湖,湖边就是他家。” 当时春宝道人背了一麻袋烧饼,出了店面,上路一直走,眼见地势渐渐地平,前头一个湖泊阻着去路,沿岸有许多渔家。 春宝道人向渔人道:“打鱼施主,王菱施主家是哪一个。”渔人指着一座庄院道:“那家便是。” 春宝道人走过去,围着那宅子看了一圈,咂舌道:“好豪宅。”走到门前,将衣服整了一整,便要上去敲门。 忽听后面一声道:“兀那和尚,在这门首做甚?”春宝道人转身一看,只见湖边开过来一只船,船头几个大汉跳上岸来道:“你这和尚,在这里前后偷看,敢是来踩盘子的。” ; 第9章 逃兵4 ?春宝道人道:“阿弥陀佛,贫僧是过路僧人,如何是踩盘子的,施主说话小心些,莫要犯下口业。” 那当头的大汉,将春宝道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咄’一声道:“你这样子不像是正经和尚,将出戒牒来看。” 春宝道人道:“你又不是官府,如何看人戒牒。” 那大汉道:“在这一亩三分地,我家大似官府,你若不信,先跟你上刑。”话音刚落,几个个大汉揎拳捋袖,一齐上来将春宝道人围住。 春宝道人慌忙道:“看就看,不要动粗,你等一等,我拿给你看就是了。”两手伸进衣服里,掏了一阵,摸出一个本子来,道:“你看,这不是我的戒牒。” 旁边人一把抢了过来,递给那当头的大汉,那大汉看时,见黄纸黑字,写的七八个字,都是素昧平生的。 那大汉打开戒牒,书云:“佛陀住世,以佛为师,佛灭度后,以戒为师。防非止恶,戒为根本,转凡成圣,戒乃舟航。故云:戒为无上菩提本,应当具足持净戒,若能坚持于净戒,是则如来所赞叹。今有求戒弟子法名妙花,俗名赵小丫,为绍隆佛种,承传净宗。于土木堡丰乐村水月庵,谨遵佛制,严净道场,敬聘十师,传授三坛大戒。” 旁边见是“谕行脚僧人授戒,依善知识住处,结坛受戒、讲演经典,若遇关津把隘官员人等,不许阻当,任他集众教化善法,如朕亲临教训,永为定例。” 下面有礼部尚书、侍郎、郎中、员外郎、主事名,再下面有本师、度师、诸阿阇黎、引礼大德名,再后‘右牒给付受戒弟子妙花收执’,临末本地长官寄语:“二僧妙花,学习佛法,保卫国家”。 这大汉读得书少,看过一遍,只认得一个‘二’字,却不晓得‘二僧’是尼姑的意思,对春宝道士道:“现在二僧,还有一僧在哪里。” 春宝道人道:“只有我一个啊。” 那大汉道:“明写‘二僧’,如何只有一个,你一行到底几个秃贼,快与我从实招来。” 春宝道人道:“你这村夫,好没学问,岂不知和尚教重男轻女,这个二僧乃是女……嗯……唔……” 那大汉厉声道:“是什么。” 春宝道人一时语塞,道:“唔嗯……这个……” 那大汉道:“好光头,分明犯法,还敢抵赖,你们两个和尚合盘做贼,你却先来踩盘子,弟兄们,给我打。” 春宝道人大叫道:“误会,误会。”脸上已是吃了两拳,捂着脑袋拔腿就往外跑,船上跳下几个小厮来,拿着马棒就拦。 春宝道人左跑右跑,被围在当中,众小厮使棍劈头盖脸打来,只听‘扑扑’两声,将原地打的只剩一件僧衣。 那大汉过来,从地上拿起衣服抖了一抖道:“这个和尚原来是个充气的。”小厮们四眼望去,却见春宝道人正在湖边偷偷解缆绳,叫道:“他跑船上去了。” 众人追过去,春宝道人手忙将乱,将那船划湖中去了。 只见春宝道人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肚兜,鼻青脸肿的,站在那船首道:“来来来,你来你来,与道爷在船上见个输赢。”众大汉道:“船上的水货,你要敢动,要你好看。” 春宝道人将舱门打开,一件件拿出来往水里扔,道:“我打小儿就好看,也用不着你说。” 众汉大怒,当时数人下水,要抢上船去,不知怎地,都纷纷掉在水中,又有数人游过来,刚扒上船舷,头脑一昏,也翻了下去。 那几个人落在水里,都着了迷乱,在船周围游来游去,只是看不见那船。 春宝道人哈哈大笑,拿着个掏粪的叉棍,打葫芦一般着头乱打,一面打一面道:“呆鸟还敢打我,看是谁打谁。” 那大汉在岸上见了,焦躁不已,对身旁小厮道:“你进去,把表少爷那副六钧弓借来。”那小厮奔去,不一会,背了一副弓箭回来。 大汉接弓在手,见船已经去得远了,走上去踩在浅水里,张弓引箭,‘嗖’的一声,只见箭去如流星,一箭射在船板上。 春宝道人见了来箭,吓了一跳,将手指一指堤上,那大汉再发几箭,都射得偏了。小厮们交头接耳道:“嘻嘻,今日不用拣箭了。” 春宝道人在船头上得意道:“好一个无的放矢,且看我有的放矢。”将风篷连扯几扯,水面上立刻激起一阵急流,一个浪头涌向岸边。 那大汉正要拿箭再射,被一浪撞翻在地,刚要挣扎着起身,又一个浪涌来,头着地滚过去了,浑身泥水,被冲上了岸。 小厮们慌忙过来搀扶,那大汉怒气填胸,将小厮们一把推开了,抓了五六支箭,架在弓弦上就要射出去。忽然旁边一个人道:“朝他水里的影子射。” 那大汉扭头一看,见是王菱,忙喊一声:“表少爷。”便要下拜。 王菱道:“不要管,射箭。”那大汉闻言,站直身体,屏息定气,将弓横拉两下并发,箭只雨点般朝春宝道人水中倒影射去。 春宝道人正在船上呼呼喝喝,打成一团,忽又听见弓响,只见那箭都从下三路来,慌道:“你看准了再射啊。”将叉棍一扔,就往船舱里躲,腿上却已经被射中了一箭,‘哎哟’一声从船上滚在水里。 先前落水的几个人,这一下都清醒过来,大骂道:“贼和尚。”围过来将春宝道人按头入水,迎面痛打。 春宝道人在水里上下扑腾,灌了一肚子水,大喊一声道:“老爷今日不奉陪了。”扎进水里,再不起来,“咕嘟嘟”直接沉下去了。 当时四五个人都是水性精熟,在水里来回寻找,只捞了一个肚兜上来。 岸上大汉道:“这个秃贼,必然还在水下头,使网来捞,不怕他跑了。” 旁边王菱道:“张三过来。”那大汉闻言,上前道:“表少爷有何吩咐。” 王菱道:“你认得这个和尚吗?” 那张三道:“这是个贼和尚,先前在表少爷府前来回伺探,想要行窃,被我们喝破行藏,剥了衣服来的,现有衣服在此。” 王菱看了衣服道:“这是我路上偶遇的僧人,他是在梅山学道的,你们却不是吃了亏了。” 张三道:“不曾吃亏,撵着一顿好打。” 王菱道:“既然没有吃亏,不要跟他结怨,放他过去,叫那几个弟兄回来。”说完转身回去。 那张三听王菱如此说,高声叫道:“水里的弟兄,快拢了船,上来,上来。” 水里众人道:“张三哥叫我们哩。”一齐湿淋淋上得岸来,那张三道:“表少爷正在庄内,都去换了衣服拜见。” 众人进庄,当时庄园里的管家出来,摆了一张桌子,立一个梅山神牌,杀了三牲供上,拿着新衣搭在旁边,对湖面道:“梅山道长,多有得罪,请上来穿了衣服说话。”连喊三声,只见那水里钻出一个光头来。 周围许多人正看热闹,春宝道人捂着脸上岸,过来穿了衣服。那管家道:“梅山道长,下人一时鲁莽,冒犯尊颜,其实是误会一场,我家主人备了一桌酒,特地跟你赔罪,有请,有请。” 春宝道人满面含羞道:“我是水月庵里的和尚,不是什么梅山道长,你家主人认错人了,却劳他费心,酒乃是佛门大戒,其实不敢领受,只求把路边那袋烧饼,赐还贫僧,放我上路,足见盛情。” 那管家听说道:“大师执意要去,在下也不好强留。”取出两锭银子道:“几两衬钱,聊表心意。” 春宝道人假意不要,落后收下道:“本该不要,怎奈近日要重整山门,多多上覆你家主人,一切布施,都在水月庵功德簿上。”受了银钱,辞别而去。 张三等人换了湿衣,与王菱坐在厅上,下人来报道:“衣服已经拿走了,人却不愿意来。” 张三道:“这和尚好不识抬举,等我去抓了他来。” 王菱道:“算了,他既不愿意,便放他去罢。”厨房派人过来道:“三牲都煮熟了。”下人摆上酒来,王菱道:“你们与舅家兄弟吃一杯。”便要进屋去。 张三慌忙起身道:“不敢不敢,我们今日来此,是奉大娘之命,有事来求表少爷的。” ; 第10章 钜野湖 ?王菱安排众人吃酒,众人都不肯吃,王菱道:“我这里不是舅妈家,不用讲规矩。” 张三等人道:“不敢坐,不敢坐。” 王菱道:“究竟什么事情,连坐也不能坐了。” 张三道:“恕罪,恕罪,我们惹了一场大祸,现在都是罪人,家里容不下,特来向表少爷求救的。” 王菱道:“坐下慢慢说。” 那张三坐下道:“说来惶恐,大前日十乡会,各家商议调水的事情,坝洞的刘老贵不知好歹,强要与我家相争,我手下的人一时失手,杀了他家两个老田子,只是这等这等,请表少爷拆解个儿。” 王菱吓了一跳道:“你们竟然闹出了人命官司,此事只该到地方父母官处裁决,我又有何法可想,等替你们物色个刀笔先生,上公堂打官司罢。” 张三忙道:“不用物色,不用物色,刘家面上说报官,其实一心要私下了结,多诈些钱财,小人来的时候,大娘吩咐说,我家将门之后,向来无人敢惹,那刘老贵不知是哪世里的祖宗积德,依托在姑老爷门下,如今发家不过数年,就敢如此造次,命我们来请表少爷去治他。” 王菱道:“这话是舅妈说的?” 张三连连打恭道:“小的多嘴多舌,不过原话大概就是如此。” 王菱道:“这刘老贵我也知道,的确是我父亲的学生,只是他拜师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如今听说他考了一个屯田员外郎,讲武劝农,自己也是做老爷的人了,胡子一大把的,我怕是说不下。” 张三道:“表少爷言之有理,这刘老贵正是老不晓事。”往旁边一使眼色,那众人中间便有两个人跪了下来。 王菱道:“怎么了。”张三道:“表少爷,便是这两个家伙犯了家法。”喝道:“你两个大胆的奴才,胡作非为,连累了我多少,如今再无话说,跟表少爷磕了头,今日便送官。” 那二人伏地哀求道:“恕小的这一回,纵是有理,进了衙门也要脱层皮。” 张三又喝道:“知道要剥皮拆骨,当日众人推攘,为何那般不小心,让那两个老子自己一头撞死,到头了还这般话多,快走快走,你的妻儿,我们自替你养。” 王菱道:“等下。”对地上二人道:“你二人先说清楚,若真是过失杀人,或者与你们不相干,我虽不能替你们做主,也不会坐看你们两个蒙冤。” 那二人连磕了几个头,张三跪下道:“表少爷在上,我张三不敢说谎,当时实在是情况混乱,也不晓得两个老东西怎么死的,被刘家抢去尸体,三番两次来闹,大娘不胜其烦,所以教我们来请表少爷。” 王菱道:“既然是个糊涂账,更不用去怕他了,任他告便了,打起官司来,两个到父母官处,也是一样跪,一样审。” 张三道:“大娘说,讼则终凶,这事不让上公堂。”王菱道:“这等说,要吃刘家的亏了?” 张三道:“若说起来,也不见得刘老贵有多愿意,他家多的是不在籍的逃户,耕的是不上报的隐田,保不齐就有这两个死鬼,就算官司对打,也要先吃了一壶再说,只是这件事情为水而起,若两家撕破脸皮,争讼还在其次,调水不能按期,必定会延误大事,大娘又说,他小小的一个刘老贵,虽该拉去砍头,我家陪他坐罪,真不值当了。” 王菱听了这一席话,便道:“既然如此,我明日上刘家替你们说情。” 那张三闻言,称谢不迭,连声道:“那刘老贵什么样的人物,见了表少爷,还不服服帖帖的。”喝起地上二人道:“已是饶了,起来起来,哭相难看,回去有得你们跪的。” 张三等人便要回家报告,王菱道:“天不早了,你们明天再去罢。” 当时张三等人留了一晚,第二日早上,起来告辞,渡湖去了。 王菱带着两个随从,一路径到坝洞,至刘府门前,门僮请在前厅奉茶,上来问道:“请教大爷尊姓大名,我好通报。” 随从道:“你去报说,我家主人,乃是钜野湖王公子。”那门僮听说,忙进去对刘老贵报道:“船老板来拜。” 刘老贵闻言道:“哪个船老板?”门僮道:“便是钜野湖王老太爷的儿子。” 那刘老贵听说,连忙亲自迎了出来,与王菱拱手道:“世兄等闲不见。” 王菱道:“今日轻造潭府,世先生的风采,还是如同当年。” 刘老贵笑道:“就是当年,哪里又有什么风采了。” 当时两人在堂上坐了,叙过几句话,王菱便提起两家之事,刘老贵已猜着他三分来意,并不为难,一口应承道:“此事罢了。” 却说刘老贵的妻子刘婆子,当时见几个下人议论道:“外面来了个船老板,老爷十分看待。” 刘婆子听说,吃了一惊,走在内间隔帘偷看,见是王菱,听了两人谈话,心里着急道:“不好,不好,不成让这几句轻轻巧巧的话,把这呕血怄气的事遮掩过去了。” 正好一个丫环端着茶盘子上来,这刘婆子却不分内外,夺了茶盘子,吩咐丫环:“你下去了,不要再上来。”走在堂上,叫一声道:“菱少爷。” 王菱道:“嫂夫人许久未见了。” 刘老贵道:“你拿着这东西跑上来做甚,下人呢?” 刘婆子似没听到一般,对王菱道:“菱少爷,我这生像儿,如何担得起你叫一声夫人,过去我家老爷练武,将家练得一贫如洗,老小都快饿死了,蒙老太爷另眼相待,舍了他一个训名,收作弟子,一身本事才算有了出身,能到今日,不是容易得来的,至今家**奉老师之位,承着老太爷的情分,你若有什么言语,我们原该相从,但是这一件事,非是我们不做人,你那舅家欺人太甚,毫无情理,杀人只是其一,还打砸无数东西……” 刘老贵将桌子一拍,打下半截木头来,怒道:“男人说话,有你插嘴的地方,你这婆子年轻几岁,我便把你休了。” ; 第11章 钜野湖2 ?王菱道:“老员外不要动气,我今日来,专为息事宁人,既有这样事,尊嫂何不领我去看看。” 那刘婆子巴不得有这句话,道:“菱少爷请来,请来,我带你去看。”当时刘老贵喝不止,刘婆子迈着一双小脚,连走直走,带着王菱出了门户,下地去看时,果见那产业上,打坏了多处农工作坊,器什家火,折胳膊断腿的,也有几十众人,在棚中将养,见王菱来了,都拆纱揭布,展露伤口道:“张家匪人,下手好不狠毒。” 王菱问道:“那两个死者,家小都在何处。” 刘婆子道:“这两人旧年拖家带口过来,做不满两年,如今身死,我们倒是个赔本买卖,他家中老小,都送在六合寺养济院。” 王菱即与刘老贵商议道:“修缮整理,一应费用在我身上,那打伤打残的人,送一百两银子与他们寻医问药,另再送一百两银子与死人家小,一百年银子与六合寺和尚做善功,如何?” 刘婆子闻言,直念‘阿弥陀佛’道:“好好好,这样最公平不过,老头子也没得二话。”刘老贵道:“你给我滚一边去。” 王菱道:“如今一言为定。”即叫随从过来,点清损毁了的物件,照价赔付,又拿三百两银子出来,依前言各分一百两,事完后,王菱道:“世先生借一步谈话。” 当时转回厅上,王菱对刘老贵道:“开挖渠道,侵占井田,却是为的公义,员外错了日期,必惹朝廷怪罪,倘若我们不能齐心,官府正好趁此机会,弹章纠劾,将我们几家痛行革除,到时候后悔却来不及了。” 刘老贵道:“世兄所言何尝不是,我心里也是十分着急,只是这样浩大的工程,前日十乡会上,从头到尾扯过一遍皮,说起调水,竟不知从哪里做起。” 王菱道:“若依我说,此事宜早不宜迟,无论水从哪里过,员外所居的下坝洞,地势最低,必然要在这里汇拢,早日腾出地来开渠为上,少的一份水,正可从钜野湖中引水来补。” 刘老贵道:“这却万万使不得。” 王菱道:“如何使不得,现在还只是为水多水少,若等到官府来经手,这湖泊就是一马平川了。” 刘老贵道:“若如此,须让世兄主事,统管大局,我这里听从指挥。” 王菱道:“这怎么能行,我年纪轻轻不知庶务,做事恐不周全,还是员外领头的好。” 刘老贵道:“我若领头,但恐令舅母不服,令舅母领头,只怕也有别家不服,若世兄居中调度,不但我两家服气,别人也无话可说,正好是水到渠成了。” 王菱道:“如此说来,也是两难,若再无他法,那我就担个虚名吧。” 刘老贵闻言道:“世兄肯出此重任,再好没有。” 王菱道:“名分上如此,你们各家的事情,我并不插手,只是挂个闲差,我这里再荐一个人,精擅阴阳风水,正可以替你们谋划谋划。” 刘老贵道:“是什么人。” 王菱道便借纸笔来,写了一个帖子,对从人道:“拿一封银子,着人进城请麦先生来。” 刘老贵见了帖子道:“一个江湖术士而已,世兄如此礼遇,也太过了。” 王菱道:“员外有所不知,这一位麦冬青先生,并非俗流,是黎平州糊科县人,自幼从名师,三年前来此,先前在太守府上为幕宾,多少名贵权贵,求见一面不得,我却是曾奉教过的。” 刘老贵道:“若如世兄所言,想必这人有真才实学。” 当时请了那先生来,刘老贵见他年纪不过四十上下,容貌并不出奇,献茶毕,请在楼阁上相谈,正论及玄理,忽有仆人进来耳语两句,刘老贵道:“先生果然高明,佩服佩服,不及相陪,请世兄替我与先生说说话儿。”又吩咐道:“看好茶来。” 麦冬青忙道:“不妨,不妨,员外只管去。” 刘老贵道:“失陪,失陪。”出门去了。 王菱便对麦冬青道:“你先准备准备,看这架势,等会儿怕要来考你。” 麦冬青道:“好好,我先前进来时,已经是留意了的,这会儿再开眼角仔细看看。” 当时大喝一声,眼睛迸裂,一对眼珠脱眶而出,从窗出去,直入青云,麦冬青站在窗边,两眼空洞,脖子转过来道:“王兄,我为练这门风水,一生不能说谎,今日平常随身应答的徒弟却没在身边,一时却怕说错话,还要王兄帮忙。” 王菱道:“这有什么,都在我身上,你天眼高见,看着些什么来?” 麦冬青道:“也没什么出奇的。”当时‘嗖嗖’两声,两个眼睛从窗外飞了进来,依旧安在眼眶中。 麦冬青收法回头,朝王菱看了一眼,大吃一惊,往后退了一步。 王菱道:“你一惊一乍的做甚?” 麦冬青道:“王兄,这地方倒没有什么,你却有点儿什么。” 王菱道:“怎么了?” 麦冬青道:“我刚才瞥了一眼,见你脸上的气色迥异于往日,也不太好说。”停了片刻道:“莫非你已经做完筑基的功夫,着手炼精化气了?” 王菱道:“真是奇了,我功行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见过我这个年纪便修成道基的?我昨天看见一个梅山道士,五十多岁了都还尚早,他自己倒是挺高兴的。” 麦冬青道:“这样说的话,那你身上就有点儿奇怪了,恐怕不是什么吉兆。” 王菱道:“好啊,我照顾你的生意,你反倒来咒我。” 麦冬青道:“王兄,你听我说,你做的是极正宗的道门初功,问题最易从呼吸上显露出来,进门时我未曾留心,这时听你的呼吸,真真也有点儿不对了。” 王菱道:“你也不用怕等下说错话,这会子你已经开始胡说八道了。” 麦冬青道:“我的相术,相生人或有不准,相熟人没有相不准的。” 王菱道:“你快收起来罢,会看风水便了,又会看相。” ; 第12章 钜野湖3 ?刘家下人正送几个捧盒过来,趁隙道:“麦先生,你且相相我,看我什么时候能发财。” 麦冬青顺口回他一句道:“你这么问时,想来是穷了。” 那下人道:“先生真神人也,头一次见面,便知道我穷,可有什么方法救救我。” 麦冬青道:“常吃黄精,可以救穷。” 那下人道:“好好好,今日就寻两斤来吃吃看,若有灵验,必来相谢。” 又一个仆妇问道:“麦先生,你看看我什么时候能嫁个老公。” 麦冬青道:“你这么问时,想来是你这样老了,还尚未婚配。” 那仆妇道:“便是命里没有这个人,先生跟我改改命。” 麦冬青道:“嫁人才可以改命。” 那仆妇大哭道:“那像我这嫁不了人的,岂不是一辈子都是红颜薄命。” 几个嫂子并妈妈儿,都拥上来,七嘴八舌道:“麦先生,先看一看我,先看一看我。” 正闹处,却惹恼了两个人,原来刘老贵虽是武人拼搏出身,养的两个儿子,却是俱曾进学,读书讲文章的,那老大叫做刘大,老二叫做刘二。 只见那刘大,刘二过来,喝道:“打不死的奴才们,鸡争鹅斗,全没些儿体面,还不快滚下去。”那众家仆见了,噤声屏气,慌忙散去。 那刘大,刘二上来,对王菱,麦冬青道:“王大叔在上,麦先生好。”自顾自坐了。 王菱道:“一向用功,即日高中。” 刘大,刘二道:“王大叔的话不差,俺们兄弟两个,点状元,取榜首,就要费一番折腾,若只求榜末添两个名字,真小菜一碟。” 王菱向麦冬青道:“这二位是刘员外的儿子,他二人的文章,笔头生花,在学里头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麦冬青道:“原来是两位贤兄,久仰,久仰。” 刘大道:“我们也是久仰,久仰,今日先生在此,正好与我们谈文。” 麦冬青道:“我只会看风水讨口饭吃,才疏学浅,如何敢与二位贤兄谈文。” 刘二道:“你既然只是谋生的伎俩,适才言论,甚不中听。” 麦冬青道:“相人之术,也是明经之学,二位是高明之士,缘何却不入耳。” 刘大,刘二齐声道:“胡说八道,敢说是明经之学,好大口气,明的是甚么经,怎么从不曾见哪个神棍擢第,朝廷却怎不为你开科。” 麦先生道:“我们九流门人,不比读书君子,年年有科,然向年有一位老先生,在山林隐逸科上发过一甲,官场上的老爷们,也都肯与他叙年,或如当今大灾异,开地理沦移科时,应举的更不限于人物了。” 刘大道:“口出狂言,你怎么不下场去,中一个回来,究竟是欺名盗世之辈,我二人与你试题目,便试出来了。” 麦冬青道:“二位的学问,自然是远胜在下,又何必用试。” 刘二道:“你果然是怕了。” 王菱道:“大家坐在一起,他两位肯赐教时,也不妨谈笑一回。” 麦冬青便道:“既然如此,虽不治经典,圣人之言,谁人不知,请二位公子出个题目来。” 刘大‘哼’了一声道:“下九流中人,谈笑也如倡优。”低头猛思片刻,乃出一题道:“内者观物弗之察。” 麦冬青道:“内视不明,不由礼也,人有能通鬼神,而不能究物理者,不重仪轨之故。” 刘大闻言,似觉无理又不知从何辩起,一时无语。 刘二见了,又出一题道:“欲其生又欲其死。” 麦冬青道:“有欲无欲,异类也,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直指本心,岂非欲死欲生。” 刘二闻言,虽觉不妥,也是无语,正从生平读过的书里面,想找出如何回他。 麦冬青道:“二位贤兄出题,立意奇妙,令人不胜钦佩,不才读书时,也有一问,要请二位贤兄解答。” 刘大,刘二勉强道:“你且问问看,问得好便与你解答。” 麦冬青道:“适才二位贤兄讲论科第,进士一科考其沿袭,自唐而重,祖宗盛时,或一榜才百二十人,而得四贤相,唐士取以诗赋,而今士取以文章,其惓惓为学之力,但知工于病题,反复经年,未入太学时,用力惟在于此,既入太学,从学曷知其方,四年期满,万人逐末,不思不勉,只以榜末吊名为幸,动问二位高贤,是诗赋进士好?是文章进士好?” 刘大,刘二听完,已气了个半死,道:“不想今日竟被一个神棍所辱。” 麦冬青以袖掩面,道:“我也羞于与二位坐谈。” 那刘大,刘二,气冲冲一下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出门去了。 正好刘老贵亲自安排了宴席,上得楼阁来时,却见自己两个儿子,垂头丧气下来。 刘老贵道:“两个怄气包,经营打理替不得我手也就罢了,送你两个读书,原指望官司迎送,告茶会客,偏也做不来,真百无一用。” 刘大,刘二道:“阿爹不知,那先儿说话十分无礼,倒骂了我两个一场去了。” 刘老贵道:“还嫌少,像你们这样没用的人,正该多骂。” 那阁楼上,麦冬青将汗擦了擦道:“王兄,你这样说话,却不是得罪他们两个,他两个是刘员外的儿子,又是读书人,怎好这样讽他。” 王菱道:“你哪里知道,他们虽然生气,从此反而不敢小觑你。” 麦冬青道:“儒家是百家之首,我们是支胤末流,也不算小觑了。” 王菱道:“儒家是百家首,又不是儒生是百家首,你自甘下流,不要攀我。” 刘老贵走将进来,旁边下人捧着白瓷瓯,鸡头壶上来,刘老贵道:“失陪失陪,教下人换个茶来。” 便又换了新茶,各人重新坐下,饮了茶,刘老贵道:“刚才吩咐厨房做了一桌酒席,难得世兄今日过来,麦先生也是贵客,所以邀了几个左邻右舍来陪,若茶水够了,便请入席如何。” 麦冬青道:“劳员外费心了。” ; 第13章 钜野湖4 ?两人下来阁楼,只见那厅上已经坐了七八个人,刘老贵一一介绍,年纪都在五旬开外,是下坝洞素有名望的人。 当时众人相见了,一齐坐下吃酒,刘大,刘二坐在下首,刘老贵道:“这两个便是犬子。” 麦冬青道:“刚才已见过了,两位贤兄,甚有才学。” 刘老贵道:“哪里能够如此。” 众乡老将酒来敬王菱道:“敝洞将兴修水利,全要仰仗王公子。” 王菱道:“诸位是地方大户,谙练地方之事,该请你们指教我才是。” 众乡老道:“我们不过是坐井观天之辈,不知所从,只凭王公子当家立计。” 王菱道:“要我当家是当不来的,若要立计,正好靠麦先生了。” 当时席毕,刘老贵道:“原本请麦先生来,是要做我们坝洞的军师,不过今日赶不及,先生歇息一日,先看看我家这园子如何。” 众乡老道:“员外说的是,坝洞地方广大,麦先生纵能堪任,也须从大处着眼,小处下手。” 麦冬青道:“不敢不敢,我已经准备在这里了,既然员外有命,趁酒足饭饱,下去走一遭吧。”刘二将刘大拉了一把道:“且看他如何。” 刘老贵将手一拍道:“麦先生快人快语,奉请,奉请。”当时众人出来,到花园中,只见整整齐齐站了一排仆人,刘大,刘二道:“那先儿请看罢。” 麦冬青道:“请员外下个题目来。” 刘老贵道:“便看祠堂,大宅,塔楼三处如何?” 麦冬青道:“三处相距略远,作三番看吧。” 刘老贵道:“用着几何人力?” 麦冬青道:“不用人力,只要祭桌三个。” 刘老贵道:“还用何物?” 麦冬青道:“不消用别物,三张桌子上,有带来的祭物,我自摆布,另请员外屏退闲人。” 当时仆人搬了三张桌子在空地上,旁边只有王菱同几个乡老,刘老贵家人,麦冬青与众作礼道:“在下献丑了。”上去布置祭桌,从随身青囊里取了三个罗盘出来,又取三方神像放在桌上,乃是蛇神,猫神,与蛤蟆神,一个罗盘配一个神像,挨次烧香祭拜。 拜完,麦冬青道:“一时走路行法,不及与列位相谈,休怪,休怪。” 众人道:“先生自便,我们只在旁边观看。” 麦冬青便先拿一个六点二寸十八层三合盘,行至刘氏祠堂前,向祠丁问了仙命生辰,临溪照水,格其来龙,向那牌匾恭了一恭道:“时宝邦安,再得寿康。”把手伸入水中:“巳山亥向兼丙壬,癸水来,戌水去。”掬了一捧,浇在草科里,道一声:“何本何化,请蛤仙断。”翻手一课,艮上坤下,是一个剥卦,转回去,把那地上都看过了,对祠丁道:“曾淹过的?”祠丁道:“常淹,七八月时雨一大,屋里就进水。” 麦冬青对刘老贵道:“这下基的地方,现行是地,原来却是水,需防浮泛无根。”刘老贵道:“请教如何防法。”麦冬青道:“不用大动。”即指两个边厢,改兼巽乾,作成一图,写明了出火、修造、安香的日期,付于几个祠丁。 麦冬青回到祭处,在第二张桌子上,拿一个五点五寸十六层八宅盘,走到主宅里看时,刘老贵与刘大,刘二已是分了灶,麦冬青将他一门三户都看遍了,道:“火门朝东,气口在离,震命配坎宅。”拈一撮灶灰,撒出去,道一声:“何繇何庸,请常仙断。”翻手一课,兑上坤下,是一个萃卦,麦冬青便回去喊了几个刘家仆人过来。 麦冬青带人到房中,点了十余根虫柱,换下来看时,外面都还好,里头已被蛀空了,当时抬在在空地上烧了,刘老贵被虫子蒙头盖脑叮了一脸,大骂不已,麦冬青道:“这虫开始没有,后从土路中来的,鼎材虽新,地气如此,却也不干木匠的事。” 麦冬青又回到祭处,在第三张桌子上,拿一个七点三寸二十一层玄空盘,去爬塔楼,到了顶上,坐在那里与他挨星,写一张下元七赤运子山午向九宫飞星图烧化,道:“七三合成十,正神为兑,零神为震。”借火焚烧,往空默祝完,道一声:“何地何宫,请狸仙断。”翻手一课,艮上艮下,是一个艮卦,麦冬青往四周看了半响,道:“这楼是济公会的人建的了。” 刘老贵道:“先生却是如何得知的,敢是有甚不妥。”麦冬青道:“没有不妥,城中人家也多有这个楼的,他们帮派经营多年,这样楼平常居住使用,维护的方法,已十分妥当了,只是盖得高了,如遇着事故毁了一处,因它本身的延性,一塌俱塌,但有情况便是惨剧,要防万一出事,我有一样玄空包钢法,用在板梁之间,即便塌了一处,剩下地方也能自行承力,保持悬空。”刘老贵闻言喜道:“好好好,正是居安思危,有备无患。” 麦冬青道:“却要花费一番。”刘老贵笑道:“不愁不愁,不日便要大动工,到时候材料工人,都是现成,正好趁机会修一修这个楼,也不计较多少花费了。” 麦冬青看完了三处地方,与刘老贵携手下得楼来,仆人摆上座位,众人坐在花园亭子里,都道:“先生这三局,高明得很,只是为甚不讲人事的吉凶祸福,想来这会子要指教了。” 刘婆子道:“正是,正是,麦先生请算一算我家门的命理运程。” 麦冬青道:“命运否泰,依德升降,这却不是在下所能明白的了。” 众人道:“休得过谦,先生连柱子里的虫往哪里爬都断得准,分内之事更当是铁口直断的了。” 麦冬青道:“众位明见,我这法乃是请的神道,神目如电,自然纤毫毕览,至于人道气运,天地剖判,神道有言,未必有验,故云先知者不可取于神鬼。” 众人道:“麦先生之语,阐幽明微,我等不胜钦佩,只是神道既然有所指示,先生何不分说一二,也叫我们俗人照见,照见。” 刘婆子在一旁搔头挠耳,从头上抽了一个金簪子下来,又褪下手上金镯,从鞋子里面拔出来一个金脚链子,递上道:“先生请收卦资。” 麦冬青慌道:“不是不是。”闷头拨弄罗盘,看了半晌道:“从大致上看,尊府上大概还有大旺之兆。”刘婆子道:“子孙当中,可有中举的?” 麦冬青又看了半晌,道:“如果用功,大概也是有的。” 刘婆子喜道:“能发几甲?”麦冬青扶着额头道:“可能是三甲。” 刘婆子抚掌大笑,道:“就是中了状元,也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养儿大不易,如今也该我做诰命夫人了。” ; 第14章 钜野湖5 ?当时又上一桌茶点来吃,刘老贵对下人道:“你们叫厨房里拣些儿送到里间,让你们主母自己回房里吃去。” 麦冬青道:“列位请坐喝茶,我去收拾了祭器来。” 众人道:“麦先生的师门,想是有忌讳不准旁人看。” 麦冬青道:“没有,没有,无此忌讳。” 众人道:“既然如此,麦先生送神,我们在旁边看看如何。” 麦冬青道:“其实只与先前一般,繁琐一些儿,没甚好看处。” 当时麦冬青去换了一身衣服,回到祭桌前头,从青囊里拿了一叠黄纸出来,在桌前烧化了,重新焚香,念过送神辞,清水洗了手,便来收罗盘,收了前两个,到第三个时,手指尖儿两声猫叫,只见一个小猫儿,正横在桌子上。 麦冬青本来全神贯注,混不知道这猫从哪里来的,当时要去拿罗盘,那猫甚是恶躁,张口就来咬,麦冬吓了一跳,连忙缩手。 众人在旁边见了,道:“员外家中的猫,想是平时太爱了,会上桌子,又会咬人。” 刘老贵道:“今日这猫子也来搅我的好事。”对旁边仆人道:“你们去捉了下来。” 仆人道:“老爷,神道还没走哩,我们怎敢上去,这猫崽子好不吓人,在硬木桌子上盘来盘去,跟刨花似的,再盘一会子,这桌子就报废了,我们上去,怕是也要掉皮少肉。” 刘老贵道:“也说的是,去拿个什么东西来打。” 众仆人有的进屋拿了火钳,火棍来,有的就地拿了铁锹,锄头,只见麦冬青站在那当中,口中直念:“我将我享,辟公显助,献终豆彻,礼成乐具。”连着鞠了三躬,又烧了好些写满文字的黄麻纸,要上去拿罗盘时,岂知那猫看着他伸手过来,又来咬他,这一次却没躲过,一爪子将手臂划开一个大口,流出血来染红了半个胳膊。 众仆齐喊一声,上去要打,麦冬青连忙道:“不行可,不可。” 众仆便不敢上,刘老贵等人过来道:“呀,先生受伤不轻,快请坐下医治。” 麦冬青解开衣服,看了手臂道:“不要紧,不要紧,没有伤到筋骨。”当时用火燎了燎,草草包扎了。 刘老贵见那猫在祭桌上左顾右盼,浑身毛倒竖立起,道:“这神像是个猫神,来的也是个猫子,里面必定有个什么规则在,先生拿个东西送它去了罢。” 麦冬青道:“前头蛇神,蛤蟆神两个,还有物可以送,这一个却是不见血不开心。” 刘老贵道:“见血也容易,牵个狗子来杀如何。” 王菱忽道:“我跟你送了罢。”端了一碟子鱼糕,走在那猫跟前,把桌子上一敲,道:“下来。” 那猫昂头不睬,王菱把鱼糕一块块放在桌子上,那猫伸爪子一块块扒拉到地上去了,正扒拉间,王菱又点燃一张黄麻纸,放在桌上,那猫就来追火光。 王菱将纸一撒,四面鱼油起火,探中一下把那猫提着领子,拎了起来。王菱一面往旁边跑,一面道:“还不快收拾。” 麦冬青赶忙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子,将神像装在里面,家仆上来扑了火,抬着桌子下去了。 麦冬青笼了神像,依旧放在青囊中,只听后面呼呼喝喝之声,回头看时,只见王菱脸上已经被猫挠花了,众人拿着棍棒喊打,那猫一溜烟儿上墙跑了。 刘老贵在一旁目瞪口呆道:“成了精了,这么多人也抓不住。” 王菱捂着脸道:“这是个母猫。” 旁人道:“往来跳跃,好似飞的一般,他们如何追得上。” 众家仆翻墙出去,一时在草科里寻了一个猫尸回来,拿回来道:“这猫却死了。” 刘老贵道:“带回来做甚,埋了去,埋了去。” 那家仆拿去埋,麦冬青背对王菱道:“有累王兄,无物作谢,聊送纸符一道。”说完拿了一张黄纸出来,递与王菱。 王菱见了道:“这符从未见过,叫做什么名目。” 麦冬青道:“此名为‘避虎符’。” 王菱道:“猫都避不了,你这符撞见老虎,还不给它一口吃了。” 刘老贵过来道:“恕罪,恕罪,下人不仔细,不知哪里放了这个野猫来。”旁边两个婢女请王菱去梳洗,刘老贵道:“麦先生的伤,也要重新包扎一下才好。” 麦冬青道:“不用,不用,没有大碍,血已经止住了,伤口跟纱布凝在一起,若拆开来,反倒要弄裂了。” 刘老贵道:“适才叫厨房做了鲈鱼汤,黑鱼汤,花鱼汤来,这三个鱼汤,最能养伤口,却请先生续席。” 麦冬青道:“怎好劳员外如此费心。” 当时重新安顿下来,众人都道:“平常见人请神,金纸银钱,炮子连发,煊赫的排场闹将起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从不见个神仙妖怪的模样,今日麦先生这一场法事,才显得是真神迹,真有本领之人,我们这里开凿渠道,疏浚旧河,正该请麦先生来统建策划。” 刘老贵道:“今日麦先生露了身手,可将你们慑服了。” 众人道:“我们生平见过的地师,再没一个及得上的。” 麦冬青道:“众位谬赞,在下实在不敢当。” 众人道:“先生沟通神灵之能,让人叹服,只不知所请三仙是什么来历?” 麦冬青道:“都是我师门在民间收取的。” 众乡老道:“先生的师门,必然是名山洞府,不然何以有如此法力,不知是哪一门,哪一派?” 麦冬青红了脸道:“等王兄来了说吧。” 刘老贵道:“但听说王世兄说,先生是黎平州人,南邦名宿,果然不凡。” 麦冬青道:“惭愧,惭愧,我不是黎平州人,是挨着黎平州的槟梆州人。” 众人道:“槟梆州更往南去了,我国疆界到槟梆为止,再去便是鼻炊国。” 麦冬青道:“我便是出生在鼻炊国。” 众人道:“先生原来是外国人,常言道,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无怪术业如此精湛。” ; 第15章 钜野湖6 ?麦冬青道:“不敢当,不敢当,有许多合州本地的能手,远胜于在下。” 众人道:“麦先生的门派,在贵国也该是数一数二的了。” 麦冬青道:“若说鼻炊国中,其实没有我们这样人的立足之地。” 众人道:“先生这样说话时,也太谦人虚己了。” 麦冬青:“并不是虚己,我们槟梆人分在两边,名上虽是两国人,当中只是隔一条河,河流两边,国法大不相同,我们那国,其法苛暴无比。” 众人道:“怎见得苛暴。” 麦冬青道:“那地方的规矩,大抵是不近人情,比如劝人迁坟的,人便道:‘敢是你晓得地下之事’,哪管你什么穴情方位,只是要你先讲,土壤持水多少,问水、肥、气、热,又问根结线虫多少,有哪几样虫,哪几样蚁,再问棺材现在是个什么模样,是座子烂了,是椁子烂了,若不小心做差了的,一铲子下去,土干敲不动;二铲子下去,虫蚁数目没说对;三铲子下去,打开来曝着尸骸找你赔钱,但做我们这一行的,专有这样的一种人来寻对头,你做了他发财的,他就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做了他生子的,他就从此不牵女人的手,流年一过,径上官府告状,我们赔得倾家荡产的,不在少数,便如我家,总共四个儿子,父母没有准备生我,因为三个哥哥都赔给人家了,所以才生了我。” 众人骇然道:“这样事闻所未闻。” 麦冬青道:“这还算好的,向年我有一位族叔,被一个寨主请去催官,催了许久,怎奈那寨主久不升官,连催再催,催得急了,走漏风讯,被寨桑得知,告在蛮王处,那蛮王道:‘寨主再升,就是洞主,升与不升皆在于我,你这术士该死’,倒把寨桑来提作寨主,将我那师叔,合族问罪,拿去喂虎,若不是我父母见机的快,带着我跑了,我也该死了好些年了。” 众人道:“真岂有此理,令父母现今可在合州,可都还好?” 麦冬青道:“前年因病故去了。” 众人叹息道:“想不到先生身世如此坎坷。”又问:“贵国风俗,难道今日还是如此吗?” 麦冬青道:“如今好多了,这一二十年间,我老家的人服了王化,读了诗书,这风水也渐渐能行其道了。” 众人道:“可喜可贺,先生若回去,也算作是衣锦还乡了。” 刘老贵道:“那地方还回去作甚,据我说,什么地方都不如我们合州好。” 说着众人都笑起来了,当时各饮了几杯残酒,众乡老告辞道:“有麦先生援手,开渠的事情无忧了,今天叨扰了一日,天色不早,当回去了。” 刘老贵道:“择日开个渠道大会,众位要来。” 众乡老道:“一定,一定。” 王菱也过来告辞,刘老贵道:“世兄要去时,不敢苦留,但请麦先生务必留下,动工的日子紧急,正要早晚请教。” 众人道:“是极,是极,往后麦先生朝夕从事,住在员外家也方便些。”当时便留下了麦冬青,刘老贵送走了众人。 王菱出得刘府,转路往其舅母家,一时到处,门庭赫奕,更比刘府显阔,张三等人正掇了几条板凳,与几个肥壮的大汉,在台沿子下坐着闲讲,见王菱来了,快步上前,笑嘻嘻地道:“表少爷厉害,翻手作云覆手雨。” 王菱道:“什么云雨。” 张三道:“我们早先听人来报,那两个死鬼,这会子已经下葬了,岂不是表少爷手到擒来。” 王菱道:“舅妈在不在家。” 张三道:“大娘正在堂上,许久没见表少爷,甚是想念,今日见了肯定欢喜。”派个小厮先行进去通报,与王菱一起进门,只听里面十分喧嚷吵杂,呼呼喝喝之声不停,他舅母张妗娘,正与几个教师站在场院里,看族中年轻子弟练功。 那小厮去报道:“大娘,表少爷在厅上等候。”张妗娘闻言十分高兴,进厅道:“王菱来了。”王菱起身作礼道:“舅妈。” 当时坐下,张妗娘道:“开挖河道的事情,我这里是上游,刘老贵那里是下游,他不肯从时,我只好放水淹他的田了。” 王菱道:“舅妈不要急,等我说。”把白日的经过细细讲了一遍,道:“刘老贵已经答应了,我将一个极有才干的好朋友安排在他身边,不日便要开工,料不会出什么岔子了,只有一件事情要要与舅妈说,如今刘老贵想推我做个开河的主事,不知舅妈意下如何。” 张妗娘道:“我能有什么话说,巴不得哩,刘家的事儿你办得十分好,比你表哥有用多了。” 王菱道:“哪里,哪里,舅妈也是不知道,表哥近日武功大进,在江湖上甚有名声,都称他做‘剑少保’。” 张妗娘道:“你想是在哪里见着他来了?” 王菱忙道:“没见过,没见过。” 张妗娘道:“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王菱道:“不晓得,不晓得,只听说在郡城官学面课,读书去了。” 张妗娘道:“好侄儿,你如不曾见他,如何知道他扯读书的谎,既见过他,如何不照我吩咐,与我捉了他回来。” 王菱道:“表哥手下有许多小喽啰,时常身边也带着十余个人,便弄不过他们。” 张妗娘道:“我的儿,你却如何不会智取,趁他喝酒,灌醉了打一顿,绑了回来?” 王菱道:“却不知为何,表哥委的是功力大增,引动内壮,本来还算平手,如今肝不赢他了,不好施展,不好施展。” 张妗娘道:“罢了,等我哪天得空了,就去收拾这混小子。” 一时族中子弟练功散了,摆上饭来,张妗娘道:“王菱看你瘦的,快来吃个练功餐。” 王菱随张妗娘吃了饭,便要告辞回家,张妗娘道:“你如今是开河主事了,我这里也归你管,回家作甚,安心在这里住上两天。” ; 第16章 济公会 ?王菱留了两天,十乡会将近,这一日早上,张妗娘对王菱道:“今日是上坝洞夫子庙的十里八乡渠道大会,要选你上任,我派几个得力的人助你一臂之力。” 当时几个族中子弟,与王菱一行人,来到上坝洞夫子庙,远远便听见一阵鞭炮声,刘老贵等人已经先到了,众人会齐,一起进庙拜孔子。 庙祝道:“诸位都是一乡之望,今日贡献私田,开河凿渠,是谓以公与天下,其德至大,小庙昨日特地将讲堂布置成会场,请诸位来。” 众人进讲堂中,见当中设有许多座席,茶水齐备,当时十乡会共十家代表,除了刘,张二家外,还有赵、钱、孙、李,周、吴、郑,连同王菱,一共十家。 十家一共来了有百余人,乱哄哄好一阵才都坐下了,推年纪最老的赵钱孙讲话,赵钱孙上台道:“我不想讲,你们硬要我讲,我活了八十九岁,不愿见你们这些败家相,我那年轻的时候,天气哪有现在这般热,吃的东西哪里是现在这个味,只有我们围湖造田,向水争地的,从没听说过什么退田还河的话,总之现在的世道是不对了。” 又推年纪第二老的李周上去讲,李周上台道:“前一次开会,大伙儿扯皮扯蛋的多,为的都是出地多少的问题,生怕别人占了便宜去了,有的人就说,咱们每家都把荒地烂地拿出来也足够了,但人虽这么想,这水是个就下不就上的东西,不按着它的道路来,往后还有个旱涝的,本来水从哪里来流到哪里去,有眼睛的人都会看,但在平原之上,开设兴建,不能只以一场雨,一条溪,就断定水脉,你说你的,我说我的,谁家还没得个阴沟。” 又推年纪第三老的吴郑上去讲,吴郑上台道:“咱们十个乡,人多口杂,要想人人满意,神仙也没有办法,据我说的话,十家里头,但有几家占不得大便宜,另外几家不吃大亏,就已经是上算了,一来不往后拖,立个文书下来把这事情定了,二来蛇无头而不行,我们十乡干事,也该选个主事出来。” 台下人道:“此言有理,扯皮扯蛋扯不出结果来,选人却是可以选出来的。” 当时十家表决,选了七八轮,选出王菱来,众人推王菱上去讲话,王菱一大早上起来,被吵得昏头昏脑的,上台讲了几句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众人拍起手来。 台下人道:“请问王主事,十家调水,你有什么对策?” 王菱道:“这个请麦先生上来讲。” 一时下来,麦冬青又上台讲,刘老贵过来道:“恭喜,恭喜。”另外几家代表也过来想找王菱说话。 王菱道:“咱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坐坐。”便一起进去廊院坐下,却见院中立着一块大石头,周围一圈人,刘氏兄弟坐在那当中。 王菱道:“这是在做什么?” 众代表道:“是我们今日开会,答应了要送庙里面一对石狮子,正好挖河开渠,又少一个石匠头头,所以借此考教石匠本领,甄选主墨。” 王菱道:“原来如此。”只见那些来应考的石匠,排着长队挨个上前,余下的坐在地上,拿着小抄不住记诵。 当时刘大,刘二主考,正轮着一个匠人上来,刘大道:“哈桑,恭喜你,进入了面试。” 刘二道:“久闻你的大名,正好与我们谈文。” 那哈桑道:“不敢,不敢,我是何样的一个人物,如何敢与二位公子谈文。” 刘大道:“你不要紧张,一时你说错了,我们自然会指教与你,请仔细听题。” 刘二道:“石能言乎?” 哈桑背书道:“石不能言,有神凭焉,不然人听之滥也。” 刘二道:“石能书乎?” 哈桑背书道:“石有时以泐,文理成字,非石能书,天使之然也。” 刘二道:“石能发声乎?” 哈桑背书道:“金石有声,不考不鸣。” 刘大道:“好好,答得好,我这里再无问题,夫礼乐之施于金石,就请匠人一展技艺。” 那哈桑鞠了一个躬,便拿着钉锤到石头旁边去,当时经了十几个石匠,先前的,上去劈破,放出石料,后来的,拿着剁斧花锤,不住敲打,渐渐那个石头已成模样,做出两个石狮子来。 王菱见了道:“哈桑好像是个大食国的名字吧。” 刘老贵道:“却不甚清楚,济公会的人虽然拜济公,倒也有许多外国人。” 那边考官连刘大,刘二,一共是十个人,当时汇齐了意思,选出一个主墨来,是一个叫胡德的济公会石匠,两个副墨,一个是铁匠,一个是泥水匠。 那一齐来应考的人,也有不识字的,也有没小抄的,笨嘴笨舌羞口羞脚的,并几个錾磨的,几个打碑的,一辈子没出过村的,落选了要走,那胡德上去拦住道:“你们且不要走。” 众石匠道:“状元郎有何话说。” 胡德道:“你们大老远来,何不留下来,跟我一起干事。” 众石匠道:“他这里尽有工人,我们留下了也是添堵。” 胡德道:“民资建河,虽无甚利处,于名声大有好处,说出去了也好听,你们若不想干,其实吃亏。” 众石匠听说出这样话来时,都回心转意道:“那我们就跟着你干了。” 刘大,刘二过来道:“等会儿,胡德,谁准你在这里招揽了。” 胡德道:“二位公子不知,我们这营生是极辛苦的,寻常做工的人做不下来,这里都是熟练的石匠,不招揽怎地。” 刘大,刘二道:“纵然要招,也该是我们出面,轮不到你名下来。” 胡德道:“你们的规矩或者是如此,我们济公会的规矩却是石匠都是兄弟,莫非二位公子要赶我们的兄弟走?” 那石匠里面多有济公会的人,当时一齐鼓噪起来。 刘老贵等人正与王菱说话,听见喧哗,刘老贵道:“是不是选出来的人,不能服众,在那里闹事。” 旁人道:“好像是尊府上的二位公子,与石匠们吵起来了。” ; 第17章 济公会2 ?众人上前,只见胡德对刘大,刘二道:“两位是读书人,我们这些人也讲不过你们,但不比你家奴仆,我们都是人身自由的石匠,若聘而不用,自有城中济公会的人来跟你理论。” 刘大,刘二道:“你这厮强词夺理,我们聘了哪个来的,就是你,也只过了两轮测试,还有一层覆试没有过,济公菩萨倒常与人方便,你们这些济公会的人,专一只会背着主顾,搞团团伙伙,结党营私。” 旁边铁匠,泥水匠来劝,刘老贵道:“大家坐下来心平气和商量,从长计议。” 胡德道:“刘员外有所不知,自我打小儿当学徒起,行内就是这个规矩,凡有经营建造,都先用我们本行的人,也不是什么拉帮结伙,本来山高路远,凿石砌坝就已十分艰难,若用这些庄户人家,打不得,骂不得,在路上慢慢悠,只好违期了罢。” 几家代表对王菱道:“这话也未尝没有道理,济公会的人却不好得罪,他们石工行内互通声气,若要用他们的人,就来一堆,若要不用,就一个也请不来,还请主事拿个主意。”刘大,刘二也过来道:“这事只凭世叔裁定。” 胡德道:“此位公子是谁?” 刘老贵道:“这是我们十乡选出来的主事。” 胡德道:“原来是主事官,但向主事官问一声,到底用不用我们这些石匠,若不用我们便去别处干营生去。” 王菱道:“用用用,怎么不用,说起来,我与石工行中的金大坚正是相识,不但要用你们,我还去向他请两个人来,免得你这石匠擅专。”刘大,刘二俱称好。 胡德道:“主事官原来与金老师认得,金老师算辈分是我们的前辈,凭你去请,我只管分内之事。” 王菱笑道:“跟你开个玩笑罢了,我只恐事有不谐,正要把你们这些良工巧匠多请几个,大家群策群力才好。”拉着胡德与刘大,刘二,道:“今日十乡会定下契文来,将来一起做事,我们都要同力协契,再不能还没开始自己就先内讧。” 众人都道:“主事所言甚是,正是人心一处,才好水到渠成。” 胡德道:“这等说时,我但听主事官调度,再无二话。” 刘大,刘二道:“我两个也无二话。” 众人一齐回讲堂,麦冬青正把调水的策略讲完,下面添了一众匠人的座位,讨论了半日,将麦冬青的方案改了几处,议好了各家出人力物力多少,十家立下文书来。 王菱道:“原契收在我这里,各家传抄一份,立此为据,永不反悔。” 十家皆道:“立此为据,永不反悔。” 当时将事情议定,众人在庙里吃了饭散会,便有人来请,王菱道:“不及相陪,今日要进城去。” 刘老贵道:“都是小儿惹出来的,世兄等一等,我带些礼物,跟你一起去。” 王菱道:“不用不用,我跟金大坚是熟人,只是说一句话的事。” 当时王菱离了夫子庙,上大路直入合州城,转过几处市井,到金记铺子前,却见清清冷冷,与往日不同。 王菱进门看时,工房东西零落,空空荡荡无一个人,过处几间库房,也都搬空了。 走在大堂上,只见两个伙计道:“你是何人,怎么在这里乱走。” 王菱道:“我是来买石头的客人。” 那伙计道:“客人,你却来迟了,如今石头不多了,随便看,随便拿些儿吧。” 王菱道:“你们金老板在哪里?” 那伙计道:“正在里面,跟一个外国商人讲价。” 王菱进去,见与金大坚对谈的,是专门贩外国香料的陀罗伊罗国商人,中国名字叫做鲁有才的。 只听那鲁有才道:“你也不必麻烦,货也吐不出去,若嫌价钱少,与你们再加点银子。” 金大坚道:“鲁大师好现成哩,一年坑我七八遭儿,常教我画饼充饥,如今大的小的都已搬空,早时不谈,又来画卵。” 那鲁有才要拉金大坚喝酒,慢慢商议,金大坚道:“不得空,还有几件玉石赶着要卖。”叫一声‘送客’,把那鲁有才送了出去,对王菱抱怨道:“这些外国蛮子,只会趁火打劫。” 却见王菱在架子边,看着几块翡翠,金大坚笑道:“你几时看得上这些东西了。” 王菱道:“你如今是山穷水尽了?” 金大坚叹气道:“说不得,这一回被外头的矿山套牢了,怕是要血本无归。” 王菱道:“我们十乡现有开渠事,你手下可有用得着的人手?” 金大坚道:“此事容易,只是辛苦些儿,我三徒弟过两日正好回来了,教他去吧。” 王菱道:“好好。”拿了一个写好的聘书出来,递给金大坚,金大坚收下道:“不看看我这里的玉石?” 王菱道:“你现在怕是连压仓货都卖出去了,还有甚东西剩下。” 金大坚道:“有有有。”叫一个伙计来道:“你去把库房最里面三号架子上的东西拿过来。” 那伙计过了片刻,捧了一个木头匣子过来,金大坚打开匣子,从里摸出一块黄石,递与王菱道:“你看看这个,十分好的黄碧玺。” 王菱拿着那碧玺看了道:“雕成一个猪如何?” 金大坚道:“不好,这个石头恁的形状,只好刻个人物。” 王菱道:“刻个猪八戒。” 金大坚道:“猪八戒划不来,本来是个猪,还要搭他个钉耙。” 王菱道:“弥勒佛。” 金大坚道:“弥勒佛也不好,脸上有八慈心相,少了一相,就前功尽弃了。” 王菱道:“刻个高长恭,窦神宝。” 金大坚道:“这又不好说了,我活了一世,从没见过长得英明神武的胖子,也不知道从何刻起。” 王菱道:“还是刻个猪吧。” 金大坚道:“这还只是其中一件。”又叫伙计去拿一号架子上的东西,那伙计道:“这位公子是个内行,师父何不把珍品拿些儿出来,只拿这些积压的陈年旧货做甚。” 金大坚道:“叫你拿你就拿,再敢多嘴,教你一道去乡下挖土。” ; 第18章 济公会3 ?当时又拿了一个木匣子来,金大坚取出一块水种翡翠,对王菱道:“这一块名字叫做‘白泽独角’。” 王菱拿过来看了道:“也只是块寻常翡翠罢了,中间的水纹裂缝似乎有点意思。” 金大坚道:“这块翡翠我千金不卖。” 王菱道:“你想钱想疯了吧,这东西最多值个二三两银子,纹路人工斧凿的痕迹也太重,怕是你自己做出来的。” 金大坚道:“正是我自己做出来的,你想听听我是怎么做的吗?” 王菱道:“你说你说,看你说出个什么花儿出来。” 金大坚道:“这块翡翠从石头里切出来的时候,其实品相只是稍优,是我按着上面脊线,持矩起度,用刀挑了二三十层,用金丝滚平,自下而上,层层不失圆,倨句渐旋渐升,水纹交缠在一起,做它的时候一气呵成,不上半个时辰便完工了。” 王菱道:“手熟自然下手就快,这翡翠经了你的手,也算是对本赚了。” 金大坚道:“不是手熟,这样螺旋玉角我也是头一次做,之所以快,是因为我是对着真角做的。” 王菱道:“天下只有白泽兽会长出这种角来,侯门公府也不能有,你却是在哪里见了来的?” 金大坚道:“不是哪里见的,是我自己的。” 王菱大奇道:“你是几时有这样奇珍异宝的,我怎么不知道?” 金大坚道:“若教你晓得了,我也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王菱喜道:“果真是白泽角,你却从何得来。” 金大坚道:“三年前有一桩奇案,是苏刺咤国的大盗‘答刺不花’被官兵追捕,逃到我们这里,在城外寡妇屯一间小客栈里暴毙,事情未发之时,我正好也住在这客栈中,见几个**瓜分他的遗物,其中便有这只白泽角,当时我不晓得这人的身份,以为是个赝品,因看它仿得十分精巧,便买回来照样子做了几个,准备放到外面去卖,岂知后来这案子闹得满城风云,我才知道死者是有名的神偷圣手‘答刺不花’,想起他遗物中还有一件蝉形玉如意,一件黄金昆仑子,十余枚甲迹五铢钱,必然也都是真品,悔不当初,我连忙派人去追卖出去的赝品,却有一个怎么也收不回来,着人到寡妇屯打听时,那两个**早已下落不明,当时我整日惶惶,将这个白泽角深藏起来,再不轻易示人,就如今债台高筑,也从没想过拿它出来还债,你手上这个长角翡翠,便是我当时做出来的假货了。” 王菱大喜道:“你听我说,你们下九流中的人,举债原比常人艰难,闹到公堂,讼不得结,将来再做不成生意,何不将这只白泽角买与我,你的几两债负,我便替你还了,岂不美哉。” 金大坚道:“依我原来的性格,是死都不会卖,这东西留下来,是子孙的一样大造化,只是如今还有一道波折,也不得不卖给你了,但这白泽角不在我的手上,你打量着我借的债多,不知道还有几个借了我的债不还的,这件珍宝便是被一个喇嘛尼借去,占为己有,你若能有本事讨回来,就是你的。” 王菱道:“你的话当真?” 金大坚道:“你以为我白送哩,这喇嘛尼是西岭亶爰山丹卡寺的女住持乔蒂,她假称活佛,欺骗信众,邪法十分高强,不当等闲,我几次上门索要,都是争不过她。” 王菱道:“这尼姑有甚本事,你为何争不过她?” 金大坚道:“她在丹卡寺中修炼密宗‘双身法’,每月丹卡寺所收短期出家的青年男弟子一百多人,乔蒂皆亲身教其恶咒,那些男子误认为是真言,天天念诵,召来淫鬼附身,乔蒂不分昼夜,俱与之双修,此一百人去,彼一百人来,经了成千上万的人,以最下之合为无上瑜伽法,将这‘双身法’练成十分火候,悟出万念归一,与之交和的千万男子,俱成她的双身,如同佛国信众一般,敬她如敬佛,只差一步,便能成就妙果,化为空行母,她又有多智,晓得这一步咫尺千里,所以到处找寻灵物,消解****向年我一个仇人拿了那个流落在外的赝品去找她,她知道消息,上我门来强借了去,原本白泽兽生性最为纯洁善良,这角是白泽自愿与人,炼形濯质而成,极容易作药饵,乔蒂得了它,借其中的精气为引,在七轮三脉凝出珠子,结连一体,不日就要成就‘象外琉璃身’,我上丹卡寺索要不还,与她翻脸结怨,几次想用多年所修的‘柔石术’毁了她的庙宇,都被她察觉,末一次去,还被她打成重伤,回来养了一个月才能下地,期间所托者也不止王兄一人,几个旁门中厉害的能手,都折在她的手里,等她练成法身,我也要死期不远了。” 王菱道:“这女人好蛮横,你随我一起去,我跟你报仇。” 金大坚道:“王兄见谅,我的伤还未愈,不能随行助力,但有一条计策,管教王兄手到擒来。” 王菱便问什么计策,金大坚道:“这荡,妇自称灵童转世,其实是五浊恶根,见财则喜,见色则欲,淫行放荡,逼姦杀人,无所不为,正是五毒俱全,行事素凭己乐,我相最深,王兄若肯牺牲色相,投其所好,以家传的太乙摄魂丹法,趁她色授魂与之际,暗中偷袭,十分容易得手。” 王菱道:“不干。” 金大坚道:“我知道这其中略有凶险,但她庙中人多势众,王兄不行这条计策,明着上门,怕要吃亏,丹卡寺里除了乔蒂以外,还有她几个同修‘双身法’的男徒弟,因根资出众,乔蒂舍不得害他们,便收作弟子,其中以波色,坎琼两个人最为出众,已得乃师真传,他两个人是合州本地人氏,与官员结交,我向官府告状时,一连告了三次,皆不许我的状子,堂官反被二人撺掇,罚了我许多钱去了。” 王菱道:“没事,没事,只要他们还是个人身,我就不怕,把借据拿来,我跟你去要东西回来。” 李石匠道:“这样贵重东西,如何落得字据,当时只写了一张一千金的借条,日利六分,如今滚做一万金,我情愿不要一万金,只求把白泽角换回来。” 王菱道:“怪不得告不成状,借条写成你这个样子,不去坐牢还是轻的,关他二人何事。” 金大坚道:“你若能得手,我情愿付一万金,若你也想要白泽角,须要付一万金给我。” 王菱道:“好,你若出得起一万金,给你又如何。”当时拿了借据,便要动身。 金大坚道:“等等,我这里还有个寻龙棒,那角珍贵异常,填香的时候,我在其中藏了龙须草,你把这寻龙棒拿去,就探出来了。”说罢拿了个铁叉丫出来。 王菱道:“这棒子我问麦冬青买,五文钱一个,能顶什么用,你连它都拿出来,想来也没什么东西给我了,我去了。” 金大坚道:“若能请麦先生来,他精通瞳术,正是一大助力。” 王菱道:“不行,不行,我已将开渠的重事托付给他,如今要去丹卡寺,倒要借你的纸笔,写一封信,叫你三徒弟带回去。”当时写了书信,交与金大坚道:“我便与你出这口气,我的事你也要费心。” 金大坚道:“是是是,过两****亲去监工。”也拿纸笔画了一张图道:“这丹卡寺我去过几次,地上地下的建筑瞒不过我的双眼,只有这图上的几个地方可疑,其余地方香火鼎盛,常有香客去。”又对王菱道:“我叫伙计去翠云楼准备了酒席,跟王兄壮行。” 王菱道:“等不及,等不及,真叫这附佛外道练成了琉璃身,我也奈何她不得了,若耽搁了时间,只能用你那个下策,岂不是糟心。” 当时出门来,金大坚道:“王兄海涵,实是有伤在身,同去反是你的拖累,王兄须防备那乔蒂的邪法,千万小心。” 王菱道:“晓得,晓得。”离了金记石铺,出城西行,往亶爰山而去。 ; 第19章 丹卡寺 ?等王菱到亶爰山时,天气已晚,在山下找了个民宿住了一晚。 第二日一早上山,走到半山亭时,两边都是卖茶水,卖字画的,许多进香人坐在那里,一个小喇嘛儿拿出一块牌子给王菱看,见写的是: 洗象池一床一晚一两三钱, 天文塔一床一晚一两五钱, 始胎堂一床一晚一两八钱, 以上合床免费。 养性十日禅一期学费十五两, 欢喜信乐一期学费二十两, 谭崔灵修一期学费二十五两, 以上青年男女免费。 王菱看了道:“我是从钜野湖来的游客,正打算找个住的地方,这课业倒先不必忙,你领我去观看寺中的正法道场,再作考虑如何。” 那小喇嘛儿问了王菱的姓名年龄,引王菱上山道:“王居士也亲近佛法?” 王菱道:“我一向虔诚,居家的日子,常有僧人上门,恭敬尊重,下意供养,斋僧十年,从未得过福报。” 小喇嘛儿道:“咦,你斋的是些什么样的僧人?” 王菱道:“我在外旅行,有时未必在家,僧人上门时,都是家中人安排了去的,也不知道是些什么样的僧人,前些日有个春宝和尚,跟我见过一面。” 小喇嘛儿道:“可惜可惜,连我这个小孩子都知道,汉喇嘛大开方便之门,连他自己也方便了,只会骗人,从来是没有道行的,你的家人不察,被他们哄了,白白浪费钱粮,真是可惜。” 王菱道:“你这小喇嘛儿这么说时,你这庙里面,想来都是有道行的了。” 小喇嘛儿道:“我们庙里有行止,通经论的出家人,不要太多,几位有根器的师兄师姐,更是日夜精进,已经修出神通,就连我也沾染不少佛光,斋那些行骗的熟嘴和尚,还不如斋我这个小喇嘛,才是福田哩,今天你来到我们这里,撞见了我,好似师姐说的‘冥冥中有红线牵连’,正是善人终有善报,因缘到了,快来快来,我带你上去见识真佛法门。” 那小喇嘛儿在前面飞跑带路,满嘴胡话,当时两人上得山来,王菱见山顶的寺庙,红墙高耸,殿宇雄伟,八角三层,金碧辉映,四面挂满了各色经幡,小喇嘛儿带了王菱进山门,一个三十多岁的喇嘛过来道:“巴答师弟,你带谁来了?” 那小喇嘛儿道:“巴斗师兄,这个是钜野湖的王居士,家里好像非常有钱,到山上来游玩,要来我们庙中住宿,听讲佛法。” 那巴斗喇嘛见了王菱,笑逐颜开道:“恭迎王居士。”拿了一片金箔给那个叫巴答的小喇嘛儿,巴答欢天喜地的去了,巴斗道:“王居士一望便知是佛缘深厚之人,快请进,快请进。” 当时走在寺中,巴斗道:“我是丹卡寺中的知客,今日居士头一次来,路生不熟悉,我带你到处去转转儿。” 王菱道:“多谢,多谢,听说贵寺有一个莲花精舍,是一处极妙的所在,师兄带我去看看如何。” 巴斗道:“那里是乔蒂上师讲经的地方,今天却不是日子,去了也见不着人,我先领你到各处都看看吧。”便带着王菱沿路行去,先到千佛廊处,只见那廊上许多大妈,见佛就拜,对着壁画磕头不迭,磕得额头都青了,完了道:“阿也,光顾着磕头,忘了许愿。”又到头重新磕起来。 王菱道:“想必寺中菩萨有验,所以她们才愿意磕这么多头,求个善功果报。” 巴斗道:“若比王居士,她们可差远了,似这等拜佛的,虽然是心诚,但是年纪太老,皈依既晚,又庸俗可厌,拜一次便要求一次,嘴里念佛经,心里念的是生意经,心心念念,只是跟活佛做生意,所以功德甚少,不过是缸中能长米,屋里没蚊子之类。” 两人下得廊来,又路过几处嘛塔,王菱见信者如云,肘行膝步,许多父母举着自己的孩子长伏长叩,叹道:“如此一秉虔信,可谓是庄严佛法了。” 巴斗道:“这等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将自己的孩子来受活佛熏陶,目盼心思,望子成名,却不知人有利钝,是否开悟,还是未知之数,纵然能邀佛恩,回向于他,也是将来之事,所以所得次等功德,只是少病少恼,有乐有为之类。” 当时又听见朗朗读书之声,走进大殿,只见许多青年男女坐成一排,讽诵经书,偶然有喇嘛尼出来演示经义,下面欢声雷动,王菱道:“这念的什么经文?” 巴斗道:“这便是上等功德的勾当了。”从佛台上拿下一个小本子,递给王菱道:“青春年少,欲神最足,此时发心皈依活佛的,学习‘大密天女最上轮王咒’,便得活佛加持,能使容颜永驻,一生际遇无穷,功名富贵长在。” 王菱将那经文看了一遍道:“妙啊,妙啊,果然引人入胜,只是这音是怎么标的有些奇怪,与文字好不协调。” 巴斗道:“此咒是佛祖亲传,因为佛祖是外国人,讲中国话有口音,须是这般念才好,有资质的人,持了这个咒,不过三日,便能在梦中与乔蒂上师相见,灵效如此,以王居士的人才品格,一但入梦,上师另有殊胜的法门,显双身度你。” 王菱道:“我亦常闻乔蒂上师之名,听了师兄的话,心中思慕,难以抑制,不知今日可有缘法,见上师一面。” 巴斗道:“若说居士要见上师,本来也不难,只是办一点虔心,持诵咒文,原本上师定下规矩,能与她在梦中交结的,便是有缘,即行引见。” 王菱道:“既然如此,那可否先见一见波色,坎琼二位师兄。” 巴斗道:“二位师兄也是极愿意与居士结交的,却不巧,二位师兄外出有些日子了,我也不清楚是为什么事情,想来快回来了,过两日便能相见。” 当时将王菱引到后殿,点起香花佛烛,要教王菱念咒,王菱推说走路辛苦,道:“精神不济,实在不能了,今天歇息一日,明日再来向师兄学习神咒吧。” 那巴斗就叫小喇嘛儿来,道:“巴答,你带王居士去用斋,到始胎堂住下。” 那巴答便领着王菱,往斋堂去,因为丹卡寺拜佛的人多,那厨房尤其大,分作三间,巴答带王菱进去里间,要一份米饭,自己却吃糊糊,王菱道:“原来你这里也吃稻米。” 巴答道:“我们这里什么都有,四方香客来了,都是宾至如归的。” 王菱道:“你吃的是什么东西,我能不能试试?” 巴答道:“好吃哩,糊糊是面粉做的,又酸又辣,最好吃了。” ; 第20章 丹卡寺2 ?王菱不敢随便乱吃东西,将米饭换做糊糊吃了,出斋堂来,巴答道:“王居士,我们这里是男女混住,你有什么要求没有。” 王菱道:“只要安静,无人打扰就好。” 当时巴答就把王菱领去僧寮院,那院中层楼叠榭,房屋众多,巴答上前厅对照客僧道:“这位王居士,要住隔音好的房间。” 照客僧道:“有有有,我这里的居士寮房,在里面敲锣打鼓,外面都听不见。”给了巴答一个金箔,巴答十分高兴,从怀里拿出一个小佛像,把金箔拼了上去,那佛像已有大半金光。 巴答道:“再过半年,我就可以学金刚掌了。” 照客僧道:“金刚掌一十八套,你刚够学个上手的小套路,往后尽心侍奉活佛,自然会增长神力。”巴答欢喜道:“是是。”转身去了。 照客僧对王菱道:“王居士请进。”当时到大堂上,王菱见堂上供着三个异族之神,照客僧拿香过来,王菱上了香,在石座上放了十两银子。 照客僧就请侍陪奉茶,王菱打个呵欠道:“昨日没有睡觉,今天在庙中玩了一天,精疲力竭,十分困了。” 照客僧道:“怠慢,怠慢,在我们始胎堂中,沐浴兰汤,有脱胎换骨之效。”便有小童上来道:“请公子随我来洗浴。” 王菱便跟着去,路上问道:“你多大了?” 小童道:“十五岁。” 王菱道:“在这里几年了?” 小童道:“去年来的。” 王菱道:“洗了澡就不想睡了,又要再玩一会,要不你带我直接去睡觉吧。” 那小童就带王菱去房间,穿廊曲折,及进门时,小童从怀里取出夜光珠照明,那珠子不是甚亮,房中摆设十分香艳,四面墙上都是裸形升天的浮绘。 小童道:“公子想吃什么东西,要什么物件,可以随时叫我。” 几个房客正在庭中,见了王菱,过来拜访道:“小兄弟也来始胎堂修行吗?” 王菱道:“是。” 一人道:“我们几个都是厌恶世俗喧嚣的人,结伴在这里清修。” 又一人道:“虽然是高山之上,这里夜晚的风景,其实更胜都市。” 几人请王菱与他们会茶,王菱道:“现在天晚,几位还是早睡早起,颐养天年的好。”说完‘啪’一声关上了门。 那几个房客怒道:“我们倒好心请他,原来是个养生狗。”摔袖回房去了。 当时入夜,外面僧人打板道:“师父们刚刚起床,正在梳洗,客人们,不要看经了,不要交谈了,出来呀,出来呀,莫要辜负良夜。” 只见许多人从房间里走出来,个个喜气洋洋,都道:“一天开始了。”几个房客在那里生气,见小童过来,拦住道:“这房里的人十分无礼,不要喊他。” 王菱在那房里,坐在幽暗之中,暗香袭来,一时心思不定,心道:“怎么突然这么毛躁。”便凝神调息,打起坐来。 小童等几人去了,敲门不应,偷偷用钥匙开门看时,却见王菱瞑目合眼,坐在云床之上,叫一声‘王公子’,只听王菱道:“不要进来。”连忙把门关上了。 王菱等人去了,运起家传心法,渐渐心平气和,呼吸之声绵绵不绝,心神下沉,内视返听,丹田内慢慢浮现出一个模糊的术印。 这术印平时隐在丹田之中,不用不显,非修炼之人不能有,修真五重境界,自分形入道,百日筑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练神返虚,每一重境界,能修炼一样法术,道家称之为假命五术,知其将死之日,用假命五术以假之,而后造化不能移,阴阳不能迁,陆沈变化,长生久视。 天下道门利交同源,派流则异,俱以此五术为根本,春宝道人的九九小术,麦冬青的瞳术,金大坚的化石术,虽有三清正宗,九流旁门之别,都在五术之列。 王菱所练太乙摄魂丹法是仙门外传,结成的法术种子,最擅于盗人魂魄,当时入定良久,丹田中的摄魂术印越来越清晰,每运行一个****力便一丝一缕,从经脉连接到术印之上,渐渐稳定下来。 王菱慢慢长出一口气,收功起身,批了衣服,拿出金大坚所给的地图,心道:“这丹卡寺好大,若拿金大坚那个铁叉子去找,几时能找得到,不如抓个喇嘛逼供的好。” 当时王菱出门,准备趁夜去探几个密室,岂知出来便吓了一跳,满以为门外是夜深人静的景象,哪知灯烛辉煌,四处开宴,吹笙弹筝,纵酒行歌,人见王菱出来,都笑道:“你怎么这时候才来。” 那许多人来拉他入席,王菱在人流裹携下,行不由径,正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去了,见旁边几处戏台,彩幕缴络,百艺呈现,竟比灯会还要热闹。 忽听烟火燃放,欢呼雷动,王菱回头一看,霍霍火光之中,只见身后建筑牌匾上四个字,是‘莲华精舍’。 那殿上灯火通明,几个喇嘛尼演练魔舞,精舍周围众人只是相互追逐,谈笑风生,并不上殿去。 王菱心道:“好了,乔蒂肯定在这里了。”穿过人群,进入精舍。 那殿上几个喇嘛尼正在妖歌曼舞,见王菱不被自己幻术所迷,走了进来,不惊反喜,招呼同伴道:“快看,快看,来了个好俊俏的小哥。” 王菱道:“几位姑娘晚上好。” 几个喇嘛尼也道:“小哥晚上好。” 王菱道:“几位姑娘怎么不穿衣服。” 当中一个喇嘛尼道:“我们穿的是****衣,最能感色性,若想看人家穿衣服呀,人家就有万种好看的衣裳,若不想看,人家也就一丝不挂了。”剩下几个喇嘛尼听了,都嘻嘻而笑。 王菱道:“请教姑娘们的芳名。” 那喇嘛尼道:“我们没有芳名,只有法名。”各报出自家名字,是媚川珠,鸣玉燕,琼花蕊,唯最小的一个道:“我叫娜莎。” 王菱道:“请问几位当中可有乔蒂上师。”那娜莎撇过头去,道:“这个小哥好讨厌,一双眼睛灼灼盯着我看,偏又问乔蒂,我可受不了。” 旁边喇嘛尼道:“公子问乔蒂姐姐做甚?” 王菱道:“我受人所托,向乔蒂上师讨还一只灵兽角。” 领头的喇嘛尼闻言道:“不曾听说过什么灵兽角,既然公子要见乔蒂姐姐,就请过来吧。”说完往里面走去。 王菱跟上前去,那喇嘛尼却伸手从旁边抽出一枝经幡棍,转身喝道:“金老贼请来的帮手,看打。” ; 第21章 丹卡寺3 ?那喇嘛尼一棒打来,王菱向前空手去格,那喇嘛尼道:“姐妹们让开了。”退了两步,抡着一条棒,滚滚而来,只见一个乳晃臀摇的身影,来回迭扑。 喇嘛尼这路棍法,名字叫作侗伽棍,本来是远洋海外,努比亚国荒凉高原的土人所使用,中土流传甚少,按照努比亚部族中的传统,每年婚配之时,适龄的强壮男子想要娶妻,便要赤身裸体持棍打斗,吸引女人,一场仪式下来,死伤数十人也是常事。 这路棍法最擅长两人轻甲或无甲对打,若对方身上盔甲坚好,戳砍一下不能伤入,对方就手艺拙,第二下也杀到身上来,所以重甲能破。 当时喇嘛尼展开这路棍法,一人裸身,一人袍服,却是得其所哉,两棍把王菱迫退开去,不容他喘息,抢上一步,又点胸戳来。 王菱复又闪在一边,原来王菱的武艺,是从入道时,内外兼修中的外功上得来。道士居住山中,为防虎狼盗贼,注重武功修行,丹道中外练己的功夫,与世俗武学有大半重合。 王菱自幼久经名师,其中内功上是家传之学,外功上却是合州地方武林数一数二之人的关门弟子,本来武功高出那喇嘛尼不止一筹,见这路侗伽棍法甚是偏门,粗犷致命,当下留神观看,并不与她抢攻。 那喇嘛尼初时还有手下留情之意,斗了片刻,只见王菱晃来晃去,自己的棍子竟挨不到一片衣角,偶尔递还一拳一脚,十分凌厉,方知对方武功高强,自己不是对手,叫一声道:“姐妹们齐上。” 其余三个喇嘛尼,都拣一枝经幡棍在手里,挺胸来刺。 王菱此时于这路棍法的变化,已经大致了然,心道:“我听说外国人中有一门抢女人的棍法,专攻胸腹要害之间,想必就是此了。”猱身而上,伸手就去夺棍。 王菱身法甚快,欺得近了,把众喇嘛尼闹了个手忙脚乱,只听‘咔嚓’一声,一枝经幡棍被王菱一掌震断。 那喇嘛尼手上拿着半截棍子,见王菱举手来抓,吓得花容失色,将手上半截棍子向王菱甩去,抱头就跑。 为首的喇嘛尼往后一退,慌忙将灯盏打翻,叫道:“快跑。” 室中登时一暗,几个喇嘛尼也把棍棒朝王菱一扔,绕柱翻栏,熟门熟路的,一起跑出舍园,出了一身汗道:“追来没,追来没。” 娜莎道:“没有追来。”众喇嘛尼道:“快跑快跑。” 娜莎停着不动,众人道:“快跑啊。”娜莎道:“我们回去看看吧。” 众人急忙将她拉住,道:“你八辈子没见过男人了?” 娜莎道:“我要回去,有人在喊我,有人在叫我名字。”转身要走,又一下停住。 领头的喇嘛尼忙过来捧着娜莎的脸看,见她两眼无光,神色恍惚,大吃一惊道:“小妹中了招魂术了。” 两个喇嘛尼连忙将娜莎抱住,不准她走,推胸触乳,闹得不可开交,都道:“大姐,怎么办,怎么办。” 领头的喇嘛尼将脚一跺道:“你们快穿了衣服去寻帮手来,我跟小妹回去。” 两个喇嘛尼道:“大姐你回去也被他暗算了怎么办?” 领头的喇嘛尼道:“顾不得这么多了。”扯下几张经幡,塞给两个喇嘛尼道:“快走,快走。”回头看时,娜莎已经走出老远,连忙跑上前去,将一领经幡把娜莎裹了,紧紧挽着她的手。 当时两人走上殿来,黑洞洞的一片,这路是喇嘛尼往日常走的,这时却也心中惴惴,朝上喊道:“你要敢伤我小妹,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只听“嗤”的一声,案上佛灯被点燃,王菱取了灯走过来。 喇嘛尼见那灯光映着王菱的脸,显出一股异样的神色,毛骨悚然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菱道:“乔蒂在哪里?” 喇嘛尼‘哼’了一声,正欲开口,娜莎恍恍惚惚地道:“乔蒂……乔蒂姐姐……在哪里……在哪里……” 喇嘛尼大吃一惊道:“小妹,你怎么了。”王菱又问:“乔蒂在哪里?”娜莎眉头紧皱道:“乔蒂……在……在……” 王菱靠近一步道:“在哪里?” 喇嘛尼角道:“你不要拷问她,乔蒂在山中荆棘林里练法,你自己去找。” 王菱道:“你说的可不算。” 喇嘛尼转头对娜莎说了一通外语,娜莎道:“喬蔕柹柹洅,洅荊棘罧。” 王菱道:“她说的什么?” 喇嘛尼道:“娜莎用汉语说。” 娜莎道:“乔蒂姐姐在,在荆棘林。” 王菱又问道:“白泽角在哪里?” 喇嘛尼叫道:“那东西锁在乔蒂的藏宝室里,要拿你就去拿。” 王菱道:“我可没问你。” 喇嘛尼道:“她都不知道白泽是什么,你这样逼她做甚。”对着娜莎连声道:“独角兽,独角兽。” 娜莎道:“独角兽,角……角在……”言语艰难,脸上淌下汗来,当时话没说完,忽听外面道:“快快,小妹被勾了魂去了,大姐在里面跟他周旋。” 喇嘛尼闻言大喜,抱住娜莎往旁边一滚,王菱转身往外跑,反手将佛灯丢在帏幔上,那地上登时起火,。 两个喇嘛尼领着数十个武人,持刀弄杖冲上殿来,只见火光升起,娜莎躺在地上,她家大姐正在旁边照看,两个喇嘛尼齐声道:“娜莎怎么样了,娜莎怎么样了。” 那喇嘛尼道:“不要紧,睡着了。”指着王菱逃走的方向道:“你们快追,不要扰了外面的聚会,去堵前后门。” 众武人见那处一道身影晃过去,道:“我们左右赶上去包抄。”当时一哄而上,去追王菱。 王菱出了莲华精舍,只往人稀的地方走,到了围墙边缘,见那墙高翻不过去,拿出金大坚的地图,找了个最近的小门,一路跑过去,见两个守门的正在划拳喝酒。 众武人直奔门来,一时果然见王菱欲逃,叫道:“休放他走了。”王菱两步纵到门前,对那两个守门的道:“钥匙交出来,免打。” 那两个守门的听见呼喝,站起身来要揪王菱,他两个喝麻了的人,如何是王菱的对手,被王菱放翻在地,摸身搜出钥匙,开门去了。 众武人追出寺来,外面一片漆黑,团团往草科里照时,哪里有王菱的人影,都道:“怪不得我们身上来,这人轻功太好,大半夜的举着火把,我们在明他在暗,怎么追得上,这事推在两个门人身上,我们晃会子回去吧。” ; 第22章 丹卡寺4 ?王菱下得山来,天已微光,市集开张,王菱在集上寻个茶座坐下,吃了茶饭,问店家道:“亶爰山中有没有一个叫荆棘岭的地方。” 店家道:“荆棘岭却不是从这条路上去的,要往西走一百里,再过三重山,才是荆棘岭处,那地方人迹甚少,只有毒虫,少年打听它做甚?” 王菱道:“我便要去荆棘岭,既然是有毒虫,你集上哪里有卖解毒防虫的药?” 店家道:“那地方十分险恶,蛇虫变异,就有药也不济事,许多被咬了的人,带了毒物回来,医生也认不出来,毒性小的,还有命回来,毒性大的,直接死在那岭上了,我们这里的想发财的采药人,一般穿一件厚衣服,扎缚了双腿,含一颗消瘴丸,就去那里碰运了。” 王菱道:“这样说时,我也是个去碰运的。” 店家道:“你若要去,前年有个猎人去荆棘岭回来,死在我这里,若不嫌是死人的东西,我就三两银子卖给你。” 王菱道:“不要紧,不要紧,拿来看看。” 那店家就进屋,拿了一件皮甲,一双硬皮鞋,一对护腿,一柄钢叉出来,王菱见了道:“我穿穿看。”将这几样东西装束了,店里店外的人看见,都喝一声彩道:“好一个英武少年。” 王菱便与店家三两银子,那店家又拿一袋煮熟了的干肉,一瓶酒出来,递给王菱道:“权当送你,你若有运气回来,还来我这里卖货。” 当时王菱出了市集,一路西行,走了一百里,又过两重山,堪堪日中,拿出酒肉来吃了,准备进荆棘岭。 没走几步,只见一个老者扛着锄头从山路上下来,见了王菱,大吃一惊道:“少年,你往哪里走?” 王菱道:“我往前面走,老人家喊我怎地?” 老者道:“前面没路了,你快回去,这山岭山多有妖异,不要白白送了性命。” 王菱道:“便听说有些儿毒虫。” 老者道:“毒虫尚算还可,有云梦泽来的大猫,十年一度,从这岭上下来,出山食人,如今正是它下来的日子,少年你要上去就是它嘴里的肉。” 王菱道:“既然有老虎,为何你却不怕?” 老者道:“这老虎不是寻常之虎,我念佛吃素的,它嫌我肉不中吃,你这个打扮的,却不是个打虎家,这叉子上痕迹斑斑,不知沾了多少虎血,那老虎只是要吃你这样的人。” 王菱道:“如何说要吃我这样的人,这钢叉是山前市集上的人卖给我的。” 老者道:“他怎生卖给你的?” 王菱道:“一个进山猎人死在他的店里,死人东西没人要,连皮甲在内算我三两银子,送了我一料袋干肉,一瓶好酒。” 老者道:“你上了他们的当了,春夏好游的时候,这些人开茶店饭店,专宰远来的香客,秋冬无人之际,就做皮毛生意,逐年进山打虎,那虎制品何等暴利,这些人也赚得够了,死在虎口之下,原是天理,你年纪轻轻,被他们拐来抵命,这一身何止三两银子,酒肉正是你的断头饭,若听我言,趁早回去是好。” 王菱闻言,将钢叉往地上一掷,对那老者作礼道:“深谢老丈提点之恩,只是我今日是来寻乔蒂的,还是要上岭去。” 老者道:“乔蒂我前两日见她来,她如今已是命数到头的人了,你寻她怎地,再与她相好,这岭上不太平,我也劝你舍了这粉红骷髅吧。” 王菱吃了一惊道:“乔蒂死了?” 老者道:“也不知,也不知,我在荆棘岭下住了二十年,乔蒂年年过来练法,前日半夜,我正在睡觉间,忽被窗外亮光惊醒,出门看时,只见半空中一个菩萨骑着一匹白马,那菩萨的像与乔蒂一模一样,当时我慌忙顶礼膜拜,哪知乔蒂到底是个女罗刹,虽妆出菩萨的像来,毕竟受不得我的拜,我才一跪下,就见那马失蹄,乔蒂连人带马从空中坠下来了,却不是她三更半夜,无事出来假扮菩萨,惹动上天怪罪。” 王菱道:“老人家,你既然认得乔蒂,你知道她有一只白泽角吗?” 老者道:“不知道,不知道,想是你们的什么私情信物。” 王菱道:“这东西于我大有用途,现在乔蒂身上,我还要上岭去找她。” 老者道:“这也由得你,性命是你自己的,不管什么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却没性命重要。”说完摇头连连去了。 王菱与那老者作别,上得岭来,正往林中寻找,忽见一个年轻喇嘛,血淋淋捉着两条蛇走了过来。 王菱道:“那走路喇嘛,我问你一声,你知道乔蒂活佛在哪里?” 喇嘛道:“少年是谁,问上师做甚?” 王菱心道:“这人必是乔蒂的徒弟,我若明言,他如何肯带我去,我今日被人骗了一遭,也骗个人来试试。”当时对那喇嘛道:“我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前日晚上见天空异象,今日特来参拜活佛。” 喇嘛道:“你看错了,上师不是成佛了,快回去吧。”转身便走。 王菱跟在他后面,走了片刻,那喇嘛道:“你跟着我做甚?” 王菱道:“我怕这些蛇虫,见你有本事,随手就把它们捉来,便跟在你后面。” 喇嘛道:“既然怕,快回去。” 王菱道:“我发愿来的,不见佛面不回去。” 那喇嘛闻言,叹了一口气道:“上师在寺庙中,多少人供奉不及,如今只有你这个少年来拜,两手空空也没个礼物,罢罢罢,你随我来吧。” 当时将王菱领在一个山洞,只那洞外坐着一个喇嘛,那喇嘛见了道:“师兄,你带谁来了?” 那师兄道:“这少年是附近的山民,来瞻仰上师的。”对王菱道:“我是波色,这是我师弟坎琼,我们二人俱是上师的弟子。” 王菱心道:“我正找你两个在。”便道:“原来是二位佛子,在下诚心礼拜。” 坎琼道:“既然如此,施主请随我进来吧。” ; 第23章 转教 ?波色,坎琼二人将王菱领到洞内一间石室中,只见禅床上坐着一个女子,容貌殊好,浑身结作白玉一般,连身上的衣服,坐下的木头,都化作玉质。 波色,坎琼二人朝这喇嘛尼跪下,王菱心道:“原来乔蒂练功出了岔子,走火不能回阳,以至身死。”当时也随二人下拜,眼睛看着那玉像,见通体晶莹一片,身若纯色琉璃,暗道:“我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一眼却见玉中左肋内中有一片脏色,似乎在哪里见过的一般,上去细看。 只听波色,坎琼二人道:“师父,师父,你本是蕃客入中土,佛法无方分,感得这汉人少年也来拜你,渡色成空,如今往生极乐坐花台。”翻来覆去地念诵经文。 正念处,只见王菱腾一下起身,连着退了几步,脸上大惊失色。 波色,坎琼二人道:“施主何事这样惊慌。” 王菱惊魂不定,勉强指着玉像胸前道:“往日活佛法体上可有这个瑕疵。” 波色,坎琼二人道:“我师结成纯白玉体,哪有什么瑕疵。”上去看时,却见玉像左肋处果然显出一块黑色痕迹,形状如同一块大虫卵,遍布密密麻麻的斑点,细看之下如同无数微小眼睛,向外窥探,当时波色,坎琼二人坐倒在地,泪如泉涌,扶着那床台哭道:“师父舍身成仁,也不教这魔物出世害人。” 王菱颤声问道:“二位说的是什么魔物。” 波色,坎琼二人道:“你不知,你不知,三十三天外降下魔劫,烧干长江,我师身遭其逢,被这个魔物附在身上,无法驱除,被它害得走火而死,临逝前运用琉璃功将魔物封在体内,玷污了法体,也为人间除一大害。”恨一声道:“魔物啊魔物,枉你费尽心机,钻透三十三重天下来,只在这琉璃玉中禁锢一生罢。”二人相对而哭,流泪不止。 王菱闻言,好似身中巨雷,浑浑噩噩走出山洞。 当时王菱失魂落魄地往回路上走,只见对面山岗上,一个女子抱着一个睡觉的小女孩过来。 一时对面,王菱浑然不觉直往前走,那女子叫道:“小哥请等一等,请等一等。” 连喊三声,王菱方才回神,转过头来道:“姑娘叫我有什么事。”见她仪表不俗,心道:“荒郊野外,如何得有这样一个女子。” 那女子道:“向你请教下这是什么地方。” 王菱道:“这里是亶爰山,荆棘岭,姑娘不知道吗?” 那女子道:“那这里是合州境内了?” 王菱道:“正是。” 那女子道:“好,我向你打听几个人。”对怀中小女孩道:“寅萌下来。” 那怀中小女孩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下蹦在地下来。 那女子从怀中取出一叠画有人物相貌招纸,向王菱道:“小哥认得这些人不。” 王菱见上面写的有籍贯姓名,一张张看了道:“我一个也不认得,姑娘打听他们做甚。” 那女子道:“我正是找他们,相烦小哥引见引见。” 王菱道:“却不曾与他们结识,何以引见,现在太阳要落山了,姑娘你独自在外,还带着个小孩,不找个宿处吗?” 那女子道:“是是,正要找个宿处,你准备往哪里去找?” 王菱道:“这里最近的地方是头保镇,我便要去那镇上投宿。” 那女子道:“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王菱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这里距那镇上有五十里路,要走快一些。” 那女子道:“放心,放心,我走的比风还快。”便去抱那个小女孩。 王菱道:“这路远,我替你抱吧。” 那女子道:“不用不用,我妹妹怕生,还是我抱的好。” 当时那女子抱着小女孩,跟在王菱身后,二人到得头保镇上,已经天黑,进客栈吃了饭,王菱要了一个房间,那女子带了小女孩住在王菱隔壁。 第二日一早,王菱起来,那姊妹两人早已退了房,不知去向,王菱便租了车回钜野湖。 在路上跑了大半日,到了自家地头,王菱下车进庄,管家出来打发车夫,却见一个小女孩也从车上下来,车夫道:“阿也,说好的一个人,怎么有两个人,怪不得我的马累成这个样子,加钱,加钱。” 管家道:“你的马总归是要跑的,多添了一个小女孩罢了。” 车夫道:“那便算半个人罢。” 那管家与车夫讲价付了钱,对小女孩道:“你是谁,怎么跟着我家主人回来的?” 旁边家人道:“这是在路上捡回来的吧,不过这衣服穿得好哩,也不像是没人要的,或者就是咱家大小姐。” 管家道:“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将那小女孩交给家里的一个嫂子,便来书房见王菱。 当时王菱已经换了衣服,正写好了一封信,见管家来了,道:“你来的正好,派人向金大坚传个口信,再将这一封信拿去给‘泼无徒’马大胃,叫上几个兄弟,带这身皮甲去亶爰山赵记茶铺店,向他要三百两银子,他若不给,回来再说。” 那管家听说道:“是是。”又道:“金大师昨日却已经到工地上了,只怕这会儿要来了。” 正说处,果然听得家人来报道:“金大师,麦先生过来了。” 当时王菱上厅与二人见了,饮了茶,将开渠挖河的近况说过一遍,公事已了,金大坚忙问道:“乔蒂现在如何了?” 王菱道:“我自离了你那处,到亶爰山丹卡寺住下,见寺中昼夜不息不好下手,图上标的那几个地方,只先找到外面设了幻术的莲华精舍,我进去见有四个喇嘛尼,都称乔蒂作姐姐,从她们口中得知乔蒂在荆棘岭练法,昨日又去荆棘岭,在那岭下遇见一个老者,他对我说两日前的晚上,乔蒂显出法身骑白泽,从空中坠落在山岭上,我上岭找寻时,遇见乔蒂两个弟子波色,坎琼,他两人带我到一个山洞,却见乔蒂练琉璃身走火入魔,已经化作一尊玉像了,我便离了荆棘岭,在头保镇上住了一晚,今日方才回来。”却把那魔卵的事略过不提。 麦冬青闻言道:“金师傅如今一千两金子没了,也不用怕乔蒂来找你的麻烦了。” 金大坚道:“罢罢,只当我没有过这个白泽角了,连日来夜不安枕,今天倒是可以睡个好觉。” 家人摆上酒席来,王菱款待二人,席罢,二人道:“今日来向主事汇报,如今酒足饭饱,要回工地了。” 王菱即送二人出门,二人道:“不劳远送。”到了湖边,王菱忽道:“前月天火劫的时候,二位身体还好?” 金大坚道:“那劫火落处甚多,我却没曾看见,当时人在外面,回来才知道有这事。” 麦冬青道:“既是劫火,便有应劫之人,那开劫的时候,地磁絮乱倒转,第三日上才恢复正常,我蒙头转向,在床上躺了三天,算是被它波及到了。” 王菱送二人上了船回去,金大坚在船上道:“原来乔蒂年年在荆棘岭练法,那地方虽然险恶,倒也无人打扰。” 麦冬青道:“乔蒂既死,也不必管了,你有没有觉得王兄有点不对劲。” 金大坚道:“没看出来啊。” 麦冬青道:“我上次见他,心里便觉得有些异样,今日他突然问起火劫之事,好生奇怪。” 金大坚听说乔蒂死了,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只觉浑身轻松,当下道:“他是闯丹卡寺,荆棘岭的人,能有什么不对劲,你却也多疑。”两人讲讲谈谈,渡湖去了。 当时王菱回庄,女仆过来道:“主人车马劳顿,辛苦了一天,可要洗个澡。” 王菱道:“好,放水吧。” 那女仆布置好了来请,王菱便进浴室,脱了衣服下水,只见波光晃动,雾气蒸腾,王菱胸肋之下,乃是两个与乔蒂一模一样的印记。 ; 第24章 转教2 ?王菱洗完了澡,出来已经是夜深人静,到平常练功的静室,坐下来调息打坐。 原来道家修行,第一步分形入道分作‘外练己’与‘内练己’两重功夫,其中‘外练己’即是道家武术,秦汉以来方仙道有墨侠之遗风,道家武术本来继承自江湖豪侠,若修炼之前就已经精通江湖武学,是武林中成名的高手,入这一步便极其容易,‘内练己’则是将从武学中得来的内力转化为道门法力,一旦‘外练己’有成,内力在十二正经之中流转,每日行功,乘其乍动而又静之际,起火烧成玉屑归于丹田,而后凝结术印,积日累久,一但术印成形,入道成功,便可以开始施法,凡人无法使用的法物,如符咒,桃木剑,黄纸朱砂等,俱能在手中施展其功用,惟体用不二,从此经脉中只能流转法力,内力全消,只剩剑法拳术,临敌时大打折扣,若想重回武道,便要打破术印。 王菱自五岁开始习武,十七岁上凝出摄魂术印,以资质而算,已经是人间一等了,如今王菱一十九岁,进到道门修炼第二步百日筑基,两年来功行甚慢,只因这筑基功夫名为百日,其实是指入静打坐,物我两忘,在定中过一百日,并非是指日出月落,送旧迎新,晨起晚睡,努力加餐,过满一百天就行了。 静坐的功夫,五教皆有,惟释,道二教出家,入定时最深,这一步修炼也最容易,王菱所练太乙丹经正是道门嫡传,每日打坐,入定时间在一刻钟左右,等凑足一百日,筑基成功当在四十三岁上头,可见容易尚且如此,无怪世间有这么多有求其速成的旁门左道了。 乔蒂所练‘象外琉璃身’,即是佛门五神通的外道神通,五神通分别为宿命通,幻住通,生死智通,灭尽定通,身如意通,佛门弟子修炼到一定境界,据此五神通也开始施法,与道家‘假命五术’相类,琉璃玉体归在五神通中的身如意通,若依正法,要悟性缘法上乘之人,以毅力修炼苦行,积累善功,方能逐步而成。 乔蒂生平作恶多端,用外道的法门取巧,省去苦行,善功,居然将这一样极厉害的神通练成,除她本身甚有根器外,还因白泽是至善之兽,其角实在有不可思议的功效,是以能归化乔蒂。 这一桩缘分,却是金大坚,王菱及旁门诸人没能得到。 王菱此时在房间中静坐,极不安稳,原入定都要心如止水,不令外景入内,但有丝毫动静思念,即不名静坐。 王菱坐了一轮下来,竟是一刻都没有安定,内视五藏,只见两个卵块黑影,如同天生的器官一样,随着心跳呼吸,一跳一动,再坐一会儿,只觉焦躁莫名,难以抑制。 王菱起身走在庭中,夜气冰冷,当时渐渐平静,身心却已极其疲倦,回房昏昏睡去。 第二日清晨,王菱吃了早饭,正上厅,家人过来报道:“‘泼无徒’马大胃回来了。” 王菱道:“他办事倒快,请他进来。” 那马大胃乃合州地方上的一个地痞头子,不同一般的流氓,他是下九流中混门的弟子,原来下九流中人员十分杂乱,除了风水师与济公会外,农,医,丐,娼,伶,以至不第学子,侍魔僧道,异教修士,无所不容,无所不包。 这混门就是混混们的组织,以违禁走私,欺行霸市为营生,合州混门所传的法术是‘金眼术’,麦冬青的瞳术,是观察地磁之下土壤水纹,这一门瞳术,却是观察人磁之下的金银财宝。 练成这门法术的人,最擅长看出人身上带了多少金银,一起做小偷的人,一起出门出偷,他便偷的跟人不一样,那些带铜钱的,他嫌穷酸就放了过去,那些明晃晃把金银摆出来,好几双眼睛已经盯上了的,他也放了过去,只以财不露白的聪明人为大头,聪明人便喜欢闷声发大财,他便喜欢聪明人。 因此别人偷的辛苦,他却偷的省力,有大把时间来修炼,待这法术日渐纯熟,能察人体血液中的细微金属成分,便知人的药物,饮食,起居,用来结交武功高强,有真本领的朋友,从不走眼。更进一步,再察修道人体内铅汞坎离,临难之际,知机先逃。 这门法术能以肉眼识真人,也由金属元素在人体内的游离传递,来判断人的健康状况,猜人心思,感知情绪,遇见合适的传人,练到高处,就是朝堂之上的大混。 混门中的法术,在人身上做功夫的多,这‘金眼术’也不例外,察人有余,观天察地便非其所长。 马大胃年轻的时候得混门长老传授这门‘金眼术’,但因整日在下三滥的环境中厮混,耳濡目染,恶习难改,因此三十多岁还未结成术印,武道修炼也稀疏平常。 那长老将他发配到合州郊外,做些敲诈勒索,讨账打人的事情,手下养了一班小孩子,也是每日放出去当小偷。 当时那马大胃进门便道:“王公子,奇事奇事。” 王菱道:“有何奇事?” 马大胃道:“我带了人去你说的那个地方,本来要先给他个下马威再来慢慢说话,岂知到了那里,只见大门关了去了,我只说他听说我来,害怕躲了,岂知是他们铁叉帮的帮主被人所杀,开会去了,当时我到他们堂口,只见几口棺材摆在大堂上,底下一堆哭孝的,灵牌上写着先帮主蔡公之神位,他们正在那里开会选帮主,却也是有鬼,当个帮主都是你推我,我推你,好生谦让,我见他们这样有德行,就上去客客气气把这事情说了,哪知帮主能让,钱不能让,差一点干了起来。” 王菱道:“后来如何?” 马大胃道:“他们放出兽夹断我们的后路,拿着枪刀叉棒围着吆喝,其实群龙无首,都不敢上,外强中干,我看也快要散伙了,三百两分文不少。”便拿出二百两银子放在桌子上,想了一想,又拿一百两出来,摆在那一起。 原来规矩是马大胃要拿三分之一,王菱道:“这是怎么说?” 马大胃干笑两声,道:“本来是你二百两,我一百两,只不过我想拿这一百两跟你买个小丫头。” 王菱道:“什么小丫头?” 马大胃道:“王公子不知,我家里那个儿子瞅着将来要做败家仔,今日看见府上的一个小女孩,真玉雪聪明,资质胜我儿子何止百倍,赶紧准备养个女儿,若儿子将来成器,也当个童养媳。” 王菱知道马大胃虽然没练成‘金眼术’,在人堆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也有几分眼力,这时听说,便道:“这一百两我叫人拿去给她的父母,他们愿意就行。”又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这里有个这样的女儿。” 马大胃道:“听说是王公子你从外面捡回来的。” 王菱道:“你听谁说的,我什么时候捡了?” 马大胃道:“那在院子里面玩的不是。” 王菱心中奇怪,当时去院子里看,却见是昨日遇见的小女孩。王菱道:“寅萌过来,你姐姐呢?”那寅萌一溜儿跑了。 王菱道:“这是别人家的儿女,有名字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跑这里来了。” 马大胃道:“却是恁地,敢问她家父母姓氏,在哪方生理,我好上门说亲去。” 王菱道:“也不晓得,只知道姓寅。” 马大胃道:“这个却不是地支里的老虎。” 王菱道:“也是人的姓。”徒然间心中一惊,想起荆棘岭下那个老者说云梦虎下山食人的事情,昨日那个女子拿画像向自己问人,几个名字如翻书一般雪亮,道:“且慢,你去铁叉帮,死的几个人可叫蔡高义,厉锐进,谭正豪。” 马大胃道:“便是这几个鬼名字,王公子如何得知的?” 王菱道:“都是昨晚死的?” 马大胃道:“正是。” ; 第25章 转教3 ?寅萌在一边玩得不亦乐乎,王菱在旁边看了一个上午。 家人送过来一大盘点心,王菱道:“把前日麦冬青送的那张符,送到我书房里。”端着盘子道:“寅萌,过来吃东西了。” 那寅萌跑过来一脸期待,王菱牵着她道:“我们到房间里慢慢吃。” 到了书房,搬一张小杌子让她坐了,拿个小木台子放上盘子,只见寅萌吃的挑三拣四,有肉的都吃了,没肉的动也不动,猪肉,羊肉吃完了,又吃鸡爪子,骨头也不吐,跟嚼豆子似的啯啯直咽。 王菱心道:“这形容动静,哪里还是个人样,分明是只老虎。” 一时吃完,跟她搭话,寅萌又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跟之前狼吞虎咽吃东西的时候完全两个样子。 王菱趁跟她亲近的时候,运用摄魂法,却丝毫感知不到人魂,心中已然明白眼前非人,心道:“噫,还跟我装。”问道:“我们再吃点东西好不好?” 那寅萌点头不迭,家人又送一大盘点心过来。 当时王菱假意与她念故事,念了一会儿故事,又拿一本儿童启蒙的百兽图鉴,在当中翻出一张幼虎图,递在那寅萌跟前,道:“看,好像你啊。” 那寅萌正吃得高兴,道:“不像。” 王菱道:“哪里不像?” 那寅萌道:“我是年纪小又可爱的瓜子脸,这个丑货是姊姊的大饼脸。”话一说完,倒抽一口气,手里两个肉包,左一个,右一个掉在地上。 那寅萌从小杌子上溜下来就要逃跑,忽觉脖子一紧,被王菱提领子捉了起来,吊在半空中。 王菱戳着她脑袋道:“五岁不满,你是怎么长的这么重的。”手上运转法力,寅萌浑身颤抖起来,王菱道:“小妖,告诉我你姊姊在哪里,我就放了你。” 寅萌道:“……涐卟倁檤。” 王菱道:“你说的什么?” 寅萌道:“妳赽倣掱!” 王菱凑近道:“再说一遍。” ‘嗷呜’一声,王菱半边胳膊触电般一麻,只见那寅萌变作一只小老虎,一下落在地上,撒腿就跑。 王菱另一只手去抓,却只抓了个寅萌穿的兜兜回来。 王菱半身酸麻动不得,那寅萌一路跑出去,只听旁边院中一片惊叫,都叫:“好大的猫子啊。” 过了一会儿,见几个下人过来在门前探头探脑。 王菱道:“你们几个,去把我平常用的法物拿来。” 那家人拿了来,都是些秘香红绳之类的东西,王菱道:“下去吧,不要随便乱走。” 那几个家人道:“是是。”退下去了。 王菱先拿了一把炷香,走到房间里的一个神龛旁边,那神龛中放的是一个椭圆的石块。 王菱将香都点燃了,一字在香炉里摆开,只见烟雾须臾而起,凝作一道,绕着那石块不住旋转,过了一会儿,烟霏雾结,齐往窗外飘去。 这异样景象却不是王菱的道术,而是神力作用。 神道一途,在道法之外另成一个体系,其中的代表即是儒家与五教中的另外二教。 儒为百家之首,经为儒家之本,如阴阳相生相克,有经也有纬,经为外学,纬为内学,谶纬神道,亦是以儒家为正宗,引领国家正祀,压制祀典之外的祠庙。 神道之中最常见的一种即是祖先神,而祖先神中最强大的便是儒家所重的天子宗庙,帝王的生活起居,俱是太监管理,便是为防人盗取神力,修炼窃国之术,因为太监苗裔已斩,没有血脉后人,便被祖神所抛弃。 但神术也不是儒家所专,天下教流众多,释道二门,也有许多神灵,千百年来香火不绝,民间祭赛团体,异国邪神教派中间,更有许多精通神术之人。 道门收徒,非上等根器不录,左道旁门则没有这许多讲究,所收中下等根器之人,多有学不会道术而转学神术的,神术流传亦远比道术广泛。 春宝道人的梅花易数,本是宋儒邵康节观梅时,偶见麻雀在枝上争吵,以易理推衍成卦而成,梅山教中弟子入门第一天起,便要随门中长老祭拜伏羲,文王,学习这门神术。 麦冬青在刘老贵家中所请的狸猫三神,是风水堪舆中的请神术,其门派虽然已被鼻炊国王所灭,背后一整套收取神灵,培养,交易的方法并没有断绝。 神力功德,不但能作为道术的代替品,更能超越五术的限制,而与一切众生,便是极普通之人,只要有一段香火因缘,便有可能学会一样法术。 因为王菱父亲是被太监抱养长大的,眼前这一个便不是祖先神,而是山川地理中的河神,为王百万从宫中带出来的。 其在王菱家**奉已久,本来是钜野湖的湖神,因为十乡大举兴建,开始引水,近日渐渐转作河神。 自王百万,王十万而后,王菱年年主祭,如同河神的大祭司一样,对其神力甚是熟悉,但他却不会神术,只能用麦冬青所赠的‘避虎符’引导神灵神力,当时王菱祭拜完毕,剪下百段十丈红尘丝,一头缠在神台上,另一头结成索子,将‘避虎符’放入神龛之中,那纸符‘刺啦’一声燃烧起来,如同打开了一个节点一样,神力向外透出,随着烟雾进入空中,将附近的地方都笼罩起来。 这一个河神并未立庙,偶有渔民出渔前过来祭拜,信徒稀少,此时从高空中看,神力所及范围不过是钜野湖边的一角。 却说那小老虎呼啦啦奔出去,不分东西一顿乱跑,唬倒乡民无数,拿了锄头钉耙,都来喊打,人生地不熟的,不知跑在那里,正凄凉间,忽被她姊姊叼了起来,到小树林里放下。 只听她姊姊道:“我吩咐你调查那个人的身份,你怎么到处乱跑。” 那寅萌气呼呼的,把自己怎么潜行跟踪王菱,那王菱怎么党羽众多,自己几次不能下手,又是如何暴露,如何钻狗洞逃出来的,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虎姊道:“真奇耻大辱,我们这就回山去吧。” 寅萌气得乱蹦乱跳道:“我衣服都掉在他家里,你会缝衣服,我就跟你回去。” 虎姊道:“逗你玩儿的,你个赔钱小娘们儿,快跟我来,还不去把场子讨回来。” ; 第26章 转教4 ?二虎重新化作人形,投大路径直往王菱家去,虎姊道:“那个破叉帮正在选帮主,他们选完了我再去杀一遍,等杀个七八遍下来,他们就不敢生事了。” 寅萌道:“再敢惹我们,把他们全都杀了。” 虎姊道:“说得好,不过小心点,猴子当中有许多厉害人物,要背后观察,偷袭伏击,然后吃饱回山,不然招的多了,七窝八代的都涌出来,却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寅萌闻言,嘴里砸吧砸吧起来。 虎姊道:“奇怪,不对。” 寅萌道:“怎么了?” 虎姊道:“空气中这么多人的气味,怎么这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寅萌道:“咦,刚才那些拿棒子打我的人呢?” 虎姊道:“这一条路上有一百户渔民,每一家有三个人,每个人每一分出现在这条路上的概率是千分之一,我们走了一刻钟,一个人也遇不上的概率是多少?” 寅萌道:“?……额……嗯……唔……” 虎姊道:“刚好是百分之一的概率,被我们撞上了。” 寅萌道:“呀,我们运气真好。” 虎姊就着她的耳朵道:“这不是运气好,这是后面有鬼作祟,算术不好就算了,语文又不好。” 寅萌捂着耳朵道:“那人家里房间**了一个神龛,外面看着是块石头,里面其实住了东西。” 虎姊道:“谅这草洼之地,能有什么神道,不是水鬼就是水妖,或者是个岸上的蛤蟆精之类。”往空看了一看,道:“这神术有点意思,居然人都藏着不出来。” 寅萌道:“都隐身了?” 虎姊道:“哪有这么多人都能隐的,又不是竹节虫。”耳朵动了动道:“这门里面有个人要出门,摔了一跤,把钥匙跌不见了,正在地上找钥匙。” 两虎不管,直接往前行去,虎姊忽然停下道:“他找到钥匙了,我们回去,看他出不出来。” 当时回去,虎姊道:“噫,他又摔了一跤,钥匙又不见了。”只听‘叮叮’两声,一个钥匙滚到两虎跟前,里面一个人叹息道:“我差不多是个废人了,还是到床上躺一下吧。”就有一瘸一拐上床的声音。 寅萌道:“姊姊我走累了,也想躺一下。” 虎姊道:“你的衣服不要了?” 寅萌道:“要要要,我的宝贝还放在里面,快走,快走。”当时拉着她姊姊到王菱门前道:“就是这个屋里的人。” 姊妹两个见大门敞开,走上厅来,静悄悄无一人,过了几处厢房天井,都是无人,只见里间开着一扇门,当中摆了一张长桌子,尽头燃着一炉香,那烟凝而不散,汇在上空,室中一片晦暗,壁上悬着一面镜子,下头蛇头法索,挂着许多红尘丝。 那虎姊笑道:“我当是个什么,小儿女过家家,儿戏而已。”对妹妹道:“看我跟你出气。”伸手把那蛛网般的红绳扭成一股,甩在一边,撞进门来。 忽一下,那些红绳缠绕上来,缚住了双腿,只见王菱提着一把竹节鞭,从里面出来道:“寅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虎姊道:“晓得我是谁时,就该叫奶奶。” 王菱道:“昨日相见,姑娘寻那些帮派成员,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顿了一顿道:“姑娘入世杀人,真是胆大。” 虎姊道:“小猴子,凭你这些绳儿索儿,就敢跟我叫板,真是不自量力,快去洗干净了,乖乖站好,不然,剐一口,吃一口,教你零碎受苦。” 王菱道:“你笃定能胜我,只怕也未必,这里人多,姑娘还是早走为妙。” 虎姊道:“把你这猴子做顿下饭,吃了再走不迟。”脚上一顿,把那绳子齐刷刷崩断了。 王菱往后跳了一步道:“你不要过来。” 虎姊道:“我偏要过来。”连着上来几步。 王菱往后退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 虎姊道:“老虎吃人,天经地义。” 王菱怒道:“我倒好心劝你,你反要来吃我,天下哪里没有吃的,就我好吃,母大虫,你再往前一步,今日叫你认得武二郎。” 虎姊道:“你岂不知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伸着手就来抓王菱。 王菱见这样一个文弱弱的姑娘,跳着来打自己,看着柔弱,竟是说到就到,眼睛只看得见残影,忙用鞭子格挡。哪想这一支十二斤混钢八棱竹节鞭,如何禁得住虎娘天生神力,只听“砰”的一声,那鞭子一掌被打弯,再格一下,握持不住,一下被打飞了。 王菱钢鞭脱手,见虎姊又是一掌拍来,慌忙展开小巧擒拿功夫,与她近身游斗。 虎姊掌风呼呼,如斧劈刀削一般,速度非常之快,力量又极其刚猛,王菱腿踹肘击,撇臂抱胯,在掌影之中来回纵跃。 擒拿手这一类的武功要求身体距离极近,家数十分厉害,一但搭手用出来了,后招连绵而至,即使对方武功高强,急忙之间不能克敌,也能慢慢减少对方的攻击范围,而后终将被我所趁。 当时王菱窜高伏低,左闪右避,只拣她关节的要害部位下手,初时还有往来,而后越打越是不对,只见虎姊出招大开大阖,蛮力越使越大,出掌之间竟全无空隙,王菱反而被她克制,不能再游斗,一步步往后退去,额头上渐渐流下汗来,那虎姊却神色轻松,似乎不以为意。 王菱慢慢退到墙角,虎姊劲风凌厉,逼人肌肤,一掌拍来,王菱运绵掌功夫,对她对掌,只觉手上一股大力涌来,若非王菱武道有成,开了浑身骨锁,将身体练得绵如一体,不然只以胳膊本身硬抗,只怕也如那鞭子一样,被打飞了去。 王菱被一掌震得气血翻腾,不敢再跟她硬碰,足下一点,轻飘飘的晃了开去,虎姊一脚将桌椅踢开,来追王菱。 这屋子中的家具,看似随意摆放,实际上王菱按的是自己练武时行桩的位置,闭着眼睛都能走,本来若是与人对打,不知要占多少便宜。 当时王菱在后面穿廊设了埋伏,一面在书柜之间闪躲,一面准备把她引过去,只听‘咔擦’一声,一只手从书柜对面伸了出来,如捅破了一张纸一般,王菱措手不及,被抓着胳膊,连人捞了过去。 那虎姊劈开书架子过来,王菱慌忙使一个缠技,勾着双腿一绞,两手反拿她的胳膊,‘嗖嗖’两声,蓄势已久的红尘绳也一下缠绕上来,缠住了虎姊另一只胳膊。 原来妖精变作人形,肢体骨架,即与人一样,王菱拿住了,死不放手。 当时那虎姊一只手被王菱锁住,一只手被绳索缚住,左甩甩不掉,右甩甩不掉,急了,往后一仰,化出原身,双腿来蹬王菱。 这后腿的蹬力何止是手上的数倍,王菱被电得动弹不得,一个脑袋夹在虎姊双腿之间,‘嗡嗡’两下,只觉脑前脑后跑过去了两匹马,眼前打开了一扇鬼门关,身体甫一能动,将头一低,虎毛从脸上掠过,千险万险躲了过去。 老虎身体结构跟人不一样,用不出剪刀脚之类的招数,这一下没能乘胜追击,王菱也已是被逼的狼狈不堪。 那寅萌在旁边,捂着眼睛道:“我不看,我不看。”又打开眼睛道:“噫,翻身后蹬,是狮子被咬着鬃毛,放翻了的时候用的,姊姊怎么尽学这种下流招数。” 王菱心里却是掀起了滔天大浪,道:“老天,武松到底是怎么赢的。” ; 第27章 转教5 ?穿廊后面连着一座水榭,两面墙是涂了漆的两个船底板,本来是用了十二根边撑杆撑住,现在杆子都撤了下去,剩下的两个架子,被压的咯咯直响。只要将那架子中间的木条抽上一根,两片船板便会一齐压下来。 当时王菱滚在一旁,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向穿廊跑去,虎姊甩断了身上的红绳,在后面紧追不舍。 那寅萌找着她的兜兜,正往身上套,突然听见声响,转头一看,只见王菱和她姊姊两人在穿廊上一追一跑,两块船底板如泰山压顶般压了下来,慌忙从肚兜里拿出一个骨制号筒,吸一口气向前面吹去。 那船底板一个有一万斤重,两个即是两万斤,两万斤的东西砸了下来,一只号筒能济甚事? 这号筒原来是一件山中异宝,山妖用销金水,溶了矿石,炼出白铜,配合人骨做成,乃是妖族凶乐。 这一次寅萌出门,因她年幼,怕她找不着家门,所以将这一支号筒给了她。 山中石府都用巨石堵门,出行的虎妖都有力量推开,唯有寅萌推不动,这个号筒,便是开门之器,若吹奏不依其法,任是再大气力也吹不出声音来。 寅萌拿了这个号筒,先吹九十九下存气,而后再吹一次,就可以震开山石。平时先吹好了,遇见敌人,拿出来一吹,也是对敌的厉害招数。 当时寅萌吹的脸都红了,一口气吹完,却见周围一点儿动静没有,毫无反应。 这又是为何? 却是寅萌算术不好,上一回存气时只吹了八十七下,她便数了九十九下,以为吹满了。 寅萌吹了一下没反应,也不管不顾,噗呲噗呲连着吹。 却说那两片船板压下来,王菱早就设计好了的,那旁边舭列板上有一个排污的口子,他便扯开那个活板跳了出去。 这一下眼看要把虎姊压死,凡从猫属,都是骨骼惊奇,那虎姊将身体一下缩在两块龙骨之间,只听‘哗当’‘哗当’两声,两块底板撞在一起,各自摇晃起来,却没伤着虎姊。 那虎姊存身的一块狭小地方,随着底板摇晃,一暗又是一明,正是艺高虎胆大,她趁着光暗交接之际,一下跃起,爪子抓着木板连攀,刚钻出来,就见她妹子举着号筒一下吹过来。 只听又是山崩地裂的一声大响,那两块船板被轰去了一半,音浪化作实质一般,虎姊王菱触身就倒,碎木残骸,四散开去。 寅萌躲在桌子底下,过了一会儿,风平浪静了,上去在木头堆里乱扒。忽一下,虎姊从缝隙钻了出来,寅萌道:“姊姊,你没死啊。” 虎姊揪着寅萌的耳朵道:“没给你气死,下山时吩咐你什么来,谁准你随便放炮的。” 寅萌道:“疼,疼,这两个大家伙压下来,我再不帮你,你就要被压扁了。” 虎姊道:“我什么时候死,我倒没你清楚,哪天我真要死了,也是你送了我一程。” 寅萌道:“哎哟,哎哟,我好像一炮将这人打死了,你快别揪我的耳朵了,去看看这个人。” 两虎走到王菱跟前,虎姊道:“没死,没死,只是被震晕了,新鲜儿的,正好挖他的心肝来吃。” 寅萌道:“我听说这人有一件跟我的号筒一样的宝物,我们让他把宝物献出来了再吃他?” 虎姊歪着头道:“那就先吃块肝?” 寅萌道:“好啊,好啊。” 原来人身体上的部位,唯有肝脏是能再生的,如人有病,将肝脏切去一大半,并不妨碍其性命,正常情况下,十分之中,留下两三分的健康肝脏便可满足身体需要,病愈之后,肝脏又自动长回原来的样子。断肢重生之类的法术,都是先从足厥阴肝经练起,老虎要吃人心肝又不想伤人性命时,也先从肝吃起。 当时虎姊就把王菱摆在当中,毛茸茸的虎掌伸了一伸,弹出五个新月似的爪子,犀利如钩,下去一划就破开了王菱的肠肚。 人类脏腑的气味冒了出来,那寅萌在旁边闻着,好似酒窖开封,包子出笼一般,满脸沉醉之色。 虎姊虎妹一起长大的,这时都是一般心思,都想:“心肝还可以一人一个,肝却只有一个,先到先得,先到先得。” 两姊妹口水吧嗒吧嗒直掉,虎姊把爪子上的血舔了舔,寅萌看着看着不觉显出原形,偷偷摸摸过去想先下口为强。 二虎争食,姊妹也不分了,虎姊一下把寅萌叼了起来,头一甩扔过一边去。 那虎姊甩开她妹妹,扒开伤口,就来找肝,一瞬之间,王菱胸前那伤口中探出密密麻麻的触手,见风即长,把虎姊捆了个结实。 这变故来的好快,正是迅雷不及掩耳,那虎姊呜咽一声,已经动弹不得,黏糊糊的触手在虎姊身上游来游去,见洞就钻,勒在皮肤上,嗤嗤轻烟直冒。 寅萌一个屁墩摔了一丈远,满地打滚道:“给我留点,给我留点。”爬起来一看,见她姊姊这个模样,大吃一惊,往后退了两步道:“姊姊你又在玩什么?” 虎姊道:“呜……呜……吹……吹……” 寅萌方才回过意思来,连忙拿着那号筒一顿乱吹。 一百下又哪有那么快能吹好。 ………… ………… ………… 只听‘轰’的一声,音浪炸裂,连屋顶掀了一半去了。 寅萌吹的心慌气短,眼冒金星,瘫在地上吐着舌头喘气。 那虎姊劫后余生,满脸粘液,浑身颤抖,从王菱身旁滚走,寅萌连忙爬过来,替她不住捶胸。 那虎姊‘咳’一声,呕出许多秽液,喘过气来,道:“好……好多……触……手,被它偷袭了。” 两姊妹看王菱时,那些从伤口中探出来的触手缩了回去,在皮内蠕蠕而动,二虎面相觑道,虎姊道:“你不是要我跟你留的,我不要了,全都给你。” 寅萌摇头道:“不不不,我不要,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好吃。” 虎姊道:“你上去,看看他还是不是活的。” 寅萌道:“我怕被它偷袭。” 虎姊道:“你不去我揍你。” 那寅萌不得已,蹑手蹑脚上去,将尾巴探了探鼻息,跑回来道:“还是活的。” ; 第28章 转教6 ?虎姊道:“好恶心,好恶心,快把这个东西关起来。”扭头在身上舔了舔,从舌头上拈下几根虎毛,见她妹妹又在一旁对着号筒干吹,道:“这东西哪里是你这么用的,快吹个威震诸魔的曲子来。” 寅萌道:“吹一个十个钱。” 虎姊道:“你不吹我揍你。”她妹子就滴滴答答吹起来了。 虎姊走到王菱身边,见那触手被魔曲所慑,伏在伤口之中,心中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甫一靠近,黏液中一片‘啪啪’的声音,那触手上睁开无数眼睛,虎姊一声尖叫,把脸别过去,拿虎毛乱刺,扎风筝般把那伤口扎拢了。 一曲终了,虎姊把毛都舔秃了一片,松一口气,转过头来看时,见她妹子正满屋乱跑,地上碎了一地的玉器,玉液横流,箱子匣子都打翻开来,里面是些砚石字画,书帖玩物之类的东西。 寅萌在中间跳来跳去,拣好的往肚兜里装,一面装一面道:“十个钱,十个钱。” 忽一抬头,看见神龛里那个圆石,道:“姊姊快来,姊姊快来,你看你看,这就是那个蛤蟆精。” 那虎姊过来,伸手拿出那方圆石,忽一张纸掉了下来,捡起来一看,是一张十乡开凿河流的总契,看过一遍,见其末尾有竣工之后建立龙王庙等字样。 虎姊对那圆石道:“呀,这不是蛤蟆蛋,这是一个蛇蛋。” 寅萌道:“还孵得出小蛇吗?” 虎姊道:“只能孵出龙来了。” 寅萌道:“姊姊真是张嘴就来,蛇蛋能孵出龙来,那我为什么不是只小麒麟。” 虎姊道:“你妹子便说谎,这个蛋孵出来的不是真龙,乃是神道中的河水宅龙,用它显化,四方的人都要来拜。” 寅萌道:“为什么要来拜?” 虎姊道:“因为龙能下雨,我带你出门走了一趟,你可见人活的费水,风调雨顺的时候尚可,百年一遇的时候没得饭吃,就要向龙求水,有了这样一个龙神,不知要敛聚多少不义之财。” 寅萌道:“快给我,快给我,我要孵,我要孵。” 虎姊道:“你一个小孩子家,孵什么孵,还是鸡飞蛋打的好。”把那石头拍馒头一样拍开了,碎石纷纷下落,中间显露出许多晶莹的胶状物体,虎姊一把拍在王菱脸上道:“老娘也糊你一脸。” 王菱一下呛到气管,咳嗽几声醒了过来,只觉身上剧痛,呻吟一声,睁开眼睛,见两只老虎站在自己身前,大吃一惊道:“你们两个妖孽,对我做了什么?” 两姊妹道:“你虎啊,真要对你做了什么,你还有命在?” 不提人a妖如何对话,却说早前王菱借助河神神力,用‘避虎符’封了周围数里之地,两只老虎直入家来,王家家人丝毫没有察觉,等争斗起来,都听见书房里面‘大胆妖孽’,‘妖孽你敢’喝骂连连,打斗之声不绝,都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拿了叉棍铁耙,一声喊,齐冲上去,都被神力弹回来了。 俄而,只听里面惊天动地的两声大响,震倒了木墙,又炸塌了屋顶,把几个靠的近的家人掀翻在地,众家人大惊,慌忙跑出去报官。 当时到地方军营中,报了一个‘妖人劫盗’,那营长正在营中,听了道:“你们休要胡说,我治下久无此事。” 王家家人道:“千真万确,十万火急,那妖孽在家中肆虐,正与家主打斗。”那营长道:“一共有几个妖孽,因何事与你家家主打斗?” 管家道:“事发仓促,我们也不清楚,只请营长多带些儿兵。” 营长道:“是什么时候的事,现在情况如何?” 管家道:“怕已经有半个时辰了,我们出来时已经打坏了两处建筑。” 营长道:“你们叫什么名字?”众家人各报了名字。 营长道:“快画押。”旁边书记两笔写了个报案书,管家上来押了手印。 那营长忙忙会齐了一队兵,对管家道:“在前面带路。”拿绳子把王家家人系在一起,又拿绳子把众兵丁系在一起,一队拍一张‘行军符’。 那管家在前带队,那营长在后带队,一行人开车一般开到王家,进门一看,烟雾未散,那家人都道:“这是妖气,这是妖气。” 营长道:“不要乱挤,你们分作两拨儿,一拨儿跟我进去,剩下一拨儿的弟兄们留在外头,守住前后门,若有情况,里面发个讯号,外面兄弟就冲进去,里应外合,就有妖人,也叫他插翅难逃。” 众兵丁道:“是是是,还是营长有韬略。”当时分兵将王家团团把守住, 那营长道:“什么妖人,青天白日私闯民宅,这般大胆,待我来亲自去看。”系了一身板甲,挎了一口宝刀,就领兵进来。 当时王菱正和虎妖对峙,忽听前厅乱叫乱嚷,脚步声纷至沓来,家人都喊‘官兵来了’‘官兵来了’‘休走了妖人’‘休走了妖人’。 王菱道:“哈,你们这两个母大虫,到处胡作非为,惹动官府,如今差人抓你们来了,还不快走,这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有方便之意,趁早快走,还有生路,不然迟了悔之晚矣。” 虎姊道:“哼,千军万马我也不怕,就抓了我去,也是两国之事,使节往来,一审二审,一年半载也扯不清楚,我虽是个吃人的妖精,你更是个孕魔的邪徒,身上不知藏着什么怪胎変態,看他们进来是抓我还是抓你,是我先死,还是你先死。” 王菱闻言,大惊失色,眼见外面人就要进来,道:“妖仙,这中间事情却非得已,果然官兵就要来了,我们商量商量,对个口风?” 虎姊道:“什么意思?” 王菱道:“官兵进来了,你不说我,我也不说你,相安无事,岂不是两下都好?” 虎姊道:“怎么说?” 王菱道:“我只说你两个是我远房姊妹,多年未见,一时不能相认,一家人误会一场。” 虎姊道:“呸,我是你奶奶。”当时二虎身上电光流转,瞬间化作人形。 ; 第29章 转教7 ?那鲍营长带了众人撞开房门,冲进来时,见满室烟雾,遍地狼藉,屋子已经拆了一半去了,王菱倚着墙站在一旁,一大一小两个女子,斯斯文文地坐在当中。 那鲍营长抽刀跳进来道:“妖人,妖人在哪里?” 王菱道:“咳,鲍营长你来了。” 众家人见王菱胸前衣服上满是鲜血黏液,忙搬了一张交椅来道:“主人身上有伤,坐下来说话。” 王菱道:“鲍营长请坐。” 鲍营长道:“王家主,便是你使家人报了妖人劫盗的案子,如今妖人在哪里?” 王菱:“唔嗯,这个,没错,是有妖人,不过妖人逃走了。” 鲍营长道:“是什么样的一个妖人?” 王菱沉吟道:“是一个和尚。” 鲍营长道:“僧人犯案,事情不小,是怎样一个和尚?” 王菱道:“唔,这个和尚训练有素,行动甚是迅捷。” 鲍营长道:“样貌如何?” 王菱道:“光头无*******营长道:“年纪多大?” 王菱道:“莫约五十岁上下。” 鲍营长道:“有何妖术?” 王菱道:“他会许多妖术,放出烟雾,潜行进来,又走石飞沙,拔木覆屋,弄成眼前这个样子。” 那营长‘咦’了一声,将案底翻出来看了片刻,抬头道:“可是叫做男春宝的?” 王菱道:“呃,却不晓得叫什么名字。” 鲍营长又将案底看了一遍道:“果然果然,与男春宝甚是符合,却不是流窜犯案,秃贼居然还敢在合州逗留,王家主可将事情经过说一遍。” 王菱道:“呃,时间大概是今天下午,地方在我家院子里,那妖人踹门进来,见鸡杀鸡,见狗杀狗,与我相斗,将我打倒在地。” 鲍营长道:“抢去了什么物件?” 王菱道:“银两财物若干,一时也记不清楚。” 鲍营长便教手下兵,与王家家人检点收拾,写了一个失物单子,又有兵上来与王菱三人验伤,要填一个生伤单子,王菱胸前疼得抽筋,背后冷汗直冒,只道:“不用验,我们都是皮外伤。” 那随行的副营侦察了回来报道:“勘得符合,的确有贼人进来,厮打迹象惨烈,只是与王家家主搏斗的不像是妖人,而是一只猛兽,据周围邻居的口供,除了王家家人报案时出门,再无别人出来,那贼人此刻只怕还在这里。” 王菱闻言,偷偷看了二虎一眼,心中砰砰直跳。 那鲍营长背着手,仰头看屋顶道:“男春宝还等我来抓他哩,早从这个大洞里飞出去了。” 副营那道:“营长,飞天钻地只宜作最后之想,眼前这两个女子坐在这里,王家家人却一个都不认识,其中必有原故,营长可仔细审一审。” 鲍营长道:“王家主,这两个女子与你是什么关系?” 话音一落,王菱便见二虎身上电光隐隐,眼见转瞬就要发作,顾不得疼痛,一下扑过去,抱着二虎哭道:“王小白,王小青,你姊妹两个,千里万里的来投奔我,我却连累你们受苦受罪,被妖人欺辱,若教叔公叔婆知道,他们两个老人家地下怎安。”他胸前伤口本来就是虎妖之毛扎拢的,这一动身,真如万针攒刺,疼得头脑发晕,哭出来的泪也不是假的。 众家人忙忙上来扶助,都道:“主人请节哀,这两位原来是叔老爷的大小姐。”对二虎道:“二位大小姐来的少,不能相认,勿罪勿罪,原来叔老爷去世了,我们消息不通,这时却才晓得,一家人正是同悲同苦,我们家中也遭此不幸,二位是怎生被妖人盯上了,请快向营长说一说。” 王菱道:“你们糊涂了吧,这不是我罗浮山上的两个姊妹是谁。” 众家人道:“怪不得,怪不得,我们说是哪位叔老爷哩,两位大小姐仙女一样的人品,今日才来,却被妖人惦记上了,可恨,可恨。” 鲍营长道:“王家主,这两位小姐花容月貌,果然是我见犹怜,男春宝劫了财物,又要劫这二位小姐,你为此跟他打起来的?” 王菱道:“营长见得极是,正是如此。” 旁边副营道:“既然是府上的亲眷,远来投亲,可有证明身份的信件?” 王菱道:“这个却没有。” 副营道:“可疑可疑,这两个女子涉在案内,身份不明,案犯却不知去向,大有疑点,营长请带了二人回去审问。” 王菱慌忙道:“本来也是有信件的,只是被那妖人搜走了,要让她们两个无法逃跑。” 鲍营长道:“好个男春宝,再添一条‘拐骗妇女’。” 副营道:“营长如何这般肯定?” 鲍营长道:“你不知,本地自我上任以来,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情,这男春宝本来是个道士,犯了军法,扮和尚逃在外头,前日海捕的文书下来,关防不严,被他偷跑进来,刚才所述外貌,节节符合,断乎便是此人。” 副营道:“或者是个外貌相似的光头,也未可知。” 鲍营长道:“哪有这么多作奸犯科之人,又会放雾,又会飞天,便只是光头一条,男春宝也有大嫌疑,王家主,你休着急,我今日便与你报上去,不日定会剿回失物。” 王菱道:“多谢营长。” 副营道:“大人,这两个女子身份不明,最好带回去审问。” 王菱道:“我这两个姊妹受了惊吓,若进了衙门,一发惊恐不会说话了,只怕问也问不出什么,营长包涵,营长包涵。” 那营长道:“是是是,二位小姐如花似玉,弄起我们那些勾当时,须不好看。” 副营那道:“大人,这般却与规矩不符。” 王菱道:“营长明见,这两个女子是在下叔公的女儿,大的叫王小白,小的叫王小青,在家的时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怎好抛头露面。” 那营长道:“正是,你这副营家里没有媳妇姑嫂,将你家女眷拉拉扯扯的,赴堂听审,教左邻右舍看见,你可愿意,不要只管聒噪。”对王菱道:“王家主安心静养,不日必有失物的消息。” 王菱道:“那妖人窜归巢穴,却让营长空劳一场。”便教管家去大厅上管待官兵,又对鲍营长道:“容在下换件衣服,再来相陪。” 鲍营长道:“不妨不妨,王家主请自便。”领了手下随管家上厅去了。 ; 第30章 转教8 ?众家人拿了扫帚撮箕过来打扫,叫虎姊作小白小姐,叫寅萌作小青小姐,虎姊道:“那家人,备好轿子,我与堂哥要回山探亲。” 众人纳罕道:“大小姐才来,如何又要回去。” 王菱头疼欲裂,只恐二虎胡乱说话,不能遮掩,道:“你们出去,等会儿再来整理。” 家人出去了,王菱道:“妖仙,你想干什么?” 那虎姊走进,脸上款款笑容道:“小猴哥,请你去我家做做客罢了,你这个样子,还想在人世间久待哩。” 王菱道:“你知道我还有多长时间?” 虎姊道:“还有多久,你看看你自己身上就知道了。” 王菱道:“我身上便是被你咬伤了,这样恶形伤口,狗也咬不出来。” 虎姊道:“我不就是帮你看了一下肝,跟你检查一下,放心放心,你的肝很健康,没有问题,外面小伤而已,已经用针缝合了,管教你两三日就愈合,不过你自己做的一些事情,却是有些吓人。” 王菱道:“我自己做了什么?” 虎姊道:“你昏倒的时候,我好意去扶你,哪知你一下把我推开,将这些玉髓一个个敲开,如疯如颠,狂歌痛饮,拦都拦不住。” 王菱吃了一惊道:“怎么可能?” 虎姊道:“你不仅全都喝了,还一面喝,一面吟诗‘服金寿如金,服玉寿如玉’,好诗,好诗,你喝的高兴,把神龛里的龙蛋破开,把里面龙精也拿出来喝了,你看这地上的不是。” 王菱不觉转慌,捡了地上的碎石,正看处,家人进来道:“鲍营长要告辞了。” 王菱恍如不闻,家人又说一遍,王菱道:“他要去就去了吧。”却强打精神出去送行,当时打点了,王菱送到二门道:“身体有恙,不能远送,见谅见谅。”鲍营长道:“王家主快请回去休息,我们自去,自去。”一行人辞行而去。 王菱回房,管家上来道:“安排二位小姐住在东阁上,顾嫂子与陈嫂子并两个丫鬟服侍。” 王菱心烦意乱道:“她们还没走吗?” 管家听了这一句话,摸不着头脑,道:“还没走,吃晚饭的时候到了,可要请二位小姐过来?”王菱道:“多做些荤菜肉菜,我陪她们两个一起吃,其他人不要过来。” 当时王菱与二虎吃完了饭,王菱开口道:“寅姑娘,你去了罢,我如今已经是个死人了,你跟我这个将死之人纠缠怎地?” 虎姊道:“你这话不像是个修道人的志气,你这不是还活的好端端的?” 王菱道:“我今天误饮玉浆,却是命到禄绝了。” 虎姊故意道:“服玉者寿如玉,你悲伤怎地?” 王菱叹一口气道:“别的倒还罢了,那龙精夺人阴阳二气,除鬼仙外服了无益,我就是命中能有此成就,也早服了一百年,腹中如烧,吞水觉疼,只等这河流开成,就要归位了 虎姊道:“你身上的魔卵却怎么办?” 王菱道:“这两个也是早晚要我的命的东西,等我料理完了俗事,独自一人进入深山之中,在山沟里挣命罢。” 虎姊道:“是是是,人间天上,都容不下你,还是来跟我们妖精做邻居的好,咦,是两个吗,你却也深得魔眷,居然有两个魔卵寄养在你身体上,不过如此一来,发难的时节也缓了一缓,我有一桩生意,跟你谈谈如何?” 王菱道:“什么生意?” 虎姊道:“我听说你有一件家传铃铛,也是乐器类的法宝,只要你将这件宝物献出来,我教你无法无天的大妖术,无边无量的大法门,啖毛石如啖芋头,饮熔岩如饮泡茶,肉身能历一量劫而后死,龙精魔卵等外物岂能为害,如何?” 王菱道:“真有这样的方法?” 虎姊道:“小猴哥,你休疑心,只要你把铃铛给我,我就传你妖术法诀,这魔卵扎根五藏,趁你此时心还是心,肝还是肝,十二正经尚在,修炼还来的及,一但十二正经化作十二魔脉,天知道你变成个什么样子,到时候就算理智尚存,也回天乏术了。” 王菱道:“不信有这样厉害的妖法,本来我吞玉浆,服龙精的事情就十分蹊跷,妖仙若想假我之手,用什么阴谋诡计为祸世间,却是休想。” 虎姊道:“小猴哥,你不知道我从小最喜欢孙悟空了,怎么会加害于你,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第二日早上,二虎来看王菱,王菱取了一个木匣子出来,道:“我家中确实有一件法宝,是百年前罗浮山天阙峰上一炉所炼的三个铃铛,第一个留在罗浮派山门中,第二个便作传家之宝,旁人不修太乙摄魂丹法也用不成,妖仙你拿去也无用,这匣子当中盛的便是第三个,尚未沾染异种真气,本质不坏,情愿以此为礼,送妖仙回山去吧。”当时寅萌到处乱跑惹事,便把她捉了来,系在脖子上。 是夜三更时分,正是老虎出洞的时候,那两个虎妖,精神倍长,寅萌道:“在这里吃便吃得好,许多人来摸我的头,好不自在,我们卷仓走了吧。” 虎姊道:“不过摸一摸毛,你得了一件宝物哩,妹子,我有事情正要跟你计较计较。” 寅萌道:“什么事情?” 虎姊道:“你看我与这个人说好了用妖术换宝物,他宝物便给的爽利,我们的法术却大半不是人能练的,却将哪一样教他?” 寅萌道:“如何不教他巡山?” 虎姊道:“妹子见得极是,只是我在他房中,见有许多地志书,又听说他所练丹经之中,有山川庙百鬼之法,能借百鬼之力旅行,平时最喜欢读三皇文,最爱临摹五岳真形图,案前挂的一副字,乃是‘东方丹丘西太华,朝游北海暮苍梧’,你看,你看,这样走路偷懒的人,怎好是个巡山的材料。” 寅萌道:“不好好巡山的,罚去烧火。” 虎姊道:“噫,有理,有理,你带了菜谱来的?” 寅萌听说‘菜谱’两个字,就咽口水,在肚兜里翻出一叠兽皮来。 ; 第31章 神品 ?虎姊将那些兽皮与纸张整理好订作一册,道:“拿纸笔来。”寅萌跑去拿了笔墨纸砚,在旁边磨墨,虎姊提笔写了一个序文,道:“这书却取个什么名字?” 寅萌道:“就叫烧火记。” 虎姊道:“不好,不好。”在册子封面写了‘食货志’三个字,道:“将这书留在这里,我们走吧。” 寅萌早到厨房里,装了两袋子咸鱼火腿拖出来,还要拿袋子进去装,跑进跑出忙个不停,脖子上的铃铛晃得叮叮响。 其时东方发白,天刚微微亮,家中仆人见了道:“二位小姐好早,厨房里油烟熏人,怪脏的,要吃什么尽管吩咐下来,还是我们来做吧。” 虎姊道:“上覆你家主人,我们去了,多有打搅,叫他早日去我家做客。” 那仆人道:“大小姐却跟我说笑话来了。” 虎姊道:“谁跟你说笑话。”提那两个袋子连着把寅萌拎了起来,便往前直走。 仆人连忙道:“大小姐要去哪里,且慢,且慢,让我去取了车马,再让几个嫂子陪小姐一起去,一路上好照应。” 虎姊道:“你休管。”一阵风似的去了。 那仆人追之不及,眼见去的远了,忙忙来报王菱。 当时家中新腾了一个书房出来,王菱正在房中,坐在那里,对着桌上碎石碎玉,怔怔出神,那家人跑过来报告,上气不接下气道:“二位小姐不知怎地,一大早起来走了。”王菱听了道:“知道了。” 正好又有一个小厮拿着一本书过来道:“主人,昨天有一本书没有搬过来。” 王菱看了那书一眼道:“我怎么不记得我有这本书。”打开来看,见笔迹不像是人写的,问道:“这书哪里来的?” 那小厮道:“大小姐说是她借去看了,要我拿来还回来。” 王菱道:“好,你们下去吧。” 二仆下去了,王菱看那书时,却不是六经正定之文字,乃是走圹书,俗称作四足字的,看上去如同奇形怪状的爪子印一般,是妖族中流传的文字。 王菱从头看起,却见当头的一篇序文是中国字写的,序云:书名‘食货志’,裸猿第一版,小猴哥用心学习,可以续命,这一门妖族大法,庸材狮子也是练不成的,****有别,小猴哥不能晋全功时,不必强求,此书著作权归云梦泽睡虎地寅氏所有,小猴哥誊录传播,最多只能传与三人。 王菱见了心道:“既是妖法,我也不敢随便给人看。” 但见那开卷第一篇,虎女云:人者,古猿之后也。男女苟合,怀胎生产。人胚胎发育三月的时候,心,肺,肾等脏器已经初具雏形,应脏腑气而生成十二正经,对应手少阴心经,手太阴肺经,足少阴肾经等,十二正经即是善缘善根所系,造化所钟,一切道门先后天修行之根本。 又云:猪胚胎发育一月的时候,应脏腑气也成十二正经,一样有心肝,一样有肺腑,所以修行之法相类似,同结道教之缘分。世上人心有病,多用猪心来换,便借阐教门中采药假喻修行,传授小猴哥截教门中做菜法门,故第一篇名‘猪心汤’,整治猪心,与修身治国都是一样的道理,如烹小鲜云云。 王菱再往后看,见肺片,肝酱,溜肠子,烤腰子等不一而足。 原来道教又分作阐教,截教,二教一脉相传,只是修行主体不一样,阐教属人,截教属妖,那书上的修炼法门俱是妖族文字。 王菱当时看得十分晦涩,其大意是神魔寄生之物与人体一样,需要新陈代谢,以妖术镇压,断其来源,可以釜底抽薪,后面参考文献是佛教枯禅灭魔之法,其法也是身体与外界断绝所有联系,生平所炼法宝,所学经咒,都失去效用,只能凭自身法力与魔头争斗,人魔皆得不到补给,最后只能有一个留下来。 王菱心道:“这妖术似乎与枯禅有几分相似。”因为他自己只是粗通妖文,也不能仔细推究。 当时再看下去,那许多篇幅之下,又有杂记,其中一篇纸张甚旧,转作人类天城体文字,却是仪节禅师作注的‘光明经舍身品’。 那杂记当中,仪节禅师自述他修成二神通,是‘幻住通’下火轮术,‘身如意通’下少陵香体,二者合一成‘小旃檀佛光’,成了八銮它钵寺的僧院首座,信众仰拜,因自己是有的之僧,不愿意过舒适的生活,又发愿往云梦泽睡虎地,度化猛虎。 那仪节禅师在路上走了半年有余,进入云梦泽中,自言准备舍身饲虎之际,虚空诸天,佛祖菩萨,都在耳边叫他不要舍。 仪节禅师说自己当时明白过来,佛祖的意思是要让自己留有用之身,造福人类,于是大展佛光,一连三月,那些老虎扑的俱是白菜萝卜,最后只得皈依。 那仪节禅师又将自己如何进出云梦泽,带了群虎出来后,俗人见了是如何惊拜,官府见了是如何礼遇,料想回寺,信徒又该是如何叹服钦佩,感叹佛法无边度化众生,详细详细叙述了一遍,言辞中颇为得意,至于还庙后的事情,却戛然而止。 再下又转兽文,是寅氏姊妹说十年前有一个和尚,不怀好意进云梦泽来,劝众虎吃素,当时寅萌才刚出生,虎姊也才是只虎仔,二虎的父亲知道仪节禅师是从八銮它钵寺来,私贩猛兽,每日喂了麻药,供游客取乐,庙中地下室,更是一座虎肉作坊,遂举族跟着那仪节禅师出了云梦泽,到八銮它钵寺中,将那一寺僧众,香客,俱都吃了,从此占了这座寺庙。 后面写了一句‘小猴哥学不会法术时,便来云梦泽跟八銮它钵寺找我们吧’。 王菱道:“噫,这仪节禅师自以为得,岂知顷刻之间,便成亡鬼,虽学佛法,竟莫闻知,真是可叹,可叹。” 当时把那后面的杂记也看过一遍,都是二虎游历人间时所写,虎姊便叙述所见所闻,寅萌写的都是菜谱,不觉已经是日暮时分。 ; 第32章 神品2 ?王菱吃了晚饭,入夜打坐时,内视五藏,只见两个魔卵,又长大了些许,周围接近魔卵位置的身体组织,已经出现了枯萎的症状。 当时收摄心神,往上进入上丹田精神海中,这上丹田又称泥丸宫,虚空一穴,本来是空无一物的地方,这时却出现了许多星星点点的白光,汇成一道河流的形状,正是龙精所化。 原来王菱家**奉的圆石,是两头大蛇所诞的一枚死卵,在地下不知埋了多少年,化作石头,被人挖掘出来,献入宫廷之中,后被王百万所得。 大蛇的遗传本质,却浊而胶相连在圆石之中,虽然变作化石,千万年亦不会消逝,接受香火祭拜之后,在神力浸润之下便慢慢复苏过来。 这一类天地生成的灵兽,设置了许多保护后代的措施,常人吃了大蛇之卵,非但肠胃无法克化,因其活性水火难伤,如同肿瘤一样,人反要化作它的养分。 此时王菱脑中泥丸穴上已经长成了一个弹珠大小的胶质瘤,因为泥丸穴深在颅内,而这种瘤病往往没有痛感,直到见了上丹田中的异象,方才察觉。 王菱当时运气,从下丹田而起,行走诸穴,只听得魔语凶恶,参杂有呜呜嚎叫之声,随着血管一收一缩,传递到耳内,似乎两枚魔卵迫不及待想要出世。 至脑门诸穴时,又听河水流动的声音,一时如同人在水面上往下看,一时如同落入深渊之中,中间水族活动之声,零星祈祷之声,与河滩上石工劳作时的凿石之声,都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王菱从入定中退了出来,心中默算河径,道:“若我定中所见是真,这建河的工程快了。”睡去无话。 次日一早,果真麦冬青,金大坚过湖来拜道:“如今动用十家人手,连夜不停,大部分河道已经疏浚连通,只消半个月,可以完工了。” 王菱道:“好好,二位同心合力,正是事半功倍,半月之后与二位递功。” 一时喝茶,金大坚道:“乔蒂死了,我的运道也回来了,大徒弟在矿山连连选出好矿,前日还清了旧账,正是无债一身轻。” 麦冬青道:“金师傅的法术看来是有传人了,我却还没有传人,河道竣工后立龙王庙,不知庙中可设得几个从神?” 金大坚道:“麦先生的意思是?” 麦冬青道:“敝派在鼻炊国中遭遇倾覆,近年来始终人丁不旺,三个神灵,都是戎夷野祀,我死之后,只能撒放山野,若能趁此机会,入驻神庙,得享香火,我也可以开门户,收个继承衣钵的弟子了。” 王菱道:“麦先生,我却不准备立龙王庙。” 麦冬青道:“咦,那王兄要立何神之庙?” 王菱道:“我家中龙神出了些变故,又则十家人多口杂,还有好些不便,我琢磨着立一个二郎庙。” 金大坚道:“若说起来,二郎爷爷麾下有三千草头神的体系,麦先生门派中的蛇神,蛤蟆神,狸猫神,若蒙二郎爷爷收在帐下,编入神系,正是改邪归正,不过此次立庙是难得一遇的机会,王兄放弃的话,实在是可惜了。” 王菱道:“事关家族兴衰,不能不谨慎,我近来觉神道深远,一但龙神立庙,只怕弄巧成拙,反要超出我的控制之外。” 麦冬青道:“若立龙神庙,便有现成的神像,若立二郎庙,只怕没有准备,” 金大坚道:“却有,却有,南方干旱,百庙荒废,从那边迁移过来许多人口,前日我的店中正好收了一个二郎神像,祭拜有五十年了。” 王菱道:“能不能找个百年份的?” 金大坚道:“要这么多年份的做甚?” 王菱道:“年久方能通灵,河神之位只怕还有一场争夺在后面。” 麦冬青道:“奇怪,王兄家中的龙神已经养得这么厉害了吗?” 王菱含糊应答道:“准备周全,才是上策。”转头托金大坚寻找。 金大坚道:“此事不难,二郎神是显圣之仁佑王,四方顶礼,不比其余民间祠祀之神,只局限于一地之内,百年神像,不过略贵些儿,一两日间就有消息。” 王菱道:“若寻着了,却先送到我这里如何?” 金大坚道:“好好,到时候派徒弟送到府上来。” 计议好了,王菱又随二人去定了建庙的地点,金大坚是济公会中的头脑人物,当日就拟好方案,雇了人手过来开工,只等河渠通水,二郎庙便一同落成。 过了两日,金大坚果然派人送了百年火候的二郎神像过来,挑夫将神像抬在庭院中,送上金大坚的手信,家人打发他们去了。 王菱见那神像用黄布遮盖,心道:“却不知二郎庙内,神位该如何摆放。”便叫家人将一件静室改作神堂,供上二郎神像。 顷刻间神堂布置好了,二郎神像高坐祭台之上,王菱方才去揭开黄布,看那真君像时,只见仪表堂堂,金盔玉甲,腰上一支打棕罗双凤的弹弓,手上一柄劈山救母的开山斧,额上生了一只奇形竖眼,神像颜色古旧,看金大坚的信时,上面言其是关彰谷二郎观供奉一百年二十年之物。 王菱便命家人从日到晚,祭祀不要间断,自己却到本地县衙处,去投帖子。 时值正午,县主罗好古正在坐衙,门人拿着帖子进去,罗好古接来帖子一看,写的是‘钜野湖王菱’,便吩咐请进来。 当时罗好古回后堂换了官服,出来同王菱相见,奉坐喝茶,道:“王学子今日来有何事情?” 王菱作礼道:“向来久阔,有失拜望,近日敝处要建一座二郎庙,仰仗县主大人成全。” 那罗县主心道:“奇也怪哉,这些地方豪强事事擅专,开河渠的大事从来没问过我,如何一个建二郎庙的小事反来要我成全。”道:“土地是你们自己的,也不用我批,目下可有个筹建的方案?” 王菱道:“有,县主请过目。”将十家协商管理,选派庙祝,地契,筹资事宜等文书都拿了出来。 那罗县主看了道:“我便与你报上去,这是十拿九稳的善举,只等七日后上级批复便可。” 王菱道:“多谢县主大人。” ; 第33章 神品3 ?却说二郎神像供在王菱家中,连祭七日,王菱口颂心祈,必称‘斯水之神’,命家人沿河撒下青钱,所做文疏上都有‘投献水府收用,不许它神分争’等字样,顺河口往下,十里一具三牲酒醴,每日宰杀过百,祭祀完毕,与两岸百姓,河工散胙,分肉食用,人人都是心满意足。 忽忽七日过去,到了第八日晚上,王菱正在二郎神像面前跪坐,更深人静,夜晚冰冷的雾气从窗子中渗透进来,只听忽一下门窗俱开,雾气卷入,一股陌生的水行神力从四面涌来,落在神像之上。 王菱心中一喜,睁眼上去看时,隐隐觉得那神像与之前已经有了些许不同,他虽没有练成神术,无法确切感知,但已经知道二郎神的神力从两日前已经开始影响这片区域,此时见状,更是松了一口大气。 自古以来天维显思,神职攸分,神与神之间也有争斗,譬如水域之中,只有无神之水,而不能有二神同存一水。 王菱连日来的举动,如同剥夺了本来河水宅龙的神职,使得龙神的神力正在识海之中激荡,将自己陷入十分危险的情况当中,为此王菱已经有三日没有离开过二郎神像。 如同刘老贵家中被狸猫神所驱使的那只野猫一样,王菱现在也是被龙神附体的一个躯壳。 此时看起来相安无事,其实那龙神随机赴感,托梦显灵,一但有人遵照它的吩咐,设坛供奉,王菱泥丸宫中神力所化的星河,便要破宫而出,循香归位,而王菱就要像当日那只猫一样,神狂而死。 王菱自幼修持,对神灵的敬重之心远不如俗世之人虔诚,从得知自己吞服了龙精的第一刻起,便想着要如何解除龙神的神职,驱走龙精上附着的神力。 神职是神灵的职分,集中体现于与自身属性相关事物的控制能力上,如同皇帝控制自己的子民一样,水神控水,火神控火,而神职与世俗的权力与地位十分相似,神职如果被解除了,神就如同一个失去了权力的皇帝,一切世俗夺取权力的方法,都能应用到神力之间,神祇之间有时可以和平共处,有时则水火不容。 例如坑三姑,戚夫人都是被人所害,惨死于厕所之中,死后都封厕神。 坑三姑的神职,侧重于厕间,粪肥,信徒多为倒夜香,医生,果农,养菇人,制肥人,以剔粪为业之人。 戚夫人的神职,侧重于猪栏,复仇,信徒多为猪倌,屠夫,出身底层的杀手,手足残缺生活不便之人。 因此这两位神祇同为厕神,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冲突,足以容下彼此。 而如果两个神祇的冲突在同一条河流当中,则不可调和了。 王菱坐前的这一位二郎真君,历朝历代都是朝廷册封的真神,香火神境如同人间朝纲的映射,其下水官共参神职,班分上中下之品,气禀青黄白之灵,九府蝉联,列曹鱼贯,各参机而佐理,共赞务以同寅,故此广被苍生,威灵庇于远国,天下二郎庙甚多,信者甚众,俱能沐浴神恩。 而与之对敌的龙神,王家三代为控制它,刻意削弱其神力,仅为钜野湖周围的渔民所敬拜,神力也只能覆盖钜野湖的一角。 若不立二郎庙,而立龙王庙,等河渠开成,钜野湖的湖水汇入长江,与四海四渎相通,这龙神便可以列入龙王神系当中。 但王菱此时与它势不两立,性命危如累卵,哪里还会按照原计划来。 今日白间,县衙派公人送了上级州府开具的立庙执凭过来。 王菱这时拿了十乡总契,官府执凭文帖,跪在神像之前,上香再拜:“二郎显圣真君座下告曰,维神职司水府,名达天庭,上扶国祚,下佑民生,凡在所祷,默歆响应,方今盛世江海,钜野十乡诚开千里长渠,恭请真君升座,伏望慈仁,终依宝荫,弟子王菱恳祷之至,谨词真君门下。” 王菱慢慢将浑身法力运转到脑门诸穴,固守灵台,当时念完,只听脑中一声怒吼,识海之中星河炸裂,掀起滔天大浪。 王菱知道这泥丸宫深在脑中,若有毁伤,即使性命得保,将来不傻也要疯,龙神这一两日间迟早要发难,因此早就做好了准备。 只见王菱当时先用银针刺穴,封了后背脊髓上的督脉穴位。 须臾之间,脑部以下知觉开始变得迟钝,其用意是让龙神无法通过大脑控制自己的身体。 接着王菱运起浑身法力死住灵台,潜运招魂术,要将自己的魂魄摄出体外,让身体离魂假死,使龙神找不到自己灵魂所在,又没有外界香火作为信标,困在泥丸宫虚空世界当中,只要静待七日,二郎庙落成,盛会大典,万民祭拜,那时候龙神神力切断来源,自己灵魂离体七日,纵然在外消磨得厉害,龙神衰弱得只有比自己更甚,回魂与之争斗,便有胜算了。 当时王菱反向对自己施展招魂术,灵魂甫一离体,一下身体内神力翻滚,灵台诸穴法力震荡,眼前天昏地转,瞬间变作一个灰濛濛的世界,潮水四起,惊涛骇浪,却是灵魂尚未出逃,就被龙神抓入了泥丸宫中。 那龙神的形象如生了独角三爪大蛇,咆哮凶恶,一只前爪抓着王菱,两只后爪拍着海浪跃起,张开血盆大口就要来吞王菱。 只见滔天白浪之中,王菱挣扎不开,眼看就要被龙神吞噬灵魂而死,忽然周围金光大耀,不知何处,一个神人骑了一只银合马飞奔而来,那银合马仰嘶奋迅,那神人将弹弓打了一个金弹子下来。 好似卤水点豆腐一般,一瞬之间,风平浪息,还归星河,泥丸宫中也无潮水,也无龙神,一无动静,就像刚才波涛怒吼之中,将被恶龙抓住撕扯,只是王菱的幻觉一般。 那神人下马,到王菱跟前道:“便是你呼唤小圣过来的吗?” 王菱惊魂才定,见那神人年纪与自己一般大,面如冠玉,不着盔甲,穿了一身水云服,束了一条白宫绦,手上拿着一张弹弓,腰间绑着一个锦弹囊,情知是二郎神,当时拜了下去,口称真君道:“深谢救命之恩。” 王菱入道之初,随父亲拜三清祖师时,也通没多大敬意,当下却结结巴巴说了好一大堆仰慕的话,那真君一眨眼之间,已无踪影。 ; 第34章 神品4 ?王菱退回现实世界当中,身体动弹不得,笑道:“今日除了一个心腹大患,又得见二郎小圣一面,果然是天人之表,令人心悦。” 门外仆人得了王菱吩咐,没有传唤不准进去,此时两个人守夜,正在喝酒划拳,行起令来。 一个道:“二郎爷爷本姓杨,身穿道袍鹅蛋黄。” 另一个道:“手使金弓银弹子,梧桐树上打凤凰。” 一个道:“上打一只不成对,下打一只成了双。” 另一个道:“有心打它三五只,怕误担山赶太阳。” 一个道:“快喝酒。”一个道:“你喝酒。” 两人笑嘻嘻的,都端起来喝了一杯,忽听见里面王菱大笑之声,一个道:“如此三更半夜,主人何故发笑,莫非也在里面喝酒?” 另一个道:“低声,低声,休要多问,这一两日,主人说话做事有许多邪气。” 王菱叫道:“那门外的两个人,嘀咕什么,快进来。” 二仆进了门来,王菱道:“替我把背上银针拔下来。”当时二仆拔了针,王菱身体渐渐回暖,虽然依旧酸软动不得,心中十分高兴,道:“你二人回去睡觉吧,我这里用不着你们了。” 当夜王菱在也在神堂上睡了,接下来几天,小心谨慎,只恐龙神没能被彻底镇压,一步也不出门去,只在神堂中学习妖文,研究妖书‘食货志’。 这一日,河道,二郎庙的工程,如期竣工,钜野湖的湖水及其他地方引来的溪河之水,汇集在一起,注入南河,还济长江。 新立的二郎庙,便在南河岸边,在刘老贵家的势力范围之中,开庙大典的前一日,王菱带了家人,将二郎神像抬上车,扯拽到南河河口,只见那二郎庙处,金大坚领着人做找平和粉面的最后工序,几个刷匠在墙壁上作画,刘老贵与麦冬青却在外面安排开庙大典的准备工作。 王菱挽了袖子,亲自将二郎神像在主殿上放置了,刘老贵,麦冬青进来见了道:“好,如今庙里可算有了神主。” 金大坚也带着几个工人,抬了两个神像进来,道:“神主便有了,这里还要两个神仆。” 刘老贵上去看了道:“这蛇神像与蛤蟆神像也做的精巧。” 麦冬青道:“多谢金师傅用心。” 金大坚道:“我逐日家与石头木头打交道的,只是随手雕刻罢了,倒是麦先生门派中的狸猫神,本来最有指望,为何不一并投入二郎爷爷帐下。” 麦冬青道:“这一个蛇神,一个蛤蟆神,也先放在副殿阁间里,看它两个的造化如何,那狸猫太过凶顽不驯,又嗜杀成性,恶迹斑斑,我怕抬在这里来了,便要在二郎爷爷座下伏诛。” 刘老贵道:“是是是,那猫子凶得很,不要为好,不要为好。” 当时各人挨次上香拜了,一起退下殿来,其余各地方也堪堪完工,当晚王菱便与众人在庙中禅房里安歇了。 第二日一早,四方宾客俱来,庙内庙外管号齐鸣,鼓乐喧天,开庙大典的仪式闹了半天,大殿上教流中人念经颂号,震耳欲聋,外面凉棚坐了十家代表、地方大族,城中行会中人,罗县主、鲍营长等人也来了,钜野,南河附近的许多乡民闻讯也来了。 茶水如流,食品丰盛,来蹭吃喝的人,小孩子,乞丐等都有位置坐。 当时二郎庙按约定是十家之中的钱家管理,钱家代表请了罗县主上来道:“承蒙县主大人,各行各业精英,各位施主光临,昔者滕王阁有王勃的‘滕王阁序’,岳阳楼有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今天二郎庙开庙大典,我们十乡之人汇聚一堂,如此盛会,也该有一篇文章,刻碑以记之,就请县主大人赐一副墨宝如何?” 那罗县主本来与鲍营长等人在底下讲的笑呵呵的,这时听说要让自己上台写文章,大吃一惊,连忙站起来道:“我才疏学浅,怎好写文章。” 那鲍营长等人在下面起哄道:“不要听,不要听,县主大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写文章的事正该请他来。” 王菱等人却是晓得那罗县主本是九流农门中的弟子,举以力田,换言之,是因他种田种的好而当官,形象也如同一个老农模样。 当时那罗县主拿着纸笔推与众人道:“我胸无点墨,还是你们来,你们来。” 众人都道:“二郎爷爷朝廷累代加封,是国家正祀,大人是朝廷命官,此事却是推辞不来。” 那罗县主左推推不开,右推推不开,搔头挠耳,搜肠刮肚,提笔写了一个‘二郎庙记’出来,众人看时,见写的是: “人生唯大善,大善唯修庙,修庙唯修二郎庙。 夫二郎者,三郎之兄,大郎之弟,老郎之子也。 庙前有棵树,人皆曰树在庙前,我独曰庙在树后。 庙后有个井,人皆曰井在庙后,我独曰庙在井前。 庙内有钟鼓二楼,晨钟而暮鼓。钟声嗡嗡,鼓声咚咚。 十里之内皆能闻焉。” 众人轰然叫好,那钱家代表拿了这一副墨宝,便请石匠凿碑,当时便立在庙前,乡民围睹。那罗县主羞得满面通红,因他面色黑黄,旁人倒也不大看得出来。 盛会渐渐尾声,刘老贵设宴招待各毕,送了宾客回去,天色渐晚,王菱召集了十家之人开会,算清了各家出资,工程款项,拿银子结清了,道:“承列位抬爱,如今在下这个挂名主事,也算是卸任了。”拿了一百两银子作香火钱,第一任庙祝乃是钱家的钱八,那钱八便与王菱写了功德簿,剩下几家也有捐五十两的,三十两的。 麦冬青,金大坚两人道:“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也各捐了一百两。 事情完了,各散而去,王菱请麦冬青,金大坚二人到一旁,拿了修道人用的菌芝,象柴,饵丹砂各十斤,送与二人道:“连日来二位费心,我这里些许薄礼,请不要推辞。”二人拿了礼物,告辞而去。 ; 第35章 神品5 ?却说几日前,南河附近有一户人家,家中男人叫做李四,帮闲为业,女人叫作丽春苗,养汉为业,都甚不成器。 这一日李四回家,对丽春苗道:“我一向想要挖个池塘,隐隐约约听见有个人跟我说,三里坪的矮脖子树旁边好挖,今天鬼使神差的,带了几个庄稼汉去三里坪,在那矮脖子树旁边,向下没挖多久,刨了个大土窟出来,当时鱼塘就成了,浑没费力。” 丽春苗道:“四哥,是什么人跟你说的,却不向你要谢礼?” 李四道:“不像是活人说的,似乎是个鬼神之类,却没要甚谢礼。” 丽春苗道:“想是公公显灵。” 李四道:“绝不是,绝不是,我昨天听那鬼神的话,才在河里捞了一罐子钱上来,我死鬼老爹有这钱时,还留在今天哩,早拿去掷骰子了。” 丽春苗道:“这鬼神又不是你亲爹,为何这等帮你?” 李四道:“它便说,只要我帮它做事,还注我一笔大财。” 丽春苗道:“它要你做什么事,将多少钱谢你?” 男人道:“有三样事,第一样,是要我去杀了钜野湖王家那个王公子,做成了便教我当官,第二样,是要我打开河口的闸道,不等对面河道完工就把水放出来,做成了便教我儿子做当官,第三样,是要我为它筑个公署祭坛,骗农人去祭拜,做成了便告诉我一个一千两银子的所在。” 丽春苗道:“四哥,真个儿有这话么?”李二道:“我方才打盹儿,做的一个清明梦,梦里说的真切不过,如何与你说谎。” 丽春苗道:“四哥啊,你帮闲帮了一辈子,若说教你当官,还不把你带沟里去,阴间当官也是官。” 李四道:“好一个偷汉子的贼婆娘,敢咒我死?” 丽春苗道:“我若不偷汉子,也没得钱养你了,不是我说你,你哪里来的当官的福分,一天书都没读过,拿什么本事去当官,帽子大过脑袋的事情,千万不要去想它,只把那一千两银子挖出来,拉上几十个村姑,开个私窑子,我们一家人本本分分的,做点正经生意过活,多少是好?” 李四道:“偏就你想那一千两银子,我就不想,我却哪有这许多钱财来筑坛,要教官府得知了,不是好玩的。”丽春苗道:“这一千两已经是囊中之物了,你还不晓得,就怕有几个人跟你分。” 李四道:“就分也有百十来两,够我们花销个三年五载的了,你怎地说是囊中之物?”丽春苗道:“四哥,好教你得知,这祭坛已经起了一半了。” 李四道:“却在那里?”丽春苗道:“就在这后山沟里。” 李四道:“真有此事,你从哪里得知的?” 丽春苗道:“我骗你做甚,隔壁间平日与你相好的牛皮黄,蛇皮张,如今在家半个月了,连日几个大财主要做酒会,叫他们去,他们不去,又几个公子哥想寻花问柳,叫他们去,他们也不去,一天到晚,只往后山里面钻,每晚一身泥巴回来,大手大脚地用钱,家里婆娘穿金戴银,却不是也一般托梦给了他们,掘了宝藏去了,你若见机的早,还有得分润,不然迟了,迟了。” 李四道:“好好好,你不要作声,教旁人知觉,等我明日起个大早,去探个虚实。” 第二天一早,李四三更起床,三更半出门,摸黑踉踉跄跄走在山沟里来,果见烂泥沼旁边起了一个祭坛,牛皮黄,蛇皮张两个跳出来,喝声道:“李四,你大清早的不睡觉,偷偷摸摸跑这里来做甚?” 李四道:“两位哥哥,如今发了大财了,就不带契,带契小兄弟。” 话音刚落,那后面走出许多拿哨棒做公的人,都叫:“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邪徒,还不跪下投降。” 那牛皮黄,蛇皮张一声大喊,祭坛周围的人四散而逃,做公的早设了绊子,网子,那许多人跌倒的跌倒,被网的被网,做公的追上去使棍子打,一个个都用绳子绑了。 牛皮黄,蛇皮张大叫道:“我有什么罪,你们就敢绑我,罗县主,鲍营长都是我的相识。”李四大喊:“我跟他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做公的道:“你们这些话,留着跟老爷说去吧。”押了人回去不题。 却说那二郎庙立成没过几日,各处捣毁了不少淫祀窝点,王菱在家中修炼,脑海中的星河渐渐变得不稳定,蒸腾翻滚,整个虚空世界雾气氤氲。 王菱知道这是龙神失去神力来源,将死的征兆,这一天晚上,正在打坐间,忽听哗啦哗啦,泥丸宫虚空世界中下起雨来,星云化作雨云,坎兑滂沱,水落如注,落于地面上便不见了。 当时泥丸宫中不见了万顷之水,颅中胶瘤渐渐消散,王菱运行法力至脑门诸穴,往日能听见的声音也没有了。 王菱打叠精神,法力不住盘旋,引着那些溃散的胶质,过延髓,穿隔膜,送入肠,肾之中,就此可以排出体外。 这一下却埋下了祸患,王菱不知那两个魔卵已经开始影响经脉,那泥丸宫中的雨水随流而下,直入两块魔卵之中,一个是龙精,一个是魔卵,此时金风玉露一相逢,往后平添人间无数磨难。 王菱何曾领教过天魔厉害之处,当时只当已经免祸,运气行功,发却连魔卵也异常安静,心中欣喜,哪里得知精卵两相配合,珠胎暗结,日后生下两条魔龙,此时不过是预备着床,一无征兆,是潜龙勿用之意。 王菱之前学了半月妖文,自龙神死后,开始仔细研究‘食货志’,凡诸道法,精微以求,至曲折甚深之处,都非文字能解,王菱每日往道藏诸部中拣选符记,又过了半月有余,渐渐疏通,‘食货志’上所载的法术,原来是妖族当中流传甚广的‘变形术’。 唐僧西天取经过隐雾山时,南山大王命手下三个小妖变作自己的模样,引走行者,八戒,沙僧,以分瓣桃花计捉住三藏法师,小妖用的便是这一样法术。 因为这‘变形术’变来变去,极善于改变身体,能在身体内部营造出不利于魔卵生长的体液环境,促使其进入隐生状态,不再为害,虽不如枯禅能将之彻底祓除,但也没有枯禅油尽灯枯之厄。 王菱当时清楚了这门法术的关键所在,便着手修炼,却不想他一身阐教丹法练出来的法力,运行截教功法时,法力在经脉中运行,如同人在泥泞的河道上行走,竟是寸步难进。 接连数天,都是劳而无功,这一日早晨,王菱睡在湖边舟中看太阳东升,忽想:“我又不是生下来就有道德之人,法力原是从武道内力中得来的,如今我要想改变法力属性,修炼截教妖法,还要熊经鸟伸,还归武道中索求。”想明了此节,当时划船过了湖,便去拜望舅妈张氏。 ; 第36章 读书 ?却说王菱买了些香腻粉,油胭脂,花钿眉笔,簪珥额妆,大包小包的去看望他舅妈,张妗娘见了道:“哎呀,我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老是给我带这些东西干什么。” 当时张妗娘身边有一个丫鬟,是从桑海国奴隶贩子手中买来的,原本的名字叫做萨梅,因为她是个无亲无故的外国人,又自幼在张家长大,所以张妗娘将一些心腹的事情都托付给她,平日里当做左膀右臂,十分倚靠。 张妗娘叫那萨梅收下了东西,对王菱道:“听说你建龙庙半道而废,可见得这些学神仙的事情,也是难了,古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正要胸中有才学,才是个世家子弟的模样。” 王菱知道这位舅妈是合州官学中,学正官的女儿,虽然做了张家的媳妇儿,自丈夫去世后,管着手下一帮武人,不得已每日督操,喜的是读书考取功名,厌恶的是打打杀杀,王菱为讨她欢喜,便道:“近日小侄读书,也甚有心得,颇晓得些儿读书的好来。” 那张妗娘闻言,甚是欢喜,问道:“你读的是什么书?” 王菱不想她有这样一问,不问自己有什么心得,却问读的什么书,如何敢照实说学习妖文,练习妖术的话,只得说:“我读的是两本异族的经学。” 张妗娘听说,又问道:“是哪一国儒者所注的经书?” 王菱道:“唔嗯,这个……这个……哦,对了,是从髙风国流传过来的,那地方离我们甚远,楚汉相争之时有修士翻译了经书去,之后久不与我国相通,也是从先秦儒学继承而来,与现在儒学八派有别,叫做五夷学派的。” 张妗娘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那高风国有几辈名儒,叫些什么名字,明儿也买了他们的书放我家里来。” 王菱道:“便有三位略有名气的,名字是阿卜,帕雅与松吉娅,只是高风国鄙薄名教,儒学在那里是举世不为之学,浇风薄俗,带的这三位名宿也走上了偏路,不过是些讲段子的记问之学,不如舅妈家中书楼,方才是博文约礼的正经学问了。” 张妗娘道:“说起来,为建这个楼花费不少,偏族中子弟都不是读书的材料,前几天有两个外头来的学子,要借这个地方会文友,我不曾答应,你既然愿学功名,就在我这里长住,我便请他们两个过来,与你做个伴读,正好一起用功读书。” 王菱忙道:“舅妈不知,往寺庙里去便是因为家贫,若家里不贫,有书不读,只是要借私人地方读书,就不成个道理了,哪个学院去不得,整日做文会,讲会,沽名钓誉,文章又差,我是最不屑与这样人为伍的。” 张妗娘道:“也不是这么说,我建这个楼原是给读书人用的,我又没说名字,如何你就知道他们文章差,罢了,罢了,你既不喜欢,在那阁楼上,你自个儿读罢。” 王菱道:“是是是,小侄这就去读书。”张妗娘道:“慢着,先来吃个饭,往也没见你这么着急用功过。” 当时摆上饭来,武人家岂有不重饮食的,也说不尽品类丰盛,张妗娘吃了饭,下午又去讲武堂督课,便命两个小厮陪王菱去藏书楼读书。 王菱道:“不用陪,不用陪,我熟门熟路的,哪里用人陪。”赶忙溜了出来,一个人去藏书楼看时,只见院子空落,两个老仆在太阳底下翻晒书。 王菱道:“两位,我上去读书了。” 那两个老仆道:“菱少爷自去用功,不敢打搅,若有书找不到的,可以下来问我两个。” 王菱上了楼来,一排排书架看过,各捡了几本书出来,一齐堆到座位上,坐下来时,旁边嫂子过来倒茶,王菱道:“那嫂子请下去,我读书时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你不要过来了。” 那嫂子领喏而去,王菱喝了茶,将那几本书摊开,先读一卷孔子家语,再读一卷扬子法言,铺开白纸,将墨水磨好,拿笔写了两篇文章,自己对着读了两遍,道一声:“惭愧,惭愧。”揉成纸团,扔在一旁。 王菱起身往周围看了看,不见动静,便一下从窗子翻了出来,顺墙下地,从藏书楼后面走在花园里来。 当时盛夏,花团锦簇,几个小女孩儿,坐在那里拣茶,忽听人喊‘萨梅’,几个小女孩看过去,只见王菱在哪里摘花,过来道:“你萨姐姐呢?” 那几个小丫头抿着嘴笑,指着屋内道:“萨姐姐在里面。” 正说处,萨梅出来见了王菱,忙道:“菱少爷来了,请坐。” 王菱道:“不坐,我过来有话跟你说。” 萨梅道:“二妞,去把新茶泡一壶来。” 王菱笑道:“不用泡,萨梅过来,簪了花儿,我同你去看戏。” 那二妞等一班小丫头都叫道:“我也要看,我也要看,带我去,带我去。” 王菱道:“我今天带她去,明天再带你们去。” 那小丫头们都向萨梅道:“萨姐姐,你叫菱少爷带了我们去吧。” 萨梅道:“不行,不行,事情还没做完呢,只能多带一个人。”当时便带了二妞一起,吩咐几个小丫头继续做事,安排妥当了,与王菱一起出后门往市镇上去。 那市镇名字叫作昌山坊,坊间有一座大戏楼,名字叫作昌山楼,是下九流中伶门的一个堂口,戏班聚集,乃合州城以外第一个侈靡之所。 当时萨梅,二妞对王菱道:“昌山楼的票价可不便宜,他们演过的新戏,旁边小戏楼也会跟着排,我们还是到旁边小戏楼里面去看吧。” 王菱道:“看看有些什么戏。”那昌山楼外人来马往,一时放出戏目牌子来,楼上一个吊人着嗓子喊道:“梨香院戏班新出炉的‘还魂记’,头一场马上开演了,马上开演了。” 王菱道:“快来,快来,听见没有,不止是新戏,还是第一场。”扯着那萨梅跟二妞进去了。 ; 第37章 读书2 ?当时坐下看戏,‘还魂记’演的是一个当时的女子,名字叫作夏花,父亲是当朝驾前中书学士,母亲是东莱郡王同胞妹妹,家世不凡,两人只得她这一个女儿,从小养成一种刁蛮脾气,恃宠而骄,偏又嫁得一个绝世好老公,对她百般疼爱,她又百般无礼。 宠上了天,惊动神仙,月老方才发觉线牵错了,忙要改换过来,哪知本来就是个老眼昏花的小老儿,不知错配了天下多少姻缘,这一下更是忙中出错,把下一界的线拿在这一界来牵,一瞬之间,夏花灰飞烟灭,魂穿异界,成了阴曹国酆都狱枉死城中的女僵尸。 这一天早上夏花醒来,举着镜子,心意彷徨,自白道:“美丽花一朵,只身来鬼朝,爹妈都不在,心中好苦恼,念我旧时候,郎君千般俏,繁华用钱钞,寂寞陪睡觉,彼时心不足,撒泼还焦躁,现在想起来,点灯没处找,本来女人味,在神不在貌,如今对镜照,略比无盐好,枯毛未盘髻,一头灰发髟,不是未出嫁,便是分飞了,再得媒婆众,群嘴长舌饶,将我娶进门,当草不当宝,晨起上台灶,晚把猪圈扫,向火煤炭挑,堵水阴沟掏,疲乏困欲死,还要夜吹箫,日日干苦活,姑婆不嫌孝,孤独失依靠,伶俜花渐凋,没有几步路,就上奈何桥。” 当时一个人流着泪,挑粪出城,刚过了奈何桥,只见对面黑白无常牵着一个醉醺醺的猴子过来,翻筋斗,竖蜻蜓,耍猴戏一般,忽然那猴子酒醒,道:“幽冥界乃阎王所居,何为到此?” 黑白无常道:“你这石猴,该寿三百四十二岁,如今日期到了,我两人领批,勾你来也。” 那猴子道:“我乃花果山天生圣人孙悟空,早已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已不伏他管辖,怎么朦胧,又敢来勾我?”那两个无常只管扯扯拉拉,定要拖他进去。 那猴子大怒,耳朵中掣出宝贝,幌一幌,碗来粗细,略举手,把两个勾死人打为肉酱。自解其索,丢开手,轮着棒,打入城中。 唬得那牛头鬼东躲xc马面鬼南奔北跑,众鬼卒奔上森罗殿,报着:“大王!祸事!祸事!外面一个毛脸雷公,打将来了!” 那森罗殿后面转出一个戏班的检场老儿道:“这孙大圣举一条金箍棒,大闹森罗,强销生死簿而去,是明天的开场戏,今日且先不演,那夏花趁此机会,也从地狱里跑到阳间里来,众位道她现在阳间何处?” 检场们将那森罗殿的背景撤了下去,那老儿将手一拍道:“她也来合州城昌山楼里来看戏了,来来来,我们看看她相貌如何。”那许多演员都上台来谢幕,拥着一个跟萨梅一模一样的人出来。 那看戏的人都‘噫’了一声,望望台上,望望台下,台下的萨梅目瞪口呆,指着台上道:“你是谁?” 那台上萨梅也指着台下道:“你是谁?”声音也是一模一样,看客们整天价鼓起掌来,喝彩不绝,那老儿笑道:“今天的幸运观众就是萨梅姑娘了,还不请上来,还不请上来。” 那台上的萨梅笑嘻嘻的奔下来,拉了萨梅上去。 那萨梅上去,跟着众演员谢幕,台下口哨声此起彼伏,演员们又送她许多东西,闹了个脸红心跳,手足无措。 当时散戏,萨梅下来,与王菱,二妞回去。 二妞道:“萨姐姐,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萨梅手捂着脸道:“真的,真的。”又与二妞分东西。 王菱道:“明儿还想来看不?” 二妞道:“看看看,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跟女僵尸错配了的英俊小生,他演的真好啊,后来那个女僵尸踩了狗死运回到人间,好像人间的剧情里面也有他,扮相更好看了,萨姐姐你运气真好,我也好想上台,跟他拥抱啊。” 那萨梅脸上红扑扑的,道:“嗯。” 王菱道:“今日来晚了,没有包房,一共八十八场,我都买了,送给你们。”拿了一张票出来,二妞欢呼一声,抢在手里,道:“菱少爷你真好。” 王菱道:“这也罢了,我早上送来的,那些画的,敷的,抹的东西,水也好,粉也好,都比这个票贵,舅妈如今年纪大了,是不用了的,表姐在家当女儿,未出阁的时节,也没用过这般好的,你们讨了舅妈的欢心时,说不定东西就是你们的了,我便有个小小的事情,要请你们帮忙。” 萨梅道:“什么事情?” 王菱道:“我听说自表兄弃文从武以后,舅妈将一库兵书都锁在藏书楼地下室里,再不许人看,可是真的?” 萨梅道:“是有这回事,大娘被少爷气的得了一场大病,养了一年才好,现在有时候半夜做梦还骂少爷,凡是家里武功不到火候的年轻族人,想要看书时,都要带着被她骂一顿,去年几个教师从里面拿了书出来,被几个年轻弟子借去看,大娘发现后都辞退了,从此凡要进去看武学典籍的,都要在大娘处报备,排着日子按顺序进去,一次只能看一日,里面的书概不准拿出来,近年搜罗来的江湖秘笈也都是只进不出。” 王菱道:“把那地下室的钥匙偷给我,让我也进去看一天好不好?” 萨梅瞪大了眼睛道:“不行,不行,怎么连菱少爷你也来怄大娘了。”叫那二妞道:“快把票还给菱少爷。” 王菱道:“不要急,不要急,你听我说,我进去看书不是为武功上的事情,我如今内力全无,里面好多武功都是练了有害无益,去学他们做甚,只是心中有一个疑难,不用多看,只要看一天就行了。” 二妞道:“萨姐姐,难道那么多外功招数,菱少爷就一天全记下来了,还跑在大娘面前演练一遍不成,菱少爷向来对我们这么好,你就帮帮他吧,没人会发现的。” 萨梅摇头不许,二妞又道:“大娘平日里最喜欢菱少爷了,就算菱少爷对大娘说想要进去看书,大娘虽然不高兴,到底怕菱少爷去别处拜师求艺,为他人所误,最后肯定也会松口的,萨姐姐你如何不为大娘分忧?” 当时二妞苦劝,萨梅终于道:“今天不行,只能明天大娘督操的时候我才可以偷出来。” ; 第38章 读书3 ?第二日一早,萨梅果然偷偷拿了钥匙过来,对王菱道:“下午申时过了,一定要还回来,大娘每天都是那个时候检查。” 王菱道:“好,我只是进去翻一翻就出来,包管不误你的事。”拿了钥匙,再入藏书楼,几个族中子弟正过来借阅圣贤书,王菱与他们略谈了一谈,也不上楼,下去地室一层,那里正是他舅公任官之时,存下来的一库兵书。 当时王菱进去翻找,心中早是拟定好了的,几个丫鬟都以为他来找些花巧儿的拳法剑术,以为炫技之用,是公子哥儿的常情,其实王菱为配合妖术,在内功武学法门中找来找去,翻过一遍,皆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细细再看一遍,无一不是经年累月,莫想有一个速成的办法。 找了几个时辰,没有一个合用的,及看到末后一排的江湖秘笈上时,都是浮比虚辞,甚于道书,王菱对书叹道:“这薄薄一个本子,东拼西凑的几个字,就叫人十年二十年,不知是哪里的寡夫,丧妻没钱再娶,想破脑袋编了出来,只好骗些老婆本。”他连日来十分劳累,自从魔卵寄生在身体上,精神也不如往昔,这时心情低落,正是闷上心来瞌睡多,不觉打了一个哈欠,在那案上盹睡。 却说王菱打个盹儿,梦见他老舅公在背后拍了他一下,道:“年轻人如何大白天睡觉,成个什么样子,你要找的东西,夹在当朝会典卷九百,页十八上。” 王菱一下醒了过来,意兴萧索,道:“自龙神死后,一向没有做梦了,如何今天又做一个梦,可疑,可疑。” 当时去翻会典时,看至那处时,是几篇记载百川大战时军队中事急从权之时,新兵教练半月,赶赴战场的军报。 王菱见了大喜,那地下室里没有窗子,十分昏暗,王菱点亮灯油,照着那书页仔细看了几遍,却见并没有写明具体的操练方法,篇幅下面,只有‘材士练兵,生铁铸心’等字样,略有一点儿联系。 当时王菱记在心里,灭了油灯出来,去花园将钥匙还给萨梅,萨梅道:“菱少爷可找见中意的了,那里面武功甚多,不好拣选,要不要明日再去一次?” 王菱道:“说是一日,就是一日,明日不用去了,今天的戏看过了没,好不好看?” 萨梅闻言,松了一口气,道:“我今天没有去,二妞她们几个看了戏才回来,正在那边纷纷乱讲呢,刚刚大娘生气,还没有理会到这一件事情上来,我去把钥匙还回去了再过来。”忙忙拿了钥匙往里面跑去。 只听二妞在旁边,与几个小丫头道:“我今天在台下遇见那个戏演得最好的小生了,真人比戏里面还好看,他却问我萨姐姐为什么没有来。” 当日无话,第二日一早,王菱却不去藏书楼,与两个军中退下来的教师闲谈,王菱道:“我昨天读兵书时,撞见一句话,是‘材士练兵,生铁铸其心’,心中甚是奇怪,人心如何能是铁铸的,不知道当中有没有什么隐喻?” 那教师道:“菱少爷是在哪里看见这句话的?” 王菱道:“便是在军报中看见的。” 那教师道:“实有,实有,这一句话是说的‘铁心诀’,数十年前曾在军中推广,因为当时兵源不足,新兵入营的时候,号令容易教,军礼容易教,赏罚条例,明旗行营,都容易教,本来选卒先选身体出众的,武艺也是容易教,只是一样,心力不能教,临阵之时,火简炮石之声,昼夜不绝,鏖战之时,日日跟战友埋尸,伤重哀嚎,身边时时刻刻有人惨死,就是练阵的老夫,晚上再安静时,也是梦见弹震回响,不能入眠,何况新兵,那一年八王之乱,我们整个部队的人被宁王部下堵在峪南山口三个月,弹尽粮绝,收的家信都做过手脚,皆言宁王是真天子,军中整日都是对面优待俘虏的传言,若是心力不足者,如何守得下来,这‘铁心诀’便是为新兵迅速适应战场而创,几十年前各地军中都有流行,因为另有缺陷,近年来不大用他了,只与几个蛮国交界的地方上还在沿用,合州大舟山以西,凑嘴峡等盗贼多的地方,或者也有民团用它。” 王菱道:“这‘铁心决’是杀戮增长功力的?” 那教师道:“正是如此,虽然说起来残忍,但是战争残酷,对敌双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心志不坚,下手终有三分犹豫,江湖上争斗,不赶尽杀绝还可以称作侠义,于战场上厮杀,却就不是幸事了。” 王菱闻言心喜,暗道:“若无此说,我也不做截教门人了。”道:“何处可以学得这门武功?” 那教师道:“这‘铁心决’必须多人合练才练得成,现在合州城国武堂中,这样的兵油子不少,都是些品行卑劣的家伙,朝廷恐其在地方上生事,侵犯吏民,教他散功养老,有人想学时,拿银子进国武堂就行了,以菱少爷的师承来说,自然是用不着,便有些暴发户,儿孙文不成,武不就的,拿钱砸个高手出来,也是有的。” 王菱闻言愈喜,道:“原来如此。” 正讲处,忽听场上鞭打斥责之声,王菱看去,只见跪了一排族中年轻子弟,道:“这是怎么了?” 那两个教师道:“是昨天的事情了,这些个年轻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来甚么宗门大比小比,便要想跟其他武馆的同龄人切磋一下,这本来也是好事,小孩子过家家,偏又写什么武林大会,到处去发英雄帖,要评这个人,评那个人,却不是惹事,早时请我们两个当裁判,还好不曾答应,我们两个避避风头吧,大娘正在气头上,菱少爷也不要去触这个霉头。”拉着王菱走了。 当时场上,张妗娘道:“你们这些不成才的家伙,不知道青天多高,黄土多厚,练了几招乡下把式,与隔壁村的农民都没撕扯干净,农村械斗,叫江湖争霸,传出去让人笑歪了嘴巴,亏你们今天还是一帮小孩子,没人跟你们一般见识,你们中间哪个人,是打得进这座合州城的。”一人打了三鞭子,那几个年轻子弟垂头丧气,又被罚去劈材跳水不题。 ; 第39章 传功 ?那两个教师又对王菱讲道:“国武堂那地方,进去一次要脱一层皮,若打通户籍的关系时,才可以多次出入,单选一门‘铁心诀’,将传渡来的功力集于一身。” 王菱道:“多承指教,我明日去看看。” 那两个教师道:“却是有教务在身,不然也随菱少爷一起去,会一会故人。” 王菱第二日告过张妗娘,入合州城去,当时走在三街六市上,寻着几个泼皮问道:“如今户曹的当曹官是谁?” 那几个泼皮道:“现在的户曹参军是菜羊菜大人,托我们投他的门路,价格公道。” 王菱闻言道:“原来是菜叔父。” 那几个泼皮道:“失敬,失敬,菜大人是你的相识?” 王菱道:“与我家是世交,菜大人的儿子与我同辈,故称叔父。” 不再与那几个泼皮纠缠,去衙门司户处领了号,一时进衙看时,那堂上摆着两个大案,左边是一个‘上’字,右边是一个‘下’字,中间悬着一个‘案户比民’的匾额,两边排队的人泾渭分明。 那右边的司吏对下面的人道:“你原先是个下等破落户,居然也养了八个儿女长大,有五个儿子,折作一万五千钱,三个女儿,折作一万二千钱,这八个人口,寄在你处,按五丁法,如今升你作二等丁,明年大儿大女成年,都送到官中来。”那人喏喏连声去了。 那左边的司吏对下面的人道:“虽说胥士取自上户,你却不曾读书进学,没有经济学问,想在我们这里开据文书去参加考试,却不是痴人说梦,办不成,办不成,你拿再多钱也办不成。”那人缠了一会子,没奈何下去了。 王菱不在两处办事,进去里间看时,那里面都是来来往往忙碌的公人,只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无事,却是菜羊的儿子菜学名,在那里闷坐,忽见王菱来了,眼睛一亮,道:“稀客,稀客。” 王菱道:“叔父呢?” 菜学名道:“不在,不在,老头子出去耍子去了,你怎么有空来我这里来了?” 王菱道:“有一件事请叔父帮忙。” 菜学名道:“什么事情?” 王菱上去悄悄道:“我想要七个空头户籍。” 菜学名道:“呀,这么多,你该不会是在家里窝藏犯人了吧,却要来干什么?” 王菱道:“我想分作七次进国武堂学武。” 菜学名道:“你怎么还要去国武堂学武,那里头的教师也不高明,只怕传功传个一两次,就是你传他,不是他传你了,我们这里每月的名额也有限,却不好腾出七个来。” 王菱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菜学名道:“若只是为了学武,我用我父亲的名字写七张帖子,你拿去拜上那堂中的昭武官就行了,只怕你还有别的事。”便写了七个帖子,付与王菱。 王菱道:“这可多谢你了,哪天有时间来钜野湖玩。”当时要走,菜学名连忙一下拉住,笑道:“不准走,不准走,玩还有拣日子的,就是今天,都司家的赵大今早下了请柬来了,晚上在怡红院请客,我正放不得你走,只等这里事了,我们俩一起去。” 当时菜学名与王菱去怡红院,这些公子哥儿的聚会,无非玉树后庭花下,插花饮酒,猜枚行令,至于藏钩投壶,射柳捶丸,新射之人三投不中,罚酒三杯,少年行乐,不在话下。 第二日王菱到国武堂时,许多人正在庭中练武,王菱看了两眼,见都是军中所传的枪棒,也无甚出奇处,到那堂上时,却有一个人排在王菱前头。 堂上昭武官对那人道:“国武堂的规矩,凡注武籍,都要用赤足黄金一百两,过去世祖皇帝灭百越时,裁过一分,孝武皇帝平八王之乱,又裁过一分,恩德累代,如今用金八十一两整,晚生辈不可不追念先皇之恩。” 那晚生跪在地上,朝北拜了九拜,起来缴金子时,将背上一个褡裢打开,拿出许多金银,那昭武官叫皂隶拿秤来称准了,将那些金银封好,又命一个皂隶带那晚生进去,道:“去里面查验身份,如实无误,再传授武功。” 那昭武官回堂上坐好,叫道:“下一个。” 王菱将那帖子递了一个上去,那昭武官看了,下得堂来,与王菱作揖道:“是哪一位世弟兄,眼生眼生,一时没认出来。” 王菱道:“见过昭武尉大人,是户曹衙门的菜叔父荐我来此,。” 那昭武官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世弟兄却叫什么名字?” 王菱道:“在下王菱。” 那昭武官想了一会儿,道:“莫非是钜野湖王老监军的孙子?” 王菱讶道:“大人好记性,这是七十年前的事了。” 那昭武官笑道:“官场上的人平均升迁在四十岁,平均寿命在八十岁,我们做晚辈的人,旧事,旧典是一定要清楚的,世弟兄一向会得少,今日也来学习国术?” 王菱道:“是是,也依例交纳八十一两。” 那昭武官忙将王菱拉在一边道:“世弟兄如何这等见外,你若从这堂上进去,交了八十一两,就是吃亏了。” 王菱道:“如此说,交多少方好?” 那昭武官便道:“你只交五十两在我手里,便完事了。” 王菱便塞了一张五十两的金票,那堂官便使了个眼色,一样也是一个皂隶,上来道:“王公子请随我来。”带了王菱进后面去,那昭武官依旧坐回堂上道:“下一个。” 王菱随着那皂隶过穿堂,见堂口摆着一张案台,又坐了一个检官,几个人排队在哪里查验身份,那检官王指着那几个人道:“你们文书没有准备齐全,回去回去,明日再来。” 唯有王菱之前那个晚生,从褡裢里抱了一堆纸出来,那检官看了一张又一张,挑不出什么毛病,对旁边皂隶道:“拔一截头发。” 那皂隶便往那晚生头上薅了一把头发下来。 那检官又道:“留一滴验血。” 那皂隶便拿刀刺破那晚生的手,淌出了好多血来,那晚生忍不住呼痛,那检官道:“习武之人,怎么些些痛楚都受不了。” 那晚生道:“是是。”不敢再出声。 那皂隶取了头发,血液,用袋子,瓶子装了,拿出两张纸来道:“传功执凭,你一份,我一份,快快快,趁血没干,按个手印进去了。” 那晚生按了手印,那检官也将一堆文书,与头发血液一起封好了,道:“带这人进去,先测试悟性,再拣相应的武功,由三房的师父传功。” 轮着王菱名下来,那带王菱进来的皂隶,上去在那官旁边耳语两句,那检官笑道:“同去,同去。” 当时那皂隶便领着王菱,径直从那案台前过去。 ; 第40章 传功2 ?王菱进到院子中,见那处写着‘祖师堂’三个字,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与那皂隶上前,那皂隶扯过一张椅子让王菱坐,道:“王公子不用进去测试,一会儿武功任意选,少坐,少坐,我向里面知会一声就来。” 那皂隶去了,王菱坐下来看那堂上,只见四面贴着几幅‘春风化雨’‘教导有方’之类的字,当中壁上挂了三幅画像,下面设了一个香炉,青烟袅袅。 王菱走过去,用袖子将烟雾挥散,看那画像时,头一幅画像却是一个女子,立在一片树林前,捧剑躬身。 其后一幅图是一老者,坐城门中,城外钩梯冲车,楼门上干戈戚扬。 再后一幅图是一青年将军,骑马塞上,观人校射。 王菱见了心道:“第一张是南林处女,第二张是墨子,第三张是李牧,都是前古先贤。” 当时朝上鞠了几躬,退了下来,却见排在自己前面那个晚生从里间出来,见了王菱,快步过来道:“这位兄台,你这么快就考完了吗?” 王菱摇了摇头道:“我没有考。”那人又道:“原来你还没有考,我却不能跟你多说考试的事了,在下冉红,今日我们两个一起来学武,也算是十分有缘。” 王菱看着他那个绣着‘冉’字的褡裢,问道:“敢问冉兄与乌罗山六洞冉家是什么关系?” 冉红道:“我正是六洞的蛮人归化后的二代。” 王菱道:“冉兄何出此言,你我都是同一国的人,如何又说这些归化不归化的话。” 冉红叹了一口气道:“我不通中国学问,只考了四分,果然如前面那人说的一样,只能学三房的武艺。”当时神色甚是黯淡。 王菱道:“三房所传的军中武艺,胜似其他二房。” 冉红道:“兄台不用安慰我,我一路过来打听得清楚,你不曾见那外面场上练军棒的,俱是国武堂最差的学徒,只要去投军,谁可以学习,是不值钱的大路货,我如今习武,已经是输在起跑线了。” 王菱道:“如此说来,原来冉兄不曾学过武功。” 冉红道:“是,我没有学过。” 王菱道:“冉兄不知这里多的是学一房,二房武艺的纨绔子弟,军队中容不下的人,发来此处,那军中的主将,所学武功何尝不与士卒一般,切不可见此处练军武的受了打压,又见有诸多弊事,而以为军中武学无用。” 冉红道:“主将是何等尊贵的人物,怎么也学小卒的武功。” 王菱道:“军队中平时器技,必须主将件件服习,以兼诸卒之长,而后教阅万人,品定高下,众人方才心服,历朝历代都是这样,冉兄或者听多了不实的流言,其实天下高手多半都在军中,你不见那祖师堂上是哪三个人。” 冉红道:“贤兄这样说时,倒像是个知道底细的人。”当时要向王菱再问。 皂隶过来道:“你这四分的,过来选武功了。”扯着那冉红进去了,冉红一面走一面回头道:“今日不及与贤兄相谈,再会,再会。” 过了一会儿,又轮着王菱,那皂隶带着王菱进去,来到一处书房,里面层层书架,外面摆着一张桌子,坐了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皂隶道:“这里李叔人非常好,王公子随意挑选。”自顾自去了。 那李叔道:“年轻人,你学武为的是那般?” 王菱道:“也说不尽,便是为习武强身吧。” 那李叔道:“好好。”将王菱看过一遍,走在书架边,一排排点来,先在‘子午’目下,点了一册‘易筋经义服气图说’,又在‘开合’目下,点了一册‘大履桩功心法’,又在‘外域’录下,点了一册‘格萨尔珠古金尊功’,配了一套‘玛鬃刀’。 那李叔拿了三册书,回来道:“年轻人,这三本功法是我为你选的,你看看如何?” 王菱道:“多谢李叔,这三样功法我不要,却劳你换一本‘铁心诀’。” 那李叔闻言,满腹狐疑,看了王菱一眼道:“那‘铁心诀’传功的人不全,不是什么上选。”又去‘兵王’目下拿了一册‘铁心决’,递与王菱道:“从这里后面出去,进第三个房间,是传功的地方。”不再理会王菱。 当时王菱拿了书进第三间,只见是一道长廊,两边又有十数个带着帘门的隔间,一个使女过来,看了看王菱手上的书名,带着王菱来到一处隔间前面,道:“请进,你的地方是这一间。” 王菱打帘子进去,只见里面别无甚物,地上铺着十一个蒲团,却只坐了三个老人,其余地方空荡荡的。 那三个老人见了王菱,笑道:“少年人不错,请选一个位置坐下吧,我们这一伍兵,只有我们三个老家伙了。” 原来‘铁心决’的练法,不是单人所练,而是以帐为单位,一帐之中,或左伍五人,或右伍六人,抵足接连,同心协力,一齐修炼这门武功。 练功如同读书一样,天分有高有低,一伍十一人,资质最好的做伍长,资质最差的做火兵,伍长与火兵分在右伍,其余战兵分在两伍之中。 那伍长所带的九个战兵,每日操练硬械,荷甲习战,那个火兵,便专干杂活苦活,更比战兵辛苦,往往一日行军之后,埋锅造饭,还要步行数十里,跟同伍之人送饭。 入军时的十一人队伍也不是随便选的,若战兵有伤时要输血时,选卒时编作一队,一队人的血都可以用,但一个战兵有伤,其他战兵很有可能也有伤,这时往往是火兵抽了自己身上的血输给战友。 而这‘铁心诀’的修炼,合练出来的功力都是均分在个人身上,火兵所得的功力超越了自身的资质的上限,是修炼其他武功永远得不来的,所以做事心甘情愿,战友之间感情深厚。 当时那三个老人对王菱道:“我们的伍长,火兵,一伍的同袍,都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人死精神不灭,他们八个人的功力仍然还聚合在我们三人身上,少年既然选择修炼‘铁心诀’,我们两个便将他们中一个人的功力传在你的身上,盼你也有患难与共的好兄弟,一起也为国献力,这里八个空蒲团,是按照当年他们八人的位置排的,请你选一个坐下,手伸过来与我们相连。” ; 第41章 传功3 ?王菱心道:“座位大多都是以左为尊。”道:“学生失礼,就选三位老师左边这个位置吧。” 当时王菱坐了下来,三个老人道:“我们三人的内力合在一处,从你手上‘劳宫穴’‘少府****关穴’三处进入,而后与你手足相连的老师,会引导你运行一遍‘铁心诀’的行功路线,与你手上书中所书所画的一模一样,只是你初次练功,没有我们助你运气开关,内力极容易岔到别的经脉上去,一会儿要集中精神,切不可分心,使内力散漫。” 王菱道:“多谢三位老师,但我武功根底不错,请三位老师只管传输内力,运功的事我自己来,也好省时省事,两下方便。” 那三个老者道:“武学之道,最戒满字,年轻人还是不要太过自信的好。”当时三人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各将手足连在一起,内力练成一片,边上一个老者拉了王菱的左手,将三人合在一起的内力,一齐送入王菱体内。 王菱只觉一股浑厚老辣的军功内力,从左手上‘劳宫穴’‘少府穴’二处而入,汇聚在手臂‘内关穴’上。 与王菱手撘手的老兵,运转内力,须臾之间,又过王菱身体上的‘内关穴’,再往前的‘曲泽穴’‘天泉穴’诸穴,都是手厥阴心包经上的一条直道,这一往无前的一条脉络,正是修炼‘铁心诀’的第一个难关。 当时那老兵要助王菱练习‘铁心诀’,加意冲关,岂知从‘内关穴’一往上,内力如同石沉大海,瞬间失去了联系,竟然不知去向。 那老兵心中觉得奇怪,转念之间,另外两人的内力又已经源源不断从后往前涌来,当时不再计较,心道:“这少年口出大言,倒也有些儿门道,那就让我看看你有多厉害。”手上继续不停地输送内力。 却说王菱整个身体是一个以摄魂术印为中心的法力体系,摄魂术印如同心脏一样,浑身法力汇聚到术印之中,术印又泵出法力循环于周身经脉。 那三个老兵的内力甫一入体,就像水入油中,与经脉中运行的法力格格不入,相互推攘挤压,形成了两条彼此不容的路线。 这样的情况之下,对修道者的施法影响极大,若在平常,王菱必须要与之相抗,让道家法力将军功内力驱逐出去。 但王菱花了大价钱进国武堂,却不是来跟这三个老兵较劲的,当时运起内丹术中炼丹的火炼之法,准备将三个老兵的军功内力炼化。 这一样法门,正是道门修炼中进第一重境界分形入道时所用,武功有成的修道之士以此法将内力转化成法力,道家正宗修炼之人多用水法,而九流旁门中人多用火法。 当时三个老兵的内力流转进入身体,王菱放其不管,任军功内力长驱直入,一时连着侵占手厥阴心包经上诸穴。 与王菱搭手的老兵,却不知王菱百脉俱通,只觉自己输入的内力一泻千里,心中越来越觉得奇怪,只因隔体运转内力本来就是很困难的事情,以为是王菱早已谙练内力运行法门,夺去了身体中内力的控制权,心道:“少年人能有如此修为,也属不易了。” 此时大量军功内力进入王菱体内,如同法力循环系统中掺入了另一样液体,摄魂术印接连黯淡下去,只在一瞬之间,术印徒亮,王菱经脉中的法力蒸发泰半,输送进入来的内力如同燃料一样,被法力蒸气点燃,后续的内力不断侵占法力空出来的位置,又不断燃烧起来,片刻之后,王菱周身经脉如同烈火燎原,升起了熊熊的无形火焰。 火焰将军功内力烧成了一些玉屑一样的光点,这些光点却与法力能够共存,从各处经脉中纷纷而下,流向气海。 开始玉屑光点像星空一样散布在丹田各处,接着慢慢相互吸引追逐,逐渐汇聚在一起,在摄魂术印旁边的一个位置上不断旋转。 原本这个位置上,是太乙丹法中的第二门法术‘太乙阴遁’的预留地,凡人百日筑基练到三十日以上,经脉中自然也会沉淀出玉屑,在此处结成太乙阴遁术印。 但此时被其他属性的玉光占据了,那旁边的太乙摄魂术印立时产生了一种排斥之力。 不断旋转的玉屑光点,如同被风吹了一下,四散开去。 随着王菱收摄法力,压制术印,排斥之力慢慢减小,那些玉屑光点又慢慢游离回来,依旧彼此吸引,像一条光尾巴一样,在摄魂术印旁边旋转,三个老兵不断输入内力,无形燃烧,不断又有光点下落,加入其中。 时间过去了一刻钟,三个老兵额头见汗,内力时断时续,传功渐渐到了尾声,与王菱搭手的那个老兵慢慢松手,三人一起睁开眼睛。 却见王菱早站在自己跟前,向三人鞠了一躬道:“三位老师辛苦,在下告辞,不在此间打扰了。”当时出门而去。 与王菱搭手的那个老兵道:“这少年居然顷刻之间就能起身走路,恐怕他的老师不是寻常之人,不知为何却要来这里学习武功,选择继承我们的军功内力。” 另外两个老兵道:“你与他交手接触,可曾感知他本身功力如何?” 那老兵道:“他内力底子非常浅薄,走的应该是由外入内的武道。” 另外两个老兵道:“如此说来,他师父应该是外功名家了,刚才却该留下来,试试他外家功夫的路数,看是哪一个高人调教出来的徒弟。”三人议论纷纷不题。 王菱出了合州城,当时返回家中休息,打坐调息了两日,恢复法力,又去合州地界上其他各处的国武堂,以学武为名,寻找修炼‘铁心诀’的老兵。 一连半月,走过了合州辖下山黄,孝永,山郸,德赣,华绍,运麻,连涿,兴钟,新定九个县。 这一日到义石县国武堂时,已是绕了一个大圈子回来,离家不远了。 这义石县的国武堂却比其他地方简陋,只用三十两黄金,堂中三房不分,教师俱是一起教授武功,传‘铁心诀’的也只有一个老兵。 当时从者领了王菱进传功室,到门外道:“王公子请进,跟你传功的老师名字叫做李爱色。” 王菱进去,只见十数个教师同处一室,从者上去道:“李老师,李老师,这一位是你的学生。” 众人之中,一个正在看春宫画的九十岁老人,一下扔了书,站起身来道:“来了,来了。” ; 第42章 传功4 ?王菱与李爱色去旁边静室之中,那李爱色年纪九旬以上,功力有六七十余年,当时只有他一个人,传功过程也持续了一刻钟左右。连日来都有‘铁心诀’的军功内力侵入王菱身体之中,王菱丹田气海中的摄魂术印,此时已经黯淡下去了许多,旁边许多星星点点的光芒,不断流转,规模已经跟摄魂术印相差不大,虽然尚未成形,但两者之间似乎达成了暂时的平衡。 当时传功完毕,二人起身走到厅上,李爱色和颜悦色地道:“年轻人,结婚了没有?” 王菱道:“尚未婚配,谢谢老师,在下告辞了。”转身而去。 李爱色在背后,一双眼睛盯着王菱的背影看了半晌,旁边教师问道:“你怎么了?” 李爱色道:“这人是个変態。” 旁边教师奇道:“你整日价看小黄书,意淫别人家的妻女,才是个真変態,这年轻人好端端的,举止有礼,你倒敢反说他人。” 李爱色道:“我这个変態,是好変態,他这个変態,是変態杀人狂。” 旁边教师道:“是是,你天真善良,一只虫子也没捏死过。” 李爱色道:“你哪里晓得,我这样出身贫穷的人,从小没有出路,只好替国家卖命,杀人不是心甘情愿的,但在我在部队里见过一种以杀人为乐之人,内心阴暗扭曲,看起来人模人样,其实天良丧尽,滥杀平民,趁战争之便,犯下不知多少无谓的杀孽,这种人若在民间,就是眼前这个人。” 旁边教师惊讶道:“杀害无辜之人,的确是残忍没有人性,但与眼前这个人又有何干?” 李爱色道:“我总结过,这样人的特征一共有五条,一条是长期单身或伴侣不在身边,二条是自认为非常聪明,三条追求强大的暴力,四条从来只做些表面功夫,五条喜欢扮猪吃虎,现在我就有一种感觉,这个人与这五条非常符合。” 旁边教师道:“这又是怎么说?” 李爱色道:“你请试想,第一条,他若不是单身,潜伏在人群之中杀了这么多人,任他做的再隐秘,身边的人也会知觉,总有消息走透出来,第二条,这种反a社会人格的人,自私自利,自我评价却极高,第三条,他们一生都陷入于一种追求凌驾于别人之上力量的狂热状态之中,动机极其强烈,贯穿始终,第四条,这种人最喜欢看别人落难,趁此机会向人做些表面功夫,博取信任,其目的却难说得很,第五条,极爱将自己伪装的很脆弱,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以至于有时候扮猪吃猪,如同吃一碟咸菜时,像吃大餐一样盛装打扮,其変態若此。” 旁边教师道:“说便说的好,你们也不过头一次见面,他虽然没结婚,说不定有相好,有姘头,有青梅竹马,有两小无猜,第一条都未必中,你只是以他杀了人为前提,可有证据?” 李爱色道:“我当兵时,军中以‘铁心诀’记人头功,刚才在我传功的过程之中,我发现这人经脉中本来就有‘铁心诀’的内力残留,与之一沾,便知道他手上有三十四条人命,他年轻轻轻,却是从哪里得来的?” 旁边一个教内家拳剑的教师,向前堂上的人问了几句,回来道:“错了,错了,他原来是这南边钜野湖的王宦官,王怜花的孙子,李师傅适才是不是只能传功,却无法对已经进入了他身体中的内力加以控制。” 李爱色道:“是又如何?” 那教师道:“他经脉中的内力残留,必然是上一个修炼‘铁心诀’之人所传,李师傅所感知到的三十四条人命,必然也是上一个人所杀,这王怜花的孙子要了你们的内力,却是为合药之用。” 李爱色道:“怎地叫做合药之用?” 那教师道:“这是内丹术中的说法,如某炼丹之人,修炼一种与杀戮有关的法术时,自己不愿意杀人,便把你们的军功内力当做药物一般采去,用作引子,融在他的丹道之中,改变自身法力的属性,常听说王怜花去罗浮山抱养了一个孤儿回来,后来又得一个孙儿,算起来年纪未满二十,想必就是刚刚过来的这位学生了,他便是修真之人,却不是什么放火杀人之辈。” 李爱色道:“啐,什么修真之人,修假之人,我生平见得多了,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那军中祭酒,常常喝酒吹牛,说他会阴神出游术,后来见过,不过是**假死,顶头上冒出个亡魂来,裸形出游,没羞没躁的,一冲便散,又离不得半丈远,只好窥伺妇女,那一年与毗荼国打仗,将军着他打探军情,我头哨下乡,见他荡漾,看人毗荼小姑娘洗澡,我都替他害躁。”一面说,一面又看春宫图,那许多教师议论不题。 却说王菱还家,进了门,门人传到里间,管家上来问道:“主人外出频繁,可还要准备车马?” 王菱道:“不用了,最后一趟已经跑完了。”换了衣服,走进书房,将手中一册‘铁心诀’放入书架上。 那书架上的‘铁心诀’连前面一共是十一本,算起来王菱刚好借了一伍之人的‘铁心诀’内力,来转化自身法力。 当时王菱略加休整,管家过来请教近些日子的家务事。 王菱安排已毕,问道:“最近十乡有没有什么疾病流行,或者魔物伤人的事情?” 管家道:“却没有,自二郎庙立成,十乡安静,不曾听说魔物出没,也不曾听说有什么疫病传播。” 王菱便不再问,屏退闲人,坐在胡床上盘膝打坐,运起往日修炼的太乙丹法,这一门道家嫡传功法渐渐运转不动,仿佛回到了第一次着手修炼,行气艰难之时。 王菱再运虎妖所留‘食货志’上的妖族练功法门,却隐隐有如鱼得水,畅行无碍的趋势。 当时王菱运用妖法,那第二个法术位置上的玉光,变得熠熠生辉,旋转得更加快速,运满了一个周天,王菱从那些玉光中分出两缕,分别派向魔卵所在的两个位置。 只见那两缕玉光一接近魔卵,王菱肋下一阵疼痛,登时从定中退了出来。 王菱连忙收摄心神,重新入定,内视五藏,只见魔卵表面变得凹凸不平,伸出无数细长的触手,左边的魔卵已经把玉光吞噬。 右边的玉光就像一只在活动的珊瑚礁中穿梭的小鱼,顺着魔经运行一遍,壮大明亮了不少,重新返回丹田,加入气旋之中。 原来截教中以妖物占大多数,所传功法比阐教杀气重得多,截字本身便有截取天地灵气之意,虽然与玄门同出一源,但后世教徒中多有恶物,攻伐极重,却从魔卵之中打劫养分过来壮大己身,只是两缕玉光中左边一道葬身魔吻,是占了小便宜吃了大亏。 当时王菱睁开眼睛,心道:“要用这一门‘食货志’的妖族功法,截断魔卵的营养来源,还要多加练习才行,不过我尚且如此,其他人的处境却该如何,这一轮魔劫,只怕以人族劫祸最烈,不知还有所多少与我一样被魔卵寄生之人,居住在市镇乡集之中,一旦孵化出来,转瞬就要攻击其他人,时间渐渐逼近,若魔物爆发在自己的家乡,那时却该怎么办。” 此时王菱自己性命有了着落,不用学乔蒂隐遁山林,一面暗自庆幸,自己得虎妖授法,身上的两枚魔卵或者不至于为大害,一面又忧心忡忡,欲寻出一个分开隔离乡人的防魔之计,哪里又找得出善策,心中忧喜交加,一夜却也没有睡着。 ; 第43章 寿宴 ?第二日早上,舅家张三过湖而来,拿着一封请帖,到门上道:“菱少爷可在家中?” 门人道:“主人一早去拜罗县主,领了一张勘察改建的批文回来,正领家人在大路上破土动工,你去那边看看。” 张三闻言,转到大路上看时,只见好好的地面变得坑坑洼洼,许多乡民正纵横挖掘沟壑,修建防御工事。 张三心道:“这却是为什么。”快步上前,只见王菱一身泥正从土沟里出来。 张三上前叉手道:“菱少爷,小人过来请客。” 王菱拍着身上的泥土道:“张三,你来的正好,替我带一句话给舅妈,不日有一件大事情,一触即发,叫在外面的族人尽快回来,早做准备,跟我这一样修建工事。” 张三递上请帖道:“正如菱少爷说的一般,家中族人近日都已经回来了。” 王菱闻言,接了请帖看时,封面一行字‘书呈大时杰王府菱贤弟文几’,却是平辈人之间投贴的样式。 王菱道:“表哥几时这般客气了。”拆开来一看,书略云‘十八日家母寿宴,敬约早临,埤a城张氏,敛衽拜上’。 王菱见了道:“咦,这是表姐写的,舅妈寿宴,今日是几号了?” 张三道:“菱少爷贵人多忘事,明天却不就是六月十八,大娘六十岁诞辰,在外地的族人得了消息,陆陆续续都已经回来了。” 王菱折了信道:“我倒把这事忙忘记了,还没做准备。” 张三道:“是是是。”想了一想,道:“大娘吩咐说,六十岁只是小寿,不准大弄,只请几个至亲一起聚一聚,她就很开心了,教菱少爷不要准备什么胭脂水粉的礼物,今儿就过去。” 王菱道:“哎呀,这可来不及了。”忙忙回庄,换过衣服,叫厨房准备了寿桃,寿面,又从自己修炼时用的药物里头,捡了几斤上品的人参,黄精,灵芝,一齐装好,去书房找那几张周昉的瑶池祝寿八仙图,怎么也找不到。 当时只得罢了,王菱走出门外,叫了几个平时得力的家人来,把余下的工事安排完毕,便带了礼物与张三过湖而去。 王菱路上问张三道:“表兄回来了没?” 张三道:“正是少爷送信说不回来,大娘很不高兴,小姐打发我来请菱少爷的。” 一时到了张府,果然各处都张灯结彩,贴满了‘寿’字,门口却有几个公人在巡视,王菱见了奇怪,进门上堂,见他表姐张小枫正堂上在与一堆和尚,道士说话。 张小枫道:“你们回去吧,明儿带了家伙什,过来念经就是。”那僧道们领喏散去,张小枫跑过来拉了王菱道:“你怎么现在才过来,好多亲戚已经到了,在里面陪寿星佬呢,来来来,一起进去。” 王菱一面走,一面问道:“门口那些做公的是干什么的?” 张小枫将脚一跺,停下来道:“这事情千万别让我母亲知道,那几个做工的是都巡检营廨来的,小弟在外面做了个闸河帮的帮主,连日来外头流传,说明天闸河帮全帮上下都要来跟老夫人拜寿,那几个公人早上就过来问七问八,好生罗唣,你进去见了我母亲,千万不要提起他们。” 当时王菱进去内堂,见里面已经开了家宴,众人环伺,张妗娘坐在当中,下面都是嫡派的亲戚,与张小枫的丈夫埤a城富商杨文广等人,张妗娘笑道:“都什么时候了才来,王菱快来挨着我坐。” 众人都过来问,王菱回了礼,上去坐了,见人人皆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心道:“做事须看头势,这时候我怎好把修建工事的话拿出来败兴,舅妈过了生日再说吧。”当时便把这一件事情按下了不提。 第二日开大宴,张家庭院中摆各处满了席面,来的许多亲戚朋友,左右街坊都坐了,连唱寿的和尚也坐了三四席。 当时热闹非凡,到日中时,却有一队兵马,过来在外面停住,却不进来。 那些兵下了马,席地而坐,对这边的热闹宴会不闻不问,张家仆人去请入席,不搭不理,搬过去的椅子也不坐,送过去的茶水也不碰。 酒席上的人见了,都有些儿不自在,各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张妗娘将桌子一拍,对张小枫道:“平常什么时候不好来,今儿我过生日偏来,这些个丘八是来找茬儿的?” 张小枫忙道:“不会,不会,母亲你不要多想,他们是下乡公干来的,走累了在这儿歇一会儿。” 张妗娘道:“胡说八道,既是要歇,为什么不进来歇,你领了几个教师去问清楚,是好意思的,就请进来入席吃酒,若是来搅局的,趁早撵了走。” 张小枫道:“是。”口上答应了,心中却十分为难,下席找杨文广商议道:“我母亲生气了,怎么办?” 杨文广道:“也说不得,这一队兵不比昨天,却是总管府节镇兵马司的硬茬儿,你还上去坐着,让我到外面探探情况再说。” 杨文广要出去,忽听门前马蹄隆隆,二十余个江湖人士从门外涌了进来,齐喊一声:“太老夫人万寿金安。”都捧了人一样高的礼物,奔过来堆在席中。 本来今天贺寿来的亲友,送来的寿礼已经堆了一堆,这些人的礼物又高出一截,下面花银金锭十个大满箱打底,及霞帔寿屏,珠翠玉冠,红罗销金衣等,并各类奇香异果,银壶美酒,精致食盒,数之不尽,明晃晃一片,非细察不知,众人直看得眼花缭乱。 末了,那些人又牵出三头活的小绵羊来,赶在庭前,叫一声道:“三羊开泰。”便一起要向张妗娘磕头。 张妗娘道:“快请起来,快请起来,你们是哪一家的亲友,我老眼昏花,一时竟没认出来。” 那些人道:“老夫人是我们帮主的母亲,便是我们的母亲。”一面说,一面跪倒了一片。 当时只听门外一声喝道:“等的就是你们闸河帮的人,给我拿了。” ; 第44章 寿宴2 ?那一队总管府节镇兵马司的军士,将出铁链,把门外几个江湖人士拿住了,扣了马匹,那队长又领兵进来,那些兵大喊道:“官府抓人,闲人让开。” 众宾客见了,怕惹麻烦上身,躲避不迭,当时乱作一团,好些人俱从后门走了,杨文广见了道:“那官军,这里是好人家的宴会,你们且去外面抓人,不要在此休惊伤了女眷。” 那队长道:“你们这家里与匪类结交,也算不是是什么良民,我奉命抓人,抓了人自然会走。” 闸河帮领头的一人‘哼’了一声,道:“严队长要找我们闸河帮的人,怎么却不去闸河口上找,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出去说。” 那严队长骂道:“泼贼,老爷跟谁说话,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有脸的东西。”一声令下,旁边军士拿了铁链就要上来捆人。 那闸河帮众纷纷抽出手中刀剑,宾客惊叫一片,眼见一场厮杀就要展开,王菱起身喝道:“大胆,我看谁敢动手。”这一声喝中用上了摄魂法术,在场之人听在耳内,如同鬼叫一般,身上都是一阵激灵,一股寒意从脚底而升。 那剑拔弩张的军士与闸河帮帮众,都一惊之下退了开去。 那严队长是练军功出身,心志坚定,这一下虽没有被动摇心神,却也半边身体有一种又寒又麻的异样,见是这样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过一句话就有此威力,心中暗暗吃惊,伸手从怀里拿了一张衙门公文出来,一抖而开,对王菱道:“合州总管府出角的急捕文书,捉拿闸河帮的吴老三,你敢助其拒捕。” 杨文广慌忙对王菱道:“表弟,如今怎么办?” 王菱低声道:“只怕这文书是真的,姐夫你上去装模作样,与他周旋会儿,先让表姐先把舅妈送到里面去。” 当时杨文广道:“若真是官府急捕文书,且让我看一遍。”便去那严队长手中拿了文书,慢慢来看。 张小枫要去扶张妗娘进去时,那满席哪里还有半个宾客,早就走的走,溜的溜,只剩下族亲,前一刻还是锣鼓喧天,红红火火的欢会,这一刻就是彩灯空结,惨惨淡淡的凄景,那张妗娘是今天过寿之人,当时泪如雨下,对张小枫道:“把手撒开了,让我上去问个清楚。” 那张妗娘甩开了张小枫的手,颤巍巍站起来,族亲里的妇女都上来搀着道:“大娘保重身体要紧。” 张妗娘走上两步,喘了一口气,对闸河帮众道:“你们到底是我儿的什么人?” 那闸河帮领头的吴老三跪下道:“我们俱是张帮主的下属,今天奉了帮主之命,来为老太太贺寿,不防被这朝廷走狗盯上,闹了这一场惊了老太太,却不是我们的本意,有罪,有罪。” 那严队长冷笑一声,走上去,将腰刀往礼物堆里一掀,许多金银珠宝叮当而落,那严队长转头道:“老夫人,听说府上承过楼船将军之号,养出个厉害的后人,大号叫做‘剑少保’,将门虎子,果然了不起,了不起,将这打家劫舍来的金银送来孝敬你,有出息得紧,有出息得紧,眼前这堆东西,我一世都挣不来。” 张妗娘道:“你说什么?” 那严队长道:“老夫人,你儿子张栋梁做了闸河帮的帮主,如今往后可是荣华富贵享受不尽了,你难道没有听见,这些杀人放火的贼徒,个顶个地赶着叫你老太太。” 张妗娘照面一口,啐在严队长脸上,那严队长隔得近了,这一下竟没躲过去,脸上满是唾沫,大怒之下,‘铿’一声拔出腰刀来,杨文广慌忙赶上前去拦在中间,道:“长官息怒,长官息怒。” 王菱知那严队长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如何真会跟一个老妇较真,便袖手不管,只见那严队长被杨文广拦住了,嘴里却不饶人,污言秽语,骂声不绝道:“我把你个养贼子的老寡妇,克死老公,守得好节,等你那贼儿子发多了不义之财,替你买个诰命回来罢。” 这严队长不过随口乱骂,哪知‘诰命’这两个字,却真如同一把刀子戳在张妗娘心口,当时张妗娘就涨的满脸通红,喉中呵呵两声,一下子晕过去,身子一仰,往后就倒。 王菱见了,吃了一惊,赶忙上去抱住,叫道:“舅妈昏倒了,快叫医生来。” 那张小枫急得干掉泪,与几个族中妇人抱了张妗娘进去,张家本来以武立家,族人中多有从医的,当时急救不题。 几个张家年轻子弟气愤愤的,拿了兵器出来就要上去,旁边教师连喝不止,王菱赶忙拉住道:“你们做什么,都跟我进去。”一手一个,拽进了门去。 那些子弟虽然常日习武,本事不高,被王菱与几个教授拿住,拖进门来,王菱道:“你们这样逞意气,能成什么事,速速将那些贵重东西加写几封礼单,我出去打发那官兵。” 那几人还未醒悟,只是挣扎,要出去厮打,旁边教师却一下明白过来,道:“是是是,菱少爷说的有理。”当时急急忙忙着人去写。 王菱回庭院中看时,闸河帮的吴老三一起人已经被上了手铐,押出门外去了,那严队长犹自骂个不休,杨文广在一旁道:“长官,如今人也抓了,可收了兵回去了吧。” 那严队长一指庭中,道:“这里这么多赃物,来历不明,也要缴了回去。” 王菱道:“且住手,严队长,你抓人便有捕令,缴物又依的是哪条法令?” 那严队长道:“你是何人,来管张家的事。” 王菱道:“张家是我舅家,我如何管不得张家的事。” 那严队长道:“你既然是这家的侄儿,说话甚是可笑,我们当兵的人,抓贼时不没收赃物,还留给贼人余党们不成。” 王菱道:“严队长却错了,此是寿礼,何为赃物?” 那严队长道:“你休狡辩,明明白白见着是从这些贼人手中交在这里的,莫说这些东西数目巨大,十分可疑,就是清白财物,也要我们先行没收,代为保管,结案后再原物归还。” 王菱道:“严队长一大早领了人在门前埋伏,他送礼在先,你拿人在后,今日来送礼的人可不少,我们自家人都分不清楚哪是哪,严队长便分得清楚?” 那严队长道:“此事容易,将你们今日各人送礼的礼单拿来,在单子上的便留下,不在单子上面的我便带走。” 王菱道:“便如此说。”转头道:“叫家里的账房先生过来。” ; 第45章 寿宴3 ?里面一个教师走出来,应声道:“来了,来了。”拿着一卷礼单子,交在士兵手上。 众兵上去清点物件,将那许多东西分作两堆,一堆留给张家,一堆带走,岂知单子上写得满满的,渐渐都分去在张家那一堆,末了,教师牵着三只咩咩叫的小羊道:“队长请带回去吧。” 那严队长将那礼单夺在手里,看了一遍,抽出一张来,指着一个红牛皮长条盒子,怒道:“这一盒鼻烟壶,上面却叫做小香炉,墨迹未干,现写的么。” 王菱道:“送礼的人写作小香炉,或者是他家把鼻烟壶当香炉用,各人习惯不同,叫法各异,又有什么问题。” 那严队长冷笑一声,道:“那这单子上送礼的伊凡烀在哪里?” 王菱道:“这是今日来的一个外国宾客,已是被队长带兵过来吓走了,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想是回家了吧。” 那严队长道:“信口胡言,我看得清清楚楚,你们一院子都是中国人,哪里来的外国人。” 王菱道:“这就难办了,我们说是寿礼,队长说是赃物,我们说是外国人,队长又说是中国人,要不坐下来慢慢理论,先找个头绪出来再说。” 那严队长指着那礼物堆道:“都给我搬走。” 那两边军士得令,上来搬东西,王菱将袖袍一拂,那士兵们一下寒毛直竖,如同见鬼一般,跳了开去,那严队长怒道:“你敢抵抗官兵!” 王菱充耳不闻,对旁边人道:“这个严队长带人下乡抓贼,却赖在民家不走,只是设计纠缠,搜刮民财,不饱不归,且写一张讼纸来,找个讼师,告他一状。” 门外闸河帮众闻言,高声大笑道:“说的好,说得好,这姓严的在乡里大吃大喝,挨家挨户抢夺米粮,看上个肥头大耳的村姑,还要上去***我们就是证人。”说不了,旁边军士拿棍棒来打道:“泼贼,你们转日就是阶下囚,关在牢里,看你们笑的到几时。” 那严队长怒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王菱道:“三日之内,咱们公堂上见。” 那严队长攥着那一叠礼单,咬牙切齿道:“不用公堂上见,我把这拿回去当个证见,复了命,就来拿你这个勾结盗贼,窝藏贼赃的窝主。” 王菱道:“既如此说,我在这里等候队长再来,恕不远送了。” 那严队长一挥手,列好了兵,头也不回,怒气冲冲地领着队伍去了。 杨文广上来道:“贤弟,这些金银端的是来源不明,你怎好与官兵结怨,等他抓了你去,有的是手段,叫你连本带利吐出去,却不是吃了他的亏了,万一真是贼赃,更是不得了,大大小小也要有个罪名。” 王菱道:“姐夫的话,在平常是不错的,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这些金银眼前就有大用。” 杨文广道:“贤弟,不管什么大用小用,此事晚上再说,我们先去看看母亲要紧。”当时二人进去看视,只见张妗娘躺在一张窗塌之上,面如金纸,张小枫等人围着侍奉汤水,族医道:“大娘这病是个急症,一时我也摸不着头脑,先开一服药,吃了调养一二日,再看看如何。”写了一张千金急救方,抓药吃了,张妗娘渐渐呼吸平稳,沉沉睡去,众人忙了半日,此刻方才放下心来。 当时杨文广对王菱道:“贤弟,你白天所说之话,话中有话,却要这些金银做甚?” 王菱道:“如今家中建筑年久失修,根脚浮松,正要些钱来翻新一番。” 张小枫道:“这院子里的房屋年年加固,又为何要翻新?” 王菱道:“防世情有变,妖魔来犯,木头不中用,都要换作石头的,这庄子外头须掘开堑壕,立树木栅,还要集聚钱粮,掘池蓄水,并铜铁铅锡,毛皮草药一应物资都要多准备些。” 张小枫道:“清平世界,何处来的妖魔?” 杨文广道:“小枫,王弟之话大有道理,我也听得有些儿风声不好,前月天灾地变,长江水干,各处州县中流民为乱,就不防妖魔,也要防贼寇,只是这事却要从长计议,今天闸河帮的人送来的金银却动不得。”当时杨文广力主从家中另开账目,以为兴建之用,请了几个族中管事的人来商议,那几个管事道:“这事我们如何敢做主,须得大娘点头。”众人散去不题。 第二日一早,王菱,杨文广刚一起床,便有家人过来道:“大娘命我来请姑爷跟菱少爷。” 原来张妗娘昨日夜里已经清醒过来,当时王菱,杨文广进门,见张小枫正在一边床上睡着,张妗娘半躺在床上,将二人唤过来道:“你们莫非早就知道我那忤逆儿子在外头犯法,为何却不告诉我?” 杨文广道:“母亲宽心养病要紧,栋梁只是一时为人所误,过两日浪子回头,便要回来向母亲请罪。” 张妗娘道:“你们既然瞒着不肯告诉我,必然是极不好的事情,这忤逆儿三年没有回家了,你们如今可从头到尾照实说了吧。” 两人默默无语,张妗娘拍着床道:“你们到了此刻,还不说实话吗!” 张小枫却早醒了过来,当时留着两行泪,倚在床头,对自己母亲道:“三年前小弟在官学念书,学闹相争,********,打死了人,被系入狱,在狱中被人教坏了,出来以后,再不上学,一直在外面厮混,结识的都是江湖上的人,因他武功好,做了闸河帮的帮主,如今手底下管着一两千人的帮众。” 张妗娘道:“这闸河帮干的是些什么营生,在外头的名声如何?” 张小枫道:“也只是在河道上做些远来商人的进港生意,是寻常江湖帮派。” 张妗娘道:“你此刻还想瞒我呢,岂有做生意做到官府上门来的,昨日那送礼来的吴老三说,他们的地盘在闸河口上,你既不说实话,我亲自去闸河口上去看看,他们干的是些什么好事。”当时便要挣扎起来,张小枫赶着去扶,张妗娘一口气压在胸前缓没过来,咳得声嘶力竭。 王菱道:“舅妈不要动怒,这时候官府缉拿得紧,纵是去了闸河也看不着什么。” 张小枫道:“王菱你说什么呢。” 张妗娘道:“王菱你说,小枫事事瞒着我,只是气我,把我当个老糊涂看,你们两个快把实话都告诉我。” 王菱叹一口气道:“昨日官府派兵来,原是有几件大案,闸河帮涉案在内,里面情况复杂,表哥新任帮主不久,未必能与之有什么关系,但有一言,上告舅妈得知,那闸河口是三不管的险恶地方,闸河帮恶名远闻,表哥当了帮主,恐怕不是什么幸事。” 张妗娘大吃一惊道:“他当这个甚么帮主,莫非是被人逼迫做了替罪羊?” 杨文广道:“母亲不知,栋梁生**武,离家这两年的确是武功大进,他做帮主却不是别人逼他的,闸河帮前一任帮主袁七手惨死在埤a城,栋梁独身一人,去提了凶手的首级回来,强要闸河帮帮众奉他为主,此事是我亲见。” ; 第46章 闸河帮 ?张妗娘道:“那你为什么不拦住他?” 杨文广道:“当初原是我的错,当时栋梁在埤a城中栋梁过来找我,说闸河帮出重金替他们帮主报仇,他想要这一笔赏金,要我帮他打探情报,事后平分,我知道那杀了袁七手的杀手是江湖上有名的‘辣手判官’崔干,不仅武功高强,人也十分阴险狡诈,非常不好惹,所以不曾答应,劝了他几句,栋梁负气自己一个人去了,我一连派出去的人俱都跟丢,没想到过了三天,栋梁就拿了崔干的人头回来,大闹闸河帮,强按着两个副帮主的头与他磕头,硬是坐了帮主之位,他上位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这两个副帮主逐出帮去,从他坐稳了闸河帮帮主的位置,争抢地盘,大肆扩张,竖了不少敌人,只因闸河是三州交界之地,向来官府都是半管不管的态度,只要交足了税银子,平常也不大来问,但栋梁如此行事,打破了往日闸河地区的势力平衡,闸河帮一帮独大,底下的人心思活动,教外围无赖挑起事端,杀了两个税吏,唆使帮众连合起来抗税,闸河的税官连着半年都是赔课,其害一半在民,还有一半在官,虽不知栋梁到底是如何管理闸河帮的,用人一定是出了大问题。” 张妗娘闻言,泪如雨下道:“你们哪一个去,把他给我揪回来?” 三人互望了几眼,张妗娘道:“张小枫,你做姐姐的人,领人去把你亲弟弟带回来。” 王菱道:“舅妈,这件事是一件家务事,表兄是张家的继承人,将来接掌张家,哪一个族人不要仰仗,就是请来的外姓教师,只可以与外人对敌,却未必会与表兄撕破脸,表姐去了也是劳而无功。” 张妗娘道:“那王菱你去。” 王菱道:“是。” 杨文广道:“母亲,表弟去也不中用,莫说硬碰硬不行,就用软话说得栋梁动心,他自己肯回来时,但那些手下的喽啰哪一个肯放,遑论栋梁此刻醉心权力,迷头认影,决不肯回,如今让小枫在这里照顾你,我与表弟两个人去闸河口上,先去探一探闸河帮的情况如何?” 张妗娘道:“你这样说时,是没得捉摸,不是个当姐夫的人了,难道就任他在外面作死?” 杨文广道:“母亲,此事不能着急,我有一条慢计,可以徐徐图之,只是有些儿逾矩,却要冒犯母亲。” 张妗娘道:“我恨不得此时就飞到那劳什子河口去,什么冒犯不冒犯的,还不快说。” 杨文广道:“我与王弟这一去,栋梁必定不会回来,我二人便称母亲受了一场惊吓,病重晕厥,用药无灵,等过半个月,再去送信称病危,等过半个月,再去假传死讯,栋梁闻讯必定回来奔丧,我们就在灵堂上埋伏将其拿下,装在棺材里运到别处,不拘囚禁在个什么地方,只是不让他外出,过个一年半载,等那闸河帮另扶了帮主,再放他出来,岂不是好。” 张妗娘道:“好是好,只是要等一个月,却不是让人心焦,就说我此刻就死了吧。” 杨文广道:“要诈栋梁回来不容易,闸河帮探子众多,族中子弟必然也常跟他通信,做戏要做全套,母亲怎样病重危急,我们怎样挂服举哀,一项不少,连族中人都瞒过去,方才能引得栋梁上当,只要他人回来了,在饮食里做些手脚,将他的手下隔在庭院中,我们在大堂上动手,不愁没有办法摆布他,今日我与王弟先去打探一番消息,也好回来准备。” 张妗娘想了一回,没有其他法子,道:“只能如此了,你们快去快回,左右先讨个信来。” 当时王菱与杨文广出来,在家中安排了两匹快马,立时上路,在路上跑了半日,至晚歇在一个客栈,次早又动身,日行晚宿,这一日来到闸河岸边,正在一个路边茶铺歇息,忽见一队人马匆忙路过,也进茶棚里来坐下。 杨文广道:“王弟,你看这不是那个严队长,他是个与闸河帮对敌的人,我们讨讨他的口气如何?” 王菱道:“他怕是不会理我们,你上去试试?” 原来严队长当日回去见上司,当时上司正为闸河帮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听说拿了一个头目吴老三回来,大喜道:“连日抓人,都只抓了些普通帮众,不见一个帮派高层,你今番出马,功劳不小,却是怎生拿来的?” 严队长将事情经过禀告了一遍,道:“还请相公再下一道令,让我去剿收财物了来。” 那上司道:“怎地不当场拿住,常言道,拿贼拿赃,捉奸捉双,这贼与赃,跟奸夫与**一样,终不成拿了一个,再拿一个,硬打成奸。” 严队长道:“有礼单证物在此。” 那上司看了道:“既然容他喘息了这片刻,怕已是找着顶替送礼的人了,事已迟了,那张家这一代中除了张栋梁,没有什么别的厉害人物,为何连你也拿不下来,罢了,罢了,不要管他,我还派你去闸河口去,务以攻克闸河帮为上。” 严队长领了军命出来,无巧不巧与王菱,杨文广同时动身,刚到闸河,又撞在了一起。 当时杨文广上去道:“严队长,前日一别,今天我们又见面了,真是有缘啊有缘。” 那严队长见了二人,大怒之下,茶也不喝了,喝问道:“你们这两个嫌犯亲属又在这里来做什么?” 杨文广道:“长官,你休疑心,我们两个是来劝我弟弟脱离闸河帮,改邪归正的。” 那严队长厉声道:“不仅人要自首,侵吞的非法财产一发要交出来,他只是他,你们两个的事,也还没完。” 杨文广道:“是是。”向他打听张栋梁的情况,那严队长喝了一碗茶道:“我自休息,没空理你,你自家人的事情,自己反倒不知。” 那杨文广问也是不答,碰了个钉子回来,王菱道:“我们还是找别人打听吧。”出了茶馆上路,走了半日,路过一个牌坊。 二人见那牌坊上写的‘闸河口镇’,当时进去,向人问了路径,那闸河帮总坛原在在镇外十里的北临山上,二人出镇,到了山前,果见三面环水,只有北边一面接着陆地,是个要害之处,王菱道:“我们进他的山寨去,先礼后兵,一时我下了手,姐夫接应着些,带了表哥下山回去。” 杨文广吃了一惊道:“这山上喽啰上千,关隘也有三重,如何弄得过他。” 王菱看了那地形,也是为难,道:“终不然教表哥陷在这泥潭你,我们上去再说。” 杨文广道:“贤弟不知,栋梁与我不大对头,他见了我,多半没有好言语,不如你去的好,我在山下看守马匹,等你下来。” 王菱道:“既如此说,我一个人去吧。”当时上山,那山路甚是狭窄,到得寨门前时,只见那两边立着数座箭楼,堆着许多擂木炮石,中间走过来一队巡哨的。 那哨头儿迎面喊道:“你是何人,在这里乱走,要来投奔入伙的,谈生意的,都先去闸河口镇上的堂口。” 王菱上前道:“我不是来入伙,也不是来谈生意的,请问你这山寨里的头领,可时叫做张栋梁。” 那哨头儿道:“大胆,我们帮主的名号,是你能叫的。” ; 第47章 闸河帮2 ?王菱道:“从小儿也不知叫了多少,叫这一遍又有何妨?” 那哨头儿道:“你莫不是我们帮主没发迹的时候,什么挖蚯蚓,捉泥鳅,穿开裆裤的小伙伴、小朋友,听得他老人家飞黄腾达了,要来图荫庇的,我劝你啊,不要这么年轻这么简单,我这里有几文钱,趁早拿了走,趁早拿了走。” 王菱道:“你这话说的不当,他是三代将门之后,在军中挂印领兵,才是适得其所,如今做了个帮派头子,平白辱没了,倒还算是发迹?” 那哨头儿闻言,吃了一惊,将眼来看了看王菱,道:“你却是我们帮主什么人?” 王菱道:“请你去上去通报你家帮主,就说王菱来拜。”那哨头儿一听,如同认得一般,眉开眼笑道:“早听说帮主有一个姓王的兄弟,与他是穿一条裤子一起长大的,只比我们帮主年纪略小,一样的少年有为,一表人才,刚才一见面就有几分疑心,该不会就是吧。”将手一拍道:“哪知道就真的是,你们说巧不巧。”那两边的小喽啰都道:“是是是,巧巧巧。” 那哨头儿连称‘王二哥’,喊开寨门,请了王菱进去,守寨门的喽啰都来动问,那哨头儿呼呼喝喝地道:“王二哥头一次来,你们怎么认得他的尊颜。”又点头哈腰对王菱道:“王二哥来来,这边路好走。”对旁边一人道:“丁青皮,你快上去报与帮主得知。”一个小喽啰飞奔而去。 却说张栋梁正坐在忠义堂上,听了小喽啰来报,当时大喜,将山上大小头目请来聚会,堂上摆下一排案桌,坐开来也有四五十人,张栋梁亲自带人下去,把王菱迎在堂上,笑道:“神仙来了。”满座人都起身,皆问道:“这人是谁?” 那哨头儿也在末尾一个座位上坐着,当时得意洋洋对人道:“这一位是帮主家中的兄弟,今日与我一见如故,我们两人相谈甚欢。” 当时斟上酒来,众人把盏,都向王菱敬酒,互通了姓名,王菱端着碗道:“众位朋友好。” 张栋梁道:“少来,甚么面朋口友,我们这里没有朋友,只有兄弟。”把王菱拉过去,按着坐了堂上自己的位置,自个儿却蹬在那椅背上。 当时众头目一下看呆了,只听张栋梁对众人道:“我此刻心里有一个主意,从今而后,我弟弟便是我们闸河帮的副帮主,你们说好不好?” 原来自张栋梁夺了帮主之位,便再没有立过副帮主,下面只以左右两个舵主为大,当时一个左舵主,叫做雷光宗,一个右舵主,叫做倪耀祖,两个人心中寻思道:“帮主一向眼高于顶,平常家中的叔伯兄弟来往,却没这样看待过,常听说帮主有一位弃武修道的同龄表亲,想必就是这人,莫非已经修成了法术。”对了暗号,一起上前来,口中皆道:“副帮主之位能者居之,不问资历年龄,只凭手中本事,我们两个心服口服。”又叫众头目都来参见。 其余那些头目见他两个这样行事,都道一声:“副帮主在上。”拜倒一片,王菱坐在那上头,再三不安,道:“请起,请起,我无半点效力之处,如何敢受众位之拜。”想站起身来,硬是被张栋梁按住,等那些头目参拜完毕,方才放手道:“你们哪里晓得,我这位弟弟道术惊人,你们拜了他,其实不亏。” 当时上酒肉来,大开宴席,只见那些人,一个个抢着到王菱跟前来敬酒,攀话,再不肯让,没抢着位置的在那下头喝酒吃肉,掳袖划拳,嘴里说的都是杀人伤人及劫夺财物,干纪犯法之事。王菱听在耳朵里,心道:“这不都是些强盗。”正在那里如坐针毡,忽见一个小喽啰上来报道:“帮主,这半个月水多鱼旺,渠若两支已下不受,太阳病小便利,说真了就是尾大虫,翻上左边再睡。” 那些头目闻言,一个个大喜若望,王菱不懂他们的黑话,料想是说的是财路上的甚么好消息。 张栋梁听了却道:“值得个什么,你们才闻了一点钱腥味,就是这副德行,都是些没见过钱长什么样的,往后十倍,二十倍的赚,我也不当一回事。” 那众人欢声雷动,轮番劝酒,张栋梁喝得大醉,对王菱道:“兄弟,今日你做了副帮主,来来来,我带你看看我们山寨。”拉着王菱,走在山后,往江面上看时,只见闸河中的一个大沙洲上,闸河帮众正用夯土板筑,正在兴建堡垒,水面上战船排列,鱼贯往来,检查过境的商船。 王菱见了心道:“原说闸河帮有一两千人,现在看来,竟有四五千人不止。”张栋梁道:“兄弟,你看我这山寨如何?” 王菱道:“果然十分兴旺,只是表兄如此大弄,却不怕弄假成真?” 张栋梁大笑道:“若不弄假成真,此事还将如何?” 王菱闻言大吃一惊,默默无语,两个贴身的小喽啰上来道:“二位帮主,吃酒的人却不好吹风,这里风大。”上来扶着张栋梁回去,张栋梁又笑道:“兄弟,我酒后狂言,你休深信。” 王菱道:“是是。”当时回到里面,上醒酒茶来喝,王菱见那些人都不是正经路数上的,便不肯久留,喝了茶,向张栋梁道:“前日舅妈生日,有人来家中送礼,被总管府的人抓了去,表兄可曾知道吗?” 张栋梁道:“这吴老三太没有用,送个礼都送不好,让他在牢里多关几天,再去取他出来。” 王菱又道:“舅妈甚是想念表兄,今日让我来请表兄回家,不知可请得动?” 张栋梁道:“兄弟,你多多替我照顾我母亲,我如今山寨上的大事应接不暇,却没有时间回去。” 王菱道:“在我,在我,表兄既不回去时,可好写封家书让我带回去。” 张栋梁道:“送信的事随便派个人不就行了,何必非要你去,你做了副帮主,且宽心在山寨上住个把月,我另有大事托你。” 王菱道:“承兄盛意,只是来时舅妈命我早归,我领了书回去,也好当面好诉说表兄这里的情形,免得她老人家悬心,若派个小喽啰去,恐怕说的不如我好,不中舅妈之意。” 张栋梁笑道:“兄弟,你回去却如何说?” 王菱道:“我只说表兄的武艺胜似舅舅当年,舅妈旧日设下的家教,是斧斤不能禁山林,如今表兄占据一方,自立根基,正是图进取之时,请舅妈安心在家中等一两年,不日便要做诰命夫人。” 张栋梁喜道:“好好好,好兄弟,还是你们读书人会说话,我却吃醉了,写不得字,你替我写了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