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大唐本想低调》 第一章 这荣华富贵我无福消受 天蒙蒙亮。 清晨的街上,稀疏的吆喝声传进耳朵,早起的皆是赶集人。 马车碾过青石路的喀咯声渐渐停歇,坐于车厢外面的马夫吁的一声,随后马夫询问道:“公子,吃完早膳再出城吧?” “嗯。” 得到一声回应,马夫掀开帘子,让自家公子弯身而出。 落得车来,张易之遥望着洛阳内城方向,喃喃道:“昌宗,好好干!哥哥我回定州耕读传家。” 言罢,便走进酒肆。 店小二见有客来,上前斜肩谄笑道:“贵人,您吃点啥?” 边说话,边用好奇的眼神看着这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不仅是他,肆内的行商客人纷纷侧目。 几个妇人更是芳心荡漾,连热乎乎的混沌也顾不上吃,就直勾勾地盯着他。 苍天,这郎君也太俊了吧! 身形修长,一件青藏色长衫,腰束玉带,气质出尘。 面如冠玉,眉眼如墨画,更兼皮肤白皙。 这种容貌,这种风仪,令人不舍得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 张易之瞧见众人的目光,不以为意,吩咐小二道:“一碗馎饦,三个鳝鱼包子。” “哎…好!” 店小二回过神,赶紧领着张易之去唯一一间包厢。 这等名门贵公子可不能慢怠。 …… 张易之坐在窗前,眼眸里不时泛过一丝忧虑。 昨夜,他发现自己穿越了。 成了大唐洛阳城张家的五郎张易之。 没错,就是那个历史上赫赫有名,女皇武则天的面首张易之!!! 他一睁开眼,看着铜镜里那张帅得惨绝人寰的脸。 他没有得意欣喜,反而是惶恐不安。 这么帅,如何能逃得过武则天的魔爪?? 必然要沦为70岁老女人的男宠。 在武则天“胯下承欢”,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权倾朝野也不是梦。 但是。 武则天没几年好活了,等女皇驾崩,他张易之是什么下场? 斩首示众!尸体一块块被割走。 死无全尸,遗臭万年! 想到这里,不禁脊背发凉,所以这面首万万当不得! 张易之思虑再三,眼下只有走为上策,于是连夜收拾细软,抛下神都的锦衣玉食,准备回老家定州种田。 为什么走得这么急?盖因他的小老弟张昌宗已经一步登天了。 母皇陛下近来脾气有些暴躁,作为贴心小棉袄,太平公主便开始在神都物色俊男,以抚慰母皇那寂寥的心。 年仅十九的张昌宗不甘平庸,鼓起勇气登门自荐! 太平公主颇为满意张昌宗的卖相,便指派公主府五个宫女,且试试他的能耐! 第二天宫女如实回禀,张昌宗能力不错,而且擅长房中术。 在太平公主的引荐下,长得面如莲花的张昌宗极得女帝宠幸,成为膝下第一男宠! 根据史书记载,张昌宗没过几天就会向女帝介绍他哥哥张易之。 太可怕,太可怕了! 为断绝这种可能,张易之唯有离开神都。 远离这个政治中心,回定州游山玩水,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收回思绪,张易之低头吃着桌上的馎饦。 “蹬!” “蹬!” 宽敞的大街,一支声势浩大的队伍,奔腾而来。 所过之处,百姓慌忙避路。 “停下,就是这辆马车!” 中间一驾砌玉镶金的马车走出一个俊俏的男子,他扫了一眼路边看热闹的人群,厉声喊道:“张吉祥,快滚过来。” “俺……俺在……” 正在啃包子的老马夫苦着脸走出来,跪在地上。 张昌宗斜睨怒斥:“我哥呢?” 张吉祥指着酒肆,弱弱道:“公子……公子在里头……” “哼!” 张昌宗冷哼一声,止住想要紧随的侍卫,踏步走进酒肆。 …… 包厢内。 张昌宗直接质问道:“兄长,你一大清早出城,这是要上哪去?” 他一开口说话,包厢里便弥漫着如兰般的香气。 看着这个脸上敷粉口檀香丸的老弟,张易之有些无奈。 还没出城,就被逮住了。 张易之避而不答,笑着打趣道:“呦,老弟如今做了左千牛中郎将,果真是威风八面。” “哎呀!”张昌宗摆摆手,略显得意:“赖得陛下信任,我才有今天。” 是你自己“卖力”吧…张易之暗自腹诽,随即认真道:“宗弟,你虽是陛下的入幕之宾,但不可仗着权势胡作非为,我张家乃官宦世家……” 话说一半,就被张昌宗截住:“兄长,休要聒噪,你到底出城干嘛,怎么不打声招呼?” 张易之转头看窗外,淡声道:“回老家,这神都太过繁华浮躁,不适合潜心研究学问。” 回家….张昌宗脸色一变,大声道:“兄长,你这是何意?以前咱说过同富贵共患难,如今我平步青云,你却要回家研究学问?” 张易之无语凝噎,只能沉默。 总不能说,老弟啊,我不想跟你做同道中人,我不想靠卖色相搏上位。 见他不说话,张昌宗却是笑嘻嘻道:“兄长,你这小心思我岂会不懂?你这是嫉妒我被陛下宠爱呢。你一时心里不平衡,便想着离开洛阳。” 张易之:“……” 对,嫉妒让我质壁分离,女皇的温柔我不配享用。 留给你吧。 自以为猜中的张昌宗笑意更浓,慢悠悠道:“放心吧!昨晚我跟陛下提过,我有一兄长,相貌甚过卫玠潘安,且善音律歌词,吹拉弹唱,吟诗作赋样样精通。” “陛下闻之龙颜大悦,命令我带你入宫,这不我回府见你不在,才赶忙过来追你。” 什么?! 张易之打了个寒颤,如坠冰窖。 张昌宗:“惊喜吧?还不随我入宫,一定要好好表现。” 惊喜?这是惊吓! “谢过宗弟的好意,我为人木讷,恐怕不讨陛下喜欢。” 张易之窜的一下站起身,急急忙忙说道。 “没关系,技术过硬就行….”张昌宗笑得有些暧昧。 “还是算了,天色不早了,为兄先赶路,到家后给你写信。” 话罢张易之就拂袖离去。 “慢着!”张昌宗一把拉住,直视着他:“兄长,你可是觉得做面首丢人现眼?” 张易之稍默,转身颔首道:“陛下的几个面首,冯小宝身份卑微,出身市井的野药贩子。沈南璆也只是诊病的医博士。可咱张家是官宦世家,爷爷更是官至宰相,为了门楣脸面……” “呵….”张昌宗俊脸涨得通红,怒声打断道:“脸面?脸面在权力面前算个屁,你看偌大的洛阳城,除了陛下,谁敢当我的面嘲讽我?没人敢!他们只能在背后议论编排。” 张易之听完后沉默不接话。 接近权力让一些人错以为他们拥有权力,这是非常致命的。 张昌宗一拍桌子,骂道:“放着的荣华富贵你不要,简直愚不可及!” 张易之“哦”了一声,脸色平静:“这荣华富贵我无福消受。” “你太犟了!”张昌宗气得脸上的脂粉都抖下一堆,索性喝道:“不管怎样,先随我去觐见陛下。” 张易之摊牌了,他沉声道:“宗弟,为兄是绝不会做面首的,为兄这就走。” 张昌宗气急败坏:“你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这时离开洛阳,在陛下眼里,咱俩的行为是欺君!” 话罢大声命令酒肆外的扈从:“来人,抓我兄长回府!” 第二章 易之,去吧,家族为重 街市上林立着各色店铺客舍,往来如织的商贩行人,颇有熙攘之感。 张易之坐在马车里望去,感慨着神都洛阳的繁华。 张昌宗打破沉默,没好气道:“兄长,你也别怪我拦你,陛下金口玉言,你倒是跑路,陛下岂不是怪罪于我。” 眼下圣眷正隆,须得好好经营,万不能出差错。 这兄长肯定是脑门被驴踢了,这美事不去把握,还想着逃避。 非人哉! 张易之暼了眼老弟,有些不满:“那你为何要多嘴在陛下面前举荐我,事先也不同我商议。” “商议?”张昌宗拔高声量,怒道:“昔日谁说的,宗弟,好羡慕那冯小宝呀,鲜衣怒马风光无限,连朝堂王公都甘当他门下走狗,大丈夫当如是!” 说着说着语气竟有些委屈。 明明都是为你好,我们兄弟情深,你咋这样啊! “我......”张易之哑口无言。 总不能说身体换主人了,在下只是个刚附身一天的靓仔。 张昌宗摊开手心,又骤然握紧,低声道:“眼下就是稍纵即逝的机会,抓住它,你就能一飞冲天,还在犹豫什么?” 张易之刚欲说话。 张昌宗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接着问:“兄长,论相貌,普天之下谁能甚过你?” 张易之思虑片刻,摇头道:“许是没有。” 刚穿越过来,就被自己的颜值震惊了,实在是逆天。 帅得恐怖如斯! 张昌宗继续灵魂拷问:“这天下谁的本钱比你雄厚?” “这……这就有所不知了。”这个话题,张易之有些尴尬。 张昌宗羡慕道:“去岁,咱俩一起去醉芳楼采风,那头牌绿鹭姑娘说你的世所罕见,简直……” “打住!”张易之嘴角一抽,赶紧打断老弟的话。 别说了,再说我要高兴死。 始终搞不懂,这具身体吃什么长大的……只能用天赋异禀来解释咯。 看张易之在愣神,以为被自己说动了,张昌宗大喜,身子往前凑,低声道: “兄长,如此也就罢了,可你还才华横溢通晓文章。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陛下年纪愈大精力不济,一些国事政务肯定要交给信任的人处理,谁能比枕边人更可靠呢?” “兄长,你有宰相之资啊!” 宰相之资四个字掷地有声。 嘶! 张易之紧紧盯着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沸腾燃烧了。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张易之差点脱口而出——我愿意。 可残余的理智把他从美梦里拉回来了,不能做面首啊!下场惨不忍睹,身死也就算了,还背着恶臭的名声。 “老弟,你这演讲口才不去搞传销可惜了。” 说完张易之便靠在车壁闭目养神,气得张昌宗直跺脚。 …… 约莫几盏茶的功夫,马车驶入北街,喧嚣便渐渐消失了。 安邑坊地处洛阳繁华地带,这里多住着权贵勋亲,初晨的阳光将朱门大户映照得金亮辉煌。 张府。 此刻真是门庭若市,衣着华丽的人们在石阶下窃窃低语。 有人眼尖,喊道:“六郎回来啦!” 呼! 顿时,一阵狂风呼啸,众人争抢推搡着往马车方向跑去。 “六郎风采真如天上的谪仙儿,我是殿中省陈立,特来拜访。” 一个三十左右的官员靠着百米健将的速度,率先来到马车前,垂首行礼,语气那是非常恭谨以及谄媚。 张昌宗掀开车窗帘,瞅了一眼陈立的满面麻子,皱眉不喜道:“你这相貌让吾反胃,速滚!” “啊…” “啊什么,六郎让你滚呐。” 后面的人一脚踹开满脸害臊羞愤的陈立。 一个六十多岁的白发儒生抓住机会,立刻从袖子里掏出卷轴,笑容满面道:“六郎,听说您老人家喜欢书画,此乃王羲之的真迹。” “哦?”张昌宗接过,神色不变道:“名字、身居何职?” 老儒生狂喜,忙道:“在下刘宪,仅是从八品芝麻小官。” 张昌宗微微点头道:“这等璞玉都被遗漏,朝廷吏治果然混乱,你放心,我不会让明珠蒙尘的,必给你安排个五品官职。” “谢……谢六郎!”老儒生刘宪嘴唇一颤,显然是激动过头了。 张昌宗环视迫不及待的众人,道:“各位,今日先行散去,吾有些家事要处理。” 说完便放下车帘,吩咐扈从驱赶府门前的众人。 张昌宗翘着二郎腿,对张易之笑道:“你瞧瞧,这么多苍蝇嗡嗡嗡,真令人烦躁。” 张易之微笑不语,等他装完逼了,才劝诫道:“宗弟,你现在风头正盛,更要收敛一点,莫要嚣张跋扈留下话柄。” “咦?”张昌宗盯着他,奇怪道:“往日最蛮横的就是你,动辄打杀奴婢,怎么现在像变了个人似的。” 呃… 张易之一惊,打个哈哈道:“可能是为兄成熟稳重了吧。” “变得这般谨小慎微,我看你是被妖物附体了。”张昌宗撇撇嘴,嘲弄道。 “那也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妖。” “……” …… 大厅。 气氛有些严肃。 张家现任族长张行思坐于上首,张家嫡脉其他德高望重的族老分列两边。 值得一提的是,张昌宗坐在张行思旁边,彰显其地位超然。 张行思儒雅的脸庞有些愠怒,“易之,听宗儿说,你不愿进宫伺候陛下?” 张易之稍默,如实道:“有宗弟就行了,倘若我们兄弟二人一起进宫闱,咱张家脸面往哪搁?” 话音一落,众人顿觉难堪。 是啊,做男宠忒丢人了。 可不做吧,又浪费易之这张脸。 张家好不容易才出的俊美男子。 张昌宗指尖轻叩桌面,出声道:“我自幼耳濡目染,张家子弟要团结,若有兄长在后宫助我,相信假以时日,我张家必将权势滔天!” 张易之脸色瞬间僵硬。 这瘪犊子,叫来族人“三司会审”还不够,还说出这么蛊惑人心的话。 果然。 听到权势。 众族老浑浊的眼睛都红了。 权势!自家儿子孙子都能借光身居高位,只要继续发展,张家也会因此成为门阀,可能成为比肩五姓的存在! 想到这里,每个人都陶醉了。 甚至想醉在梦里不愿醒来。 见众人久久沉默,张易之眉头愈发紧皱,在封建时代的思想,家永远是大于国的。 张行思“咳嗽”一声,打断众人的美梦,望向张易之:“你父亲早逝,我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身上这尚乘奉御的官职,也是靠家族荫仕,所以你应该明白,个人得失要为家族利益让路。” 一个矮胖的族老附和:“易之,家族为重,好好服侍陛下。” 张易之无名火上来了,冷笑道:“大伯,要不你去?” “我?”大伯老脸一热,瞪着张易之道:“我一个糟老头子陛下看不上呀。” 众人忍俊不禁。 张行思起身踱步上前,幽幽道:“易之,时代变了,天下人既已接受女人当皇帝的事实,你觉得做女帝面首有甚丢人的呢?” …… 第三章 初见女皇武则天 酉时末,华灯初上。 上阳宫。 一弯新月划过,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雕缕细腻的汉白玉栏杆台基,显得格外辉煌。 除宫殿建筑外,门阙、台阁、亭观皆极尽豪奢。 “兄长,你紧张么?” “不紧张。” “那你到处瞅啥?” “瞅瞅咋滴。” 张易之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亦步亦趋跟着老弟。 虽然自己名义上是从五品的尚乘奉御,掌内外闲厩御马饲养训练,这官职听起来像是经常能出入皇宫。 但这是虚职,只领俸禄….张易之还真是第一次来内宫。 正所谓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正在楼上看你。 夜暮下,两个俊逸的男子缓缓走在御道上,沿路的命妇宫女无不驻目而望。 一个是陛下近来爱不释手的男宠,人称张六郎。 另一个却是谁? 她们本以为张昌宗称得上极品俊男,可跟身边的男子一相对比,显得平平无奇。 那是一种纠缠于迷离光影之中,令人恍惚迷乱的帅。 一个高挑的贵妇人双眸迷离,悄悄道:“若能与这位郎君有一段露水情缘,便是死也值了。” “骚蹄子,你敢跟陛下抢食?”身旁的闺友嗔骂道。 高挑妇人吓一跳,问:“这是陛下的面首?” “昨天宫里有流言传出,陛下又相中了一个男子,正是张昌宗的亲哥哥。” “唉,我等没这个福分。” “慎言!” 这样的议论在宫城无处的角落响起。 甚至是李家武家,已经在派手下打听这个面首的资料信息。 昔日冯小宝拜大将军封国公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陛下的面首不容小觑呀! …… 张昌宗将通行符牌奉上,女史勘验无误后放行。 集仙殿外鸣钟击磬,乐声悠扬,台基上点着檀香,烟雾缭绕。 “张六郎来得太慢,陛下都快要等急了!” 这时,殿阶走下来一个臂弯环披黄罗帔女子,微露皓齿笑道。 其人姿容素淡,唇薄而红润,眼睛大而有神,肌润而光泽,身段却是熟魅妖娆。 张易之有刹那失神,此女精致漂亮,知性优雅,隐隐又有少妇的妩媚。 “有劳上官舍人了。”张昌宗顾不上寒暄,拉着张易之走上殿阶。 大才女上官婉儿! 张易之眯了眯眼,神情瞬间恢复平静。 美则美矣,但对于这个心思玲珑,权力欲望挺强的女人,张易之真不敢抱有轻浮的姿态。 唐朝皇宫的女人轻易招惹不得,搞不好哪天就“被造反”、被绿了。 上官婉儿目光在张易之脸上停留了好几秒,好似被他的颜值给惊艳到了。 张昌宗突然止步,开口道:“上官舍人,我跟兄长说几句话,你看……” 上官婉儿抿嘴轻笑,说了声请便,就在殿廊下等候。 待她走远,张昌宗严肃认真道:“兄长,牢记我嘱咐过的,把陛下当作你的梦中情人,用满腔的爱意感染她。” 恐怕让老弟你失望了…张易之嘴上却说:“既来之则安之,我不会辜负宗弟一片心意的。” “嗯。”张昌宗满意点头,又有些不放心,“是养精蓄锐了吧?陛下可挑剔着呢。” 张易之无语凝噎,瘪犊子怎这般热衷拉皮条? “我张家族运系于你一身,做事一定要慎重,进殿吧!” 张昌宗转身时丢下这句话,试图给他增加压力,从而转化为“动力”。 …… 殿中屏帷几重,绕行片刻,三人行至御席之前。 大唐皇帝武则天此际正软偎在锦榻上,八名宫婢手持锦绣团扇香风缓摇。 “启奏陛下,左千牛中郎将张昌宗、尚乘奉御张易之到了。”上官婉儿小心的说道。 武则天身躯隐在垂帷之内,她抬起头笑语道:“昌宗啊,来朕这。” 声音略显嘶哑,隐约有些苍老。 张昌宗给了张易之一个眼色,俯身膝行,不旋便入帷中,将女皇陛下微微垂下的两足抱在怀里,娇声软嗔道:“陛下,这就是我兄长,从小一起长大的,您可不能委屈他呢。” 张易之心里一阵恶寒,他刚刚通过半透的帷纱瞟到一代女帝的姿容。 相貌看来年约五十出头,生得阔面宽额蛾眉龙晴,眉宇间依旧有咄咄逼人的英迈气息。 五官搭配起来倒是完美,年轻时一定是风华绝代的美人,可现在浓妆也遮掩不住的皮肤松弛。 实际年纪快七十岁了! 已近暮年,按老话说,一条腿已经踏上了奈何桥。 阿姨,你这车我不上了。 但不得不说,张易之此刻心情还是有些激动的。 千古唯一一位女皇帝,一个传奇。 在封建年代,女子大多都是在幕后相夫教子,而她却走在台前,将自己毕生的心血奋斗在江山社稷上。 在男权的社会里,她成了异类,很多人反对她、想加害她,可她凭借着自己超人的智慧和人格魅力一步一步的战胜障碍,走上了人生巅峰。 你可能不喜欢她,但不能不敬佩她。 思绪那么多,其实也就一眨眼的时间。 张易之目不斜视站立于御席前,拱手而立,“微臣张易之,参见陛下。” 除非是在朝会庙堂的那种正式场合之中,大唐的礼仪倒是并不繁琐,奴化的现象也没有满清明显,见了皇族和上官未必就一定要下跪。 安静。 气氛安静无比。 上官婉儿恭谨立在大殿角落,其他宫婢卖力扇风,但她们都把目光投向张易之。 武则天居高临下打量着张易之。 良久。 武则天微微点头,莞尔道:“朕观人无数,尚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真乃天人仪表龙凤之姿。” 男人喜欢看美女,常用“秀色可餐”来形容一名漂亮女子带来的视觉享受。出于异性相吸的缘故,女人又何尝不喜欢看帅哥? 武则天认为,自己现在已经有了“天册万岁”与“万岁通年”做年号,既然皇帝可以纵情享乐,自己一个女皇帝为何不能像男皇帝一样拥有美少年来自娱呢? 这也是皇权的另一个体现,许男皇帝三千佳丽,她就不能随心所欲放纵? 这少年,太符合她胃口了。 “陛下谬赞了。” 张易之有些紧张,他感觉女皇的目光将要把自己给生吞活剐。 武则天眉梢微微一挑,声音威严道:“婉儿,昌宗,你们先退下。” 上官婉儿恭声应是,随即趋步离开大殿。 张昌宗抱着武则天的帝足,撒娇道:“陛下,你可不能有了他,就忘了我。” “你呀你。”武则天摇头而笑,宠溺的轻拍他的脸颊:“朕怎会忘了你这小滑头呢?” 等张昌宗带着满面笑容离开,武则天在宫婢的搀扶下从榻上起身。 “易之,过来给朕捶肩。” 第四章 陛下请自重 张易之一动不动。 四周的宫婢有些诧异,这人耳背么? 武则天凤目一凝,平静道:“入前来。” 张易之额前已经渗出冷汗,他有些紧张,闻言后小踱缓步往前走,两眼则盯着地面。 殿内一直没有声音,沉寂得让张易之有种窒息之感。 一直持续了十几息,武则天端详着这张俊逸的脸,宛如上天雕刻的精致五官。 在宫婢的搀扶下,她站起身,伸出涂满蔻丹的手摩挲着张易之的脸庞。 殿上响起了那高傲近乎没有感情的声音。 “来,朕有些疲惫,陪朕去液池泡一会温泉。” 武则天的手心虽然保养得很好,但张易之还是感觉满是褶皱,一点也不光滑。 “陛下请自重!” 张易之脱口而出,言罢便退后了数尺距离,并努力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 我的天!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这下该不会被做成人彘吧? 静! 随着张易之说出这一句话,殿内一时间针落可闻。 忙着扇风,更换檀香、剥着荔枝的宫婢们,她们停止手上的动作,俱都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有趣!” 武则天脸上没有怒容,反倒饶有兴致笑道:“让朕自重?着实有趣,这天下,想伺候朕的不知凡几。 唯有你,欲忤逆朕么!!!” 她面上虽在笑,语气却森寒冷冽,仿佛下一刻就要赐死这个不知所谓的年轻人。 张易之被如此真切且浓厚的死机压迫,他不敢抬头,嗫嚅道:“陛下是君,微臣是臣,应谨守君臣之礼。” “呵…” 武则天冷笑一声,叱道:“古人言皇后养面首,是宫帏丑事,乱血统,秽宫禁。但朕已称制,一国之君就该有国君的体制,后宫制度也在其中。帝王后宫空虚不成制度,所以朕要你,名正言顺!” 后宫也是皇权象征的一部分,这可树立她的权威和彰显她至高无上的权力。 谁胆敢拒绝,就是忤逆她的皇权。 该死! 张易之整理一下情绪,极力让自己呼吸变缓,说道:“圣皇帝陛下御极宇内,功霸千秋,若能服侍陛下,实为三生有幸。可臣只是一介俗人,真配不上陛下的恩眷。” “是吗?”武则天嘴角噙笑。 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配合刮大白的盛妆,甚是渗人。 张易之用力点头。 武则天紧紧盯着张易之的眼睛,审视着他:“知道忤逆朕的下场么?你不怕?” 怕,当然怕,刚穿越过来就面临生死攸关的境地,谁能不惧呢? 但张易之心里很清楚,现在死好歹能在史书留下赞誉——张易之,貌甚美,帝召,易拒之! 这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 若是做了武则天的面首,下场必然很惨很惨。 冯小宝怎么死的?坊间流言是被太平派人刺杀,在张易之看来,若无武则天的许可,太平敢动皇帝的男人? 妃子不受宠大概率打入冷宫,面首不受宠唯有死亡。 沈南璆更可怜,空有一张俊脸,却没有强壮的体魄。为了取悦武则天,经常服食虎狼之药,结果很快就暴病而死。 综上两人,不仅死状凄惨,名声更是狼藉恶臭。 殿内,见他一直在沉默,武则天脸上瞬间布满寒霜,她感觉自己的帝王权威遭到冒犯了。 “张易之,看在昌宗的份上,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再回答。” 武则天话罢轻迈小碎步,就想走进纱帷回锦榻上。 张易之紧紧攥着拳头,那种身为板上鱼肉的无力感未有一刻如眼前这么浓烈。 他真想改变念头,索性从了武则天。 傍上富婆,走上人生巅峰,有房有车有票子。 心中所谓的尊严作怪,张易之用沙哑的语调颤声道:“请陛下治罪。” 话音落,殿中其他的宫婢们,或是漠不关心,或是垂首暗叹,不乏惋惜,但没人发出丝毫声响。 可惜了,这么俊的人儿就是身首异处。 身首异处还是最好的死法,想起陛下的各种手段,宫婢们不禁骨脊发凉。 武则天蓦地转身,眸光流转闪过一抹寒厉,怒道:“简直欺朕太甚!” 噗通。 帝王一怒,四周的宫婢赶紧跪下,低着头瑟瑟发抖。 张易之也随之弯腰,惶恐道:“陛下息怒,不必为了罪臣伤了龙体。” “忤逆朕的全不得好死!你也想造朕的反?倘若朕以男子身登帝位,天下女子谁敢拒绝朕,就因为朕是女子,你便忤逆朕,是也不是?!” 武则天雷霆震怒,声音响彻大殿,甚至传到外面的殿阶以及园苑。 张易之微不可查的甩开额间流入眼角的冷汗,让自己冷静下来。 生死攸关之际,如果回答是——则必死无疑,恐怕要被做成人彘供文武百官参观。 回答不是,那理由是什么?做面首能荣华富贵一步登天,有何理由拒绝。 迎着武则天凌厉的目光,张易之竟然抬起头,鼓足勇气端详着武则天略显苍老的脸庞。 他用颇为遗憾的语气缓缓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若是以前陛下你年轻貌美,我自是欣然应之,可你现在老了! 两杯毒酒摆在眼前,张易之选择药性更少的这一杯。 因为武则天是一个妇人,身为八尺男儿放不下脸面去伺候他。 如果以这个理由,张易之认为自己死定了,死状会非常凄惨。 直接说她变老变丑了,可能还能留条全尸。 为什么呢?武则天是一个七十岁的皇帝,她最在乎的是皇权,至于渐渐衰竭的身子,她只会恐惧,恐惧权力即将流失。 …… 殿内陷入古怪的气氛,武则天愤怒的脸庞有些惊愕。 她做梦也想不到,有人竟敢当着她的面,隐喻她变老变丑。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心里暴怒,却又有些哀凉。 随之时间的流逝,容颜再美也留不住,冠绝后宫的武曌只存在记忆深处。 武则天突然感到一丝倦意,也不去看张易之,厉声道:“来人,将张易之打入天牢。” 第五章 张易之,你选择哪种死法? 宫婢说漏嘴了,虽然事后被武则天杖毙,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神都震动!!! 有人胆敢拒绝女皇的“招揽”。 张易之的名字响彻神都,大街小巷的百姓、高门权贵,都在议论这个命在旦夕的年轻人。 有不少大儒私下盛赞:“此乃大唐最有风骨的男子。” 风骨,语出《晋书·赫连勃勃载记·论》“其器识高爽,风骨魁奇,姚兴睹之而醉心,宋祖闻之而动色。” 风骨和气节就是古代文人生活的底蕴和基调,是他们“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的依凭和标识! 纵然皇帝又如何?大丈夫岂能以色娱人! 张易之太有风骨了! 洛阳城的贵妇人则对镜贴花黄,哀怨着“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不禁潸然泪下。 传闻丰神俊逸的张郎,他进了推事院,还能活着出来么? …… 太平公主府。 巍峨的宫殿轮廓在飘渺的云烟之间,恍若仙宫。 一座敞殿里。 “公主殿下,求您救救我兄长。” 张昌宗匍匐在地,神色非常焦急。 陛下态度很坚决,没有丝毫情面可讲,他每次委婉提及兄长,陛下便勃然大怒。 这条路走不通,他便来了公主府,太平是陛下最宠爱的孩子,倘若有太平说情,才可能有转机。 太平靠在锦榻上,体态丰满的公主高鬓盛装,一袭大红色的坦领装束,慢束罗裙半露胸,肌肤在轻纱绫罗之下隐隐显露。 她已是近三十岁的人了,但肌肤保养得很好,配上华贵的金玉珠宝,盛装之下依然艳丽非常。 “呵…”太平公主嗤笑一声:“张易之自己找死怨不得旁人,此事本宫爱莫能助。” 张昌宗无力的瘫倒在地上,央求道:“殿下,他再怎么愚蠢荒唐,也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不能见死不救啊。” “张昌宗!”太平的脸色顿时一冷,寒声道:“你管好你自己,你有如此的地位不容易,且行且珍惜!” “殿下……”张昌宗还待再说。 太平怒而打断:“若是母后不治罪,本宫也饶不得他张易之,什么狂徒,胆敢讽刺母后年老色衰。” 张昌宗闻之沉默,他也对兄长失望至极,经此一事,自己的圣眷必然下降了不少。 可失望归失望,大不了以后割袍断义,各走阳光道独木桥,但眼睁睁看着兄长被折虐致死,他的心怎能不滴血? 张昌宗紧攥着拳头,声音低沉:“殿下,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希望兄长死在来俊臣的手上。” 太平凤眼凝视着他,半晌后臻首微点:“行,本宫会去恳请母后,把张易之移交到大理寺狱。” 张昌宗涩声道:“多谢公主殿下。” 太平接过宫婢奉上的热茶,笑吟吟道:“不必,你我是政治盟友,一些小忙本宫能帮则帮,若是往后本宫有棘手的事,你也不能袖手旁观。” “应有之意。” …… 推事院,号为“新开狱”,由大唐第一酷吏来俊臣主宰制狱。 坊间有言:“入此门内,有死无回,百不全一。” 张易之幽幽醒来,嗅着空气中的潮湿的腐臭味,夹杂着已经干涸的血的味道,胃口又一阵翻涌。 这已经是第七天了。 “终年不见天日,连空气都是浑浊的,还有一种死亡的味道,我没救了。” 张易之背靠墙壁,床铺都是用土砖砌的台阶,上面垫着草席。 后悔绝望么? 如今自己沦为阶下囚,保不齐哪天黑白无常来索命。 那个后悔就不提了。 其实张易之心里清楚,除了武则天没人能救自己。 难道要再哭冤说,阿姨,再给我一次机会…… 唉! 这时,幽暗走廊的尽头传来锁链划动的声音,应该是门打开了。 继而传来脚步声。 一名狱卒领着一位中年男子,在张易之的牢门前停住。 狱卒恭敬道:“来公,就是这间牢房。” 中年男子挥挥手,狱卒用怜悯的目光看了张易之一眼才转身告退。 中年男子穿着黑色的袍服,模样尚是相貌堂堂,两弯眉浑如漆刷,鹰钩鼻,特别是一双眼睛,瞳孔锐利宛若刀子。 “张易之是吧?见到我,你应该感到很荣幸。” 中年男子一口好听的长安官话,隔着铁栅栏,目视着张易之。 张易之平静的直视着他:“小子区区一个荫仕的小官,怎敢劳烦来大人亲至。” 来俊臣,号称大唐第一酷吏。 他生性残忍,手段毒辣,令洛阳城闻风丧胆、小儿止啼,是武则天推行酷吏政治的第一罪魁。 来俊臣冷笑一声:“小官?如今你张易之可是名声大噪。” 顿了顿,他骤然一脚踹在铁栅栏上,怒骂道:“本官搞不懂,你凭什么拒绝陛下,凭什么???” “与你何干?”张易之双手抱胸,上下打量着历史上臭名昭著的酷吏。 来俊臣像被抓住痛脚,他歇斯底里吼道:“陛下就是神祇,我们都是陛下的走狗,陛下说什么我们就要做什么,谁敢忤逆陛下就得遭受天谴!” “所以我来俊臣代天处置你!” 张易之摇头失笑,这厮不愧是变态狂,典型的被pua。 张易之面无畏惧的表情彻底激怒了来俊臣,他一拳轰在铁栅栏上,阴恻恻道:“今晚好好享受,对了,你可以选择一种死法。” 张易之微微一笑:“随你。” 说完懒得理会他,自顾走回墙角下。 “我会给你鼻子灌醋、耳朵塞泥或者干脆熏聋。” “然后再将你扔进没有一丝光亮的黑牢里,让你搞不清楚是置身于地狱还是人间,让无边的孤寂和黑暗将你折磨得生不如死。 “对了,你还是生性高傲而有洁癖的读书人,我会刻意把你的牢房就寝处铺满屎尿秽物,不给你吃喝,饿得撕破衣服掏里面的棉絮吃……” 牢房外传来疯魔般的狂笑。 第六章 差一丢丢痛失良机!!!(求收藏) 亥时初。 狱卒端来一大碗菰米饭,几碟小菜,外加两个油腻的鸡腿。 饥肠辘辘的张易之咽了咽口水,却忍不住问道:“伙食这么好,莫非是断头饭?” 听说死囚在处决之前都能吃上一顿丰盛的饭菜。 狱卒咧着嘴笑,露出一口大黄牙:“小白脸,可听好了,这是咱这的规矩,受刑前都得吃饱,否则遭不住几下酷刑哩。” 听到这里,张易之头皮一炸,寒意森森。 谁也不想死前还遭受惨无人道的折磨。 张易之暗暗发誓,该死的来俊臣,如果小爷侥幸不死,他日一定折磨死你这变态! “快吃吧,吃饱了好挨刑,可惜你这细皮嫩肉了。” 狱卒说完晃悠悠的离去。 张易之闭着眼,思索着自己还有没有活命的机会。 “宗弟肯定会尝试救我,但以武则天的无情做派……” 很显然,比中彩票的概率还低。 想到这里,张易之不由苦笑:“荣华富贵的皇妃不做,偏要去叩阎王殿的门,我还是没遭社会的毒打啊!” 倘若上天能在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对女皇说—— “陛下,微臣在上还是下?” 身处大牢,即将迎来残暴的酷刑,恐惧,不甘以及悔意充斥着张易之的身心。 “再怎样也不能做个饿死鬼。” 张易之摸着干瘪的肚子,随之端起饭菜狼吞虎咽。 不知过了多久。 脚步声从阴暗的通道传来,三名狱卒走了过来,打开牢房的门。 张易之蜷缩在墙角,门的响声,在他耳朵里,就像末日审判的号筒那样骇人。 “出来!”狱卒喝道。 着手铐脚镣的张易之,被狱卒带到了审讯室。 刚走进这阴森的房间,张易之双腿便不听使唤,像筛糠似的乱颤起来。 黑暗的小室,点着几盏暗淡的油灯,月光从墙壁的气孔里穿透进来,照在椅子上。 来俊臣大马金刀坐于上面,脸上带着森然的冷笑。 身后是堆砌如山的刑具,斧钺、刀锯、枷锁、脑箍,拷链…… 这些刑具上面血迹斑斑。 来俊臣讥笑道:“你也会打哆嗦,不是嘴挺硬么?” 张易之怒眼瞪着他:“鹰犬走狗,我诅咒你被腰斩,陈尸示众,尸肉被野狗叼走!” “无能狂怒,可悲矣!”来俊臣撇了撇嘴,浑不在意说道:“狄仁杰、张虔勖,王庆诜他们都诅咒过我,可我还是活得好好的,他们运气好能出去,可你只能被我折磨死。” 狄仁杰,宰相;张虔勖,大将军;王庆诜,鼎鼎大名太原王氏的嫡脉。 来俊臣说这句话就是在炫耀,炫耀他权势滔天。 从一个游民流氓到如今的地位,全都是靠陛下。 如果没有陛下,他恐怕早就被人打死在街头。 所以,无论谁胆敢忤逆陛下,他来俊臣绝不轻饶! 事实上,武则天并未唆使来俊臣操办这事,是来俊臣自己借口把张易之要过来。 要过来好好虐待! 来俊臣站起身,沉声道:“我甚至有点嫉妒你,身为男人,能服侍陛下是多大的荣幸,你知不知道?” “我呸!”张易之也豁出去了,痛骂道:“就你这心里阴暗的畜生,汝爹何不射于墙乎?” “骂,继续骂,希望你待会还能骂。”来俊臣拂袖,大喝道:“来人,先上宫刑!” 宫刑! 张易之腿脚发软。 一种濒临绝境的恐惧袭上心头。 片刻后,进来一位佝偻的老翁,手里拿着一把呈镰状弯曲的利刃。 身后跟着几个狱卒端着火盆。 “呵呵…”来俊臣轻笑一声,道:“这位乃是宫里的老太监,极擅阉割术,能让他亲自操刀,你有福咯。” 老太监脸上带着渗人的笑容,附和道:“杂家阉过不下三千个人,刀法精湛从未出错。” “我……” 张易之狰狞着脸庞,刚要破口大骂宣泄心里的恐惧愤怒,嘴就被狱卒用白布堵住了。 来俊臣冷冰冰道:“铐住,脱衣!” 旋即,狱卒搬来几个铐圈,一个个戴在张易之身上。 张易之两眼已是血丝暗结,却无法动弹半分。 眼睁睁看着身上的衣物被褪下,炙热的火苗下,审讯室几人有些惊愕。 “赶紧行刑!” 老太监回过神来,拿利刃在火上烤烧,几个狱卒直接把张易之按在行刑木台上。 “身子打挺,小肚子使劲往外鼓,莫要紧张,啪一下子,很快的。” 老太监拿布擦了擦利刃,随即转向张易之。 不顾张易之的挣扎,他用利刃比划了几下,刹那间就往下劈去! 突兀。 “砰!” 敲门的声音响起。 门外有狱卒大喊:“来大人,上官舍人亲临,陛下有圣谕到。” 老太监的刀停在半空,不知该挥不该挥,只能用眼神请示来俊臣。 来俊臣盯着浑身是汗的张易之,恼怒道:“待会行刑,本官先出去一趟。” 丢下这句话,在狱卒的陪同下离开审讯室。 张易之四肢冰冷,双眼紧闭,仿佛潜游在阴森的海底。 他害怕极了。 …… 新开狱大厅,上官婉儿闭目养神,张昌宗满脸焦急坐于一旁。 不久,来俊臣踏步进来,笑道:“上官舍人不该来这乌烟瘴气的地儿。” 他望向上官婉儿的眼神有一丝贪婪。 上官婉儿站起身,轻启朱唇:“圣皇陛下口谕,立即将罪囚张易之移交大理寺狱。” 来俊臣表情看不出怒意,弯腰执礼道:“谨遵陛下旨意。” 他虽然有怨气,但不敢表现出来丝毫,否则就是不敬。 张昌宗忍不住,怒视着来俊臣:“我兄长可受你酷刑了?” 来俊臣不答,转头继续朝上官婉儿说道:“上官舍人,听说你喜爱收藏书籍,我这有汉朝珍稀的字碑。” “不用了。” 上官婉儿笑着拒绝。 …… ps:求推荐票,求收藏。 第七章 来自上官婉儿的提示 审讯室内,张易之已经穿上了囚服,依旧戴着手铐脚镣。 张昌宗盯着兄长,沉默着不说话。 “宗弟,我让你操心了。”张易之低下头,嗫嚅道。 “我只能做到这一步,关大理寺狱等着秋后问斩吧。” 张昌宗从衣襟里拿出锦帕,擦掉张易之脸上的污秽,痛惜道:“何苦来哉!” 张易之哈哈大笑:“能活一天是一天嘛....”笑着笑着,他沉默了,轻声道:“对不起。” 张昌宗默不作声。 审讯室安静下来,兄弟俩都没有说话。 许久,张昌宗叹了口气:“我会照顾好娘亲的,还有妹妹。” “嗯。” “离入秋还有四个月,我尽量打通关系,让一个好生养的妇人进牢狱,留个种吧。” “嗯.....” “走吧,上官舍人还在等着呢。”张昌宗转身先行,又止步,沉声道:“早听我安排何至于此?” 通道内昏黄的油灯映照下,兄弟俩一前一后走着。 …… 新开狱门前,一群打着灯笼的侍卫官兵。 大理寺主簿递上文书,恭敬道:“来公,请签字画押。” 来俊臣用拇指沾上墨迹签押后,朝一旁的张昌宗和颜悦色道:“六郎,责之所在莫见怪,但我可没虐待令兄啊。” 张昌宗脸色难看,他刚进审讯室,就看见兄长一丝不挂躺在刑台上。 如果晚来一步,兄长恐怕已被阉了。 该死的来俊臣,欺我张家太甚! “宗弟,来御史对我很好。” 张易之突然开口说话,截住想要发怒的张昌宗。 没必要因为自己让宗弟跟来俊臣结怨,自己是待死之身,可宗弟还有光明的未来。 不过,自己如果欧皇附体逃过此劫,一定要把来俊臣千刀万剐方能出气。 张昌宗闻言冷静下来,他也忌惮来俊臣的权势,面无表情点点头。 来俊臣鹰鹫也似的眸子扫过张易之,似笑非笑:“很好谈不上,本官刚想好好照顾你,谁料你就要换牢狱,真是遗憾。” 张易之直视着他:“来御史的悉心照料,我刻骨铭心。” “好了!”上官婉儿打住了两人绵里藏针的对话,“既然已签文书,抓紧时间将张易之移交到大理寺狱。” “是!” 大理寺主簿硬着头皮应答,吩咐随从狱卒押解张易之上狱车。 在座各位都是大佬,一个是陛下的鹰犬;一个是陛下的女官亲信;另一个是陛下的面首。 那囚犯更了不得,胆敢当面讽刺陛下容貌,一时名震神都。 他一个区区七品主簿,置身于众大佬之中,还是先溜为妙。 随着张易之登上狱车,张昌宗也离开了,他不差这一时跟兄长告别,离秋后还有一段时间呢。 上官婉儿要陪同狱车到大理寺,她才能回宫述职。 …… 夜色沉沉。 张易之靠在车壁,借着灯笼通亮的光,端详着身侧轿子,里头掀开帘布的上官婉儿。 如一尊白玉美人,优雅知性。 在大唐这个时代,女子十三四岁就嫁人,上官婉儿这个年纪称得上中年妇人了。 可在张易之眼里,二十七八岁正是一个女人最有韵味的时候,浑身无不散发魅力。 反正快要死翘翘,多瞅两眼史书留名的上官才女,这一趟穿越也称得上不虚此行? 张易之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隐隐感受到他俯视的目光,上官婉儿没来由的心跳加速几拍,她用余光观去,这个男子实在是太俊逸! 纵然身处囹圄,那出尘的气质依然掩盖不住。 “可惜了。” 上官婉儿心中蓦地一叹,对他有一丝丝同情,转而便消散了。 自身已经不从容,又能施于别人多少同情。 但一想到那句诗——“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她看向张易之的目光更是惋惜。 上官婉儿喜欢写诗,不仅设立了修文馆,与一些文人墨客一起写诗比诗,而且还整理前朝诗作编成诗集。 在她看来,此句已是上乘。 许是好奇心作祟,上官婉儿竟是脆生生开口询问:“喂,那首诗的上阙是什么?” 呃…张易之看了眼目不斜视的狱卒侍卫,他答道:“回上官舍人,我也不知。” 不知?上官婉儿眉梢微蹙,神情有些恼怒,狠狠瞪了张易之一眼。 自己作的诗,怎么可能不知上阙,分明是不告知我! 上官婉儿这般想着,直接把车帘布拉上。 张易之翻了翻白眼,他真不知道上阙,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文抄公。 况且记忆里,这是一首词,而非诗...... 约莫两刻钟左右,队伍停在司刑寺门口。 司刑寺是大理寺狱关押重犯的地方,里面有数百名秋后待斩的死刑犯。 “行了,张易之是陛下钦点的死刑犯,由你们大理寺狱羁押,若是出了状况,陛下可是要问责的。” 上官婉儿下轿,环视着在场众人,用清脆且威严的声音说道。 “遵命!” 众人齐声道。 “如此甚好。”上官婉儿轻描淡写的看了张易之一眼,便直接转身走人。 只是在经过狱车时,稍稍停驻了几息时间。 上官婉儿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嗓音,语速极快:“长寿元年。” …… ps:幼苗需要浇灌,求收藏,求推荐票! 第八章 里面的人说话真好听,个个都是人才 整座牢狱黑乎乎的,潮湿阴森,霉气熏人。 一路上,张易之细细观察,发现这大唐监狱的安全设施还不错。 一带高墙,砌得十分坚固,连苍蝇都飞不出一只,别说是人了,栅栏门的木柱有臂膊这么粗,过了一重又是一重。 两个狱吏押着张易之去号房。 牢房是一排排的,里面蹲着许多死刑犯。 “小白脸,哈哈,大家快瞧,这肉咋白乎乎的。” 一个头发及地,面孔上污秽不堪的囚犯扣住铁栅栏,大声调笑。 几百个囚犯闻言唰唰唰把目光移过去,俱都好似发现新大陆一般。 “嘿嘿,俺临死之前还能开荤,这小子指定比土窑的姐儿还够味。” 一个男子放肆大笑,其人脸上纵橫交错的刀疤,咽喉还锁着胡桃粗的链子,链子的另一端系在栅栏门上。 “对面的小子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快快撅起屁股来。” “与我赏菊可好?” “……” 一时牢房喧嚣四起,通道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张易之指着那个长发囚犯,面无表情道:“王狱吏,你去处理。” 左边那个歪戴着帽子,穿着蓝布小袄的狱吏恶狠狠点头,一个箭步冲上去,掏出钥匙打开门。 “真活腻了!” 在众囚犯惊骇的目光下,王狱吏捡起索子捆翻,拿一床干藁荐把长发囚犯卷住。 不顾长发囚犯的死命挣扎,直接塞住他的七窍,颠倒竖在壁边。 完事了,王狱吏拍拍手,冷笑道:“趁早死,给咱牢房空出个地。” 安静。 牢房通道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囚犯看到这一幕都骨脊发凉。 这种酷刑唤做“盆吊”,不需半个时辰,人就活活闷死了。 虽然大家都是死刑犯,但死在这种酷刑下,不禁令人胆寒。 于是,大伙的目光又汇聚在张易之身上,这回变得恭谨起来。 有囚犯悄悄道:“大伙都被桎梏锁镣给拘系手足,唯独他没有。” 众囚犯定晴一看,果然,刚还没注意这个细节。 这样看来,此人背景深不可测! 见立威的效果达到了,张易之淡淡道:“王狱吏,算了,放他一马。” “诶!”王狱吏点头哈腰,忙过去照办,嘴里还嚷嚷着:“你这厮运气好,下回再嘴贱,老子弄死你!” 张易之眯着眼,在监狱里使用特权的滋味还不错。 在进牢房之前,大理寺丞就暗示过了,“只要你不主动闹事,保证你吃得好睡得香。” 张易之当即心里有数,宗弟肯定上下打点过关节,这数目可能高达几百贯,连底层的狱吏都分润了不少。 大理寺方委婉表示——安心等死,牢房里你横着走。 这只是个小插曲,两个狱吏继续带着张易之去牢房最里面。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走进一间干净的大号房。 一张床,床上有锦被玉枕。 一张高桌,茶壶茶盏齐全,还有笔墨纸砚。 一个铜虎子,也就是盛溺器…… 最值得称道的,小窗外能看到藤蔓细枝,上面一串串紫藤花灿灿的盛开。 张易之近来憋屈的心情终于感到一丝欣喜欢愉。 “两位,这合规矩么?”张易之用真诚的眼神看着他们。 钱到位就是规矩.....尖嘴猴腮的刘狱吏嘿嘿道:“张公子乃名门之后,我等不能委屈你呀。” 张易之展颜一笑:“多谢贵狱了。” 刘狱吏点点头:“张公子,以后有事直接通知我俩。” 王狱吏正色道:“当然要在不违背朝廷律法的前提。” 看着他俩的表情,张易之回了一个我懂我懂的眼神。 只要不逃狱,其他方面违背朝廷律法也行,钱一定要给到位。 两名狱卒叮嘱了张易之一些监狱的规矩,便一齐离去。 …… 葛优躺在床上,张易之脑海里却在想着上官婉儿说的四个字——长寿元年。 上官婉儿是好意提醒?在张易之看来,他都已经半只脚进棺材,上官婉儿没理由害他。 “上官婉儿这种聪明绝顶、政治觉悟高的女人,她的提点有大用处。” “长寿元年是个年号,她一定认为我懂,以年号为突破口,迎得生机。” “可问题的关键,我刚穿越过来,真不懂这个年号意味着什么。” 张易之冥思苦想,过后有些丧气,倘若这真是生机,自己岂不是白白错过了? “你好,在下名唤史争铎。” “你好,俺叫吴富贵。” 这时,铁栏门前突然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面貌儒雅,嘴唇比较薄,约莫二十来岁。 另一个是大胖墩,也是二十出头,挺起的肚子差点把囚服给撑破了,笑起来像个弥勒佛。 张易之从床上窜起,惊讶道:“牢房里还能随意走动?” 他注意到,两个人都没戴锁镣,看来也是关系户。 胖墩吴富贵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上前勾肩搭背:“我们就住隔壁,特意过来串个门,刚刚你可真牛掰,震慑了所有人。” “两位请坐。” 张易之笑着打招呼,还斟了两杯茶水。 胖墩继续说道:“俺是洛阳城吴家长子,俺爹是绸缎富商,他花了两千贯打通大理寺关系。” 张易之“哦”了一声,点头道:“相识即是缘分,我叫张易之。” “看你的气质相貌绝对是个贵公子,怎么进来的?”吴富贵好奇问道。 史争铎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张易之言简意赅:“得罪陛下。” “噗!”吴富贵茶水都喷出来了,不好意思笑了笑,竖起大拇指:“真猛士也。” 死刑果然不冤。 史争铎赞许道:“女主为帝,国之灾难,易之不愧是诤臣。” 在他看来,张易之就是朝廷官员,弹劾皇帝遭到报复。 张易之也懒得解释,反问道:“你们是犯了何罪?” 说完把目光望向吴富贵。 吴富贵大脸盆满是害臊之色,声若蚊呐:“贪污....” “贪污判死刑?不会吧。”张易之微微有些错愕。 贪污罪名是挺大,但这又不是朱重八的大明,再说这胖墩并非官身。 拿银子去探路,这罪就免了,再不济也是流放边荒,远远够不上死刑。 吴富贵低着头不说话。 “呵....”史争铎轻笑一声,嗤讽道:“某人贪污的可是皇宫的银子。” 张易之:“……” 更猛! 不用史争铎继续说,张易之就能猜想到,吴家肯定是皇商,专供宫里绸缎衣料,这胖墩贪污宫里的钱了。 实乃胆大包天! 死刑不冤…… “争铎兄,你呢?”张易之看着这个儒生,观面相就是读书人。 吴富贵迫不及待想要扳回一场,大声道:“俺来讲!” “住嘴!”史争铎瞪了他一眼,突然眼眸变得深情,隐隐有泪光浮现: “那是一个微风不燥阳光正好的午后,我与绿茹邂逅在河畔,她微笑时很美。” “天湛蓝水清澈,我沉沦她倾城的美。” 说着说着,史争铎竟掉下了热泪。 张易之无语凝噎.....泡妞跟你坐牢有什么关系? “啰嗦个甚!”吴富贵拍了拍桌子,嘻嘻笑道:“那是朝廷高官的续弦,你犯了通奸罪!” “不!”史争铎涨红了脸,激动说道:“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张易之微微挺直了身体,俊逸的脸庞泛起几分笑意: “可她是别人的正室夫人,你与她结合就是通奸,死刑不冤。” 史争铎沉默了几秒,严肃认真道:“你不能理解什么叫作爱。” 张易之紧紧抿住嘴唇,似乎花了很大力气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他用茶盖磕着杯沿,轻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为了爱宁愿去死,这是非常高尚的。” …… ps:求收藏,求推荐票 第九章 牢狱三人组的滋润生活(求收藏,求推 一个贪墨皇宫采购的钱,另一个犯通奸罪。 两个奇葩! 自己呢?姑且也算半个奇葩吧...... “你们进来多久了?”张易之问道。 史争铎:“我两个月,富贵一个多月。” 张易之“嗯”了一声,宽慰他们道:“咱们至少生存环境优渥,安心等死就行。” 吴富贵用手托着脸上的肥肉,语气略带怅然道: “好羡慕你们俩能死得干干净净,俺这家产百万贯还等着继承,结果却要便宜了别人,俺想哭!” 老凡尔赛了....张易之撇了撇嘴。 史争铎沉默半晌,接着话头:“可不是,我家里虽然没钱,但好歹有万亩良田。” 一股酸味在空气中发酵、弥漫。 两人同时看向张易之:“你呢?” 张易之幽幽道:“家里有一车柠檬。” 真搞不懂,这小胖墩圆润肉肥,看起来就是有钱人。 可这史争铎深藏不露,张易之原以为他是穷酸书生,却不想竟是个地主! 真是低调! “不对啊……”张易之皱了皱眉,审视着史争铎:“唐律规定通奸罪死刑,可规定是死的,你家这么豪富,打通上层关系应该很容易。” 士农工商,吴家算最末尾的商人,可史家好歹也是大农民,地位不低啊。 老实交代,其实你只是个靠卖字画谋生的穷酸书生,这样我好受点..... 张易之心里浮现这般念头。 史争铎眼眶泛红,似乎又想起他的绿茹,几近落泪。 “易之,俺不是说了他得罪了高官嘛。”吴富贵在一旁解释。 张易之问:“谁?” 史争铎儒雅的脸庞有些恨意,咬牙切齿道:“杨再思!” “……”张易之瞬间懵了,再次确认道:“可是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宰相杨再思?” 史争铎和胖墩一起点头:“对!就是他。” 疯了! 太疯狂辣! 勾搭宰相的正室夫人,简直是个狼灭。 “睡觉吧,明日再聊。” 张易之直接赶人,让他们再待下去,自己恐得愈加自卑。 两人不情愿的起身,还没聊够呢,真扫兴! …… 清晨,窗外的藤蔓挂着白露。 号房内却是比较热闹。 “易之,你把鸡腿藏哪呢,还不共享?” 吴富贵急得在床铺上翻来翻去,硬是没找着。 史争铎滋溜着面条,打了个嗝,畅快笑道:“王婆家的面,就是劲道,一个字,爽!” “易之,鸡腿分我一半。”吴富贵把住张易之的手臂哀求道。 张易之看了眼桌上的空碗,直截了当道:“都给你一碗面了,鸡腿我自己要吃。” “小气!”吴富贵嘟着嘴,想了想,又换了个笑脸:“易之,那晚上的伙食你继续安排?” “蹭吧!” 张易之无奈点头。 距离他入狱已经十天,三人的关系愈加融洽和谐,感情增长得非常快。 快到斩鸡头烧黄纸的地步了。 吴富贵有些不满道:“狱吏最多给我们俩带点零嘴小吃,可你呢?全洛阳城的美食都能搬进来。”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也清楚,易之家里肯定有人大权在握。 所以每到饭点,他和史争铎准时蹲在这间号房。 说话间。 “铛!” “铛!” “铛!” 三声钟鸣,声音响遍了整座牢狱。 “走,采日时间到咯!”吴富贵拍了拍屁股,招呼一声,率先离去。 史争铎喝完最后一滴汤汁,表情很是满足,他低声道:“易之,窗外的鸡腿拿出来,我们分了?” 张易之斜了他一眼,踱步到窗外,桑皮纸的绳子系在藤蔓上。 刚从桑皮纸拿出香喷喷的鸡腿。 “嘿嘿,俺也要。” 铁栅栏外突然探出一个肥头大耳。 张易之:“……” …… 采日,牢狱非常人性化的举措,每月三次。 顾名思义,就是把监狱的囚犯放出来,接受太阳的光照,洗涤身上的霉气和死气。 古人云,人体之阳气皆源于太阳之光照,阳光是最天然的护阳补药。 牢狱外墙下,此时聚集着全部的囚犯,十几个狱吏分布四周巡视。 其实也不用严加看管,这么高的墙体,没人能越狱。 更何况古代有连坐诛族的律法,谁胆敢逃狱,那家里的父母子女亲戚都要遭殃。 最关键的一点,众囚犯都戴着脚铐,想爬墙也没这个能力。 当然,为数几个人除外。 吴富贵统计过,狱中关系户大概有七八个,都不需要戴脚铐。 “滚开!” 一声怒喝,吴富贵冲上前去,二百多斤的身躯狠狠砸过去。 那几个囚犯顿时作鸟兽散,一个倒霉蛋被砸倒在地。 吴富贵站稳身子,大手一挥:“这位置俺占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扑洒而来,恰好是这方圆十尺地。 风水宝地,强者居之! 有囚犯不服气,手指着大怒道:“你这头肥猪凭什么这般蛮横。” 吴富贵斜睨一眼,拱拱手笑道:“若有什么得罪之处,你来打俺啊!” “你……”囚犯气急败坏,又不敢说什么,狱里的关系户谁敢招惹? 只能灰溜溜走人。 地盘占好了,张易之和史争铎才施施然过来,迎着金灿绚丽的光芒,史争铎闭着眼道:“负日之暄,真爽。” 张易之也感觉身体暖洋洋的,最主要是心灵的洗涤。 牢狱是黑暗的,阳光却代表着希望。 他此刻终于能体会到,《肖申克的救赎》主角从下水道爬出来迎着暴雨大吼的心境。 仿若新生。 张易之突然很想把握这一丝希望,于是他再次想起上官婉儿的提点。 “争铎,长寿元年代表何意?”张易之悄悄问。 史争铎肚子里有些墨水,应该会知道。 “不会吧大哥,你刚从山里出来?” 反倒是吴富贵非常讶异,连这都不知道? 第十章 由一颗牙齿引发的想法(求推荐票!) 史争铎摩挲着下巴的胡渣,摇头晃脑道: “丙戌,敕以齿落更生,九月,庚子,御则天门,赦天下,改元长寿。” “文绉绉作甚!”吴富贵推了他一把,满面笑意道: “几年前,陛下的牙齿脱落了一颗,她变得闷闷不乐。没想到很快,这颗牙齿又重新长了出来。 陛下龙颜大悦,于是下诏改元长寿元年,并且决定大赦天下。” 张易之呆怔,他敏锐的捕捉到关键词——大赦天下! 原来如此...... 见他愣神,表情还略显激动,吴富贵狐疑道:“易之,怎么了?” “什么情况会大赦天下??” 对张易之来说,就像是溺水者看到的唯一救命稻草,需要用力抓紧。 “嗯……俺也不知道。”吴富贵支吾,把目光转向史争铎。 史争铎想了想,精辟概括:“始受命则赦,改年号则赦,河水清则赦,刻章玺则赦,立皇后则赦,建太子则赦,生皇孙则赦,平叛乱则赦,郊祀天地则赦……” 张易之听完后心里有数,朝廷启动大赦的条件不下二十种。 这时,史争铎隐隐有个猜测,盯着张易之:“你不会是想借着大赦天下然后出狱吧。” “这难道不是唯一的机会么。”张易之直视着他,又问:“是一律赦免释放么?” “想得美,你知识点真是匮乏呀,没听过十恶不赦么?” 史争铎一个欠揍的嘲讽脸,补充道:“十恶主要是谋反不赦,杀人看情况而赦。” 说着说着自己都有点心动,若真碰到大赦天下,他们这三个人皆能出狱。 吴富贵眼睛一亮,又黯淡下去,无力道: “虽然陛下改年号比较频繁,但至多一年一次,可俺们再过三个多月就要进棺材了,至于其他赦宥的条件,一概不满足。” “是啊。”史争铎一屁股坐在地上,愁叹了一声。 张易之看着苍穹灼灼的炙阳,默不作声。 他内心感觉有机会冲破黑暗,去欣赏黎明的曙光。 …… 古代皇帝特别喜欢祥瑞,出现得越多越好,这就证明皇帝陛下治国有方,连老天爷都喜笑颜开,赐下吉兆,以资鼓励。 在史争铎那里恶补了知识,张易之发现,尤以武则天最甚,看起来真的很傻很天真。 在她治下,全国各地纷纷上报“凤凰来仪”,“麒麟呈祥”、“乌龟跳高”、“石头镀金”等等祥瑞。 凡上供祥瑞的,都能借此升官。 这是武则天昏庸么?张易之当然否认,武则天可是从宫女一路杀到皇帝的政治强人。 张易之认为,祥瑞这种东西对于武则天来说是必不可少的政治需求。 她太需要花样繁多层出不穷的“祥瑞”,以此证明她治理朝政的卓越能力。 最关键的是,能给身为统治者的她披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没有祥瑞,那就制造祥瑞!” 张易之眯了眯眼,他已下定决心。 ……… 翌日。 “甚?造祥瑞?这可是欺君之罪!” 吴富贵大吃一惊,连忙嚷道。 张易之抿着茶,平静地看着他,目光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这胖墩好像不太聪明的亚子.....史争铎吐槽了一下,斥道:“傻不拉几,咱将死之人,还在乎欺君不欺君?” “也对哦……”吴富贵摸着后脑勺,憨厚笑道:“俺最近过得太惬意,都快忘了这是牢狱。” 史争铎懒得搭理他,转而皱眉道:“易之,这里条件简陋,怎么才能造出祥瑞?” 祥瑞不说要上档次的凤凰麒麟,再怎么样乌龟巨石少不了吧? 可这里啥都没有。 吴富贵附和道:“就是,要俺说啊,这牢狱代表着晦气腌臜,就算出了祥瑞,大伙也不信呀。” “我自有定计,你们且听我安排。” 张易之嘴角噙着笑意,淡声说道。 神情仿佛蕴含着无穷的自信。 再配合着他俊美无俦的脸庞、高贵无双的气质,史争铎和吴富贵瞬间就被感染了。 难道真的有希望? 不会吧? …… 时间飞逝,转眼又是十天,牢狱一个月三次的采日时间到了。 不凑巧,今儿个雷阵雨..... 但规矩不能改,牢狱安排所有囚犯去接受甘霖的洗刷,洗掉身上的罪恶。 几个关系户们站在牢狱外墙的回廊下,笑看一众囚犯被淋成落汤鸡。 吴富贵环顾四周,低声道:“易之,小铲子已备。” 史争铎随之说:“花粉已备。” “善!”张易之点点头,从囚服里掏出一张纸。 纸上画上一只脚。 “就这?” 两人惊愕。 这脚倒是画得栩栩如生,脚可以代表祥瑞? 说给五岁稚童听,稚童都会骂太扯蛋了! “易之,儿戏耶?” 史争铎神情有些不悦,他这十天可是辗转反侧,激动难眠。 就等着出狱,再去看心爱的绿茹一眼。 如今看来,没戏! “呵....”张易之轻笑一声,道:“别急,如果说,这是神仙的脚呢?” “神仙的脚……”吴富贵皱着大脸盆子,转而又连连摇头:“这是神仙画的脚?就他娘的离谱,谁信呀!” “易之,别卖关子了。”史争铎催道。 “好,咱们这样这样……” 两人听完后,眼中异彩绽放,豁然开朗。 第十一章 艾玛呀!不得了啦!(求推荐票) 设计“祥瑞”需要在场所有囚犯参与,这样才显得可信,更显声势浩荡。 回廊下几个囚犯也在窃窃私语,他们也是关系户,家里非富即贵。 “几位,能聊聊么?” 几人说话间,一个腆着大肚皮的胖墩神神秘秘走过来。 “肥豕,吾心甚恼,速滚之!” 中间一个相貌端正的中年男子皱着眉头,低斥道。 其余几人皆面带不善看着吴富贵。 他们也是狱里的vip会员,犯事前不是官员就是富商。 压根不惧死肥猪这三人小团伙。 吴富贵也不生气,眼睛眯成一条缝,直言道:“事关出狱,几位可有兴趣?” 什么? 几人顿时色变。 他们这些秋后问斩的死刑犯,还能出狱? “此言当真?”中年男子语气非常急促。 旁边的歪嘴青年双眼通红,声音微颤道:“可是越狱?你们挖出密道了?” “非也非也。” 吴富贵招呼几人凑过来,解释道:“咱在狱里设计祥瑞,如果有祥瑞降临,依陛下的性子,很大几率会大赦天下庆祝。” “……” 几人错愕良久,总感觉有些荒谬。 中年男子率先缓过神来,很激动的问道:“具体怎么操作?” 歪嘴青年张大嘴巴:“你好歹也是兰陵萧氏的旁系,这么荒唐的事,你信?” 萧淼默了默,惆怅道:“都是死,既有一丝生机,怎能不把握?” “也是。” 旁边几人颇有同感的点头。 这很容易想通,大家都是死刑犯,在狱里也是等死,还不如搏一把。 吴富贵见大家都意动了,忙道:“事不宜迟,此事需要联合所有狱友,咱们得分别去接触他们。” 边说边指着暴雨中的一群落汤鸡。 歪嘴青年还有些犹豫,嗫嚅道:“倘若事情败露?” “优柔寡断!”萧淼不屑的斜了他一眼,踏步离开回廊,走进雨中。 …… 事情顺利得有些过分,不出两个时辰,经过口口相传,所有囚犯都同意了。 难忍内心的激动,欲欲跃试! 人都是有从众心理,对于浑浑噩噩又快要被斩的囚犯来说,出狱这个诱惑太大了,让他们不自觉跟着走。 秉承着大局为重,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原本几个刺头是非常抵触,在经过劝说和威胁,以及暴打之下…… 也同意了。 所以,本次大会,张易之可以隆重宣布—— 司刑寺全体狱友极度赞成这个提议,全票通过!! …… 雨疏风骤。 风猎猎作响,牢狱外墙下却围着一堆囚犯。 牢狱塔楼上,火盆上烤着鹿肉羊肉,十几个狱吏一起饮酒聊荤。 王狱吏用杨枝剔牙缝,笑容猥琐:“昨夜那骚蹄子可带劲哩,那十吊钱花得不冤。” “王驴子,土窑的暗门子值十吊钱,镶了金?”有狱吏怀疑他吹牛。 “哼!”王狱吏昂着头,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大声道:“小爷我去的是平康坊丹凤街,可不是窑子!” 众人闻言不免有些羡慕,丹凤街可是妓院汇聚之处,那里的美人儿如过江之鲫。 “王大哥,咱们就一不入流的胥吏,咋有钱去那种高档地儿。” 其中一个新来的小狱卒有些不解。 “哈哈哈~” 众人发生轻快的笑声。 王狱吏啃了片鹿肉,砸吧着嘴:“呵呵,你觉得低贱,就算给一个五品官职,我也不换!你们换不换?” “不换!” 一众狱吏异口同声,说完便放肆大笑。 做狱吏油水丰厚,干两年就能在外城安置一栋小宅子,还有余钱纳妾。 “小朱啊,瞧瞧下面的囚犯,若是在外头,咱给他们舔鞋底都不配,可在这里,咱们握有生杀予夺大权,什么时候他们不要孝敬咱?” 王狱吏翘起二郎腿,脸上还挂着满足的笑意。 小朱狱卒忙不迭点头,又指着远处乌黑黑的一群囚犯,问道:“他们围着作甚?” 身旁的狱吏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吃酒,别管这群鸟人。” …… 一众囚犯眼睛瞪得像铜铃,紧紧盯着墙角,上面画着一个五尺大脚印。 “你们之中有谁是工匠?” 张易之自然成了领头人,他环顾周围询问。 “俺!” 一个黑黝大汉举起手:“俺在村里是专门盖房子的。” 张易之颔首道:“你来挖掘,照着脚印轨迹挖。” “其余狱友不要闲着,把砖屑装兜里带走。” 这墙角可不是土坯墙,而是青砖堆砌,比较坚固。 但众囚犯选的这一处墙角,却是容易敲碎。 张易之不忘叮嘱工匠:“注意一点,照着脚的印记,要工整。” 有囚犯嘀咕道:“冒充神仙的脚印,我怎么瞧着有点不像。” “愚不可及!”萧淼喝骂了一声,悄悄道:“我们都说是神仙的脚印,那它不就是了么。” “哦……” 众囚犯似懂非懂,但感觉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心情更激动了。 张易之暼了萧淼一眼,这厮还是个带哲学家。 半个时辰后。 吴富贵背负着手,很满意‘工程’的雏形,催道:“接着挖掘,接着兜。” 史争铎指着外围几个囚犯,“你们几个,洒花粉。” “花粉作甚?” 史争铎望向张易之。 张易之平静道:“神仙临尘自带的出场逼格。” 不懂,但感觉很有道理。 于是众囚犯做事更起劲了。 萧淼不由得敬佩面前这个丰神俊秀的年轻人,考虑问题面面俱到。 花粉,一般是宫廷仕女用来美容,花粉其实代表着女人。 陛下也是女人呀。 时间慢慢流逝,众人各司其职,外围的堵住塔楼的视线,里面的兜砖屑、帮着工匠挖掘。 申时末,由于阴雨天,这个时间天色已经昏暗。 而小工程已然竣工。 …… “铛!” “铛!” “铛!” 塔楼传来钟响,放风时间到了,各回牢房。 众囚犯默不作声,结伴离开外墙。 每个人都好似心事重重,心里激动又忐忑不安。 狱吏们检查清掉完人数,无误后离开。 … 三更夜。 “艾玛呀!不得了啦!不得了啦!” “出大事了!” 安静的牢狱,突兀传来齐声呐喊,声音一浪接过一浪,响彻云霄。 第十二章 神仙巨足!!! “发生甚么事了?” 牢外看守的小朱狱卒大惊失色。 里面就像炸开了锅一样,人声鼎沸。 莫不是要全体逃狱? 打瞌睡的,准备出去逛窑子的一众狱吏闻声都赶过来了, 每个人都忧心忡忡。 “一起去看看,大伙都带好铁棍刀斧,哪个滋事直接打!” 王狱吏恶狠狠的说道,跟同伴们一起进入牢房。 牢房内。 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失,所有囚犯俱都跪在地上,神情非常虔诚。 见到这幅场景,狱吏们松了一口气,不是试图越狱就好。 王狱吏挥舞着长棍怒喝:“刚刚哪个龟孙子在大吼大叫,出来!” “报告,俺们遇仙啦!” 第一排的囚犯双拳捶着铁栅栏,非常激动的大喊。 “是啊,仙人来了。” “整座牢房都是金色的,差点亮瞎了俺的眼珠子。” “有朝一日竟能遇仙,死了也值咯!” “……” 众囚犯七嘴八舌。 无一例外,他们脸上那种兴奋,虔诚,夹杂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在生死攸关面前,每个人都是奥斯卡影帝。 狱吏们面面相觑,狱里刚刚来了仙人? 王狱吏表情有些惊愕:“胡言乱语……谁……谁传播谣言老子饶不得他!” “是真的!” 牢房最深处跑出一个两百多斤的大胖墩,他手舞足蹈道: “俺们正打算歇息,忽有神仙出现,身长三丈,金光闪闪!” “他和颜悦色的对俺们说‘不必忧虑,你们这些人都是被冤枉的,神圣皇帝当享有盛世万万年,一定会赦免你们无罪。’ 说完大胖墩匍匐在地,以额贴地以示对仙人最崇高的敬意。 扑通扑通…… 所有囚犯都跪下去了,嘴里还念叨着多谢神仙护佑。 这时候,狱卒们有一点相信了。 难道咱牢狱真有仙人光顾? 他们瑟瑟发抖又不知所措。 处于现代文明,在某些偏远的地方依然存在迷信,更何况在古代。 朝廷每年祭祖,神汉祈风,祈雨,祈福等社祭活动中,幻想猜谜一样,去人为的刻画自然现象,也就有了神仙之说。 王狱吏深吸一口气,声厉内荏:“你们联合起来骗人吧?怎么咱几个就没遇上神仙?” 吴富贵朝着房顶三叩九拜,恭声道:“仙人踏着凌波微步,乘一朵云飘走了。” “仙人过来就没留下一点痕迹?”小朱狱卒有些狐疑。 他好歹是读过几年私塾,深受儒家学说熏陶,对于鬼神,秉承着信则有,不信则无的思想。 第一排的囚犯指着道:“不知道,反正俺瞧见仙人是从外墙飞进来的。” “去找找有没有痕迹!”王狱吏大手一挥,临走前还瞪了众囚犯一眼。 咋仙人就不跟我说话呢? …… 狱卒们举着火把沿着牢狱四周到处找寻。 “快来看,好大一只脚啊!” 小朱狱卒面露惊骇之色,火把下,墙角一只三尺有余的大脚痕迹。 墙面都凹陷进去了。 所有狱吏闻声都跑过来看,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难以置信。 这根本就不是凡人的脚,还有这恐怖的力量。 是仙人无疑了! “我……我遇仙了!” 王狱吏直接对着大脚磕头。 于是其余人有样学样,都对着墙角猛磕头。 “这里怎么还有花粉?”小朱狱卒奇怪道。 “嘶……”王狱吏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是仙子!” 仙子?! 小朱狱卒懵圈了,他还有些疑问:“那为啥囚犯们连是男是女都不知,如果是女子,那脚未免太大了吧。” 啪! 王狱吏一个大耳巴子甩过去,低斥道:“竟敢冒犯仙子,蠢货!我等凡人岂能窥探到仙子的仙颜。” “唔……”小朱狱卒摸着脸颊有些委屈。 不过想想是挺有道理,当时金光闪闪,看不清很正常,再说神仙还有法力屏障呀。 果然我还是太年轻,得多学习。 “此事急需上报!” 王狱吏当机立断,吩咐几个狱卒守护好现场,他“蹬蹬蹬”去找上司。 ………… “神仙巨足?” 大理寺主事震惊了! 王狱吏毕恭毕敬道:“事情是这样的……经过属下认真严谨的查探,十有八九是仙子临尘,所以不敢怠慢赶紧上报。” 大理寺主事窜的一下起身,披起袍子就往外走:“随本官去见徐大人!” “是!” …… “神仙巨足?” 浓眉长须的司刑寺少卿徐有功也震惊了! “事情是这样的……” 王狱吏又开始长篇大论。 大理寺主事瞥了徐有功一眼,硬着头皮道:“大人,子不语怪力乱神,反正下官是不信有仙的。” 徐有功不答,转而望向王狱吏:“王驴子是吧?老夫再派下面的人随你去勘察一番。” “遵命!” 王驴子跟着司刑寺几个官吏返回牢狱。 官署内,只剩两个人。 徐有功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老夫竟也遇仙了。” 主事傻眼:“???” “安排轿子,不,一匹马,本官要进宫禀明陛下!” 徐有功下完命令,就开始穿戴官服。 “大人,您好歹也是举明经及第的读书人,更曾任秋官郎中,此事这般荒唐您真信?” 主事皱着老眉头,婉言相劝。 徐有功沉默看他。 几息后,才沉声道:“长吉,你跟了老夫好几年,还是这么愚钝。” 主事:“请大人解惑。” 徐有功淡淡道:“仙人降临在司刑狱,咱们的功劳少的了?” “再说咱们信不信没用,陛下相信,天下百姓相信,就行了。” …… 第十三章 朝野议论、大赦天下(求收藏,求推 锦塌帷幔低垂,寝宫里烧着檀香。 武则天从睡梦中惊醒,空旷的大殿里寂寂无声,伴身的宫婢趴在小案上昏睡。 “陛下醒了?” 韦团儿立刻苏醒,睡眼惺忪地来到锦榻边。 武则天捏了捏眉心:“团儿,什么时辰了。” “子时一刻。” 韦团儿说着,转身提起搁在小炉上的茶壶,给武则天倒了杯温水。 她为人机敏嘴甜,且相貌艳丽颇类陛下少时,所以深得陛下宠爱,就寝时都能常伴左右。 武则天喝了茶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恒州水灾后,朕便心神不宁,取佛经过来,朕要为百姓祈福。” 韦团儿乖顺应下,去侧殿藏经阁。 武则天看着搁在榻上的纸卷,略向内陷的两眼明暗不定。 “恒州暴雨,自二日至七日,滹沱河水泛溢,损五千三百家……” 天灾! 作为皇帝,最担心治下有天灾瘟疫,强如汉武帝都要下罪己诏。 在百姓眼里,灾害是老天看不惯皇帝的乱作为时的惩罚,皇帝必须检讨错误,求得上天谅解。 武则天自言自语:“朕对待百姓宽厚,却要被安上个施政不仁的罪名,着实可笑!!” 她的狠辣只局限于朝廷上层以及门阀世家,她扪心自问每一项政策都无愧于百姓。 “陛下,《大云经》取……” 韦团儿捧着几卷佛经近前,话说一半,就被门外的声音打断。 “启禀陛下,司刑寺少卿求见。”有宫婢入内垂首低语。 “徐有功?”武则天皱了皱眉:“大半夜求见,定是有急事,宣!” “团儿,替朕更衣。” …… 甘露殿。 徐有功深吸了一口气,等武则天出来,他便一脸激动道:“陛下,大喜啊!” “徐卿莫激动,坐下慢慢说。”武则天坐定后,吩咐太监给他赐座。 徐有功这个人她还是另眼相看的,为人器怀亮直,长期从事司法,能力突出深受好评。 徐有功酝酿了一下情绪,眼珠子瞪着,嘴唇微颤:“陛下,今夜司刑寺牢狱惊现仙人踪迹!” 仙人??? 武则天眯了眯凤眼,不动声色地问道:“徐卿,谁看到的仙人?” 如果只是你个糟老头,那顶个屁用,群臣又要腹诽朕刻意制造祥瑞了。 “今夜申时末,仙人头顶金灿灿的仙器,脚踏云霄降临司刑狱,对几百个囚犯说:陛下是古今第一仁慈皇帝,当享万万年!” 徐有功煞有其事的说着,边说边兴奋难抑,宛若稚童。 “千真万确?” 武则天面色红润,呼吸都有些急促。 至于是不是装的,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徐有功心有灵犀接话:“陛下,怎能有假?几百个囚犯亲眼目睹!微臣隐约也看到了金光闪闪,更何况,狱中墙角还留下了神仙足印!” “嚯!”武则天龙袍下的身躯都在颤抖,她欣喜若狂:“朕何其有幸,竟得仙人赞誉!” “徐有功,仙人降临司刑寺你有功,上报及时你有功,加官至大理寺卿!” 武则天大手一挥就开始论功行赏,不等徐有功跪谢,她匆忙忙下命令: “传狄仁杰、武三思、苏味道、杨再思,张柬之……等人五更过来议事!” “着令宫内禁卫去司刑寺查探究竟。” 等徐有功告退,武则天毫不惫倦,神清气爽道: “团儿,喊小昌宗去寝殿候着。” …… 翌日清晨,大街小巷锣鼓喧天。 整座洛阳城彻底沸腾了! 经过口口相传,无数百姓为之震惊激动。 昨夜司刑寺牢狱惊现仙子,经过朝廷“反复”勘察,确认是仙子的足迹!!! 居住在司刑寺附近的百姓难耐好奇心,跑过去瞻仰仙迹。 回来后大嘴巴宣传:“俺……俺遇仙啦!这么大的脚岂是凡人能拥有的,必定是天上的谪仙,还是个仙子!” 于是司刑寺外人山人海,无数百姓迈着激动的步伐去瞻仰仙迹,狱外的道路都堵塞住了,水泄不通! 百姓兴奋,可朝廷官员就不一样了。 他们在心里吐槽,好巧不巧,刚天灾就来个祥瑞。 还是仙人下凡,这祥瑞比什么“乌龟跳高”庄严隆重一万倍。 牢狱这种腌臜污秽之地,怎么可能遇仙? 太荒唐了! 如果在泰山这种高洁清静之处偶遇仙人,兴许还靠谱点。 想是这么想,但没有谁蠢到去揭破。 没听到百姓都在歌颂陛下千秋万代,赞扬陛下仁慈伟岸么? 这是主旋律,谁敢跳出来唱反调,准备变成人彘吧! 宣德坊一栋宅子里。 贵妇人撅着嘴,嗔道:“老爷,这花粉奴家也有呀,就是对街香料店购买的,一模一样,奴家也是仙子么?” 啪! 啪! 啪! “蠢妇!你的臭嘴能不能闭紧?再乱说话,老子的命要死在你手上。” “哦……奴家以后再也不张嘴了。” “夫人,我开个玩笑而已,但花粉这事要烂在你心里。” 类似的对话遍布在坊间,但这些达官贵人也只敢在家里低语,出了门就是“仙子啊,多谢护佑我大周!” …… 牢狱。 囚犯们镣铐也下了,乌黑黑的聚成一堆,每个人都是忐忑难安。 有人忍不住问道:“张公子,俺们能不能出去呀?” 张易之看着外面陆续离开的百姓,淡声道:“事儿闹这么大,我估摸着七成把握吧。” 七成,那是相当有机会啊! 众人又陷入兴奋欣喜之中。 萧淼凑过来,语气亲近道:“张小郎君,出狱后交个朋友,时常走动一番?” 他觉着这位俊美后生是个人才,家世也不差,得好好攀交情。 张易之斜睨了他一眼,口不对心的笑道:“能跟兰陵萧氏结交,是小子的荣幸。” 其实心里在想,我怎会跟你们这些无恶不做的人交朋友,搞不好又要二进宫。 要不是看在吴富贵和史争铎有钱的份上,我出狱了也不想搭理他俩。 囚犯们正窃窃私语,忽闻嘹亮的钟声传遍牢狱。 随即一声洪亮的人嗓: “圣旨到!” 来了来了! 众人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牢狱内安静无比。 吴富贵感觉自己心快跳到嗓子眼,呼吸不畅惴惴不安,暼了身旁张易之一眼。 这小子也是额间沁出冷汗,大气不敢出。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 狱外站着一个矮瘦的官员,他手持圣旨,吐字清晰道: “门下,朕膺昊天之眷命,天下之本……” 中间一段文绉绉,自是概括女皇的功绩,如何赢得仙子赞誉,是因为女皇呕心沥血为百姓付出。 总结下来就是华丽丽的官话。 矮瘦官员许是念得口干舌燥,吐字的速度也变快了。 终于。 “……特大赦天下,以示上天有好生之德,汝等归家,宜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可再犯!” 张易之一下瘫倒在地,眼神却重新焕发自信的神采。 …… …… 第十四章 我哪里配做什么囚犯代表? 张易之原本以为走出狱门时会很激动,像脱缰的野马一样。 并没有。 很平静的走出狱门,跟相熟的狱吏道别。 司刑寺外此刻聚集了许多家眷,皆是望穿秋水,潸潸泪似麻。 许多囚犯也不禁热泪盈眶,甚至痛哭流涕。 眺望着远方喧嚣的街市,挑着柴薪头顶蓑笠的樵夫,抱着孩童嬉笑的妇女,忙得顾不上擦汗的店小二…… 这才是人间的味道。 囚犯们不禁把目光转向那个俊逸男子。 他们会把造祥瑞这个秘密烂在心里,更会把这个男子的相貌铭刻在心。 救命恩人张易之。 熟悉的钟声响起,周围下意识安静下来。 大理寺主事清了清嗓子,洪声道:“诸位,最后一道步骤,随本官去宫城参加大赦典礼,典礼结束后你们才能归家。” 陛下举办大赦典礼,此外参加的人员还包括文武百官、囚徒和百姓。 向全天下展示皇帝的恩德仁慈! 众囚犯自是无异议,只要能回家,就算绕着洛阳城跑十圈,也心甘情愿。 主事估计宫城典礼没这么快布置好,便很通情达理道:“先原地休息两刻钟。” 街边的家眷这时候才纷纷围上来,找到自家亲人抱头痛哭。 “贵儿你瘦了,看着疲惫啊!” 一个快三百斤,全身绸缎的中年男子率先冲出重围,一把抱住吴富贵。 两个加起来五百多斤的人蹦蹦跳跳,使得地面小范围一颤,微微有些塌陷。 “爹!” “儿!” “俺忒想你了!” 吴富贵大脸盘上挂着泪痕,躲进老父亲的怀里嗷嗷大哭。 吴大宝替他擦拭泪水,谆谆教诲道:“儿啊,皇家的钱是这么容易贪的么,下回别可再犯了。” 吴富贵期待的问:“爹,家产继承权还是俺的吧?” “回家再说……” 史争铎踮起脚跟四处寻找,终是没看到那道倩影,神情不免有些落寞。 “争铎,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必吊在一棵树上,还有整个森林等着你呢。” 张易之一眼便看出他的心事,温声劝慰道。 史争铎摇摇头,沉声道:“不,我心里只有绿茹,典礼结束我就去找她。” 张易之不想这厮自取灭亡,于是苦口婆心道: “杨再思作为宰相,不想家丑外扬成为朝野谈资,这才淡化此事的影响,你那绿茹依旧还是宰相夫人。” “杨再思六十多岁有心无力,她才三十出头正值虎狼之年,她一时寂寞才勾搭你,现在肯定后悔了。” “你再登门非但惹她厌恶,更有生命之危。” 史争铎听完后面色惨淡,却语气决然:“难道爱会消失么?我不信!” 得,又一个舔狗魔怔了。 张易之也懒得再浪费口水。 “易儿,易儿你在哪?” 突然人群中响起熟悉的声音。 “娘!” 张易之脱口而出。 循声望去,就见一群仆役,中间一个面色焦急的紫裙贵妇人,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他赶紧推开人群,急奔而去当即拜倒:“孩儿不孝,让娘担忧了。” 臧氏赶紧扶起他,眼里蓄满了泪水,带着哭腔: “易儿,为娘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天天去寺里给你祈福。” 张易之闻言惭愧自责,或许是穿越过来,亲情在他心里很淡薄。 他占用这具身体,却未尽过孝。 “大兄,要抱抱。” 六岁的小麦芽歪着脑袋,被张易之忽略她很不开心。 “哎呀,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女孩,为兄差点没认出。” 张易之一惊一乍,抄着她的小短腿抱起,还顺带在她粉嘟嘟的脸上亲了一口。 小麦芽脸蛋洋溢起灿烂的笑容,眼巴巴道:“大兄,你游学回来,有没有给我带零嘴呀。” 张易之稍稍沉默,小麦芽就开始扑腾:“放我下来,还是二兄对我好,你好讨厌!” 张易之抱得更紧,笑道:“乖,下次一定。” “唔,好吧,原谅你一回。” 小麦芽抽了抽鼻子,很调皮揪着张易之的脸颊。 气氛温馨和谐。 两刻钟后,随着主事一声令下,张易之暂时告别母亲小麦芽。 大理寺官吏监督囚犯队伍秩序,由主事前面领头,众人朝皇城走去。 队伍中。 吴富贵紧紧盯着张易之,满脸震惊:“易之,你差点成为皇……皇夫,你还拒绝了?” “皇夫?” 史争铎有些纳闷,这是什么词汇? 吴富贵崇拜道:“听俺爹说,陛下召易之做面首,易之断然拒绝,这才下狱。” “牛!” 史争铎竖起大拇指由衷称赞。 吴富贵看了看周围,悄悄道:“易之,郎中说俺胃口不行,只能吃软饭,你能不能推荐一下?” “推荐你?”张易之斜睨道:“你这298套餐下去,陛下不得起飞喽!” ………… 皇城御道。 气氛庄严肃穆。 古代人们认为天鸡星动,当有赦,故而大赦又有金鸡放赦之称。 此时皇宫门外右侧设立金鸡和鼓乐,金鸡放置于长竿之上,竿长七丈,鸡高四尺,黄金饰首。 金鸡口衔七尺绛幡,放在一个大彩盘上,用绳子作为牵引。 “咚!” “咚!” “……” 当囚徒到达宫门后,有司官员开始击鼓,鼓声连绵不绝,声声震耳。 张易之有种感觉,这大赦典礼其实跟献俘仪式差不多。 献俘是由大理寺带往法场,皇帝下令处刑,借此宣传皇帝的威猛。 大赦也是由大理寺带往,皇帝下令宽恕,向天下传达皇帝的仁慈。 都属于作秀,但在政治角度上,这是很有必要的。 “张易之,你过来一下。” 主事径直走到张易之面前,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 张易之指了指自己,得到确认后,亦步亦趋跟着他。 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处殿柱下,主事知趣告退。 “兄长!” 张昌宗笑容满面,张开手臂就是一个大大的熊抱。 “宗弟。”张易之笑着道:“刚刚见了娘亲和小麦芽……” “闲话少叙。”张昌宗截住他的话,突然正色道:“待会大赦典礼会有囚犯代表。” “囚犯代表?”张易之不假思索,迅速拒绝:“我不配啊!” 张昌宗云淡风轻道:“我早就推荐你了,公主殿下已经同意,等下由你吟诗感谢陛下的恩德,这可是出风头的大好机会。” 张易之惊愕,他本就打定主意要低调,等出狱后就离开洛阳城,哪里需要出什么风头。 张昌宗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也不用紧张,我相信兄长的才华,打好腹稿,典礼时一鸣惊人!” 话罢就慢悠悠离去。 张易之盯着他的背影,心里怒吼: “宗弟,你亡我之心不死!” 他快抓狂了! …… …… 第十五章 全场鸦雀无声(求收藏,求推荐票) 大赦典礼办的很隆重。 高台上,武则天今日着衮冕,十二章服,望去精神焕发,威严十足,旒珠后的凤眼炯炯有神。 左边是太平公主以及李旦等李家宗室,右边是武家子弟。 其余文武百官各依班次分列在陛阶。 御道上则是一群囚犯,外围是成千上万的老百姓特来观礼。 诸僧梵音,乐章如潮。 随着一番冗长的礼仪之后,鼓声渐渐消失,整座皇城也安静下来。 礼官一声令下,百官中走出一个飘逸儒雅的中年官员。 吴富贵悄悄推了史争铎一下,低声问:“这是要干啥?” “呵呵……”史争铎扯了扯嘴角,忍俊不禁道:“他叫宋之问,才华横溢声誉远布,大抵上去给陛下献诗吧。” “那你因何发笑?” 吴富贵更不解了。 你作为读书人,看到大才子不应该敬重么。 史争铎趣声道:“盖以之问患齿疾,口常臭故也,之问惭愤。” 本来心情压抑沉重的张易之,闻言也不由莞尔。 宋之问才华横溢,又长得器宇轩昂,可他太想进步了,于是毛遂自荐,欲登女皇的龙床做面首。 可惜宋之问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口奇臭无比。 武则天曾亲口跟身边的人说:“宋之问口臭熏人,朕无法忍受。” 于是宋之问做面首的美梦化为泡影,此事也沦为神都城的笑柄。 经过史争铎一番解释,吴富贵小声吐槽:“明明可以靠才华吃饭,却偏偏要靠脸,自取其辱耶!” 顿了顿,又自鸣得意:“换做是俺自荐,陛下想必会斟酌考虑一番。” 张易之和史争铎立刻别过脸去。 陛阶上,宋之问声音洪亮无比,张易之也没心思去细听。 什么“西王母”,什么“瑶池”,什么周朝万象更新太平盛世,什么堪比秦皇汉武…… 反正就是一首华美虚夸的应制之诗。 说句实话,以张易之的鉴赏水平,这首诗当真称得上精妙绝伦。 不过跟寡妇的裹脚布一样,不臭但长! 比白居易的《琵琶行》还长一倍,听得张易之非常无语。 关键宋之问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朗诵,声情并茂,诗中跌宕高昂处,他还沉溺在情绪难以自拔,念得愈加缓慢。 幸好这厮的诗作没被纳入语文课本,否则又要折磨多少学渣…… 众多囚犯已然昏昏欲睡,吴富贵更是垂着头,呼噜声都快响起来了。 终于,长达一刻钟时间。 宋之问念完最后一个字,他自信昂扬站在场中,微风吹拂,才气四溢。 “呕…” 几尺外的狄仁杰脸都绿了,拿官袍遮面,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口气也忒臭了,这酸爽,老夫真是倒霉透顶。 盖因重臣们都在站在第一排,宋之问虽是背对着他们,但气味还会随着风飘荡。 “善!好诗,大赏!” 高台上,武则天自御席立起,俯瞰全场,两手微微平伸,语气亢奋有力。 其他官员也抚掌高赞此诗,虽然他们不屑宋之问的人品,但不能否认,论才华,他们拍马不及。 宋之问傲然屹立,他还想再多留一会,享受那万众瞩目的感觉。 却听礼赞官洪声道:“传司刑寺囚犯代表张易之!” 张易之! 话音一落,百官的表情有些玩味。 这小子还真是大难不死,忤逆陛下还能逃过一劫。 一些大臣,例如狄仁杰,神情却带着欣慰,如此有风骨的后生,若被秋后问斩实在可惜。 张昌宗悄悄暼了一眼陛下,见她没有发怒,才放下心来。 御道上安静无比。 一道道目光汇聚在张易之身上。 张易之整了整衣襟,稍稍沉默几息,迈动脚步。 御道到陛阶的距离挺远,张易之小步趋行,在场官员看着他,俱都有些讶异。 这俊美无俦的容貌,这超然绝俗的气质仪态,史书记载的卫阶潘安也不过如此吧? 怪不得陛下心向往之…… 宋之问眯着眼,肺都快气炸了!! 面首,自己求而不得,可在这个年轻人眼里,宁愿坐牢也不做面首。 人比人,气死人呐! 不过他自傲的就是才华,吾珠玉在前,张易之拿什么拙作献给陛下? 片刻后,张易之站上陛阶,俊美的脸庞在和煦阳光映照中,透着美玉般的无暇与精致。 高台上的公主郡主,宫婢女官,甚至一些喜好男风的勋贵……皆看痴了。 顶着满场人视线的打量,张易之倒是没有多少紧张,但高台御席上那若有若无审视的目光,让他浑身都感觉不自在。 这时,却听礼赞官小声提醒道:“囚犯代表。” 张易之点点头,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掷地有声道: “洛水灵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佛,佛合金轮法王,一诚有感。” 声音响起,刹那间引起死寂。 不是诗? 道家才讲究阴阳,后面却又数通乎佛,金轮法王又是什么? 四周私语嘈杂声四起,不少官员摇头颇为遗憾。 狗肉上不了正席! 让一个囚犯登台拍马屁,可惜拍在马蹄上,搞砸咯! 台上的张昌宗冷汗连连,这兄长发癔症了,全天下都知道陛下信仰佛家,你搞道家的阴阳出来? 提灯笼上茅房——找死啊! 出乎意料的是,武则天并没有生气,威严的脸上却浮现笑容。 张昌宗错愕,他迷糊了,赶紧望向太平公主求助。 太平公主也迷糊了,母后咋不发怒,还笑呢? 只有少数人反应过来,不由骇然,此子有经天纬地之才。 上官婉儿柳眉舒展,悄悄跟身旁的厍狄氏解惑道:“此阕中阴阳指的是——东汉大儒何休所著《春秋公羊解诂传》中阴阳灾异学说。” 这么一说,厍狄氏好歹也是陛下的女官之一,她迅速明白。 陛下改唐为周的过程中,恰好屡次发生地震,也面临着阴阳灾异说带来的尴尬。 最后陛下是通过佛家的理论知识,从而化解阴阳灾异,解除舆论压力,坐稳皇位。 金轮法王就很容易理解了,陛下的佛号就是金轮,那法王二字…… 法代表着佛法,仙法,洽和陛下尊佛和仙子临尘的祥瑞。 法也可以代表律法权威,在人世间,陛下就是制定律法者。 “法王”二字真是生动精炼。 想到这,厍狄氏紧紧盯着台下的男子,她敬佩不已。 不止是她,更多反应过来的官员大儒都连连点头,此阕绝佳! 望向张易之的眼神带着欣赏和鼓励。 张易之坦然受之。 如果让他知道大伙在脑补的东西,他一定会被吓死…… 论拍皇帝马屁,他前世对这首青词记忆犹新,袁炜写给嘉靖皇帝,还借此青词升官呢。 所以张易之就理直气壮剽窃过来。 嘉靖信道,武则天信佛,把道改成佛不就完事了么? 再把嘉靖的道号,换成武则天的佛号。 完美! …… 场中渐渐安静下来,没人会当众暴露自己的愚昧无知。 既然大儒都称赞上阕绝佳,连陛下都龙颜大悦,那肯定是此阙的深层隐喻以他们的文化程度,还暂时搞不清楚。 不清楚就不能问,就要随大流。 所以场中一时鸦雀无声,大家都在期待着下阙。 连武则天也手抵下颌,身躯微微前倾,她也期待。 张易之不负众望,低沉醇厚、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 “歧山威凤两呈祥,雄声六,雌声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圣母神皇,万寿无疆。” 依旧陷入诡异的安静。 俄顷,在场众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这马屁怎么说呢? 用成语形容就是——清新脱俗。 “好!” 武则天不再矜持,从御席上拍案而起,此刻她脸色红润全身舒爽。 有文化有内涵上档次,这才是马屁的最高境界。 武三思最有眼力界,他大礼而拜,高呼:“神皇御世,万寿无疆,国业永昌!” 随着武三思的参拜赞贺,场中寂静不再,群臣纷纷礼拜赞贺: “神皇御世,万寿无疆,国业永昌!” …… …… 第十六章 我为人愚钝,不适合做官 皇城。 随着张易之一首润物细无声的马屁青词,全场的气氛陷入高潮。 赞贺声足足持续了半刻钟,群臣百姓才陆续安静下来。 礼赞官当众宣读大赦诏书,然后现场释放囚徒。 紧接着,朝廷会把赦书写在绢上,颁行至各地方实施。 大赦典礼圆满结束。 也就是说,从此时此刻开始,张易之正式恢复自由身。 真不容易呐! 这次他能大难不死,最主要感谢两个人,一个是宗弟,另一个就是上官婉儿。 如果没有她的提点,谁能想到去刻意制造祥瑞呢? 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还掉这个人情。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家是皇帝的贴身女官,连宰相也须卖她几分薄面,哪有事轮得着自己帮忙呢? 那就好! 张易之已经打定主意低调,不掺和神都的政治风云,回老家安心种田读书。 平淡才是生命的精髓与真谛。 …… 人潮散去,御道上。 “宗弟,这是为兄两位好友,城北绸缎商吴家长子吴富贵,三里镇大地主史家史争铎。” 张易之给张昌宗介绍身旁两位共患难的狱友。 商人?农民? 张昌宗点点头,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两位,以后在神都碰上麻烦,直接报我张六郎的名头。” “真的吗?俺……”吴富贵脸露喜色,还没来得及巴结谄媚。 张昌宗打断道:“兄长,早点回家吃饭。” 话罢拂袖走人。 “这……”史争铎看着他欠揍的背影,皱眉不悦:“易之,你弟弟该不会看不起我俩吧?” “是的。” 张易之想了想,很老实的点头。 吴富贵:“……” 史争铎:“……” 就在这时。 迎面一辆马车缓缓停下,一个女子款款落下车来,一袭淡色宫装广袖飘飘,优雅端庄。 张易之一愣,随即弯腰执礼道:“上官舍人。” 吴富贵正看得脸红心跳,嘴干舌躁,听到是陛下的女官,赶紧收起猪哥样的表情。 “易之,我们先回了,改日再联络。” 史争铎强行拉走吴富贵,很有自觉的离开。 上官婉儿上前,微然一笑开门见山道:“我奉陛下之命,特意来给张公子送赏赐之物。” 又是老阿姨武则天……张易之心里疲惫不堪,嘴上道:“劳烦上官舍人了。” “这边说话。” 上官婉儿指了指精致的马车,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去。 张易之略微有些迟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不妥吧? 不过人家是救命恩人,若真需要他以身相许,也只能顺从。 唉,命运的馈赠早就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念及于此,张易之急速登上马车。 …… 马车里芬香扑鼻,布置却很干净,一张休憩的小榻和一个锦墩、茶桌,几本书卷典籍。 张易之目不斜视,心里还在猜测武则天的赏赐。 他当然不会以为上官婉儿对自己有企图,刚刚那样想不过是缓解心情罢了。 “上官舍人,陛下的赏赐呢?不会就几本书吧?” 张易之玩笑说道,缓和了男女独处略显暧昧的气氛。 “张公子要是喜欢,婉儿送你。”上官婉儿梨涡微浅,旋即又正色起来。 她用官方的口吻道:“陛下口谕,张易之擢升控鹤监监正。” 什么? 这就是赏赐?可笑可笑! 张易之猝不及防,他有些小慌。 不是小慌,心里非常慌乱。 女皇舔我之心不死啊! 控鹤监,武则天专门招纳男宠设立的机构,里面有几百个美男以及轻薄文人。 武则天的面首当然不止老弟张昌宗一个,只是其余的面首不受宠罢了,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女皇一面。 控鹤监监正,顾名思义就是面首老大,简称“后宫之主”。 武则天用这种委婉的方式再次提议——易之,朕对你念念不忘,从了朕吧。 看着他如坐针毡的模样,上官婉儿突然忍不住笑了笑,云开雾散,灿若星辰。 车厢内清婉的笑声穿过,张易之的思绪却理清楚了。 如果此任命是强制性的,那武则天就会在典礼上当众宣布,或者召见他。 这样,张易之如果拒绝,那依旧属于忤逆皇权的范畴。 那后果就是二进宫,跟牢狱的墙壁作伴。 可武则天吩咐上官婉儿传达,而上官婉儿又故意选这么私密的环境。 此事恐怕只有上官婉儿一个人知道,甚至还不是官方性的,就是探探口风。 如果拒绝,武则天可能真不会治罪于他。 更何况刚刚才在典礼上大拍马屁,女皇怎会翻脸不认人呢。 【张易之不由想起前世读大学,被女孩们追求的场面。 某个可爱女孩拿着大喇叭,对着男生寝室深情喊道:“张易之欧巴,你可以做我男朋友么?” 张易之勃然大怒,这不是让哥下不了台么?纯粹的道德绑架。 拒绝! 另一个36d妹子却聪明多了,请张易之一起去看电影,在安静和谐的气氛下,妹子娇羞道:“哥哥,天黑路滑,你能送我回家么。” 瞧瞧,这就是情商,如果张易之拒绝,两个人也不尴尬,还有发展的可能。 张易之虽然没有接受她做女朋友,但还是跟她有负距离的接触,温暖了妹子的青春岁月。】 …… 想了那么多,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张易之抬起头,故作遗憾道:“感谢陛下厚爱,可我为人愚钝,不适合做官。” 上官婉儿“哦”了一声,淡淡道:“那可惜了,我会转达给陛下的。” 张易之点点头。 于是车厢陷入无言。 “上官舍人,多谢……”张易之正欲开口答谢救命之恩。 “此事与我无关,当谨记。” 上官婉儿用很严肃的口吻,声音却压得很低。 “好,不过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张易之在所不辞。” 张易之言罢施了一礼,弯腰而出。 …… …… 第十七章 祝你未来的相公不举! 皇城离安邑坊比较近,所以张易之打算走路回家。 主要老弟也没派马车来接。 行至繁华的街市,弥漫的香味吸引了张易之的脚步。 张易之向小摊瞄了一眼,又摸着空荡荡的口袋。 刚出狱,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 “我这做兄长做的可真失败,给小麦芽买零嘴的钱都没有。” 伤春悲秋了一小会,继续往前走。 张易之突然感觉脚下踩了一个疙瘩,他自然而然的低头捡起来。 半吊钱。 张易之心情瞬间变得愉悦,真是打瞌睡天上掉枕头。 唉,我这无处安放的气运。 张易之捏着铜板,迎向货郎,“给我一个糖粑粑儿。” “好嘞,”黑黝的货郎眉开眼笑:“客官,要绘制什么造型?” 张易之:“猫!” 小麦芽天天抱着一只波斯猫睡觉,小小年纪就是撸猫党。 全因唐朝繁华昌盛,猫又是西域上贡来的洋货,所以宫廷渐渐喜欢撸猫,上行下效,富贵人家也开始模仿。 货郎用小汤勺舀起溶化了的糖汁,在石板上飞快地来回浇铸,不消片刻,一只栩栩如生的猫咪出炉。 张易之暗赞,民间艺人的手上功夫果然炉火纯青。 付过二十个铜板,张易之用袋子装好糖粑粑,又去隔壁店铺买了几份鱼肉丸子、油炸馓子以及茯苓饼。 捡到的钱都花光了,张易之才罢休,神情很是得意:“这下小麦芽该开心了吧,嗯哼,我永远比你二兄更宠你。” …… “驾!” “驾!” 一辆马车疾驰在街上,车轱辘碾过坑坑洼洼的道路,污水泥浆溅得到处都是。 小摊行人纷纷遭殃。 也波及到了一个无辜的靓仔。 张易之望着衣衫上的污秽,他怒火冲天,大声吼道:“给我停下!” 路上行人也怨声载道,本来前几天就暴雨倾盆,路坑有泥水,这马车还急速行驶,真是嚣张跋扈。 马车缓缓停下。 张易之疾步上前,冷眼看着驾车的车夫,寒声道:“擦掉我衣衫上的污迹,立刻。” 高大强壮的车夫听完,先是一愣,问道:“你让我们帮你擦衣服?” “不然?”张易之语气冷冰冰。 想象一下,下雨天,你在人行道遵守交通规则,一辆车从你身边飞驰而过,雨水污水溅得你满身都是。 而你又正准备回家吃团圆饭。 搁谁谁能不气愤呢? 这时,车帘拉开,探出一个漂亮精致的少女来,鹅蛋脸,肌肤白皙红润,桃花眸下还有一颗泪痣。 “狗奴才放肆!本郡……本姑娘溅你一身泥,那是你的荣幸。” 少女一脸傲娇,说话的口气却吓死人。 张易之气抖冷,这个世界怎么了?极端的愤怒充斥着他。 此马车外观破旧,车外壁还有一个个漏风小孔。 如果用坐骑推测一个的身份地位,这马车相当于前世的老款桑塔纳。 而张易之平常出行都是镶金带玉的豪华马车,类比法拉利,最差也是帕萨梅拉。 高下立判,对方的身份大概不入流。 所以,张易之语气非常强硬:“给我滚下来,立刻,擦干净我衣服上的污秽。” “好!” 旁观的路人同仇敌忾,无不叫好。 京师脚下,有点背景的欺负起老百姓肆无忌惮,老百姓深受其苦。 少女气得脸颊涨红,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个狗奴才也敢对她大吼大叫。 “再多说一句,本姑娘打死你!” 少女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手持红色鞭子指着张易之。 周围的百姓作鸟兽散。 他们不是被这句话吓到,而是这个少女的穿着。 一袭华丽的粉色半掩胸宫裙,气质高贵冷艳。 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闺女,真不知道为啥乘这么破烂的马车。 张易之眼睛微眯,上下打量着少女。 这长腿不去蹬三轮可惜了。 这蜂腰不去剖腹产可惜了。 这大凶不去当奶娘可惜了。 此女约莫十四五岁,真是上天眷顾,恐怕武则天年轻时都不及她美。 身子被他肆意的目光掠过,少女咬牙切齿:“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再将你碎尸万段!” “呵……”张易之轻笑一声,反唇相讥:“你这么恶毒,祝你未来相公不举。” 少女闻听此言,直接扬起手里的鞭子,狠抽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张易之丢下手上的小吃,迅速抓住鞭子,牢牢攥紧。 心里涌起一股邪火。 另一只手瞬间不受控制。 奋力扇过去。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少女细腻光滑的脸颊留下五指痕迹。 “你……你打我?” 少女呆滞片刻,当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传来,她气得难以置信,以至于眼眶泛红。 张易之活络了一下手臂,云淡风轻道:“别误会,是这只手打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心里却暗爽,让你嚣张跋扈,让你蛮横无理,本公子可不会怜香惜玉的。 那车夫正笑眯眯看热闹,瞧郡主怎么惩治这狂妄的小子,谁料事情发展超出轨迹。 有人敢打郡主? 她可是王爷最宠爱的女儿,陛下的亲孙女——安乐郡主! “啊啊啊,从小到大没人敢打我,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出乎意料,少女抱头蹲在地上,哭的稀里哗啦,语气非常委屈。 “算了,衣服不用你赔了,劝你以后谨言慎行。” 眼见车夫从腰间摸出兵刃走过来,张易之吓得哆嗦,丢下这句话拔腿就跑。 车夫见他一眨眼就人没了,硬着头皮上前:“郡主,您没事吧?” 李裹儿收起眼泪,一脸恨意盯着他,随即抓起鞭子就是一阵乱抽。 郡主要出气,车夫不敢躲避,只能直挺挺挨打。 幸好是在神都大街上,若还在庐陵,自己的小命肯定保不住了。 抽打了几十下,直到车夫血肉淋漓,李裹儿才累了,恨声道:“查清楚这人,我要将他的肉一片片切下来喂狗。” …… 洛阳城门。 一辆破旧的小马车里。 李显眼神有些恐惧,对身旁的美艳妇人道:“爱妃,你说母后把我秘密召回做什么。” 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带着颤抖。 他想逃离,逃离洛阳城,宁愿回庐陵做一个富家翁。 可母后的旨意他不敢违抗。 父皇病死后,他曾短暂做过九五至尊,又被母后废掉,软禁在房州庐陵。 他多年来一直惶惶不安,常常晚上睡下不久,就被噩梦惊醒。 试问,普天之下谁不想做皇帝? 但他李显不想,因为他是武则天的儿子,他从骨子里惧怕这个亲娘。 韦氏看着窗外的城墙,娇嗔道:“妾身猜测,她大概是想立太子。” 立太子?! 李显耳边有如雷霆劈过,他吓得腿软脊骨发凉,颤声问:“那武家呢?” “既来之则安之,夫君且放下心,毕竟血溶于水,她不会残害我们的。” 韦氏声音很温柔,伸出细腻的柔荑贴住他的脸颊安抚。 李显渐渐镇定下来,看着眼前娇媚的人儿,柔声道:“我以后都听你的,你为我出谋划策。” 韦氏笑着点头,不同与枕边人的懦弱无能,她渴望权力。 渴望成为第二个武媚娘。 李显想起风风火火的女儿,问道:“对了,裹儿这丫头应该进城了吧?” 第十八章 立flag 张府。 门口一个大火盆。 在古人眼里,牢狱是邪恶阴森的地方,在牢狱待过必然染上晦气,走霉运,不能将霉运带进家里。 所以得“跨火盆”洗刷霉运。 张易之迈着大长腿,轻松跨过去。 “公子,您回来啦,”张吉祥守在门口迎接,中气十足的嚷道:“公子回府啦!” 不多时,张府的丫鬟小厮都跑出来,齐唰唰跪倒在地。 “大兄,大兄,零嘴呢?” 廊下冲出来一个小不点,抱着张易之的大腿不撒手。 张易之愁眉苦脸:“大哥本来买了糖粑粑,还有你最爱吃的鱼肉丸子……” “藏哪呢?”小麦芽抬起脑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很期待。 张易之:“路遇一个坏姐姐,被她抢走了。” “撒谎精,哼!” 小麦芽瞬时就呲着牙,瞪着眼睛。 “小馋鬼,明天带你去逛街总行吧。” 张易之将她搂在怀里,用力揉搓。 小麦芽的脸在张易之的手里变化出各种形态。 “……嗯,好叭。”小麦芽考虑了一下下,勉强同意。 又似想起伤心事,委屈道:“二兄自从做了皇后,就再也没时间带我逛街啦!” “皇后,谁跟你说的。” “他自己呀。” “不要脸。” …… 膳厅。 唐朝是分餐制,但自家只有四口人,平常用膳都是一起。 臧氏亲自给张易之盛汤,抱怨道:“你呀你,宗儿劝你别去做面首,你还求着宗儿引荐,这不遭罪了。” “娘就你们两个儿子,都去做劳什子面首,娘咋办嘞?古稀之年膝下都没宠孙。” “听娘一句话,别学你弟弟,他是被权力熏昏了头。” “幸好现在安然无恙了,以后断了做面首的念头。” 臧氏罗里吧嗦一大堆,说着说着泫然欲泣。 “?” 一个大大的问号出现在张易之脑海里。 张易之忍不住看向小老弟。 小老弟埋头吃饭。 张易之暗恼,这瘪犊子倒打一耙,让我遭娘埋汰! 刚想争辩,说出事实。 “哎!”张昌宗金筷子一敲碗沿,叮的脆响,提醒道:“娘,可不是嘛,牢里的吃喝用度全凭我打点。” 张易之顿时身子矮了半寸,这小老弟好歹也没亏待我。 这黑锅就勉强背着吧。 “娘,做面首的念头儿子早消了。”张易之无比认真说道。 “那为娘就放心了。” 臧氏紧紧盯着他,见话语不似作伪,才松了一口气。 “唉!” 臧氏冷不丁叹气,美艳的脸庞带着惆怅之色。 又怎么了……张易之故作玄虚道:“娘,皱眉多了容易长鱼尾纹。” “啊……”臧氏大惊,自个才三十七岁,可不能长皱纹呀! 她挤出一个笑脸,“易儿,你年纪也不小,该考虑婚姻大事了。” “宗儿眼下情况你也知道,咱家可只剩你一个儿子传宗接代。” “我赞成。” 张昌宗附和。 小麦芽则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啃鸡腿肉。 张易之表情错愕,结婚? 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赶紧说道:“娘,儿子还小,婚事再晚几年也不迟。” “娘,他还没浪够。”张昌宗在一旁补充。 臧氏就像一头炸毛的狮子,怒声道:“娘的话你不听了是吧!还小,都二十了,隔壁家孩子的孩子都跟麦芽一样大。” 小麦芽吧唧着嘴:“跟我一样聪明,会打酱油了。” “反正儿子暂时没有娶妻的想法。” 张易之这回态度很坚决。 臧氏保持笑容,嗔声道:“娘知道你眼光高,这回给你介绍的小娘子门楣可不低,杨宰相家的嫡女!” 张易之疑问:“谁?” 朝堂姓杨的宰相有两个啊。 “杨再思!” 张昌宗傲娇的抬了抬下巴,补充道:“在典礼上,杨再思得知你全身而退,遂有了联姻的想法。” 看小老弟的表情,张易之就能猜到,杨再思此举是为了巴结他这个女皇的小奶狗。 等会,杨再思…… 杨再思第一任正室的女儿,称呼那个续弦绿茹为娘亲。 史争铎如果勾搭上了这绿茹…… 自己应该称呼史争铎什么? 爹爹…… “荒唐!”张易之怒而起身:“此事休提,杨家配不上我!” “就你?”张昌宗嘴角不屑:“你已被陛下革职,现在只是个平民,宰相嫡女能下嫁给你,是你高攀了!” 张易之更怒了,这瘪犊子说话真鸡儿伤人! 臧氏颔首道:“是啊易儿,娘觉得不错,改明为娘登门去验验货。” 这两个儿子都不省心,宗儿废了,易儿还能挽救,得趁早找个女人束缚他。 张易之拔高音量:“娘,饶过我吧,我真不想结婚啊。” 臧氏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大声喝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早逝,就由为娘做主!” 张易之稍稍沉默,随即非常严肃道:“杨家门楣太低了,儿子非五姓女不娶。” 话音一落。 臧氏呆滞,张昌宗惊讶万分,小麦芽继续啃鸡腿。 五姓女? “你认真的?” 张昌宗非常疑惑,五姓女可是大唐男人心中遥不可及的星辰,当然不包括他。 五姓七望代表大唐最高的门第、最尊贵的血统。 他们恃其族望,耻与诸姓为婚,只在五姓内部进行通婚,以保持血统。 昔日太宗皇帝想为儿子李恪娶一个王妃,本来属意博陵崔氏,谁料博陵崔氏宁愿把族女嫁给太原王氏的九品小官,都不愿意把女儿为王妃。 太宗很气愤,但又无可奈何,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上弘农杨氏。 弘农杨氏相对于五姓七望,门楣要低很多。 所以,如今他张昌宗虽然有权势,但想攀上五姓女,实在没可能。 张易之面无表情,淡淡道:“如果娘要逼儿子娶妻,只娶五姓女。” 倒不是他舔五姓,作为穿越者,他对这些门阀世家没有任何好感。 但身为一个优秀且出众的男人,当然枕边得配上知书达礼、温婉贤淑,漂亮大气的女人。 五姓族女完全满足这些要求。 皇族李家的公主郡主就不行了,在张易之的印象中,除了贤惠的长乐公主,其他没几个不乱搞的。 这边臧氏却急了,“易儿,你太异想天开了,说出去让人笑话。” “娘,打住,儿子就一句话,要娶妻只娶五姓女。” …… 第十九章 教蠢妹妹读《三字经》 时间飞逝,转眼就是初秋。 张易之过着枯燥无味的宅男生活,除了吃饭就是睡觉。 他已经被臧氏禁足了…… 那天,张易之提议自己回定州耕读传家,臧氏一哭二闹三上吊,哀嚎着她儿子不孝顺。 百善孝为先,亲娘搬出这座大山,张易之哪敢偷偷溜跑啊,只能安分在家里躺尸。 花园里,金黄的桂花缀在翠绿的枝叶上,清芬袭人,浓香远溢。 张易之慵懒躺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摇头晃脑朗读: “天地玄黄,洪荒宇宙。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 小麦芽老老实实坐在小矮墩上,瞪着眼睛,听得聚精会神。 张易之满意点头,合上书本,悠悠道:“张窈窕,再背一遍吧,很简单的《千字文》。” 小麦芽“哦”了一声,稚嫩的声音响起:“天地蛋黄,洪荒鱼肉,日月……” “日月盈昃。”张易之翻了个白眼,还是提醒道。 “日月……日月,”小麦芽低着头,嗫嚅道:“大锅,我……我脑瓜子嗡嗡疼,后面忘啦。” “你才是我老大好吧,第九十九遍了,竟还不会背!” 张易之抓狂了。 这蠢妹妹…… 张易之气恼道:“娘还指望把你培养成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依我看啊,没戏!” 小麦芽有些不服气,叉腰昂头:“大锅,我明明很聪明,是你没教好,笨大锅!” “呵……”张易之嗤鼻一笑,斜睨:“拙劣的伎俩,你想激怒我,然后我一生气就不教了,你好去玩耍对吧?” 小麦芽被看穿了心思,撅起了粉嘟嘟的小嘴。 张易之瞧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没好气道:“学堂先生说你是最难教的小孩。” 人家先生这是用委婉的语气,其实就是最差劲最呆蠢的学生。 在唐代士族家庭中,女子的教育也是受到重视的。 十岁以下的小女孩都能去私塾进学,十岁以后就不行了,只能待在深闺。 小麦芽去的是尚学阁,里面都是权贵家的孩子。 张易之又道:“既然学不会《千字文》,那我便教你《论语》和《孝经》。” “不要!哇……” 小麦芽一下大哭了起来,躺在地上打滚,惹得园外的丫鬟都看了过来。 张易之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妥协:“今天到此为止,明天继续。” “好!”小麦芽一听,立刻破涕为笑,起来抱住张易之大腿,“大锅真好,我最喜欢你了。” 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变脸的速度,真是令张易之叹为观止。 …… 秉承着长兄如父的思想,张易之决定认真教导蠢萌的妹妹。 但他也知道,《千字文》作为蒙童文,词藻华丽语言优美,对于不满七岁的小孩来说,实在是深奥难懂。 所以张易之决定编纂一本《三字经》! 《三字经》朴实无华,用极简洁通俗的白话讲出了亘古不变的大道理。 更是以三言形式,三个字一句,四句一组,读起来轻松愉快,更符合儿歌的特点。 三字一句,朗朗上口,篇幅不大,却把中国基本的常识、中国的历史以及当时的中国人应该遵循的主要人伦道德都做了精到的概括,为历代的幼童熟诵。 句短而易读,殊便于开蒙! 张易之没有完全照搬,其中关于历史典故的段落,只节选到唐之前的句子。 …… 翌日。 “大锅,又念书呀!” 小麦芽愁着小脸,心中怨死这个臭大锅了,比老先生还迂腐! 张易之沉声道:“坐姿要端正,跟着我一起朗读。” 小麦芽:“知道啦大锅!” 张易之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人之初,性本善。” 小麦芽:“人之初,性……性什么?” 张易之瞪了她一眼,从袖子里摸出一袋糕点,掂了掂,道:“重新来一遍,人之初,性本善。” “呀!”小麦芽眼馋了,不假思索道:“人之初,性本善。” “孺子可教也!” 张易之很满意,把糕点扔过去。 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糖粑粑。 “性相近,习相远。” “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 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 …………” 不多时,院子里响起了天籁童声。 小麦芽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盯着桌上堆砌如山的零食,嘴巴朗诵得更快了。 “嗯,很好。”张易之也有些讶异,这妹妹看样子不太蠢嘛。 小麦芽吐了吐舌头,就要迈着小短腿去抓零食。 张易之板起脸,严肃道:“慢着,张窈窕,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你给我再读十遍!” “啊!” “啊什么,那我把这些扔掉。” “我读嘛,臭大锅!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约莫一个时辰,小麦芽饿得小肚子都瘪掉了,终于读完第十遍。 小麦芽咧嘴一笑,这下能吃美食了。 她迫不及待抓起鱼肉丸子咬,嘟噜道:“大锅,你也来吃呀。” “我就算了。” 张易之也坐得腿酸屁股疼,得赶紧去让丫鬟按摩一番。 临走时不忘告诫道:“要把它背得滚瓜烂熟,这里面都是人生哲理。” 小麦芽不耐烦:“知道啦,大锅你比娘还啰嗦。” “还有,一定要守口如瓶,不要跟外人提起《三字经》。” 张易之郑重叮嘱,他一贯低调谨慎,可不想出风头。 小麦芽点点小脑袋,拖长声调:“知道啦~” “嗯。”张易之迈步而走,还没出房门,突然转身,大喝道:“人之初,性什么?” “性……性,我又忘了。”小麦芽露出无辜的呆萌表情。 张易之郁闷啊! 第二十章 孔志亮震惊了! 尚学阁。 阁楼外停驻着豪华的马车,丫鬟侍卫们小心翼翼伺候着小主子。 一个扎着童髻的女童很不情愿的从马车下来,背个小锦包,怀里还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幼猫。 小麦芽对着幼猫小声嘟噜:“等我俩长大,就一把火烧了这学堂。” “喵~” 不远处一个六岁小男孩学猫叫,他迈着腿上前笑着打招呼: “你好,我叫狄宗,今天第一次来学堂。” “哦。” 小麦芽懒得搭理他,长得虎头虎脑,一看就不太聪明的亚子。 小狄宗追上去,憨厚笑道:“我娘也喜欢养猫,我们真有缘。” “是啊,缘分。”小麦芽转身,瞪大了眼睛:“我养猫,你娘也养猫,所以我是你娘。” “嗯嗯。” 狄宗一听觉得有道理,赶紧点头。 “哈哈哈,你这个笨蛋。” “大笨比!” 周围小孩都哄然大笑,指着小狄宗无情的嘲讽。 上学第一天就被大家伙嘲弄,狄宗气得眼泪汪汪,他急声道:“谁敢笑,我孙子是宰相狄仁杰!” 娘说过,如果在学堂受欺负了,就要把爷爷的大名搬出来。 “孙子……” 小孩们笑得前俯后仰, 狄宗也知道自己说错了,满脸通红解释道:“我是宰相狄仁杰的孙子。” 几十上百个稚童里,就属小麦芽笑得最欢: “离我远点,别把该死的愚蠢传染给我。” “呜呜呜,这学堂我不上了!” 狄宗丢下小布包,铆足了劲跑,边跑边哭嚎,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铛!” 随着阁楼上铃铛被敲响,众稚童顾不上嘲笑狄宗,一窝蜂涌进学堂。 …… 讲桌上站着一个六十岁老者,不苟言笑。 他是尚学阁唯一的教书先生,孔志亮。 也是孔子的第三十二世孙,太宗朝孔颖达的第三子。 他算得上身份高贵,本没必要做教书先生,但碍不过陛下的请求,他才答应接手尚学阁。 阁里百来个稚童,都是洛阳城各个权贵家的,所以非常顽皮,很不好教。 孔志亮手撑在讲桌,怒声道:“刚刚在楼下,老夫看到极其恶劣的一幕,你们竟然欺负同窗!” 学堂瞬间安静下来,稚童们都不敢说话。 门外探出一个小脑袋,正是狄宗,鼻涕眼泪一大把。 “狄宗,你坐到最前面来。” 孔志亮指着第一排的位置,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 他和狄仁杰是老友,老友的幼孙让他教导,平常肯定要多加照拂。 等狄宗坐下后,孔志亮才慢吞吞道:“抽查《千字文》背诵,背不出来的打手心,五下!” 这怎么行?稚童们皆慌乱了,劳什子千字文早就丢爪哇国去了。 孔志亮拿着戒尺走下来,出乎意料,他第一个点名新同学: “狄宗,你先来,只需要背诵前八十个字。” 六七岁这个年龄段,能背出前八十个字,称得上天资聪颖了。 在老先生鼓励的眼神下,狄宗站起来,胸有成竹背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爱育黎首,臣伏戎羌……” 背到这里,狄宗顿止,他摸着头羞涩道:“先生,后面忘记了。” “好,你坐下,整整一百六十个字,非常不错。” 孔志亮很欣慰,不愧是怀英的孙子,一百六十个字,已经是尚学阁最好成绩了。 “看看,这才是你们的榜样,同样的年纪,你们在玩耍,人家在读书!” 孔志亮慷慨激昂,目光又扫向堂下惴惴不安的稚童。 他遂指着一个高大略微魁梧的稚童,“程若水,你来!” 程若水是广平郡公程伯献的儿子,卢国公程咬金的曾孙。 稚童唯唯诺诺站起来,不吭声。 孔志亮大喝道:“背!” 稚童憋了很久,小脸憋得通红,一个字也背不出。 孔志亮习以为常,不动怒,捏着眉心,叹息道:“朝廷降爵,你们家已经降为郡公,你要再不出息,这郡公也保不住啊。” 他也不指望七岁孩子能听懂,于是板起脸:“伸出手来!” 稚童很老实伸出手心。 啪啪啪啪啪! 连打五下,稚童也没感觉到疼。 孔志亮把目光转向其他人,继续抽查。 连续十个稚童,最好成绩是背诵出七十个字,最差的是十四个字。 “张窈窕,轮到你了!” 孔志亮的脚步走到最后面的角落,眼神不善看着小麦芽怀里的猫咪。 “上学还带着动物,真是藐视学堂纪律!” 他瞪着小麦芽,倒也没有强制要扔掉这只猫。 因为他家孙女也是个撸猫党…… “背吧。” 孔志亮手里的戒尺早早就扬起来,这女童是学堂最呆蠢之一,估计蹦不出几个字。 背诵?小麦芽刚刚在偷吃锦包里的零食,她哪知道要背诵什么。 “先生,我……我……” 孔志亮没好气道:“别我我我了,老夫不听解释,伸出手来。” 看着戒尺,小麦芽有些伤心,被它打着应该很痛痛。 为了手心不遭殃,她仰起头,很自信道:“我早就会背啦!” “哦?老夫洗耳恭听。” 孔志亮有些不信,这蠢孩子都能开化? “咳,”小麦芽清了清嗓子,用飞快的语速背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课堂响起了嘈杂声,稚童议论纷纷。 这张窈窕怎么乱背呢?明明是“天地玄黄”开头呀。 还有,先生怎么呆住了? 孔志亮难以置信,他全身都在颤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他差点昏厥过去。 实在太震撼了! 自己听到了什么? 人之初,性本善……昔孟母,择邻处。 每一个字符仿佛都敲进他的心灵深处,是那么直白,却又是那么绝妙。 他是儒家的嫡传,致力于推广儒学,读书进学当然是从娃娃抓起,可《千字文》实在太深奥难解,不适合六七岁的稚童。 直到现在,耳听那朗朗上口的三字一句,四句一段。 其中包容万象,无所不涉。 这是蒙童文巨作啊!造福于万万稚童的伟大功绩! 他不禁眼眶湿润,看着还在背诵的小麦芽。 为了避免被打手心,小麦芽紧闭双眼,大声背,用力背,她也不知道自己背到哪了。 反正只要大锅教过的,她就背! “……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略带沙哑的嗓音终于停下来。 学堂鸦雀无声。 孔志亮缓缓弯腰,再作揖。 这篇蒙童巨作注定名留青史,他替天下读书人感谢这个小女娃。 真挚的感谢。 第二十一章 小麦芽:不会真有人觉得读书难吧 学堂当中。 望着老先生痴呆的模样,小麦芽弱弱地问一句: “先生,我背完了,不用挨打吧?” “哦,窈窕啊,这三字谁教你的。” 孔志亮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尽量用很镇定的语气。 在他看来,能编纂出此等巨作,绝对是隐世大儒。 但张家的情况他很了解,一个妇道人家养育三个孩子,老大是个名震神都的美男子,老二是陛下的面首。 老三就是眼前这个女娃子。 这等没有文化底蕴的家庭能出大儒么?绝无可能! 所以他迫切想知道,这篇著作出自何人之手。 谁料,小麦芽脑袋摇得跟钟摆似的。 “没人教啊,我天生就会。” 她可不傻呢,答应大锅要守口如瓶的。 什么? 生而知之?! 孔志亮胡须都在颤抖,这女娃子如果没有撒谎的话,那简直是天纵奇才。 他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小麦芽,厉声道:“张窈窕,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意诚而后心正。” 小麦芽一脸懵。 孔志亮换了语气:“做人要诚实,撒谎可不是好孩子。” 学堂其他稚童也怀疑张窈窕撒谎。 虽然他们不明白《三字经》意味着什么,但看先生的表情动作,那应该是很了不得的东西。 都是一起上学的同窗,看着张窈窕出风头,他们心里酸酸的。 小麦芽很认真道:“先生,我才不会撒谎呢。” 望着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孔志亮有些相信了。 高宗朝的王勃不就是神童么,自幼聪敏好学,六岁能作诗写文章。 那老夫的弟子张窈窕为什么就不能呢? 可她以前为何那样呆蠢……孔志亮还是感到不解。 恍惚间,他悟了! 这是儒家所说的——大智若愚! 窈窕脑海里都有这篇蒙童巨作,自己却天天教《千字文》,难怪她不愿意学。 “窈窕,是为师误解你了,你可愿再背一遍,为师这就写下来。” 孔志亮一边说话一边快步走上讲桌,取了笔纸下来。 这可难为小麦芽了,她耸拉着小脑袋,默默跟猫咪对视。 “尉迟恕,你起开!” 孔志亮把左边位置的黝黑稚童给拎起来,坐稳后,一脸慈祥的看着小麦芽。 小麦芽不敢抬头,支支吾吾道:“先生,我……我忘啦。” 忘了? 孔志亮皱着眉头,这怎么能忘呢,刚刚还背得这般流畅。 他只听一遍,也记不全啊。 “窈窕,不要紧张,人之初,”孔志亮用温和的声音起个头。 “人之初,性什么?” 小麦芽摸了摸后脑勺,有些迷茫。 稚童们哄堂大笑。 “窈窕,这可是一篇名垂青史的蒙童文!” 孔志亮加重了语气,却发现小麦芽还是一脸迷糊。 小麦芽小声道:“先生,我饿了。” 其余稚童闻言纷纷应和。 孔志亮无语凝噎,偏头看了眼水漏,这会该到饭点了。 可他现在哪有心思去管用膳,脑袋里全是这篇巨著。 “窈窕,你等着,为师派人给你去买零食。” 孔志亮猛然想起来,这女娃子是学堂最馋嘴的学生。 “不……不用,我自己带了。” 小麦芽赶紧摇头,还指了指桌上的小锦包。 “不,为师亲自去买。” 说罢,孔志亮快速离开学堂。 这时稚童们一下子解脱,嘻嘻哈哈的热闹起来,纷纷从各自的小包里取出食物。 不过更多的稚童却是走向小麦芽。 他们感觉奇怪,平常有些蠢萌的张窈窕,今天怎么大出风头呢。 连严厉的先生都屁颠颠给她去买吃食。 “喂,张窈窕,现在你是先生眼里最聪明的学生了。” 尉迟恕说话不免有些阴阳怪气,大家都是坐后排的差生,现在一个天一个地。 真让他嫉妒! 小个子狄宗眼神充满好奇,崇拜道:“你念书好厉害呀,把先生都给震住了。” 小麦芽没有流露出骄傲之色,轻描淡写的说:“就这?不会真有人觉得读书难吧。” “很难。” 稚童们异口同声。 但不免有一些郁闷。 瞧瞧这差距,原来在张窈窕心里,读书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呀。 “我能向你学习吗?” 狄宗一脸认真道。 小麦芽斜暼了他一眼,昂着脸:“我一天事情太多,喂猫养花,还要上学,哪有时间来教你。” “噢!” …… 约莫半个时辰。 孔志亮回来了,手上提着大包小包香喷喷的食物走进学堂。 稚童们目光唰唰唰移过去,有的人甚至馋得流口水。 “窈窕,吃食买回来了。” 孔志亮像献宝一样亮了亮,然后一包包堆在小麦芽的桌脚边。 这可是醉霄楼的零食,醉霄楼是神都消费最高的酒楼。 花了他足足八十贯! 不过只要女娃子能全部背出来,这点钱又算什么。 “我可以吃么?” 小麦芽早就心动了,她眨巴着眸子,征求先生的意见。 “窈窕,再背一遍刚刚的三字,全是你的。” 孔志亮用蛊惑的语气说道,他还是有些忐忑,不知这招灵不灵。 “好呀!”小麦芽笑得很灿烂,闭上眼睛用力读:“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读慢一点。” 孔志亮急得满头大汗,不停在宣纸上挥毫。 等到小麦芽背完了,孔志亮捧着宣纸欢呼雀跃,一个劲的在叫“好啊,好啊!” 如疯似狂。 …… 申时末。 皇城御道上。 狄仁杰刚从宫里出来,就在路旁见到熟悉的老友。 “宣德,你这脚步匆忙上哪去呢,我家宗儿没给你添麻烦吧。” 狄仁杰疾步上前,笑着作揖道。 孔志亮,表字宣德。 “是怀英啊,我去谒见陛下。”孔志亮作揖回礼,转身继续走。 狄仁杰好歹也是大理寺出身,明察善断,他眉头一皱,立刻就发觉不对劲。 这老友没有实职在身,仅仅是个教书先生,去见陛下作甚? “先等等,宣德啊,有事别瞒着我呀。”狄仁杰一把拉住他,颇为八卦的打探消息。 “哎呀,皇城重地注意仪态!” 孔志亮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推开手臂,然后从衣裳里掏出一张宣纸。 “自己看吧!” 狄仁杰接过,先是随意扫两眼。 可越看越震惊。 久久无言。 第二十二章 朕真是一代明君(求推荐票) 甘露殿。 众人安静。 殿内陷入沉寂之中。 所有人都感觉到震撼,惊叹这篇蒙童巨作! 要知道,大殿汇聚的可都是朝野享有盛名的大儒。 宰相张柬之、同平章事苏味道、大学士李峤、修文馆直学士杜审言,著作郎兼右史内供奉崔融等等。 “众位爱卿,你们怎么看?” 武则天打破沉寂的气氛,出声询问众人。 “全文自然流畅,朴实无华,深入浅出,情真意切,当为天下第一蒙书教材。” “陛下,此篇用通俗的文化将经史子集等各类知识糅合在一起,读之朗朗上口,这必被世人奉为经典并不断流传。” “简直是绝妙,臣读一遍竟能倒背如流。” “……” 众臣纷纷赞叹,这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武则天点点头,突然笑得很玩味,“众爱卿可知是何人所著?” 孔志亮轻轻咳嗽一声,腰杆挺得直直的。 众人唰唰把目光转过去,难道是出自宣德的手笔? 肯定是,全文蕴含着典型的儒家经典思想和主张。 更何况那句——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 不正是宣德的先祖孔融嘛,夹藏私货,着实可耻! 众人难免有些酸溜溜的,望向孔志亮的目光也带着羡慕嫉妒。 这可是能名垂青史的蒙童经典啊! 孰料。 “这是我的一位学生所著。” 孔志亮缓缓开口,脸上充满了与有荣焉的自豪之色。 他是儒家正人君子,当然不会贪墨自家学生的功劳。 再者说,学生如此优秀,肯定是来源老师平日里耳提面命,循循教诲。 学生? 众人有些疑惑,朝野中孔宣德的学生不少啊,但没听过有这般才华的人。 苏味道是个急性子,他皱眉道:“究竟是谁,休要卖关子了。” “我的学生,年仅六岁的张窈窕!” 孔志亮的声音虽小,但让大殿内众人彻底震惊了。 六岁? 实在是荒谬! 每个人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好像雕塑一般呆滞不动。 武则天跟狄仁杰对视一笑,他们君臣刚刚听闻时,也是这个表情。 很久心情才平复下来。 “宣德,莫要诓我们!” 张柬之眼睛都红了,他不顾御前失仪,大声质问。 如果真是六岁娃娃所著,那他们这些所谓的大儒,该感到羞愧,乃至无地自容! “哼!” 孔志亮嗤鼻,不屑回答。 倒是武则天哈哈笑道:“朕原本也是不信,便派婉儿去尚学阁确认,是那六岁女童无疑。” 众人沉默下来,陛下金口玉言,那这篇蒙童巨作的确是出自一个娃娃的手笔。 这太令人震惊了。 关键还是个女子,真让天下男子羞愧难当,难怪陛下笑得这般开心…… 武则天在殿中踱步,她悠悠道:“蔡文姬,能辩琴,谢道韫,能咏吟。彼女子,且聪敏,尔男子,当自警!” “谁说女子不如男,依朕看,窈窕就是自古以来第一神童!” “陛下所言极是。” 众臣纷纷应和,事实摆在眼前,谁敢说不是呢? 张柬之询问道:“陛下,不知这位女神童出自哪家府上?” 都姓张,若是自家孩子,那该多好啊! 武则天稍稍沉默,用略显平淡的语气道:“张昌宗的妹妹。” 大殿内又陷入冗长的安静。 众臣若有所思。 张昌宗可以忽略,一个胸无点墨、靠美色媚帝的面首。 关键是他的兄长张易之。 众臣可不是一心专研儒术的孔志亮,他们都经历过大赦典礼。 一个二十岁年轻人,竟通晓阴阳灾异学说,出口就是一篇绝佳难以超越的马屁词。 此子才华横溢,若非俊美无俦的相貌影响了仕途,可谓是前途无量。 如果是他所著,那众臣虽然讶异,但也不会感到太意外。 武则天其实跟他们的想法差不多。 应该是出自张易之的手笔。 虽然是怀疑,武则天心里头也猜测了个九分左右,觉得应该没错。 “怎么,有何不妥之处?” 武则天严厉的目光扫过殿内众人。 众人纷纷摇头。 他们都是沉溺官场的政治人物,大概摸清了陛下的心思。 如果世人知道此篇巨作出自张易之,会怎么想? 张易之不愧是才子,果真名不虚传,是天下读书人的榜样! 但如果出自一个六岁孩子呢? 除了夸赞神童以外,还能大力歌颂陛下,正因为太平盛世文风昌盛,治下才能出现神童嘛。 武则天坐回御座,居高临下俯视着众臣。 “在朕的统治之下,六岁女童都能著出蒙童巨作,朕是明君么?” 众臣俱是颔首:“大周盛世繁华,百姓安居乐业,陛下是当之无愧的明君!” “善!”武则天眉飞色舞:“此篇蒙童巨作,朕就命名为《三字经》。” “张柬之。” “臣在!” “你负责宣传《三字经》!” “苏味道。” “臣在!” 武则天停顿了一下,有些拿捏不定:“你说朕该赏这女娃什么?” “臣不知。” 苏味道赶紧摇头,开玩笑,赏罚是帝王才有的权力,他哪敢逾越,连建议也不敢提。 武则天也就思虑了几息时间,便决定了赏赐之物。 “张家窈窕著书有功,特赐金五十两,良田五百亩,绢帛五百段,男仆女婢五十个。 另母亲臧氏教女有方,特封为太夫人。追认其父为襄州刺史。” 众臣不由咂舌,这赏赐可够重的。 但他们也可以理解,毕竟六岁娃子也不能恩赐官职,所以从其他方面弥补。 第二十三章 他一定是个很温柔的男子(求推荐 张府。 堂上摆着香案。 苏味道手里捧着一幅圣旨,上好蚕丝制成的绫锦,图案为祥云瑞鹤。 堂下母子三人低着头,互相对视一眼,皆觉得奇怪。 在他们想来,这圣旨肯定是给昌宗的,陛下时不时会赏赐一些东西以示圣眷。 可平常的传旨官是门下省的小吏,这回却是宰相! 实在怪哉! 张易之斜瞟了苏味道一眼,心里忍不住哼起歌来。 “我想念你的笑 想念你的外套 想念你白色袜子 和你身上的味道 ~~~~~~” 这位苏宰相虽说在史书上不甚出名,但他的后代出了个名人——苏轼苏东坡! 就在张易之胡思乱想之际,苏味道主动开口问:“臧夫人,令嫒呢?” 呃? 三人讶异,接圣旨要小麦芽在场作甚?她才六岁啊! “咳……”苏味道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圣旨就是给令嫒的,她人呢?” 给小麦芽的……三人更加疑惑不解。 难道小麦芽惹祸了? 不能够啊,就算惹祸,陛下也不可能降罪给一个六岁稚童。 “奴家女儿还在屋里睡觉……” 臧氏战战兢兢的说道。 苏味道和颜悦色:“无需紧张,她可是陛下钦点的小神童,一篇《三字经》令老夫自愧不如!” 话罢状似无意看了张易之一眼。 轰! 臧氏彻彻底底的震住了! 自家女儿是神童? 拉完屎,还得亲娘帮着擦屁股的神童? 睡觉尿床的神童? 臧氏恍在梦里,她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张昌宗难掩脸上的震惊之色,他咽了口唾沫。 “没有比这更荒唐更不和情理的了,苏相,你怕是弄错了吧?” 弄没弄错问问你旁边的那位就行……苏味道微微一笑:“六郎,陛下亲口所言,怎会有错,速速去请张神童接圣旨。” 张易之把头埋得很低。 他大意了,太大意了! 没想到随手之作就能上达天听,这不符合他一贯低调的行事风格。 幸好版权归小麦芽了。 “奴家去喊麦……窈窕来。” 臧氏行个万福礼,便疾步朝后宅走去,有些迫不及待。 女儿是神童,天底下做娘亲的,谁能不欣喜若狂呢。 不过她稍稍冷静片刻,就恍然大悟,《三字经》? 不就是易儿教的么,原来是易儿的功劳啊。 …… 半盏茶时间。 臧氏腋下夹着一个小不点,小不点睡眼惺忪正在闹腾。 “娘,你好烦呀!我要睡觉觉!” “待会再睡,圣旨来了。” “圣旨……圣旨能吃么?” 等苏味道见到传说中的神童,不禁有些无语凝噎。 女娃子,你先把眼屎擦干净好不好? “张氏女窈窕,接旨!” 苏味道展开圣旨,掷地有声。 小麦芽很懵圈。 “不许出声,快跪下。” 张昌宗抓住两条小短腿,把她的膝盖按在地上。 苏味道吐字清晰,缓缓念着圣旨。 “门下,朕膺昊天之眷命,天下文风昌盛。六岁神童能著书,百姓闻之欢喜,朕龙颜大悦,特赐……” 黄金五十两! 良田百亩! …… 老娘竟被封为太夫人! 短命的死鬼追认襄州刺史,他该含笑九泉了。 臧氏乐得合不拢嘴,赶紧招呼小麦芽领旨谢恩。 小麦芽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照着葫芦画瓢。 一连串繁琐的流程结束,苏味道恭贺道喜后便离去。 当大厅摆着一箱黄金、一张田契、数百段绢布绸缎,还站着几十个歪瓜裂枣的仆从女婢。 小麦芽哭丧着脸,趴在地上撒泼。 把她从被窝里拖出来,就这点东西? “还以为是什么大手笔,连醉霄楼的香饼都没有,陛下太小气啦!” “慎言!” 臧氏把她拎起来,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装作很愁闷的样子。 “麦芽呀,这些娘替你保管,长大了再还给你,待会娘还给你买香饼。” “真的呀?”小麦芽破涕为笑。 她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了。 张易之和张昌宗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咱们小时候也是这样被坑的…… “对了,大锅,我答应守口如瓶,跟谁也没说喔。” 小麦芽“蹬蹬蹬”跑过来,抱住张易之大腿,带着邀功的意味。 “嗯,麦芽是乖孩子,值得信任。” 张易之开口,有些无奈道。 臧氏和张昌宗见状忍俊不禁。 就在这时。 “夫人,府外来了几个贵人。” 门房跑进大厅,气喘吁吁。 张昌宗斜睨:“何人?” “太平公主殿下,韦王妃携女安乐郡主,上官舍人,厍狄御正,还有各位宰相国公的夫人……” 门房顾不上喘气,一口说完。 母子三人又又震惊了,这可是豪华阵容啊! 臧氏急声吩咐:“快快大开中门迎接!” “易儿,她们来所为何事?” 等门房走后,臧氏又紧张得手心出汗,她哪里接待过这场面。 张易之看了一眼呆萌的小麦芽:“看望你的宝贝闺女咯。” 陛下钦点的神童,还是陛下小奶狗的亲妹妹,谁不想来蹭蹭热度呢。 留下这句话,张易之便躲进后宅。 远离权贵,低调谨慎。 …… 李裹儿有些忐忑。 她刚刚入京几个月,就已经仰慕了一个男人。 可能是单纯的仰慕,亦或是少女怀春。 神都城传闻中,那个丰神俊逸,相貌甚过谪仙,才华横溢还是个浪漫的诗人。 不屑权势富贵,宁愿身死也不肯做奶奶的面首,大丈夫的风骨展露无疑。 她很想亲眼看看,张易之到底有多俊美。 在她心里,虽然恨不得阉割上次掌掴她的狗杀才,但不得不说,那个狗杀才实在是俊朗,生平罕见。 可那个狗杀才空有皮囊,心却是恶毒的。 不像传闻里的张公子。 那一定是个很温柔的男人吧! 想到这里,李裹儿耳根有些发烫,白皙的脸颊布满红晕。 韦氏有些奇怪:“怎么了裹儿,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没,天有些热。”李裹儿赶紧解释。 韦氏不忘告诫道:“待会收敛你的娇蛮性子,张家可得罪不起,不提小神童,为娘都得巴结那张昌宗。” 她们一家三口入神都,真真如履薄冰。 平常见个面首也得赔笑脸,唉! 第二十四章 我要去种田!(求推荐票) 花园里。 十几位贵妇身着轻薄鲜丽的宫裙,色彩桃红嫩绿相互辉映。 她们娇松闲散,轻举缓步,一时园内香气四溢。 “公主殿下,怎敢劳烦您屈尊降贵来寒舍。” 臧氏牵着小麦芽进园,先是朝身份最尊贵的太平施礼,再陆续给其他人行礼。 “免礼,本宫只是来看望一下大周的女神童。” 太平身上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曳地长裙,仪态端庄,雍容华贵。 “哇,姐姐好漂亮呀!” 小麦芽放下怀里的猫咪,就蹦着跳着去抱太平的大腿。 “窈窕不得无礼!” 臧氏有些急了,刚刚叮嘱她要做大家闺秀,转头就忘了。 “无妨。” 太平哈哈大笑,抱起小麦芽。 她的年纪可以做这小女娃的娘了,被称一句姐姐怎能不开心。 人群中的韦氏有些嫉妒,瞧自家这个小姑子,走到哪都是焦点。 众贵妇都近前来端详着神童。 这女娃有些平平无奇啊,小脸胖嘟嘟,五官也不甚出众。 不得不说,张家三子的相貌呈断崖式的下跌。 除了韦氏母女,她们都见过张易之,此人相貌惊为天人,俊逸得不似凡间物,宛若天上的谪仙。 陛下的面首张昌宗也是面如莲花一表人才,不过相比他兄长而言,还是差了许多。 这女娃子如果扔在街上,根本属于毫不起眼…… 众贵妇想是这般想,口中却是称赞道:“不愧是天下第一神童!仙姿玉貌,钟灵毓秀,粉雕玉琢,聪明伶俐,学识渊博……” 小麦芽脑袋靠在太平姐姐伟岸的胸脯上,露出呆萌的表情。 好舒服呀,比娘亲的舒服多了。 “窈窕,本宫与你有缘,想认你当义女,如何?” 太平捏了捏小麦芽的脸,眉眼带笑道。 话音一落,花园内登时安静下来。 上官婉儿等人面色不变。 实际上,她们几个都是公主殿下叫过来陪同的,只有韦氏母女是凑热闹。 一旁的韦氏眼眸接连闪烁了几下,义女? 这小姑子真是好手段,这就开始笼络张家了。 在她眼里,跟夫君抢东宫位置的有三个人,武三思,李旦和太平。 至于女子不能做太子?时代变了! 女子连皇帝都能做,做太子有什么稀奇的。 “窈窕,我能做你义母么?” 太平声音柔和,又重复问了一遍。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小麦芽。 而臧氏不停挤眉弄眼,恨不得替这尿床娃答应下来。 神都城谁不知道公主殿下的权势啊,有机会攀上了她,肯定要紧赶着往上凑。 小麦芽摇摇头,羞涩道:“我很笨,怕给姐姐添麻烦呢。” “你是天底下最聪明的神童,怎会是麻烦呢。” 太平抱着她踱步到园亭下,接过随行宫婢递上来的锦盒。 “窈窕,这是泡儿油糕,还有奶酪,都是宫里御厨做的。” “快尝尝。” 小麦芽露出甜甜的笑容:“谢谢娘,你对我真好。” 一众贵妇:“……” 臧氏:?(?^?)? “叫义母就好了。” 太平也觉得“娘”有些怪怪的,不过她脸上还是绽放灿烂的笑容。 此行不虚。 甚至可以说收获颇丰。 小麦芽咬着西域进口的奶酪,香香甜甜的,她小声请求道:“义母,还有么,我的猫咪也要吃。” 太平公主挑着眉,有些不解,猫还吃奶酪的嘛。 小麦芽赶紧解释:“不要问为什么猫也吃奶酪,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一众贵妇莞尔轻笑,突然觉得这神童怪可爱的。 只有韦氏笑不出来。 …… 远处二楼。 张易之站在栏杆前,这里属于花园的视野盲区,他能静静欣赏花园美景,花园里的人看不到他。 不得不说,这样偷窥还是挺爽的。 唐朝以饱满丰腴为美,园内的贵妇都是蜜桃葫芦形身材,尤以太平最甚。 用“s”曲线已不足形容。 唯独一女比较纤瘦,但张易之只能看到背影,这背影还略微有些熟悉。 突然,那女子转过身来,张易之立马心里突突。 竟然是她! 上次被自己甩耳光的恶毒女。 这一刻,张易之心凉了半截。 此女子最多十五岁,刚刚门房汇报,韦王妃携女安乐郡主登门。 她不正是李显的女儿,李裹儿么! 历史上有着唐朝第一美人称号,又弑父夺权的毒蝎子。 自己竟然打了她?张易之有些惴惴不安。 倒不是他惧怕,而是嫌麻烦,被一条毒蛇盯上,难免会不自在。 张易之决定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风紧扯呼,这神都城不宜久留。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园内众贵妇散了,李裹儿眼睛到处眺望,最终带着失落随韦氏离去。 …… 厅里。 “娘,小麦芽呢?” 张易之轻啜一口茶,随意问道。 臧氏脸上藏不住的喜色,故作恼怒道:“她呀,如今飞上枝头变凤凰,跟着殿下回公主府了。” “这是为何?” 张易之皱眉,小麦芽跟太平能扯上什么联系。 一旁的张昌宗笑道:“殿下认她做义女。” 喀嚓一声。 茶杯摔落于地,碎成几片。 张易之怒而起身:“你们是说,小麦芽是太平的义女。” “对啊,有何不妥?” 张昌宗瞪着他,一天天的大惊小怪。 臧氏也有些疑惑,这摆明是好事,儿子生什么气。 “糊涂!殿下兴师动众来咱家,出门就带个义女回去,这外人看来,我张家是站队啊!” 张易之拔高声量,恨铁不成钢的怒视着母子俩。 一个个政治觉悟低得可怕! 涉及争储,是能轻易站队的么,一着不慎,就是诛族的下场。 就十年前,薛顗参与唐宗室李冲的谋反,被武则天下令处死,人薛绍很无辜,并没有参与谋反,却遭到连坐。 结果活活饿死在狱中。 要知道,薛绍可是太平的驸马,太平是武则天最宠爱的孩子。 在政治面前,亲情有什么用。 自家要是被绑上太平的小车,那可真是祸福难料。 张昌宗闻言有些慌乱,稍稍想了想,就镇定下来。 “多虑了,不就是义女么,又不是亲生女儿,再者相比武三思和李显李旦,我倒宁愿站在公主殿下这边。” 臧氏也点头赞成这个说法。 “随你们怎么想。” 张易之疲倦的摆了摆手,他总不能说自己穿越过来,熟知历史走向。 等以后找机会,再让张家抽身而退,时间还长不急这一时。 不过自己得离开神都,实在是太危险了。 “娘,宗弟,我要去种田!” 张易之突然开口。 “种田?” 臧氏跟不上他天马行空的思路。 “陛下赐给小麦芽的三百亩良田,就在城外六十里处的伊川县,我替她去耕种。” 这回他的语气很坚定,不容置喙的这种。 第二十五章 村里来了个小郎君 堂堂世族子弟去下地耕田,瞧瞧,说的是人话么! 臧氏强烈不允,张昌宗也冷嘲热讽。 “爹生前一直遗憾,两个儿子不是读书的料,我很惭愧啊,如今宗弟步步高升,我正该安心研究学业!” 张易之声音怅然,眼睛隐隐有泪花闪现。 “易儿,你有心了。”臧氏眼里也蕴着热泪,她感到欣慰。 张昌宗却不吃这套,嗤笑道:“兄长,在家里也没见你读书。” “我没读书,那《三字经》是你编撰出来的?” “昔孟母,择邻处,环境才会改变一个人,神都繁华喧闹,我难以沉浸在书籍的海洋里。” “更何况,神都距伊川县仅半天路程,我随时能回来。” “咱家虽然表面风光,但实际上如履薄冰,一定要有人时刻保持清醒,那个人舍我其谁,宗弟你配吗?” “……” 张易之唾沫横飞,臧氏连连点头。 小老弟哑口无言。 …… 翌日卯时,鸡鸣。 “宗弟,这是我连夜编撰的几本书,于你有大益处。” 张易之顶着熊猫眼,递上几本书籍,不忘告诫:“别给外人看,藏好!” “好!”见他这般严肃的表情,张昌宗也敛声屏气,郑重地接过书籍。 这应该是兄长呕心沥血之作,要好好观阅。 定睛一看。 《鸭王的成长之路》 《如何让富婆爱上我》 《如何套取富婆的欢心》 张昌宗脸涨成了猪肝色,憋了很久才骂道:“荒唐,我不需要。” “宗弟,陛下是九五至尊,你只要稍不注意,就可能失了圣宠,为避免这种情况发生,这三本书要背得滚瓜烂熟!” 张易之把住小老弟的手臂,苦口婆心劝道。 “不用你教我做事。” 张昌宗很羞愤的剜了张易之一眼,还是默默把几本书夹在腋下。 张易之点点头,有些不忍道:“宗弟,最近看你颇为疲惫,切记注意身体。” “嗯。” 张昌宗苦笑,脸上露出一个痛并快乐着的表情。 府外。 随行物品足足装了四辆马车,护卫三个,小厮三个,丫鬟三个,张吉祥荣升为管家。 “娘,我走了,待我归来之时,必是名震天下的大儒。” 张易之继续给臧氏造梦。 你儿子不是游山玩水混吃等死,而是择一偏僻地著书立说。 反正小麦芽遗传到她娘亲,都是蠢萌蠢萌的。 臧氏臻首轻点,如果她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天下大儒,一个是朝堂当权者。 那她得多风光,可以整天去闺友府上炫耀卖弄。 “我儿,带这么几个人太寒碜了。” “自古穷山恶水出刁民,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 临别时,臧氏又罗里吧嗦一大堆话。 张易之无奈道:“娘,我耳朵听得都起茧了。” “你又嫌娘啰嗦,为娘不说了。” 臧氏神情有些不舍,给他整好衣襟后,摆了摆手。 张易之松了口气,登上马车。 马车在臧氏殷殷的目光中,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 临近中午,张易之一行人就到达伊川县县衙。 此行就是为了盖章。 皇帝虽然赏赐了几百亩良田,但如果不去找当地县衙交接,这几百亩田地还是属于公有。 张家好歹是世族,家大业大的,哪里差这丁点粮食,所以一直没派人去伊川县衙。 县衙大堂。 “张公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县令严育良毕恭毕敬站在一旁,笑得有些谄媚。 张易之皱眉,你好歹是一县父母官,用得着巴结我这个普通老百姓么。 “严县尊,看看这田契。”张易之掏出田契递上去。 严育良看了看,松了一口气,忙不迭道:“这是江左镇东庄村的五百亩良田,我这就让主簿去盖印。” 话罢就安排小吏去办。 眼前的可是陛下面首的亲哥哥,传闻中,陛下非常非常“青睐”他。 自己虽然是一县之尊,但在这位公子面前,也得卑躬屈膝。 张易之“嗯”了一声,面无表情道:“我打算在东庄村长居。” “什么?” 严育良脱口而出,非常讶异。 你张家在神都城也是排的上号的,放着荣华富贵不享,跑来穷乡僻壤之地作甚? 难不成是避世? 张易之盯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打算在东庄村长居。” 严育良闻弦知意,徐徐道:“东庄村村头恰好有一栋宅子,本是一粮商家的,他哄抬物价因罪问斩,所以宅子便充公了。” “这栋宅子多少钱?” 张易之不拖泥带水,直接问道。 所谓的皇帝赏赐臣下良田,事实上,绝大多数都是一些人因罪入狱,然后家里的田地被收归国有,再恩赏给有功之人。 既然有田,那肯定有宅邸荒废,宅邸一般是由当地县衙处置。 毕竟房子地处偏远不值钱,皇帝赏给臣子,臣子也不太情愿要啊。 严育良笑着道:“我待会去拿房契,县衙借给公子暂住。” 说是说借,其实就是赠予。 张易之摇头:“严县尊,我从不占人便宜,还是直接购买吧。” “那十贯?” “成交。” …… 傍晚时分。 在县丞的带领下,张易之来到江左东庄村。 唐高宗幸嵩山过此,爱其山川秀丽,顾谓臣曰:‘江左风景不过如是’。 因名江左。 依山傍水,空气清新,风景优美,鸟语花香。 张易之非常满意,位置偏僻环境好,适合低调的人居住。 村口槐树下,聚集着一群村民。 他们颇为好奇,怎么俺村里来了个这么俊的郎君。 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所以平常喜欢唠嗑的村民也不敢上前搭话。 第二十六章 淳朴的村民 这是一栋坐北朝南的三进宅子。 门口两侧立着两尊头圆肚肥、憨态可掬的石狮子。 类似四合院,中间一个天井,以回环的廊道分隔出庭院,房舍分布错落有致。 又有假山水塘,亭亭树木点缀于白墙黛瓦之间,清幽静谧。 张吉祥仔细的打量,咧着嘴大笑:“十贯就能买这么好的宅子,咱们真是走运了。” “严县令是卖人情,早知道这栋宅子这么好,我该原价购入的。” 张易之微微有些悔意,能用钱解决的事,何必欠人情呢。 “哦!”张吉祥点点头,又朝身旁几个小厮女婢大吼大叫。 “你们愣着作甚,赶紧收拾屋子,手脚麻利点!” “春桃,夏荷,你们两个去煮茶做饭。 “冬梅,你去整理书房。” “公子有洁癖啊,一定要打扫得一尘不染。” 张吉祥说话的语气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俺吉祥现在也是管家了。 见公子神情没有不满,张吉祥挺起胸膛继续呦喝。 就在这时。 十几个村民站在府外,男女老少皆有,却不敢进来。 其中一个年老的村民手里还提着一篮子鸡蛋。 张吉祥见状,低声询问:“公子,要不要驱赶他们?” 张易之狠狠剜了他一眼,亲自上前相迎,高声笑道:“各位乡亲,请进来。” 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在乡村里,和村民结善缘总没有坏处的。 “郎君,我是东庄村的村正,他们是租种你田的佃户。” 村正学着读书人弯腰作揖,但说话的时候语气还带着颤抖。 主要是这郎君太贵气了,一看就是豪门公子,面对上层贵人难免会不利索。 张易之注视着村正忐忑的眼神,扫过村民们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 他大概清楚村民的来意。 这房子原主家的五百亩良田,肯定是租给这些村民耕种,然后收佃粮。 既然自己住进这房子,村民很容易能猜到,田契也换人了。 所以张易之沉吟片刻,温声问道:“村正,这田地亩产多少?” 村正:“近年来风调雨顺,地里亩产能有六斗,碰上闹蝗灾、洪灾的年份,最多只能收两斗粮食,甚至颗粒无收。” 亩产六斗……大概180斤左右,这还是肥沃的良田。 要知道在前世,生产力提升,加上化肥农药,粮食亩产都有七八百斤,高产能有一千斤。 180斤粮食还要缴佃粮,到百姓手上还有多少呢? 张易之不禁感叹,这可是惶惶大唐,历史上相对富庶的朝代,但底层百姓还只是勉强饱腹。 政治制度、生产力低下,科技落后……当这些原因制约了时代的进步,一个人的力量真的可以做出改变么? 见张易之一直在沉默,不时还长吁短叹,村民们更是忐忑难安。 他们都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以前是那王员外,现在换成这个郎君,佃粮总归是有变化的。 在他们心里,朝廷换了皇帝都与他们种地的无关,但这小郎君的一个决定,却能关系到他们一家几口的生存。 张易之收回心思,询问道:“大家以前是缴多少佃粮?” 一个黑黝的村民愤声道:“两斗!” 虽然愤懑,但没办法,你不租别人抢着租。 张易之笑了笑:“从现在起,佃粮减半再减半!” 减半再减半? 村民们摊开手掌数着手指,他们瞪着眼睛,不敢相信。 这小郎君只收五升佃粮? 这是天下第一大善人啊! 有村民激动之余,忍不住开口提醒:“小郎君,朝廷三十税一,六斗米要收两升的税啊!” 是啊……众村民包括村正都是表情纠结,咱占便宜了,小郎君岂不是吃大亏了。 一亩田到头来只收三升佃粮。 老百姓果然是淳朴的,张易之摆了摆手:“无碍,我家是免课户不用给朝廷缴税。” 不提老爹追认襄州刺史,老娘是太夫人,宗弟现在更是银青光禄大夫,这完全是免去所有赋税的家庭。 “可……” 村正还有点犹豫,这佃粮太少太少了,基本算是没有。 但其他村民却是欢呼雀跃,有人竟直接跪在地上,其他人也要下跪感谢。 “快起来,小子当不起啊!” 张易之上前扶起,张吉祥等人也去帮忙搀扶。 村正把一篮子鸡蛋高高举起,恭声道:“郎君,这是大家凑出来的鸡蛋,您收下吧。” “好!”张易之接过一篮子鸡蛋,开玩笑道:“如果我不减佃粮,是不是吃不到这土鸡蛋了?” “嘿嘿!” 村正摸了摸后脑勺,露出憨厚的笑容。 不过他突然发现,这郎君挺平易近人的,用读书人的话讲,叫啥来着。 对,儒雅随和。 村民们发现张易之好说话以后,就七嘴八舌邀请张易之去家里吃饭。 张易之婉言相拒。 一个穿着花裙的妇人还抛了抛媚眼,吓得张易之落荒而逃。 …… 等村民们离开后,张吉祥忍不住道:“公子,你开救济堂呢,佃粮收这么低,几近于无。” “张吉祥,你丫的在教我做事?”张易之斜睨着他。 “没……没。”张吉祥吓了一跳,发现公子在开玩笑后,才嗫嚅道:“俺的意思是,还不如全部免掉。” 念着这厮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张易之谆谆教诲道:“要明白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再说莫名的馈赠会让别人不安。” “哦!” 张吉祥似懂非懂,反正公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对了公子,今晚安排谁侍寝?春桃还是夏荷,或者冬梅。” “侍寝?你现在是太监掌管翻牌子是吧?本公子暂不需要。” 张吉祥苦着脸:“这可是夫人吩咐的。” 怪不得老娘安排三个粉嫩娇媚的俏丫鬟……张易之撇了撇嘴:“哪天兴起再说吧。” 说话间,村正又登门求见。 邀进来后,他手里提着一只老母鸡,笑着道:“小郎君,快快炖了煲汤。” “不可!”张易之连忙拒绝。 老母鸡可是能下蛋的,对家徒四壁的村民来说非常珍贵。 村长佯装不悦:“你减了那么多佃粮,村里又能多生几个娃,一只鸡算什么,您可是看不起咱东庄村?” 这……话说到这个份上,张易之只好让张吉祥接过母鸡。 村长临走时还说道:“如果郎君有什么需要帮衬的,知会我们一声就行。” 第二十七章 你的命格贵不可言 东庄村村头,新建一座竹亭。 竹亭虽小但雅致,是用新斫下来的翠竹搭建的,能嗅到清新的竹香。 一张精致的黄花梨木棋桌,两条乌木八足圆凳,棋桌上摆放着“车马砲卒”等棋子。 象棋自战国发明创造,流传到唐代已经跟后世玩法差不多。 唯一差距就是“砲”和“炮”,这是因为唐朝军事只有投石机,而没有火药。 张易之落子后,气定神闲:“邓伯,将军!你屡败屡战,今天已经十战皆负。” 东庄村都是姓邓,邓伯,就是东庄村的村正,也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曾经念过几年私塾。 其两个儿子都在伊川县衙当差,一个是捕快,一个是书办。 邓村正嘿嘿一笑:“易之啊,容我悔一步棋。” “唉!”张易之半阖着眼。 无敌实在是寂寞,下棋都找不到对手。 东庄村唯一懂象棋的,还是个臭棋篓子,着实无趣。 邓村正摸了摸后脑勺,许是感觉不好意思,便棋也不下了,扯开话题。 “易之啊,你才来半个月,又是修缮府邸、建池塘、还要建园林,这要闹哪样呢?” 不仅是他,全村的村民都很疑惑,但疑惑归疑惑,村民们还是打心底感激。 因为小郎君都是聘请他们来做工,每天的工钱很丰厚。 张易之微微拂袖,轻笑道:“魏晋陶渊明的《桃花源记》知道不?我也打算建一个桃花源。” “桃花源?”村正摇头,他哪懂风雅之人的调调。 张易之高声朗诵:“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显然是对牛弹琴,村正完全欣赏不来其中的悠闲安宁。 只是暗地里吐槽一声——有钱任性…… 张易之自讨没趣,把棋子收起来,又从棋桌下拿出一套茶具。 还有一瓮引自山上的清泉、火折子,一小堆柴火。 “易之,又能喝茶了,你泡出的茶真是甘醇香甜,让我这粗人都回味无穷。” 村正把双手放在大腿上摩挲,一副期待的模样。 他也经常去县城跟士绅们聚会,但大家都是煮茶,还要放姜葱蒜。 可易之是直接用开水泡茶,起初他尝这茶也不适应,后来越喝越上瘾。 张易之笑了笑:“这可是十贯一两的谷雨紫笋,能不香么?” 十贯……村正闻言咂舌,这喝的是金子啊。 待会可得多喝点。 张易之正摆放着茶盏。 突然,竹亭外有声音传来。 “嘶!公子你命格贵不可言!” 张易之循声望去。 亭外站着一个道袍男子,腰间别着一柄剑,约莫三十岁,身量中等,双颧微突,下巴稍尖,眼睛极有神。 此道士紧紧盯着张易之,表情满是震惊之色。 “哦,你怎么知道?”张易之似笑非笑:“究竟是谁泄露了风声。” 道士愣了愣,这画风不对啊,你不应该说“此话怎讲”么?然后再邀请贫道入座。 村正登时皱眉,大怒道:“好你个陈杂毛,又想哄骗谁呢?快快滚蛋!” 话罢又跟张易之解释:“这牛鼻子是隔壁陈家村的,平日里招摇撞骗,自诩擅长卜卦算命,方圆十里的村庄,都给他骗烂了。” “休要污蔑贫道!”这道士急眼了,大声道:“观面相,这位公子的确贵不可言啊!” “还用你说?”村正抄起凳子砸过去,嘴上喝斥道:“易之这仪态,只要是个人都知道贵不可言。” 咱东庄村未嫁的女子可都是夙夜难寐,每天大清早就要来偷瞧易之。 这像谪仙一般的相貌,他不贵气,天底下还有贵气的人么。 “邓伯。”张易之阻止了村正的发怒,朝那道士笑道:“道长,请进竹亭一叙。” 道士打了个稽首,慢悠悠踱步而进。 “贫道陈长卿,道号凌虚子。” 道士坐定后就自报家门。 陈长卿……张易之微步可查的撇嘴,这名字听起来倒挺装逼的。 陈长卿略带感慨说:“贫道走南闯北多年,从未见过面相如此贵气之人,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村正补充道:“他这个牛鼻子就没走出过伊川县。” 张易之似笑非笑:“闲来无事,不如就请道长给我卜一卦好了。” 还真要问卦啊……陈长卿表情一僵,忙道:“这卜卦要沐浴更衣,再焚香上祷,方才能灵,公子你看……” 指了指自己身上,言下之意就是今天没带卜卦工具。 张易之哑然失笑,半吊子神棍,真能装腔作势。 一旁的村正不屑道:“陈杂毛,别再装了,整天蹭吃蹭喝的人,三十多岁连婆娘都没有,我呸!” 陈长卿也不发怒,云淡风轻道:“女人影响贫道拔剑的速度。” 张易之愕然,这厮说话比我还装逼。 这时水壶的水沸腾了,张易之便开始斟茶。 陈长卿和村正大眼瞪小眼。 “来者是客,陈道长请!” “邓伯请!” 张易之递过去两个茶蛊,自己端着一杯茶悠然慢饮。 陈长卿接过,学着村正吹气,又感触良多道:“贫道久居深山修道,好久没尝过红尘中的茶叶。” 张易之讶然:“修道可有所得?” “咕噜,”陈长卿吞一口茶,神情略显得意道:“初窥得道成仙之法。” 呵呵,又一个精神病人,张易之自顾抿茶,不再搭理他。 “公子,可否续上一杯?” “嗯。” “再续一杯吧。” “哦。” “易之,我这边也续一杯。” 不一会,茶壶就没水了,茶叶也见底了。 陈长卿意犹未尽,他从未尝过如此醇香的茶。 邓村正平白少喝几杯,心中憋着气,遂讥讽他道:“陈杂毛,茶也蹭了,可以驾鹤西游了。” 陈长卿保持仙风道骨的坐姿,用余光瞥着张易之。 其实他早几天就注意到东庄村新来的贵公子,出手阔绰且平易近人。 如果能跟着这位公子混,那日子应该很滋润。 没办法,朝廷打压道观推崇佛家,现在道士想混一口饭吃都难啊! 所以,他开口说话了。 “倘若贫道师尊尚在,岂容你这小小村正欺辱贫道,必是一道符箓镇压你。” 陈长卿戟指邓村正,气得怒发冲冠。 还特意把“师尊”两个字咬得很重。 张易之故作很好奇的模样:“敢问道长师承何处?” 陈长卿闭上眼睛,气势陡然升起。 第二十八章 他搞偷袭! “师尊道号黄冠子,太史令李淳风!” 陈长卿嘴角微扬,傲然而立。 嘶! 张易之一怔,望向陈长卿的目光变得截然不同! 李淳风?那可是唐朝的天文学家、易学家、风水师,还是个数学家! 大概是整个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数学著作注释家。 李淳风的弟子?怎么看着有点不像呢。 张易之隐隐有些怀疑。 “贫道乃师尊的嫡传弟子!” 陈长卿目光深幽,语气带着一丝惭愧。 师祖袁天罡精通面相、六壬及五行,被太宗召入宫中作为智囊。 师尊李淳风擅天文易数,名震天下,是世家权贵的座上宾。 作为弟子,三十而立却一事无成,整天偷鸡摸狗遭人埋汰,怎能不惭愧呢? 张易之看着他,疑问道:“李淳风道长二十多年前仙逝,彼时你才五六岁,如何收你做徒?” “易之,此事倒是真的。” 却是村正在接话:“当年李仙人随高宗皇帝出游,途经咱江左镇,李仙人一眼便相中这小子。” “当时他叫陈二狗,李仙人将他名字改为长卿,还收他为记名弟子,当时这事震动江左镇。” 张易之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记名弟子,还没被正式承认。” “此言差矣,贫道深得师尊道法真传,虽为记名弟子,实际是嫡传大弟子。” 陈长卿赶紧解释,人也缓缓站立起来。 唰的一声! 拔剑出鞘! 剑已锈迹斑斑。 陈长卿深情凝望着剑柄,眼眶通红。 “此乃师尊赐于贫道的九天诛邪剑,贫道时刻带在身上。” 好中二的剑名……张易之无语凝噎,这么装哗的剑还能生锈? 投诉这家铁器铺卖假货! 张易之突然问道:“道长,你说你是李淳风的弟子,那你知道圆周率值是多少么?” 圆周率值?陈长卿呆滞。 张易之摇摇头,继续问:“那你怎么看待日食月食?” 日食?村正一脸懵圈,好高深奥妙的问题。 陈长卿面红耳赤,答不上来。 张易之平静道:“一算数,二天文,你若真有李淳风几分本事,这两个问题绝对难不倒你。” “此小道尔,贫道习的是望气之术,相面之术,修仙之术!” 陈长卿还试图争辩,他不想错过成为门客的机会。 张易之说完懒得再跟神棍扯淡,朝亭内两人拱手: “陈道长,天色已晚,我该回家了。” “邓伯,以后想引荐别人,可以直接跟我说,用不着制造邂逅偶遇。” 邓村正面色微臊,恨不得用脚趾头挖个地缝钻进去。 他顾不上骂陈长卿不争气,赶紧拉住欲走的张易之。 “易之,你不要误会,二狗真是李仙人的记名弟子。” “平常咱村里碰上红白事都是他做法事,盖房子,他来看风水,还略懂一些算命之术。” “听说神都的豪门士族,家里都会养一些僧人道士做门客,我就想着把二狗推荐给你,也让他有口饭吃。” “总不能三十好几的人还无所事成,好歹也是李仙人的弟子唉!” 张易之听完后笑了笑:“我理解邓伯的一番苦心,但陈道长不学无术,我不需要这种门客啊!” 一旁的陈长卿满脸涨红,玛德,这厮说话真伤人。 这口饭贫道不混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待贫道得道成仙,渡尽天下人偏不渡你!” 陈长卿袍袖一卷,头也不回的飘然离去。 村正轻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让易之见笑了。” “无妨。” 张易之笑着摆手,又寒暄了几句,便往家里走去。 倒不是他差这点钱养一个门客,但钱得花在刀刃上,不能拿钱养一个白手好闲的神棍吧! …… 下午时分。 门外。 “公子,再给贫道一个机会啊!” 陈长卿在树下挥舞着长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树叶飘飘,灰尘四起。 附近聚拢着很多村民,还有张吉祥等人也在看热闹。 这架势,真有几分剑仙的风采。 不知道小郎君给不给他机会呢。 不久。 张易之带着一个魁梧的护卫走出来,背负着双手斜睨着陈长卿,大声道: “陈道长,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能赢,我便尊你为门客。” “他叫张三,我张家的一个武师,十年前上过战场,是退伍老兵。” 话音一落,张三瞪着铜铃大眼,踏步而出。 众村民不免激动起来,一个是拳脚厉害的武师,一个是擅长剑法的陈二狗。 究竟谁更甚一筹? 陈长卿缓缓收剑。 他眸若冷电,眉目清朗的脸挂着淡淡的笑,不在意一切。 这不是猖狂,而是自信! 对剑法绝对的自信! 陈长卿望着苍穹,平静道:“君子应礼让于人,你先请!” 村民们暗赞一声,二狗好样的! 刹那间。 “道长,俺得罪了!” 张三怒喝一声,以雷霆万钧之势奔袭而来。 村民们肉眼看过去,空气中竟只剩一道模糊的残影。 太快了! 村民们屏气凝神不敢呼吸。 气氛安静无比。 陈长卿一动不动,他很平静,丝毫没有慌张。 十步。 九步。 …… 六步。 陈长卿闭目凝神念念有词。 待离他只剩两步距离时,陈长卿动了,骤然举起长剑。 “一剑东行九万里!” 随着一声清亮的高呼,剑风凌厉仿佛要刺破天地。 周围人都惊呆了,好磅礴的气势! 张三身子猛地停住,右腿以膝关节为轴向上伸直,骤然朝陈长卿劈击。 砰! 一声巨响。 地面溅起灰尘。 张三嘴角有些不屑,在原地活络了一下筋骨,朝张易之抱拳道: “回禀公子,不堪一击。” “大家散了吧!”张易之挥挥手,直接回府。 “贫道大意了,没有闪,他搞偷袭!” 灰尘中爬出一个人影,用力嘶吼,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村民们也没脸再待下去,二狗连人家一招都接不下,忒丢人了! 去年咱村跟隔壁村抢水源,拿锄头铁铲干架也能有来有回呢。 陈长卿哭丧着脸:“贫道真的是没有防备啊!” …… ps:明天就是新的一年,祝大家2021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有钱的更有钱,没钱的早日脱贫(?????) 再次求收藏,求推荐票,求打赏。 第二十九章 门房陈长卿 “陈道长,请回吧,都是乡里邻居的,你这样有失体面。” 管家张吉祥端着一碗八宝粥,委婉的劝说。 某位道士坐在两尊石狮子中间,闭上双眼修炼道法,神色坚定。 已经入定打坐两个时辰了。 张吉祥见他还是无动于衷,指着他痛骂: “牛鼻子,你这是耍无赖,再不走,俺可要喊人来打你!” 陈长卿打个稽首,平静道:“这里天地灵气浓郁,贫道只是借贵宝地修仙罢了。” “牛鼻子,你其一没有才学,其二不通相术卜卦,其三没有武力,浑身上下一无是处,你他娘的怎好意思做门客。” 张吉祥歪着脑袋,唾沫星子横飞。 陈长卿用悲怜的眼神望着他,摇头道:“汝凡人也,不懂修道之人的可贵。” “行!”张吉祥气得顿足,恶狠狠道:“俺喊张三来揍你!” 陈长卿身子打了个寒颤,很快镇定下来,幽幽道: “天不生我陈长卿,剑道万古如长夜!” …… 约莫半盏茶时间。 张易之携带护卫出来。 “陈二狗,赖上本公子是吧。” 张易之心情也很郁闷。 这臭道士没有一技之长,还想做门客。 门客,作为贵族地位和财富的象征,最早出现于春秋时期。 就是达官贵人家中养的一些人,具有真才实学,能在关键时刻替主人办事的。 但是他们的身份和家奴是不同的,平时没有固定的工作,不必干杂役,照样吃喝领俸禄。 只是主人需要他们办什么事时,才跟他们安排工作。 说句实话,如果陈长卿略懂相术或者天文,张易之不介意豢养他。 再不济知道算账,或者懂医学知识也行。 可这臭道士就是个装哗小能手,典型的键盘侠。 吾有一键可开天门! 养他做门客,完全是浪费粮食浪费钱,张易之宁愿拿铜钱丢进池塘,还能听个响声。 陈长卿睁开眼,严肃道:“公子,相逢即是缘分,给贫道一个机会,就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张易之断然回绝:“我不需要。” 陈长卿还不死心,语气带着哀求:“公子,贫道好歹也是名门嫡传,给个机会吧。” 也是…李淳风的记名弟子混成这个样子,好像有些可悲哦。 张易之眉间微皱,他在斟酌考虑。 陈长卿身子前倾,眼神焕发着异彩,一副很期待的模样。 张易之轻叹一声,唏嘘道:“行吧,就让你做门……” 话说半截。 “贫道拜见主公!” 陈长卿腾地而起,非常激动兴奋。 下半生终于有着落了,不必到处蹭吃蹭喝,念及此处,他眼睛有些酸酸的。 张易之跟他对视:“道长误会了,我是让你做门房,府里缺个门房。” 什么? 门房? 陈长卿瞬间呆滞,如遭雷劈。 他可是堂堂李淳风的嫡传弟子,如今竟沦为看门的。 陈长卿不想留在这里了,他现在就想着赶紧离开,他心里好难受。 他想一个人静静,一个人痛痛快快哭一场。 “我家只剩门房这个职位,月例500文,衣食住行全包,每餐二荤三素。” “道长考虑清楚了,尽快办理入职手续。” 说完,张易之拱拱手,转身回府。 就如此,陈长卿也离开了。 他一个人,如同游魂野鬼一般,行走在东庄村田埂上。 路上,他将“九天诛邪剑”取了出来。 眼眶当中含着泪水。 “你的师尊是李淳风,你是天下道家的领袖和门面,你拥有成仙之资,你怎能去做门房。” “陈长卿啊陈长卿,你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倒不如驾鹤西游算了!” 陈长卿心中自言自语,他受到的打击太大了! 想混口饭吃就这么难吗? 我只是想混口饭吃啊! 怀着沉重的心情。 陈长卿努力让自己不要落泪。 可一想到脚下踩着的田埂,这些良田全都属于张易之的。 一种莫名的忧郁和悲伤涌上心头。 这一刻,陈长卿再也憋不住。 很快,田野间嚎啕大哭声响起,陈长卿失声痛哭。 他好嫉妒,凭什么张易之又帅又有钱,凭什么啊! 不知过了多久,陈长卿道袍随风飘扬,他的眼泪也被风吹干了。 …… 翌日清晨。 张府的大门徐徐打开,陈长卿打着哈欠从里面走出来。 才来一个晚上,昨晚睡在舒服的软床上,小房间里檀香缭缭,睡前还吃了宵夜。 另外张管家还送来几两茶叶,一些水果。 这就是富贵人家的生活么,陈长卿彻底爱上了。 当然,在他心里,自己是尊贵的门客,绝非什么门房。 端着小锦墩坐于门外,陈长卿嘴里滋溜着茶壶,悠然自得。 太阳升起,陈长卿活络一下身子,就迈着优闲的步伐去村里晃悠。 “哎呦喂,二狗,你这喝的是什么啊。” 正在喂鸡的大婶望着他嘴里的茶壶,有些好奇。 陈长卿苦笑道:“还不是易之送的,听他说是什么谷雨紫笋,怪难喝的。” 大婶洒下几粒粟米,嘴上羡慕道:“小郎君的东西,那不挺贵的?” “可不是,喝这壶就得小一贯钱,贫道推托不要,易之非得硬塞。” 陈长卿叹一口气,脸上装出恰到好处的无奈。 “嘶!一贯……这是喝神仙水哩!” 大婶感到很震惊,脸色愈加羡慕了。 陈长卿摇了摇茶壶:“易之说贫道有道骨仙风,只适合喝最贵的茶。” “二狗,那你月例多少,方便跟婶透露一下不?” 大婶走近前来,压低声音悄悄问道。 陈长卿云淡风轻道:“易之想给二十贯,贫道岂是贪财之人,好说歹说才降到五百文,要不是他求着贫道,贫道连五百文也不收呢。” 大婶这回却不信:“真的?” 你二狗什么货色,还值二十贯?我呸! 陈长卿很认真看着她:“婶,出家人不打诳语。” 话罢就继续滋溜茶壶,往村里走去。 大婶愣在原地。 出家人不是和尚么。 “大伯,去挖水渠啊!” “奶奶,待会送盒糕点给你孙女吃,贫道房间里堆积如山,不吃也是浪费。” “二驴啊,看风水就不要叫贫道了,贫道哪有时间管你这档事。” “……” 就这样,陈长卿无趣且枯燥的一天结束了。 第三十章 你的根子非常深 残阳斜照,倦鸟归林,东庄村炊烟缭缭。 “驾!” “吁!” 一辆豪华马车缓缓停在村头槐树下,随即车内下来几个护卫,中间一个华服男子。 “沿路颠沛,兄长真是吃饱撑得住这儿。” 张昌宗用锦帕擦了擦汗,神情有些郁闷。 他看到树下有个抱娃的妇人,便上去打听。 “大姐,张易之住在哪?” 妇人脸上有些警惕之色:“你是小郎君啥人啊?” “我是他弟。” “奥。”妇人笑了笑,指着道:“前面那小池塘,绕过小池塘就见一个园林,从园林穿过去就好了。” 张昌宗点点头,带着护卫循路而去。 张府大门。 陈长卿半阖着眼躺在凉椅上,左手边一壶酒,右手边一盘鸡肉。 一群人近前来,他依旧一动不动。 张昌宗大喝一声:“喂,看门的。” 兄长倒好雅兴,请个道士来看门。 “注意言辞,贫道是易之亲自相邀的门客!” 陈长卿睁开眼,上下打量着一身华丽衣袍的张昌宗。 “尔是何人?有何事?速速呈上拜贴。” 隔三差五就有人上门来拜访易之,都是伊川县的士绅官员,连县令都来过一次。 更多的还是书生士子,借着拜访的名义自荐,妄想攀上张家的门楣。 “拜贴?”张昌宗皱皱眉,懒得搭理这牛鼻子,就要直接进府。 “哎呀,”陈长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拦截住他:“易之歇息着呢,见不得你。” 说罢活动活动手掌,“若有几贯门规钱,贫道也替你去瞧瞧易之。” 张昌宗勃然大怒,他可是每天出入皇宫甘露殿的男人,天下还有人敢找他要门规钱。 真是火冒三丈,张昌宗使了个眼色,护卫立即会意,抡圆了胳膊狠狠就是一拳。 砰! 一拳轰在肚子上。 陈长卿被砸倒在地,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金星乱晃。 “你……你竟敢殴打贫道,贫道主家乃神都城张家,张昌宗认识不?银青光禄大夫,陛下的第一男宠!” 陈长卿呈大字型趴在地上,不忘咬牙切齿威胁道。 张昌宗斜睨着他:“不好意思,我就是张昌宗!” 陈长卿的眼神顿时委屈起来,您咋不早说勒。 他迅速撑地腾起,弯腰谄笑道:“六郎,易之他在后宅练书法,您直走左拐就好了。” 张昌宗“嗯”了一声,又傲娇的瞪了陈长卿一眼,才昂首阔步进府。 …… 后宅。 “宗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来之前也不通知一声。” 张易之收起笔墨纸砚,让夏荷奉茶。 张昌宗没好气道:“兄长,你倒是逍遥快活,我最近可是天天上火。” 上火?张易之赶紧劝道:“宗弟,那地方不能tian,容易滋生病菌。” “什么跟什么啊!” 张昌宗一脸懵圈。 张易之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 接过夏荷递上的香茗,张昌宗懒得废话,直接说起正事: “兄长,还真让你猜中了,朝野都认为我张家已经归附公主殿下。” “以前武家子弟见到我,还会亲自替我牵马递鞭。” “这一个月来,武三思利用相权打压我,这日子真憋屈。” 张易之紧锁眉头,问:“具体呢?” “宗楚客你也知道,第一个投靠我的重臣,昨天朝会上被武三思栽赃,陛下命令来俊臣搜查贪污罪证。证据确凿,流放岭南。” “你说天下几万个官吏,谁不拿点孝敬钱,武三思他分明就在针对我!” “还有我张家的族亲,一个个官职被卸下了,皆是莫须有的罪名!” 张昌宗说完后愤愤不平,俊朗的脸庞有些狰狞。 张易之捏了捏眉心。 宗楚客可是户部侍郎,差一步就能拜相,损失他,对张家而言相当于折损一臂。 关键是后续影响,张昌宗连手下第一悍将都保不住,谁敢再投靠? 张易之:“太平怎么说?她该有实质性举动。” “殿下她在尽力周旋,我张氏族亲大部分官复原职,可宗楚客……” 张昌宗语气还是不甘心。 尝到了权力的甜头,突然权力骤减,这滋味他受不了。 张易之轻抿一口茶,喟然道:“宗弟,太平羽翼未丰,她跟武三思最多斗个平手,怎么可能为了你保宗楚客呢?” “是啊。”张昌宗深有同感。 稍稍沉默,他便问:“兄长,眼下我这处境,你有何良策?” 张易之微微一笑:“很简单,请武三思吃一顿饭,席间传递你要与他结盟的信号。” 什么? 张昌宗无比惊愕:“这不是墙头草么,殿下岂能饶过我?” “对,就做墙头草。”张易之颔首:“你混迹两股势力之间,谁也不投靠。” 张昌宗更郁闷,什么馊主意,他幽幽道: “兄长,纵观史册,墙头草是绝没好下场的。” 张易之用茶盖轻磕着杯沿,淡淡道:“根子不深的草,才会随风倒,而你的根子埋得非常深。” 张昌宗不说话,若有所思。 张易之徐徐道:“宗弟啊,你要牢记,你的根子植在陛下那里,如同冯小宝一样,只要陛下不厌你,你可以无所畏惧。” “太平她是皇家女,武三思是武氏族长,而你依靠的只有陛下。” “陛下为什么偏偏让来俊臣去查,那是对你的敲打!” “……” 一席话下来,张昌宗豁然开朗。 他不禁感慨道:“兄长,你不去做官可惜了,要不你随我去做面首吧。” “夏荷,送客!” 张易之怒而起身,就欲离去。 “开个玩笑。”张昌宗脸上露出笑意,又皱眉: “可小麦芽已经是殿下的义女,这如何是好?” 张易之轻描淡写道:“此事容易,索性让小麦芽认武三思的夫人做义母。” “啊……” 张昌宗瞠目结舌,喃喃道:“这行径也忒无耻了吧。” “无耻?” 张易之呵呵一笑: “昔日太宗玄武门杀弟囚父、高宗夺他爹的妃子、陛下抢亲儿子的皇位,十个公主九个养面首……咱大唐无耻的事多了去了。” “你不无耻怎么在大唐混?” 张昌宗讷讷无言,貌似有点道理。 …… ps:成绩有点差,可能要开启单机生涯,作者的心态有些崩,不知道是题裁写错了还是文笔差,亦或是叙事能力差…… 这本书才刚开始啊,作者的信心断崖式下落,看着每天只有几个熟悉的书友投票,着实感到心酸…… 最后求收藏,求推荐票,求月票 第三十一章 借剑一用 夜渐深,张昌宗了却这桩心事,也不急着回城,待明天清晨再走。 院里。 张昌宗仰望着繁星,幽声道:“兄长,我们有多久没一起看星星了?” “…”张易之不禁打了个寒颤,这话由一个大男人嘴里说出,怪怪的。 “那时还是七八岁,每晚都爬到屋顶上看星河圆月,无忧无虑真好。” 张昌宗嘴角含笑,眼前又浮现小时候的快乐光景。 人长大了,就要为命运拼搏,去争那荣华富贵。 表面上风光无两,背地里却提心吊胆,生怕在权力斗争中沦为别人的垫脚石。 好累,好累。 张易之沉默无言。 倒是一旁搬着小矮凳的陈长卿凑上来,“六郎,平日也要注意劳逸结合,贫道传你几招清心养性的道术。” 正在装忧郁美男子,突然被人打断,张昌宗眉宇间都是厌恶: “牛鼻子,天下道士全如你这般市侩么?整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咦,此言差矣!”陈长卿面色不变,低声道:“贫道极为擅长卜卦,六郎乃凤凰转世,贵不可言!” “凤凰?” 张昌宗大感诧异,又质疑道:“你莫不是哄我开心吧?” “呵…”陈长卿轻笑一声,说道:“师尊李淳风,贫道乃他老人家的门下首徒,这点道行还是有的。” 张昌宗看向张易之眼神询问,张易之笑着点头。 这爱装哗的道士确是李淳风的弟子。 “哈哈~” 张昌宗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夜空,脸上挂着桀骜不驯的笑容。 “怪不得我张昌宗天生不凡,原来如此!竟是上古凤凰转世,天下人遇我须低眉!” 狂笑一阵后,张昌宗望向陈长卿的眼神带着欣赏,畅快道:“若不是道长告知,我还蒙在鼓里呢。” “无妨。” 陈长卿一拂道袍,突然神情变得低落,眼眶泛着泪光。 “道长,怎么了?” 张昌宗有些奇怪,忙环住他的手臂以示亲近。 陈长卿“唉”了一声,也用四十五度角仰望着夜空,声音凄苦道: “泄露天机肯定会遭受天谴,贫道恐因此折损二十年阳寿。” 说完闭上双眼,缓缓挤下几滴热泪。 院子里的丫鬟护卫们见状,俱都被感动到了。 这牛鼻子虽然不靠谱,但这股“舍己为人”的精神值得敬仰。 “啊…”张昌宗双眉紧拧,脱口而出:“那我补偿你,道长明天随我入城,平康坊女人任你挑,官职随你选。” 话音一落,陈长卿用百米健将的速度消失在院里,只丢下一句话。 “贫道回屋收拾行李。” 张昌宗微微错愕,旋即看向张易之:“兄长,明日让他随我去神都吧。” 张易之哑然失笑,这陈二狗故弄玄虚还真有一套,瞧瞧小老弟都当真了。 “你听他胡诌,秦汉以后,真龙逐渐成为帝王的象征,你天天跟皇帝睡觉,这不就是凤凰么。” 张易之莞尔一笑,立刻揭穿所谓的凤凰转世之说。 张昌宗:(-"-怒) “来人,揍他!” 片刻后,一声声惨叫在院外响起。 …… 戌时末,张易之兄弟俩正要回去睡觉。 蹬蹬的脚步声从回廊里传来,张吉祥带着一群人过来。 “公子,张虎威有急事禀报。” 张易之和张昌宗对视一眼,皆感到不妙。 张虎威是张家的护卫首领,他夜里赶到这,难不成是家里出事了? “大公子,二公子……” 虎背熊腰的大汉蠕动着嘴唇,有些犹豫。 张易之摆摆手:“你们退下!” 待院里只剩三人。 在兄弟俩凌厉的目光中,张虎威低声道:“下午,夫人在逛街买首饰,遭到一个男子言语羞辱……” 砰! 话说半截,张昌宗已然怒不可遏,一脚踹在凉椅上。 他眼神冰冷:“谁?!神都城谁有这么大胆?” 张虎威回道:“殿中侍御史万国俊的儿子万柳庭。” 万国俊?张易之脑海浮现此人的信息。 武周朝四大酷吏之一,与来俊臣同撰《罗织经》,专事陷害无辜,主要负责训练酷吏,为人残暴不仁。 张昌宗气急败坏:“狗杀才!他怎么言语羞辱娘亲的?” “他……他他。”张虎威低着头,结结巴巴说不出口。 张昌宗大吼:“快说!” 张虎威硬着头皮道:“他说夫人很有风韵,况且才三十多岁,不如做他万柳庭的小妾。” 轰! 羞辱! 天大的羞辱! 张易之紧攥着拳头,努力不让自己发狂。 张昌宗一巴掌甩在张虎威脸上,戟指骂道:“你们这群护卫就是饭桶!你们应该去死!” “夫人当时让我们动手,奈何万柳庭身旁有许多护卫,卑下也被打得不轻。” 张虎威掀开内衬,露出胸膛的青紫一片。 张昌宗止不住的愤怒,痛骂道:“好个万柳庭,欺我张家太甚,他怎么有这个狗胆啊!” “宗楚客被发配岭南,在一些愚蠢人士看来,你已经不受圣眷,所以他们光明正大的挑衅。” 张易之语气很平静,眸子里面却透露着深寒。 他想在这世道上低调,可有些人偏偏触及他的底线。 这是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让一个堂堂太夫人做小妾,那真是极致的语言侮辱。 此事恐怕早已传遍神都,母亲不知遭到多少人的嘲笑讥讽。 此仇不报非人子! “兄长,我这就进宫找陛下,一定要赐死那狗杀才!” 张昌宗青筋暴起,就要破门而去。 张易之拦住他,面无表情道:“你待在这里,此事由我处理。” 张昌宗急声道:“你尚无官职,如何处理?难道要让娘亲白白蒙受这言语羞辱?” “我说我来处理。” 张易之紧盯着他,用不容置辩的语气,一字一句说道。 仿佛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 张昌宗被气势所镇,沉默不说话。 “我一个人入城!” 张易之转身离去。 … 蜷缩在门槛角落的陈长卿,看见张易之满脸寒意,身上隐隐有煞气,他也不敢询问,赶紧打开大门门栓。 张易之踏出大门时,突然转头望向他。 “借剑一用。” 第三十二章 拖尸狂袭二十五条街! 黑夜里,一匹高大的白马驰骋在田野小道上。 张易之脸色平静,目光坚毅得如同夜里的星辰。 自穿越以来,环境的不适应,对前世亲人好友的思念,张易之其实面临着空虚与情感缺失,心灵四处游荡,找不到驻足的地方。 隐隐产生一丝戾气。 这股戾气被他刻意压抑住,而现在。 该爆发了! …… 寅时,天还没亮。 神都城外一里处。 刺骨的寒风不停地呼啸,张易之的袍角被风卷得呼呼作响,英俊的眉鬓上也结起了霜。 他牵着马缓缓步行。 唐朝实行严格的宵禁制度,禁止夜行,禁止半夜在城里游荡。 除非有特大军情,或者有准许令牌,否则一律不准入城,违者直接缉捕。 位于城门坊脚的武侯铺,在夜间由金吾卫驻守,负责城内外的宵禁。 张易之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所以等城门开了再进城,顺便找个铁匠铺。 牵马步行小半个时辰,张易之借着城墙上巡逻的亮光,看见官道旁边几家小店,酒肆、粮铺,布行,铁匠铺等等。 铁匠铺门口,能看见里面的火光。 “咚咚咚~” 张易之不停的敲门,铺子里还是没人回应。 “大半夜的吵个鸟?明早再来!” 终于,铺子里响起不耐烦的嘶哑声。 咚! 张易之置若罔闻,继续猛敲。 不多时一个光着臂膀的黑壮男子打开门,嘴上嘟嚷道:“赚点钱真他娘的难,进来吧!” 屋子正中放个大火炉,炉膛内火苗直蹿,铁匠借着光审视着眼前这位顾客。 实在是贵气,这等公子哥咋跑俺这铁铺来了。 铁匠被吵醒的怨气也消了,笑着问:“郎君,要什么?” 张易之拔出别在腰间的剑。 “磨剑!” 甚? 铁匠吓一跳,慌忙道:“朝廷不许民间铁匠铺私下铸刀剑,磨剑也是违法的啊,俺可不敢。” 要知道,他平常接的都是农具,如耙、锄、镐、镰等。 若是生活用品,如菜刀、刨刀、剪刀等物,还得事先报备。 绝对不敢涉及长刀利剑。 张易之沉默不说话,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长方形的金铤。 他淡声道:“十两。” 铁匠目瞪口呆,差点被金灿灿给晃晕了眼。 嘶! 十两黄金,六十多贯钱! 比他两年打铁赚的还多! 仅仅是简单的磨剑。 该不该接?铁匠这一刻很矛盾。 很明显这小郎君是去杀人的,大半夜来磨剑,不杀人难道杀鸡么? 钱的诱惑终究战胜了理智,铁匠抢过金铤,用牙齿狠狠咬了一口。 “郎君稍候,俺给你去磨剑!” 铁匠瞅着剑刃的锈斑,拿手指摩挲了一下,忍不住吐槽: “依俺看,这已经不是剑,钝得像一块剑形的铁!” …… 卯时末,旭日东升。 铁匠汗如雨下,一身腱子肉也酸痛难忍,终于勉强把剑刃磨得锃亮,但远远达不到光滑锋利。 “郎君,将就着吧,俗话说十年磨一剑,俺几个时辰能磨到这份上,竭尽全力了。” 张易之接过点点头,昨天此剑是中看不中用的摆设,现在虽然称不上削铁如泥,但用来杀人。 足够了。 “铛!” 随着远处城墙的钟声敲响,城门已开。 张易之收剑入鞘,临走时还顺走铁匠铺一根粗绳。 …… 神都城大街,一个俊逸的男子骑着骏马,朝广平坊奔袭而去。 万府。 仆役们打扫着门口的积尘、擦洗着鎏金镶嵌的牌匾,一副权贵人家的气派。 张易之下马,上前说道:“找柳庭,我是他的好友。” 皂色长衫的仆役丢下扫把,这人有些眼生啊,旋即恭敬问道:“郎君叫什么名字,好让小的前去禀报。” 张易之冷冷盯着他,神情淡漠:“非你所能过问,速滚去通知!” 仆役一愣,他对自家公子的行事作风很清楚,嚣张跋扈,横行无忌。 这位看来也是这个性格,再加上贵族仪态,应当是公子的知心好友。 于是他斜肩谄笑道:“郎君稍候,小的这就去禀报。” 张易之依旧是一脸淡漠。 他此刻很冷静,冷静得可怕! 约莫半盏茶时间,一个宽额三角眼的袍服男子走出。 张易之凝视着他:“万柳庭。” 万柳庭起初不甚在意,看出来人后,他瞳孔骤然一缩。 上次大赦典礼,他见过此子,张家张易之! 万柳庭微微有些惧意,脸上却绽放笑容:“来者可是张五郎?幸会幸会。” 张易之冷笑道:“不必幸会了,我来讨个公道。” 说话间,用森寒的目光盯着万柳庭。 万柳庭闻言脸色有些苍白,眼神更是游移不定,压根不敢与张易之对视。 可一想到这是自家门口,还敢打架不成?怕个卵! “呵呵,当时我喝多了酒,一时口不遮拦。” 万柳庭拱了拱手,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反而身子前倾,打趣道: “五郎,你不会当真了吧?” 张易之嘴角噙着笑意,语气突然变得温和。 “柳庭,喜欢喝酒是吧?” 万柳庭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点头道:“改天我跟五郎痛饮一番。” 不经意间,他瞥到张易之的手贴着腰间,那是一柄正欲出鞘的剑! 万柳庭吓得失魂落魄,仓惶转身就要往府内逃。 “来年我在你坟头浇一坛酒!” 张易之大声怒吼,一步跨出,拔剑出鞘。 明亮的剑刃映照出一双冰冷充满杀意的双眸。 挥剑便劈! 没有任何招式可言,或许在武师眼里,这一剑破绽百出。 甚至剑应该刺,而不是劈。 但这一剑,充斥了戾气。 这一剑,用了张易之全身的力量。 万柳庭急速后退,由于心神太过恐惧,在门槛处绊得一个趔趄。 “噗”的一声。 低沉而寂然,是剑劈进肉里的声音。 先是血液溢出,接着鲜血狂飙,在周围仆役骇然惊恐的目光中。 万柳庭摔落在地,肩骨处插着一柄剑,是直接嵌进肉里面。 “啊啊啊啊啊,公子,公子!” “杀人啦!杀人啦!” 仆役们高声悲呼,却又不敢靠近,只能跑进府内喊人。 “你……” 这一剑并没有毙命,万柳庭痛得死去活来,狰狞着面孔在地上挣扎。 张易之居高临下盯着他,上前攥住他的脚踝,直接往外拖。 “救……救命!” 万柳庭有气无力的哀嚎,鲜血溅得他满脸都是。 “想死不是这般容易。” 张易之将他拖到马匹旁,绳子套在他的脖颈打个死结,另一端系在骏马脖子上。 “救……呜呜……救命。” 万柳庭死命挣扎,利剑嵌在肉里的痛处,绳子套在脖子上的窒息,还有接下来能想到的酷刑折磨。 他宁愿现在就死。 万家所有护卫都跑出来营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骏马奔腾远去。 在青石板铺设的大街,拖出一道刺目的猩红。 …… 神都城,主要分为南北和东西走向,南北有十一条街,东西有十四条街。 大街的存在,使得城市的规划就像是一个个的小“格子”,这些小格子就成为了一个个的坊,其中一共有一百一十个坊和东西两市,布局严整。 清晨的神都城街市,本该热闹喧嚣,然而今天却是寂静无声。 一个俊美的男子骑在高大骏马上,拖着一个人在大街上狂袭,那个人血肉淋漓,肩上还插着一柄剑。 眼前这场景实在是可怖! 哀嚎的声音夹着马蹄奔袭的蹬蹬声,还有剑在地上摩擦的刺耳声。 整条大街安静得仿佛只剩下这三种声音,所有行人都面露惊恐骇然。 这是多大的仇,要这样凌虐? 不少人纷纷打听,还真有一些书生听过张易之和万柳庭,便将他们的矛盾说出来。 这时候,百姓望向张易之的目光不再是惧怕,而是钦佩。 母仇不报非人子,这郎君做得对! 虽然手段残忍了点…… 一传十,十传百,神都城许多百姓都听说了来龙去脉。 唐朝本就崇侠尚武,一些大男人甚至有些羡慕,实在太装哗了! 那些妇人更是神魂颠倒,张易之本来就生得俊美无俦,再听说他为报母仇才行此壮举。 这样的男子,实在是太迷人了! 大清晨,整座神都城都在议论,因为张易之已经策马奔袭第二十四条街了。 而地上拖着的早就变成一具尸体。 张易之继续驰骋,他不由想起一首侠客行,便高声呼道: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 围观的书生更是震惊。 此诗豪情壮志,霸气外露,当是传世之作! 于是纷纷尾随在后。 神都城的金吾卫也紧随其后,神皇陛下震怒,特下旨派他们来捉拿杀人犯。 前方的骏马终于缓缓停下。 第二十五条街,张易之遥望着司刑狱的铁门,他选择自首。 二进宫! …… ps:求月票,求推荐票 第三十三章 没有底气怎么装哗?(求月票,求 朝会上。 气氛有些怪异。 一些大臣看向殿柱下悲痛欲绝的万国俊,目光带着怜悯,甚至幸灾乐祸。 万家的独苗啊,就这样死无全尸。 兴许是你万国俊坏事做尽,遭到报应咯。 以前对别人施展酷刑,可曾料到今日你儿子的下场? 不得不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某些大臣甚至想笑。 “陛下,求您给微臣做主啊,陛下!” 万国俊以头撞地,白玉地板上都是血迹斑斑。 他此刻形如枯槁,心如死灰。 唯一的念头就是复仇。 这时,夏官侍郎(兵部侍郎)侯知一持象牙笏出列,故作关切道: “万御史,冤冤相报何时了,张易之既已伏法认罪,朝廷该网开一面。” 万国俊闻言怒发冲冠,戟指道:“侯知一,死的又不是你儿子!” “子不教,父之过呐!” 侯知一摇头轻叹,脸上却露出欢快愉悦的笑容。 老夫今天要吃五碗饭来庆祝! 不少大臣低声窃笑,如若这不是庄严的朝殿,他们都想奏曲高歌,再挥胳膊蹬腿地扬尘舞蹈一番。 万国俊专门诬告他人起家,所做的都是伤天害理之事,自然是引起了朝野上下的公愤。 “肃静!” 武则天用严厉的目光扫过群臣,接着望向垂首的武三思:“梁王,张易之该怎么处置?” 武三思出列,面无表情道:“由陛下圣裁。” 陆续几个宰辅大臣皆口呼“陛下圣裁”。 大家都不蠢,张易之毕竟是张昌宗的亲哥哥,况且陛下对张易之的心思未断。 如何处置张易之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来俊臣站不住了,立刻出列,拔高音量道: “陛下,张易之猖狂放肆,视国法于不顾,既骄横也,可暴其恶诛之!” 有大臣持朝笏激烈反驳:“万柳庭羞辱臧太夫人在先,张易之为母报仇在后,有因有果,臣认为罪不至死。” 万国俊满脸狰狞之色,怒道:“那我儿就该死?” “技不如人,死了活该。” “聒噪!” 武则天面沉如水,厉声道:“这是朝堂,不是菜市场!” 众臣迅速安静下来。 武则天斟酌稍许,便直接宣判:“张易之罔顾国法,其罪可诛!念在其主动伏法认罪,加役流三千里!” “退朝!” 话罢在宫婢太监们的搀扶下离开朝殿。 “恭送陛下!” 群臣心思各异。 而万国俊早已失魂落魄,竟然不是凌迟?! 《唐律疏议》确立的五刑为“笞、杖、徒、流、死” 笞刑,用鞭条抽。 杖刑,去衣受杖,拿木板打屁股。 徒刑,就是坐牢,轻者坐三年牢狱后,便强制服劳役,修理城隍、仓库及公廨杂使等;重者坐一辈子。 死刑,是律法中最严重的,分别是凌迟、午门斩首、绞首等等,相对较轻还是秋后问斩。 而流刑,发配偏远的地方。 流三千里,顾名思义,发配到三千里外的蛮荒之地,加役流,就是在当地坐牢。 对于承受着丧子之痛的万国俊而言,这个处罚实在太轻了! …… 大理寺正堂。 “徐少卿,我的来意你很清楚,能否卖个面子?” 万国俊很罕见的伏低做小,语气谦卑恭敬。 徐有功身披一件燕居宽袍,半眯着眼道:“万御史,要想将张易之移交到推事院,先拿陛下手书来。” 万国俊脸色渐转寒意,盯着他道:“徐有功,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往后路还长着呢。” “老夫静候。” 徐有功笑着点头,不以为意。 “你……你!” 万国俊脸色布满阴霾,怒气冲冲离去。 徐有功立在内堂廊下,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挂着几丝冷笑。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老夫做人虽然谈不上正直,但心中总不缺几分正义。 …… 甘露殿。 太平将武则天的脚捧在怀里,语气带着撒娇道: “母后,儿臣好歹也是麦芽的义母,她哥哥流放,她得伤心欲绝。” “您就宽恕那张易之一回吧。” 武则天从琉璃器皿里捻一颗荔枝,神情很冷淡,斜睨她道: “众目睽睽之下,张易之当街凌虐御史之子,朕若不严惩,何以正国法?何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太平摇了摇武则天的手臂,继续说道:“事出有因啊母后,张易之又非无理取闹,倘若谁敢骂您,儿臣也要大开杀戒!” “就你嘴甜。”武则天听乐了,随即又望向她严肃道:“朕金口玉言,此事已下定论,谁求情都没用。” 太平哦了一声,便不再开口求情。 但她非常了解母后,张易之是绝对不会被流放的。 母后对得不到的事物总有一种隐密的执着,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纵马狂袭神都城,高呼“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种霸气无双的风采对女人有很大的吸引力,连太平她自己都隐隐有些怦然心动… 母女俩又聊了一些家常,太平借机告退。 果然,武则天秘密召来上官婉儿,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婉儿,去问问他,现在控鹤监监正做不做?” …… 司刑狱。 熟悉的vip牢房,熟悉的王狱吏和小朱狱卒。 王狱吏感慨道:“公子,整座神都城都在议论您,您这回真是大出风头,恐怕要载入……载入。” 他顿了顿,看向旁边人。 有点文化的小朱狱卒补充:“载入史册。” “对,载入史册。”王狱吏砸吧着嘴,又遗憾道:“可惜您还是鲁莽了啊,这回恐难出去了。” 小朱狱卒也叹了叹气。 虽然他们只是朝廷最底层的小吏,但他俩也是男人,谁不钦佩这种壮举? 杀人,拖尸奔袭。 不仅报仇雪耻,更是彻底威慑住神都城宵小之辈。 大丈夫当如是啊。 可惜又坐牢了,值不值呢…… “张公子,有事吩咐我俩。” 王狱吏关紧铁栅栏,带着小朱狱卒离去。 张易之背靠墙壁,心中一点也不慌,甚至没有丝毫焦虑。 装逼最重要的是什么? 底气。 没有底气和实力去装哗,那就是打肿脸充胖子的小丑。 小丑竟是我自己?绝无可能! 张易之胸有成竹,他相信自己能安然无恙走出去。 第三十四章 毒错了人,我很抱歉 司刑狱内,上官婉儿奉旨而来。 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囚犯趴到了铁栅栏边,将火辣辣的视线投在了上官婉儿的身上,再也挪不开半寸。 咽口水者大有人在,甚至有囚犯将手伸到了裤裆里…… 实在是太端庄贵气了,一袭粉色的宫裙,宛若九天上的神女。 上官婉儿掩了掩琼鼻,玉颊布满厌恶之色,这腌臜阴秽的地方! 来到张易之的牢房前,上官婉儿神情才缓和,朝狱卒瞥了一眼。 狱卒打开铁栅栏,抱拳道:“卑下先告退。” 上官婉儿杏眸上下打量着牢房,还有牢房里抱着枕头入梦的张易之,正发出微微鼾声。 “这种境地还能梦周公,心真是大。” 上官婉儿抿嘴一笑,悄悄坐在胡凳上。 也不去叫醒张易之,身子微倾,就这样静静端详着他。 无论是相貌、才华、还是风骨,他皆是天下顶尖。 上官婉儿在陛下身旁谨小慎微,从不敢逾越分寸,更从未喜欢过一个男子。 可她真的对眼前这个人好奇。 好奇心促使她靠得越来越近,很近距离看着他棱骨分明的脸,就好像鱼肉丸子。 上官婉儿记忆里,对一个东西真正喜欢,就是五六岁时,街边那香喷喷的鱼肉丸子。 自己为什么要把他比喻成鱼肉丸子?上官婉儿脸上有些红晕。 牢狱狭窄的空间催生了一丝丝暧昧,上官婉儿突然像做贼似的伸出手,缓缓抚摸上那一头墨发。 张易之其实早就醒了,作为一个低调稳健的人,身处牢狱肯定要时刻保持提防。 上官婉儿一进来他就醒了,不过听她脚步故意放轻,张易之也就继续装睡。 嗅到如兰芬香,感受到她的柔荑在脑袋上摩挲…… 直到沉甸甸的车灯落在他垂着的手臂上。 张易之知道,不能再装睡了。 否则自己肯定头大,搞不好会上演监狱.avi。 “嗯~” 张易之故意呢喃一声,再缓缓睁开眼。 上官婉儿像触电般缩手,脸上红晕如朝霞,急忙道:“张公子醒了啊,刚想喊醒你呢。” “啊,太累便睡着了,让上官舍人见笑了。” 张易之也急忙腾起身,整了整衣襟,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尴尬。 “无妨。” 不愧是上官婉儿,她脸色很快就恢复正常,举止端庄坐着,直切正题: “陛下让你做控鹤监监正,这是你唯一的生路。流三千里虽可免一死,但以万国俊对你的仇怨,一定会安排人在路上劫杀你。” 张易之故作感激道:“多谢陛下关心,但我还是坚持不做官,更配不上监正这个位置。” “你……” 上官婉儿微微有些诧异,竟然又拒绝了。 她对张易之的评价,瞬间便降了半筹,隐隐还有些失望萦绕在心间。 呵,男人果然是死要面子,也就那张嘴巴厉害。 上官婉儿以前欣赏他拒绝做面首的风骨,可现在为什么这么希望张易之能服侍陛下? 或许……是每天都能见到他吧。 仅此而已。 上官婉儿凝视着他,轻启朱唇道:“这次可没有祥瑞救你。” “不需要祥瑞,我有一物赐上,已经派家里人去东庄村取了,定能将功补过。” 张易之神色淡然,语气也很平静,但充满了自信。 望着他一副智珠在握的装哗模样,上官婉儿有点想用粉拳揍他。 “哼!”上官婉儿娇哼一声,起身瞪眼道:“话已经带到,确定不做监正?” “不做。” 张易之摇头,坚持不要阿姨赠送aj的原则。 “好自为之!” 上官婉儿气恼,她实在想不通什么物什能入陛下的眼。 在她看来,眼前这个人又在装哗,故意展示他的男儿风骨。 丢下这句话,她带着愠怒离开牢房。 张易之松了一口气,上官才女莫不是对自己有意思? 快三十岁的女人难耐心中寂寥。 理解,张易之非常理解。 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小烦躁,咱就这么遭人惦记么? “对了。” 上官婉儿又移着莲步回来,神色冷冰冰道: “你在牢狱里要多加注意,保不齐万国俊狗急跳墙丧失理智。” 说完就走了。 张易之登时惊神,是啊,唯一一个儿子惨死,换做任何人都会不择手段报复。 况且万国俊是底层人士出身,没有家族的顾虑,极有可能会拼命。 派人来牢狱刺杀? 有这种可能! 张易之凝眸沉思,万事苟一手,暂且先换间牢房。 夜里。 张易之许诺给王狱吏二十贯钱,王狱吏悄悄把张易之转到普通牢房。 再将一个脏兮兮的囚犯换到vip牢房。 倒不是他信任这贪财的王狱吏,而是王狱卒负责全权看管张易之,倘若张易之在牢里出事,王狱吏必然也没活路。 所以,就算万国俊买通司刑狱狱卒,也绝对收买不了王狱吏。 普通牢房内恶臭冲天,墙壁上还有秽物,附近传来嘈杂喧闹的吵声。 张易之背靠铁栅栏,手里捧着书籍,他这样的姿势已经保持几个时辰。 为了安全着想,期间狱卒送过来的饭菜,他都扔墙角喂老鼠了。 一夜无事。 翌日清晨,狱吏们照常清点人数。 突然,通道最里面传来狱卒失声大喊:“一号牢房死人了!” “怎么死的?” 其余狱吏腿脚有些发软,声音颤抖,隐隐带着恐惧。 听说一号牢房是那位张公子,他死在狱里?那这事捅破天了! 一旁的王狱吏冷汗连连,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幸好张公子有先见之明,否则…… “被毒死的!” “查,快查!” 通道内,传来王狱吏的大吼声。 张易之脊骨发凉,如果没有上官婉儿的提醒,中毒的会不会是自己? 张易之神色冰冷,喃喃道:“万国俊,你惹错人了!” 第三十五章 吐蕃奸细意图抢神皇犁(二合一) 司刑寺。 大堂摆放着两具尸体,一具是倒霉囚犯,另一具是个姓冯的小狱卒,服毒自杀! 很明显,就是此獠被人收买,在饭菜里下鸩毒! 大理寺少卿徐有功脸色非常难看,他刚刚被陛下骂得狗血淋头。 张易之差一点就被毒死! 此事引发朝野的议论,陛下已经宣判张易之流三千里,是谁还想在狱里置他于死地? 答案不言而喻,所有人都清楚,始作俑者是万国俊。 鸩毒不是可以随意配置的,这需要技术精湛的医士出面,比如宫廷御医。 而万国俊作为酷吏,专门对官员施虐各种刑罚,他肯定藏有鸩毒。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万国俊。 但唯一的问题是,没有证据。 姓冯的狱卒服毒自杀,已经死无对证! 这时,司刑寺主事破门而入,有些哭笑不得道:“徐大人,张易之有事禀报。” 徐有功蹙眉:“何事?” 主事:“他说万国俊是吐蕃奸细,试图夺走他的神皇犁。” …… 没错,张易之的神物就是曲辕犁。 他在东庄村生活的这段时间,有感于生产工具的落后,便亲自绘图,让工匠制作曲辕犁。 曲辕犁能极大程度节省了人力、畜力,提高生产效率。 要知道唐代末期发明的曲辕犁直到八十年代农村地区还在普遍使用,牛拉曲辕犁耕田耕了一千多年! 对于封建农业社会来说,这是一件利器! 张易之只不过把曲辕犁提早两百年发明出来而已。 他相信,凭借此物,绝对能将功抵过。 当徐有功赶来司刑狱,就见外墙下摆着一抬耕犁。 所有狱卒都在围观,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相对于直辕犁而言,这抬犁只是将直角部分改为弯曲的,并在辕头安装可以自由转动的犁盘。 这就是神皇犁? 就这? 众人目光带着疑虑望向张易之,徐有功也很讶异。 先不说吐蕃奸细的荒谬事,单论这抬耕犁,也就平平无奇。 张易之看着徐有功,淡声道:“徐大人,麻烦献给陛下,这是国之利器!” 国之利器……徐有功皱了皱眉,肃声道:“罪犯莫要危言耸听,这不过是民间最常见的耕犁。” “在下已是阶下囚,又差点被奸细下鸩毒死,可不敢再拿性命开玩笑。” 张易之拔高声音,特意把“奸细”两个字咬得很重。 徐有功又问:“那你为何说侍御史万国俊是吐蕃奸细?” 张易之组织一下语言,大声道:“我制作出神皇犁的消息不知怎么泄露了,被吐蕃奸细万国俊得知,他便派儿子索要,我愤然拒绝。” “万国俊犹不死心,就故意让其子挑衅,再买通狱卒毒杀我,他的目的只为夺走神皇犁。” 话音一落。 “噗嗤……” 众狱卒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看向张易之的目光很戏谑。 谎话漏洞百出,三岁小孩都不信呐! 简直太扯淡了! 眼前这耕犁只要是个工匠都能做,还要为了抢夺去杀人? 再说万国俊是土生土长的洛阳人,官府都有登记在簿的。 退一万步讲,就算万御史是吐蕃奸细,可吐蕃需要咱的耕田工具?那里环境恶劣,只能放牧……有田也难种啊! 在大家看来,张易之是毫无逻辑的诬陷! 可是,徐有功却没有发笑,反而深深地看了张易之一眼。 他沉浸宦海多年,深知指鹿为马的道理。 皇帝说“乌龟跳高”是祥瑞,天下人必须大肆庆祝。 如果朝廷官员同时弹劾一个人,那皇帝也很难保住他。 万国俊名声恶臭,作为酷吏把朝廷官员得罪个遍,如果所有人都说他是吐蕃奸细。 那,他不就是了么? 能否诬陷成功,关键还在于这耕犁的效果。 倘若真是国之利器,在徐有功看来,万国俊恐难逃一劫。 反正自己肯定会上书弹劾,万国俊是隐藏的吐蕃奸细…… 想了这么多,徐有功只说了一句话:“行,老夫现在就带耕犁入宫。” …… 《礼记·月令》记载:“孟春之月,天子亲载耒耜……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躬耕帝籍。” 意思就是,皇帝需要按照祖制进行耕种,掌着犁向前推行,一次一个来回,而三公需要跟在后面“五推”,以此来作为全国重视农耕的表率。 历朝历代,皇宫都设有农坛和观耕台。 而此刻观耕台下,百官齐聚。 台上,武则天坐在御座上,洪声道:“罪犯张易之献犁,称此犁为神皇犁,能极大提高耕地效率,进而提高粮食产量。” 话音一落,百官哗然! 这不就是改装过的直辕犁吗?张易之简直在哗众取宠! 为巴结陛下还特意命名神皇犁。 其实武则天也不信,但他碍不过张昌宗的哀求,才决定来农坛试试效果。 她内心深处,还是希望此犁真如张易之所说,能极大提高耕地效率。 提高耕地效率,就能再开垦新的荒地,从而粮食大增。 如果成真,于她这个皇帝而言,这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功德! 武则天大声道:“狄仁杰,你作为百官之首,下田一试!” “遵命!” 狄仁杰领旨出列。 他早就跃跃欲试,遂扛着神皇犁大步下田。 绳子套在牛上,直接耕! 一时观耕坛异常安静,所有人都在看着狄仁杰。 狄仁杰刚开始低头使劲,就发现这神皇犁非常省力,平常这时候他应该气喘吁吁,现在却很轻松。 两炷香后,这地已经犁了五分之一,看着地里宛若二十岁壮汉的狄仁杰。 所有人都彻底震惊了! 大家都参与过春耕,以前的直辕犁耕地浅,还拉的慢,需要两牛一人。 这神皇犁只需一人一牛,不仅省力,而且还省下耕牛,犁田的效率真的提高太多了。 武则天脸上抑不住的喜色,国之利器!这就是朕治国的功绩。 张五郎简直是朕的贴心棉袄啊。 “恭贺陛下!” “恭贺陛下!” 群臣纷纷出声祝贺,他们皆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除了唯数几个人。 比如万国俊,此刻他一脸寒意怒不可遏。 他知道,凭借神皇犁,张易之一定能免掉流放的罪名。 那他在流放路上安排的刺杀,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了。 武则天站起身,手往下压,语气略带兴奋:“将作监,立刻生产神皇犁,朕要让百姓家家户户都有此犁!” “遵命!” “另,罪犯张易之献犁有功于社稷,特免流放之罪,望其自省。” 张昌宗赶紧出列,恭敬道:“臣代兄长叩谢陛下之恩……” 顿了顿,他突然转头盯着人群的万国俊,厉声道:“陛下,臣弹劾殿中侍御史万国俊六宗罪!” 来了来了! 反击从现在开始! 众臣屏气凝神,看着这出好戏。 虽然张易之被赦免了,但其在狱里差点被毒死,张家岂能忍? 这回弹劾能不能成功? 众臣心里有点没底,毕竟万国俊是陛下养的一条狗,他犯的罪行也是陛下默许的。 张昌宗傲然而立,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传遍整个观耕台。 “万国俊一罪屡决制狱,滥杀无度。 二罪迫害良善,冤狱遍地。 三罪活人取胆,荼毒生灵。 四罪近狎邪僻,糜费天下。 五罪纪纲不举,法度尽废。” 众臣有些失望,还是这一套罪名,这些罪名扳不倒酷吏的。 谁料。 “六罪卖国求荣,私通吐蕃!” 嘶! 众臣倒吸一口凉气。 卖国? 原来万国俊竟是吐蕃奸细! 他们心里觉得好笑,表面却装出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 武则天眯着凤眼,大斥道:“荒谬!卖国求荣怎么说?私通吐蕃又从何说起?” 这时候,徐有功缓缓出列:“陛下,张易之有一言让臣转述。” “说!” “陛下,我刚制作出神皇犁,就被万家察觉,万柳庭故意挑衅,我登门讨公道,万柳庭当时醉醺醺的,说自己是吐蕃人,人们常说酒后吐真言,我一怒之下杀他以报国恩。” “这个秘密被我知道后,我惴惴不安,生怕遭到报复,主动到司刑寺自首,谁料还是躲不过万国俊,差点被毒杀。” 经过稍微润色,徐有功缓缓吐出这番话。 轰! 群臣哗然,这实在太令人震撼了! 怪不得万柳庭敢言语辱骂臧太夫人,原来是为了引出张易之,从而抢夺神皇犁。 一切都清晰明了,万家是吐蕃埋在神都城的间谍。 兵部侍郎侯知一出列,愤愤不平道:“怪不得万国俊滥杀无度,原来是吐蕃蛮夷!” 有大臣附和道:“是啊,我始终搞不懂,万柳庭为什么敢挑衅臧夫人,现在懂了,那天刚好就是神皇犁问世!” “如果张易之被毒杀了,咱可能就见不到这国之利器。” “对!差点被吐蕃奸细得逞。” 众臣纷纷出声。 万国俊如遭雷劈,腿抖得像筛糠,已经站不稳了。 我是奸细?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啊! 他心头陡然生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万国俊赶紧跪在地上,哀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微臣恳请陛下明鉴。” 骤然。 一直沉默的武三思出列,面无表情道:“臣也恳请陛下明察,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吐蕃奸细。” 狄仁杰:“附议!” 张柬之:“附议!” 苏味道:“附议!” 越来越多的朝廷重臣出列,他们都看不惯酷吏的恶行,想要痛打落水狗。 武则天满脸冷冽,刻意压制自己的怒火,她不想这么快就杀掉这条狗。 可现在群臣都在逼迫她动手。 甚至不只是朝臣。 而是全天下的百姓! 神皇犁的诞生,还伴随着一个奸细的故事,百姓享受着神皇犁带来便利的同时,肯定也会痛骂这个吐蕃奸细。 百姓会相信这个故事,因为故事的受害者是张易之,而张易之又是制作神皇犁的人。 作为皇帝,你杀不杀这个奸细,不杀就是昏君! 武则天此刻是骑虎难下,她不禁感慨——张易之使得一手好计谋! 还是阳谋。 虽然听起来荒诞,但非常奏效。 其实许多大臣心里也清楚,他们全被张易之裹挟了,但他们乐意。 陛下登基初始,开始放出四条咬人的狗,群臣这些年来胆颤心惊,谁不是半夜被噩梦惊醒? 索元礼和周兴已死,只剩来俊臣和万国俊。 现在,该轮到姓万的这条狗了! 这个机会不容错过! 不管台上武则天的脸有多阴沉,万国俊哭得有多可怜,群臣皆不顾。 始终追着万国俊弹劾,追着喷,内容围绕“吐蕃奸细”这个中心点。 形只影单的来俊臣感到恐惧,他大脑的血管像要涨裂开似的,身体的每一部分几乎都在颤抖,手脚变得像冰一样凉。 他比万国俊更害怕! 身为四大酷吏之首,他眼睁睁看着两个同僚被腰斩,现在即将迎来另一个。 下一个呢? 他不敢去想。 “肃静!” 武则天拧着眉头,怒喝一声。 全场渐渐安静下来。 所有大臣都在等待宣判。 武则天闭着眼,骤然睁开,以毫无感情的声音宣布: “经朕查明,万国俊是吐蕃奸细,择日闹市问斩,陈尸示众!” 轰! 此言对于群臣来说,不啻于天籁之音。 他们压抑着激动喜悦,齐声歌颂道:“陛下英明!” 万国俊一瞬间瘫倒在地上,面如死灰。 群臣不禁感叹,多少大臣弹劾就是扳不倒万国俊。 可张易之为什么就行? 连老谋深算的狄仁杰都由衷佩服,如果换做是自己,绝对想不出这妙招。 “绑架”文武百官,再借神皇犁“挟持”民意,直接威胁陛下! 不愧是世间人杰。 生子当如张易之呐! 不仅是狄仁杰,许多大臣都在感慨,幸好张易之不当面首不做官,要不然他们该致仕了…… 杀子再杀父,实在是狠辣! …… “臣冤枉啊!” “冤枉……冤……陛下!” 万国俊的喊冤声,哀嚎声在安静的人群中是那么刺耳。 也是那么的无助。 武则天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 没有利用价值的野狗,只能死。 观耕台下,立刻涌来一群千牛卫,涕泗横流的万国俊被强拖着离开。 经过来俊臣身旁时,万国俊很绝望的抬起头,用略带复杂的眼神望了他一眼。 来俊臣沉默,他感觉这个眼神要将他吞噬掉,一同去地狱。 其实下毒的是他来俊臣。 万国俊心里很清楚,但不会说,临死之际,只希望来俊臣能报仇。 …… 下午。 司刑狱铁门前。 张易之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袍走出来,正好碰上被押解进来的万国俊。 万国俊用怨毒阴狠的目光盯着他,如果眼神能杀人,此刻张易之已经被千刀万剐。 张易之踱步上前,微微一笑道: “你好,别来无恙。” 第三十六章 武则天赠表字 张府。 臧氏早已哭得两眼肿成桃子,眼泪哗哗的往下淌,手里擦眼泪的手帕都湿透了。 她是既欣慰又自责。 儿子直愣愣的罔顾皇命,当街杀人,担了天大干系只为替她这个母亲出口气。 臧氏心里暖暖的,化成一串串的泪珠…… “没事,陛下已经赦免儿子的罪行,而那万国俊已经下狱。” 张易之拍了拍母亲的手,温声安慰道。 臧氏泪水又哗啦啦流下来,泣不成声,觉得这个儿子没白养。 “大锅,我也要抱抱。” 小麦芽一身薄荷色的小衣,头上扎着幼童专属的螺髻,蹬着小短腿攀爬上来。 “哎呦,咱家女神童又胖了。” “大锅不懂,义母说,小孩子越胖越漂亮呢。” …… 三天后。 张家传来一个消息,长子张易之及冠,特邀神都城权贵前来观礼。 朝野后知后觉,是啊,张易之好像还不满二十岁。 制作出曲辕犁这种国之利器! 闯民宅杀人再拖尸二十五街,杀子再囚父! 编撰出传遍大街小巷的蒙童巨作《三字经》! 这个猛人竟然不满二十岁…… 真是令无数人汗颜。 于是乎,家有女儿的大臣蠢蠢欲动,其中甚至包括五姓望族! 翌日,坊间有流言传出,应该是臧太夫人“不小心”说漏嘴。 太原王氏有意联姻! 这消息彻底让神都城陷入沸腾之中。 五姓望族主动抛出橄榄枝,对于这个注重血统声望的时代来说,是天大的荣耀! 可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张家直接拒绝,拒绝理由很简单—— 非嫡支正房! 无论朝堂诸公,还是平民百姓,都惊呆了! 要知道在太宗朝时,已经功成名就的卢国公程咬金,还希望娶五姓女。 最后终于娶到了清河崔氏的庶脉,还是个寡居之妇! 可卢国公欣喜若狂,自认这是无上的骄傲。 而现在张易之呢? 太原王氏的黄花大闺女,就因为不是嫡支正房,惨遭拒婚! 他也太狂傲了吧!所有人心里酸溜溜的。 另一方面,也让原本有心思的大臣打退堂鼓,人家连五姓女都不要,咱上门不是遭羞辱么? 张易之究竟想娶谁?这个问题引发神都城热议。 甚至不少贵妇人耐不住八卦之心,上门找臧氏询问。 连大儒孔志亮都感慨:“五姓嫁娶不看官职不屑权力,只看中声望、名气和才华,张易之如今算是名誉天下。” …… 张家膳厅。 臧氏美艳的脸庞一直挂着得意之色,这段时间真让她大出风头啊。 女人最骄傲的就是,一个好夫君和争气的儿子。 夫君算是一事无成,但有个好儿子,也能含笑九泉了。 可这儿子实在太让她涨脸了,太原王氏登门联姻,这事足够让她吹嘘好几年。 “娘,别笑了,再笑眼角要长鱼尾纹。” 张昌宗用筷著敲了敲碗沿,忍不住出声道。 小麦芽也很迷糊,咱家的蠢萌娘亲在乐什么呀。 臧氏懒得搭理这俩货,用充满母爱的目光望向张易之: “易儿,庶支就庶支呗,你放低一下标准,好歹也是太原王氏,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娘,你已经啰嗦十遍了。”张易之有些无语。 这个时代门阀世家的烙印太深了,瞧瞧一点小事就能震动整座神都城。 怪不得唐朝历代皇帝要打压世家,从李世民到武则天,都一定要削落甚至灭亡门阀世家。 臧氏给张易之夹了一块肉,目光带着探询道:“儿啊,你非五姓嫡支正房不娶?可这些嫡支只跟五姓内部联姻啊。” “我饱了……” 张昌宗丢下筷子夺门而去。 他好酸啊! “我的亲娘,您真甭提这事了。”张易之也听得有些烦。 如果没有爱情的前提下,随便找一个女子过一生。 那作为最优秀的男人,搭配这个时代血统门第最好的女人,这逻辑有问题么? 毫无问题! “唉,你又嫌娘啰嗦了。” 臧氏故作惆怅,又睁大眼睛兴奋道:“儿啊,行冠礼得取表字,娘昨天带着小麦芽,登门拜访孔大儒,他答应给你取表字!” “哦。” 张易之点点头。 取表字意味着有师生情谊,以后自己碰到孔志亮,就要以学生自居。 二十及冠,成年,可以浪了! …… 八月三日,天晴,良辰吉日。 张氏宗庙外,宾客云集。 由于张易之父亲早逝,由现任族长张行思主持及冠礼。 可此刻张行思面色很红润,显示他内心的激动兴奋。 瞧瞧外面来的都是谁,不谈朝堂大臣及神都名儒,主要是最前面那三个小孩。 太平公主的十一岁长子薛崇训! 李旦的十岁儿子李隆基! 李显的十三岁儿子李重润! 三个大佬虽然不能亲至,但都派儿子为代表前来祝贺。 这份量很足了! 这一刻,张家门楣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耀。 作为族长,张行思不禁老泪纵横。 宗庙内。 张易之跪在祖宗灵牌前。 旁边一袭风骨清奇儒衫的孔志亮洪声道: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一加缁布冠!” 往张易之头上盖了黑色麻布帽。 …… “二加皮弁冠!” 又往张易之头上盖,缀有玉白鹿皮做的帽子。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三加爵弁冠!” 一个像酒器爵上端的帽子再盖。 “起!” 孔志亮扶起张易之,用和蔼的目光望着他,就准备取表字了。 能为张易之取表字,孔志亮还是挺得意的,以后此子就是老夫座下的学生。 孔志亮酝酿了很久,声情并茂道: “张易之,字……” 话说半截,就被打断了。 “有……有圣谕!” 一声尖细的声音传来,一个内侍站在宗庙外,气都没喘匀。 众人惊愕,不知其解。 内侍大声道:“张易之献犁有功于社稷,朕给他取表字,字子唯!” 说完便原路返回皇宫。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张家族人兴奋地几近昏厥。 陛下取表字,这是天大的荣幸啊! 子唯! 子唯好啊! 孔志亮也呆滞半天,老夫辛苦了这么久…… 而张易之却是无语凝噎,武则天又来凑什么热闹,难道君臣关系不够,还得定一个师生关系…… 观礼的宾客若有所思,张易之的名字取自《易系辞下传》:“上古穴居而野处,後世圣人易之以宫室。” 易之就是替代的意思。 表字可以和名的意义是相反的,彼此之间矛盾对立。 子,只是对男子的敬称,比如曹植,字子建、仲由,字子路、司马迁,字子长等等。 唯,就耐人寻味了,应该是指唯一,唯独,不可替代? 子唯,世间再无你这般男子,你的相貌是唯一的,你的才华是唯一的,你的…… 看来陛下还是中意张易之啊! 第三十七章 嘴一歪,琴一弹,搞得我是真滴烦 及冠礼之后,张易之心情一直很烦躁。 眼下偌大的名声,跟他处事低调的初衷相悖,特别是武则天亲赐表字,让张易之声望一高再高。 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名声大,身边苍蝇就多。 其实最让张易之心烦的,还缘于一块手帕。 昨天傍晚,一个宫婢登门拜见,言称要亲眼看看张易之。 臧氏以为是陛下或者太平殿下派遣过来的,遂让她进后宅。 那宫婢一看张易之,就赶紧递上一块手帕,手帕上的鸳鸯绣得……嗯…… 这不重要,关键是手帕绣的两个字——“裹儿”! 女子赠手帕,那是非常直接的表达爱意,类似于情书。 唐朝第一美人李裹儿舔我? 就是史书上出轨四五次,弑父夺权的李裹儿…… 如果张易之没见过她,还能自我安慰一句,一个人的性格是可以改变的,她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啊。 可张易之上次跟她碰面了,刁蛮任性,动辄拿鞭子抽人。 这种女人,张易之打死都不会冲。 所以,这手帕也就没有后续,他压根就不给予回应。 不回应就是沉默,沉默就是拒绝,这么简单的道理,他相信李裹儿会懂。 “你喜欢我,你亲奶奶也喜欢我,合着该我张子唯倒霉。” 花园里,张易之暗暗垂泪,心里非常郁闷。 这时。 丫鬟移着莲步进来,递过一张精致的帖子,“公子,有帖子。” 张易之接过,低嚷道:“别又是什么‘公子霸气无双,余生愿闻其详’,都想自荐枕席来舔我。” 展开一看,落笔却是上官婉儿,她府邸明天举办诗会,邀请张易之参加。 张易之皱了皱眉,诗会…不就是专门装哗打脸的场所? 这几天,他不知道推拒了多少,实在没兴趣去装哗。 可东道是上官婉儿,对他有过救命之恩,这个面子不能不卖。 “那就去吧。” …… 翌日。 积善坊一处占地几亩的宅子,这是上官婉儿在宫外的别院。 此时门口车马如龙,宾朋盈门。 上官婉儿才华能称量天下文士,况且她的诗风引领潮流,所以她举办诗会,神都城自诩有才华的士子,全来凑热闹了。 进门前,小麦芽瞪大自己的眼睛,轻轻拉了拉兄长的衣角。 她仰起脑袋,问道:“大锅,真能蹭吃蹭喝么。” 张易之点点头,牵着她进去。 宅子内主要是个园林,筑石引泉,雕镂画栋,构筑美妙。 园内摆上宴席,珍馐佳肴陈列得食之不尽,还有歌舞妓载歌载舞寻欢作乐。 穿梭于席间斟酒的女子都是衣着艳丽,纱裙半透,气氛甚是欢快。 宾客们并不拘谨,一面肆无忌惮地和歌妓们顽笑,一面互相吹捧,欢笑声不绝于耳。 小麦芽撒开腿就朝美食奔去,一众儒生有些奇怪,怎有小女孩乱入? 这时候许多人都注意到刚来的张易之,压根不需要问,就凭这外貌仪态,肯定是名震神都的张子唯。 没想到上官舍人能把他请过来。 …… 园林的东侧,有一处琴台。 一个清新俊逸的男子正在抚琴,不少人在认真倾听,包括上官婉儿。 若是以往,她可能会对这人高看一眼,博陵崔氏的定著四房之一,长相不错,吟诗弹琴皆擅长,对女人来说,蛮有吸引力的。 奈何她先见着的,是魅力值拉满的张易之。 人与人的出场顺序,真的很重要。 有了参照物,任何男人都难以入眼,更无法掀起任何涟漪。 崔湜歪着嘴,嘴角勾起一丝邪魅的笑容,用深情的眼眸凝望着上官婉儿。 手指勾勒琴弦,悠扬的琴声飘荡,他的心也跟着蠢蠢欲动。 上官婉儿,不仅人美,而且有权势,只要依附上她,自己的仕途就有了保障。 我崔湜来自博陵崔氏,鼎鼎大名的望族,长相俊美,擅赋诗撰文。 这么优秀的我,上官婉儿难道不倾心么? 念极于此,崔湜嘴歪的弧度更大。 “是张子唯!” 这时不远处有人惊呼,只见张易之往这边走来,上官婉儿眨了眨杏眼,摆着腰迎上去。 崔湜一怔,差点曲调都弹错了,赶紧歪了歪嘴,继续露出邪魅的笑容。 上官婉儿福了福礼,打趣道:“张公子,你可是第一次参加诗会,我算是有幸了。” 张易之回礼,点头道:“我不太想降维打压别人。” “你还真是自信。” 上官婉儿抿唇一笑,眼睛笑眯成了月牙。 这边正在弹琴的崔湜不乐意了,他愿意屈尊参加诗会,就是为了抱得美人归,眼看美人跟别人有说有笑…… 琴声落,崔湜迅速整理衣襟,缓缓上前,歪着嘴自信道: “你好,在下崔湜,出自博陵崔氏定著四房之一,家父礼部侍郎崔挹。” “嗯。”张易之微微一笑。 崔湜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忙歪着头提醒道:“是博陵崔氏。” “嗯。” 张易之望了他一眼,就转头跟其他人寒暄。 崔湜歪着嘴,目光一下子变得不好起来。 有人听到博陵崔氏的名头竟然没有尊敬之意。 他简直太放肆了! 所以崔湜说话了,他故意拔高声音道: “唉,有些人虽然名气大,但是出身一般,实在是遗憾。” 园内立刻安静下来。 鸦雀无声。 所有宾客都很错愕,那俊朗公子谁?突然就招惹张易之? 他配招惹张易之么? 上官婉儿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张易之回头,踱步过来,居高临下看着他:“你说我?” 崔湜歪着嘴,目光不屑。 “呵呵……”张易之突然笑了笑。 他就知道,参加诗会免不了俗套的剧情,但眼前这位歪嘴哥还是有点心机的。 “你故意挑衅我,无非是求名罢了,你虽出身博陵崔氏,但于神都城而言,你崔湜还默默无闻。” “你料定我不敢打你,其一这是上官舍人的诗会,其二我顾忌你的家世。” 张易之缓缓说道。 崔湜一惊,嘴巴刚歪起来。 在众人骇然的目光中,张易之猛然甩过去一巴掌。 啪! 清脆的响声。 “打你很简单,我讨厌你歪嘴的模样!” 第三十八章 上官婉儿:我站不稳了 这个举动震住了在场所有人。 干脆利落,毫不拖沓! 直接就是给一巴掌。 这就是张易之的霸气么? 亲眼目睹,给这些人的冲击感太强了。 而受害者崔湜满脸涨红,脸上的巴掌印、全场注视的目光,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上官婉儿满眼促狭,她也没料到,竟然有人求名去挑衅张易之。 她是东道主,肯定要出面和稀泥。 于是转头望向张易之,嗔声道:“张公子,你是要大闹诗会么?” “失礼了。”张易之朝一众名士作揖,笑了笑:“一时冲动,不小心打了这位博陵崔公子。” “崔公子年轻气盛,一时出言不逊,他现在知道错了。” “是啊,子唯该大度一点嘛,原谅他吧。” “崔公子也是的,以后不要歪嘴了。” “……” 众名士纷纷出声。 崔湜一脸惊愕:“???” 这时同族名士,著作郎崔融上前拍了拍崔湜的肩膀,止住想要发怒的崔湜。 张易之目光平静,斜睨了崔湜一眼,自顾离开。 崔湜气得浑身颤抖,他感觉这个眼神含有挪揄的意味。 等所有人散开,崔湜瞪着崔融,怒声道:“咱博陵崔氏被羞辱,你为何一言不发!” 他是崔氏正房之一,而崔融只是庶房,完全可以喝斥他。 “呵…”崔融冷笑一声:“知道万柳庭的下场么?” 这种低贱人岂能与我相提并论!崔湜愤愤不平:“我们是博陵崔氏!” 崔融淡声道:“世人尊重五姓,只是尊血统尊底蕴尊门楣,而不是尊重哪一个人。” 崔湜闻言有些不解。 “这么说吧,张易之如果出言侮辱整个崔家,可能会遭到读书人讨伐,但他打了你,打了就打了。” 崔融语气很云淡风轻,却让崔湜一阵胆颤。 …… 虽然出了个小插曲,但诗会的氛围还是非常浓厚。 园中管弦丝竹,银筝琵琶,美人文士杂坐杂居,或歌或咏。 不少名士频频有诗作传出,上官婉儿点评再蘸墨书写。 诗会其实就是修禊,文人雅士找个风景好的地方扎堆宴饮赋诗狂欢,一般还要出诗集。 史上最有名的修禊当然就是王羲之写下兰亭集序的兰亭修禊。 席间论诗的水平,尤以宋之问和崔融最高,两人伯仲之间。 崔湜微不可查的撇撇嘴,刚刚被欺辱的低落情绪早已消失,转而傲然道: “我有一首诗!” 场中喧嚣一下子消失,皆竖起耳朵倾听。 崔湜迎着众人的目光,神色自信,歪着嘴吟道: “不分君恩断,新妆视镜中。 容华尚春日,娇爱已秋风。 枕席临窗晓,帏屏向月空。 年年后庭树,荣落在深宫。” 静! 园内一时间安静无比。 好诗! 此诗描绘一个深宫中的女子,正直青春年华却不受君王宠爱,那种孤单寂寥的心情。 所有人隐隐把目光瞥向上官婉儿。 只要不蠢,都能听出诗中的隐喻。 这难道不是在说上官舍人么? 张易之眯了眯眼,史载上官婉儿跟崔湜勾搭上,就是因为这首《相和歌辞·婕妤怨》。 一首诗道尽上官婉儿的酸楚和寂寥,只要是个女人,很难不感动。 崔湜这厮舔人的技术真够可以的。 上官婉儿面无表情,外人看不出她的喜怒。 “拙作让各位见笑了。” 崔湜歪着嘴邪魅一笑,又朝四周弯腰作揖,整个人散发着自傲的气质。 不少勾栏楚馆女子怦然心动,好一个翩翩公子。 “张公子,你可是名震神都的才子,可有佳作?” 上官婉儿眨巴着大眼睛,用温婉的目光望向张易之。 眼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愫。 不仅是她期待,全场名士都无比期待。 谁都清楚张易之才华横溢,但他流传于世的只有一首半诗,除了那首《侠客行》,剩下的仅仅是半阙。 既然参加诗会,那他肯定准备了诗作。 谁料。 “我来替大锅吟诗!” 一直埋着头啃肉的小麦芽突然举起手,大声说道。 她可是答应过大锅,只要带她来蹭吃蹭喝,她就得当众背诗一首。 众名士很讶异,隐隐有些不满,你张易之也忒爱摆谱了吧。 上官婉儿心底浮现一层失落,脸上却灿烂一笑:“来,有请咱大周的女神童。” 小麦芽擦了擦嘴角的油渍,被这么多人盯着,她有点小紧张。 “咳…”小麦芽清了清嗓子,用稚嫩的声音吟道: “大锅日义母。” 众人:“???” 背诗咋跟公主殿下联系上了? “日”在这里代表太阳,还是白天? 都哪跟哪啊! 张易之喷出一口酒水:“(?_?)” 他想要掐死这笨比妹妹。 小麦芽也知道背错了,“呸呸呸”拍了自己小嘴巴三下。 这回用力背道: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话音一落,全场震撼! 多么通俗质朴的一首诗啊,听一遍甚至都能背诵下来。 把粒粒粮食比作滴滴汗水,真是体微察细,形象而贴切。 这是一首传世之作! 必将千古传诵! 上官婉儿幽幽叹道:“知稼穑之艰难,必不忍以荒淫尽民膏脂矣。” 有名士附和道:“所餐之米,一粒一粒,皆农人肋骨上汗雨中锄出来者也。” “是啊,此诗虽算不上精品,但必能流传极广,妇孺皆知。” “……” 在场一众名士皆发出感慨之语。 小麦芽朝兄长嘟了嘟嘴,示意任务完成,我需要继续消灭剩余菜肴。 张易之点了点头,示意快去别浪费。 “拙作让大家见笑了。” 张易之拱了拱手。 众人沉默,有这首传世之作在,这诗会还有什么意义?他们彻底沦为张子唯的捧硍者。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不管在哪里,他都是独领风骚的存在。 按理说诗会到这里就没什么意义了,可偏偏某个歪嘴战神不甘心被抢风头。 “张公子,听说你擅琴曲,不如来友情切磋一下。” 崔湜这回倒是温文尔雅,特意把嘴瘪紧,一副儒雅模样。 文人之间切磋琴棋书画很正常,他相信张易之不会拒绝。 众名士瞧热闹的心思也被挑起,他们也想看看张易之琴艺如何。 张易之捏了捏眉心:“可我好久没弹琴了,技艺有些生疏。” “无妨,我先弹奏一曲。” 崔湜嘴巴一歪,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向琴案。 “等下,还是我先来吧。” 张易之上前拦住他,不由分说坐在圆凳上。 “哦?”崔湜故作不解:“这是为何?” 张易之淡淡道:“不想浪费时间。” 话罢他撸起衣袖,结实修长的十指抚上琴弦。 琴声渐响,众名士顿时呆住,张易之所奏,竟是《凤求凰》! 上官婉儿心如鹿撞,难道是奏给我听的么? 却是不怪她乱想,实在是历史上的卓文君也是才华盖世,不须天下男子。 场中琴案边,他俊朗的面容上挂着淡然若仙的微笑,那双清澈如溪涧流水、明亮若黑夜星辰的眼眸令人着迷。 上官婉儿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在她看来,张易之一定是特意弹奏给她的。 寂静无声的园林。 婉转哀伤,缠绵悱恻的琴声飘舞在空中,如痴如诉。 曲调温柔又充满着爱意,琴中缱绻深挚的感情似要把人融化,所有人都听痴了。 他们只知道张易之擅长吹拉弹唱,却不想技艺如此高超。 尤如天音! 听他奏琴,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所有人都沉醉在琴声中,随着琴音的跌宕,他们的心情也随之激昂跌落。 上官婉儿满目迷醉之色,那颗狂跳着的芳心似乎要跃胸而出,再紧紧地依在弹琴人的身上。 “怎么有点腿软……” 上官婉儿身体反馈很诚实,她突然发现自己差点站不稳了。 一首《凤求凰》带来的情感冲击实在是太强了。 …… ps:求推荐票!求月票! 第三十九章 直男的征服与被征服理论 铮! 琴音消散。 整座园林悄然无声,一丝声音都没有。 所有人还沉浸在曲中情绪里,无法自拔。 小麦芽吃东西也不敢吧唧嘴,她都愣神了好久。 大锅弹琴实在太好听了! 俄顷。 在场众人才回过神,随之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掌声。 连绵不绝。 就连满身酸味的崔湜都忍不住赞叹,怪不得张易之说怕浪费时间。 有这首《凤求凰》在前,在场名士谁还愿意听他崔湜奏曲…… 张易之环视众人一眼,自谦道:“久未弹琴,技艺真是生疏了,大家别笑话啊。” 宋之问抹了抹眼角,催泪道: “太动听了,我都已经流泪了,连琴曲都登峰造极,还有什么是子唯不会的呢?” 不少名士闻言撇嘴,这厮阿谀奉承的意味也太明显了。 全部人的目光聚集在张易之身上,而忽略了此地的主人公上官婉儿。 此刻若有人注意到她,肯定会被她双靥俏红,宜喜宜羞的样子给震惊到。 一直以温婉端庄著称的上官舍人,怎么会露出这样一副求偶的表情…… 张易之神情很平静,踱步离开琴案,望向崔湜:“你来抚曲吧。” 崔湜脸涨成猪肝色,声若蚊呐道:“我还有点事。” 说完就疾步而走,不一会竟然直接离开园林。 宋之问故意拔高音量,打趣道:“临阵脱逃,枉为博陵崔家子弟!” 说完用很殷勤谄媚的目光看着张易之。 随着张易之名声越来越大,特别是陛下赐表字后,宋之问就很想搭上张家兄弟这条线。 可惜张易之对他不假颜色,隐隐带着疏远。 伴随着一场听觉盛宴结束,诗会也落下帷幕,这场诗会注定会成为文人墨士茶余饭后的谈资。 张易之就要带着小麦芽告辞,却被上官婉儿挽留下来。 …… 雅阁里。 花气四溢,袭人幽香弥漫此阁。 小阁布局清幽雅致,窗下书案边的墙上,挂着一幅水墨丹青,画卷中绘着一株奇异的牡丹花。 书案上整洁地摆着笔墨纸砚,案中放有一本书籍,露出以枯残花瓣作的书签。 张易之点点头,这就是古代才女的生活环境,果然是小资情调。 不一会,上官婉儿从内阁房里出来。 张易之真的被惊艳到了。 只见她腰系百花曳地裙,手挽薄雾烟绿色拖地烟纱,两个大车灯半露,温婉又不失妩媚。 怀里还捧着一把琴。 张易之微微有些诧异,单独跟我聊天不必换一套衣裙吧。 上官婉儿明眸弯成新月,浅露双靥:“你……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么?” 张易之更奇怪了,懵逼道:“没有啊。” “那为什么对我弹奏《凤求凰》?”上官婉儿微垂着臻首,声音却很清亮。 张易之笑了笑:“哦,你误会了,不是对你弹的。” 上官婉儿:“……” 这一瞬间,她有些无语。 为什么这人会这般害羞,堂堂大丈夫,不敢直抒心里的情感么? 于是她把琴放在案桌上,目光灼灼看着张易之,柔声道:“你赠我曲,我回赠你琴。” 这把琴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有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琴体用顶尖桐木制作,琴弦用牛的筋制作。 张易之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四大名琴之一绿绮琴。 历经千年的绝世名琴。 张易之摇头道:“太贵重了,我绝不会收。” 上官婉儿玉颊微僵。 赠琴的意思很明显,你曲中传达的爱意我收到了,我心里是愿意的。 上官婉儿顿感讶异,暗暗在想:“才华横溢的张易之这么愚钝?” 连这简单的含义都听不懂? “你到底在担忧什么,我与你不可能有夫妻情缘,但成为交心的密友还是可以的。” 上官婉儿身子前倾,索性很直接的说道。 “啊!”张易之蹙着眉头道:“交心?这是何意?” 上官婉儿气急,原来心目中的郎君竟是个不晓风情的笨蛋! 她大声质问道:“那你为何要对我弹奏《凤求凰》?!” 张易之也有些怒了,直接起身凝视着她:“我说过,你误会了,不是对你弹奏的。” 说完就欲离去。 “你是嫌弃我?我身子没被人碰过,自己夜里用过螺纹雕花……” 上官婉儿声音越来越低,她感觉到极端羞耻,但内心的冲突迫使她说出这句话。 她快三十岁了,没有尝过那个滋味,也没有真心爱过一个人。 如今终于对一个男人心动,内心压抑的情感让她鼓足勇气。 少女才会羞涩,可她快三十岁,熟透了,跟她同龄的女人甚至做奶奶了! 她不想错过,也不想遗憾。 张易之脚步一滞,太劲爆了,螺纹雕花……不就是 Д! 他转过身,却用极端愤怒的目光看着上官婉儿:“这不是一个女人该说的话,望你自重!” 说完怒而离去。 上官婉儿的秀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如纸,双眸蒙上一层雾纱。 她纤手颤抖着探向茶碗,拿起来想要饮,却无力握住,茶碗脱手而落。 “哐当”一声跌在案桌上,碗里清茶倾倒出来,流得满桌都是。 …… 回家的马车里。 小麦芽靠在锦榻上睡觉,张易之一直沉默。 很多时候男人不是不懂女人的心思,只是故意逃避女人的期待,伪装成直男。 张易之刚刚就做了一回钢铁直男。 他对上官婉儿不心动么?肯定是假的,不说上官美艳端庄,单凭大才女历史名人这层光环,就令他跃跃欲试。 好似前世一个女人冠上“当红明星”的称号,那她的吸引力就呈倍数增长。 这是男人隐藏的征服欲作怪。 那为什么张易之要拒绝呢? 他不想成为被征服者! 在武则天眼里,他张易之是个猎物,在上官婉儿眼里,难道就不是了么? 张易之打心里讨厌这种感觉,他厌恶被当成猎物。 难道仅仅这个猎人更美更年轻,就要靠过去么? 上官婉儿谨小慎微,明明知道他张易之是武则天看上的人,为什么还敢私底下接触? 无非是满足她的虚荣感,征服欲望,所谓的情愫能有几分呢。 反倒是李裹儿,年仅十五岁的少女,张易之相信她是春心萌动,不夹杂任何其他因素。 第四十章 我真是一个建筑师啊! 张易之打算下午就返回东庄村,继续悠闲平淡的生活。 臧氏有些不情愿,但也尊重宝贝儿子的想法。 毕竟儿子如今风头正盛,她虽是一个妇道人家,但也知道木秀于林的道理。 张家膳厅里。 “哎!” 臧氏轻叹一口气,幽声道:“隔壁家又诞下一个麒麟儿,我命苦啊,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孙女呢。” 边说话边盯着张易之,眼神充满了向往和期待。 张昌宗夹一口菜,点头道:“是啊,我张家的确该有下一代了。” 面对这疯狂的暗示,张易之放下筷著,摸了摸旁边小麦芽的后脑勺: “叫奶奶。” 小麦芽正啃着骨头,哪知道他们在聊什么,一口答应道:“奶奶!” 张易之笑了笑:“娘,你瞧,孙女有了。” “张窈窕!你个饿死鬼投胎!” 臧氏气得身子一晃,直接夺走小麦芽的大碗。 小麦芽仰着小脸很委屈,顿时“嗷”的哭起来,嘴里的鸡腿肉往下掉。 张昌宗和张易之哈哈大笑,幸灾乐祸。 小麦芽看了眼张易之:“大锅刚刚跟上官婶婶待在一个房间里,还不许我进去。” 席上顿时安静下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臧氏脸都吓白了,张昌宗也惊愕无比。 小麦芽撅了撅嘴,立刻把大碗抢回来。 臧氏连忙劝道:“易儿,她年纪太大,还是宫里的人,不能碰啊!” 张昌宗很八卦的问:“麦芽,兄长待了多久?” “你听这蠢孩子胡说……”张易之有些尴尬,解释道:“就是正常谈论诗文。” “喔~”张昌宗拖长了语调,他一点也不信。 臧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把小麦芽的碗给夺过来,警告道: “张窈窕,此事记得保密,不许跟外人提起。” “好哒!”小麦芽很认真地点头。 张易之无语凝噎:“……” 我是真没干啊。 也懒得解释,埋头吃饭。 席上,气氛有些古怪,臧氏和张昌宗一直盯着张易之。 张易之连忙转移话题:“宗弟,今天街上怎么那么多四夷人。” 张昌宗笑问道:“去年四国联军入侵的事还记得吧?” 张易之点点头。 去年初吐蕃、西突厥、后突厥、室韦四国大军压境,武周上下一片恐慌。 武则天沉着冷静地应对战争,她派王孝杰与吐蕃和西突厥联军作战,武周碎叶镇守使韩思忠与西突厥阿悉结泥熟俟斤部落及突厥施质汗、胡禄屋阙部交战,又派李多祚同后突厥和室韦交战。 经过一年多的交战,武周大获全胜,此战中,吐蕃和西突厥伤亡人数多达7万以上。 张昌宗脸上有股自豪之色,掷地有声道: “昨天,在波斯国大酋长阿罗憾等人的号召下,请求用铜铁铸造天枢建,铭纪功德,黜唐颂周。” “陛下已经批准!” 张易之怔住了,这不就是“大周万国颂德天枢”么,原来是现在开始建筑。 他曾经看过史书,武唐时期的万国来朝,也仰慕那座矗立在洛阳长达二十年的艺术品! 可惜后来唐玄宗李隆基为了清除武周政权带给唐朝的耻辱,下令销毁天枢。 不管后人怎么贬低武则天,但武周确实是世界历史上唯一受到万国纪功颂德的王朝! 回过神来,张易之问道:“可是四夷聚资?” “当然!” 张昌宗非常自傲道:“蛮夷全被咱大周打怕了,那阿罗憾声称,他们将聚资几百亿钱打造天枢。” “嘶!” 臧氏倒吸一口凉气,几百亿钱是多么庞然大物的数字。 张易之也沉默了,他也感到与有荣焉。 上百个国家主动凑钱来铸造天枢,这是多大的荣耀。 感慨之余,他抓住了一丝商机。 对于穿越者而言,什么酿酒做白糖,卖内衣,全部弱爆了! 天枢可是几百亿钱的工程! 只要掺一脚进去。 那可赚得盆满钵满。 而且是蛮夷的钱,赚起来丝毫没有负担。 于是张易之询问道:“宗弟,是由哪个官员负责督造啊。” 张昌宗:“陛下属意姚璹,就是上次督造明堂的那个,他有经验。” “你问这个干嘛?”张昌宗有些奇怪。 张易之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问道:“你觉得我能不能做督作使?” “你?” “你?” 臧氏和张昌宗异口同声。 就你? 还督作使? “哈哈哈哈~”张昌宗笑得很放肆,拍着桌子大乐:“别开玩笑了,你知道督造个甚?” 张易之不顾他的嘲笑,正色道:“所谓督作使,无非就是统筹全局,铸造交给营造师和工匠,我自信有这个能力。” 张昌宗翻了翻白眼:“关键是朝堂不信任你啊,铸造天枢可是国之大事,容不得出差错。” “我一定要做督作使。” 张易之微微皱眉,语气却很严肃。 他前世真研习过建筑学,再说督作使只需要统筹规划,舍我其谁? 要知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这可是成为百万甚至千万富翁的机会,做完这一单,余生就能安稳歇息,不必为金钱担忧。 张易之不想再低调,为了这个督作使。 他要重拳出击! 张易之说道:“宗弟,你帮我向陛下探探口风。” “不行!” 张昌宗大喝:“兄长,咱俩一起长大,你的心思我门清,不就是想贪墨天枢的钱么?” 旁边的臧氏也点了点头。 她这儿子,实在是胆大包天,掉钱眼里去了。 万一铸造效果差,那罪名谁来顶?当然是督作使! 张易之淡淡道:“绝不是贪墨,我能把天枢铸造成世上最大最宏伟的建筑物!它将是建筑史上的一个奇迹!” 张昌宗黑着脸,他对这兄长很无语,但还是徐徐道: “跟我说没用,这事不仅要朝堂大臣答应,还得武三思,公主殿下点头,陛下同意,四夷酋长同意,你才能当督作使。” “那就各个击破,就这样决定了,这是我张家当前第一要事,宗弟须得全力以赴相助为兄!” 张易之大声道,语气不容置疑,充满了决心。 …… 第四十一章 手绘天枢设计图纸 连续五天,张易之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 制作铅笔,准备量尺、圆规和曲尺等等。 他要把想象中的天枢给画下来! 反正前世建筑物这么多,无论中外,都可以抄袭借鉴一下…… 具体效果另说,先要把设计图画得很震撼人心! 类似淘宝买家秀嘛。 历史上的天枢高45米左右,张易之就要它80米! 直径3.6米,张易之要它6米! 柱身八面,张易之要它十六面! 天枢的装饰物越拉风越好,什么麒麟真龙都画上,柱身得庄严威猛。 张易之把整栋建筑的大构、局部、细节都画出来了,简直栩栩如生。 任谁都会被设计图那种真实感、空间感给怔住。 “砰!!” 张昌宗敲了一下门,直接推开嚷声道:“陛下答应了,让你参与天枢铸造,但督作使你别想了。” “你看看这张图。” 张易之把设计图纸递给他。 看着兄长憔悴的脸色,张昌宗有些不忍: “放弃你的妄想,我厚着脸皮恳求陛下,才得以让你参与。” 顿了顿,又低声道:“你机灵点,到时候贪个上万贯还是可以的。” “我让你看设计图!” 张易之瞪了他一眼,大声催促。 谁稀罕做包工头,我要做总工程师! “哦。” 张昌宗很随意展开图纸,仅仅看一眼,他就震惊了! 这是用什么笔绘画的? 好逼真! 这建筑物,轮廓和构造太宏伟了! 每一个线条都是那么的美,那么的有张力! 天枢的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的清晰! 仿佛这座宏伟的天枢就在跟前,他触手抚摸设计图纸,就好像在摩挲着天枢的每一个角落。 这一刻,张昌宗的心灵受到强烈的冲击,他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巧夺天工之物。 他不相信凡人能铸造出来,这应该仙庭之物! “这……这是你……你画的?” 张昌宗声音都在颤抖,死命盯着张易之。 “嗯。”张易之很淡定,平静道:“哥说了哥擅长建筑,你却不信。” 有着空间立体感的设计图放在古代,就是降维打击,任谁看到都会惊呆。 张昌宗还是不信,语气置疑:“我怎么觉着,到时候你铸造出来的跟画中毫不相干?” 张易之纠错道:“不能说是毫不相干,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那还等什么,觐见陛下吧!” 张昌宗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很想亲眼看看画中的天枢,这座宏伟壮观的建筑物,唯有兄长才能铸造出来。 …… 甘露殿外。 上官婉儿一脸寒意望着张易之,冷冰冰道:“稍等,我去请示陛下。” “嗯。” 张易之微微作揖。 等上官婉儿进殿,张昌宗颇为八卦道:“她好像深寒冰块,要将你冰冻掉,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张易之斜睨:“与你无关。” 张昌宗有些猜测,压低声音道:“莫非是拔雕无情?” “滚!” 不一会,有宫婢带张易之入殿。 这宫婢打扮得花枝招展,容貌甚是妖媚,她嗲声嗲气道:“奴婢韦团儿,还是第一次见张五郎呢?” 说着话,两个大车灯也紧紧贴上来。 张易之目不斜视,暗自吐槽这宫里的女人真是饥渴。 见他没有反应,韦团儿仰着臻首,目光仰慕:“张五郎,你能不能写首诗赠给奴婢。” “不能。” 张易之暼了她一眼,迈着阔步向前走。 被丢下的韦团儿跺了跺脚,心头把张易之骂了一百遍! 殿中。 气氛有些微妙。 毕竟上次见面不欢而散,这还是武则天第二次单独会见张易之。 他相貌还是那般丰神俊逸,气质出尘,隐隐夹杂着一股叛逆不羁。 浑身散发的魅力让女人着迷,皇帝也不能免俗。 武则天撩开帷帘,直勾勾看着他:“子唯,有何事见朕啊。” 子唯…张易之有些脑瓜疼,他是真不想见武则天,一见她就隐隐有些胆怯。 武则天笑了笑,打趣道:“莫非反悔了?朕这里随时欢迎你来。” 其实她也是嘴上说说,如果张易之真的答应,她反倒不会欣喜若狂。 她希望以步步紧逼的方式,让眼前的人臣服于她。 晚点迟点没关系,最后落在朕手上就行。 这里是哪里……张易之不想再打口水仗,直接切入主题: “陛下,我想献上一物!” “哦?” 涉及到正事,武则天立刻收敛起笑意,期待的问:“可是类似于神皇犁这种国之利器?” 经过将作监的批量制作,神皇犁已经普及开来,基本上家家户户都能有一抬耕犁,明年的粮食产量绝对会增加。 张易之摇摇头:“不是,关于天枢。” 武则天神情明显有些失望,也是,神皇犁这种奇物不可多得,在她治下能出现,已经算是大幸了! “可是督作使一职?你且息了念头,朕不可能答应你。” 武则天说话也很直接,就算张易之真做了控鹤监监正,她也不可能将天枢督促工作交给他。 她是大周皇帝,非常在意这座天枢,天枢意味着她青史留名的功绩,容不得出差池。 就算太平想要督作使一职,都不可能给。 “陛下,你先看看这张图。” 张易之从袖子里拿出杀手锏,递给身旁的宫婢。 宫婢呈上去,武则天凤眼一眯,手一抖,图纸跌落在地。 宫婢想捡起,武则天慌忙抢过来,目不转睛看得很出神。 足足半盏茶时间,武则天还处于懵逼状态。 这就是天枢? 惟妙惟肖仿佛活物。 太不可思议了! 一笔一划都是那么令她震撼,唯有这般宏伟的天枢才能配得上她的功绩! 武则天回过神,紧紧盯着张易之:“你画的?” 张易之颔首:“回禀陛下,此乃我呕心沥血之作,为了画这图纸,我昏迷了好几次。” “辛苦了。” 武则天脸色变得柔和,宽慰道:“这图纸朕交给姚璹,让他好好督造,等天枢建成记你一份功劳。” ??? 我怎么可能做打工仔…张易之淡淡道:“陛下,这天枢唯有我才能铸造出来。” 武则天眼神顿时就凌厉起来,大斥道:“好你个张易之,上次万国俊一事威胁朕,现在想再来一次?” 张易之赶紧低垂着头,小声解释道: “陛下息怒,我哪有胆量威胁陛下,但是想铸造成图中效果,普天之下唯有我才行。” “滚出去!” 武则天大手一挥,直接撵人。 她需要召集臣子商议,实在是这图纸给她带来的冲击力太大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本来以为姚璹奉上的图纸已经算绝妙,可跟眼前这张图对比,那简直是粗糙得不堪入目。 ………… 第四十二章 奇观成,朕赐爵 大殿鸦雀无声。 所有朝廷重臣俱是目瞪口呆,这张设计图简直是神仙之物。 这就是天枢? 若能铸造成功,那一定是举世无双! 金碧辉煌的明堂已经称得上壮观,可是论到视觉冲击力,远远不如图画中的天枢! “咳…”武则天咳嗽一声,打破安静: “此乃张易之献上的图纸,你们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 当然是跪着看! 太震撼了! 武三思当即道:“唯有此天枢方能配得上陛下的伟大功绩,方能震慑四方蛮夷!” 一句圆润的马屁奉上,果然迎合武则天好大喜功的性格。 她畅然大笑道:“不错,朕认为天枢就按图中来铸,诸位爱卿可有意见?” “陛下英明!” 众臣齐声道。 人群最末尾的姚璹非常激动,这么宏伟的建筑由他来督造,那该青史留名啊。 武则天手往下一压,捏了捏眉心:“可张易之声称,此天枢唯他能造。” 什么? 众臣大惊,这么大的工程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怎能放心? 姚璹立刻出列,愤愤不平道:“他懂铸造么?他有经验么?什么都没有,此子未免太过狂妄自大!” 众臣不由自主的点头,姚璹此人还是挺稳重的,他做督作使,大家都能放心。 他们也能理解姚璹急不可耐的心情,毕竟当初督造明堂,他湖州老家可多出了几座园林、二十家店铺。 水至清则无鱼,你贪污可以,但要懂得分寸,而姚璹久居官场,就能很好把握这个尺度。 换张易之上来,谁知道他胃口有多大? 所以张易之做督作使,实在不妥。 武则天脸色平静,审视着姚璹: “姚卿,你能保证督造出来跟图中一模一样?如果能,朕让你做。” 这是要立军令状啊! 姚璹哪敢接下啊,万一出了差池,陛下心里有落差感,还不得拿自己开刀。 武则天面如沉水,扫视着众臣:“你们谁能给朕保证?” 众臣皆沉默,谁也不敢接话。 殿内气氛很安静,武则天脸上渐渐凝聚了冷意。 这时狄仁杰缓缓道:“陛下,要不就让张易之做督作使,他既能画出这幅图,臣相信他有把握。” 众臣讶异,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是狄仁杰。 可看到陛下的神色恢复平静,他们才后知后觉。 狄仁杰最擅长揣摩陛下心思,这么看陛下原本就属意张易之。 也对,陛下只看结果不注重过程,她只要图中的天枢! 莫名被顶掉位置的姚璹非常不甘心,他硬着头皮道: “请陛下三思,天枢毕竟涉及到万万钱,微臣担心张易之滥用权力。” 武则天微微颔首:“姚卿不必担忧,朕会派人监督他。” 姚璹:“……” 他还能咋办,只能把委屈憋在心里,谁让自己画不出这么精致震撼的设计图呢? 武则天:“诸位爱卿,朕决定任命张易之为天枢督作使!” “附议!” “附议!” 众臣皆出声。 “好!” 武则天望了一眼殿中内侍,命令道:“召张易之过来。” …… 两刻钟后,张易之施施然进殿。 众臣皆注视着他,他还隐隐感受到一个矮胖老头杀人似的目光。 武则天大叱道:“张易之,群臣皆否定你,是朕一意孤行让你做督作使,你可莫要让朕失望!” “谢陛下隆恩,若天枢出了差池,我提头来见。” 张易之很懂规矩,开口就是一份军令状。 提头来见? 众臣错愕,这誓言可真够重的。 但另一方面也能感受到张易之的决心,那勇往直前的自信。 武则天登时龙颜大悦:“朕也给你允诺,奇观成,朕赐你爵位!” 爵位…张易之暗自腹诽,要这破爵位有何用?哪有钱来得安心。 弯腰拜谢后,张易之道:“我……臣铭感五内,但微臣还有一个要求。” 要求? 这天大的好处落你头上,还敢提要求? 连一贯仁厚的狄仁杰都皱起了眉头。 武则天脸色又冷了下来:“说!” 众目睽睽之下,张易之缓缓问道:“陛下,铸造可是用铜铁?” 群臣非常讶异,怎么问弱智问题……不用铜铁用什么? 姚璹抓住机会讥讽道:“笑话!你张易之懂不懂铸造?莫非是个门外汉?” 是你女儿那道门……张易之懒得搭理他,转而环视众人:“四夷出资,但需要我大周来购买铜铁。” “然后?” 狄仁杰隐隐抓住问题的关键。 张易之严肃道:“天枢所需铜铁,依我大周如今铜铁的储备量,绝对供应不上。” 众臣愕然,旋即若有所思。 武则天沉默不语。 姚璹冷笑道:“荒谬!我大周铜铁遍地,铸造天枢绰绰有余。” 张易之紧紧看着他,沉声道: “呵呵…首先必须留出一部分铜铁来满足军队的需要,这是绝对不能动的。” “那剩下的铜铁哪里找?” 姚璹脱口而出:“自然是百姓家里,朝廷出资购买。” 这本来就是他的打算,他如果做了督作使,一定是在民间搜刮铜铁。 张易之突然上前,戟指着他,怒喝道: “无数的百姓连自己家里用以刨食的锄头,和一把菜刀都被官府无情收缴熔入,这会造成民怨沸腾!” 静! 大殿一时间安静无比! 谁也没想到张易之抛出这个棘手的问题。 狄仁杰目光有些飘忽不定,他本来一直赞成铸造天枢传播大周威名。 可现在,却有些犹豫…把大周铜铁量都堆砌上去,这太不可控了! 如果国家好几年缺少铜铁,百姓用什么耕田种地?怎么日常生活? 狄仁杰此刻心里挺欣慰的,虽然张易之揽下天枢的初衷是为财,但他的确以民生为计,为民着想。 而御座上的武则天眼神森寒,厉声道: “张易之,你在隐喻朕好大喜功、劳民伤财,是也不是!” 狄仁杰忙道:“陛下息怒,张易之既然提出问题,自然有解决的策略。” 武则天压下怒火,狠狠剜了一眼张易之,恨不得用鞭子抽死他! 张易之早就胸有成竹,迎着众臣的目光,他娓娓而谈: “臣建议三步走,第一,四夷需得凑出一部分铜铁,这是强制性的。 第二,我们大周多加冶炼铜铁。 第三,整座天枢不能全用铜铁,臣有一物可以替代部分。 满足以上三点,天枢就不会给百姓生活造成困扰。” 武则天身子前倾,听完后默不作声。 良久后。 她恨恨道:“行,朕全依你,如果天枢出差错,朕绝对砍你脑袋!” 第四十三章 奔赴刑州烧制水泥 张府。 不仅是张昌宗,连臧氏也兴高采烈,天枢督作使给真拿下了! 这么大的工程,稍微漏点缝隙就够张家起一栋宅子。 还来不及庆贺,臧氏就被张易之一句话给震住! “你要倾家荡产?” 张易之点头道:“家里总共多少钱,全给我。” “荒唐!” 张昌宗气极反笑:“没进财,还往外倒贴,这是甚道理?” 人家姚璹督造明堂,里外里可赚了十万贯! 你刚上任督作使,就开始要家里头拿钱,可笑,可笑! 张易之不想多做解释,直言道: “宗弟,你要牢记有舍才有得,反正我不是商议,而是命令。” 臧氏揉了揉额头,小声嗫嚅:“易儿,家里也没余粮了,麦芽又吃得多,你看……” “对啊,你让麦芽挨饿不成。” 张昌宗故意拔高音量,声音传得很远。 蹬蹬蹬! 就几息时间,一个小短腿从花园里溜进来,叉着腰,龇牙咧嘴: “大锅,你个大坏蛋!” 张易之也是醉了,他伸出手心,压低声音道:“莫非不相信我的能耐?给我五万贯,一个月后就是五十万贯!” 啊?! 这简直是暴利! 老娘这儿子能耐还是顶天的……臧氏眼珠子一转,激动道:“那十二万贯呢?” “家里有这么多?” 这回轮到张易之惊呆了,原以为家里五万贯都很难拿出来。 “咳咳!”一旁的张昌宗清了清嗓子,昂着头很傲娇: “不像某人混吃等死,像个吞金兽,我可是给家里存了八万贯。” 张易之把目光望向老娘。 臧氏臻首猛点:“宗儿懂事啊,陛下赏赐的、外面人孝敬的东西都存起来了。” 小老弟是个好存钱罐,张易之在心里默默点了个赞。 张易之笑道:“娘,十二万贯足够了,装六辆马车,派二十个护卫随我去刑州,今晚出发。” “这么急?” 臧氏有些困惑,到底要干嘛去呀,这般神神秘秘的。 张昌宗有些肉疼,忍不住挪揄道:“兄长,你可要考虑周全了,这钱没了咱家喝西北风。” “喝西北风?” 小麦芽不干了,立马趴在地上打滚撒娇:“大锅,大锅,给猫咪留口吃的吧!” 张易之无语凝噎,我的三个守财奴家人…… “娘,宗弟,事不宜迟,快快准备钱!” …… 没错,张易之打算烧制水泥! 现在唐朝的建筑物一般是用糯米搅和石灰浆,非常坚固,建筑物可以历经百年而屹立不倒。 但水泥。 这将是划时代的产物,能给封建时代的军事和民生带来巨大的改变。 在唐朝烧制水泥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如果张易之是普通百姓,就算拥有化工知识,也很难去烧制水泥,原因就是受限于地位和资源。 而眼下不同,他现在拥有的资源,和老弟足够的权势,想贯彻某个念头会得到一定的支持。 他打算利用唐朝瓷器的烧窑经验,将水泥发明出来。 再加上唐朝原本成熟的石灰烧制技术了,水泥没什么技术壁垒。 但想烧制水泥,必须去刑州,因为那里才有炼炉,有高达1300摄氏度的炉温。 你让张易之自己去弄个烧制厂,还要挖煤炭做燃料,得请工匠,再到处找石灰石和炼铁矿渣。 可能么…… 而刑州的刑窑就是现成的。 唐朝大型瓷窑都是宫廷兴办的,张易之只要打个招呼就能公器私用。 那为什么自己带钱呢? 很简单嘛,水泥一经使用,绝对是上交给国家,任何烧制程序都要被朝廷严格控制。 那还有啥利可图呢…所以张易之肯定要先赚满荷包。 …… 酉时初。 张家院子已集结三十多个护卫,东庄村张吉祥等人也来了。 某位仙风道骨的道士也来跟前凑热闹。 陈长卿仰望着月光,声音悠扬: “子唯,听说你纵马奔袭二十五条街,此等风采真令贫道仰慕,西楚霸王项羽不过如是。” 张易之踹了他一脚,喝斥道:“莫要聒噪,滚回东庄村去。” 陈长卿神色如平常般淡定,缓缓道: “此去刑州,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贫道与子唯共存亡。” 他刚刚听说张易之是天枢督作使,那可是油水丰厚的职位,只要缠着张易之,还怕没肉吃么。 “行吧。” 张易之斜睨他一眼,点点头。 想了一下,到刑州难免会跟当地官员世家交际,类似一些不重要的宴席酒局,可以让道士去代劳。 “易儿,快过来。” 臧氏招了招手。 待张易之近前,她叮嘱道:“凑了十六万贯,家里积蓄完全掏空了,你要谨慎点,莫要亏本呀。” 娘你是个赌狗……张易之心里腹诽了一句,颔首道:“放心吧,儿子有七成把握赚十倍钱。” 才七成? 臧氏吓得花容失色,攥紧张易之手臂呐呐道:“咱……咱还是不做这生意了。” “娘,你呀就是想得太多,回去睡觉吧。” 张易之摆了摆手,转身登上马车。 十几辆马车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第四十四章 清河崔氏 七天后。 张易之一行人抵达河北道刑州。 邢州因其发达的瓷器、冶铁、纺织等产业,号称富商天下第一。 “贫道好羡慕啊。” 陈长卿望着路边身穿绫罗绸缎的富商,怀里还拥着娇柔可媚的女子。 他不由发出单身狗的酸味。 张易之暼了他一眼:“牛鼻子,随我去州衙拜见童刺史。” “遵主公之命!” 陈长卿眼神之中流露出兴奋之色,自己这是要被子唯重用啊。 张易之倒不是重用这厮,而是他挺信科学的。 根据能量守恒定律,当一个人很倒霉悲催时,另一个人就会运气爆棚。 陈长卿算是究极倒霉体质,有这厮在身旁,张易之会被欧皇附体,烧制水泥一事肯定能一帆风顺。 张易之不忘叮嘱一众家仆:“你们先去酒楼对付几口,一定要看护好钱财。” …… 刺史府。 大堂。 刑州刺史童敬,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官员,正热情的把住张易之的手臂。 “子唯,你看你也不提前通知,我好安排州衙敲锣打鼓迎接你。” 童敬佯装不悦道。 张易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尴尬之色:“实在折煞晚辈了,晚辈算哪根葱啊!” 童敬:“你看又谦虚,这里离洛阳不远,你的诸多事迹可是让咱刑州家喻户晓啊,多少女子恨不能嫁作张家妇。” 张易之摆了摆手,继续谦虚道:“童刺史,晚辈羞惭矣!” 两人你来我往恭维了半个时辰,张易之突然顿住。 童敬暗道:“还不快说正事,我脸上虽在笑,心里却忐忑得紧。” 对面可是一尊小杀神,堂堂酷吏都被他做掉,可想而知此人有多狠。 童敬实在猜不出他登门造访的意图。 张易之轻咳一声,正色道:“童刺史,晚辈也不绕弯子了,晚辈想借贵地刑窑烧制一些东西,希望州衙行个方便。” 呼! 童敬松了一口气,肚子里忍不住腹诽,这点小事还神神秘秘的。 你可是张易之啊,皇帝亲赐表字的男人! 世上独一份! 童敬没有丝毫顾虑,很是大方道: “子唯放心,我也不问你烧制什么,只要你有需求,我州衙绝对满足。” 张易之笑着作揖:“那晚辈多谢了。” “先别急着感谢。” 童敬在堂内踱步,皱着眉头道: “子唯,这里就咱们两个,我也不怕你笑话,刑窑并非我的一言堂。” 在角落站桩的陈长卿闻言脸一黑。 喂喂,什么叫两个人,贫道就不是人么? 张易之疑惑道:“还有谁?” 作为刺史,你这一把手怎么当的! “呵呵…”童敬苦笑一声:“刑窑乃宫廷兴办,朝廷派武振恒来镇守。” “噢。” 张易之瞬间秒懂,还是权力制衡,毕竟刑州是富州,治下还有日进斗金的刑窑,武则天弄点制衡之术很正常。 其实他反倒更喜欢跟武家子弟接洽,毕竟老弟是陛下的枕边人,咱张家跟武家是亲家嘛。 既然童敬不能当家做主,张易之不想多浪费时间,跟他又聊了半刻钟琴棋书画风花雪月。 张易之这才告辞离去。 走出门槛时,给角落里的陈长卿使了个眼色。 陈长卿忍着揪心的刺痛,从道袍里拿出两条沉甸甸的金铤。 他凑上前恭敬道:“刺史大人,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童敬打了个斜眼,不动声色的将金铤顺手接过。 怎么热乎乎的… 陈长卿尽力让自己不去留恋黄白之物,微微一笑: “刺史大人,贫道就先告辞了。” 童敬热切道:“慢走,子唯若在刑州碰上啥事,道长尽管来找本官。” 陈长卿打了个稽首,脚步像是灌了铅一般走得缓慢。 …… 清风楼。 一间豪华包厢。 “易之,今日能结识你,我三生有幸!” 一个高颧骨的华服青年捧起酒壶,一饮而尽。 张易之轻抿一口,笑了笑:“振恒,你我真是一见如故,改天去神都城,我做东给你接风。” 在唐朝政坛活跃的武氏宗亲,多出于武则天祖父武华一脉。 其他的都是庶脉,虽被称为皇族,但很少位居高位。 比如眼前的武振恒,就来自武家庶脉,被武则天派来镇守刑窑。 在刑州虽然逍遥快活,但人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谁不想在神都城拥有一番权势? 武振恒给张易之斟酒,笑着道:“易之,不瞒你说,你长相俊美才华横溢,我几个表妹都很倾慕你。” 张易之莞尔道:“一副皮囊罢了,我宁愿长得瘆人,日子反倒可以安宁一些。” 瞧着他嘚瑟的模样,武振恒摇头失笑:“来来来,继续喝酒。” …… 酒过三巡,该谈正事了。 张易之微醺,手指敲了敲桌子:“我也不绕圈子,我想借用刑窑。” 武振恒云淡风轻道:“易之,你的来意我也能猜到,放心吧,刑窑全部匠人都任由你驱使。” “但只有十天期限,毕竟刑窑要供给天下瓷器。” 张易之大喜,皇族子弟就是阔气! 七天足够烧制水泥了。 武振恒望向他:“公私分明,你需要的材料还得自己采购。” “这是当然。” 张易之笑着颔首,顿了顿,便稍微泄露一点好处: “如果我烧制的物什成了,陛下绝对会记你一份功劳!” 我还有功劳? 武振恒没有惊讶,他以为这是客套话。 但转念一想,张易之可是能制作神皇犁这种国之利器! 那他烧制的东西肯定不是寻常物! 不然不会亲自过来刑窑。 念及于此,武振恒脸上抑不住的喜色,放声大笑道:“借易之吉言!” 张易之“嗯”了一声,又确认道:“石灰石、粘土、炼铁矿渣、燃石都能买到吧?” 武振恒闻言犹豫了一阵,才低声道:“其他的有,刑窑一般是用木炭作为炼炉燃料,但你要燃石,只能从清河崔家采购。” 怎么跟崔家联系上了? 燃石就是煤炭,煤炭非常关键! 用木炭炉温最高1300摄氏度,而煤炭能提升到1800摄氏度。 张易之急忙问:“振恒,此话怎样?” “唉!” 武振恒轻叹一口气,神色有些不愤: “刑州五座燃石井全部属于崔家,他们出售燃石供宫廷和富贵人家冬日取暖。” 这是垄断啊……张易之皱了皱眉:“那朝廷不反对?” 武振恒压低声音道:“谁当皇帝不打压五姓七望啊?但没办法,只能循序渐进。” 张易之沉默无言。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发现煤炭的国家,在西汉的时候,煤炭已经开始用于冶铁工程中。 而唐朝,已经成为开采煤炭最多的朝代,崔氏由于传承上千年,他们掌握了煤炭区域内的资源。 崔家仅仅靠煤炭一项,就有源源不断的资金,更别提其他方方面面的垄断。 张易之饮下一口酒。 这就像前世发达的西方国家一样,隐伏在当权者背后的资本才是利益最终的饕餮者。 第四十五章 在下张易之,向崔家请教诗文! 刑州东部有一个运力很大的南北大通道穿境而过,那就是永济渠。 贝州毗邻永济渠,为河北水运中继站,结集江、淮、河南大量布帛,钱粮,被称作天下北库。 而清河县就位于贝州境内。 时值晚秋,河上东风甚寒。 张易之一袭白袍静静的立在船头,模样说不出的俊美飘逸。 一旁的陈长卿也想模仿这股超然气质,他抬起头仰望着天穹。 “子唯,咱真要去拜访崔家啊。” “嗯。” 陈长卿凝视着他,很紧张道:“那可是世族门阀崔家啊,贫道浑身难以抑制的颤抖。” 他昨天与一州官员饮酒作乐,心情都不曾有什么大波动。 但清河崔氏不同,那代表着名望和尊贵的血统! 张易之摇了摇头,神色平静道:“长卿,你是李淳风的嫡传弟子,要知天文,要胸怀宇宙!” “世族算什么,太原王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又算什么?不过都是蝼蚁、尘埃罢了。” 陈长卿一怔,好有哲理的话啊!宇宙是什么? 为啥听起来这么装哗呢。 他不懂,也不敢问。 只好奉承道:“子唯不愧是人杰,贫道敬佩不已。” 说完赶紧溜回船舱。 …… 酉时,夕阳西下。 渡口。 张易之如果用两个词形容清河县,那就是富庶和文风浓厚。 河上鳞次栉比的画舫小舟,船里琴声琵琶声相应,岸边捧着竹简的书生仕女,还有河堤传来稚童朗朗读书声。 两人下船登岸,仕女们看到张易之时,刹那间全部愣住了。 她们立在不远处,停住了脚步,流露出娇羞的目光,赶紧低着臻首瞧自己的脚尖。 陈长卿撇了撇嘴,很显然,这又是只看脸的肤浅之人。 “敢问几位,崔家祖宅怎么走?” 张易之微微一笑,开口询问道。 一个高挑仕女率先回过神来,她做了个福礼,声若蚊呐道:“我们都是姓崔,公子你找哪一房?” 哪一房? 张易之也不知道啊。 他温声问道:“负责刑州燃石井的是哪一房?” 几个仕女互相对视,皆摇了摇头,她们尚在闺阁,从不接触这些俗事。 张易之笑了笑,礼貌作揖后转身离去。 斜阳洒落,照耀在张易之身上,将那种高贵的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 那高挑仕女稍一踌躇,鼓起勇气问道:“敢问公子姓名?” “在下张易之。” 什么? 竟是写出《侠客行》的张五郎? 传闻他是天上的谪仙下凡,果真是俊美无俦。 几个仕女心如鹿撞,她们盯着张易之远去的背影,目光都痴了。 走远后,陈长卿忍不住抱怨:“子唯,贫道好酸啊,她们甚至当贫道不存在。” 张易之淡声道:“习惯就好。” 陈长卿脸上露出向往之色,低声说话: “她们身上散发的书卷气让贫道着迷,如果能娶到她们其中一个,贫道宁愿不要得道成仙。” “你?” 张易之斜睨他一眼,不留情面道:“她们都是崔氏族女,放到外面会让世家子弟抢破头,你完全不配。” 这个真相让陈长卿心绞痛,他念念不舍地回头看几眼。 “对了,为什么不去县衙?去县衙问问岂不是更方便。” 陈长卿抛开忧伤,说起正事。 张易之解惑道:“清河县的一切事务都不归县衙管辖,县衙只负责年底收税。” 门阀经过数代人的苦心经营,宗族力量之强大,对地方掌控力之强,怎么能有县衙说话的份。 县衙在门阀的地盘上,就是提线木偶。 陈长卿幽幽感叹道:“贫道恨不能生在门阀世族!” “没出息的牛鼻子。” …… 两人都是傍着河岸。 松石路上黄叶纷飞、衰草侵道,一派深秋景象。 而河里的水却明净清澈,四周都是常绿树木,河水常年染着绿,似有浓浓的春意化不开。 走了大约一刻钟,路边一处酒肆,一群书生在饮酒高歌。 “上前打听。” 张易之指使着陈长卿。 陈长卿拂了拂道袍,慢悠悠走进酒肆,打了稽首道:“诸位,贫道叨扰了,敢问……” 一语未终,就听到有人轻轻的“哼”了一声,一个额广鼻挺,眉长目秀的书生站起来: “清河县不容许道士化缘,速速离开。” 化缘? 贫道要拿出好几块金锭来拍你! 陈长卿不慌不忙道:“贫道打听一下,刑州燃石井是属于崔家哪一房?” “哦?”书生打量着陈长卿,皱了皱眉头:“崔氏六房。” 得到答案,陈长卿挥了挥道袍,张易之走进酒肆。 众书生顿时安静下来。 那书生见张易之丰神俊朗,有种端凝静雅之气,真是很罕见的人物,便拱手道: “在下崔凝,字固民,便是出自崔氏六房,公子远来,请上坐。” 张易之回礼道:“洛阳张易之,字子唯。” 话音一落,众人哗然。 神都城风云人物张易之,他竟然亲至清河县。 崔凝也感觉震惊无比,收敛情绪正色道: “你这位扈从打听燃石井,张公子可是为收购燃石而来?” 张易之直入主题:“没错,我需要大量燃石,希望崔家给个方便,价格不是问题。” 崔凝注目着他,笑着道:“但我不能做主,得征询六房族长的意见。” “嗯。” 张易之点点头。 毕竟涉及几万贯的生意,要跟崔家六房的族长当面谈谈。 崔凝:“天色已晚,张公子先找个客栈歇息吧,明天我来请你。” …… 就如此,张易之和陈长卿找了个客栈住下。 可是。 一直到第三天,都没有人登门。 张易之不知道崔家晾他的原因,但他不能耽搁时间。 陈长卿疑惑道:“子唯,前天那崔凝挺儒雅知礼的啊,这是什么情况?” 张易之语气平静道:“后辈知礼,不代表族中没有无礼老头,他们仗着门楣高傲自大,很正常。” 他张家也是世族,他很了解世家的秉性,可能崔氏对自己并无恶意,但就是故意晾几天衬托他崔氏门第之高贵。 瞧瞧,京城的风云人物来我清河县,也得吃一回闭门羹! 陈长卿问道:“那怎么办?” 张易之眯了眯眼,淡声道:“你去外面宣传,今日我张易之,登门向崔家六房请教诗文。” 啊? 陈长卿彻底震惊了。 这是要上门挑衅! 第四十六章 下一位! 消息传出,整个清河郡震动! 天下无数学子怀着虔诚恭敬的心前来清河,就是为了拜入崔家门墙,从师受业。 而神都城张易之,却是直接宣战! 他要用最擅长的诗道,去挑战北方士族最高门第! 这消息实在是太劲爆了! 要知道崔氏以诗书传家,在家族氛围的熏陶下,族人均为饱学之士。 在很多人眼里,张易之是以卵击石! 但不管怎样,此事已传遍清河郡,无数人从四面八方赶来。 …… 客栈外。 乌黑黑齐聚着一群人,清河郡的游子,求学的寒门学子、天下大儒、还包括清河县衙一众官吏。 他们并非崔氏族人,心里没什么偏向,但却非常期待这场较量。 每个读书人来到清河郡都是唯唯诺诺,但突然有个人狂傲不羁。 这种反差感让人肾上激素飙升。 论家世,张易之只是来自普通世族,而崔氏却是北方最大的门阀。 但论声望,不管是除酷吏还是制神皇犁、陛下赐表字,种种行为,让张易之的大名在河北道如雷贯耳! “张子唯出来了!” 有人眼尖,立马高喊。 所有人都循声而望,终于看到了张易之的真容。 只见其颜如美玉、身如秀树,气质温润隽雅,幽黑深邃的眼睛一转,仿佛有珠光宝气映照。 每个初见张易之的人都会这样想:“神都张子唯见面更胜闻名!” 陈长卿左看右看,见观者如堵,前后无路,水泄不通了,忍不住酸溜溜道: “人的名,树的影,贫道好羡慕啊!” 这时。 前面人群“哗”地如掣浪分开,一队儒生插了进来,领头的是个束发缣巾、白绢襦袍的中年文吏。 他朝人群扫视一眼,便含笑走到张易之面前施礼: “这位想必就是张公子,我是崔氏六房管家崔晔,奉族长之命前来迎接张公子。” 既然有人登门挑战,崔家无论如何都得接下。 作为门阀士族,该有的礼仪还是有的,不能给世人留下无礼的印象。 张易之暼了他一眼,淡淡道:“有劳了。” 话罢随着崔晔登上马车。 身后有无数人尾随。 …… 崔氏坐落在一个小村庄里,风景优美,鸟语花香。 村庄外,有一座凉亭及一排草堂,这是专门接待外来求学的读书人。 此时草堂外泾渭分明两波人,崔氏族人坐在北方,其余看热闹的外人坐在南方。 “年轻人取得一番成就,就有些不知敬畏,咱崔家必须迎头痛击!” “有够可笑的,作了两首诗就不知天高地厚,咱崔家随便走出一个人就能碾压他!” “是啊,在清河郡呆久了,或许世人都快把我清河崔氏给忘了。” 崔氏族人议论纷纷,但眉宇间的傲然之色展露无遗。 在他们眼里,张易之就是自取其辱。 竹亭里。 崔晔询问道:“张公子,敢问如何切磋?” 张易之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只论诗,至于玄辩与经学,就不用切磋了。” “好。” 崔晔点点头,就吩咐下人搬来黄花梨案,案上笔墨纸砚齐全。 这一场较量根本就不需要评委,在场围观者都是读书人,谁优谁劣很容易评判。 草堂内的崔家子弟蘸墨书写,几息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儒出列。 在场所有人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一时间亭外落针可闻,只剩虫鸟鸣叫的喳喳声。 这场较量正式开始。 崔家老儒作揖施礼,随即抑扬顿挫吟道: “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 紫绶纵荣争及睡,朱门虽富不如贫。 愁闻剑戟扶危主,闷听笙歌聒醉人。 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 好! 大赞! 崔家族人兴奋不已,不愧是专研诗文一道的崔伯麟。 此诗描绘了归隐生活,一把琴几本书籍山间赏野花,听鸟儿自由自在的鸣叫。 谁不向往那最自然的盛景呢? 连围观的书生都鼓掌敬佩,此诗可称得上绝佳,他们自叹不如。 什么叫底蕴? 这就是门阀的底蕴! 随便一个人就能出口成诗,一诗便能广为流传。 崔晔挺直腰板,朝亭子里望去:“张公子,轮到你了。” 唰唰唰!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张易之身上。 崔氏族人的眼神带着些许嘲弄,狂妄无知的后辈,这下看你如何下台? 想踩着我崔家扬名?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众目睽睽之下,张易之丝毫没有紧张之感,反而笑了笑: “既然崔家作了一首隐居出世的诗,那我也作一首吧。” 刹那间,场中又沉寂下来。 有书生立刻拿出毫笔宣纸,就要写下来,只待以后模仿学习。 虽然他们觉着张易之没有胜算,但不可否认张易之的诗才,值得他们敬佩。 再说输给清河崔氏又不丢人。 张易之静静的站在竹亭里,感受着清风拂面,他轻声吟道: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静! 异常安静! 连鸟儿仿佛都停止了鸣叫。 这么平易浅近的一首诗,却让所有人感到震撼! 此诗就像从心灵深处流出的一股泉水,晶莹透澈,灌注着生命。 越朴实的词汇,更能觅得大自然的真趣。 良久。 寂静的草堂骤然喧嚣起来。 有大儒击节高赞:“读之,如饮醇醪,不觉自醉。” 清河县令由心钦佩:“这才是最自然的诗篇,是天籁。” 甚至一些崔家子弟都想开口唱颂歌,但顾忌到眼前的场合不合适,只能把那满满的敬佩沉在心里。 这就是神都城张子唯? 诗才有够可怕的! 不需要任何人评判,大家心里有数,崔伯麟输得很惨。 崔晔刚想说话。 “下一位。” 竹亭里的张易之轻拂衣袍,神色平静。 有崔氏子弟急着挽回颜面,立即出列吟出一首诗。 众人迅速把目光转向张易之。 负手而立,张易之不禁开口道:“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太震撼了! 众人皆是震惊无比! 他们愣神很久,亭里的人简直比曹子建七步成诗,还厉害百倍! 随口就是一首流传千古的诗。 那可是流传千古啊! “下一位。” 张易之端起茶杯缓缓饮下,神情有些枯燥无趣。 而草堂的大儒书生们,全部都沉醉了。 沉醉张易之的那股气势。 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才是读书人该拥有的气质, 我辈读书人,自该昂然向上,不惧任何挑战! 坐在人群中央的陈长卿很酸,这种个人英雄主义直接拉满的装哗,实在太让他嫉妒了。 而崔氏族人,有人已经胆怯了,他们隐隐有种感觉,再比下来丢脸的一定是崔家! 但箭在弦上,如何能就这样认输? 继续吧! …… “下一位!” …… “下一位!” …… 一句句诗被张易之说出。 也送走了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崔家人。 围观者却陷入疯狂,他们经历了什么?张易之是什么神仙啊! 传世诗作一首接着一首! 有些士子身躯都在颤抖,那是激动所致,他们一辈子都没有听过这么绝佳的诗作。 崔氏族人气氛很消沉低落。 现实狠狠给了他们一巴掌,张易之的诗才难以逾越。 “下一位,还有没有?” 张易之口干舌燥,抿口茶润润嘴,继续说道。 “稍等。” 崔晔转身离去,他要回族里搬救兵,他们崔氏最有诗才的是族长的女儿。 第四十七章 非要逼我不讲文德 书房。 六房现任族长崔元纶脸色有些难堪,怒声道:“这下好了,彻底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崔晔垂着头不敢接话。 “几个族老自以为是,不就是燃石么,非要摆架子,现在被人家打上门来!” 崔元纶毫不掩饰心里的怒火,他一开始就不赞成晾着张易之。 崔晔转移话题道:“族长,刚刚的较量,咱们崔家子弟稍稍逊色,让幼梦作一首诗,绝对能消灭张易之的锋芒气焰。” “稍稍逊色?” 崔元纶瞪了他一眼,不留情面讥讽道:“那十几首诗皆是传世之作,咱们跟他那是天壤之别!”“再者,梦儿绝无可能胜过他。” 崔晔深皱眉头,愁闷道:“总得试一试吧?” 崔元纶默了默,微微点头:“无论胜负,一定要请张易之过来。” “嗯。” …… 少女闺房陈设简单。 桌上摆着一张微黄的素绢,旁边放着一枚端砚,笔筒里插着几支毛笔。 窗边的瓷盆中栽着一枝茱萸。 梳妆台的两边的墙上分别挂着刺绣丝帛,绣着兰花,栩栩如生。 案桌上趴着一个少女,眼睛眯成一条缝正在翻阅着竹帛简牍。 她仪静体闲,将乌黑的秀发绾成如意髻,仅插了一梅花白玉簪,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优雅。 不施粉黛的脸颊肌肤赛雪,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眉目间隐隐散发书卷的清气。 丫鬟进来后,把案上竹简抽走,嗔骂道: “姑娘,医士早跟你说过,减书存眼力,你偏不放在心上。” 崔幼梦用手指揉了揉眼角,她患了比较严重的眼疾,花似雾中看,二十步外雌雄不分。 丫鬟将竹简放好,才说起正事:“姑娘,老爷让你现在写一首诗。” “我爹?” 崔幼梦蹙了蹙眉头,但还是提着毫笔在宣纸上书写,字迹端庄秀丽。 丫鬟一边看,一边问道:“姑娘,你就不好奇为何么?” “听说张易之在跟崔家论诗,大抵是族人都输了。” 她埋头写诗,说话的声音粘粘糯糯。 丫鬟脸上浮现愠怒之色,同仇敌忾道:“你不生气呀?张易之可是一个狂傲无礼之徒!” 崔幼梦有些懵圈,她抬起头问:“技不如人,有何气?” 书呆子! 丫鬟翻了翻白眼,见她诗已成,就抄起宣纸跑出去。 崔幼梦笑了笑,继续拿起书籍眯着眼看。 …… 村外,草堂里。 “来了!” 崔晔胸有成竹,他缓缓展开宣纸。 场中又安静下来。 崔氏族人眼神中透露最后的希望,而围观者也很期待。 再输这一场,崔家可谓是脸面无存。 谁都知道,这首诗不是为了赢,只是要扳回一丝颜面。 崔晔望了张易之一眼,旋即收回目光,念道: “苏溪亭上草漫漫, 谁倚东风十二阑。 燕子不归春事晚, 一汀烟雨杏花寒。” 妙! 绝妙! 不仅是崔氏族人,其他围观的大儒都站起来鼓掌。 掌声响彻在山林间,长达几息时间。 崔家刚刚上场的十几个人,作诗的水平远远不敌这首。 这绝对是一首传世之作。 全是写景,情景融浑却毫无痕迹。 暮春景色浓郁而迷蒙,恰和倚阑人沉重而忧郁的心情相契合。 诗韵人情,隽永醇厚! 一直漫不经心的张易之很罕见郑重起来,他也有些鉴赏水平,这首诗实在太细腻了。 不愧是清河崔氏,终于有一个能打的。 “好,此诗方显崔家底蕴。” 张易之往前踱步,由衷敬佩道。 这时候,众人才发觉。 这竟他第一次挪动脚步! 这意味着他要开始认真了。 崔家每个人都紧盯着张易之,侧耳倾听,不敢遗漏半句。 而其他围观者纷纷拿出笔墨,想要奋笔疾书,记录下来。 张易之高举茶杯,突然将茶水倾泻,口中高呼道: “日照香炉生紫烟, 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银河落九天。” 呼! 呼! 场中安静无比,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喘气声。 山顶紫烟缭绕,山间白练悬挂,山下激流奔腾,一幅绚丽壮美的图景。 这莫非是仙境? 所有人都被诗中磅礴的气势,彻底给震慑住了! 连陈长卿都愣神呆住,一碗茶水就能比喻成飞流三千尺? 这也太扯了吧! 可为什么听起来这般壮阔呢? 胸膛好壮阔啊! 贫道他日得道成仙,就能去这样的仙境? “这才是诗!我上半辈子究竟学了什么狗屁东西?” “是啊,明天就回家侍奉双亲,好好在家里闭门苦读。” “今日之盛况,吾一生难忘!天道难言公正,为什么偏偏张子唯这般有诗才,诗才天授啊!” “老天赏饭吃,咱羡慕也没办法啊,唉!” 围观的书生士子回过神来,议论纷纷,发出不同的感慨声。 崔家族人已经有些眩晕了,他们第一次产生挫败感。 孔子说,知耻而后勇! 而门阀士族的自尊心和耻辱心,尤其强烈。 对于他们而言,被人击败,这是耻辱。 受到耻辱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反击。 若反击之后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是对方的对手。 那么就承认对方…… 周围百余崔家子弟,基本上都被张易之折服了。 那是一个胸中有锦绣乾坤的男人,他甚至一个人就能代表诗道! 一首首诗,都是传世之作,那是多么可怕的人啊。 崔家子弟输得很心服,但碍于门阀的脸面,他们也不能当场认输。 崔晔心里长叹一口气,他斟酌了一下语气,试着道: “张公子,能否有幸邀请你去崔家做客?” 张易之斜睨了他一眼,呵呵,前几天摆架子,非要我不讲文德。 嘴上却畅然笑道:“我的荣幸!” 听到这句话,人群竟有些依依不舍,这场诗宴到此结束了! 张易之的诗才完全碾压清河崔氏。 不是击败。 而是碾压! 崔家如果没有最后一首诗挽回一点颜面,那将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不过此事注定成为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张易之的诗才,必将传遍大江南北! …… 第四十八章 初见 张易之缓缓走进村庄,鹅卵石铺成的羊肠小道,一路蜿蜒向前。 房舍内外,阵阵朗朗读书声传入耳中。 “落日尚早,卧牛吹箫。溪水老翁垂钓,鱼儿偷听牧谣。” “这真是世外桃源呐!” 张易之忍不住感慨道,崔家占据的真是风水宝地。 随行的崔家族人脸上终于浮现一丝自傲之色,崔晔捻须感慨道: “我崔家就想安心耕读传家,避世不去参与世俗纷争。” 张易之笑而不语。 呵呵,还避世,那就别垄断煤炭资源,崔家子弟别入仕当官啊! 当鸡婆立牌坊,就是虚伪! 一路无话,来到一座府邸前。 崔家宅子占地颇大,但并没有什么丹楹刻桷,雕栏玉砌,而就是简单朴素,墙角甚至还长有青苔。 “请进。” 迎着许多人打量的目光,张易之随崔晔去客厅。 客厅里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浓眉长须,相貌儒雅端正,想必年轻时也是一个美男子。 张易之弯腰作揖,礼数十足道:“晚辈张易之拜见崔族长。” 崔元纶不着痕迹的审视着张易之,虚手一扶,温声笑道: “子唯快快免礼,听综兄说,神都城张易之是年轻一代的俊杰,果真不虚。” 张易之笑着打趣:“别,崔大人可是性厉严苛的御史,在下可不想被他老人家记着。” 崔元综,就是如今崔氏六房官职最高的,短暂做过一段时间宰相,现在是监察御史。 崔元纶闻言莞尔轻笑。 随着张易之的一句玩笑话,两个人之间的尴尬也就消失,可以谈正事。 张易之收敛笑意,直接切入主题道: “崔族长,我的来意你很清楚,购买大量燃石。” 崔元纶颔首,简明扼要问道:“要多少?” 呼! 张易之内心松了一口气。 这样坐下来谈生意赚钱多好,非得先闹得不愉快。 不过这也让他坚信一个道理,有时候,做个文抄公还是挺顶用的。 “爽快!” 张易之扬了扬眉,用开玩笑的口吻道:“在下只有十万贯,崔族长可不要抬高价格呀。” 十万贯的燃石? 那可真是大数目。 崔元纶微微有些诧异,脸上佯装生气的模样:“子唯说什么呢?价格不仅不会高,而且降价一半出售给你!” 张易之微步可查的撇嘴,呵呵……你又不是我岳父,天上掉的馅饼我不会接的。 莫名的馈赠绝对是有代价,张易之不想承受这个人情。 他忙不迭摆手,神色很坚决道: “多谢崔族长的好意,不过在下从不占人便宜,就原价。” 崔元纶眯了眯眼,点头道:“那好,我交给崔晔负责,子唯你派人跟他接洽就行。” “一言为定。” 张易之真想立个契约,但堂堂崔家族长不至于食言,也就没必要了。 生意谈完,崔元纶请张易之先去客房休息,晚上一起吃晚宴。 …… 客房里。 张易之很罕见的有些羡慕。 墙上挂着,桌上摆着,角落放着,都是上千年的古董。 进檀香的,竟然是西周饕餮纹鼎。 桌上的酒壶,战国鸟盖瓠壶,诸侯王所用之物,上面还刻着诸侯的名号。 书房内琳琅满目的书架,摆放着各色竹简古书,几乎全是绝版的春秋战国古籍。 这就是千年传家,北方第一门阀的底蕴。 张易之翻了一下竹简,小声腹诽:“特意摆在客房,这是炫耀还是炫耀呢?” 这时。 “咚!” 有人敲门,张易之喊了一声请进。 一个娇小玲珑的丫鬟抱着锦被玉枕走进来,恭敬谦卑道:“郎君,崔管事让婢子来扫地叠被。” 张易之看了丫鬟一眼,点了点头。 他有些敬佩崔家这个小手段。 陈长卿作为一个黔首,连寒门都算不上,是没有资格踏入崔家祖宅,所以张易之让他先在清河县衙等候。 本来张易之打算用完晚宴就走,绝对不会留宿。 可现在人家都铺席叠被,摆明了让张易之留宿,燃石生意还没完全落实,张易之也不敢甩脸就走啊。 虽然只是留宿,但那可是清河崔氏,在世人看来,这是无比骄傲的荣幸。 这就把白天这种剑拔弩张的意味淡化,变成张易之跟崔家友情交流诗文。 …… 到了傍晚。 崔氏六房诸位族老齐聚,皆是热情的跟张易之寒暄。 要知道,崔氏六房可是清河崔氏的嫡支正房,这些族老无一不是名满天下的人物。 两个前宰相,还有三个大儒,甚至那个矮胖老头崔道黎。 还是便宜老爹的师长! 当然,这种师生情谊非常淡薄,老爹青年求学时曾在他门下听课而已。 晚宴非常丰盛,每个桌上都是三十多道菜肴,崔家遵循礼制,不仅是分餐制,而且还是跪坐。 在崔家看来,凳子那是胡人传过来的蛮夷之物,作为衣冠士族,怎么能用呢? 张易之没有丝毫拘束,很轻松愉快的跟他们交谈。 宴席上都是聊些神都城风闻趣事,没有谈及其它。 在崔家族老看来,张易之诗才冠绝于世,那经学和玄辩肯定也是顶尖。 所以他们不想聊这方面,辩赢了正常,输了又丢脸,何必呢。 这恰和张易之的想法,他对经学可是一窍不通。 张易之捡些天文地理知识,这些饱读诗书的族老倒也接得上,宴上相谈甚欢,最后微醺离去。 …… 竹林小径。 丫鬟挑着灯笼在前方走,崔幼梦紧紧攥住丫鬟的裙角,生怕一个踉跄就跌倒在地。 “蹬~” 虚浮的脚步声传来,丫鬟高举灯笼一看。 竹林里一个俊逸的男子向她走来,神色有些尴尬的问道:“客房怎么走?我迷路了。” “你……你是张公子?” 丫鬟本来有些警惕之色,等看清楚张易之相貌,便只剩羞答答。 实在太俊美了! 面生,那肯定是做客崔家的张易之。 这么帅绝对不会是狂妄之徒,到底是谁乱传的。 崔幼梦眯了眯眼,却始终看不清对面的人长相,只能看到一道模糊修长的身影。 而张易之的目光瞬间被这女郎给吸引了。 脑海里当中浮现一个字。 大! 虽然唐朝拥有大车灯的女人很多,但她们都偏向丰满,而眼前的女郎柔弱如扶柳,更衬那沉甸甸的车灯。 露在交领裙外的那截脖颈颀长莹秀,说是羊脂美玉也绝不夸张。 颜值可以给九十分,身材九十九分,气质温婉九十分,一直眯着眼需要减分。 “你是张易之?久仰了。” 崔幼梦道了道万福,神情略微有些拘谨。 张易之感到奇怪,但凡第一眼见到他的女子,表情都会流露出一丝震惊。 而这位女郎却没有。 崔幼梦轻声道:“兰儿,我们先带张公子去客房。” 丫鬟脸颊羞红,又偷偷看了张易之一眼,这才挪动脚步。 张易之道声谢,紧跟着丫鬟。 崔幼梦落在后头。 前方灯笼的光渐渐微弱,崔幼梦已经是两眼抹黑,她焦急道:“兰儿,等等我。” 第四十九章 我画下来 丫鬟闻声赶紧高举灯笼:“婢子照着呢,眼疾害人啊!” 张易之稍微放缓脚步,转头看着略微有些惊慌的女郎,温声道: “姑娘,我在你后面吧。” 他算是发现了,这女郎应该有近视眼,晚上视力基本是模糊状态。 崔幼梦对着张易之福了福礼,轻移莲步走在前方。 张易之好心提醒道:“少看书,不然眼疾会加深的。” 最前方的丫鬟心头一颤,脸颊又有些臊热了…… 他的声音好温柔啊。 丫鬟赶紧帮腔:“是啊,姑娘她被称为书痴,就是死活放不下书籍竹简。” 崔幼梦低着臻首看路,却是不接话。 张易之继续道:“可以多喝点枸杞银耳粥,枸杞具有养肝明目之效。” “真有用么?” 崔幼梦突然转头,很期待的问。 “除非做近视手术,或者佩戴眼镜,要不然近视会伴随你一辈子。” 张易之心里想着,可看到崔幼梦长长的睫毛下的挺直鼻梁,美人鹅蛋脸,还有微张的檀口小嘴。 他轻笑道:“根治不了,但能缓解眼疾病状,等以后我做一副眼镜给你。” 眼镜? 崔幼楚有些疑惑,那是什么? 不过她还是很礼貌敛衽:“谢谢公子,若能根治眼疾,我花多少钱都愿意。” 张易之微微颔首:“好!” 心里却默默补充,到时候用钱可解决不了…… 天色渐暗,快走出竹林时。 丫鬟娇声问道:“公子,你知道那首诗谁作的么?” 反正不可能是你……张易之看着前方的倩影,笑着道:“此诗细腻婉约,应该出自崔姑娘之手。” 崔幼梦不吭声,白天听完那十几首传世名作,一相对比,自己作的那首诗非常糟糕。 见她不接话,张易之就笑着道:“崔姑娘,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切磋诗文。” 崔幼梦犹豫了一下最后才很小声道:“那,那能切磋一下别的么?” 张易之无语凝噎。 这是客套话听不出来么? 女郎心里大概还有些不服输的心思,毕竟是崔家嫡女,有才傲气很正常。 不过对张易之来说,这些都无所谓,他点头道:“行。” 崔幼梦放慢脚步,轻轻说道:“琴棋书画,你选一样。” 张易之笑了笑,反问:“姑娘你擅长什么。” 崔幼梦:“琴……” 张易之点点头:“那就琴吧。” 崔幼梦闻言有些错愕,他就这么自信么? 丫鬟提着灯笼转身看过来,兴奋的提议道: “公子你明天就走了,就明天早上可以么?” 虽然张易之很帅很温柔,但他毕竟让崔家颜面扫地,作为崔家的一份子,丫鬟很希望姑娘能扳回一城! 张易之“嗯”了一声,抬头看已到曲廊,他快步走进廊下,目光望着女郎,微笑道: “晚安,明天见。” 崔幼梦眯了眯眼,她不知道晚安代表什么意思,只能轻声应答: “明天见。” …… 翌日清晨。 崔家村鸡鸣犬吠,炊烟袅袅,琅琅的书声更显山居的静谧。 习习秋风吹过来,拂面轻寒,带来远山草木的清香,让人不自禁地要深深地呼吸。 崔家村的湖心亭。 亭子里,摆着相对的两张琴案。 张易之调试了一下琴弦,音色极佳,他笑着问道:“姑娘,随意还是?” 崔幼楚略微思量,有些羞涩道:“就弹奏阳春白雪吧。” “好!” 张易之对《阳春白雪》很熟悉,春秋时期晋国师旷所创。 至于女郎为何害羞,因为师旷是个目盲,他因为觉得眼睛看到的东西使他无法专心地做一件事,所用艾草熏瞎了自己的眼睛,使自己的心从此清净了下来。 女郎恰好也有眼疾,大概经常弹奏这首曲子,她觉得自己占便宜了,所以有点不好意思。 “铮!” 琴声渐响。 美妙的琴音从崔幼梦指尖流泻而出。 凛然清洁,有如雪竹琳琅之音。 这是《白雪》! 阳春白雪其实有着两首不同风格的曲子,既然她奏《白雪》,张易之就弹奏《阳春》。 阳春取万物知春,和风淡荡之意。 “铮!铮!” 张易之闭上眼神情平静,轻抚着琴弦,心神全沉浸在琴中。 悠扬的琴声像一条欢快的小溪,缓缓地流出来。 崔幼梦的琴声仿佛感应到了,立刻变得委婉连绵,舒缓如流泉。 她一袭洁白无瑕的长裙,微风一起,仙袂乍飘,纤腰楚楚。 唯一的听客兰儿已经听痴了,她在崔家耳濡目染的文化氛围下,倒也懂得欣赏琴声。 可这两种琴声实在是太融洽了,宛若一体,压根没有高下之分。 悠扬的琴声传得很远,甚至传遍整个崔家村。 越来越多的崔家族人循声赶来,他们刻意放低脚步,不敢发出嘈杂声。 张易之的琴技竟如此高超! 不仅崔氏族人难以置信。 连族长崔元纶都很错愕,他的女儿琴技可谓是登峰造极,不仅天赋好,更是跟一代大家郑羽人学习过。 他上前瞪了一眼兰儿,低斥道:“两人在做什么?” 兰儿连忙道:“姑娘跟他较量琴技,为我们崔家扳回颜面。” “这是较量?” 崔元纶脸色有些难看,愤愤道:“琴声和谐宛若一体,哪里像是在比试?” 说话间,张易之的琴音突然跌宕起来。 似拍岸涛声,激起一朵朵巨浪,仿佛下一刹那就要吞噬掉崔幼梦的琴声。 崔氏族人心弦颤了颤,好凶猛的攻势。 崔元纶额头冒出冷汗,女儿该不会应付不了吧? 崔幼梦美眸一凝,她的柔荑用力按住琴弦。 轰! 缕缕琴声犹如松风吼,绕着山林呼啸,刚烈一往无前。 “好!好啊!” 崔氏族人激动的喊出了声,他们本以为幼梦会采取以柔克刚。 却不曾想她直接刚正面,比张易之的琴声更凶悍! 亭中的两人已经不再弹奏阳春白雪,而是随欲肆意挥发。 而崔氏族人听得越来越兴奋,张易之很明显落了下风。 …… 良久。 “铮~” 张易之的琴音渐渐消散,他深深望了崔幼梦一眼,平静道: “我败了!” 崔元纶强忍着憋住笑意,温声道:“子唯,胜败乃兵家常事。” “是啊,是啊!” 不少崔氏族人笑着附和。 终于酣畅淋漓的赢回一场! 张易之上前看着崔幼梦,淡声道:“以后再赐教。” 说完便离开琴案,走到崔元纶身前作揖道: “感谢崔家盛情款待,晚辈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 崔元纶以为他输了抹不开面子,婉言相劝道:“哎呀,再多住几天吧。” “不了。” 张易之说完便迈步离去。 …… 亭里,崔幼梦努力眯起眼睛,却还是只能看他一道模糊的背影。 这一刻,她突然很埋怨自己的眼疾。 丫鬟兰儿坐在她身旁,得意道:“姑娘,你是最棒的!” 崔幼梦抿着嘴道:“他故意输的。” “啊!”兰儿很惊讶,还来不及问。 崔幼梦看着她:“你记得张公子的模样吧?” “嗯。” “我……我画下来。” 第五十章 被喷的狗血淋头 刑州。 清风楼。 张易之抿一口茶,郑重嘱咐道: “吉祥,刑窑烧制水泥由你来负责,莫要让我失望!” “烧制成功立刻运来神都。” 啊……这可是十几万贯钱,张吉祥有些胆怯,吭吭哧哧道:“公子,俺……俺能行么?” 张易之斜睨:“拴条狗都行!” 武振恒和童敬这边关系打通了,和崔家的煤炭交易早就谈妥。 而他在离开清河郡以后,就去了一趟刑窑参观。 结果让他非常满意,窑里有成熟的石灰烧制技术,水泥完全没有技术壁垒。 “把石灰石、粘土磨成面儿,煅烧成熟料,再和炼铁后剩的矿渣同磨成粉。” “这些我已经叮嘱过刑窑工匠,但你也需牢记在心。” “烧制过程万一出什么纰漏,去驿站八百里加急。” 张易之这般一一叮嘱。 张吉祥吃了个定心丸,却有些疑惑道:“公子,为何走得这么急?” “呵呵…”张易之苦笑一声: “宗弟传信到刺史府,称陛下勃然大怒,让我赶紧回来。” 不过武则天生气是有道理的,朕刚给你督作使,想让你大施拳脚,可你的人影却消失小半个月。 怎能不怒! 趁着怒火还没烧旺,张易之得赶紧回去。 交代完诸多事宜,他便带着张吉祥去刺史府、东街的武振恒府邸。 …… 第二天。 回神都城的马车里。 陈长卿神情有些闷闷不乐,抱着剑一声不吭。 “主公,你是不是不信任贫道?贫道为人处事机警,就应该留贫道在刑州办事!” 他终于忍不住出声抱怨。 在刑州吃香的喝辣的,整天跟刺史谈笑风生,这种生活多滋润啊。 张易之瞥了他一眼,很认真道:“对,就是不信任你。” “你……” 陈长卿气急,这瘪犊子说话真的好伤人。 张易之对他倒谈不上信不信任,其实张吉祥为人憨厚不懂变通,陈长卿反倒更适合镇守刑窑。 关键有两个方面。 其一,张吉祥是家奴,是张家的家生子,祖辈都服务于张家,这是利益一体,张易之交代的事一定会严格照办。 牛鼻子就不同了,万一他看不清形势,拿着钱跑进山林里建道观修道,那咋办? 张易之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别人。 其二,还是玄学。 张易之越来越坚信运气守恒定律,只要身边跟着个倒霉蛋,那自己就能运气爆棚。 比如烧制水泥一事,虽然浪费了一些时间,但过程还是蛮顺利的。 最主要的是,相识了一个温婉,36d,才华横溢的貌美少女。 张易之对崔幼梦谈不上喜欢,但真的有点心动。 张易之性格就是不想输,却为了让她开心,宁愿当众在琴技上败给她。 “喂,你不对劲。” 陈长卿突然凑过来,笑得非常猥琐:“该不会在崔家看上哪个女子吧?” 这臭道士会读心术? 张易之微微讶异:“你怎么知道?” “东庄村里的家畜发情就是你这个模样。” 陈长卿撇了撇嘴,为了显得儒雅一点,用了家畜来形容,并没有说狗。 张易之点头道:“对,就是崔族长的女儿,挺出众的一个女子。” “崔族长?崔氏六房?” 贫道的龟龟,陈长卿脸上掩饰不住的震惊。 他在清河郡待过一天,了解关于崔家的一些常识,崔氏六房可是嫡支正脉。 贫道羡慕。 真滴好羡慕啊! “崔家肯定看不上你,嫡支只跟五姓内部联姻。” 陈长卿语气酸溜溜道。 “我若想要她,天下没人敢娶。” 张易之很云淡风轻的说道。 陈长卿有些想笑,最后还是憋不住,噗呲一声笑出了声: “哈哈哈,大言不惭,那你还不去提亲啊。” 张易之望着他,淡淡道:“我现在提亲当然是被拒绝,那样岂不是很尴尬。” “此话差矣!” 陈长卿严肃道:“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啊。” 张易之:“不与傻瓜论短长。” 陈长卿八卦的心思上来了,悄悄问:“哎,你就真不担心她嫁给别人?” 张易之端起案几的茶杯,神色平静道:“我从不主动,她若是心仪我,自会让我知晓。” 陈长卿实在受不了他装杯,出言打击: “贫道也希望子唯抱得美人归,可门第的差距不可逾越,崔家是北方第一门阀。” 张易之轻抿一口茶,漫不经心道:“那是于你而言。” 这天没法聊下去了。 陈长卿蹭走一杯茶,便躲在车厢角落里自怜。 今年贫道三十出头 就是没有女朋友 看着别人手牵手 心里感觉酸溜溜 尤其是到了晚上 贫道一个人更难受 眼泪不停的往下流 只好抱着花枕头~ …… 神都城。 马车刚过城门。 一队身着铁甲的金吾卫拦住马车,首领抱拳道: “张督作,请!” 张易之撩开车帘,有些奇怪道:“诸位让我去哪里?” 首领面无表情:“某奉陛下之命,请张督作进宫,陛下有言,张督作倘若不愿,就地革杀!” 杀头? 不仅陈长卿吓得瑟瑟发抖。 连张易之都一颤,武则天也忒狠了吧,看来非常愤怒。 “我……我速速随你们入宫。” 张易之走下马车。 …… 甘露殿。 张易之整理一下情绪,微微躬身揖拜:“臣张易之拜见陛下。” 帷幔里响起清冽的声音: “朕昨夜读书,读到诗经小雅中的北山这篇,有些不明处,闻张子唯博学多才,是有名的诗文大家,可为朕释疑?” 这是真生气了…张易之硬着头皮撒谎道:“下官不读诗经,不知陛下指的什么……” “砰!” “砰!” “砰!” 帷幕下数十颗荔枝砸过来,张易之不敢躲避,纷纷砸在他脑壳上,瞬间通红一片。 武则天拉开帷帘,精准的一颗又砸在张易之脸颊上,她连连冷笑: “北山有词句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一句张大诗人也不知道?” “臣有罪!臣离京是为了筹备天枢材料。” 张易之赶紧弯腰,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武则天满脸寒霜,冷声道:“在清河郡吟诗十首震惊天下,果然是有风骨的大诗人,连朕的旨意都敢不放在心上。” 张易之急忙道:“陛下,你听臣解释,臣真的……” “住嘴!”武则天怒而打断: “不想替朕办事直接说,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 “陛下……” “住嘴!你明知道朕最在意天枢,却故意不去铸造,其心可诛!” “陛下,您听我……” “住嘴!若不是昌宗和太平求情,朕早就派人剁了你!” “陛……” “住嘴!从现在开始到天枢铸成,你的脚踏出神都一步,你的小命就没了。” 督作使官职没丢就好…张易之松了一口气,认真无比道:“遵旨。” 武则天骂完一通,气都没有喘匀,她朝宫婢摆摆手。 宫婢跪在地上,高举着白玉器皿。 武则天柔捏一颗荔枝,又狠狠砸在张易之脑门上:“听好,天枢若出一丝差错,朕要将你千刀万剐!” “是!” 武则天继续砸,口中喝问道:“加快铸造进程能不能做到?” 张易之满是委屈:“臣定竭尽全力,在过年前完工。” 武则天稍微沉默,这回不砸了,厉声道:“你督作使的权力要制衡,天枢交由屈贞筠和鲍思恭监督。” “陛下不可!” 张易之脱口而出。 引得殿内宫婢纷纷侧目,这么激动干嘛? 武则天凤目微凝,大叱道:“这不是商议,而是朕的旨意!” “请陛下收回旨意。” 张易之很顽固的拒绝这项旨意,权力制衡可以,但别派这俩人啊。 屈贞筠和鲍思恭那是谁? 武朝小酷吏之一! 万国俊的直系下属! 武朝有二十七个恶毒残忍的酷吏,其中四个大酷吏只剩来俊臣,二十三个小酷吏却还有一半多。 武则天拂袖转身,神情淡漠:“那换人吧,让姚璹代替你。” “好!” 张易之缓缓吐出这个字,态度非常坚决。 督作使不做就不做,他也不愿意被两个钉子恶心。 “汝欺朕太甚!” 武则天骤然转身,一把抄过所有的荔枝,狠狠砸在张易之身上。 她不过使用激将法而已,没想到这狗杀才还真不做。 武则天满脑子都是那张设计图,这才是她心目中天枢的模样,怎么可能换人来做督作使。 张易之忍着全身的酸痛,故作悲切道: “陛下息怒,万国俊被腰斩与臣有关系,屈鲍二人难免不会怀恨在心,若是影响天枢的铸造,臣万死难赎!” 武则天略一沉默,冷冷剜了他一眼: “好!朕再退一步,天枢的账目支出拿给他俩看,账目有问题,朕饶不得你!” 想在天枢贪墨?休想! 朕让你一分钱都贪不到! “臣多谢陛下。” 张易之发自内心的感谢。 账目? 现在贪钱还走账? 那也太拙劣了吧。 “张易之,你一再试探朕的底线,朕容许!一切为了天枢。 但是!如果天枢出问题,朕真的要亲手剁掉你。” 武则天踱步走回帷幔,声音威严中泛着无情。 张易之作揖:“臣遵……” “滚出去!” “诺!” …… 求推荐票!求月票! 第五十一章 主持国际大会 鸿胪客馆。 这是鸿胪寺典客署设立的外事酒楼,专门接待四夷。 此刻宽阔的大堂汇聚着200多个人,皆是来自各国的使节。 他们操着各国语言,叽叽喳喳异常喧闹。 “肃静!” 鸿胪寺典客一声大喝,随即抑扬顿挫道:“天枢督作使张易之到!” 堂内迅速安静下来,只见石阶上缓缓走来一个白袍青年,高大俊美,气质尊贵。 其实各国审美观不同,但大周太强盛了,那大周的国人就是俊秀,倘若大周实力弱,那国人就是神情悲惨而相貌丑陋了。 “本官张易之,见过诸位国际友人。” 张易之走上高台,笑容和煦。 “啪!” “啪啪啪!” 堂下掌声雷动,响彻云霄。 张易之扫了一眼,下面有金发碧眼高鼻梁,也有容貌黧黑如墨炭,也有身量矮小像猴子的。 更有几个西域人手握十字架祈祷,他们都是基督教徒,大周称之为景教。 这应该称得上国际交流大会了,此地可是囊括两百多个国家的使节。 张易之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他朗声道:“诸位,你们都听得懂官话吧?” 一众使节连忙操着拗口的官话,齐声道: “我们都讲大周话!” 张易之微微颔首,笑容突然凝固,绷着脸厉声道: “首先,本官严厉谴责吐蕃、西突厥、后突厥、室韦四国,你们侵我大周国土,杀我大周百姓,罪大恶极!” 静! 气氛陡然安静无比。 没有哪个使节敢说话。 他们脑袋都不蠢,张督作名义上谴责,实际上在炫耀大周武力。 一年前,四国联军总共二十多万兵力,且都是精锐,此战覆盖二十多个国家。 他们都以为大周必败,甚至会迁都投降。 谁料大周神皇武则天很强硬的喊出那句话——尔要战,朕便战! 最后武周帝国歼敌七万,俘虏五万,大获全胜。 一战奠定武周世界之巅的地位。 所以各国才联合起来,请求建天枢,铭纪功德。 大堂内吐蕃等四国的使节互相对视,纷纷跪倒在地。 张易之斜睨他们:“败者要割地赔款,你们国土割了一部分,但钱还没赔。” 什么? 不仅是吐蕃四国使节愣住了。 所有的使节都惊愕无比。 赔款关你什么事?你只是区区一个天枢督作使! 突厥使节阿史那洛伊大声道: “张督作没看两国停战文书么?我突厥只需割地,不需要赔款。” “是啊!我们也是。” 其余三国使节纷纷附和,哪有赔款的道理啊! 张易之略眯眼,直言道:“本官也不饶弯子,你们四国要赔一部分铜铁,具体铜铁所需量找将作监。” 还要铜铁? 阿史那洛伊很震惊。 为了建天枢,突厥国心甘情愿出份子钱,可你们大周朝廷要摊派铜铁。 行,我们捏着鼻子认,谁叫我们是败军之将呢。 但现在又要铜铁,这简直是贪得无厌欺人太甚! 阿史那洛伊豁出去了,情绪非常激动道: “我们不比大周,有成熟的炼铁技术,我们铜铁本就稀缺,实在凑不出来,希望张督作理解啊!” 张易之平静的望着他,神情淡漠道:“那滚出去,滚出神都城,滚出大周,现在立刻!” 嘶! 所有使节都倒吸一口凉气,实在蛮横! 这张督作太霸道不讲理了。 有点可怕! 张易之背负着手,转身踱步: “要么交铜铁,要么滚蛋,没有第三种选择。” 声音在大堂内回响。 所有使节都能感受到那股气势。 他们心里为四国默哀,现在大周兵锋正盛,声望达到鼎峰,不跟大周修好关系就是找死。 吐蕃使节尺带玉珠咬着牙关,缓缓吐出五个字: “我吐蕃国交…” 张易之转过头,面露赞许之色:“识时务者为俊杰,吐蕃国还是友邦。” “室韦交!” 室韦使者大声喊了一句。 张易之颔首:“善!” 几息后,就没有声音了。 张易之脸色变得森寒,目光冷冷扫射两个突厥使节: “不想接受我大周的友谊是吧,好,那铸造天枢的钱退给你们,突厥人不得踏入大周境内。” “交!” “交!” 阿史那洛伊额头冒出冷汗,终于败下阵来。 张易之瞬间就笑容满面,温声道:“这样不就好了?放心吧,待天枢铸成,本官为尔等请功!” 要你们大周的功劳作甚……阿史那洛伊满心委屈,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张易之清了清嗓子,声音清亮道: “在座各位有大周的藩属国,也有的是臣服于大周的国家,还有向往大周的友好国家,本官很开心啊!” “是极是极!” 众使节有些紧张的点头。 他们生怕听到转折。 张易之皱着眉头道:“本官自然希望铸造世界最壮观的天枢,但是……” 果然……一众使节心里哀嚎。 下一句就是缺钱。 张易之有些不好意思道:“所需钱财可能不够,你们看?” 所有使节都低下头。 他们合资近两百亿钱,也就是差不多两千万贯,接近大周一半的年税收。 两百多个国家平摊下来,虽然只是十来万贯,但对于他们这些蕞尔小国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所以,没有人赞同这个提议。 大堂一时间鸦雀无声。 张易之眉宇间又布上了寒意,冷冰冰道: “在座的有各国酋长、可汗还有王子,一分钱都拿不出?本官确实不信,难道是看不起大周帝国?” 话音一落,还是没人说话。 这时,一个金发男子举起手,很慷慨的说道:“张督作,我波斯国愿意再献五万两黄金!” 张易之笑容满面,竟迈步走下台,在人群中找到波斯使节,热切的把住他的手臂: “好,好啊,大气!不愧是我大周亲密的朋友!” 波斯使节神情有些骄傲,但仍然谦虚道:“大周国力威震四海,神皇既然想要铸造天枢,我们波斯出点力是应该的。” 其余使节撇撇嘴,但表情略微有些羡慕。 波斯国非常有钱,跟大周有深度的商业交流,他们在神都城经营宝石、珊瑚、玛瑙、香料和药品等等。 反正赚得盆满钵满,五万两黄金对于波斯而言,就是洒洒水的事。 既然波斯开了头,作为临国的大食国使节也不能不表示。 他开口道:“我们大食献一万两黄金。” 张易之很满意大笑:“感谢我大周亲密的友邦。” 天竺国使节:“三千两!” 真腊国使节:“两千两!” 龟兹国使节:“五百两!” 一个卷发的男子满脸涨红,低声道:“我们佛逝国穷,只能献十两……” 张易之摆了摆手,他很理解佛逝国,毕竟巴掌大的一块地。 “无妨,只要各国献出一点爱,世界就是美好的人间嘛!” 顿了顿,他又用凌厉的目光扫过几个使节,怒道:“不像某丽国,某罗国,有钱他们也不想捐呐。” 高丽使节:“……” 新罗使节:“……” 这压根就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五千两黄金!” “我也一样!” 张易之这才点头,又把目光转向一个矮瘦男子: “是我大周提不动刀了,还是你倭国飘了?” 倭国使节赶紧弯腰,严肃道:“我们捐赠三万两黄金!” 什么?? 全场彻底震惊! 名不见经传的倭国,怎么这么有钱? 张易之轻轻抚掌,畅然大笑道:“倭国果然是磅礴大气,怪不得陛下称持统天皇是个奇女子。” 心里却在想,倭国果然是欺软怕硬…… 该捐的都捐了,没捐的大概是实在没钱,这次国际大会也该收尾了,张易之洪声道: “诸位,感谢你们的捐赠,本官会一一登记,我大周永远欢迎你们。” 说完张易之迈步离去,所有使节都松了一口气。 “对了。” 张易之突然止步,脸上露出笑意道: “本官言语粗鄙,刚刚如果有冒犯到谁,也就冒犯了。” …… 第五十二章 还是太年轻啊! 张易之蛮横无礼的举动,让诸多国家使节满腹委屈。 你们大周可是世界之巅,怎么跟强盗似的啊…… 于是,以突厥为首,总共三十多个国家的使节表示严重抗议。 他们用实际行动抵制张易之,跑到皇城敲登闻鼓,沿着御道大呼大叫。 此事自然也惊动了朝堂。 要知道,大周有许多胡人在朝为官为将,他们纷纷弹劾张易之。 不仅武则天龙颜大怒,朝臣皆对张易之不满,竖子丢我大周的颜面啊! 张易之彻底激起群愤。 …… 朝殿。 武则天从御座上站起来,戟指着殿内的张易之,喝骂道: “张易之,朕刚拟定实施休养生息的国策,你却要挑唆大周与诸多蛮夷国的关系,倘若战事起,朕第一个派你去前线冲锋!” 连一直欣赏张易之的狄仁杰都忍不住,持朝笏出列: “张督作,我们大周要有海纳百川的气度,对四夷要有温和包容的态度,你却敲诈勒索四夷,着实惭郝!” 武三思也出列指责:“张督作,此等行径与强盗何异?” 群臣皆附议。 被所有人的目光盯着,张易之非常无语。 在他看来,作为世界最强盛的国家,薅羊毛有何错? 不服就让他们刚正面呗。 可在古代秉承着儒家思想,亦或是虚荣心作怪,作为万邦之首,绝对不能占蕃属国便宜,这样才是大国气度…… 张易之斟酌了一下语言,缓缓道:“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啊。” “休要胡说,你且道来。” 武则天微眯凤眼,全都为了朕?朕怎么有点不信。 张易之正色道:“陛下,臣希望铸造世上最壮观、永载史册的功德天枢,可四夷筹资的百亿钱的确不够。” 姚璹抓住机会,赶紧出列,怒斥道:“此言差矣,我们大周国库充盈,若是铸造钱财有缺,国库自然补上。” “依臣看,是你张易之起了贪墨的心思吧?” 安静! 朝会上异常安静。 文武大臣皆面色不善,说的有点道理啊。 四夷先是筹资百亿钱,又被迫捐献几十万两黄金,这么多资金交给张易之支配,他若真偷藏一点,谁能发现呢? 张昌宗非常愤怒,就算是真的,但你不能到处乱说…… 他出列,反唇相讥道:“你姚璹老家的园林怎么来的,臣建议陛下彻查到底!” 姚璹刚想出声辩解。 却突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他转头一看,一个人影疾步冲上来。 群臣惊愕。 武则天张着嘴,她也惊呆了。 砰! 张易之以百米健将的速度奔来,腾空而起,一脚狠狠踹在姚璹屁股蛋上。 姚璹老胳膊老腿怎么经得住,直接啪嗒一声仰面倒地。 张易之两眼喷火,怒指道:“我张子唯两袖清风,岂容你来污蔑!” 朝殿鸦雀无声。 张昌宗惊愕无比,兄长真猛士也。 所有人都震惊了。 这……这也太粗鲁了吧。 他们官员都以谦谦君子自居,即使不是君子,也得伪装成君子。 隐秘的权力斗争当然一直存在,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过激一点,也最多唇枪舌剑,在朝会上骂仗。 可直接动手打架。 实在是…… 他们不知道用什么言语形容。 “陛下,给老臣做主啊!” 姚璹趟在白玉地板上老泪纵横,甚至哀嚎起来,闻者无不抱之同情。 武则天气得怒发冲冠,大叱道:“张易之,你眼里还有没有国法?是不是还要捶杀姚璹,血渍廷陛?” 张易之不假思索,立马高呼道: “陛下,姚璹乃国之奸佞,他竟然说动用国库,实则在隐喻陛下奢糜腐化,为了铸造天枢劳民伤财!” 什么? 这又是哪跟哪? 一贯精明的诸臣都跟不上他的脑回路。 不等武则天质问,张易之娓娓道: “陛下,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国库的税钱如果用来铸造天枢,百姓真的会感恩陛下么?” “倘若国库的钱留给百姓修筑河堤水坝,拨粮给发生灾害的地区,如此,百姓才会发自内心的感恩戴德。” “姚璹言称动用国库,他不是佞臣,谁是?” 话音一落,朝殿群臣皆若有所思。 说的好像有一点道理。 那张易之勒索四夷也就有原因了。 有一些偏感性的臣子不禁眼眶湿润,张督作真是为民着想啊! 武则天心里恨不得把这个嘴炮千刀万剐,脸上面无表情: “张卿所言极是,朕爱民如子,当然不会动用国库来铸造天枢。” 躺在地上的姚璹哭腔都骤停了,他无语凝噎。 陛下,你一开始打算动用国库的啊…… 得,这顿打白挨了。 他慢慢爬起来,狠狠瞪了张易之一眼,以示还击。 武则天厉声道:“张易之朝会殴打大臣,罚俸一年,以示惩戒。” “臣遵旨。” 张易之老老实实接受罚款。 督作使是能领俸禄的,而且俸禄非常高,这下真是一个没有工资的打工仔了。 群臣没有人出声。 张易之都拿出百姓说事,谁敢再指责他勒索四夷? 陛下需要最壮观的天枢,钱少了咋办,动用国库或者勒索四夷,既然国库不能动,只好难为友邦了…… 群臣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这厮嘴巴真是厉害。 武则天也憋得有些难受,狠狠剜了张易之一眼: “仅此一次,切勿再犯!” 旋即把目光望向狄仁杰:“狄卿,你去安抚四夷使节。” “退朝!” …… 御道上。 张易之刚想坐马车回家,就被狄仁杰拦住。 “狄相。” 张易之毕恭毕敬的施礼。 狄仁杰点点头,指着远方宫殿下一个高大碧眼金吾卫,问道:“他是何人?” 张易之眯了眯眼,回道:“突厥人。” 狄仁杰意味深长道:“他已被王化,忠于大周,忠于陛下,心甘情愿为大周去死,这才是大周的包容性。” “……”张易之有些懂了,让夷人心甘情愿效忠,甚至让夷人心甘情愿做奴隶。 关键在于心甘情愿。 狄仁杰笑了笑:“老夫还得给你擦屁股,现在就去典客署给使节送绸缎绢布。” 话罢便慢悠悠离去。 张易之默然无语。 这才是大周的气度和包容性…… 自己还是太年轻啊! 昨天,如果自己先赠价值一千贯钱的绸缎绢布,他们是不是会“心甘情愿”捐十万两的黄金? 答案是会的。 第五十三章 烧制完成 天晴,万里无云。 皇城端门门口。 武三思打量着四周,面露不虞: “张督作,天枢就建在这里?” 朝臣们也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大多数认为应该建在定鼎门。 张易之摆了摆手,力排众议道:“诸位,我意已决,晚上就请佛寺做法,明天正式开工!” 这下众人就有些不高兴了,你张易之搞一言堂啊,陛下明明叫我等共同商议。 狄仁杰皱着眉头,询问道:“子唯,你欲建在端门的缘由是什么。” 张易之笑了笑,娓娓说来:“首先,天枢应该在紫微城正南面,方能体现众星拱辰的含义,端门和定鼎门都符合方位。” 众臣不由自主点头,紫薇城是陛下听政起居的宫城,陛下起床第一眼就能观望天枢,心情该有多愉悦啊。 “那说说定鼎门的劣势,定鼎门内街道两侧,坊里密密匝匝,天枢日夜施工难免会吵闹百姓,实为不妥。” 张易之继续说道。 众臣微不可察的撇嘴,你丫的天天把百姓搬出来,谁敢当众唱反调。 见没人反驳,张易之最后道: “皇城有一条中轴线,中轴线呈南北走向,这条中轴线躺下来,就像一个人体,而端门正好位居肚脐附近,恰合人体的天枢穴。” 武三思略微思索了一下,颔首道:“倒也言之有理,那就建在端门。” 狄仁杰也有些信服,微微一笑:“那一切都看子唯的了,莫要让陛下失望,莫要让天下人失望。” “下官定不负重托,不辱使命!” 张易之很认真严肃的说道。 一旁的史官立刻记载下来——八月末,甲寅,督作使张易之立天枢于皇城端门。 等众臣各回各家。 张昌宗这才小声嘀咕:“兄长,端门离家更近……” 张易之转头瞪了他一眼:“就你最机灵!” 钱多事小离家近,这才是让打工仔真正愉悦的工作。 …… 翌日清晨。 司府寺左藏署内。 左藏署旁边有个守卫森严的左藏库,它是大周的国库之一,里面堆砌着铸造天枢的黄金铜钱。 而左藏署就作为临时开会地点。 张易之坐在上首,左手边坐着一个白胖华服青年。 此人是司府寺少卿,也是武则天的家里人,武承嗣的长子武延基,袭爵魏王。 他的职责就是监督,监督财政大权。 下面站着各个部门官员。 张易之清了清嗓子,首先把目光看向将作大监李为秀: “李监,召集河南道、河北道、淮南道、江南道所有能工巧匠,高价聘请,请他们十日之内赶至京城。” “遵命。” 李为秀拱拱手,眼神有些期待。 张易之笑了笑:“所需工钱,由本官下拨,但注意节俭,不能铺张浪费。” “是!” 李为秀这下很满意的离开了。 张易之接着把目光转向徐有功: “徐少卿,勒令司刑狱的囚犯强制来端门服劳役,再通告河南道所有州县,尽快押解囚犯入京。” 什么? 不仅徐有功惊愕。 所有官吏都有些措不及防。 全部由囚犯服役?这有些不妥吧,万一引起骚乱怎么办? 徐有功赶紧劝阻:“老夫建议只出动司刑狱的囚犯,剩下的聘请百姓,工钱可以翻倍。” 武延基终于坐不住,接着话头道: “徐少卿此言有理,囚犯虽可以省下工钱,但他们不容易管教,倘若出事,我们所有人都承担不起。” 省下工钱…众人抓住关键点。 毕竟囚犯只需要管吃住,而聘请百姓却需要高额工钱。 要知道,天枢至少需要三千个工人,每个工人一天三百文,那天枢一天支出至少九百贯。 四个月,单单工人的工钱,就要支出两万两的黄金。 难道张督作是为了省钱?然后自留腰包…… 心太黑了吧! 所有人都是这般想的。 张易之斜睨着众人,面无表情道:“此事就这样决定了,出了差池我一人全责。” 呼! 众人松了一口气,能撇干净责任最好。 那你贪就贪呗。 咱也只能干看着羡慕。 “老夫这就去办。” 徐有功说了一声,便告辞离开。 张易之又继续颁布一条条命令,他现在已经达到言出法随了。 不管官多大,甚至是宰相,只要张易之的命令不僭越,他们都得服从。 一切为了铸造天枢服务。 武延基一直绷着脸,他很烦躁郁闷,所谓的监督不过就是提线木偶。 等官员走干净了,他带着质问的语气盯着张易之: “张督作,为何一定要囚犯?本王有理由怀疑你想贪墨国库。” 张易之恭敬的拱拱手,随后却是云淡风轻道: “魏王,你说是,那就是吧。” 他也懒得解释,丢下一句告辞便离开。 …… 张易之偏偏要囚犯,理由当然不是为了贪钱,区区几万两黄金的工钱,算什么钱? 他的出发点是为了生命安全。 这可是在古代!一切设备都落后,没有安全保护措施。 平常皇宫铸造一座宫殿,都会摔伤几个工人,何况是天枢? 这是动辄四五十米的建筑物! 而且为了赶工,必须日夜施工,晚上没有照明灯,施工非常危险。 张易之保守估计,结果也是非常悲观,死上几十个工人在所难免。 这不是他能去避免的,非人力所能改变,这是基于社会生产力! 他难道不想拥有现代塔吊,拥有升降小车么? 所以为了避免百姓死伤,张易之只好用囚犯来替代,危险的施工处用死囚。 百姓,特别是壮丁,他们是普通家庭的顶梁柱,万一出事家庭承受不了。 但囚犯,很多都是死刑待斩,或者是牢底坐穿的…… 张易之不想解释,因为他也觉得自己有点残忍,囚犯的命也是命啊。 可既然身为上位者,要权衡一切,只能做出对国家伤害相对更低的决定。 …… 刚到家。 还没进府门。 就见府里冲出来一个全身是灰的身影,肩上还扛着一个大袋子。 “公子,俺吉祥回来啦,你的东西烧制好啦!” 张易之大喜,不顾周围仆役丫鬟讶异的眼神。 他疾步上去,一把扯开布袋,看着熟悉的粉尘。 张易之颤抖的伸出手,摸了摸,有些干痒。 水泥! 此刻他心情很激动澎湃,眼眶竟有些湿润。 张吉祥见公子罕见的失态,以为烧砸了,忙哭丧着脸道: “公子,刑窑是按你所说的去烧制,俺彻夜未眠盯着,不敢出错啊。” 张易之笑了笑:“烧制得很好。” 他这是开心。 作为炎黄子孙,能为这个社会进步做贡献,他发自内心的开心。 第五十四章 我为国家免费修路!(求收藏,求 后院里。 张易之给他倒了茶,这才询问具体情况: “吉祥,你匆匆赶回,所有水泥都烧制出来了?” 张吉祥恭敬的接过茶,笑着道: “回禀公子,都烧制出来了,俺带回来了第一批,剩下的应该要过几天。” 张易之嗯道:“做的不错,下去休息吧。” “是!” 张吉祥拱手而去。 他前脚刚走,臧氏携带张昌宗以及小麦芽杀过来。 “就这?” “十六万贯就这?” “大锅,这些泥灰能吃么,家里快揭不开锅啦!” 三人纷纷带着怒火。 盼星星盼月亮,就盼来这点东西? 实在太让他们失望了! 一个买卖全赔光了,难不成真滴要倾家荡产? 张易之波澜不惊,冷眼斜睨: “你们愚昧无知,这可是国之利器!过几天你们就知道它的厉害之处。” 张昌宗努力压住情绪,略带嘲讽道: “这世道,灰尘竟然比黄金还贵呀,我倒要瞧瞧有什么效果。” 张易之懒得搭理他,看向臧氏道:“娘,安排家里所有仆役,待会随我去修路。” ……臧氏渐有些傻眼,甚至怀疑儿子脑袋开始不正常了。 她用很怀疑的语气道:“儿啊,这些灰尘能修路?” 张昌宗继续六亲不认的讥讽: “兄长,你还不如把十六万贯铜钱铺在地上,肯定能车马横行。” 小麦芽:“大锅,我跟你去修路,你管我一顿饭吧。” 得,连蠢妹妹都开始阴阳怪气了……张易之待不下去,疾步离开:“我这就去修路,家里快点建个密室。” “干嘛?” 张易之头也不回,丢下四个字: “储存黄金。” …… 张易之的确要修路,还是免费给朝廷修路。 他选定了皇城外的一段青石路,这段青石路凹凸不平,裂缝极多,碰上下雨天就成泥坑。 他的目的自然是推销水泥,等武则天见证了水泥,手里这批货可真是比黄金还珍贵。 张易之打算天枢的柱身顶部依然用铜铁,但底部四周用水泥堆砌。 肯定不可能全部用水泥,开玩笑,大工程没有钢筋,用水泥就是豆腐渣工程。 倘若哪一天,武则天在天枢下观摩,天枢突然喀嚓一声开裂。 这画面实在太美…… 张易之召集好仆役,由陈长卿领衔,带着铁铲圆桶扁担等工具,奔向皇城外的金光街。 “浇水!” “清理路上的污秽。” “水泥中间围个圈,倒清水,一定要是干净的水。” “牛鼻子,你愣着干嘛,快拿扁担去提水,速度!” 街边的茶肆里,张易之挥舞着双手。 而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则是目瞪口呆! 这是要修路?还立个大牌匾——此路禁止车马行人! 此人太蛮横了吧,直接隔断这条路啊。 百姓倒好,可以从旁边过,但一些驾着驴车的商人却是抱怨纷纷,这下绕路不知道浪费多少时间。 有汉子终是忍不住好奇,凑上来问:“郎君,你弄啥嘞?” 张易之笑着解释道:“给朝廷免费修条路,等路修成了,车马速度更快了。” 还免费? 汉子砸吧着嘴,呵呵…你们这些权贵不知道安什么坏心眼呢。 汉子灌一口茶,嘴里还嘀咕道: “多做点正事吧,像张易之张公子那样,制作神皇犁造福于天下,就算你这条路修成了,俺们平头百姓能得啥好处呢?” 店里伙计看张易之比较和气,也附和道: “是的啊,我们家里既没马车也没驴车,就靠两条腿,走哪条路不是走呢?” 张易之静默,笑了笑:“等路修好,路上客商往来频繁,你这茶肆是不是生意更好了?” “好……好像是。” 店小二憨厚的摸着后脑勺。 张易之指着前方,神情坚定道:“我相信,迟早有一天,世间都是这样的路。” 汉子闻言有些向往:“若俺村里要有这条路,俺可高兴死了。” “会的。” 张易之举起茶碗,一口饮下。 这才是他心甘情愿把水泥献给朝廷的原因。 张易之心里很清楚,纵使他做出水泥,也不代表进步了,不代表先进生产力。 现代技术最能和古代区分的是能在工厂里大规模制造产品,有统一的标准,和一套完善的人才培养和生产管理体系。 这才是生产力。 所以只能靠国家机器,只有武则天旨意推行,水泥才有可能遍布天下每个角落。 …… 甘露殿。 巡防坊市的金吾卫前来禀报,武则天又又怒发冲冠了! “你们听听,听听啊,朕刚夸完他筹备安排做的出色,这就撂挑子了?” 正在商议政务的群臣也恼怒了! 什么人啊! 督作使是督作修路么? 咱大周朝廷需要你的几个臭钱修路?拍马屁给谁看呢? 天枢铸造成功才是最大的马屁! 陛下前一刻还在说:“张易之干得不错,天枢前期工作各方面都兼顾到了,朕果然慧眼识人。” 现在就立马打脸! 张柬之大声道:“陛下,张易之实在不像话,臣建议将他革职!” 杨再思自从被张家拒绝联姻,一直厌恶张易之,这回赶紧附和: “臣也认为张易之不把天枢放在心上。” 武则天眉眼一片冰冷,她这次真有换人的心思了。 一不可二。 二不可三!!! 没有你张易之,这天枢真就铸不成? 朕还真就不信这个邪! 武则天眯着凤眼,望向殿内角落:“婉儿,你去传旨,召姚璹入殿。” 上官婉儿低垂着头,恭声道:“婉儿领命。” “等下!”狄仁杰口头截住想要离殿的上官婉儿,他看着武则天:“陛下,还是让张易之当面解释一下。” “是啊陛下,再换督作使一切都得推翻重来。” 武三思也站起来,说出自己的想法。 武则天稍默,眼眸有着一抹愤恨之色,大叱道:“传……不,抓张易之过来,若是抗拒,就地格杀!” 话音一落。 这时,宫婢称张昌宗在殿外求见。 “让他进来。” 张昌宗一进殿,硬着头皮呐呐道: “兄长说等五天,五天后任凭陛下宰杀。” “好!” 武则天眼尾一挑,寒声道:“朕倒要看看这小子在搞什么花样!” 第五十五章 真·国之利器(新书求一切!) 就如此,神都城权贵议论纷纷,他们都在看张易之的笑话。 大丈夫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 好好的督作使不做,偏偏一再挑战陛下的底线,实在是跳脱狂妄! 虽然他们都不明白张易之修路的意图,但他们很期待张易之倒霉。 毕竟,人快乐的本质是幸灾乐祸。 …… “兄长,你简直糊涂透顶,这下该如何收场?” 张昌宗面带焦急之色,他非常不安。 甚至怀疑兄长患癔症了,否则平常那般精明的人,近来却是昏招频出! 又是做劳什子水泥,还说水泥能换黄金,这倒也就罢了,现在竟主动把头搁在刽子手的刀下。 真是有够愚蠢的! “放心吧,最近都是大太阳,说明上天眷顾我。” 张易之半阖着眼,躺在凉席上晒太阳。 张昌宗琢磨了一阵,还是不懂:“跟日光又有什么关系?” “若是碰到下雪道路结冰,为兄这条命真就丢了。” 张易之莞尔一笑,神情很温和,丝毫不见紧张。 张昌宗最瞧不惯他那装杯的模样,气恼道: “听说屈鲍两个酷吏正在研究刑具,要磨刀霍霍对准你。” 张易之躺那摆手,轻描淡写道: “几个跳梁小丑罢了,待以后腾出时间,再来惩治他们。” “随你折腾,反正死了活该!” 张昌宗很无语的瞪了他一眼,拂袖离去。 …… 第四天。 金光街上,几个调皮的稚童扔掉禁止牌,他们在新修的路上玩耍。 张家仆役还来不及拦住,就被眼前的场景给震惊了! 行人商贾望着这一幕,都感觉震撼无比! 孩子们在跑。 这倒没什么。 关键是。 提着鞋子,赤着脚在上面跑?? 这简直太神奇了! 他们走南闯北,见识颇深,一般大城市像神都长安,坊市里都是青石路,石块再磨平,也难免会有棱角,容易磨伤脚板。 山村里的泥土路就别提了,走一阵子就是满脚污垢。 可这条路? 路人实在耐不住好奇之心,也纷纷脱掉鞋袜,在上面慢行踱步。 甚至有客商拖着一辆板车,车轮碾过道路,不仅轻松而且速度快了不少。 “这路是用什么建成的,以前道路坎坷,一下雨就泥泞不堪,这条路恐怕是神迹啊!” “可不是,让俺大界眼开。” “是大开眼界。” “哦哦,俺没读过书,反正这条路很厉害。” 于是,更多的人围观过来,消息也越传越广。 …… 甘露殿。 武则天这几天心情不好,宫婢们伺候得也愈加小心,平常颇善言辞的韦团儿也不敢说话。 武则天在御座上处理政务,大殿安静无比。 蓦地。 “陛下,国之利器啊!” 一声惊天大吼,狄仁杰从殿内快步跑进去。 殿内宫婢感到诧异,不经过通禀就入殿,狄相有些失礼了。 武则天抬起头,皱着眉头盯着他: “狄卿,你身为朝堂群臣之首,遇事惊慌失措,成何体统?” 狄仁杰喘着粗气,待激动的心情略微平复,才言简意赅: “陛下,张子唯的路修好了,能赤脚奔跑,牛车驴车迅疾!” 啪嗒! 武则天手里的奏书摔落在地。 她目瞪口呆。 关键就在于两个字——赤脚! 这时。 “陛下,神器啊!” 殿外又一句高呼,此人也不经通禀,直接快步入殿。 冷不丁瞧见狄仁杰,武三思暗自腹诽,又被这老小子抢先了。 “可是张易之修的这条路?” 武则天声音异常沙哑,眼神紧紧盯着他。 “是啊,张家称之为水泥,这水泥可是国之神器,有了它,便能广修道路,加固堤坝,高筑城墙。” 武三思一口气直接说完。 狄仁杰也笑容满面。 不愧是最顶尖的大臣,他们见到水泥的第一眼,联想到的却是军事和民生。 修筑城墙提升军事。 加固河堤水坝可以避免洪灾泛滥侵田,极大的稳定农业生产,变相的增加粮食产量。 如此看来,这水泥岂不是国之利器? 神器,绝对的神器! 武则天强压着内心的澎湃,她担心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小心翼翼的看着狄仁杰: “子唯他究竟怎么做出来的,造价几何?能大量生产么?” 狄仁杰和武三思对视一眼,皆是摇头。 他们也非常好奇。 平常的道路都是用砖块铺成,皇城御道是用打磨得非常光滑平整的青石板。 可这水泥,它是怎么蹦出来的? “不行,朕要亲眼看看,摆驾!” “让子唯去金光街。” 武则天有些急不可耐。 …… 金光街,已经是人山人海,道路围堵的水泄不通。 其中有权贵官员,还有普通百姓,甚至还有许多四夷使节。 这些使节惶惶不安,他们很容易就能联想到此物的价值。 特别是突厥吐蕃使节,几人面容惨淡,隐隐带着悲凉。 他们的国家不是打不过大周,偶尔也会有胜仗,但大周每次输了都能满血复活,而他们输一次就可能一蹶不振。 一切都是国力在支撑,国力弱小输不起。 有了此物,大周必定国力强盛,更难以与之抗衡。 “陛下到!” 一声清亮的嗓音,人群喧嚣顿止,迅速安静下来。 他们自动分开一条宽旷的道路,所有人都跪在地上迎接。 六匹骏马驾驭,雕刻有龙凤图案的龙辇缓缓行在水泥路上。 周围很安静,成千上万道目光汇聚在水泥路上。 武则天屏气凝神,车轮每一次碾过水泥道,她就有些忐忑,旋即又欣喜愉悦。 半盏茶时间。 偌大的街道,一直很安静。 等龙辇走完水泥路,人群响起了细微的欢呼声。 刹那间。 欢呼雀跃声四起,响声隐隐要掀破云霄。 这时,有人大喊道:“恭喜陛下,大周国业永昌!” “大周国业永昌!” “……” 所有人都在高呼,一浪接着一浪。 武则天站起来,身子微倾,闭着眼享受着这一刻。 “朕很奇怪,为什么大唐没发掘水泥,偏偏在朕大周治下出现?” 她佯装出一副很疑惑的模样,把目光望向随行的群臣。 群臣默默在想:那是人家张子唯还没出生…… 他们嘴上却恭敬道:“正因为陛下文韬武略,功盖千秋,恩泽天下,我大周才能出现国之利器。” “不错。” 武则天点了点头,又询问身旁道:“子唯呢?朕的子唯呢。” “陛下,那边呢。” 上官婉儿指着街道尽头,她微不可察的撇撇嘴。 那人又在装哗…… 众臣循声望去。 一个男子负手而立,静静的站着,他神情平静,仰望着远方的夕阳。 这一刻。 张易之瘦削的身子在夕阳下,仿佛被拉伸的无限高大。 第五十六章 再强调一遍,我张子唯两袖清风( 群臣望着张易之,他们心中震撼连连,一个刚及冠的青年,这般厉害? 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呢? 而武则天的目光则充满欣慰,隐隐夹杂着一丝宠溺。 不愧是朕的子唯啊! 金吾卫找到还在眺望夕阳的张易之,恭敬的抱拳道: “张督作,陛下请您过去。” “哦。” 张易之微微颔首,向龙辇那边走去。 这一刻。 整座大街。 随着张易之走在水泥路上,一时之间,无数目光都不由投在他身上。 羡慕嫉妒酸,还有许多爱慕之色。 不消多问,这等神物便是出自此人之手。 关键他还是这般俊美。 一些妇人看痴了,她们的眸子含情脉脉,她们下作的娇躯有些微恙。 但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让张易之有些不舒服,违背了他想低调的初衷。 当张易之走近前,武三思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张督作不愧是国之栋梁,是陛下的肱股之臣,水泥造福于万万百姓,于社稷有大功绩!” 张易之笑了笑,眼神却平静无比: “随手之作。”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将他的超然脱俗的气质,再次拔高。 众臣嘴角抽搐了一下,尴尬的笑着附和,尤其是姚璹,嫉妒让他的笑容很狰狞。 龙辇上的武则天目光温柔,亲切的问话: “子唯啊,朕很好奇,这水泥如何做出来的?” 张易之扫了扫竖起耳朵的四夷使节,他略带迟疑道: “陛下,人多嘴杂……” “朕懂的。”武则天迅速作出反应:“摆驾回宫!” 这时,武三思却拱手道:“陛下,臣以为,这条路该重新赐名。” “是极,是极。” 群臣附和。 武则天把目光看向张易之,眉眼带笑道:“子唯,就由你来命名吧。” 张易之负手琢磨了一阵,朗声道:“臣觉着,就叫神皇路吧。” 群臣:“……” “好!朕就叫它神皇路!” …… 朝殿上。 众臣聚精会神倾听。 张易之声情并茂讲述着他的坎坷征途。 “陛下,臣为了制作水泥,爬山涉水几百里,在窑洞里睡了七天,被狗追被虫叮…… “什么都苦都挨过了,但水泥烧制成功,一切都值了!”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臣终是不负陛下所托,不负天下人所愿!只争朝夕,不负韶华,以梦为马……” 张易之滔滔不绝,说到动情处,眼眶泛红,眼角缓缓挤出几滴热泪。 一些年轻的臣子真的有被感动,他们想象着那副场景,不由泪滴点点。 张督作放着荣华富贵不要,甘愿身体力行,他眼里没有荆棘,只有天下苍生啊! 老辣的臣子则是眼观鼻鼻观心,诉那么苦,不就是讨要赏赐么。 武则天也着实听不下去,轻咳一声,洪声道: “张易之制作水泥有功于社稷,特赐伯爵,苏卿,你来拟旨。” 苏味道持朝笏出列:“遵命!” 张易之微微皱了下眉头,伯爵?我要爵位作甚。 已经恩赏了,武则天便严肃问道:“子唯,水泥之法可掌握在你手中?” 张易之很老实道:“回禀陛下,臣待会就法子交给将作监,但刑窑已初窥烧制之法。” “刑窑?”武则天眯了眯凤眼,将目光看向武三思:“谁在负责?” “武振恒。” 武则天颔首,稍微思索片刻,语气带着冷冽: “勒令武振恒封禁刑窑,严格控制所有工匠,等待将作监接管,事后将武振恒调回神都城。” 武三思:“遵命!” 武则天摆了摆手,轻声道:“无事退朝~” “臣有事奏。” 张易之赶紧说道。 唰唰唰! 一道道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众臣有些不解,该赏赐也赏了,你咋还有话说? 是不是嫌赏赐低了? 伯爵相对于功绩来说,是低了点,但陛下这是刻意为之,等天枢铸造好了,顺理成章升为侯爵。 以后再立功,不就是国公了么? 虽然陛下第一个面首冯小宝被封为梁国公,但他都遭到大伙暗地里唾弃。 可你张易之不同呀,你要是能封国公,那是实打实的功绩做基础,没人敢说闲话。 御座上的武则天也是这般认为,她蹙着眉头,紧紧盯着张易之:“说!” 张易之斟酌了一下语句,这才缓缓道: “陛下,臣建议天枢底部和周围用水泥堆砌。” 就这事啊…武则天颇为欣悦道:“朕赞同,你放手去做。” 诸臣也点头附和,既然有水泥,能用水泥更好,他们没有任何意见。 张易之见状,这才将意图全盘托出: “是这样的,这些水泥乃臣私人之物,陛下您看?” 群臣顿时恍然大悟。 你张督作扭扭捏捏不就是为了财么? 武则天也觉得好奇,豪爽大气挥手:“多少?朕全部买下。” 张易之急着问:“当真?” “朕金口玉言,岂能有假。” 武则天佯装恼怒道。 张易之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臣倾家荡产,耗费六十万贯,还向亲朋借了七十万贯,足足一百三十万贯。” “再加上人工费和路费,陛下给臣一百五十万贯就行了。” 什么? 群臣彻底震惊了! 这水泥这么贵? 张昌宗身形颤抖,勉强才站稳。 “你欲讹诈朕耶?” 武则天直接从御座上站起,勃然大怒。 殿内前方的狄仁杰出列,紧锁深眉道:“张督作,水泥造价如此高昂,那这物的价值大打折扣啊。” 他担心的是,朝廷批量生产水泥,财政是否能承受得住。 “是啊,水泥修路那真是寸土寸金,绝对会掏空国库的。” “臣建议不要批量生产。” 张易之赶紧解释:“诸位误会了,水泥造价低廉,但下官烧制了非常多,用来替代部分铜铁石板。” 狄仁杰转头问:“那你修神皇路大概花费多少?” 张易之:“至多六千贯。” 呼! 群臣松了一口气,这么长的一条路仅仅六千贯,那水泥的确造价低廉。 更何况,水泥的原料粘土,炼铁矿渣都由朝廷掌握,这样能省一大笔钱。 武则天听完后,满眼促狭道:“张卿,朕打算让将作监烧制,很抱歉,你的水泥朝廷不买了。” 朝廷愕然,对啊,烧制法子都有了,何必被他张易之讹诈? 那这样张易之岂不是损失好几十万贯? 太好了! 在他们看来,一百三十万贯肯定是张易之夸大的,减半差不多。 张易之不慌不忙道:“陛下,下个月就是冬至,冬至施工,水泥就不能凝固,相当于报废了。” 什么? 还有这说法? 群臣隐隐有些不信,但转念一想,倘若道路结冰,水泥永远不能干啊。 如果陛下让将作监赶制,再快也得月余时间吧…… 武则天这下怒火飙升,大叱道:“张易之,朕就非得买你些水泥?” 张易之很认真的点头,语气毕恭毕敬: “臣作为督作使,建议天枢使用水泥,倘若陛下希望拖延几个月施工,臣也无话可说。” 群臣安静,大殿鸦雀无声。 拖延? 怎么可能? 陛下可是心心念念着天枢。 这下真被张易之讹定了! 武则天紧紧盯着张易之,目光带着几分冷意,几分憋屈,几分无可奈何。 良久。 “张易之,将你家里所有水泥运至端门。” “武延基,从左藏库拨八千斤黄金交付给他。” 武则天缓缓吐出两段话。 嘶! 群臣倒吸一口凉气,这是羡慕嫉妒。 张昌宗完全站不稳了,八千斤,将近十三万两黄金。 兄长真滴做到了! 张易之压抑住心里的喜悦,脸上云淡风轻道: “臣多谢陛下。” “散朝!” 武则天大叱了一声,在宫婢的环绕下离开大殿。 她突然止步,望向苏味道:“苏卿,朕反悔了,张易之的爵位不要赏赐。” 说完就走了。 张易之:“???” 不过他也不在意,爵位是硬通货么? 黄金放在哪里都他娘的是硬通货! 张易之踱步上前,朝武延基拱拱手,笑容腼腆道: “下官要强调一遍,我张子唯两袖清风,可没有贪墨天枢一个铜板哦。” 武延基面无表情,语气隐隐泛着酸味: “恩,去左藏库吧。” 第五十七章 精神胜利法第一人 左藏库内。 厍狄御正、上官舍人监督,十几个官吏提着秤,正一丝不苟的秤量着。 小手稍微抖一抖,就够普通人家一辈子的花销。 库房里堆砌如山的黄金,上等成色的马蹄金,金铤,束腰状的金块等等,金灿灿的将武延基的眼睛都晃昏了。 他心如刀割。 不,这比割他的心还要痛啊! “魏王,怎么脸色不好?你不会以为我在贪污吧?” 张易之望着他,皱了皱眉头,特意强调黄金来路很正。 武延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哪里哪里,本王这是羡慕,八千斤黄金呐,昔日唐高祖赐唐太宗建府也不过四千斤。” 张易之笑了笑,又有些疑惑道:“魏王,也就八千斤而已,难道你魏王府拿不出来?” “呵呵…” 武延基默默走开。 这时。 “兄长。” 张昌宗站在府库外,招了招手。 “宗弟啊,有事回家再说。” 张易之踱步出去,狠狠瞪他一眼,小声提醒道。 这般急不可耐,显得咱们张家没见过黄金一样。 见所有人都望着他,张昌宗脸色有些尴尬,拉过兄长的手臂,压低声音道: “陛下在甘露殿里大发雷霆,当着大臣的面叫你张巨蟒。” 巨蟒? 张易之有点懵了。 他非常慌张。 难道自己很伟硕的秘密被武则天发现了? 究竟是谁泄露的风声。 张昌宗瞥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 “蛇代表着贪婪的意思,陛下讽刺你巨贪啊,幸好没有下旨给你改名,否则沦为天下笑谈。” 张易之神色不由一愣,他想起来了,武则天可是最喜欢给别人改名字。 先是她自己,搞了个武曌。 名号——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 慈氏就是弥勒佛,慈祥爱笑。 越古就是超越古今。 金轮,来源于佛教梵语,意味着统治四方。 连起来的意思其实就是。 一位慈祥的统治四方的神人…… 她自恋也就罢了,还要强施给他人。 登基之初,就让李显李旦改姓武,后来大臣引用“子从母姓,于礼不合”,武则天方才罢休。 最出名的当属蝮虺蠎枭。 武则天还是皇后时,杀死了自己的入宫死敌王皇后与萧淑妃,改王姓为蟒姓,萧姓为枭姓。 武则天侄女魏国夫人受到高宗宠爱,她很吃醋,后来下毒毒死她,嫁祸给堂哥武惟良,武惟良这一脉被诛,且改为蝮姓。 越王李贞举兵造反,李贞一脉被改为虺姓。 外族的李尽忠改叫李尽灭,孙万荣叫孙万斩。默啜改为斩啜,骨笃禄改叫不笃禄。 武则天还将中书省改称为凤阁,门下省改为鸾台。 听起来很有言情小说的感觉…… 如果要张易之形容武则天,那她就是——真·精神胜利法第一人! 张昌宗见他噙着笑意,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兄长,你竟还笑得出来?” 张易之奇怪道:“难道要我哭么?” “陛下为何叫你张巨蟒?肯定是对你有意见,这次你胃口太大了,让陛下不满啊。” 张昌宗这般说道,神色极其严肃。 “这些钱财,非偷抢而来,是我跟朝廷等价交换,合乎道义。陛下若是不满,就让她不满吧。” 张易之显得很平静。 张昌宗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兄长,我建议退回四千斤,假如陛下心里留有芥蒂,实在得不偿失啊!” “不可能!” 张易之断然拒绝。 张昌宗急了,继续劝阻:“兄长,钱乃身外之物……” “滚回家!” 张易之直接截住他的话,负手走进府库。 他心里一点也不担心,武则天闹点小脾气很正常嘛。 就算她是主宰九州的帝皇,但她也是个女人! 呵呵,反正武则天深谙精神胜利法。 让她心里多骂我几句,骂到她出气为止。 张易之有点想笑。 …… 库房内,八千斤黄金清点完毕。 外面早有十几辆马车在排队候着。 张易之吩咐仆役:“整理好,一次可能运不完,多来几趟。” 这时,厍狄御正上前施礼道: “张督作,我告辞了。” “恩,慢走,” 张易之作揖回礼。 一旁的上官婉儿眉眼依旧冷冽,也不打招呼,直接移着莲步就走。 “上官舍人,且等一下,我有要事与你相商。” 张易之脸色郑重,认真无比道。 厍狄御正略微有些讶异,也没说什么,先行告退。 上官婉儿用淡漠的目光看着张易之,轻启朱唇道:“你我话不投机半句多。” 对她而言,站在张易之面前,就是一种灵魂上的羞辱。 那一天,暧昧的房间里。 她满怀憧憬,他无情无义。 懂事以来,她第一次为男人流泪。 可他走的背影那般决绝。 她…… 他…… 算了,上官婉儿已不再去想,反正与张易之相同陌路! 张易之走几步到马车前,撩开车帘提着一个大布袋,故作随意道: “上官舍人,上次你助我脱险,我也没什么能感谢你的,就送你一点金头饰吧。” 上官婉儿抿了抿红润的嘴唇。 铜臭之物? 这也太看不起人了,我上官像是缺钱的么? 于是上官婉儿的眉头愈加冰冷。 其实她心里还是甜蜜蜜的,送女人头饰,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张易之拖着布袋搬运上她的马车里,转头道:“都是来自波斯大食国精致的金头饰,也就十几斤吧,你凑合着用。” 说完就要离开。 “你等下。” 上官婉儿迟疑片刻,睁大着如水般的杏眸望着他,声音变得很轻: “张……张公子,你对我究竟是何意思……” “打住。”张易之一听到这些就一个头两个大。 他最烦听到情情爱爱的方面,必须立刻堵上她的嘴巴。 上官婉儿被插嘴后,嗔怪的看了张易之一眼,然后开口道:“那我懂了,以后再说。” 丢下这句话,她便迈着大长腿走向马车,脚步也变得轻盈松快。 懂了? 你又懂什么了? 张易之瞬间懵逼。 等下,你该不会以为我喜欢你吧? 自己送金饰是为了维持和上官婉儿的关系,毕竟上官是武则天的亲信,他想时常知道武则天的心情。 跟上官闹僵,于自己而言有弊无利,所以就送些头饰挽救关系。 难不成她误会了? …… ps:断推了,唉,意味着以后要开启单机模式,这本书算是扑街得很彻底,心情极其低落消沉。 现在这收藏还不够我在外站的均定,是不是大家都喜欢看李世民贞观时期的书? 重拾心情,继续前行,毕竟还有读者在支持我。 第五十八章 那年十三,剑圣还在搬砖 张府。 “大锅...” 小麦芽开心的迎上来,在他面前一个急刹,小身板摇晃,扬起胖嘟嘟的小脸: “大锅辛苦啦,唔……我最喜欢你了。” 小麦芽眼睛笑成月牙状,紧紧抱住张易之的大腿不撒手。 “有要求尽管提。” 张易之一眼就望穿幼妹的小心思。 小麦芽松开手,扒拉着指头,数着道: “我要吃醉霄楼的葱饼、鱼肉丸子、五味杏酪鹅……” 张易之摸着她的小脑袋,很宠溺道:“买下来。” 小麦芽瞪着明亮的眸子:“买几份?” “我是说把酒楼买下来。” 张易之轻描淡写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麦芽失声尖叫,摇着小屁股,在府邸里四处奔窜。 张易之旋即将目光望向满面红光的老娘。 臧氏很努力的憋住笑容,假装淡然道:“哎呀,不就是八千斤黄金么,整得跟一座金山似的。” 张易之斜睨道:“娘,你的腿在打摆子。” 臧氏终于不装了,拉住张易之手臂,乐得合不拢嘴: “哎呀,我的好易儿,娘打小就知道你是财神爷转世。” “财神爷转世?” 张易之有点奇怪,这说法怎么自己从没听过。 臧氏非常自豪道:“娘生你的时候,天上掉下一个铜板,这不是财神是什么?” “哦。”张易之点点头,反问道:“如果我现在是宰相呢?” 臧氏脱口而出:“当时天上还掉下一块印章。” 张易之:(???????) 怪不得古代的大人物出生都有吉兆,伴随着异象,蛟龙盘旋,电闪雷鸣,天昏地暗,云气满室,光彩五色。 反正全靠编。 张易之无语道:“行了娘,把金子储存在密室。” 臧氏喜笑颜开道:“娘打算明天就去购置田亩,店铺,良宅。” “随你。” 张易之摆摆手,回房间睡觉。 …… 日子悄然流逝,转眼就是半个月后。 天枢铸造事宜有条不紊的运行中,端门已经运来了铜做的蟠龙和麒麟,等天枢底部铺好,就要开始铸造柱身了。 清晨,张易之用完早膳,从家里出发,照常去端门监督天枢修铸进度。 马车里。 陈长卿脸色犹犹豫豫,最后还是憋不住。 “子唯,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屁快放!” 张易之剜了他一眼。 这牛鼻子真是倒霉体质,第一天天枢刚开工,就被小石头砸了脑袋…… 这更坚定张易之将他带在身旁的决心,运气守恒定律嘛。 陈长卿鼓起勇气,但语气还是很怯弱道: “子唯,贫道见你每次回家,袖子里都藏有几块金铤……” “哦?”张易之意味深长的看着他,随口解释道:“路上捡的。” 陈长卿蜷缩在角落,声音却斩钉截铁:“明明是贪污……贫道亲眼看你篡改账目。” “放肆!” 张易之这回真的生气了,冷眼盯着他: “好你个臭道士,胆敢污蔑我,我张子唯两袖清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子唯,贫道可不会举报你,但见者有份,也给贫道喝口粥吧。” 陈长卿很委屈说道。 每天如影随形,看着你一块块金条往袖子里装,贫道真滴眼红啊。 “再强调一遍,我是捡漏,绝不是贪污。” 张易之认真无比道。 说完从袖子里摸出两个铜板,扔过去:“这是封口费,拿去花吧。” 接好铜板,陈长卿眼眶湿润,泪水泛着脸颊滑落。 贫道堂堂李淳风的嫡传弟子,却要遭受如此侮辱。 苍天不公! 好恨啊! “先停车,贫道早膳没吃饱,买两个包子垫垫肚子。” …… 端门外的广场,黑乌乌的一群人,工匠加囚犯,总共三千多个人。 他们干劲十足,嘿咻嘿咻声此起彼伏。 囚犯们没办法不卖力,外围都是巡逻的金吾卫,谁敢偷懒就是一鞭子抽过来。 凉亭里。 “魏王,这么早。” 张易之坐下后,朝武延基打了个招呼。 武延基抬起头说一声早,接着又低头查看账目。 每天天枢的开销数以万计,作为陛下钦定管理左藏库的人选,容不得他不谨慎。 他明面是监督张易之,防止贪污,其实暗地里自己也想捞一点。 可这账目实在太干净了! 他昨夜找了几个精明账房,查了一夜硬是没查出任何破绽。 这说明什么?说明作为督作使的张易之,一分钱都没私拿! 既然督作使都不贪污,那他怎么敢下手…… 张易之瞥了他一眼,笑着道:“魏王处事严谨稳重,本官要向陛下为你请功呐。” “分内之事。” 武延基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心里已经在骂了,你他娘的竟然一分钱都不贪! “子唯,快过来。” 陈长卿在亭外翘着二郎腿,突然发现一件好玩的事情。 张易之迈步走出,就听他指着道: “你瞧这少年囚犯,还背着一把剑,整得跟剑仙一样,笑死贫道了。” 张易之顺着方向望去,就见一个黑黝少年,背上绑着一柄剑,正低头搬着青砖。 张易之皱了皱眉,这少年最多不过十四五岁,咱天枢可不能请童工啊。 “让东区域负责人过来。” 张易之立刻命令金吾卫。 天枢施工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区域,每个区域一个负责人。 不一会,一个中年官员奔跑过来,斜肩谄笑道: “张督作,您有何吩咐?” “你区域内那个少年是谁?” 张易之指着道。 官员眯着眼看了看,旋即回道: “他叫裴旻,年十三,是河东裴氏的偏远支脉,半年前因伤人入狱,督作您要召囚犯铸造天枢,他便随同其他囚犯被押解过来。” 伤人入狱? 张易之闻言点点头,唐朝可没有未成年保护法。 《唐律疏议》规定:十五岁以下的儿童,触犯流刑以下罪名,可以用钱赎刑。 但犯加役流这样的重罪就需要坐几年牢。 张易之摆了摆手,示意官员退下。 既然这少年犯罪,就该承担后果,在天枢服役是应该的。 张易之转身进亭,却突然止步。 等下? 裴旻? 难道是剑圣裴旻? 他前世看过唐史,知道中唐时有三绝,这可是朝廷官方认证的。 李白的诗,张旭的草书,裴旻的剑。 是他么? “让这少年过来一趟。” …… ps:放心吧,这本书一定会坚持下去,上架前更的少,等上架了就会爆更,毕竟爆更才能挽救成绩。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五十九章 心中有剑,万物皆可当剑 端门亭子外。 黝黑少年缓缓走来,他相貌普通,双眉偏浓眉型上扬,像两把剑一般立在眸子的上方,显得那般坚毅。 “草民裴旻,拜见张督作。” 裴旻微微弯腰,神色却有些仰慕和虔敬。 他远在河东,也听过张督作的传说。 一剑杀人,拖尸奔袭二十五条街,此等风采让少年儿很难不崇拜。 张易之眯了眯眸子,眼前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的剑圣? 按年龄推算,现在差不多是十二三岁。 观这气质,真有点像练剑的胚子。 “裴旻,尔出自河东裴氏,乃高门子弟,缘何入狱?” 张易之居高临下望着他,严肃询问道。 少年静默,旋即略带愤愤道:“同宗族人辱骂我亡父,我欲杀之,被母亲拦住,仅伤他一臂。” “哦?” 一旁旁听的陈长卿颔首道:“倒是个大孝子,有子唯万分之一的风采。” 张易之神色也缓和下来,把目光投向他背上的剑,轻笑道: “小小年纪,竟开始练剑法,可否给我露两手?” 张易之打算试探,看看他剑术如何。 倘若真出神入化,跟剑圣对号入座了,张易之肯定要收入麾下。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身边有个剑圣做保镖,那就安心多了。 何况十三岁的年纪,最容易培养忠诚度。 用好了,那可以用一辈子啊! 没想到裴旻听到这句话,黑黝的脸颊泛着臊红,呐呐道: “督作您的剑术已入化境,草民不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 张易之微微有些惊讶。 我会剑术? 陈长卿更是懵逼,已入化境?这是在说贫道吧。 张易之面无表情道:“我剑术高超,是谁告诉你的?” “整个河东都知道,您一挥剑,剑势纵横方圆两里,万家仆役纷纷扑倒,丝毫动弹不得!” 裴旻越说越激昂,他黑黝的脸颊上,露出向往之色。 陈长卿忍住笑意,问道:“谁传的?” 裴旻回道:“整个河东家喻户晓。” 谣言! 谣言如烈火,愈吹愈烈! 这一刻,陈长卿很酸很羡慕。 张易之摸了摸鼻子,中断这个话题:“裴小子,别墨迹了,给本官露一手剑法。” “我……” 裴旻还是有些犹豫,他不想在偶像面前出糗。 陈长卿望了他一眼,淡淡道:“相逢即是缘份,贫道指点一下你。” “好。” 这回裴旻终于答应了,他早就注意到陈长卿腰间的剑,想来也是个剑道高手。 跟高手过招,就算输了,也会磨炼他的剑术。 陈长卿从凉椅上起身,拂了拂袍袖,稍稍打个稽首,显得儒雅随和。 “贫道练剑三十载,从不仗剑欺人,所以让你三招。” 果然是高人风范,裴旻很敬佩,但还是迟疑道: “张督作,能否给我换柄木剑?” 张易之有些不解:“为何?” 裴旻摸了摸后脑勺,很不好意思道: “我是练杀人剑,剑出鞘必见血,我怕伤着道长。” “无妨,杀了就杀了。” 张易之不以为意道。 裴旻:“……” 陈长卿怒不可遏,仰天长啸:“年轻人,得尊重老剑客,要懂得过刚者易折的道理。” 这边的动静早已吸引不少人,金吾卫和官吏们纷纷围过来。 连施工工匠都停下手头的活计。 武延基走出,听完始末后笑着道:“张督作,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他懂什么剑法。” 张易之也笑了笑:“施工乏味无趣,来点热闹调剂一下。” “嗯。” 武延基颔首,眼珠子一转,突然提议道:“不如我俩下个注,我压道士。” 陈长卿闻言神色倨傲,以四十五度角仰望着苍穹。 “不好吧?” 张易之皱了皱眉头,他不想参与赌博。 “小赌怡情嘛,就十两黄金,本王压道士,你压这少年。” 武延基不容分说,故意拔高声量,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清楚。 众人不由羡慕,这就是顶级权贵,动不动就十两黄金。 不过对于张督作和魏王的身家而言,那是一根汗毛的事。 武延基朝陈长卿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他很相信陈道士。 这道士毕竟是李淳风的弟子,平常行事风格也自信无比,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很显然,是有真本事的人。 张易之看了一眼紧张的裴旻,淡声道:“行吧,这赌注我接了,先给这孩子换柄木剑。” 裴旻听到这话更慌乱,万一自己败北,督作岂不是输掉十两金子。 一定不要输! 裴旻,你要加油。 你是最棒的! 裴旻默默为自己打气。 盖因全场的目光都被陈长卿吸引住了,好强盛的气势,这道长必胜无疑。 “督作,木剑没有,棍子可以么?” 一个金吾卫找了很久,就找到一根长棍。 “没事,心中有剑,万物皆可做剑。” 裴旻摇了摇头,主动上前接过棍子。 …… 气氛很沉寂。 广场上安静无比。 所有人围着一圈,紧紧盯着场中的两人。 一道士,一少年。 陈长卿平静道:“贫道将为你指路。” 裴旻横着棍子,恭声道: “请道长赐教。” “是个天才,但可惜的是,遇到了贫道……” 陈长卿摇了摇头,有点惋惜道。 “请道长赐教。” 陈长卿背负着手,朗声道:“真正的大师,永远都怀着一颗学徒的心。” “别再废话了,还打不打啊!” 武延基忍不住,大声怒斥。 这道士真挺啰嗦的。 不过另一方面可以证明,道士真的身怀绝妙剑法,才有这般伟岸的心胸。 十两金子,妥了! 张易之也说道:“开始吧,不需要相让,公平一战。” 话音一落。 陈长卿拔剑出鞘,持剑奔袭而去。 他早已吸取上次教训,不能再让招了,得先发制人。 奔袭的速度不快,但配合着一身飘逸的道袍,持剑的磅礴气势…… 嘶! 在场众人都有些惊愕,看起来很强啊! 裴旻紧闭着双眼,想象着六岁时开始练剑的场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从未停歇。 就算身处牢狱,他也时常舞动着手上的镣铐。 无人教他练剑,可他的生命就属于剑道。 万物皆可做剑。 集中起来的意志,可以击穿顽石! 此时此刻,陈长卿已近前来。 裴旻动了。 第六十章 再赌一次,本王求你了 端门广场上。 锵! “贫道,这就为你指路!” 陈长卿右手提剑,剑刃在地上摩擦,隐隐有火花闪现。 他的道袍在挥舞,长剑如天光乍然惊起,只在瞬息之间就掠至少年身前。 围观者皆是愣神呆滞,全场被道士恐怖的剑势弥漫,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强悍! 这道士果然强悍无比。 刹那间。 裴旻不再迟疑,木棍走偏锋刺出,刺出时势夹劲风,又快又准。 那根毫不起眼的棍子似乎蕴含着莫大魔力,将陈长卿完全笼罩。 “九天诛……” 陈长卿仰天怒吼,“邪剑法”三个字还没说出完。 噗! 鲜血在空中形成一道弧线,一道身影被棍子击飞。 噗通一声。 溅起地上的灰尘。 这一刻,全场寂静了。 连裴旻也彻底愣住。 好弱! 弱不禁风。 道长他是不是故意谦让啊。 围观者目光充满了震撼,这少年就这么猛力一戳,就把道长打得奄奄一息。 倘若是真剑,岂不是一招就秒杀? 简直恐怖! “道长,您本不应该谦让的,我也只用了一分力。” 裴旻神色之中带着愧疚,他赶紧扔掉棍子,上前帮陈长卿擦掉嘴角的血迹。 然而倒在地上的陈长卿听到这句话,猛然抽搐了一下,又吐了几口血。 亭外。 张易之表情带着愉悦满足,他应该就是真正的剑圣了。 毕竟能跟诗仙李白齐名,古代能青史留名的哪个不是厉害人物? 这回捡到宝啦! “张督作,???????” 武延基脸色铁青,他满脑子的问号。 臭道士被小孩子秒杀? 平常天天装得神乎其神,就这水平? 气煞本王也! 张易之望了他一眼,莞尔道:“娱乐而已,魏王那十两黄金就不必给了。” “呵呵……” 武延基笑得有些难堪: “你不会以为本王输不起吧?” 话罢看了一眼随从,随从掏出一个金铤,恭敬递给张易之。 张易之接过后,笑了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武延基脸色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十两黄金虽然不值一提。 但关键是,监督天枢一分钱没贪到,就开始倒贴? 这下他心里极度不平衡。 非常难受。 广场上的人议论纷纷,大周毕竟尚武,男子都通晓骑马射箭,也会涉猎到剑术。 他们都觉着,那少年的确凶猛。 陈长卿被抬走了。 他将被送往附近医馆医治。 躺在木板上,陈长卿悄悄给了张易之一个哀求的目光。 张易之瞬间读懂。 【这十两金子贫道有苦劳啊,子唯你得分贫道一点。】 牛鼻子,这波你在第五层。 张易之点点头,陈长卿这才安心躺着,开始哀嚎流涕。 “张督作,我……我不是故意的。” 裴旻垂着头走过来,小声解释,他不想给偶像留下粗鲁无礼的印象。 张易之望着少年的目光就像看一件绝世珍宝,温声宽慰道: “放心吧,我知道你是无心之举,刀剑无眼,何况你只是使用棍子,是那牛鼻子技不如人。” 裴旻微微点头,他心里负担减少了一些,便朝张易之弯腰作揖: “督作,我继续去搬砖了。” 搬砖? 你可是我钦定的保镖,怎么可能去搬砖! 张易之紧紧盯着他,认真无比道: “你小子与本官有缘,都擅长剑法,皆因孝心入狱,本官比较看中你,你可愿做本官的门客?” 哗! 众人登时哗然! 这小子走什么狗屎运,竟能入张督作的法眼。 张督作可是神都城的风云人物,当他的门客相当于平步青云。 连武延基都很诧异,这张巨蟒平白无故收个小屁孩作甚。 裴旻黑黝的脸庞完全涨红,毕竟还是少年心性,他难以抑制激动的情绪。 “我……” 甚至声音都在颤抖。 “不用感谢了,此事就这样定下,你现在就回河东,顺便将你娘亲接来神都城。” 张易之摆摆手,用不容置喙的口气说道。 裴旻兴奋极了,毕恭毕敬道:“多谢张督作,我一定会努力练剑,成为像您一样的人!” 话罢又是一阵沉默,随即支支吾吾:“我……我还在坐牢。” 张易之略翻白眼,这就是耿直boy,难道我当着所有囚犯的面说,你无罪释放。 没看到囚犯们羡慕嫉妒的眼神么。 如此不加遮掩的以权谋私,容易留人话柄。 这时。 “张督作,本王有一个提议。” 武延基突然凑上来。 张易之:“请讲。” “不如再比一场,本王府里豢养着几个剑客。” 武延基用很期待的目光望着张易之。 他输掉十两金,心里快抑郁了,总想着赢回来。 不赢回来他怕彻夜难眠。 “算了吧,我不太喜欢赌博。” 张易之摇头婉拒。 武延基急了,拉着张易之手臂央求:“再赌一把,本王求你了!” 这厮该不会有病吧? 张易之正要再拒绝,却瞥到一旁跃跃欲试的裴旻。 嗯……不如再试剑? 毕竟陈长卿是垃圾货色,不足以检验裴旻的成色。 好歹也要给他上上对抗,给几道全国奥数竞赛题目。 像陈长卿这种幼儿园1+1数学题算啥玩意。 张易之有了决定,脸上却故作纠结道:“魏王,最后一次。” “行!” 武延基大喜,心里的忧郁终于缓和些许。 张易之问:“赌多少?” “唔……” 武延基踌躇了片刻,旋即故意大声道:“我俩都是场面人,就赌个一千两黄金!” 轰! 正在散开的人群迅速集结,难道又要开赌? 卧槽! 卧槽! 这回竟然是一千两黄金。 这也太大手笔了,简直挥金如土啊! 裴旻头晕眼花,他有点不敢比试了。 “我觉得一百两黄金就够了,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呐。” 张易之说话的底气有些不足,他真的有点虚。 就算裴旻是剑圣,可毕竟年岁还幼,敌得过那些老江湖剑客么? 堂堂魏王府豢养的不可能是无名小卒。 “你不会不敢赌吧?一千两黄金很多么?” 武延基微微昂头,面带不屑之色。 一千两黄金真的非常非常多,是他魏王府所有的黄金储量。 但是,他笃定自己不会输。 府里那个庆九可是剑道高手,曾经一剑斩杀一头猛虎! 猛虎杀得,一个小屁孩又岂在话下? 看着满脸自信的武延基,张易之神色平静道: “行吧,我就舍命陪君子。” 第六十一章 呵呵,钓的一手好鱼 甘露殿。 “哦,竟有此事?!” 正在批阅奏章的武则天怒从心起。 姚璹脸上有些喜色,继续添油加醋: “是啊,张巨蟒公然在端门前赌博,视朝廷国法何在?可曾将陛下放在眼里?” 端门,?矗立于皇城大门和皇宫大门之间,来来往往许多王公大臣。 张督作跟魏王开赌的消息早就传开了,所以他姚璹赶紧前来打小报告。 “哼!”谁料武则天冷哼一声,寒声道:“姚卿,注意言辞!” 言辞?姚璹微愣,自己说错什么了?于是赶紧补救道: “陛下,张巨蟒他不顾天枢工程……” “住嘴!” 武则天勃然大怒,一双凌厉的凤眼紧盯着姚璹。 “谁许你叫他张巨蟒?给朕滚出去!” 姚璹吓得瑟瑟发抖,赶紧俯身膝行,旋踵便出了大殿。 臣委屈啊,张巨蟒不是陛下你先叫出来的么…… 殿内的韦团儿悄悄吐舌头,心想:“大笨比,张督作的外号只能陛下叫,你们不可以叫!” 武则天将御案上的奏书叠起来,语气不满道:“姚璹近来年老昏花,朕该找个时间让他致仕了。” 话罢眼底滑过一丝诡谲,轻笑道:“团儿,速召杨再思入殿。” …… 端门广场。 此地聚集着一堆权贵大臣,谁都喜欢看热闹,何况就在端门,走几步就到了。 “来了,来了!” 场中走来一个手持长剑的魁梧大汉,身高九尺有余,神色凶煞无比。 众人再将目光转向那个黝黑少年,瘦不拉几,看起来就是一副弱鸡模样。 高下立判,可以说没有悬念。 魏王武延基负手于身后,轻飘飘瞥了张易之一眼: “子唯,一千两黄金可准备就绪?” 张易之脸颊绷了绷:“有本事尽管来取。” 他心里虚得很。 可以说没有任何信心。 裴旻似乎感受到了,上前挺着腰板:“督作,请相信我。” 张易之嗯了一声,招招手让他再靠近一点,附耳低语道: “对手强你要降,对手弱你猖狂。” 猖狂? 裴旻小脸有些懵,呐呐道:“督作,如何个猖狂法?” “将他打残打死都行,不要有心里负担,但牢记一点,倘若不敌,迅速投降!” 张易之这般叮嘱道。 “我……我懂了。” 裴旻似懂非懂,又询问:“这回我不想用棍子,用剑。” “必须的,毫无疑问。” 对面。 庆九拱手抱拳:“魏王,某绝对不会输,否则自刎!” “善!你若赢,本王奖励一百两黄金!” 武延基大手一挥,用金钱攻势增强庆九取胜的欲望。 果然,庆九的铜铃大眼闪着金色的光芒,哈哈大笑道: “让王爷破费了,某去也!” 话罢持剑走进圆圈内,静静等待着那不堪一击的对手。 这时。 围观人群走出一个紫袍配金鱼袋的官员,他笑容满面道: “今日老夫颇有兴致,不如老夫做庄,大家来乐呵乐呵。” 嘶!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这官员不是旁人,却是宰相杨再思。 堂堂宰相出面做庄…… 那还等什么,押吧! 大周经济繁荣,造就社会风气渐渐奢靡,上至达官贵人,下到普通百姓,都喜欢参与博戏。 有宰相的信誉度做担保,他们已经迫不及待。 一个小少年大声问:“杨相,赔率是多少?” 杨再思看了他一眼,笑容和煦道:“薛小郎君,你年纪幼小就不要参与了吧?” 薛崇训这下恼羞成怒,纨绔气质飙升,大斥道: “休要啰嗦,速速开庄,我娘是太平公主,陛下是我外祖母,本公子有的是钱。” 一个锦衣华服少年附和道:“对啊,陛下是我奶奶,我李隆基也不差钱!” “切,难不成我李重润差钱?” “我爹谯国公柴瑾,我柴家也不差钱。” “我程家不差。” “我尉迟家也不差。” …… 一群小孩七嘴八舌,而围观的人群都震惊了! 神都城的小霸王都来了! 而杨再思老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他的心在滴血。 自己可是带着陛下的任务来的。 这苦差事落到老夫头上,真是倒霉透顶啊! 远处的张易之略眯眼,他琢磨着怎么有点不对劲。 “等下,我大锅是张督作,我……我也不差钱。”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冲出来叉腰昂头。 众人只见她脖子上戴着一根粗粗的金项链。 手腕上两个金手镯。 连怀里抱着的猫咪都是全身佩金…… 这简直是全副武装的土豪啊! 张易之微愣,上前一把抓过小麦芽,怒声道: “张窈窕,你来凑什么热闹?” 小麦芽大力扑腾,瘪着嘴:“大锅你别拦我,我也要跟着一起玩。” 众人笑着道:“是啊,小孩子随便玩玩,无伤大雅。” “不许玩。” 张易之像老鹰提小鸡一样将小麦芽捉走。 他总觉得这赌局怪怪的,谨慎着想,还是不浪费钱下注了。 武延基见气氛很热烈,于是将目光转向杨再思:“杨相,赔率是多少。” “魏王,这……”杨再思犹豫了一下。 武延基当即喝道:“不要犹犹豫豫,这么多人等着呢,赶紧!” 杨再思回头看了眼这些权贵官员,从牙缝里挤出十几个字: “庆九赔率一赔一,裴旻赔率一赔三。” “好!” “好啊!” 人群齐声叫喊,喧嚣声响彻端门内外。 不多时,这些少年纨绔就开始下注,除了李隆基是押裴旻,其他少年都押庆九胜。 他们的赌注不是铜钱,皆是黄金,最低都是二十两起步。 败家子薛崇训足足押了一百两黄金。 壕压群雄! “大锅大锅,你抓疼我了。” 小麦芽大眼睛泛着几滴泪珠,可怜汪汪的看着兄长。 张易之刚松手,一道人影便溜到赌桌前。 “我压一贯!” 小麦芽从荷包里掏出一吊铜钱,放在裴旻的名字上。 众人惊愕无比。 就这? 你可是一身的黄金气质。 薛崇训讥讽道:“张窈窕,你也忒小气了吧,好歹也是我娘的义女,缺钱的话跟哥哥说一声。” “鼻涕虫,滚一边去,我押一贯钱给猫咪买口粮。” 小麦芽对他很不屑,押完注就抱着猫咪走回张易之身边。 张易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很欣慰道: “我家麦芽非常懂事,都知道勤俭节约了。” 小麦芽扬起巴掌大的小脸,声若蚊呐:“我身上只有一贯钱。” “怎么会?” 张易之指着她的金项链和金手镯。 “大锅,你摸摸。” 小麦芽眼含委屈的泪水,坚强让她不至于“哇”的一声哭出来。 张易之有些奇怪,用手摸着那根金项链。 嗯…应该能浮在水面上。 看了看手指,还有金黄色的粉末。 张易之小声腹诽:“娘怎么这样啊,全给你戴假的。” 小麦芽更委屈了,瘪嘴道: “她说我容易弄丢,她还说,我是大锅的妹妹,就算我戴假货,别人都以为是真滴。” “唔……”张易之微微颔首:“挺有道理的,是该戴假的。” 赌桌前非常热闹,许多人在押注。 官员押个几十贯,商贾押几百贯,一些工匠押了一两贯,甚至连囚犯都从鞋底里摸出几个铜板。 武延基不慌不忙的上前,神色平静道:“张相,本王押裴旻六千贯,押庆九六千贯。” 什么? 人群有些讶异,魏王这是昏头了么? 庆九这边必胜无疑,押六千贯,一赔一,就是赚六千贯。 何必再浪费六千贯,这不是相当于没输赢么? 武延基负手而立,微风吹拂他的衣袍,显得那般的睿智。 一切尽在不言中。 凡人岂能懂本王的智商? 万一庆九输了呢?自己不仅亏一千两黄金,还输六千贯! 现在自己预防一手押裴旻,到时候能赚一万八千贯。抛除亏掉的一千两黄金,里外里竟能小赚一比。 张巨蟒,你可能会赚,但本王绝不会亏。 这一刻,武延基很自傲,他真的掌握了财富密码! …… 押注结束。 人群异常安静。 偌大的端门广场一时间鸦雀无声。 万众瞩目的较量正式开始! “竭尽全力,不要手下留情!” 场下的武延基大声怒吼,为庆九加油鼓劲。 “庆九,庆九!” “庆九你是绝世猛男,一定不会输!” “庆九,庆九!”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起,所有押注庆九的赌徒大声尖叫。 “裴旻,此时此刻,你要让天下人知道你的名字!” 张易之鼓舞的声音有些平淡。 但却让裴旻热血沸腾,全身的血液仿佛燃烧起来。 一剑天下知! 这是一个剑客毕生的心愿。 现在有这么个机会,怎能不把握? 少年紧闭着双眼,突然启动脚步。 剑出鞘,挥剑如电,先发制人! 面对迎面而来的长剑,庆九神色自若,丝毫不见任何慌张。 “杀!” 裴旻大喝一声,长剑带着冷冽的气势自下而上刺过去,直奔庆九胸膛。 “呵……” 庆九冷笑一声,高壮魁梧的身躯竟往后翻倒,妙至毫厘的避开这一剑,他甚至能感受利剑掠过手臂的寒气。 腿在半空中猛然一个撞击,直接将裴旻撞翻在地。 嘶! 嘶! 嘶! 一瞬间,所有看客都懵了。 这么强壮的身躯,竟有如此轻盈的控制力。 这未免也太可怕了吧? 张易之瞳孔一缩,他都有些惊愕,庆九还没出剑,裴旻就倒地了?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一剑弑虎的庆九!” 武延基笑得很肆无忌惮。 众人咽了一口唾沫,怪不得这么强悍,曾经可是一剑斩杀猛虎啊! 一些押注裴旻的赌徒肠子都悔青了,悔不该抱有侥幸的心理。 场中。 地上肋骨处传来的痛楚让裴旻的情绪更加镇定。 杀虎? 我裴旻十一岁就入深山,持剑弑虎! 再战! 裴旻持剑一跃而起,速度陡然加快,如疾风奔驰。 看客俱是惊愕无比,实在太快了! 竟只能看到一道残影! 庆九凝眸,他骤然感到一丝不妙,也不敢托大,迅速拔剑,剑鞘横在胸前。 锵! 一声刺耳的响声。 裴旻的剑刃刺在庆九的剑鞘上。 倘若庆九反应稍慢半拍。 那剑肯定刺进肉里。 “好啊,太好了!” 这下轮到裴旻的支持者欢呼雀跃,这小少年深藏不露啊。 “某要你死!” 庆九恼羞成怒,他差点被伤着了,被乳臭未干的小子给伤着! 他手持的长剑猛然提起,往裴旻面门一刺。 带着一股劲风,剑势恢宏! 裴旻毫不慌乱,闪转挪移间完全避开这要命的一剑。 “杀!” 裴旻身形动如狡兔,在庆九微微愣神间,剑刃已杀至。 庆九迅速持剑格挡在胸前,企图抵挡这一击。 谁料。 剑刃在半空中竟转了个弯,带着磅礴的剑势,充斥着一泻千里的意境,朝庆九大腿刺去。 “噗!”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利剑直接刺进大腿,血液如泉涌出。 砰! 庆九轰然倒地。 “承让了。” 裴旻狠狠抽出利剑,陡然往天空一抛。 众人惊讶,这是要做什么? 却只见裴旻一只手放在身后,另一只手持着剑鞘,那抛起数十丈高的剑,竟稳稳当当直入鞘中。 他神情平静,仿佛这只是雕虫小技。 也许这就是督作所说的猖狂吧。 静! 场中一时安静无比。 所有人都被这剑技绝招给震住了。 刹那间。 几千名围观者为之震惊,发出响彻云霄的赞叹声。 “裴旻,裴旻,你是最棒的!感谢你让我赢了钱。” “这一剑我只能称之为,无敌!” “裴小郎君,我有一女,你婚否?” “……” 脸色铁青的武延基紧握双拳,牙都呲了出来,庆九就是个丢脸的废物! 他闭目仰天,本王的一千两黄金啊,一千两黄金啊! 幸好稳了一手,武延基努力平复下情绪,事已至此,小赚也是赚。 他上前朝张易之拱手道:“恭喜,恭喜。” 张易之忍住笑意,回礼道:“魏王也赚了一点,同喜同喜。” 突兀间。 “陛下口谕。” 一声清亮的声音传来。 正在庆贺赚钱的,亦或是伤心垂泪的人群,都安静下来。 他们都很奇怪,为什么陛下会传来口谕? 人群散开一条道,温婉贵气的上官舍人盈盈走来,她面无表情的宣布道: “陛下口谕,汝等公然聚众博戏,朕很愤怒,依《唐律疏议》,本应仗一百,没收俘财。念汝等是初犯,仗刑就免了。” 什么?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呆若木鸡! 为何会这么巧啊! 没收俘财,不就是没收赌资么? 庄家呢? 所有目光都在找寻杨再思,却发现杨宰相早就偷溜了…… “金吾卫,去验收俘财。” 上官婉儿扫视着众人,轻启朱唇道。 没有人敢反抗,纵然是薛崇训等顶级纨绔,都不敢忤逆皇帝的旨意。 “张督作,一千两黄金呢?” 上官婉儿移着莲步,走到张易之和武延基面前。 她杏眸很淡定,但张易之隐隐察觉到一丝促狭的笑意。 “魏王还没给。” 面对武则天有预谋的钓鱼执法,张易之彻底认命了。 武延基脸色惨淡,浑身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他有点想哭。 他真的好心酸啊。 “我回家就给。” 武延基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哽咽。 “嗯。” 上官婉儿点点头,又瞥了张易之一眼,带队回宫。 一起带走的,还有高达几十万贯的赌资。 “魏王,你没事吧?” 张易之搀扶着武延基,作为同僚,应当表示一下关心。 自己虽然没赚到一千两黄金,好歹也没亏。 算起来,全场就他一个人没亏钱。 这般想着,张易之突然感觉舒服多了。 “没事,本王承受得起。” 武延基静默了一会,循着魏王府的路缓缓离去。 背影是那般的凄凉。 第六十二章 因为你还不够努力 端门广场。 围观者垂头丧气的离去。 “我的一百两黄金啊,怪不得我娘说杨再思为人巧佞邪媚,太可恨了,是此人诱惑我等下注!” “是呀,我本来是个好孩子,从来不赌博的。” “此仇不报非君子,咱们应该商议对策,出一口恶气。” 一群少年纨绔则是唾沫横飞,破口大骂。 既然是皇帝下令收缴的,那只能杨宰相背锅了。 这边小麦芽眼泪说来就来,抱膝低头抵着,小声哭泣道:“呜呜呜,上官是个坏婶娘,抢走我的五贯钱。” “你确定是五贯?” 张易之斜睨着这个蠢妹妹。 小麦芽数着手指头,抬起头眼泪汪汪: “是呀,我押一贯,赢了三贯,不就是五贯么,大锅你赔我。” 张易之自动忽略她的算数,有些奇怪道:“为什么是我赔?” 你锅也是受害者好不。 “唔,大锅,你过来。” 小麦芽停止抽噎,小指头勾了勾。 张易之莞尔一笑,还说悄悄话呢,于是俯身将耳朵凑过去。 “有一次,我去上官婶婶家里玩,看见她的枕巾上绣着你的名字。” 嗯? 张易之面无表情道:“休要哄我,你又不识字。” “我识字,就是张!易!之!” 小麦芽急了,揪着兄长的耳朵大声争辩。 张易之:“然后呢?” “然后我偷偷告诉娘,娘叮嘱我别说出去,还骂上官婶婶勾引你,骂你色胆包天,骂你们狗男女……” 小麦芽这般一口气说完。 “…” 张易之神色有些窘迫,这上官枕巾上绣我的名字作甚? 好像跟她已经共赴巫山似的…… “大锅,既然你们是狗男女,她抢了我的钱,就由你来赔。” 小麦芽瞪圆了眼睛,很认真的说道。 “赔,我赔行吧。” 张易之很是无语,从袖子里偷偷顺出一颗金豆子。 “喏。” 张易之努了努嘴,将金豆子迅速放进她的荷包里。 “嘻嘻,谢谢大锅。” 小麦芽摇着小屁股,又开始欢蹦乱跳。 “张窈窕,你究竟掌握着多少秘密。” 张易之微眯着眼,将她一把捉起来,严厉的逼问。 小麦芽挣脱开来,嬉笑着跑进马车里,回头还做了个鬼脸: “好多呢,但是我守口如瓶喔。” 丫鬟见姑奶奶终于愿意回家,赶紧吩咐仆役驾车。 张易之摇头失笑,我这蠢妹妹啊。 当他将目光投向裴旻时,见这未来保镖自始至终都没挪动脚步,依旧保持着负手在后的姿势。 他不由大喝道:“裴旻,你缺心眼是不是?还站桩作甚?” 裴旻腰酸背痛,听到这句话如闻天籁,赶紧跑过来: “督作,你说要我猖狂,刚刚我是不是有够猖狂的?” “脑袋缺根筋罢了。” 张易之没好气说了一句,旋即目光平静的望着这耿直剑圣。 “裴小子,知道剑术有四个阶段么?” 裴旻浑身一颤,他深感震惊和荣幸,督作这是要传授经验啊! “小子洗耳恭听。” 他认真无比道。 张易之微微颔首,清了清嗓子,淡淡道:“第一阶段名初窥门径,一剑可杀人。” 一剑杀人仅仅在第一层? 裴旻彻底震撼了! 他迫切想知道其他三个阶段。 面对保镖的求知欲,张易之很满意道: “第二阶段,我将它唤作登堂入室,一剑出,众人皆跪地不能起。” 跪地不能起? 裴旻瞬间秒懂。 这是剑势! 剑法磅礴的气势镇压别人! 难道督作就在第二层? 肯定是,当时他拔剑四顾,万家仆役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督作,那第三阶段呢?” 裴旻脸色涨红,情绪非常亢奋的询问。 谁料张易之微微摇头:“剩下两个阶段太过玄妙,怕影响你修炼剑术,我就暂时不告知了。” 啊…… 裴旻懵圈了,他颤抖着嘴唇,语气带着恳求道: “督作,求您了,我真的很想知道。” 张易之沉默,神情有些纠结。 良久。 “唉,行吧!” 他轻叹一口气,面色微微凝重: “第三阶段,无与伦比,一剑可搬山,倒海,降妖,镇魔……” 什么? 裴旻目瞪口呆,他简直难以置信。 搬山,倒海,只一剑? 凭凡人的力量根本做不到。 这莫非是神话传说? 然而,最后一句话却是让他终生难以忘记。 “第四阶段,返璞归真,一根草可斩日月。” 话音一落。 裴旻感觉自己头皮快炸开,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心脏放缓跳动。 脑海里掀起滔天巨浪。 一根草斩日月? 一根草。 草。 这就是剑道的最高境界? 这太夸张了,比神话还神话,比仙人还仙人。 他有点不信。 张易之斜睨他一眼,幽幽道:“当然,三四阶段只是传说,没有人可以达到这个境界,但是……” “但是什么?” 裴旻声音依旧颤抖。 张易之遥望着天空,语气不急不缓:“但是,依我看,你甚至很难达到第二阶段。” 轰! 裴旻心脏骤然一紧,沉重的打击! 来自偶像的打击! 自己竟然达不到第二阶段? “可……可是我天赋不够?” 裴旻的声音充斥着绝望和消沉。 张易之负手在后,坦然告知:“你剑道天赋仅逊我一筹,本应该轻易达到登堂入室,可惜你不够努力!” 不够努力? 裴旻神色惊愕无比。 督作,你知道我有多努力么? 别人七岁在嬉闹,我七岁在河边练剑,甚至连蹲牢狱都不忘挥动着镣铐脚链。 这都不算努力刻苦,那我裴旻只能认命了! “裴小子,你知道么,我小时候剑术天赋异禀,可惜心中挂念着荣华富贵,无法做到心无旁骛,所以我止步于剑术第二阶段。” 张易之这般说道,神色有些惭愧后悔。 裴旻若有所悟,他突然眼眶泛红,黑黝的脸颊挂着几滴泪水: “督作,我也想入仕途光宗耀祖,我也想荣华富贵,想锦衣玉食……” “无妨,人之常情。”张易之打断他的话,缓缓道: “以后就跟着我吧,你只管努力练剑,我许你一生荣华富贵。” “噗通”一声。 裴旻突然跪在地上,腰杆依然如剑般挺拔,神色却布满着感激。 这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一生荣华富贵,这句话份量太重了,让他不必担心养家糊口,不必担心弟弟妹妹的生计…… 让他可以安心练剑。 全身心投入剑道。 张易之赶紧将少年扶起,摸着他的脑袋轻声道: “现在就回河东收拾行囊,带着你的亲人,入住我张府。” “嗯!” 裴旻重重的点头,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张易之摩挲着下巴,望着少年渐渐远去的背影。 保镖,你要努力变强喔。 第六十三章 中二少年的心机 目送裴旻远去,张易之下令驱散闲杂人等,天枢重新开工。 “你们几个,各回各家。” 张易之迈步上前,大声呵斥着广场上的纨绔子弟。 几个少年正在密谋如何报复杨再思,一见张督作,薛崇训率先嬉笑道: “张大哥真是好风采啊!” 张易之横了他一眼,我跟你小子很熟么? “你是窈窕的兄长,我是窈窕的义兄,所以你是我的大哥。” 薛崇训拍拍胸脯,主动拉进关系。 其余几个纨绔少年也七嘴八舌的称呼着大哥,尉迟家的黑面小子甚至叫老大。 张督作可是神都城的风云人物,万千少男少女的偶像。 不仅家里的长辈劝他们以张督作为榜样,他们自己都很敬仰张督作。 又帅又有才华还能打,很难不崇拜啊! 尤其是李隆基,又蹦又跳的兴奋极了,大声嚷嚷道: “天下男子千千万,我阿瞒只服督作一人!” 张易之微不可察的皱眉,呵呵,一群小心机boy。 如果不是我现在炙手可热,你们会过来巴结叫哥? 才十岁就知道跟红顶白,果然是权力家庭熏陶的孩子。 张易之皱着眉头道:“此地乃施工重地,尔等莫要滞留,速速离去。” “大哥,那我等先告退了。” 几个纨绔瞥到张督作神情不虞,他们也很有眼力界,纷纷离开。 唯独李隆基还立在原地不动,笑得很单纯。 “临淄王,可还有事?” 张易之目光平淡的望着他。 李隆基装出一副欢喜的模样:“督作,你叫我阿瞒就行,我是听说你很擅长音律?” 张易之眯了眯眼,轻笑道:“坊间谣言罢了,不足为信。” 李隆基从小就喜欢自称阿瞒。 估计是看了《三国志》裴注引《曹瞒传》,然后被曹操圈粉了。 张易之很想问一句——汝与曹贼何异? 怪不得后来抢儿媳妇杨玉环,人家曹操看中儿媳妇甄宓,也只是想,却没付诸行动。 你李隆基着实牛掰。 李隆基见张易之在沉默,于是索性开门见山: “督作,我自蓄一个舞蹈,想请你配乐。” 张易之略微斟酌片刻,摆摆手婉拒道: “临淄王你六岁能歌舞,还精于多种乐器演奏,琵琶、横笛等,羯鼓的演奏技艺尤为高超,我可没资格在你面前班门弄斧。” 话音刚罢。 李隆基却一挥袍袖,畅然笑道: “督作,你先不要急着拒绝,容我跳一段舞蹈。” 说完扭动着腰肢,踏着轻盈的舞步。 开始腾跳,开始东倾西倒。 轻步曼舞像燕子伏巢,疾飞高翔像鹊鸟夜惊,舞姿闲婉柔靡。 俄而又转换舞姿,颈的轻摇,肩膀的微颤,一阵一阵柔韧的蠕动…… 张易之抱臂胸前,静静的欣赏。 如果换做是前世,有人在你面前跳舞,你一定以为他想battle,或者在拍斗音。 但这里是唐朝。 男子跳舞稀松寻常,甚至李世民时期,大臣上朝还得跳舞! 庄严神圣金碧辉煌的朝殿,皇帝在御座上注视着所有人,大臣行稽首礼后,就要开始一番天魔乱舞的景象…… 前面官员扬臂你也扬臂,他跺脚你也跺脚,人家来个原地转体1080度,你至少得跟着转个720度…… 这源自于北方游牧民的风俗,这是唐朝的特色文化! 不过武则天的大周稍微改动一些,朝堂不必群魔乱舞了。 张易之紧盯着奋力起舞的李隆基。 李隆基在神都城权贵眼里是什么印象呢? 脑袋缺根筋。 通俗来讲,就是非常中二。 比如,一次在朝堂举行祭祀仪式,当时的权臣武懿宗训斥皇家侍卫,李隆基见状马上怒斥武懿宗! 要知道当时的朝政可是武氏宗族掌权,究竟是谁给的勇气? 除了中二病跟梁静茹,没什么能解释的。 还有,喜欢玩角色扮演,故意穿得破破烂烂,然后出城游玩,当所有路人都看不起他时。 最后亮出身份,震惊所有人! 关于他的趣事还有很多,故意让府里的侍卫殴打宫婢,然后他从天而降,从杖下救走宫婢…… 反正只要是权贵圈子,一般都认为李隆基是个二愣子。 除了才华横溢以外一无是处。 但正是因为这点,武则天却非常喜欢这个孙子。 张易之心想:“我要不是穿越者,也被你这个中二少年给迷惑了。” 阿瞒,所谓“瞒天过海”,瞒首要之意是隐藏,隐藏自己所有的心性。 年仅十岁出头,就有如此城府,着实有点可怕。 思绪万千,场中酣畅淋漓的舞蹈也结束了。 “啪!” “啪!” “啪!” 张易之抚掌大笑:“不愧是临淄王,小小年纪舞姿竟如此出众,我是汗颜啊!” 李隆基喘了一口气,神情有些得意傲然,笑着道: “让督作见笑了,现在可否让督作谱曲一首?” 张易之接着话道:“能为临淄王谱曲,是我的荣幸。” 好歹也是王爷,人家跳得大汗淋漓,总不能让人家白跳一场吧。 李隆基大喜,上前抓住张易之手臂,兴奋道: “这就去王府,我们一起探讨音律。” “临淄王的好意我心领了,天枢工程这里需要监督,我实在走不开。” 张易之不留痕迹的拒绝。 李隆基依旧笑容不减:“应该不差这半天时间吧?” “皇命在身,没办法。” 张易之给了一个抱歉的苦笑,请他见谅的神色。 李隆基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勉强挤出笑意道: “那行,等你谱好曲子再给我。” 说完转身大步而走,背对着张易之,他的一张脸已经变得彻底面无表情,隐隐有些阴沉。 张易之眼睛眯了眯,笑容有些玩味。 去你王府? 向外界传达你跟我关系很亲密? 好家伙,给我使心机。 张易之转身踱步进凉亭,悠悠地躺靠在椅子上。 身为穿越者,就是一只蝴蝶扇动翅膀,既然已经做不到默默无闻,那就一定要改变历史。 史书上李隆基接班做皇帝,现在就不一定了。 “我从不做政治投资,我只投资我自己。” 张易之喃喃自语。 第六十四章 一桩命案惊动朝野 张易之每天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疲倦且枯燥。 “唉,臭道士,我都有些后悔揽下天枢工程了,凡事皆由我来操劳。” 他轻叹一口气,忍不住抱怨道。 “呵呵…”陈长卿脸色僵硬一笑,语气酸溜溜道: “子唯袖子里的褡裢一天装三十两黄金,羡煞贫道也。” 张易之斜睨着他,低斥道:“本官强调了多少遍?我张子唯两袖清风。” “是,是,贫道不提这茬。” 陈长卿岔开话题,突然凑得很近,脸上流露出暧昧之色: “子唯,你寂寞么?” 张易之与他对视了半晌,眼神逐渐古怪起来:“我寂寞与否关你屁事?” “嘿…”陈长卿讪笑一声,旋即压低声音道:“咱俩去丹凤街找点乐子,你请客。” 勾栏放松? 张易之脸上顿时浮现笑意,笑容充满着讥讽和挪揄: “某道士貌似还是个雏?” 话还得从前几天说起。 臭道士伤养好了,便讨要赏钱,张易之考虑他受了一番皮肉苦,于是分给他三两金子。 天枢几个官员相约下差去勾栏听曲,陈长卿很踊跃的加入其中。 面对粉嘟嘟的美娇娘,陈长卿彻底沉醉不知归路,在她熟练的挑逗下。 未入巷,即缴械。 此事被美妓传出,顿时沦为天枢官员们的笑谈。 陈长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 “什么雏,贫道只是久疏战阵,一时不备罢了。” 张易之毫不留情面讽刺:“自欺欺人,我建议你找个郎中治治。” 陈长卿一张脸比猴屁股还红,继续狡辩道: “她那绸缎般顺滑柔软的娇躯,下面还很润,贫道实在是激动得难以自持。” “润?” 倒是贴切。 不过张易之还是有些疑惑,这道士真的没脑子么? “你为何不选择夜宿?” 相中某个勾栏女子,可以选择快餐,最好是包夜。 如果非常满意就买断,一抬轿子抱回家。 虽然京师物价高,但三两金子足够夜宿,还能剩余,可以置一席酒肉补充营养。 夜宿的话随意捣鼓,非常适合臭道士这种雏男。 说到这个,陈长卿脸色唰的惨淡下来,语气竟非常委屈: “贫道怀揣金子,在路上买一斤麻雀肉补补肾虚,谁知道钱给弄丢了,只剩三贯。” 嘶! 张易之倒吸一口冷气。 倒霉。 这道士真真霉运透顶啊! 这一刻,张易之愈加坚信运气守恒定律。 “不要难过,下次再重振雄风。” 张易之这般宽慰道。 “下次?” 陈长卿琢磨了一下,以恳请和哀求的目光望向张易之: “子唯,你能否借贫道一点钱?” 端坐的张易之略俯身,善意提醒: “怕你越陷越深,被美色掏空身体,以后还如何修道?所以我暂时不借了。” 借给你,你还不起啊! 所以很抱歉,无能无力。 陈长卿依然不死心:“子唯,这几天贫道浑身痒痒火辣,你就大发慈悲吧。” “先憋着,下次吧。” …… 马车刚行至端门。 一则消息便传入耳中。 张易之微微有些惊愕,唤来一个官员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官员作揖施礼,旋即神色骇然道: “武延秀死在自家府邸的密室里,今早才被下人发现尸体,陛下震怒,朝野彻底震荡啊!” “怎么死的?” “坊间传言是被钝器击打致死,陛下命狄相等人查案。” 张易之微眯着眸子,武延秀可不是一般人,是武则天的侄孙! 谁杀害他? 此事就有趣了。 张易之八卦的心理瞬间被挑起,他要搬着板凳嗑瓜子。 这时。 “兄长!” 张昌宗早早在凉亭等候,一见张易之便上前兴奋道:“听说了么,武延秀被人杀了!” “尔等还愣着干嘛?继续干活!” 张易之驱赶周围的人群,又让陈长卿滚去督工,等只剩兄弟二人。 他低声问道:“朝廷可查出凶手是谁?” “不知。” 老弟摇摇头,随即粗略分析道:“武延秀死在自家密室里,凶手必然是武延秀相熟之人,否则怎么能进密室?” 张易之嗯了一声,非常赞同这个推论,继续询问道: “那有没有可疑对象?” “有!” 张昌宗微微颔首:“大家都怀疑凶手是武延基!” 魏王武延基? 那不是武延秀的亲哥哥么? “自从武承嗣死后,武延基跟武延秀的关系非常差,武延基身为长子继承魏王爵位,武延秀却什么都没捞到。” “甚至连财产都被武延基全部继承,导致武延秀性格孤僻阴郁,恨透了兄长。” “于是乎,武延秀私下相邀武延基谈事,妄图做掉兄长,武延基还没有子嗣,倘若他身死,依兄终弟及制度,爵位就能落到武延秀头上。” “武延秀谋划好一切,可惜自不量力,惨遭反杀!” 张昌宗一口气就是长篇大论。 张易之听完后,皱着眉头:“这是你的推断?” 完全不靠谱。 兄弟俩关系非常差,武延秀的相邀,武延基怎么可能答应? 就算赴约也不可能选择密室。 武延基脑袋又不蠢。 张昌宗撇撇嘴道:“虽然只是猜测,但朝野都是这般想的。” 张易之看着他:“总需要证据吧?” 倒不是偏袒武延基,关键是查案不能仅凭直觉,至少要点依据。 “证据就是天枢,以往武延基每天都点卯,百官时常能在端门看到他的身影,可为何这几天他缺席?去做什么呢?” 张昌宗认真无比说道。 这…… 张易之后知后觉。 是啊,这两天一直没看见魏王武延基。 武延基负责监督施工财政,平常都是抱着账目不放手,生怕张督作浑水摸鱼,一颗毒辣的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张督作。 为何最近人消失了? 可疑。 实在是可疑。 这回张易之隐隐相信了这个推测。 但又觉得没这么简单。 “兄长,这事就尴尬了,倘若真查出凶手是武延基,让武家脸面往哪搁?” 张昌宗笑得有些幸灾乐祸。 张易之嘴角微翘:“呵呵,咱们好好瞧热闹。” 第六十五章 这姿势像什么? 宫殿内。 此时,武则天神色森寒,凌厉的凤眼隐隐有怒火闪现: “狄卿,凶杀案可有进展。” “回禀陛下,还没有。” 狄仁杰稍稍沉默,语气略微有些惭愧。 不是他查案能力不行,实在是此案太过棘手。 毕竟死者是陛下的侄孙,最大的嫌疑人也是陛下的侄孙。 作为臣子,怎敢深入调查,万一证据确凿,武家脸面往哪里搁? 武则天手指轻轻敲着御案:“朕相信武延基,他绝不会弑弟!” 这句话有些意味深长。 但狄仁杰瞬间明白。 就算查出证据,可以证明武延基是凶手,也要否决。 武承嗣虽然好几个儿子,但仅仅两个嫡子,就是武延基和武延秀。 已经死了一个,陛下无论如何要保着剩下一个。 另一个方面,武家兄弟残杀,对陛下也有不利的影响。 念及于此,狄仁杰更觉棘手。 堂堂宰相屈尊去查案也就罢了,还有这致命的条框限定。 “陛下,臣精力不济,想请求一个副手帮忙。” 狄仁杰琢磨了片刻,这般说道。 “何人?” “天枢督作使张易之。” “巨……子唯?”武则天身子前倾,很是诧异道: “他知道查案?” “老臣觉得张易之为人机灵聪慧,或许真有破案的能耐。” 虽然在睁眼说瞎话,但狄仁杰表面上还是一本正经。 武则天轻轻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 “朕允许。” …… 砰! 茶杯瞬间摔落在地。 张易之一脸惊愕。 吃瓜吃到自家头上? “狄相,你欺负我一个二十岁的小年轻!” 他站直着身体,怒目圆睁。 狄仁杰抚着美鬓,悠悠道:“子唯,老夫这是看中你的才华。” “呵呵…”张易之冷笑一声,直接揭穿:“你个糟老头想让我背锅。” 背锅? 狄仁杰有些懵圈。 旋即微微点头,这个词形容得精妙! 试问陛下最心仪谁?最看中谁? 毫无疑问,就是美貌兼才气的张督作。 这件案子这么难办,估计是查不出凶手。 到时候陛下怪罪,好歹有张督作分担一些办事不力的罪名。 “狄相,你坑我啊!” 见他还是神神在在的模样,张易之真是呕血三升。 “子唯,莫要再耽搁时间,随老夫去武延秀府邸查案吧。” 狄仁杰笑得很和煦,袖袍一卷,晃悠悠的转身离去。 望着这欠揍的糟老头,张易之无语凝噎。 只能跟上脚步。 …… 路上。 张易之已经认命了,于是详细询问案情。 “狄相,这件凶杀案真的很棘手?” 狄仁杰当然不是野史吹嘘的断案如神,但的确有真本事。 他曾任大理寺丞,一年内处理了大量悬案疑案,涉及一万七千人。 竟无一人控诉冤枉! 这审理案情、破案水平着实厉害。 狄仁杰偏头看他:“对,非常棘手,老夫盘问过所有仆役,他们都称无人上门拜访。” “那我去回禀陛下,此案理不清头绪。” 张易之掉头欲走。 “咦……” 狄仁杰赶紧拦住他,赔着笑脸道:“老夫倒喜欢有挑战性的,你就陪老夫走一遭吧。” “某人倒是圆滑,既想查案过过瘾,又怕查不出凶手被陛下问罪。” 张易之气极反笑,怪不得狄仁杰能把持着首相的位置。 实在是奸诈如狐,一点也不憨厚! 狄仁杰充耳不闻,继续分析案件:“关键是死亡时间难以确定。” 碰上这老狐狸,张易之也没办法,遂询问:“你就不怀疑武延基?” 狄仁杰坦然道:“不一定是他,也不可能是他。” “哦。” 张易之微微颔首。 不一定,就是没有证据证明是武延基。 不可能,肯定是陛下给了指令,武延基直接洗刷嫌疑。 …… 武家府邸。 一座曲房密室里。 武延秀的尸体靠着墙壁,依旧保持这个姿势。 【??】 张易之掩着鼻子,这腐臭的味道实在受不了。 身旁的仵作毕恭毕敬道: “狄公,张督作,死者额头有开裂的伤口,面部都是伤痕,确定是被钝器打击。” “凶器呢?” 狄仁杰盯着尸体。 仵作:“密室里没有沾血的凶器,应该被凶手带走了。” “子唯,你怎么看?” 狄仁杰突然转头问。 呃…… 张易之有些恍惚。 狄仁杰,我可不是你的元芳啊! “子唯,莫非第一次见尸体不适应?” 见他在愣神,狄仁杰这般说道。 但不应该啊,你可是亲手杀人的猛男,一具尸体有什么可怕的? 张易之望着仵作:“扳开尸体的嘴唇。” 仵作立马照做。 “上下唇粘膜出血,眼结膜出血,皮上有片状血丝,死前肯定遭受过扼颈。” 张易之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语气平淡道。 什么? 狄仁杰震惊了。 这小子还真懂查案? 依他多年的经验,隐隐怀疑死者死前被掐着脖子,但也不能完全断定。 可张易之仅仅看一眼。 就一眼。 真是神了。 狄仁杰由衷佩服道:“哈哈,老夫瞎猫碰到死耗子,真逮到一个高人。” 仵作则是惊为天人。 他瞬间感觉自己像个废物。 都不配吃验尸这碗饭。 张易之撇撇嘴,哥前世好歹看过一些刑侦小说。 “狄相,你觉得这个姿势像什么?” 张易之指着尸体。 “像什么?” 坐在地上,又背靠着墙壁。 张易之:“周围都没有血迹,唯独这里有血迹,说明死者没有移动位置,就是死在这里,甚至就是以这个姿势死的。” 狄仁杰紧皱着眉头,他左看右看都瞧不透这个姿势。 “狄相,像不像观音……” 张易之只好提醒一下。 “荒谬!”狄仁杰截断他的话,斥道:“尸体怎能与观音菩萨联系在一起?” “我是说观音……坐连。” 呼! 仵作听懂了。 还真像啊,自己跟婆娘也用过这一招。 狄仁杰脸上罕见的有些臊红,继续斥喝道:“胡言乱语,万一是凶手特意搬运的呢。” “我只是猜测。” 张易之笑而不语,又奇怪道:“咦,狄相脸红什么?” “仵作,继续查验尸体,争取把死亡时间推算出来。” 第六十六章 严丝合缝的逻辑分析 经过仵作的反复勘验,认为武延秀至少死了五天以上。 “你再仔细点。” 张易之捂着鼻子,强忍着那浓郁刺激的腐臭。 仵作立即回道:“尸体全身泛着深绿色的腐败尸斑,结合小的从事这一行多年经验,应当无误。” “我让你仔细查验尸体,精确到尸体的每一寸皮肤。” 丢下这句话,张易之实在忍受不了味道,走出密室。 狄仁杰也紧随其后。 …… 院子里。 一群仆役在布置着灵堂棺材,僧人围在旁边做法超度亡魂。 张易之望了管家一眼,安抚道:“等仵作查验完了,便可以搬进棺材里。” “多谢督作,多谢狄相,一定要查出凶手,公子死得好惨啊!” 管家说得伤心处,又是眼泪鼻涕往下淌。 这时。 一个华服男子闯进来,身形憔悴,颤抖着声音道: “狄公,子唯,我……我真没害秀儿啊。” 武延基脸色惨白如纸,满眼都是血丝。 他承受着非常大的压力,坊间的流言蜚语让他几近崩溃掉。 “魏王稍安。” 狄仁杰上前搀扶,注视着他:“老夫相信魏王不会行弑弟的恶举。” “不是相信,我是绝对没做啊!我跟秀儿虽然关系恶劣,但从未想过加害他。” 武延基瞪圆了眼睛,大声为自己辩解。 张易之斜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问道: “你为什么私自离开天枢工程。” “我的好督作,整天风吹日晒还没油水捞,我实在是累了,所以回府休憩,府里的下人都可以作证。” 武延基脱口而出,他已经无暇顾其它,只想洗刷掉身上的冤屈。 张易之横了他一眼,狗东西,原来也是想贪污腐败! “狄公,你断案如神,一定能帮我洗掉嫌疑。” 武延基紧紧抓住狄仁杰的手臂,神情带着哀求。 “老夫尽力,不过一切要看子唯,他断案的本事不逊于老夫。” 狄仁杰这倒没有谦虚,的确是实话实话。 一眼就能准确道出死因,这功力让他自愧不如呐。 关键还是死亡姿势的推断,狄仁杰隐隐有些相信。 武延基赶紧把目光转向张易之,急切道:“子唯,恳请帮我,事成后我有重谢。” “究竟怎么个重谢?” 张易之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 武延基微愣,随后掷地有声道: “王府里有一幅王羲之的真迹——《快雪时晴帖》,只要你能洗刷我的冤屈,我立刻赠给你。” “好,魏王现在就可以回家取了。” 呃…… 狄仁杰瞬间惊愕。 索贿要不要这么明目张胆? 不过这可是书圣的真迹啊,除了《兰亭集序》以外,《快雪时晴帖》算是非常著名。 作为读书人,狄仁杰很羡慕。 “现在?” 这一刻,武延基脑袋晕晕的,总感觉自己是个冤大头。 不过只要能洗刷冤屈,一副书生真迹又算什么? 不过真的很心疼啊。 “嗯,快去快回。” 张易之微微点头,神色非常淡定。 “好,说到做到。” 武延基一咬牙,便快步离去。 等他走后,狄仁杰火气压不住了,刚欲呵斥教导一番。 仵作敲门而入,汇报验尸结果: “死者全身除了尸斑以外,手臂小腹处还泛着微紫色,指甲缝里有一些脂粉。” 脂粉? 张易之跟狄仁杰面面相觑。 难道武延秀死前真的跟凶手在欢愉,还是以观音坐连的姿势? 凶手是女人! “会不会是府里的美姬?” 仵作有些不确定问道。 狄仁杰瞪着他:“你跟你婆娘会躲在密室里敦伦?” 话罢挥挥手:“先下去吧。” 接下来的谈话比较隐秘,身份低微的仵作不适合旁听。 “子唯,你怎么看?” “偷情。” 狄仁杰沉默半晌,缓缓点头。 而且此女子的地位还不低,武延秀身为武家子弟,如果看中平常女子,在房间里大肆亵玩,没人会嚼舌根。 甚至是某些大臣的夫人,如果武延秀心仪,大臣可能会主动奉上。 要藏在密室里避人耳目,那女子的身份不一般。 况且武家仆役皆不知道这密室的存在,很有可能,武延秀为了方便幽会,特意打造了一间密室。 “不对啊,万一武延秀死前已经跟姬妾欢愉过,然后再被杀,指甲缝里残留脂粉也正常。” 狄仁杰说出自己的怀疑,他觉得凶手不一定是女人。 “有道理,但是既然有怀疑目标,先往这个方向侦察。” 张易之说出自己的想法。 “嗯,老夫赞同。” 话罢,狄仁杰又蹙着眉头:“可……” 说一半,武延基冲进来,怀里捧着一个鎏金盒子: “子唯,你要的东西。” 张易之接过盒子,打开看一眼,笑眯眯道:“魏王有心了,此案应该与你无关。” 什么? 这么快? 武延基有些难以置信,刚拿到手你就破案? 狄仁杰嘴角抽搐了一下,目不斜视道:“魏王,我们怀疑凶手是个女子。” “怎么讲?” 武延基神色狂喜,终于不用再背着弑弟的嫌疑。 又觉得眼下的场合不能笑,他忙装出一副伤心的模样。 狄仁杰轻抿一口茶,将目光转向张易之,询问:“凶手为什么要掐脖子,还有作案的钝器是什么?”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张易之幽幽道:“我来粗略分析吧,死者指甲缝里有女人的脂粉,很有可能死前跟女子在欢愉。” “老夫先打断一下。” 狄仁杰露出歉意的目光,随后盯着武延基:“武延秀不好男色吧?” “我弟弟绝对不好男风。” 武延基回答得斩钉截铁。 虽然跟武延秀不来往,但他也派了几个眼线,时常盯着弟弟的一举一动。 “嗯,子唯继续。” 张易之抿了一口茶,说道:“两人第一回合结束,耳鬓厮磨时却发生争执,凶手刻意压制怒火,继续和武延秀开展第二回合。” “第二回合,凶手趁武延秀迷乱之际,用钝器猛击武延秀……” 就这样? 狄仁杰更是迷糊不解:“那扼颈怎么解释?钝器是什么?” “魏王来猜猜。” 张易之笑而不答,看向武延基。 武延基略微斟酌,接着话头道:“扼颈很正常啊,我弟弟那个的时候有些虐待倾向。” 虐待? 被掐住脖子? 狄仁杰感觉一丝恶寒,但这个解释倒说得通。 他虽没干过,不代表没听过。 “钝器,我怀疑是女子闺房用的物件,有铜的、银的、金的,还有玉的,足够杀人。” 武延基这般说道,他是结合自身的情况来推测。 毕竟有时候自己也用辅助工具,方能让姬妾满意…… 狄仁杰:“???” 还能这么玩? “子唯,你怎么看?” 张易之微微颔首:“分析得严丝合缝,我觉得有这种可能。” 武延基长松一口气,突然感觉一道目光正盯着自己的头顶。 紧接着,狄仁杰也心有灵犀的将目光望向武延基。 武延基瞬间呆滞。 他们该不会怀疑我娘子吧? 我绿了? 绝无可能!!! 武延基内心狂吼。 张易之微不可察的撇嘴,武延基的老婆是永泰郡主李仙蕙。 李显的女儿,李裹儿的亲姐姐。 坊间风评倒是挺贤惠的,但毕竟是李家的女人…… 第六十七章 扑朔迷离,谣言遍起 武延基脸色不受控制的扭曲起来,死死攥着两只苍白的拳头。 “魏王,你这是怎么了?莫要乱想啊。” 狄仁杰大急,赶紧出言宽慰。 张易之也安抚道:“是啊魏王,我们只是推测,凶手未必是永泰郡主。” 狄仁杰:“……” 子唯你说话真耿直。 “不可能是仙蕙,我跟她琴瑟和谐,她绝无可能做出对不起我的事。” 武延基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他坚决否认这个猜测。 其实内心深处有一丝怀疑,毕竟自己很难满足仙蕙的需求。 张易之看着颓废的魏王,脑海里已经联想开来了。 武延基,武承嗣的长子,可以称呼武大郎。 永泰郡主跟小叔子王八看绿豆对眼了,于是乎开始奸情,每次都在密室里幽会。 某天武延秀提出一个要求。 【嫂嫂,你下药毒死武延基好不好,咱俩双宿双飞】 武延秀意图就是继承爵位。 谁料永泰听闻后骇然,隐隐有些恐惧,她只是一时贪欢,却从未想过谋害丈夫。 这小叔子竟然有这种想法,永泰理智战胜了感性,必须彻底中断这段不伦之恋,于是在欢愉时用闺房器具敲击武延秀…… 武延秀命丧黄泉! 当然,这仅仅是张易之无聊的猜测。 “魏王,凶杀案还没找到证据,我们的推测说明不了什么。” “你要装作若无其事,切莫去质问永泰郡主,否则影响你们夫妻感情。” 这边狄仁杰这般善意提醒。 “不可能是仙蕙,我断然不会去怀疑她!我先回了!” 武延基脸色恢复冷静,立刻作揖离去,只不过步伐有些踉跄。 “子唯,眼下该怎么查?” 狄仁杰转头将目光对准张易之,隐隐有把查案主导权交出的意味。 张易之也不客气,眯着眼道: “凶手为了掩人耳目,不可能堂而皇之进府,所以府内一定有隐秘的侧门,先派人去查。” “再搜查武延秀卧房内室,看能不能查到线索。” …… 殿内。 武则天听完后震惊! 群臣皆是愕然。 “子唯,这是你的推断?” 张易之颔首道:“不错,我们详细拷问了府邸姬妾,武延秀长达半个月没碰她们,结合指甲缝的脂粉,下官大胆猜测凶手是女人。” 女人? 还扼住脖颈,用闺房器具击打。 她究竟是谁? 群臣饶有兴致的猜想。 武则天眉眼冰冷,声色俱厉道:“尽快找证据,找出凶手,朕要活剐了她!” 武三思也愤愤道:“臣有一个建议,查查五天之前,有哪些妇人走出家门,重点放在权贵身上。” 群臣非常诧异,武三思这是要宁错杀勿放过啊。 也对,既然武延基的嫌疑基本被洗清,那武家就要报仇雪恨了。 武则天大叱道:“朕的侄孙不能白死,立刻给朕查!” …… 当消息传开时,神都城谣言四起。 武延秀死在女人肚皮上。 不是纵欲过度身死,而是被杀! 这消息太震撼了。 究竟是谁跟他偷情,还非要躲在密室里。 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认为这个女人非富即贵,甚至会涉及到宫里。 公主郡主? 女官? 国公夫人? 王妃? 她为什么心肠这般歹毒,又因何痛下杀手? 一切都是谜题。 扑朔迷离。 所有吃瓜群众的好奇心都被调起,他们皆把目光放在张易之身上。 这桩命案是悬而未决,还是真相大白? 一切都看张督作! …… 端门广场上。 “狄公,世人说你狡猾,我本来不信,现在有点相信了。” 张易之感到非常无语,盖因这狄仁杰突然跟陛下撂挑子,查案全权交给张易之。 狄仁杰眯着眼笑:“年轻人就要多挑担子啊,老咯。” 张易之斜睨道:“呵呵,此案可能涉及宫廷,你是不想再查下去吧,又让小子接锅。” “老夫相信你的能力,年轻人就要锋芒毕露,就要胆大妄为,放手去查,出了事有陛下保着你。” 狄仁杰说得正义凛然。 “行吧。” 张易之知道狄仁杰的顾虑,毕竟狄家全靠他撑着,而他又半只脚踏在奈何桥… 人老了便失去锐气,生怕得罪权贵从而连累子孙。 狄仁杰笑道:“多谢子唯体谅,老夫也是看你查案能力强,才放心交给你。” “呵呵…” 正说话间,有金吾卫前来禀报。 “密室里有一道暗门,暗门直通后花园的侧门,我等在花圃里查到脚印。” 脚印? 狄仁杰皱眉:“单凭它有什么用?” “哈哈~” 谁料身旁传来大笑。 张易之摸了摸鼻子:“这是最关键的证据,走,去武府。” 狄仁杰疑惑不解,正要跟随张易之前去,不过走出两步,他忽又停住了脚。 “老夫就不参与了,子唯好好查案啊!” …… 花园。 花圃的泥土里,一只较为模糊的脚迹。 张易之盯着脚印出神,随口问:“确定这是凶手的脚印?” 管家回道:“公子不允许任何人进来,平常都是他亲自剪花浇水,所以没人发现这个侧门。” 众人闻言猜测,所以这是凶手不小心踩上去的? “量脚印!” 张易之命令扈从。 扈从立刻拿出角尺。 其余人都很好奇,为什么要量脚印?脚印能查出凶手? 张易之胸有成竹,这就是侦探的足迹学,依靠脚印推测身高。 身高=脚印长度x6.876。 不久。 扈从看了一眼角尺,回道:“启禀督作,脚印八寸。” “好。” 张易之说完后默不作声,脑海里开始计算。 人们常说的身高八尺,是按照秦朝的度量衡,大概1米83左右。 但每个朝代的度量衡不一样,像大周的角尺,一尺却是等于三十厘米。 那换算下来,一尺十寸,八寸等于二十四厘米。 张易之暗暗点头,也就是我貂的长度? 依照足迹学。 凶手大概…… 唔,挺难算的。 “拿张宣纸来。” 扈从立刻去取。 张易之接过纸,在上面算了一通,最后得出一个答案。 凶手身高大概在165厘米左右。 高! 非常高! 在现代,165就是女人的标准身高,但古人偏矮,165的身高在女人堆里出类拔萃。 究竟是谁? 第六十八章 手帕疑云 周围很安静,所有人都紧紧盯着苦思冥想的张督作。 难道张督作仅凭脚印就推断出凶手? 这未免也太玄奥吧! “这条侧门是通向哪里?” 张易之指着几步处那道小门。 扈从早已查验清楚,回答道:“出去后是个偏僻的背巷,走半刻钟可以到天津桥。” “嗯,去宫里。” 正当张易之打算去交差,一个金吾卫快步走来。 双手捧着一张丝绸手帕。 “督作,我等仔细搜查死者卧房,没有发现任何女子用品,唯独在橱柜搜出这个。” 手帕? 张易之顺手接过,手帕上锈着…… 一头猪。 对,就是一头猪,且绣得歪瓜裂枣。 看得出针锈技艺非常差。 可是。 怎么有点眼熟? 张易之神色微妙,好似想起了什么。 在花园里来回踱了几步,忽又吩咐道:“去把验尸仵作找来!” 众人纷纷讶异,张督作怎么骤然变幻脸色,阴沉沉的。 于是没有人敢出声。 约莫半盏茶时间。 验尸仵作喘着粗气赶至,满脸惶恐道:“督作,可是小人验错了?” “问你一件事,这边说话。” 张易之远离人群,走到偏僻处。 他望着跟来的仵作,沉声问:“验尸结果是什么,你再重复一遍。” 仵作记得很清楚,不假思索道: “尸体手臂小腹泛着微紫色,指甲缝里有脂粉。” “微紫色?” 张易之眯着眼睛。 听到这话,仵作迅速接道:“依小人多年经验,这是中毒!” “当时你为何不说?” 张易之怒目瞪着他。 自己依稀记得除了脂粉,尸体还有重要的特征,所以才找来仵作询问。 当时注意力全在脂粉上,全然忽略了这是中毒的征兆。 仵作登时两腿抖成筛子,颤抖着嘴唇道: “督作,小的只负责验尸,也如实汇报了,关于命案分析小的不敢多嘴啊…” 张易之面无表情,摆了摆手示意仵作离开。 下毒。 捶杀。 究竟是不是出自同一个人? 凶手是不是李裹儿!! 这一刻,张易之有些恶心,不愧是史书名声烂臭的安乐公主。 还略微有些愤怒。 老子虽然不喜欢你,但看着你这样糟践自己。 就是觉得腻味恶心! 他为什么看手帕眼熟?因为当时李裹儿派宫婢送了一张绣着鸳鸯的手帕。 虽然武延秀这张手帕绣着一头猪,但针线一模一样,都是不堪入目。 绝对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李裹儿身高多少?” 张易之喃喃自语,脸上的疑云愈来愈重。 虽说见过李裹儿一面,但女子腿长显高,所以很难目测出她的实际身高。 …… 甘露殿外。 殿柱下。 上官婉儿拦住张易之,睁着好看的杏眸,细声问道:“诶,凶手是谁呀?” 整个朝野都在关注张易之的动静,一听说他要进宫,上官实在耐不住八卦心理。 难道水落石出了? 张易之静默,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你混蛋!” 上官婉儿玉颊唰的一下变得森寒,贝齿里生出挤出三个字。 这个眼神,该不会怀疑我吧? 去死吧张易之! 上官婉儿愤怒的抬起长腿,高头履狠狠踩在张易之脚背上。 嘶! 张易之倒吸一口凉气,急声道:“上官舍人想哪去了,我是见你今天打扮得很美。” 近距离对比,上官婉儿身高最少有172…… 很美? 上官婉儿心里像打翻蜜罐一样甜,神色却故作冷冽,眸子微挑道: “呵呵,张督作倒是油嘴滑舌,那你查出什么了?” 张易之:“我暂时可以确定,凶手身长五尺半。” 五尺半? 上官婉儿愣住,紧抿着的樱唇微微张开。 脑海里已经掠过一道道熟悉的身影。 “我先进去了。” 张易之看着她的小嘴说道。 “嗯。” 上官婉儿蹙着眉头,还在思考谁是凶手。 太平殿下也是这个身高,但是不可能吧? 韦王妃好像差不多,有可能么?有点可疑…… 还有谁呢? …… 殿内。 “五尺半?” 武则天面色古怪。 这巨蟒莫非在指桑骂槐? 这个狐疑的眼神让张易之心下打鼓,但还是如实道: “陛下,臣可以确定凶手身长五尺半,误差最多不超过半寸。” 也就是介于163.5——166.5cm之间。 “呵呵,朕身长就是五尺半。” 武则天眉眼含笑,声音却夹杂着一丝恼怒。 张易之:“……” 他瞬间懵圈。 老大,不会这么巧吧。 气氛有些尴尬。 张易之赶紧缓和道:“陛下,臣可以断定,凶手身长一定是五尺半,可以照着这个方向去查。” 武则天眼中精光闪烁,望着他道:“子唯,还有其他证据么?” 张易之点头:“嗯…武延秀死前被下毒了,臣不确定是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嚯! 武则天怒火蹭蹭的往上涨,大叱道:“又是下毒又是捶杀,朕的侄孙死得好惨,来人!” 几息后,上官婉儿跟几个女官进来。 “先查宫中,一个个量身长,朕就不信找不出来!” “遵命!” 武则天接着用温和的目光看着张易之: “子唯,这案子你有功,接下来你就不必参与了,继续监督天枢吧。” “遵命!” 张易之松了一口气。 烫手的山芋终于能扔开,宫里腌臜隐私事太多,他真不想参与其中。 …… 走在御道上。 迎面跑来一个身影,绊着趔趄,勉强拉住张易之: “子唯,快告诉我凶手是谁?” 男子一双憔悴颓废的眼睛,眨也不眨,紧紧盯着张易之。 “魏王,你这是怎么了?” 张易之颇为关切他,平常武延基虽然称不上俊朗,但也儒雅随和。 不像现在这样不修边幅,萎靡不振。 “子唯,凶手究竟是不是仙蕙?我快被折磨死了!” 武延基嘴唇打着哆嗦。 他已经产生幻觉,看什么东西都是绿色的。 连苍穹都被一片片芳草覆盖。 张易之有些可怜他,娶了公主就要这样担惊受怕。 于是询问:“永泰郡主身形多长?” “你问这个干嘛?她比较瘦,那里也偏窄……” 武延基已经神志不清了。 张易之无语,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大声道:“我问她有多高!” “噢。” 武延基回过神,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五尺左右。” 五尺?150cm? 我岂不是能一步到胃? “放心吧魏王,凶手身高五尺五,绝不是你家永泰郡主。” 张易之笑着说道。 “真的?” 武延基瞬间狂喜,又蹦又跳。 他突然感觉世界不那么绿了。 第六十九章 真相大白? 宫城一间偏僻居舍里。 梳妆台上,韦团儿对着铜镜略施薄粉,她的眉眼有些寡淡,不复从前的光彩妩媚。 正要出门去甘露殿,身子起到一半,忽又僵住了。 她沉默片刻,快步走到床前,往褥子底下一番摸索。 手上便多了粗壮的,还缀着细碎玉片的贴身物件。 似是被那玉片上的暗红光泽给刺到了,韦团儿下意识的偏转了视线,眼底竟满是恐惧之色。 听闻张督作正在彻查,以他神乎其神的本事,能不能查出什么? 突然。 “叩!” “叩!” 门外传来几声轻响,直吓得韦团儿险些割破皓腕。 来不及多想,她急忙将那物件丢进床底。 “什么事?” 这一开口问话,竟是暗哑低沉,颤抖不已。 “团儿前几天身体抱恙,上官本不应该打扰,但奉陛下之命,还请团儿莫要见怪。” 门外,上官温婉的声音缓缓响起。 轰! 这一刻,韦团儿感觉心脏狠狠被戳了一下,脊骨彻底冰凉。 她努力调整情绪,缓缓打开门,强颜欢笑道: “近来感染风寒,上官姐姐有什么事么,厍狄姐姐也在啊。” 门外站着一堆女官,上官婉儿手里还拿着皇宫专用角尺。 上官婉儿脸上闪过一丝异色。 韦团儿此人样貌颇类陛下少时,所以很受陛下宠怜。 不仅是长得像,连身形体量都类似。 身形…… 厍狄御正肃然道:“是这样的,陛下让我等测量宫里女子的身形。” “喔……那快量吧。” 韦团儿心下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量身形,自己并没有留下破绽。 女官拿着角尺上前,贴着韦团儿身躯一顿比划之后。 “五尺半。” 上官婉儿微眯着眼,目光缓缓往下垂落,盯着韦团儿脚上那双木屐。 韦团儿露出几分亲昵姿态,拉着上官婉儿手腕道: “上官姐姐,可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我们该去别地了。” 厍狄氏跟上官婉儿对视一眼,不动声色道。 说完略施礼,带着女官离去。 偌大的皇宫,查了几百个人,包括冷宫的前朝妃子,这才是第二个五寸半的。 而韦团儿恰好感染风寒,抱恙在家。 真巧。 仅半刻钟。 当一队禁卫军冲进来,韦团儿脸色白的宣纸一般,全然不见半点血色。 “奉陛下之命搜查!” 禁卫统领用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说道,旋即挥了挥手。 禁卫们开始在室内翻箱倒柜。 韦团儿颤声尖叫:“我……我是陛下的贴身宫婢,你们怎敢如此放肆!” “继续搜!” 不出意外,一件贴身物品被搜出来。 ??! 玉片上还沾着干枯的血迹。 韦团儿只觉满脑子翻转昏旋,浑身冷彻骨髓,直接瘫倒在地如烂泥。 禁卫将她拖走。 …… 殿内。 “解释。” 武则天的嗓音听不出什么起伏,但惟其如此,才正是雷霆大作的前兆。 韦团儿却是每根骨头都在发抖,如临深渊。 “陛下,婢子什么都没做,婢子感染风寒在屋修养啊。” 她跪在地上,一个劲磕头,额头上血迹斑斑。 武则天居高临下盯着她,寒声道:“这染血的凶器,你是不敢清洗吧。” “陛下,不是凶器,上面沾的是婢子的桃红葵水。” 韦团儿一抬头便是泪流满面,哽咽着声音辩解。 “哈!” 武则天嘴角上挑,露出一抹狰狞的冷笑: “来天葵了还用这物事解馋,果然是寂寞难耐,所以勾引朕的侄孙。” “陛下,婢子服侍你多年,从未撒谎……” “够了!” 武则天怒而打断,平静道:“你陪伴朕身边多年,该知道朕的手段。” 韦团儿额头冰凉,被无名的恐惧死死揪住。 陛下的手段。 剁掉四肢,挖掉眼睛,活活做成人彘,然后丢弃在茅厕中,任其痛苦死去。 一瞬间,韦团儿便涕泗横流,脑袋用力撞击着地板: “陛下,婢子错了,婢子真知错了……” 亲耳听她承认,武则天勃然大怒,戟指道:“贱婢,胆敢杀朕侄孙,活腻了!” “陛下,婢子一时糊涂,请陛下饶命。” 韦团儿膝行爬到御座下,死命抱着武则天的小腿。 “小恶婢。” 武则天弯腰,伸出手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珠,怜惜道: “不要怪朕,但杀人偿命呐,如果你如实交代,朕会留你全尸。” “再者你服侍过朕多年也有苦劳,朕会给你一块风水宝地安置。” “如果嘴硬不说,那朕要株连你家人了。” 充满怜悯疼惜的语气,但每个字符都让韦团儿绝望。 直接宣判死刑那种绝望感。 殿外的上官婉儿闻言闭着眼,这就是陛下之所以能登基称帝的原因。 狠! 韦团儿惨笑一声,自知必死无疑,脸上露出疯狂之色: “我说,是庐陵王!庐陵王李显!是他指使我杀人。” “哦?”武则天脸上的寒意更甚,她冷冰冰道:“可别是胡乱攀咬。” 韦团儿:“那天,是庐陵王让我杀了武二郎,我晚上跟二郎幽会,便用闺房物事敲击他。” 武则天大喝道:“你为何听命于显儿?莫非你跟他有染?” 韦团儿丝毫没有犹豫,将一切托盘而出: “是,庐陵王让我杀了二郎,他称登基后,许诺我做贵妃,我便照做了。” 登基? 他敢言登基? 朕允许他登基了? 武则天怒火瞬间压制不住,震声叱道:“禁卫,传朕旨意,抓李显过来。” 下完命令,武则天继续逼问:“李显怎么知道你跟二郎的奸情?” 韦团儿神色浮现悔意,低泣道:“我有一次说漏嘴了。” 嘶! 殿外的上官婉儿彻底震惊了! 好蠢啊,这婢子有够蠢的,这种东西说漏嘴。 武则天微微摇头,直视着她沉声道: “李显知道你跟二郎的奸情,所以让你趁机刺杀二郎,且给你许下承诺,他日登基让你做贵妃,于是你鬼迷心窍,连夜去二郎府邸幽会,先下毒后敲击。” “对。” 韦团儿点点头,又猛然摇头:“其他都对,但我没下毒。” 第七十章 无辜的靓仔躺枪 殿内檀香袅袅。 群臣屏声静气,整座大殿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陛下为何突然召集他们,甚至连太平殿下也来了。 “婉儿,你来说。” 武则天靠在御座上,面色始终阴沉。 “是!” 上官婉儿迎着众人的目光,将凶杀案始末娓娓道来。 话音刚罢。 静! 大殿彻底陷入沉寂。 群臣皆是感到震惊,陛下的贴身女婢是凶手,指使者竟是庐陵王? 庐陵王想做什么? 关键是那句话——等我登基以后。 实在太致命了! 武三思神情古井无波,但藏在袖子里的手攥得很紧。 那边的太平公主也面无表情,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泛着森寒。 群臣垂着头各有所思。 性格懦弱的李显竟然派人杀了武延秀,接下来是不是还要杀武家其他族人? 跟韦团儿私通倒是小事,唐朝时秽乱宫闱不要太多好吧…… 相比而言,争储才是国之大事! 李显已经蠢蠢欲动,难不成他有什么依仗? 就在这时。 “母皇~” 殿外传来轻微的颤声,一个紫袍男子走进来。 所有人将目光望过去,上下打量着庐陵王李显。 “跪下!” 武则天冷冷盯着他。 噗通一声。 李显瞬间膝盖着地,浑身像发疟疾似的哆嗦开了。 他立到武则天面前就觉得不寒而栗,他经受不住母皇那锐利无情的目光。 武则天声音平淡道:“显儿,你在催朕早点死么?迫不及待篡位?” 轰! 李显如遭雷劈,脑袋几乎炸裂开来。 篡位? 杀了他都不敢啊! 李显眼泪早就吓出来了,哽咽道:“母皇,是……是哪个贼子向您进谗言,儿臣绝没有那个想法。” “来人,带恶婢韦团儿!” 武则天甩袖大喝。 韦团儿! 只一瞬间,李显便知道事情暴露了。 当披头散发的韦团儿被拖进大殿,李显吓得魂飞魄散。 武则天怒叱道:“恶婢,谁指使你杀朕的侄儿。” “他!” 韦团儿的眼神如同毒蛇一般,她指着李显。 李显止不住的颤抖,“母皇,这个贱婢污蔑儿臣,往儿臣身上泼脏水,儿臣被冤……” “够了!” 武则天雷霆震喝。 大殿鸦雀无声,群臣皆被帝王的怒火给震慑住了。 武则天怒发冲冠,戟指道:“给朕擦掉眼泪,堂堂大丈夫丑态毕出!” “陛下息怒。” 群臣纷纷跪倒。 武则天收敛怒火,寒声道:“诸位爱卿看看,这就是朕的儿子,一点担当都没有。” 武三思微不可察的冷笑。 一些拥护李唐的大臣也暗自摇头,神色俱是失望。 丢脸啊! 你李显身为陛下的亲儿子,承认又怎样? 笑话,陛下难道会让亲儿子跟侄孙以命换命? 连与宫婢私通的事都不敢承认,他真有能力担起苍生社稷? 列于殿角的上官婉儿默然无语,她心里在想:“如果庐陵王咬死不承认,韦团儿也没有证据,此事就不了了之。” “承认,虽然会遭到陛下的惩罚,但此举会赢得人心,特别是拥护李唐这批人的忠心,庐陵王终于敢站出来斗争。” “换做是我,一定是承认。” 不止是上官婉儿,许多大臣心里都有这个想法。 可跪在地上的李显却悲憷痛哭: “母皇,儿臣可剖腹自证清白,儿臣真的什么也没做啊!” “哈哈哈哈!” 武则天转怒为笑,笑声异常刺耳:“显儿,朕再问你最后一遍,为什么要杀武延秀。” 这也是群臣都想不通的原因,就算跟武家不对付,也该先杀魏王武延基啊…… “望母皇明鉴,一切都是这贱婢污蔑,儿臣跟武延秀的死毫无关系。” 李显埋着脑袋说完这席话,又开始小声啜泣。 懦弱无能! 群臣脑海里不由自主的给庐陵王打上标签。 “你撒谎,就是你害我,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那边韦团儿眼睛都快鼓出来了,嘶声裂肺的大喊。 “住嘴!” 武则天冷眼望了她一眼,目光中毫无主仆之间的感情:“将恶婢韦团儿拖出去杖毙!” 韦团儿面如死灰,像一条死狗一样被禁卫拖走,她嘴里还绝望的大骂: “杀千刀的李显,我瞎了这双狗眼,招引得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咒你下面的狗鞭早早烂掉……” 见话语越来越不堪,武则天高斥道:“够了,赶紧杖毙!” 砰! 啊啊! … … 殿外,韦团儿断断续续的哀嚎,夹着一声声闷响,让群臣皆沉默下来。 看来陛下已经定下基调,凶手就是韦团儿,跟其他人无关。 武三思眼神闪过一丝不甘,但转瞬即逝。 这让他很轻易的明白陛下的心思——侄孙始终没有儿子亲! 就算这个儿子是废物。 武则天眼底有些疲倦,挥手道:“传朕旨意,削减庐陵王府的俸禄,庐陵王禁足一年。” 李显跪在地上磕头道谢。 “显儿,你要记住。” 武则天负手踱步,神情冷冽道:“这天下唯一人能呼风唤雨,就是朕。” …… 庐陵王府。 母女俩如坐针毡。 韦氏掩藏不住眉眼的焦急之色,担忧道:“你爹此行不知怎样?” 一旁的李裹儿环住母亲的腰肢,轻轻安抚:“放心吧娘,爹……” “住嘴,都怪你任性,偏要杀了武延秀,看来是我们平日对你娇纵惯了。” 韦氏凤眼寒霜,神色说不出懊悔。 李裹儿不以为意的嘟囔着:“倘若他不死,女儿迟早要嫁给他,姐姐不就嫁给魏王么,陛下很希望武李两家联姻。” 不说还好,一说韦氏便勃然大怒,压住声音斥道: “你偏心心念念那张巨蟒,此案便是他查破,依我看,一切都怪他!” 说道张易之,李裹儿的玉颊罕见的有些羞红,声若蚊呐道: “娘,你也是赞同的。” 韦氏微眯着眼,沉默不接话。 她很愿意让张易之做女婿,一个才华横溢又巧夺天工,仿佛是神仙恩赐的男子。 庐陵王府急需顶尖人才,而张易之用出类拔萃已然不能形容。 那应该是天下独一无二。 “行了,先等你爹回来再说。” 第七十一章 看上我哪点,我改! 天渐转冷,细雨靡靡。 端门凉亭里。 张易之在仔细核对天枢账目。 只要把账做得天衣无缝,就方便中饱私囊…… “张督作~” 亭外响起一声娇柔动听的嗓音。 张易之回头望去,却见一个身着雍容长裙的女子,在几个宫娥的陪伴下袅袅而来。 到了近前,女子先郑重的张易之道了个万福,轻声道: “我是永泰,特意前来感谢督作,若不是督作破案,我夫君恐怕还要蒙受不白之冤。” “不敢。” 张易之立刻躬身回礼。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十分诧异。 魏王难道残废了?为什么派老婆来专门道谢。 恐怕此女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倒生得挺美的,相貌精致皮肤白皙,有点像前世的女明星古丽娜扎。 就是身高矮了点,偏瘦不够丰腴。 李仙蕙一双盈盈妙目望着张易之,声音软濡的说:“督作,不请我进去么?” 由于她身高矮了大半个脑袋,张易之目光隐蔽一扫,便能窥见那诱人的白腻,以及那轮廓形状。 这女子有点媚,武延基头上迟早要染绿。 张易之暗自摇头,把那不合时宜的念头统统抛诸脑后,伸手做欢迎状:“郡主请坐。” 坐定后。 张易之替她斟了一杯清茶,递过去后直截了当道: “郡主大驾光临,可不是为了口头答谢,有事直说。” 李仙蕙暗叹,这人眼睛不乱瞄,看得出不贪色,是个正人君子。 偏偏还俊俏无比气质非凡,实乃女子的良配啊,可惜自己没这福分。 李仙蕙酝酿着说辞,轻启朱唇:“督作,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凶手是我爹!” 嗯? 李显指使韦团儿行凶,这不是朝野皆默认的么。 为什么跟我说? 张易之轻抿一口茶:“然后?” “呵呵…” 李仙蕙闻言,目光逐渐变得不善,压低声音道:“其实真正的凶手是你!” 嚯! 这回张易之不镇定了,眯着眼盯着她:“永泰郡主可不要信口胡诌,这与我何干。” 李仙蕙扬了一下柳眉,嗔道:“督作先不要生气,听我慢慢道来。” 张易之嗯了一声,静待下文。 “我娘早就知道我爹跟贱婢私通,还告知了我和裹儿,裹儿遂去质问我爹,我爹为了糊弄过去,转移视听称贱婢跟武延秀有染。” “那一天,裹儿突然跟我娘说……” 李仙蕙一边说一边饮茶。 而张易之则无语了。 言简意赅、简短截要懂么,什么表达能力。 也就是李裹儿要杀武延秀,让韦氏帮忙,韦氏命令懦弱的李显,李显让姘头韦团儿动手,最后韦团儿这个倒霉蛋背锅。 是挺绕圈的…… 卧槽! 这一家子人真的奇葩。 还有眼前这永泰郡主,武延秀好歹也是你小叔子,你胳膊肘却全拐进娘家,丝毫不顾及夫家。 这样看来,武延基也是个倒霉蛋。 良久。 “督作现在听懂了么?” 李仙蕙说得嗓音都有些沙哑。 真难为你了…张易之微微颔首:“来龙去脉我已知晓,但又与我何干?” 李仙蕙吐了一口香气:“你再听我说。” “打住。” 女人的嘴是挺啰嗦的,张易之委婉道:“还是我问你答吧。” “嗯。” 张易之:“李裹儿的手帕怎么回事?” 李仙蕙惊愕:“你怎么知道?” “我发现的,还有武延秀中毒。” 李仙蕙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两个月前,裹儿跟武延秀在茶楼喝茶,裹儿赠他一张手帕,隐喻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是不知道绣蛤蟆,便绣了一头猪。” “自上个月开始,武延秀每天都要纠缠裹儿,裹儿实在是恶心,于是又赠送了几块沾毒的糕点给他。” 她刚说完,张易之就紧皱着眉头。 这李裹儿真是任性恶毒! 人家甘心做舔狗,你却要毒死这条狗。 那舔狗的下场未免太悲惨了吧。 整一个悲惨世界。 结合她的心性,张易之淡声道:“李裹儿担心毒不死,想着直接杀更保险一点。” 李仙蕙默不作声,显然这是真相。 张易之忍不住好奇道:“永泰郡主,令妹的所作所为,你就没有一点感想么。” “呵呵…”李仙蕙冷笑一声,直视着他:“督作,我们李家子女,狠毒实属正常。” 张易之哑口无言。 是啊,李世民开了个好头,囚父杀兄抢弟媳。 接下来,儿子女儿孙子孙女都是一窝狠角色,现在李唐江山被夺,李家心里更压抑着一股戾气。 什么狠毒的事干不出来啊! 怪不得穿越者都爱长乐公主李丽质,人家是真温婉贤惠。 思绪颇多,张易之回过神,询问:“说这么多,与我何干?” 李仙蕙将俏脸一肃:“督作装糊涂的本领挺厉害的。” 张易之面无表情道:“我不明白。” “好!” 李仙蕙陡然站起,两个车灯上下起伏,气势凌人: “那我直说了,裹儿只想嫁给你,我爹娘被禁足于王府,所以托我给你传话,督作欲联姻否?” 终于摊牌了。 联姻? 对象:【李裹儿】 身材相貌:【各项指标趋近完美,史籍上有唐朝第一美人之称。】 品性:【非常恶毒,动辄杀人,娶了她如果外面偷吃,貂恐不保。】 后果:【联姻必然站在李显这一边,彻底卷入争储,家族有覆灭之灾。】 做出这个决定,根本不需要犹豫。 “多谢庐陵王看中,可我并无此意。” 什么? 李仙蕙脸颊布满冷冽之色,寒声道:“督作在开玩笑么,裹儿这么喜欢你,为了你甘愿杀人。” 张易之声音也沉下来:“她喜欢我哪一点,我改。” 荒唐! 无耻! 狂妄! 此刻,这张近在咫尺,俊美无俦的脸庞是那般的令她生厌。 李仙蕙胸膛起伏不定,显然积压着无数的愤怒。 她咬牙切齿威胁道:“张易之,你真就不怕得罪死我庐陵王府?” 张易之丝毫不惧,甚至端详起她生气的脸颊,平静道: “记住,现在天下姓武,不姓李。” 李仙蕙稍稍惊愕,旋即冷声道:“是你自己把路走窄的,好自为之!” 丢下这句话,大步离去。 “不送。” 第七十二章 报复来得如此之快 张易之始终搞不懂,除了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 真的有人会对未曾见过面的人动心? 类似网恋? 从未谋面,却不断幻想网线一端的女人。 外貌美丽勤劳肯干,36d,腿长腰细绵羊音,满足所有yy,最后沦为她的舔狗,给她转账买礼物… 可能这就是一种精神上的欣赏和崇拜吧。 被李裹儿默默喜欢着,对张易之而言,就是一种折磨。 “子唯,你愣着作甚?” 陈长卿笑容满面走进凉亭,见状颇为奇怪。 “没事。”张易之摆摆手:“臭道士,我问你一个问题。” 陈长卿侧头,竖起耳朵。 张易之微皱着眉头,问出心底的疑惑:“你觉得女人喜欢我哪一点?” 呃… 陈长卿愕然,臭不要脸故意显摆是吧! 但还是撇嘴道:“身材修长挺拔。” 张易之微微颔首:“高!” “家财百万贯。” “富!” 陈长卿打量着他的脸庞,酸溜溜道:“长相俊美,你若自谦天下第二,无人敢觊觎第一。” “帅!” “出自世族、士林仰慕你为诗仙、百姓称赞你为善人,陛下视你如枕边人……” 陈长卿语气愈加沉重落寞。 罗列出来才后知后觉,世间竟有如此完美的男子。 天道不公! 贫道好酸啊。 张易之打断他的话:“别说了,我突然有点烦躁。” “哼!” 陈长卿冷哼一声,不由的燃起一股怒火,大喝道: “你知道丹凤街有多少美妓甘愿做妾么?从南城门可以排到北城门!”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压抑已久的委屈彻底爆发了。 为何贫道就不能白嫖? 为什么! 这些勾栏女子太现实了! “你吼那么大声干嘛?” 有病吧…张易之简直莫名其妙。 陈长卿鼓了鼓腮帮,默默移步到墙角自垂自怜。 ……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又是五天。 一辆奢华的马车静静的停在端门。 马车内。 鼻中嗅着幽幽的檀香味,眼中瞧着对面美人淡定自若的模样。 张易之身子往车厢上一靠,懒散的问:“上官舍人寻我何事?” 上官婉儿浅笑不答,盯着张易之的眼睛打量着好半晌。 “无事就不能找你聊天么?” 上官婉儿说着话,突然娇俏的提了提裙角。 嫩菱似的玉足,也不知怎么就从绣鞋里挣脱出来,五根涂着豆蔻的脚趾,在那鞋面上此起彼伏的轻啄着。 张易之:“……” 他目不斜视,眼神清澈单纯。 呵,男人。 上官收敛起调趣的心思,将包裹在素红蝉翼纱里的浑翘坐正: “你可曾得罪韦玉?” 韦妃? “是有点小矛盾,怎么了?” 张易之说着,顺势挺直了腰板,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上官婉儿不画而翠的蛾眉微微收紧,轻声道: “御史大夫李承嘉,御史中丞桓彦范联和众多官员,明晨朝会上弹劾你张氏族人。” 张易之阴沉着脸。 报复! 报复来得如此之快。 上官婉儿望着他,提醒道:“李桓二人是庐陵王的拥趸,一定是韦玉指使他们弹劾。” 张易之:“你如何得知这个消息?” 上官婉儿扬起俏脸:“我自有渠道。” 韦王妃跟他有什么矛盾? 作为一个聪明的女人,她是不会刨根追问。 上官婉儿不想知道,她能做的就是提醒,让他及时应对。 张易之微眯着眼:“婉儿,你知道他们要弹劾谁么?” 呵呵,这一声婉儿倒叫得亲近。 有事婉儿,没事上官舍人。 臭男人! 上官婉儿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都是你的族兄,岐州刺史张昌期,司礼少卿张同休。” “多谢婉儿告知。”张易之说。 “你准备怎么应对?十几个御史一齐弹劾,我估计你族兄很难保住官职。” 上官婉儿有些好奇。 张易之默然片刻,淡声道:“我明天去朝会,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手段。” 上官婉儿嗯了一声,樱唇扬起好看的弧度,戏谑道: “你准备怎么感谢我?” 感谢? 难不成以身相许? 张易之小声道:“要不再送你一袋金首饰。” 如果换算成人民币,那也是随手相赠上千万。 “谁稀罕你那金子。” 上官婉儿直视着他,语气变得有些微涩:“作一首诗给我。” 张易之微不可察的撇嘴,才女就是喜欢这种调调。 不过为了维护和上官婉儿的关系,就满足她吧。 “好!” 他不假思索的点头,一双深邃的眸子看着上官婉儿。 在上官婉儿眼里,这目光蕴含着温柔,是藏匿不住的深情。 是春夏秋冬。 是往后余生。 是…… 她真的害羞了。 忙别过脸去,羞涩的不敢与张易之对视。 只听低沉有磁性的嗓音缓缓响起。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轰! 上官婉儿瞠目结舌,她彻底震撼! 仅仅几息时间,就作出一首传世之作。 这非凡的才气,带给她的冲击力太大了! 桃花是不是在隐喻自己?如盛开的桃花一般灿烂美艳。 一定是的。 “婉儿,婉儿?” 见她一直在痴痴愣神,张易之小声喊道。 “好诗…” 上官婉儿突然起身,却是又站不稳了,反而脚下打滑。 “咿呀”惊呼着向前扑跌,一头撞进了张易之怀里。 “小心些。” 张易之伸手环住她的腰肢,将她的娇躯重新扶正,也不瞧她那满面的红霞。 “上官舍人,我先离开了。” 张易之稍微平复上涌的气血,这才没事儿似的下了马车。 心里腹诽不已,投怀送抱用得着上演这么狗血的剧情么…… 搞得它都差点膨胀。 上官婉儿目送他远去,脸上的红晕蔓延到身后颈间,啐了一声道: “装得跟正人君子似的,还不是偷偷趁机占便宜。” …… 第七十三章 血溅朝堂,六亲不认 翌日辰时。 偏殿内。 张易之到达这里的时候,便看见服色鲜明的群臣早已列队分明。 当他靠近队伍时,队伍里顿时响起一串嗡嗡的议论声。 张督作也来参加早朝?这可真是罕见…… 一早班列在前方的张昌宗出班几步,笑着打趣道: “兄长,何事惊动您老人家了?” “严肃点!” 张易之瞪着他,看来这老弟还不知道敌人已经磨刀霍霍抄基地了。 上官婉儿的重要性尽显无疑。 “怎么了?” 看兄长的脸色,张昌宗立马察觉不对劲。 张易之正待细说,便见礼赞官降阶长吟,前方的重臣鱼贯进入朝殿。 “朝会上不要慌张,一切由我来。” 说完张易之迈上殿阶。 …… 群臣登殿,参拜大礼,礼赞官在一旁诵读长文。 不外乎一些心灵鸡汤,在咱们英明神皇领导之下,国力蒸蒸日上,诸君努力共勉。 足足半刻钟才念完。 殿上端坐的武则天淡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这时。 一名官员越众而出,直趋向前,礼拜后跪奏: “臣弹劾岐州刺史张昌期,倚势渔猎百姓,仅臣所知,其便贪污了两万多缗,依律法应判免官。” 此言一出,殿中气氛为之一凝。 竟然弹劾风头正劲的张家? 众臣俱都下意识的转头望向张易之,怪不得来参加朝会。 又一个大臣出班,声音洪亮道:“陛下,臣弹劾司礼少卿张同休!其卖官鬻爵,恃宠骄贵,酷暴群僚……” 静! 殿内陷入冗长的安静。 只要不是傻子,便能猜到这是有备而来。 这两个御史只是开始。 接着陆续有监察御史出班弹劾,皆指向张昌期和张同休。 御座上,武则天既不出声也不打断。 由于有旒珠遮挡,群臣难以观察陛下的表情。 一个三十岁的青袍官员赶紧出列,跪伏在地上叫屈: “陛下,臣只是司礼少卿,如何有资格栓选官吏?更谈不上卖官鬻爵……叩请陛下恩佑。” 这便是张同休,由于张昌期远在岐州,自然不可能来参加朝会。 其人虽在自辩,但言辞中那种有恃无恐,让群臣听得很是厌恶。 不就是仗着家里有大树靠么,你张少卿平日行事作风如何,大家都看着眼里。 已经不是嚣张跋扈可以形容,简直就是伤天害理! 御史中丞桓彦范冷笑,出列戟指道:“你张同休欲强夺百姓商铺,人家不从,你便辱他妻女,纵火烧人屋舍!需要宪台拿出铁证么?” 他越说越激动,声色俱厉起来:“张同休猪油蒙了心,罪过大比天,臣知道这么说会倒霉,但是臣为了正义,就算死也不惧!” 轰! 轰! 轰! 这一席话,不啻于雷霆隆隆滚过,令张易之脊骨发寒。 自穿越起来,他逐渐跟族兄们疏远,未曾关注他们的所作所为。 借着张家的权势辱百姓妻女,烧人屋舍,这是何等的阴毒残忍? 族兄做恶打谁的名号?张易之和张昌宗!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愤怒。 他是一个爱惜羽毛的人,甚至是一个利己主义者。 他要守护的亲人只有三个。 绝不包括所谓的族兄。 这是封建皇权社会,张易之不容许自己走错一步,让这小家有覆灭之灾。 绝不容许!! 张易之原本以为御史们打算给张家泼脏水,所以他来参加朝会。 可现在,看着鸦雀无声的群臣、满脸恐惧的张同休、默不作声的张昌宗。 张易之神情渐渐森寒。 大殿里,桓彦范的吼声犹在耳边,气氛变得非常微妙。 殿上的武则天微微眯起凤眼,大斥道:“张同休,可要自辩?” 张同休吓得瑟瑟发抖,嗓子沙哑道:“他们这些御史都在造谣污蔑,臣从未做过。” 骤然! 一声怒喝从背后传出: “究竟做过了没有?” 张易之缓缓出列,一步一步走向殿前,注视着跪于地上的张同休。 殿内一时间非常安静,也没有负责纠察朝仪的殿中侍御史出来打断。 张同休抬起来,脸上的喜色一闪而逝,急声道:“子唯,都是他们污蔑,你要向陛下求情啊!” 张易之微弯腰,紧盯着他的眼睛,重复问道:“族兄,做过了没有?” “没……没有啊子唯。” 张同休被他阴冷的声音给吓到了,忙不迭辩解道。 一旁的桓彦范怒声道:“张督作,你莫不是想包庇?御史台已经收集了张同休的铁证,随时可呈御前。” 张易之神色平静得可怕,将目光转向远处的张昌宗: “他做过没有?莫要瞒我!” 冷冽的声音在殿廊中回响。 张昌宗垂着头。 不答。 其实就是默认。 群臣惊愕,他们皆感到不对劲,难不成张督作真蒙在鼓里? 还有,张督作嫌族兄罪名不够,欲再添一把火不成? 武则天静静的看着张易之,她倒颇有兴致瞧这小男人如何处置? 包庇? 还是秉承正义,让张同休因罪罢官? 所有大臣都在盯着张易之。 “子唯,我真没有做过,是他们合伙污蔑,污蔑我们张家!” 张同休感觉不对劲了,恐惧袭遍他的全身,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你辱我张氏门楣!” 张易之怒喝一声,陡然扯掉自己的头冠,迅速拔出插在墨发上的玉簪。 在众臣骇然的目光中。 张易之左手紧扼张同休下颚,对准喉咙,右手持簪用力插去! “噗呲。” 血如泉涌喷发。 鲜血顺着玉色簪子,顺着张易之的拳头,流在朝殿的白玉地板上。 安静的朝殿。 滴滴答答。 好似如同地狱的声音。 只几息,地上一滩刺目的猩红。 哗! 整个朝殿都骚乱了,群臣皆目露恐惧,竟用袍袖遮眼,不敢去看张同休。 张易之披头散发,直挺挺跪下,神情恭敬地望着御座: “陛下,臣已清理门户。” 第七十四章 朕为你束发 御座之上,武则天目光凝视着殿前的人。 整个朝殿寂静到了极点。 如果不看张易之身上的斑斑血点,只从表情上,根本就看不出他是一个刚刚取走了一条人命的凶手。 平静和坚定的神情之下,却隐藏着冰寒刺人的杀意。 当殿杀人。 亘古以来,又有几人? 杀的还是自己的族兄。 简直就是安忍无亲,寡情绝义! 立于百官中央的姚璹瑟瑟发抖,他不敢再找张易之茬了,否则姚家恐得抬棺吹唢呐。 张氏官员双目赤红,紧咬着牙关,努力控制住悲伤的情绪。 张昌宗面容惨白毫无血色,身形止不住的颤抖。 三郎。 尸横朝殿是你的三哥,他纵有万般错,也罪不至死啊! 咱们从小一起读书,从小一起玩乐。 兄长,你好狠的心! 这时。 “保护陛下!” 一个大臣突然嘶声力竭。 殿中侍立的金吾卫终于有了动作,一个个听话的扑腾而来,死命按住张易之。 众臣松了一口气,此举是正确的,谁知道张易之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笑话,还不退下,他怎会伤朕?” 武则天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旋即眯着凤眼看向张易之: “跟朕说原因。” 群臣瞬间愕然,陛下这也太偏袒了吧! 死不瞑目的尸体还在眼前呢? 您不应该严厉斥责张易之渎乱朝仪,然后重罚他么? 最前方的狄仁杰默不作声,他不由抬头瞥了御座一眼。 张易之跟陛下真是同类人。 极度的自私,也极度的狠辣。 还有对人命的漠视。 张易之这一手更能震慑人心,对自家人都这般残忍,何况是外人? 谁敢再轻易招惹他? 殿上。 在数千道目光的注视下,张易之神色愤然,声音冷澈: “臣宁可大义灭亲,也不因私废法,张同休恶贯满盈,死百遍亦不足惜!” 群臣闻言暗自腹诽,如果真要严遵律法,你张易之早就死好几回了。 “善!” 武则天目光透着欣赏,声音洪亮道:“诸位看看,这才是国之栋梁,为人臣岂能徇私情抛大义?” 群臣目瞪口呆。 什么叫偏袒? 在庄严隆重的朝殿上杀人,按《唐律疏议》是死罪! 竟被称为国之栋梁? 他们心里突然萌生一个粗俗的念头—— 是不是张易之放个屁,陛下您都闻着香? 长得俊美有才华就能为所欲为么? 作为一个自诩正直公正的御史,桓彦范忍不住跳出来,义正辞严道: “张易之恃宠骄纵,势炽日甚,竟敢朝殿行凶,臣恳请陛下治其不敬之罪!” 武则天淡淡的望了他一眼,冷声道:“桓卿,弹劾张同休的是你,为他说话的也是你,意欲何为啊?” 桓彦范不依不饶:“再怎么样也不能在朝殿上行凶,臣恐此举被他人效仿,臣建议陛下严惩张易之。” “你认为该做何惩处?” 武则天声音愈加冷冽,这是将要发怒的前兆。 相熟的大臣不禁为桓彦范捏一把冷汗,就你偏爱杠,显得你特有风骨是吧? 桓彦范神色严肃,用正直的声音道:“臣建议罚铜一百斤,以儆效尤。” 嚯! 罚铜一百斤? 这种类似“自罚三杯”的处理结果简直就是侮辱朝臣们的智商。 本以为你桓御史刚正不阿,原来也带惧怕的。 群臣瞬间就能想到,毕竟是桓彦范引领御史们弹劾,他是特意讨好张易之呢。 张易之缺一百斤铜钱么? 人家扔一百斤黄金都不带眨眼的。 “便依你所言。”武则天微微颔首,随即望向张易之: “张易之,朝殿失仪罚铜百斤,你可有异议?” 张易之毕恭毕敬道:“臣无异议,叩谢陛下隆恩。” 武则天站起身,目光扫视大殿:“诸卿,可有事奏?” 安静。 良久没人出声。 “散朝,张易之随朕前来甘露殿。” 武则天话罢袍袖一卷,在群臣恭送声中摆驾离开乾元殿。 张易之神情淡漠,迈着缓步往殿外走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其中有恐惧,也有敬佩,更有仇视。 出自望族门阀的官员敢怒不敢言,在他们看来,宗族利益高过国家朝廷,亲手杀族兄与畜生何异? 简直是魔鬼! 一些武将早就见惯了死人,但看见张同休的死状也不禁心中发凉,更休提很少见血的一干勋贵。 在这讲究亲亲相隐的宗族社会,张易之弑兄之举必然传遍天下。 对名声有利有弊,敬佩他的人更敬佩,不屑他的人更不屑。 但不管怎样,这都是一个究极可怕的人。 …… 张易之心情有些忐忑,陛下待会是不是要大发雷霆? 刚踏入甘露殿,便见武则天坐在御榻上,几个宫婢捧着妆奁。 武则天望着他:“披头散发成何体统?” 张易之有些不好意思道:“臣又殿前失仪,请陛下治罪。” 在古代,除了满清以外,男子披头散发、长发飘飘,就说明是个粗人,不懂礼仪,跟动物没什么区别。 武则天目光温和,笑着道:“来,朕为你束发。” 什么? “臣不敢劳烦陛下。”张易之忙不迭婉拒。 开玩笑,皇帝给他梳头发。 非常惶恐啊! 武则天不容置喙:“行冠礼表字是朕取的,那朕为你束发有何不可?” 张易之稍稍静默,只能无奈上前。 “坐!” “遵命。” 张易之像个乖宝宝似的跪坐。 “背过去。” “遵命。” 武则天眼眸里的凌厉退尽,流转闪过一丝温柔。 她将张易之一头墨发拢束,梳篦将发丝梳齐整,再结成发髻。 动作说不出的轻缓柔和。 甚至是爱抚…… 这一刻,张易之觉得自己像一只小绵羊,屈服于霸道女总裁。 武则天用镶嵌珠子的象牙簪,将发髻稳住,最后再给他戴上头冠。 “行了,要不要拿铜镜看看。” 武则天脸上含着笑意,颇为满意自己的成果。 背对着她,张易之忙道:“不用了,陛下束发技艺定是极好的。” “那退下吧。” 武则天摆摆手。 张易之如蒙大赦,忙不迭施礼告退。 他隐隐能感觉到,自己在武则天眼里魅力爆棚。 这可是皇帝亲自束发啊! 第七十五章 我一人便是一个家族 宫城端门。 张昌宗已等候良久。 “你在怨我?” 张易之平静的望着他。 “不该怨你?三哥才三十岁,他还有大好年华,他还有妻女,你为什么变得这般残忍啊!” 张昌宗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俊朗的脸庞已然狰狞。 “呵呵…”张易之冷笑一声,直视着他:“被张同休欺凌的人就没有妻女?”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张易之突然大吼,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死死盯住他: “得势可以高调,但切莫忘形,张同休罪该万死,我是在清洗依附在你我身上吸血的蛀虫。” 将从小长大的三哥形容成蛀虫,张昌宗难以接受: “自私自利,你无非在乎你那点名声,把宗族祖训忘得一干二净。” 张易之松开手:“我从未标榜自己是圣人,你说我利己,说我无情也罢,我不在意。” “但你要记住,我永远不会害你。” 张昌宗听到这句话,愤怒的情绪消失大半,“兄长,你真不怕众叛亲离,遭宗族唾弃?” 张易之:“我的亲人只有你们三个。” 张昌宗稍稍沉默,低声道:“你举着大义灭亲的牌匾,倘若遭遇祸事,哪个族人还会伸出援手?” 张易之摇摇头,意味深长道:“以我俩现在的地位,真要失势,他们唯一能帮得上忙的,就是帮我俩抬棺入葬。” 说完迈步而走。 “兄长,这不是回家的路。” “随我去趟御史台察院。” …… 快到酉时。 夜色越发的浓重。 大厅里已经许久没有任何动静。 张家族长张行思坐在正中央,死气沉沉,仿佛雕塑,很长的时间内都不见动作。 四周被明亮的灯火照着,不留一丝死角,灯后几十对眼睛正看着地上盖着白布的尸体。 “族长,我儿非人哉,是奴家没教好,那同休的妻女一家由我儿赡养,您看如何?” 臧氏从内厅进来,出声缓解气氛。 没人接话。 他们都在等张易之。 等一个公道。 有族老竟将祖宗灵牌放在案桌上。 “蹬!” “蹬!” 当张易之兄弟二人踏进来,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张易之身上。 那目光,悲愤又绝望。 张行思冷眼一睨,怒声道:“不肖子孙张易之,跪下!” “跪下认错!” “跪下认错!” “跪下认错!” 其他族老皆是义愤填膺。 见目光冷漠的张易之无动于衷,张行思起身戟指道: “看看地上这具尸体,他是你的三兄,你何其残忍恶毒,你这个畜生!” 张易之眼神陡然转厉:“你们登门三堂会审,是要我偿命么?” “张易之,今天不跪下认错,我定州张氏容不下你!” 有族老怒声大吼。 张易之略眯眼,踱步走向此人,声音森寒道: “认错,我何错之有?容不下我,是想驱逐我还是依族规杀我?” 族老不敢直视他,只能握紧拳头咬牙切齿。 按张氏族规,张易之此举该杖毙。 可谁敢动他? 张易之看了眼厅外的仆役:“将尸体拖出去,莫要让自家府邸沾了晦气!” 仆役们早就受不了血腥味,有公子发话,立马将尸体拖出府邸。 “贱仆岂敢?!” 族老们怒发冲冠,就要冲出去阻拦。 “这是我家,谁敢拦,我杀谁!” 张易之一字一句道。 轰! 轰! 每个族老都是难以置信。 这还是那个和善知礼的五郎么? 完全就是六亲不认的畜生! 张行思脸色骤变,该拿出族长的威严了,“张易之,你现在翅膀硬了,要将家族一脚踢走是吧?” 听完这句话,张易之已是面露森寒,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小簿丢过去: “张同休恶贯满盈,御史台搜罗了他十一罪,每一项罪名都够死刑,这是卷宗,诸位睁大眼睛瞧瞧。” 没有人去看卷宗。 张同休平日作风如何,族老们或多或少了解一些。 可再深的罪孽,你作为族弟,可以罢官去职,但不能亲手弑兄啊! 张易之略带嘲讽意味的道:“怎么?诸位怕看了羞愧?反正我是无地自容。” 有族老眼眶泛红,大声道:“死者为大,你何必……” “住嘴!” 张易之截断他的话,从袖子里甩出另外一个簿子,冷冰冰道: “张家十九人从仕,三人罪名累累,十一人尸位素餐奢靡无度,在任期间强抢良田,搜刮百姓……恶举无数。” “若依《唐律疏议》,三人够得上诛族,十一人要被流放三千里。” “简直触目惊心!” “要知道,宗弟未发迹之时,张家仅有四人入仕,现在所谓的开枝散叶都是靠谁?” “尔等还有脸捧着祖宗灵牌来问罪?!” 张易之声音越来越森寒,说到最后,眼神的冷意似要将众人冻结。 大厅安静。 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有些族老低下了头颅。 张行思身形有些摇晃,他操着沙哑的嗓音:“但我们毕竟同族同根。” 张易之缓步逼近他,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道: “我给族长三天时间,卷宗上十四个吸血蛀虫自摘乌纱帽。” 什么? 众人彻底震撼! 十四个子侄全部罢官。 对于张氏而言,不啻于雷霆打击。 有族老极度恐惧之下,乃至慌不择言:“好啊,好啊,你莫非要脱离家族不成,没有家族你能有今天?” “那就分家不相往来!” 张易之神色平静,声音淡漠道:“我张易之一人便是一个家族,尔等现在便可离去,明日去宗庙祭祀分家。” 分家? 不相往来? 这一刻,所有族老都呆滞恍惚了。 在众人眼里,张易之是家族崛起的希望,他胸有沟壑腹有锦绣,是能带给家族荣耀的人。 怎么可能分家! 又怎么舍得分家! 所谓的定州张氏,实际早已没落。 直到张易之名声响彻天下,寒门士子看到张氏族人,才会避路施礼,恭称定州张氏。 张行思终于服软了,口气缓和下来,羞愧道:“子唯,如果家族分崩离析,吾辈将以何颜面告慰先祖。” 张易之转身拂袖,径直离开大厅,留下不容置疑的一句话: “那便依我所言去做,该摘乌纱帽的摘,莫等我来动手。” …… 第七十六章 孔老头又又震惊了! 膳厅。 “兄长,你也跟麦芽一样饿死鬼投胎。”张昌宗忍不住吐槽的说。 张易之奇怪的望向娘亲和老弟:“你们怎么不吃。” 臧氏皱着浅眉,这儿子真是的,刚弄出天大动静,还吃得这么香… 张昌宗措辞片刻,脸色略微有些凝重: “真的要全部罢黜?那我张家元气大伤啊!官场讲究一个萝卜一个坑,到时候再安插可就难了。” 张易之夹了口竹笋,细嚼慢咽吃下,然后轻描淡写道: “趁这良机将家族清洗一遍,他们也该收敛气焰了,再说一个家族不可能全是庸才,总不缺清正严明的,不管出自庶脉还是远房偏脉,皆可提拔。” 举贤不避亲。 在人品能力差不多的情况,张易之自然会偏向族人。 张昌宗皱眉不满:“可你刚刚态度实在恶劣,简直是在霸凌羞辱族老。” 小麦芽腮帮鼓鼓,艰难咽下食物,小手摸着肚皮: “好啰嗦呀,有大锅在,你怕什么,大锅是无所不能滴!” 一旁的臧氏舒展了眉头,心无旁骛的吃饭。 也对,老娘操心什么,一切有易儿在。 易儿做什么都是对的! 他就是家里的主心骨。 张昌宗顿时垮下脸:“那我多余的是吧?” …… 翌日。 端门凉亭。 张易之回归本职工作。 手边一盏清茶冒着氤氲的热气,铜鼎里升起袅袅的檀香,味道很是宜人。 陈长卿凑上来,唯唯诺诺道:“子唯,贫道冒昧问一句。” 张易之嗯了一声,静待下文。 “贫……贫……”陈长卿支支吾吾半晌,才颤声问道: “贫……贫道没得罪过你吧?” 昨天之事传遍神都城,当朝弑兄,简直是个无情的狠人。 陈长卿彻底吓坏了,他时常待在狠人身边,万一做了错事不自知。 那就糟糕了,保不齐这狠人心情不好,一剑夺贫道性命。 张易之抿一口茶,眯着眼道:“你嫖娼的钱哪里来的?” “啊?” 陈长卿惊慌失色,赶紧辩解道:“贫道没去嫖娼,再说哪有钱财去销金窟啊。” “呵呵…” 张易之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这个眼袋浮肿,黑眼圈浓重的道士,毫不留情面讥讽: “一副倒霉相,缺乏精气神儿。 有气无力,吊儿郎当。 双眼通红,面露凶相。 印堂发黑,霉运当头。 浑身酸臭,口气重。 面容憔悴,步伐散乱。 站没有站相,坐没有坐相,行没有人像。 口出狂言,大事干不来,小事又不做。 一瓶不满半瓶乱逛荡,出入赌场混迹于勾栏房。” “安敢说你没去嫖娼,给我老实交代!” 陈长卿被说得臊眉耸眼、羞愧难当。 “你嫖娼不是一次两次,钱究竟从哪来?” 张易之拔高声量,神情故作严肃。 陈长卿沉默不敢回答。 张易之渐渐有些不耐烦,“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哎呀。”陈长卿讪笑一声,提着茶壶给张易之续茶,嘴上恭谨道:“贫道这是为主公分忧呐。” “说!” 陈长卿迫于威势,丝毫不敢隐瞒,只能全盘托出: “主公你是神都城万万少女寡妇的梦,她们心仪你,又自觉配不上你,所以会偶尔送些物件。” 张易之盯着他:“例如呢?” 陈长卿小声嗫嚅:“她们托贫道交给你,都是一些肚兜、汗巾、足袜,还有上等刺绣香囊……” “东西呢?” “我问你东西呢?” 张易之这回真的有点生气了。 好歹让我过目啊! 陈长卿闻言后退十步,身体蜷缩着,讷讷道: “贫道…贫道一部分自留,一部分出售。” 出售? 张易之怒了。 好你个臭道士,竟然掌握了财富密码! 难怪有钱去嫖娼。 “自留做何用?” 张易之目光变得玩味,似笑非笑问道。 陈长卿脸庞瞬间涨红,梗着脖子道:“士可杀不可辱,贫道打死也不会说。” “你呀,没药救了。” 张易之摇了摇头,懒得再嘲讽他,认真道:“还是找个娘子吧,我帮你置办彩礼。” 谁料。 陈长卿断然拒绝:“子唯好意贫道心领了,不过贫道不愿娶妻。” “为何?” 张易之有些疑惑。 自己暂未娶妻是眼光高,宗弟是身不由己,你个臭道士就不想着成家么? 这一刻,陈长卿眼神不再迷茫,好似看破红尘般深邃,微微一笑: “贫道去丹凤街能夜夜做新郎,枕边人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永远很润很紧致。” “滚!” “那贫道滚了。” 陈长卿撒腿撤离,刚跑出竹亭,须臾又回来了。 “外面有人在找你。” …… 竹亭外。 站着一位青衫的儒雅老者。 武延基等一干天枢官员在旁边瞧热闹。 “子唯,你太令老夫失望了!” “将朝廷律法胡乱践踏,连朝殿杀人都能安然无恙,日后有谁会畏惧王法?” “天下人都同你一般,这世道便是礼法尽失,兵荒马乱!” 孔志亮怒目相视,苍老的脸庞如罩寒霜。 身为儒家正统传人,张易之又是他半个弟子,别人不敢教训他,他孔志亮敢! 张易之心里一阵无语,没想到这皓首穷经的糟老头上门了。 虽没赐表字,但好歹也给自己主持过冠礼,称得上半师,张易之实在不敢忤逆。 见张易之默不作声,像知错的模样。 孔志亮满意颔首,语气也变得温和,敦敦教诲道: “君子之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 “君子要敬天命,仁爱他人,如果不小心做出蛮横无礼的举动,一定要反躬自省,这才能做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你张子唯誉满天下,就要做表率,行事万不可无礼。” “可知错?” 话音落下,众人目光齐刷刷望向张易之。 陛下的极度宠溺造成张易之无法无天,看来还得儒家孔夫子出马。 一向目中无人的张子唯认错,这场面倒也挺新奇。 所有人都很期待。 张易之笑了笑,温声道:“孔师,我赞同您的观点。” “但《周易》有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我明知道张同休恶贯满盈,岂能蓄意包庇他?” “强词夺理!”孔志亮气得胡须乱颤,戟指怒道:“但你不该在朝堂上杀人!” 张易之赶紧搀扶他:“孔师息怒,这里人多嘴杂,且移步亭内小饮一杯。” “老夫不去,今日非要让你认错不可!” 孔志亮犟上了! 这边喧闹的动静吸引了许多沿途官员。 不少重臣循声而来,皆凑上来瞧热闹。 狄仁杰眯着眼笑,心想道:“这回看你张易之怎么蛮横。” 招惹谁也别惹迂腐守旧的孔宣德啊! 被他缠上,有苦受咯。 最主要是,孔宣德给张易之主持过冠礼,里面有师生情分。 张易之倘若真摆脸,那就是不孝。 不孝可就比较严重了! 众目睽睽之下,张易之非常烦躁,内心隐隐有些愤怒。 这完全是道德绑架,怪不得别人骂你孔老头腐儒! “孔师,小子没错,也不可能认错。” 张易之压抑愤懑,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那你为何要读圣贤书?儒家的真理你全部弃了是么?” 孔志亮身躯微微颤抖,大声痛骂,唾沫横飞。 “我为何读圣贤书?” 张易之神情淡然,一字一句反问。 他为何读圣贤书? 一些官员扪心自问,读儒家书籍不就是为了出仕做官么。 狄仁杰陷入沉思,读书的初衷,究竟是为了什么? 少年时,父母说读书能明理,能做官,能报效国家。 所以他拿起书籍。 参加科举。 出仕做官直到入阁拜相。 他现在竟有些迷茫。 不止狄仁杰,许多官员都在思虑。 骤然。 有人察觉到气势突兀上涨,周边隐约有威压。 所有人都很讶异。 张易之负手而立,迎着略微刺骨的寒风,迎着众人的目光,声音震耳欲聋: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偌大的广场鸦雀无声。 空气都仿佛凝固。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此时此刻无数人震撼,这句话实在太让人震撼了! 天枢旁边一些没有学问的囚徒,他们都感受到那气势豪迈的儒家胸怀。 “圣言!” 孔志亮更是胸膛快炸裂,他失声而出,眼中的震撼,无法抑制。 真谛! 圣言! 这是读书人的最高理想!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狄仁杰感觉整个人都懵了,一种灵魂的共振,真的是无与伦比的震撼。 这四句圣言直刺人心,儒家有志之士的追求囊括其中,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这四句圣言也必定世代相传。 “噗通!” 竟有年轻士子跪在地上。 他们都像失了魂魄一般,这股浩然之气冲击力太大了。 仅仅四句话是那般的浩瀚无际,值得他们一生去学习。 为万世开太平,张督作他有着多么广阔的胸怀? 长达半盏茶时间,场中依旧没有半点声音。 张易之微微摇头,踱步走进凉亭。 那一刻,仿佛有光芒在他身上闪现。 宛若谪仙。 也似圣人。 第七十七章 太平:他想怎么开本宫 国子监学子来了。 弘文馆学子来了。 诸多诗文名士,以陈子昂领衔的方外十友都来了。 神都城声名远扬的大儒皆赶来了。 这一天。 一个二十岁青年,在宫城端门前发出了惊雷般的声音。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他们只听一遍,便醍醐灌顶、震耳发聩、满腔热血,顿生豪气。 整个人都彻底得到升华。 这才是读书人的最高理想追求。 不仅为了入仕求取功名,更为了致君尧舜、泽被万民! 纵观史载,竟无一句可与之媲美。 这四句话就算千百年的时间依然会闪耀天地间! 人间绝句! 竹亭里。 陈长卿望着广场上被堵的水泄不通,汇聚着成千上万个衣冠端正的读书人。 以往子唯作首诗,最多引发士林传播,谈不上震惊天下。 可现在呢? 短短一个时辰。 神都城的读书人全来了! 这就是圣言的魅力么? 陈长卿暼了一眼神色平静的张易之,语气酸溜溜道: “贫道怎么看不透你有这样的思想境界?” 整天装哗。 就硬装。 好似姜太公直钩钓鱼、吕布辕门射戟一般,装哗还让人叹为观止! 贫道真的好羡慕。 张易之轻抿一口茶,模样淡然,丝毫没有欣喜之意。 “子唯,子唯…” 外面响起了孔志亮的呐喊声。 这老头愣在原地呆滞了一个时辰,终于缓过神来。 张易之闻声迈步而出。 只一瞬间,无数道虔诚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场中的孔志亮眼眶泛红,老泪几近夺眶而出,他喃喃道: “老夫格局狭小,浑浑噩噩几十载,方才顿悟,委实惭愧。” 他现在才真正知道什么叫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才真正明白什么叫井底之蛙! 所有人皆有同样的愧疚之感。 说出这句圣言,需要什么样的胸怀才能有这样的气魄? 需要什么样的格局才能有这样的思想? 需要什么样的人格才能孕育出这样的人! 相比张督作,他们这些人格局是多么的渺小啊! 狄仁杰苍老的脸庞带着惆怅之色,喟然长叹一声。 他问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子唯,历史上哪个读书人真真正正能担当起这四句圣言?” 话音刚落,广场上的喧哗顿止。 众人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声响。 他们都在期待答案。 因为纵观史册,竟无一个人能做到。 那这四句圣言岂不是空话? 张易之负手斟酌,稍默一会,缓缓吐出两个字: “无人!” 悠悠千古,唯一勉强满足的,或许就是前世那位开国太祖。 无人…… 这个答案虽在意料之内,但还是让所有人默然。 这四句圣言热血澎湃正气凛然,但还是会觉得太过于高大上。 天地、生民、往圣、万世这些一个比一个沉重的名词,并不是普通人能够抗的起。 他们都是凡夫俗子。 狄仁杰暗叹:“吾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张易之环视着众人,见儒生们眼神有些迷茫,便声音洪亮道: “不奢望为万世开太平,但我等读书人应该。” “为民族立孝,将炎黄子孙的传统孝道继承下去,能不能做到?” “能!” 众儒生齐声大吼。 张易之大喝道:“为国家立功!为苍生立命!为子孙立言!能不能做到?” “能!” 众儒生激动的心好似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他们热血沸腾! 张易之轻轻笑了笑,敦敦教诲道: “一生很短,我们能做的,就是为这个宏图大志略尽绵薄之力,不负自己。” 他就静静的站在那,黑发如墨随风飘舞。 在旁人看来,那是一团炽热耀眼,来自浩然正道的光。 无人有资格靠近。 那嘴角微扬的弧度好似绽开的白兰花,是那般风姿卓越。 又似误落凡尘沾染了丝丝尘缘的谪仙。 他本不该属于人世间。 人间不值得。 在孔志亮看来,子唯的身影却是孤独寂寥的。 崇高的思想走在了时代的前面,所以才会孤独。 但他孤芳不自赏,用四句圣言为读书人指明方向。 给了天下读书人一个希望,一个目标。 能激励一代代的儒生学子。 功在千秋! 眼见场中的气氛越来越热烈,一些大儒把姿态放得很谦卑,就要出声请教。 张易之眉头微皱,再装下去我可就词穷了。 于是他将手往下压,大声道:“诸位且散了,莫要耽误天枢施工。” …… 与此同时。 甘露殿。 太平公主进宫陪武则天聊天解闷,母女俩互相依偎靠在锦榻上。 “启禀陛下!” 一个宫婢疾步入殿。 武则天头也不抬,慵懒地道:“讲!” 宫婢恭谨道:“陛下,成千上万个儒生聚集在端门前。” 端门? 武则天蹙着凤眉,这不是巨蟒的地界么。 这小男人昨天才在朝殿上杀人,又闹甚幺蛾子? 武则天问:“何事?” 宫婢回道:“人们称张督作说了一句圣言。” 圣言? 不仅武则天错愕。 连太平公主也惊讶了,圣言可不是随便能冠上去的。 那一定是极为发人深思的话。 宫婢没有迟疑,用轻缓的语气道: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轰! 轰! 武则天霍然起身。 此刻一代女皇神色震惊无比! 她感觉自己浑身血液都在燃烧,这四句话一直在她耳畔萦绕。 她是天下至尊,最希望百姓安身立命,最盼望万世太平。 由朕开创的国家,传承万万年的太平盛世! 一旁的太平公主微张着樱唇。 实在太震撼了! 听完这四句话,她甚至感觉胸膛壮阔了不少。 可是,开太平…… 太平公主的脑回路转过一个九曲回肠弯。 张巨蟒要怎样开本宫呀? 陶渊明的《归园田居》有一句话:“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开,有开垦,拓展的意思。 难道张易之…… 他想开拓本宫这亩肥田? 好一个狼子野心! 放马过来,本宫等着你。 武则天回过神:“传朕旨意,将这四句圣言镌刻在文庙、国子监,贡院!” 第七十八章 你知道什么叫大威天龙么? 圣言出,神都城士林沸腾! 无数学子将其视作人生警句,将张易之四句作为毕生追求的目标。 儒生们兴奋激动。 可一个群体却陷入不安。 东魏国寺。 一处幽深禅室。 室内光洁溜溜,唯有蒲团上面坐定老僧一个。 那老僧方面大耳,长须过胸,端的是宝相庄严,一派得道高僧模样。 “住持。” 一个留着两条白眉的老和尚走进禅室,轻轻的喊了一声。 法明大师半阖着眼,手滚念珠道: “阿弥陀佛,你心乱了,遇事莫要烦躁,就罚你抄十遍《静心咒》。” 老和尚急声道:“住持,都已经火烧眉毛了,自张易之四句圣言以来,神都城儒学之风渐涨啊。” 嚯! 法明再难以镇定,他眼中精芒闪烁。 自陛下称帝以来,佛道势力达到鼎盛,信众遍布天下每个角落。 现在儒家有抬头的迹象,作为陛下钦点的东魏国寺住持,他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一定要继续压制儒家! “事关释儒之争,有请诸位法师陪老衲去会会张督作。” …… 午时。 端门,御道上坐着数百个袈裟和尚尼姑。 他们闭目端坐不语,高深莫测,甚有禅机。 围观之人俱是震惊无比。 那面白无须的老僧,乃是感业寺的住持圆如大师! 要知道,唐太宗死后,陛下依后宫之例,曾入感业寺削发为尼! 那个身姿妖娆的美艳尼姑,可是神都城第一庵——尼众寺院的净光庵主! 那个满脸皱纹交错的老僧身份更是了不得,乃玄奘法师的弟子——新罗高僧圆测! 还有香火最旺的东魏国寺,住持法明大师! …… 嘶! 围观者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前面一排可都是神都城佛寺德高望重的高僧,他们为何倾巢而出? 众目睽睽之下,法明终于开口了。 他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声音洪亮: “老衲想请问张督作,为往圣继绝学,这里圣人指的是佛祖还是儒家圣人?” 话音刚罢,所有人错愕。 旋即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佛家这是上门讨要公道呢。 为往圣继绝学,是不是需要传承释家的经典佛经? 张督作只要回答是。 那这些高僧才会满意离开。 这是释儒的交锋! 全场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座小凉亭。 御道偏僻处,一辆奢华的马车里。 太平公主撩开车帘,笑容很玩味:“婉儿,你说张巨蟒是不是扫把星?” 上官婉儿抿着唇轻笑。 张郎被这群和尚缠上,是有够倒霉的。 “哎呀,本宫也讨厌这群秃驴,母皇稍稍放纵,他们便不知收敛。” 太平精致的脸颊有些寒霜。 她讨厌佛教是有原因的,少女时,为了避免吐蕃的和亲,母皇让她出家为道士。 曾经住过一段时间道观,自然对和尚谈不上好感。 上官婉儿不接话,她心里其实很清楚,陛下需要佛教昌盛。 因为唐代李氏政权就是依靠道教建立起来的。 唐高祖把道教始祖李耳认为祖先,明确了李家与李耳的祖孙继承关系,把道教作为自己的护身符大加推崇。 在唐时,儒、释、道三教的地位排序是:“先老,次孔,末释。” 那么陛下想要篡李改周,消除李氏政权的威望和影响,首先就必须狠狠压制道教! 陛下没法依赖儒家力量,儒家思想是封建正统,陛下称帝,甚至被大儒讽刺为母鸡司晨…… 于是陛下最后只能依靠佛家的力量,利用佛教菩萨扫除称帝过程中的文化障碍。 见她在愣神,太平伸出一根葱白似的指头,在上官那团昂扬轮廓上划着圈。 “婉儿,想什么呢?” 上官婉儿被她弄得有些酥麻,忙道:“殿下别闹了,咱快回宫吧。” “回宫?好戏还没开始呢,本宫倒要瞧瞧张巨蟒如何应对。” 太平一边说着,一边脱掉鹅黄宫裙,露出紧绷绷的抹胸,她斜靠在锦榻上小手一勾。 上官婉儿见状也不迟疑,两条玉砌也似长腿八字撇开,半挨半搭的蹭到了榻沿上。 …… 御道上。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张易之缓缓走来。 他望着这群高僧,脸上不悲不喜,淡漠道:“滚。” 一个字。 仅仅一个字。 便让围观者浑身一震。 这就是霸气的张督作! 简单粗暴,毫不拖泥带水。 净光庵主率先忍不住,她蹙着眉头叱道:“张督作,往圣之绝学,有没有佛经?” 圆测高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身具灵性与我佛有感,何不如研习佛经普度众生。” 法明大师盯着张易之,悠悠道:“督作,陛下崇佛,你是陛下的近臣,却在圣言中忽略我佛,缘何?” 说完又闭目端坐参禅,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 张易之目光扫视着所有秃驴,声音冷冽道:“本官不想参与你们的儒佛之争,再强调一遍,滚!” 净光庵主怒目相视:“督作只需当众说一句,该继诸佛之绝学。” “呵呵……”张易之冷笑一声,负手踱步上前: “你在教我做事?” “贫尼……” “住嘴!”张易之怒声打断,戟指道:“我张易之一生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 “莫说我不在意释儒之争,我真偏向儒家,尔等又如何?” 好! 好啊! 躲在角落里的陈长卿难抑心中的激动,就该狠狠羞辱这群臭秃驴。 有陛下扶持就能为所欲为么? 就敢聚众上门找茬! 还是这般上纲上线,偏要子唯说往圣绝学包括你佛家,实在荒谬! 围观者也被张易之的霸气给震住了。 换做是他们,实在不敢忤逆这群高僧,毕竟信众们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他们。 “张易之,老衲同你辩论,倘若你赢了,此事不提,倘若你输了,便应服输。” 这时,圆测高僧神色极为严肃的提议。 换成别人,寺庙早就借助民间舆论镇压,再不济进宫找陛下。 可这是张子唯,他们这群高僧只能选择以和为贵的方式。 众人惊愕,说禅辩经? 这不是摆明欺负张督作么! 以一敌几百? 岂知。 “我同意!” 张易之淡淡道。 不等秃驴们交头接耳,张易之率先抛出一个问题: “假如释迦牟尼佛站在河边,孔夫子的母亲与他的母亲同时掉到河里去了,请问释迦牟尼先救谁?” 哗! 哗! 所有人一阵哗然,这问题好简单,岂能难到诸位高僧。 净光庵主脱口而出:“先将孔子的母亲救起来!” 一些高僧皱眉。 净光她有些糊涂了! 张易之声如洪钟道:“你不孝!佛家是要抛除孝道么?” 围观的一些官员微微颔首,佛家也非常注重孝道,《大报恩经》可是被称为孝经。 所有高僧默不作声。 他们陡然察觉,这个问题非常犀利,很难置辩。 如果释迦摩尼佛先把自己母亲救起来,那就违背我佛慈悲的理念。 孔夫子的母亲也是母亲啊! 圆测高僧抬起头,合十道:“敢问施主,你儒家该如何做?” 这是反问,只要张易之答不上来,这个辩论就能结束。 “儒家的做法很简单!” 张易之神色平静,云淡风轻道: “假如站在河边的是孔夫子,一定跳到河中,先救起自己的母亲,然后再返身跳下去,救起释迦牟尼佛的母亲。” 圆测高僧不解:“为何?” “这就是儒家的亲吾亲以及人之亲!” 此言一出。 满堂惊呼。 这番辩论,令人赞叹不已。 围观儒生们欢呼雀跃,咱儒家讲究先尊敬自家的长辈,再推广开去也尊敬人家的长辈。 圆测法师也不由深吸一口气,再次双手合十道:“贫僧愿赌服输。” 他起身离去,带走了几十个和尚。 彰显玄奘法师弟子的风范。 虽然张易之在诡辩,但败了就是败了。 不多时,越来越多的和尚离开。 他们难以置辩。 净光庵主神色有些不甘心。 突然,她双眼一亮,哈哈大笑道: “张易之,佛有神通,不必自己跳下水去,两手向空中一抓,就同时把两个母亲救上来。” 嘶! 所有人都愣住了。 传闻佛祖神通广大,可能真有这种高深佛法。 张易之转身走向她,目光寒冷彻骨: “佛有神通,那你知道什么叫大威天龙么?” 第七十九章 殿下,我信奉等价交换 大威天龙? 净光庵主凛然,她瞪大眼睛。 这难道是佛门玄妙神通? 听起来太霸气了! 张易之略俯身,上下打量着她,问:“师太能否先展示一下你佛门神通?” 这尼姑脸上隐隐带着几分痕迹,缁衣宽大略略遮住下作体段,虽谈不上美貌倒也狐媚入眼。 净光庵主顿时紧张了,不知该如何做答。 她只懂些糊弄百姓的小把戏,哪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示,岂不是砸了尼众寺院的招牌么。 张易之伸手,勾起了净光庵主的下巴,与之对视着: “回答我。” 哗! 哗! 围观者见状哗然! 一群尼姑也惊愕无比! 张督作他好轻浮,这是要勾搭咱们庵主么…… 远处马车里的上官婉儿一阵恼怒,该死的张巨蟒。 原来喜欢尼姑这种调调。 你下贱! 净光庵主目光躲闪,不敢直视他的目光,身躯像是绷紧的弓弦一般。 【督作,改天你偷偷来尼众寺院,贫尼任你把玩就是,偏要选择这场合让人难堪。】 她嗓音有些微颤道:“贫尼修为不够,但针对督作刚刚的辩题,释迦摩尼佛的确能一手救……救……” 话没说完,张易之目光森寒,一把掐住净光庵主的脖子: “我告诉你什么叫大威天龙。” 另一只手狠狠甩出一记。 “啪!” 急速猛烈的一个耳光,打得净光庵主眼冒金花,耳边雷鸣。 净光猝不及防挨了张易之的大耳巴子,一张脸快速涨得通红,整个人颤抖着。 两道清泪从眼角缓缓滑落。 嘶! 四周看客瞠目结舌,不知所以。 更有善男信女默念阿弥陀佛佛祖恕罪。 这也太蛮横了吧! 张易之不理会喧哗声,居高临下的盯着净尼庵主: “本来把你忘了,你却自己主动找上门。” 净光眼中闪过一丝怨恨,哽咽道:“光天化日之下,你无故殴打贫尼……” “无故?” 张易之截住她的话,语气森冷道:“去年,我幼妹感染风寒,家母去尼众寺院祈福,师太可曾记得?” 净光目光有些懵,尼众寺院每天香客几百上千,她哪里记得清楚。 张易之雷霆震喝道:“惟是袈裟披最贪,你先念一段治病驱邪咒语,哄骗家母三百贯,这也就罢了,不过是钱而已。” “可你还卖了一颗九百贯的丸子,我幼妹吃完腹泻不止,整整瘦了五斤!” “瘦了五斤啊!” 张易之脸上挂着愤怒,小麦芽这种懒虫吃货竟然瘦了五斤。 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幸亏家母通过关系找上御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话音一落,净光庵主瑟瑟发抖,陷入惶恐不安之中。 张易之斜睨着她:“现在知道为何打你了么?速度滚!” “是!” 净光如蒙大赦,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扯开腿就跑。 一群小尼姑心有余悸,也不敢逗留,忙不迭结队离开。 …… “他还打女人?” 马车里,太平公主目睹这一切,她不自觉拢紧了双腿。 上官婉儿心里像糊了一层蜜,男人就得霸气护短,有种睥睨天下的气势和兼顾家庭的温馨。 爱了爱了。 她嘴上却嫌弃道:“殿下,张督作情绪容易失控,恐怕有暴力倾向啊……” 太平微微颔首,很赞成道: “也就这点能耐了,净光师太纵然有错,他也不该亲自掌掴,有损名士的体面。” 她心里却不这样想。 行为粗鲁豪放,却将阳刚之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容貌俊美无俦,气质飘逸无双。 蛮横与优雅,这异样的反差感让太平感到强烈的刺激。 “婉儿,你先行回宫,本宫还有点事。” 太平微微扬起眸子,这般说道。 “嗯。” 上官婉儿微不可察的皱眉,但还是承应下来。 …… 马车里垂着密密的帷幄。 除了锦榻,倒是有个锦缎包裹着的蒲团。 张易之一撩袍摆,在蒲团上跪坐下来: “下官拜见公主殿下,不知殿下何故见召。” 太平公主正斜卧榻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只见她只披了一件鹅黄纱宫裙,里面似乎什么都没穿,张易之赶紧垂了视线不敢再看。 太平站起身来,虚手一扶:“私帏之中,不必拘礼,过来坐。” 她那一身薄裙隐隐露肉,丰腴的身姿随着起身一颤一颤的。 张易之哪敢接近,垂首道:“殿下,下官还得督工呢。” 太平见他执礼甚恭,眉头微微一蹙,便又缓缓躺回榻上。 她以手托腮,神态慵懒地道:“张督作,本宫是窈窕的义母,也算得上你的义……” “义”字刚说出口,她便戛然而止。 张易之抬起头,两人面面相觑。 “咳!”太平轻咳一声打破尴尬的气氛,神色端庄道: “对了,过几天就是重阳,每年重阳,宫里都要举行盛大的庆祝,其中就有蹴鞠比赛。” 不等张易之开口询问。 她便徐徐道:“本宫府里有蹴鞠队,到时候要参赛,若能博母皇一笑,也是本宫一片心意。” “本宫的对手是武三思的蹴鞠队,还有我两位皇兄的蹴鞠队,另外西域诸国也有蹴鞠联军。” 张易之一阵无语,踢球关我何事? 太平公主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可愿加入本宫的蹴鞠队?” “不愿!” 张易之直截了当。 太平微微笑容顿时凝在脸上,她根本不曾想过张易之拒绝得如此干脆。 “为何?” 太平声音带着恼怒。 张易之面无表情:“很抱歉,下官不擅击鞠。” “呵呵……”太平冷笑一声,眸中倏然掠过厉色,大喝道: “窈窕都跟本宫说了,你极擅蹴鞠,竟然当面撒谎,欺我李令月太甚!” 张易之:“……” 狗妹妹! 太平公主胸膛剧烈起伏,玉颊冷冽:“没有本宫的引荐,你张家如何能荣登富贵?俗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这事没得商量!” 张易之稍稍沉默,再拒绝可能真会得罪太平。 于是他硬着头皮道:“下官信奉等价交换的原则,不知道殿下能给什么好处?” 好处? 太平微怔,旋即似笑非笑:“你想要什么好处呢?” 第八十章 确认过眼神,他是绿我的人 我想要什么? 张易之微眯着眼睛。 唔……我想让你叫爸爸。 太平为何邀他参加蹴鞠队?无非还是向外界传达一个讯息,公主府跟张家关系莫逆。 连一向桀骜的张督作都亲自下场踢球。 张易之敢拒绝么? 他不怕得罪李显李隆基,偏偏不敢得罪眼前之人。 盖因太平是陛下的贴心棉袄,时常和陛下宫中相聚,论政事聊私事,惹怒她得不偿失。 张易之心里正想着事,忽见太平身子往前一探,低语道: “张督作,既跟本宫谈条件,为何迟疑不肯说。” 她这一俯身前倾,张易之入眼处就是山峦跌宕,波涛汹涌。 这一眼扫过去,张易之竟有些喉头涌动。 熟透了! 熟透的蜜桃。 太平公主瞬间捕捉到了,她眼神闪过一丝得色,这刻意展示身段之举果然有点效果。 你不是嫌母皇年老色衰么,本宫可正值风韵年华呢。 她喜权势,怎会把男女之事看得那般重要,无非是为了实现政治野心。 张易之有极高价值,那就舍了这久旷之躯去笼络他。 其实她自己也说不准是为了笼络还是心生荡漾…… 毕竟一个俊美、有气节,才华横溢还霸道的男人。 女子很难不起涟漪。 虽谈不上喜欢,但总想拥有一番。 张易之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心里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过一具红粉骷髅罢了。 他声音平静道:“殿下,暂时没想到好处,你记着一个人情便是。” “人情?” 太平轻咬半片樱唇,嗔怪道:“本官不想欠着人情,你要什么现在尽管说,本宫悉听尊便。” 悉听尊便? 这暧昧的词汇让张易之略微一怔。 他抬起眸子,视线落在太平身上巡弋不定。 那犹如实质的扫视,仿佛山岳般压在太平身上,让她隐隐有些滚烫的躁动。 真应了那句圣言,他打算【为万世开太平】么? 张易之摇了摇头,抛开邪念,声音有些沙哑道: “还是欠着人情吧,下官行事孟浪,恐不自觉得罪陛下,到时候还指靠殿下说项呢。” 太平闻言表情变幻,紧盯着张易之,几息后恼道:“行,就依你所言!” 话罢又抬手点指着他,冷冰冰道:“张督作真能摆谱,请你加入蹴鞠队还得本宫欠人情。” “本宫亲自相请,本应是你的荣幸,怪不得母皇骂你张巨蟒!” “简直贪得无厌。” “巨蟒!巨蟒!” 张易之垂首不语,任她发泄怨气。 他也很想提枪上马,可奈何对面是权欲熏天的太平公主。 张易之怕事后沦为被控制的傀儡。 眼下还需要猥琐发育,等到以后有底气了,跟她才有床头谈判的资本。 任她驱使的工具人和互相利用,其中有很大差别。 不会真有人以为打个炮就能滋生爱情吧? 太平有些幽怨的瞪着他:“本宫私帏之中,你不宜久留,还不离开?” “是。” 张易之拱手施礼,便要弯腰出车厢。 “等等!” 太平好似想起什么,出声喊住他:“还是随本宫去趟公主府,跟蹴鞠队操练一下。” 张易之回头笑道:“殿下,这就不必了吧?” “驾车回府!” 太平公主不理会他,撩开车帘朝外面喊了一声。 张易之:“……” 无奈之下,他只能坐回蒲团。 太平将锦榻前的帷幔缓缓拉上,斜靠着休憩。 不一会,将长腿舒展开来,一双娇嫩嫩白滴滴的天足露在外面。 十根涂着丹蔻的趾头调皮的看着张易之。 张易之瞥了一眼,便赶紧收回目光。 我张子唯是大周帝国唯一的正人君子。 要严格坚守仁义道德。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红粉窟英雄冢! 算了,眼里有色可我心中无色。 可以看。 张易之坦坦荡荡的盯着这双玉足。 …… 太平公主府邸。 甍脊高起,雕栏画栋,凤阁鸾楼,无一处不见精巧华丽。 马车停在府门白玉台阶下。 阶上一个华服男子微弯腰,有些恭敬的迎着公主回府。 他就是太平的第二任驸马,陛下的堂侄,左散骑常侍武攸暨。 当张易之踩着脚踏下车,便跟武攸暨的目光对上了。 武攸暨目光露出掩盖不住的震惊,旋即便是怒火中烧! 【确认过眼神,他是绿本王的人!】 张巨蟒为什么会从太平的马车里下来,他们之前做过什么? 狭窄的马车,孤男寡女…… 欺本王太甚! 气抖冷! 张易之率先施礼:“见过定王。” “哼!” 武攸暨面色寒霜,冷哼一声甩袖回府。 竟不亲迎公主。 要知道,驸马娶公主,每次公主回府,驸马都得在门前候着,这是皇家规矩。 张易之望着他的背影,没在意他的无礼,反倒有些怜悯。 这是一个悲催的人。 薛绍死后,武则天为了给太平配驸马,竟直接下旨赐死武攸暨的发妻,最后实现李武两家宗亲联姻。 坊间传闻,太平从不跟驸马武攸暨同榻而眠,且允许武攸暨纳妾逛窑子。 张易之猜想武攸暨刚刚可能误会了,不过他也懒得解释。 一生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 “进府吧。” 不知何时,太平也下了马车,遥遥暼了武攸暨的一眼,神色平静道。 张易之微微颔首,在一群宫婢内侍的簇拥下,漫步前行。 行至廊前。 “大锅!” 一个小矮子蹬蹬跑过来,一蹦,就跳窜到张易之身上。 太平含笑道:“窈窕,你兄长可是义母三顾茅庐请过来的喔。” 张易之暗自腹诽,妇人就是心眼小,说话夹枪带棒的。 他瞪着怀里的小麦芽:“窈窕,为何天天叨扰殿下。” 小麦芽把脑袋埋在他胸膛挤来挤去,嘟囔道:“我……我就吃点西域奶酪嘛。” “怎么?还不许窈窕来公主府玩乐?”太平不悦了,大声叱道。 “是呀大锅,义母也是你的义母,你也要时常来尽孝。” 小麦芽抬起头,瞪圆了眼睛,很认真的说道。 太平别过头看向远方。 张易之哑口无言。 尽孝? 我快被你个蠢东西孝哭了! 第八十一章 起风了 重阳节。 大街小巷锣鼓声声,鞭炮齐鸣,亲人好友相约登高赏菊,处处喜庆喧闹。 此时皇宫一处宽阔的场地,文武百官、各国使节齐聚一堂。 其他勋贵、官员家眷分散在宫廊下面驻足观看。 场中宫廷教坊司表演大型舞蹈,乐师演奏大型的宫廷雅乐。 歌舞升平,君臣同乐。 汉玉台阶上,武则天看向左右,淡淡一笑: “今日较量,谁可夺魁啊?” 狄仁杰捋须道:“回陛下,击鞠的话,臣认为还是禁军当先。” 击鞠就是在马上挥杖击球,过程刺激惨烈,常有摔伤骨折的情况,胜者一般是训练有素的禁军。 而单纯的蹴鞠,参赛的可有武三思、太平、庐陵王,殷王的队伍,所以他不敢妄加评判。 一旁的太平公主笑嘻嘻道:“母皇,不知这次彩头是什么?” 她一说完,武三思李旦的目光都望了过来。 因节日被免禁足的李显也有些期待。 武则天:“朕没什么可赏赐的,胜者赏金百斤,食邑加百户。” 众臣微微颔首,赏赐是次要,这几个参赛的谁也不想屈居人后。 毕竟皇室子弟,明里暗里都在较量,谁愿意输啊? 哪怕是娱乐性质的蹴鞠,也要争争第一! 太平笑靥如花,轻快道:“多谢母皇,儿臣会把赏赐都捐给天枢工程。” 众人有些讶异,殿下就这般自信夺魁? “哦?”武则天一双湛湛凤目轻轻眯了起来,悠悠道: “你公主府年年敬陪末座,今年可是有奇招?” 话音一落,众臣若有所思。 武三思默不作声,而李显脸色最为难看。 太平环着武则天的手臂,笑道:“儿臣可请了高人相助。” 武则天眼角一睃,望向远处的张昌宗:“你兄长呢?” “哎呀!” 太平不干了,不停摇着武则天手臂撒娇:“母皇,您就不能容儿臣卖卖关子嘛。” 众臣内心腹诽,张易之在你公主府居住的消息早已传遍朝野,猜也能猜到。 武则天斜睨着她:“太平,子唯要督促天枢进程,你偏要让他参加蹴鞠。” 侍立在后的上官婉儿,立即察觉到陛下语气的一丝不悦。 陛下不想让张易之跟太平公主走得太近,避免参与争储这个漩涡。 太平也感受到了,立马辩解:“母皇,正值重阳佳节,张督作自己也想参与宫廷的节日氛围。” 武则天眉毛一挑,颇有兴致道:“朕倒要瞧瞧子唯的球技。” 前方说着话,后面的宗室圈里,一个美貌少女心如鹿撞。 她终于能见到梦中的郎君。 她闺房里挂满他的诗句,墙壁上贴着那四句圣言,她每次走到端门,便没有勇气去那座小竹亭。 听姐姐说,张郎是世所罕见的美男子呢。 李裹儿既羞涩又期待。 她想当面说一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韦氏瞥了她一眼,很了解女儿的小心思,便低叱道: “上回此子拒绝得异常干脆,你且断了那个念头!” 李裹儿左手拿着铜镜照,右手往唇上点胭脂,抿了抿: “张郎没见过我,自然会犹豫不决,再说奶奶青睐他,他有顾虑很正常。” 韦氏一把夺过她的铜镜,恨声道:“娘看你是被迷昏了头!” 李裹儿不忿道:“娘,你刚及笄时不也迷恋一个男子,直到现在还遗憾着呢。” “胡说!” 韦氏捂住她的嘴巴,侧头见周围没人听到,这才喝骂道: “哪个少女不怀春,但你不该惦记那张巨蟒。瞧瞧,他已打算效忠李令月,保不齐这对狗男女……” “胡说!” 这次轮到李裹儿杏眼寒霜,她剜了母亲一眼:“张郎府里没纳妾,还从不去丹凤街嫖妓,端的是一个守正君子,你不许污蔑他。” 韦氏气急,伸手去掐她的大腿,痛骂道:“裹儿,你没救了!” 这时。 “铛!” 宫殿上的钟声响起,在场众人都将目光看向百丈外。 蹴鞠队伍来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武三思的蹴鞠队,领头者赫然是魏王武延基。 唱筹官挥起令旗,大声唱名。 旋即走进场中的是庐陵王的队伍,韦氏激动的挥舞着绣帕,一旁的李裹儿心不在焉的挥了几下。 “铛!” 又一声钟响。 队伍清一色的圆领箭袖,他们的动作、举止,凛凛然便透出一种威严肃穆的气势。 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队伍中一个男人身上。 容颜俊美无俦,丰神如玉。 普通的箭袖,却遮掩不住他那超然绝俗的气质。 誉满天下的张督作! “张易之好俊啊!妾身快晕了!” “张易之,张易之,看这里!” “啊啊啊啊,张易之!” “大锅,大锅!” 人群在欢呼呐喊,宫廊附近都是官员的家眷,大家闺秀们彻底疯狂。 周朝社会风气本就开放,又恰是重阳节日,她们毫不顾忌,大声宣泄着对张易之的崇拜。 一袭轻纱百花裙,踮起脚尖的李裹儿目光透过人群,盯向了场中簇拥下的男人。 许久不见,人还是那个人。 那个掌掴她的人。 一个带给她羞辱的男人。 也是她心仪的男人。 人群喧闹声四起,李裹儿失魂落魄的坐回锦墩上。 全身的力气好像尽失,满腔的期待感被一寸寸无情剥离。 不该这样的,她梦里的场景不该是这样的。 他风华正茂,她正值豆蔻年华,他遇见了她。 在人群中,他一眼就注意到了她,四目相对,怦然心动,两人都别开了脸,情愫暗生。 而不是现在爱意和恨意交杂,化为钻心般的疼痛。 李裹儿双眸泛泪,喃喃道:“我就不该对你动了心,就不该种下那一颗相思豆。” 她早该猜到的,或者说不愿去猜。 呵呵,暗恋真的是无疾而终。 一旁的韦氏终于注意到女儿的不对劲,竟然泪光点点,呆滞的神情如行尸走肉。 她吓一跳,焦急道:“裹儿,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娘啊。” 李裹儿擦拭泪痕,勉强笑道:“娘,起风了,眼睛进沙子呢。” 第八十二章 踢球嘛,带个锤子很合理 汉玉台阶下。 虽然分列着四支队伍,但全场的目光大部分落在张易之身上。 武则天面上微有笑意,朗声道: “蹴鞠比赛以娱乐为主,你们要点到为止,切莫恶斗出现伤亡。” 话语隐隐带着警告。 蹴鞠虽不及马球那般对抗激烈,但往年也会出现受伤的情况。 毕竟蹴鞠起源于军队训练,而且大周尚武,一场万众瞩目的蹴鞠赛,也有战争兵戈相向的意味。 “遵命!” 四支队伍齐齐点头,声音洪亮。 武则天颔首,旋即道:“抽签!” 自有宫婢高举着鎏金盘,盘内盛放着四张小纸条,太平当仁不让第一个。 她捏着纸条展开,只看一眼便眉眼弯弯:“丁!” 哗! 看热闹的百官发出惊叹声,殿下属实运气爆棚。 “丁”意味着轮空两轮。 甲乙之间的胜者,再跟丙踢,最后决出胜者跟丁踢。 抽到甲乙,意味着连续踢三轮! 武则天也笑了:“太平手气不错,你们三个谁来?” 太平悄悄瞥了张易之一眼,暗自欢喜。 跟巨蟒待在一起,运气都能变好? 接下来抽签的是武三思,他抽到了“丙”。 中等签! 剩下的不必再抽…… 两个皇子成了倒霉鬼。 抽签结束,第一场。 李显vs李旦。 两支队伍都下去场中热身。 这时。 “子唯,快坐朕这儿观看。” 武则天突然招手,指了指御座后侧方的位置。 登时,无数人投来羡慕的目光。 魏王武延基心里酸溜溜,陛下,我可是您的侄孙啊! 张易之也不迟疑,走出队伍踱步上阶。 他先跟身旁几个宰相作揖施礼,这才坐在座位上。 武则天让宫婢端来一个酒樽,笑着道:“重阳节需得喝菊花酒,这是宫廷菊花酿制而成。” 大臣勋贵们见这举动,眼底更是嫉妒羡慕。 陛下这是毫不遮掩的宠爱啊! 张易之很恭敬的接过,荣幸道:“谢陛下赏赐的菊花……花酒。” 说完一饮而尽,香味芬芳,入喉清凉甜美。 菊花酒,在古代被看作是重阳必饮、祛灾祈福的吉祥酒。 武则天温声询问:“子唯,朕从未见你踢球,球技如何呀?” “母皇,张督作可是极擅长蹴鞠,他射得很准。” 旁边的太平插嘴道,显然对张易之非常有信心。 张易之摆摆手,自谦道:“谈不上擅长,略懂皮毛而已。” 武则天眯了眯眼:“那朕且拭目以待。” 随着又一声钟响,蹴鞠较量正式开始。 一方十二个人,高数丈的两根铁柱固定做门,络网于上,网中间一个大大的圆孔名为“风流眼”。 球要从风流眼穿过,才算得分。 唱筹官摆着沙漏计时。 比赛正式开始,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蹴鞠场上。 张易之也看得目不转睛,但始终感觉背后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他偏头一望,平静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漠然。 李裹儿原本略微有些慌乱的目光,也逐渐变得清冷。 她没有躲闪,而是直视着张易之。 那一瞬间的对视,仿佛含着千言万语。 张易之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盯着球场。 甫一开球,便陷入一边倒趋势,庐陵王府进攻非常犀利,再加上队伍有两位猛将,简直是势不可当。 咚! 咚! 两声震耳欲聋的鼓声。 李显2:0领先李旦。 “皇弟,队伍还得多操练啊。” 李显捏了捏眉心,神色难免有些得意。 李旦一贯谨小慎微,他没接话反驳。 倒是中二少年李隆基大声道:“呵呵,鹿死谁手尚未知呢?” 李显横了他一眼:“阿瞒,你倒会给你父王找面子。” 随着比分的落后,李旦队伍的动作越来越大,拳打脚踢,推搡铲人。 观众们看得更为激动兴奋,不时响起鼓掌声。 “子唯,按场上局势,你觉得谁胜?”武则天转头看向张易之。 张易之回道:“皇嗣的队伍开场示敌以弱,麻痹庐陵王队伍,又主动挑衅,消耗他们的体能。” 武则天有些惊讶:“那你是认为旦儿最终会胜?” “嗯。” 果然不出所料。 短暂的休息,场中局势风云突变,李旦队伍利用团队协调,蹴鞠在脚下传导的频率很快,令人眼花缭乱。 李显蹴鞠队被踢懵了。 庐陵王从一开始的满面红光,渐渐有些傻眼。 随着鼓声咚咚咚! 李旦3:2李显。 反败为胜! 李隆基昂着脑袋,遥遥拱手:“皇叔,谦让了。” “哼!”李显冷哼一声,别过脸不说话。 武则天一双凤眼上下打量着李旦,默不作声。 这儿子竟使用藏拙的战术? 张易之瞟了一眼四处炫耀的李隆基,他猜想此战术出自这中二少年之手。 …… 第一场结束,宫廷教坊司又接着奏乐接着舞。 半个时辰后。 第二场。 武三思vs李旦! 武家队伍倒还有另一个熟人,从刑窑调回神都的武振恒。 比赛刚开始,场中出现骇然的一幕。 武延基奔袭的一瞬间,就从怀里掉落下一块砖头。 青砖! 砖! 全场陷入诡异的寂静。 武延基摸了摸后脑勺,嘿嘿道:“踢球嘛,兜里藏块砖头不过分吧?” “是不过分,继续吧!” 武振恒帮衬着说道,他弯腰去捡球。 砰! 一个小铁锤从他身上掉落。 全场更是震惊! 武振恒很随意道:“踢球嘛,带个铁锤很合理。” 阶上。 武则天勃然大怒:“实在不像话,是不是还要上演殴斗?成何体统!” “陛下……”武三思赶紧垂首致歉:“他们在胡闹,臣让禁卫去收缴。” 一声令下,武家队伍十二个人全部被搜身,其他十人倒没搜出武器…… 比赛继续,场面就有些惨不忍睹。 谈不上一边倒。 是单方面“屠杀”!! 终场前,比分定格在八比零! 李旦队伍完全没有斗志,动作畏手畏脚,不敢接触更不敢上对抗。 他们显然对开场一幕心有余悸,被彻底震慑住了。 八比零,创下了宫廷蹴鞠比赛的记录。 李旦一张脸黑如锅底,武三思嘴角噙着笑意。 太平撇撇嘴:“胜之不武,只会走歪门邪道。” 第八十三章 快……快 虽然手段很恶劣,但武家蹴鞠队在场上并没有违反规则,所以无可指摘。 只能怪李旦的蹴鞠队不禁吓。 最后决赛名单出炉。 丙对阵丁! 场中武家子弟正在休息,恢复体能。 武延基环视众人,厉声道:“张巨蟒是他们的核心,你们待会封锁住他,尽量让他不触球。” “魏王,这挺难的啊……” 一个魁梧大汉小声嘟囔着。 武延基冷声道:“为了赢,动作可以粗狂野蛮一点。” “什么?” 武振恒脸上有些惧意,“万一伤到张督作咋办?” 众人面面相觑,陛下在御座上紧盯着呢。 武延基:“这是男人的较量,只要咱动作隐蔽收敛,陛下定然不会怪罪。” “嗯。” 众人颔首。 武延基将脸一肃:“武家要压李家一头,这场是荣耀之战,我们需全力以赴!” “必胜!” 十二人齐声高吼,远在台阶上都能感受到这气势。 不管是百官勋贵、各国使节,亦或是宫廊几千个围观的亲眷。 他们对太平蹴鞠队都不抱希望。 八比零的比分! 让武家蹴鞠队的声望攀至巅峰,这是一支不可匹敌的队伍。 当唱筹官将计时的沙漏拿出来,比赛即将开始。 宫廊外人声鼎沸,挥汗如雨。 几乎所有人都在高呼着张易之。 小麦芽堵住耳朵,大声问:“娘,你说大锅能赢嘛?” 臧氏有些虚,但还是强硬道:“易儿自然是无敌的。” “哦。” 小麦芽立马相信了,两只小手合在嘴边用力吼:“大锅!大锅!” “张易之,妾身是礼部郎中的嫡女,你看妾身一眼。” “张易之,刮风这天,有个人爱你很久。” “啊啊啊啊,张郎!” 场中。 武延基叉着腰,愤慨道:“你们听听,她们全在为张巨蟒发疯,尔等作何感想?” 感想? 其他十一人暗自腹诽,当然是嫉妒羡慕酸! 谁让人家俊得惨绝人寰。 “比赛结束后,我希望全场为武家蹴鞠队欢呼,张巨蟒只是失败者!” “那时候,这些喝彩声就成为了讥讽和笑柄!” 武延基自信无比。 “好!” 一席话,队员的求胜欲被彻底激发。 张易之携着十一个工具人到达场中央。 这些工具人都是太平府上的侍卫,蹴鞠技艺一般,但能跑能跳又很莽。 太平制定的策略很简单,全部人围绕着张易之踢。 “张督作,虽说战场上无朋友,但本王也不会让你输得太难看。” 武延基负手在背,神情傲然。 武振恒遥遥拱手道:“张督作,待会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呵呵……赛前打嘴炮? 张易之面无表情。 “铛!” 随着钟响,原本喧闹杂乱的宫廊,这一刻便得极其安静。 所有人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任何一幕。 汉白台阶上,武则天凤眼紧紧盯着场地。 比赛开始! 太平蹴鞠队先开球,禁卫刘二在触球的一瞬间,便高吊给边路的张易之。 武家众人皆没反应过来。 “拦住他!” 武延基大喝一声,一个瘦小的男子往张易之身边靠,高高跃起想要拦截。 可惜依旧慢了半步。 张易之将皮球完美卸下,动作说不出的飘逸潇洒。 一群女子看痴了,好俊啊! 就在她们想要欢呼的时候,就见张易之骤然起脚。 嚯!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武家蹴鞠队愣在原地。 大哥,别搞笑,十五丈外射门? 万众瞩目的时刻。 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轨迹,朝风流眼坠落。 “呲!” 球刮进圆孔,发出清脆的响声。 安静。 偌大的宫廊竟陷入死寂。 刹那间,全场彻底沸腾,无数人站起身挥舞着手臂。 她们如痴如醉的为张易之欢呼。 这个球实在太精彩了! “太平,子唯无所不能啊!” 武则天情不自禁的夸赞,眼底的惊叹也掩盖不住。 太平明艳妩媚的嘴唇微微扬起,满脸得意。 场中,武家众人大眼瞪小眼。 不知所措。 这还怎么玩? 真跟安上瞄准器似的。 武延基大吼道:“别泄气,这球是狗屎运,三个人盯防他!” 接下来,武家使用三个人盯防的策略,三个人紧紧围着张易之。 他们不参与进攻,只负责看防张易之。 形势果然变幻,武家蹴鞠队整体实力本就高出一筹,就算九踢十一也不落下风。 对,就是九人踢十一人。 张易之跟三个人跟屁虫完全参与不了比赛。 他只有开场这一次触球! 其他时间都在做看客。 太平气急败坏,望向武则天:“母皇,他们耍无赖呢。” 武则天眯着眼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朕倒觉得这招可行。” “殿下,符合蹴鞠规则,何来耍无赖之说?” 武三思听见陛下不偏心,松了一口气,忙反驳道。 宫廊那边骂声一片,都在指责武家蹴鞠队无耻。 可就在这时。 武振恒一个颠球过人,将球传给远方一个武家子弟,那子弟外脚背一碰,顺给另一个。 一连串五花八门的华丽动作,令人目不暇接。 公主府的蹴鞠队员被遛狗了。 对方的球技高超、动作敏捷、配合默契,他们连铲断都很难下脚。 “快防守!” 远处的张易之大声提醒。 可惜还是来不及,武延基一个穿裆过人,距离球门很近的地方,将球一挑。 皮球毫不意外飞进风流眼。 “咚!” 鼓声震响。 一比一平。 …… 比赛一直僵持着,对抗极其激烈,公主府队员靠着强悍的体魄,人数优势,勉强挡住武家一波接一波的攻击。 一切与张易之无关,他被三个人围着。 甚至一滴汗都没流。 “接受平局,待会再续着踢,迟早耗死他们。” 武延基向队友传递命令。 眼看沙漏将尽,唱筹官高声向他们报着时间。 就在所有看众以为比赛就这样了。 画风突变。 公主府刘三竟然漏人了!武振恒抓住机会持球推进。 在距离风流眼四丈外起脚。 一切喧嚣都消失。 太平闭着眼不敢去看。 砰! 一声巨响,皮球狠狠砸在铜柱顶端上。 “可惜!” 武振恒垂头丧气,颇为懊恼。 却听远处的武延基大喝:“小心!” 只见皮球击中铜柱反弹得很远,由于力度太大,弹在中圈上空。 而中圈附近正好有四个人在“打麻将”。 在三个防守队员愣神的刹那间,张易之全身紧绷。 在球快落地的时候,他动如脱兔,飞奔过去用胸脯卸下。 这是他全场第二次触球。 随即身形腾空而起,以头下脚上的姿势。 距离风流眼十丈外。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寂静! 沉寂到了极致! 连急促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所有人都窜起身,直勾勾盯着场地中圈。 太平公主杏眼圆睁,喃喃道:“快……射!” 第八十四章 上官婉儿:有一桩针对你的阴谋! 蹴鞠场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全部人的目光皆汇聚在场中那道腾跃而起的身形。 十丈外,还背对着风流眼。 他要怎么完成射门? 最关键的是,沙漏将尽! 距离比赛结束只有几息时间! 武则天遥望着这道腾空的身影,她脑海里不禁幻想。 倘若子唯现在穿羽衣、吹着笙,乘上木头做的仙鹤。 那种风采,真似谪仙下凡。 唱筹官看了眼沙漏,拿起鼓槌就要敲鼓。 他刚挥起鼓槌。 “嘶!” “嘶!” 全场响起一波波倒吸冷气的声音。 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下。 张易之背对着球门,腿部力抽,一个倒挂金钩! 皮球如炮弹一般,急速射向球门。 宫廊彻底沉寂下来,所有人都感觉血液几乎凝固。 太平不知不觉中便攥紧了拳头,连指甲划破了掌心都没有发觉。 她仿佛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呲!” 毫厘不失。 皮球穿过风流眼。 “不!” 武延基脑海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如此操作,简直见所未见,就算唐朝最顶尖的蹴鞠高手,也不可能上演这般可怕的一幕。 十丈外,倒挂金钩射门? 他瞬间头皮发麻。 武家所有队员无力的瘫倒在地上。 已经尽力了,奈何对方…… 仅仅两次触球,便踢进两球。 还都是绝高难度。 逆天! 太逆天啊! 全场陷入诡异的安静,所有人还沉浸在这华丽惊天一球。 张易之扬在半空的小腿用力一划,身子旋转,便稳稳地落在地上。 他神色平静,还拂了拂墨发上沾到的灰尘。 轰! 刹那间,全场观众憋在喉中许久的欢呼破空而出,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 雷鸣般的欢呼,“张易之”之声再次响彻云霄! 无数人目光带着崇拜和敬仰。 一张张脸庞涨红如鸡冠之血! 许多妇人恍恍惚惚,好像魂都被勾走了。 李裹儿玉颊晕红,她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心跳,那个男人是多么的璀璨耀眼。 这一声声直摧人心的欢呼连武则天也震动,她的脸上漾起一抹欣然的笑容,抚掌道: “精妙绝伦!朕真是大开眼界啊,连蹴鞠都登峰造极,还有什么是子唯不会的?” 她缓缓环顾群臣,声音突然再度拔高,隐隐生起金石之音: “依朕看,子唯他能上九天揽月,下四海捉鳖呐。” 呃…… 众人有些无语,陛下您也太能吹了吧。 但他们嘴上却齐声呐喊: “张督作威武!” “威武!” 一个鹰钩鼻的大臣忍不住赞道:“臣看来,张督作有一股唯吾独尊的气势,真乃名将之风!” 众臣有些讶异,兵部尚书王孝杰竟然主动夸人,那真是罕见。 要知道一年前的四国联军侵周,王孝杰可是生擒西突厥可汗,端得是勇猛无比。 “哦?”武则天眯了眯凤眼,笑着看他:“王爱卿,子唯当真能领兵打仗?” 狄仁杰忙不迭出声:“陛下请三思啊!” “陛下请三思!” 群臣皆附和,神情严肃。 开玩笑,万一陛下真让张巨蟒打仗,岂不是视国事于儿戏? 踢蹴鞠就能懂兵事部署? 武则天登时就怒了,冷声道:“尔等当朕是昏君耶?” 她可舍不得让子唯上战场,再说也不放心他的能力…… 太平转移话题,嫣然笑道:“母皇,这次蹴鞠较量,可是儿臣胜了?” 武则天颔首:“不错,重阳节蹴鞠赛魁首,便是你公主府。” “恭贺殿下。” 武三思满腹委屈,但还是很有败者风度的拱手祝贺。 太平轻声宽慰道:“梁王不必遗憾,你们蹴鞠队也展现了风采。” “呵呵……” 武三思敷衍一笑。 场中张易之在队友们的簇拥下走到台阶,接受万众的欢呼声。 太平公主仰起头,看着人群中的张易之,脸上漾起快乐的笑容。 远处的上官婉儿瞥到这一幕,她眉头蹙得更深,愁郁挥散不去。 …… 蹴鞠比赛结束,接下来就是重阳节的习俗——登高。 在皇宫里找一座小山,皇帝带头插茱萸,朝臣命妇依次照做。 张易之不感兴趣,在征得武则天的同意下,提前告退。 为了避免被疯狂的迷妹纠缠,张易之不走御道,特意绕了几个宫殿。 刚走到集仙殿。 “等等!”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张易之转头看向上官婉儿,笑着道:“是陛下有传召么。” 上官婉儿移着莲步近前。 她略微思索片刻,摇摇头,谨慎措辞:“是有一桩针对你的阴谋。” 嚯! 张易之听到这句话,心中大受震动! 阴谋? 是哪个贼子要害我? 上官婉儿直视着他,神情略微凝重: “子夜前去积善坊绣巷街,云梦阁对面,那是我另一座私宅,记得悄无声息。” 丢下这句话,疾步离去。 看她这急促紧张的模样,好像泄露了惊天秘密一般。 “要出大事!” 张易之捏了捏眉心,神色有些不安,驻足在原地琢磨。 上官特意要他避人耳目,选择在深夜,看来这桩阴谋涉及大人物。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是谁,我张子唯奉陪。” 张易之眼神逐渐森寒。 …… 子时,神都城宵禁。 但城内的宵禁限制不了张易之,因为他是天枢督作,偶尔晚上也得去监工。 修善坊。 云梦阁是间胭脂店,张易之借灯笼的光亮,望着对面那栋黛瓦白墙的小宅。 他没有犹豫,快步走到门前,轻轻推一下。 大门没有闩上。 一条长长的走廊,两旁是漆红的圆柱,庭院种植着花草。 刚到了庭院中央,就见那堂屋门帘一挑,地上映出一道丰腴的影子。 张易之施礼道:“上官舍人,深夜拜访实属冒昧。” 上官婉儿只披了一件柔软的烟纱大袖罗衫,紧贴肌肤,凸显出高挑的完美身段。 她一双杏眸盯着张易之,轻启朱唇道:“进来吧。” 张易之脚步一滞,还是跟着她绕过堂屋走进卧房。 房间布置得精致典雅,绕过紫檀的屏风,上官婉儿请张易之坐下。 张易之按耐不住疑惑,“婉儿,究竟是什么阴谋?” “先问你。”上官婉儿素手斟茶一杯,旋即淡淡的说:“你跟殿下有染吧?” ??? “没有!” 张易之断然回答。 “呵呵……”上官婉儿一双盈盈妙目露出鄙夷之色,斜睨道: “敢做不敢认,我分明见你跟殿下待在马车里。” 张易之:“真没有,殿下邀我参加蹴鞠,仅此而已。” “那你为何在蹴鞠场这么卖力?” 上官婉儿眸子里的幽怨,就像被张易之无情遗弃一样。 “那叫卖力?我是正常发挥。” 张易之顿觉莫名其妙。 再说关你何事? 更何况深夜密议是谈阴谋。 你扯哪跟哪啊。 上官婉儿静静的看着他,忽然起身移步,身子前倾,湛露出大片白皙肌肤。 大大大大大……张易之眼底险些露出痴态,这珠圆玉润的身材。 上官婉儿脸上布满了红霞,声若蚊呐道: “总之我不管,你跟殿下做过的,也跟我做一遍。” 说着鼓足勇气,伸出柔荑拉住张易之。 “再强调一遍,我张子唯没有做过。” 张易之怒喝,满腔的燥火导致声音有些颤抖。 他试探着往回抽了抽手。 谁知这一动不要紧,上官婉儿干脆把整个人都贴了上来。 清香如麝,幽柔地萦绕着张易之两侧鼻翼。 感受着那两团不可名言之物,就连张易之的肌肉骨骼,都不安的躁动起来。 “我原本谨小慎微,在陛下跟前十几年,都未行差蹈错半步,可惜遇见了你,让我茶饭不思!” 那怨气彻底爆发出来,再加上长久以来的相思之苦,才让上官婉儿做出了紧紧抱住张易之,死活不肯撒手的放荡举动! 她是称量天下文士的上官才女,她颇有大志向来自傲,自然不会对男子轻易许以芳心。 可他是张子唯。 才华横溢,俊美似仙,处处彰显着独特与魅力。 一个近乎完美无缺的男子。 上官婉儿心防被击溃了。 她自愿沉沦。 安静的闺房,只能听见檀香烧尽掉灰的声音。 良久。 “唉,这又是何苦。” 张易之轻叹一声,伸出手温柔环着上官婉儿。 他明白,这不是阴谋。 而是蓄意已久的谋……阴…… …… 第八十五章 无内鬼 清晨。 张易之睁开慵懒的眼睛,打了个呵欠,就见上官婉儿托着香腮,一双明亮似水的眸子直勾勾看着他。 “婉儿,醒来身边是你,真好。” 张易之开口就是一句土味情话。 唉,昨夜自己意志力还是薄弱,这么容易被美色诱惑,不是大周帝国的好干部呐。 “张郎,你可会嫌我放荡?” 上官婉儿玉颊霞烧,但还是直视着张易之,很认真的问道。 不…张易之撩起她的发丝,在她额头上轻吻一下:“不会,我也喜欢婉儿。” 上官婉儿宛如猫儿地躺在他怀里,红晕未退的美脸贴着那宽阔胸膛,喟然道: “我已这般年纪,还有多少青春岁月可供蹉跎,早就想把身子给张郎。” 婉儿腰是真纤细,再加上体态高挑,所以造就了绝美的腰臀幅度。 张易之手放在上面,很想让自己清心寡欲一些。 但不可能。 张易之斟酌语气,低声道:“婉儿,你看这紫檀屏风,沉香楠木的橱柜,梳妆台,琴案……有别样的情趣。” 上官婉儿杏眼里初初尽是茫然之色,心中细想之下,茫然渐渐褪去,将脑袋埋在锦被里: “唔……不了。” 张易之神情淡淡:“好吧,随你。” 被子里便没了声音,几息后传来嗔羞: “你讨厌!” ..... 最后故技重施。 足足两个时辰后。 张易之委婉的说道: “婉儿,我还得去天枢督工呢。” “重阳是团聚佳节,天枢工匠也休假三天。” “哦。” 下午时分,上官婉儿看着狼藉不堪的卧室,脸蛋微红,眼神带着羞意。 张易之扶了扶腰,俯身去捡地上的衣物,表情僵硬的回头道:“婉儿,该用膳了。” ..... 膳厅里。 上官婉儿贝齿咬着筷著,就紧盯着张易之,那红艳的脸颊尽是迷恋之色。 张易之埋头吃饭,默不作声。 咱老张家张爱玲说的对啊,通往女人心灵的通道是…… 上官婉儿抿了抿唇,问出一个很蠢的问题:“张郎,我是你第几个女人?” 张易之不假思索:“第一个。” “不可能,我……我看你这般熟稔。”上官婉儿剜了他一眼,声音恼怒。 张易之端详着她:“婉儿,你我知根知底,我岂会哄骗你。” 上官婉儿转念一想,张郎没纳妾从不逛勾栏,恐怕这话是真的。 于是乎芳心像打翻了蜜罐,甜腻腻的。 上官婉儿玉颊又红扑扑的,她发现自己昨夜到现在脸红的次数,比以往二十多年加起来还多! “张郎,我有一件私密事要坦诚相告。” 张易之笑了笑:“但说无妨。” 上官婉儿柔荑握住他的手腕,“你可不许生气。” 张易之心里一沉,嗯了一声。 “就是……就是我跟公主殿下有……有肌肤相亲。”上官婉儿艰难的说出这句话。 张易之表情呈现轻微的扭曲。 婉儿你实在太棒了! “呵呵……”他故作愤怒道:“容我缓缓,我一时间恐难接受。” 上官婉儿垂着脑袋,一副做错事懊恼的模样: “张郎,以往深闺寂寥,但有了你,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张易之横了她一眼,史书上赫然有名的千古才女。 称量天下文士,就这? 还挺可爱的…… 张易之将她葱白的小手握紧,温柔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一句痴恋情意浓厚,感情深沉真挚的情诗,瞬间让上官婉儿杏眸迷离。 她的心醉了。 不由想起西汉那首《上邪》。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婉儿~” “张郎~” 天雷勾地火,宝塔镇女妖。 自穿越以来,张易之一直克制自己的生理需求,连自家丫鬟都不碰。 压抑太久,彻底爆发开来。 深夜。 这对狗男女都非常疲倦。 上官婉儿念念不舍:“张郎,趁夜离去吧。” 一天很短暂,但这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甜蜜的一天。 不知往后还有没有机会,他们两人的恋情注定不能摆在台前。 一个是陛下最信任的女官,掌握着隐性权力。 一个是陛下的禁脔,名满天下的张子唯。 倘若公之于众,陛下绝对是雷霆震怒,更会引发朝野轩然大波。 张易之投去一个歉意的目光,柔声道:“婉儿放心,我定不负你。” 上官婉儿偎进他的怀抱,幽幽道: “婉儿已深陷宫廷漩涡,无法脱身,但只要你有需要,我必毫不保留的帮你。” 她着迷的抚摸着张易之的眉毛,鼻子,一直滑到他鲜明薄嫩的唇上,轻轻按了按: “人家可是把一颗心都交给你了,张郎以后可不许嫌弃人家老。” 张易之轻轻环住她柔细的腰肢,安慰道:“别胡思乱想了,你比豆蔻妙龄的少女更迷人。” 上官婉儿抬起头,睁圆了杏眼,好奇问道:“哪里迷人?” “身体每一寸肌肤。” 张易之认真无比的说道。 他感觉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是不是负数? 一贯精炼能干的上官舍人,怎么蠢萌蠢萌的。 上官婉儿把脑袋埋在他胸膛,涩声道:“那你还愣着做什么,再好好感受一下。” 张易之:“……” 得,又被套路了。 第八十六章 一个小人物(求收藏,求月票!) 三更天。 两个更夫结伴而行,一人敲着锣,一个拿着梆子,沿着街道大声喊着: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今夜平安无事。” 伸手推开虚掩着的大门,张易之小心翼翼的探头向外张望着。 见更夫走远了,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跨出门槛。 浇灌了整整一天一夜的肥沃良田,真的没有了。 一滴都没有了。 整个人有些虚脱,腰子酸胀。 “佳人体似酥,仗剑斩愚夫,不见人头落,教君骨髓枯,古人诚不欺我呐!” 张易之摇头叹气。 本来实力非常强劲,奈何婉儿屡败屡战,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实在是。 让他痛并快乐。 沿着来时的路,张易之慢行在深夜里。 ...... 云梦阁附近的狭窄巷子里。 一个瘦削的汉子施施然走着,他身材矮小,皮肤黝黑,双眼却炯炯有神。 他叫计祥,本是一个市井二流子,前年通过关系进入推事院外院。 推事院是来公主宰的炼狱,来公手下豢养几百号无赖,专门寻找证据告密。 计祥昨晚酉时去丹凤街,潜入一处勾栏场所守株待兔,果然逮到一群官员聚众嫖娼。 计祥大喜,这就是官场上所谓的“政绩”,凭此政绩,他可以擢升一级,成为推事院外院的堂主。 掌管五条街的扛霸子! 人逢喜事精神爽,计祥去酒馆里痛饮,等到宵禁酒馆打烊,他便偷偷摸摸避开金吾卫,走偏僻巷子回家。 “嗯?” 计祥眯了眯眼,对面一盏灯笼的光微弱,可他还是依稀看到那人的相貌。 身材挺拔,脸庞俊俏得不像话。 “张督作来这做甚?”计祥很是讶异。 他当然识得张易之,推事院外院的必修之课就是认人! 上千张画像,其中囊括了神都城官员,名人,权贵。 只要把这些人画像记在脑海里,遇到恰到的机会,就能升官发财。 计祥眼珠子骨碌一转,觉得此事可疑。 张督作前天上午还在宫廷踢蹴鞠,神乎其神的技艺传遍神都城,为何今夜在修善坊。 关键是身边没有随从没有护卫,那肯定是私事。 半夜三更从一栋宅子离开,这宅子里有什么? 宅子里是谁? 他们又在密谋什么? 计祥感觉财富密码即将降临,只要发现这个秘密,一定能升官发财。 张督作害死万国俊,来公跟他有血仇,只要抓到把柄,何愁来公不赏? “求菩萨佛祖保佑,让俺也能荣华富贵。” 计祥面朝巷壁双手合十,神色异常虔诚。 旋即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睁亮眼睛紧紧盯着那栋宅子。 他决定等宅子的人走出来。 不管多久,都等! 这一等,足足就是两天。 清晨,喧嚣繁华的街道,宅子里没人走出。 傍晚,落日晚霞照耀在黛瓦白墙上,还是没人走出。 计祥每顿只吃包子垫肚,为了不惹人怀疑,他更换了几个场所,但目光始终落在大门上。 他虽然是个粗鄙的无赖,但明白一个道理,越难到手的东西越有价值。 所以他不会放弃。 ..... 终于。 皇天不负有心人,一辆普通轻车停在门前。 驾车的是个健壮魁梧的妇人,身着的衣料却是绸缎,妇人下车左右查探了一下,旋即撩开车帘,让一个高挑曼妙的女子登车。 虽然健妇完全遮挡了那女子,但计祥心情还是很激动。 他隐约看到了淡粉色拖曳在地的裙摆。 是个女人。 张督作和女人。 绝对是偷情! 计祥瞬间联想到前段时间,沸沸扬扬的武延秀凶手案。 同样的道理,凭张督作的权势和名气,他需要偷偷摸摸么? 既然避人耳目,那这女子身份一定不简单! 马车碾过石板路渐渐消失在眼前,计祥不敢耽误时间,立即跟上。 这是繁华的街市,马车不可能全力疾行,所以计祥跟得很紧没有落下。 当马车驶过天津桥,朝皇城端门方向而去时。 计祥又惊又喜。 宫里人! 这时计祥却愁眉苦脸,进皇城要腰牌,他一个无赖根本资格。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让荣华富贵的机会错过么?” 计祥心沉到了谷底。 可柳暗花明。 …… 天枢旁。 张易之指导着十几个名匠:“按照设计图铸造,绝对不能出丝毫差错。” “另外,自下月起,就得用帷布遮住天枢。” “还有,施工期间受重伤的囚犯,你们登记核查,本官会给他们家里分发抚恤金。” “咳!” 一声清亮的咳嗽声打断张易之说话,上官婉儿在身后笑着看他。 一袭高贵的宫裙,身材更加丰腴,玉颊容光焕发,散发着美少妇的韵味。 上官婉儿移步上前,轻启朱唇:“张督作辛苦了。” 旁边工匠官员赶紧恭敬施礼,这可是上官舍人! 竟然对张督作说辛苦,看来咱们天枢的工作让上官舍人很满意啊! 众人与有荣焉。 张易之微不可察的撇嘴,她那是暗示我耕耘辛苦。 他面无表情道:“为朝廷服务,是本官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上官婉儿心里甜丝丝的,她柔声道:“希望督作明天能继续勤奋。” 特意把“明天”两个字咬得很重。 张易之顿时感觉腰脊骨发寒,忙不迭道:“做事需要劳逸结合,先休息两天。” “哦。”上官婉儿臻首微点,肃声道:“我理解,但最多休息一天,天枢工程拖不了。” 她那双水汪汪的媚眼,便有些幽怨地瞟着张易之。 张易之嗯了一声。 “先进宫了。” 丢下这句话,上官婉儿便移着端庄的步伐走远。 一个官员赶紧吹捧拍马屁:“督作,这是陛下对你辛苦工作的高度赞扬呀。” 其余人纷纷点头。 谁都知道上官舍人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陛下。 张易之皱眉道:“继续开会!将柱身侧角的图案再讨论一遍。” “遵命!” ..... 远处。 此刻计祥的心,就像一壶烧开沸腾的水一样,激动得快要溢出来。 回想脑海里看过的画像,美而端庄的相貌绝不会错! 上官舍人! 苍天! 张督作跟她偷情。 这个秘密值多少钱? 又该值多高的官职? 第八十七章 准备毁灭吧!(求推荐,求月票! 顺发赌坊。 二楼乌烟瘴气,一群聚众赌博的大汉高喊“五魁首,六六六”,神情或激昂或憔悴。 环顾一圈后,计祥迈步走向摇骰子的那桌。 一个肥胖的锦服男子趴在赌桌上,头发蓬松,两眼熬红。 计祥冷眼看他。 一个脑满肥肠,没有进取心的赌鬼,竟然做俺的顶头上司。 受够了! 计祥昂首挺胸,阔步上前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 “林二苟,某有急事。” 男子惊讶的转头,目光瞬间变得凌厉。 计祥这厮胆敢称呼他的真名,平常都是谦卑谄媚的喊林老大。 “你刚刚叫我什么?”林二苟站起身,戟指着他。 计祥习惯性的胆怯,不过一想到掌握着惊天隐秘,他满脸不屑道:“就叫林二苟,有何不妥?” “你活腻了!” 林二苟揪着计祥的衣襟,将他拽到无人的角落,狠狠道: “依咱推事院外院家规,就凭你不敬上司,我能杖毙你个狗东西!” “呵呵…”计祥嗤笑一声,甩开他的手,慢慢整顿着衣裳: “今时不同往日,某立下泼天大功了。” 林二苟眯起眼缝,沉声道:“那你想让我带你去见来公?” 计祥摸了摸鼻子,“不错,由于职位原因,某无权当面向来公禀报,所以就麻烦二苟了。” 话罢又补充一句:“等以后某升官发财,肯定会照顾你的。” 林二苟绷着脸不说话,盯着对方打量。 看来这厮的确发现一桩隐秘事,不然不会如此嚣张。 他语气缓和下来,低声问道:“能否透露一下?” 计祥斜睨着他,淡淡道:“推事院规矩,不该问的别问。” 就凭你这头肥猪也想分润功劳? 痴心妄想! 林二苟稍默,颔首道:“我也不想知道,我现在就带你去来公府邸。” 计祥背负着手:“前面带路吧。” 林二苟也不恼怒,迈步踏出楼梯,他回头提醒道: “你在我手下三年了,我多嘴说了一句,咱呀都是普通人。” 在他看来,一个普通人,吃喝嫖赌就够幸福了。 如果掺和进大人物的世界,一着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计祥哪会听他的说教,反而敦敦教诲道:“某也奉劝你一句,人要有野心。” 林二苟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 夜渐深,天空下起了小雨。 来府。 房间窗门紧闭,窗帘将缝隙遮得严严实实,一缕香烟从四足香炉飘散。 一张小案几搭在床上,几上纸页墨迹淋漓,尚未干透的毛笔,很随意地横放在一方纯紫色的端砚上。 来俊臣向后仰靠着,闭目养神,身后做靠枕的侍女,又轻轻地帮他揉着太阳穴。 “老爷,外事院堂主林二苟求见。” 来府管事推门而入,轻声禀报。 来俊臣挥挥手让侍女告退,平静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 一个黑黝瘦削的男子进门,大礼跪拜,毕恭毕敬道: “小人外事院弟子计祥,叩见来公。” 弟子? 来俊臣微皱着眉,淡声道:“舵主以上才有资格面见本官,看来你掌握着要密。” 计祥初见大名鼎鼎的来公,心情异常激动,导致半晌憋不出一个字。 来俊臣也不加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候着,脸上的表情象岩石一样纹丝不动,只是两只大眼射出了凛凛的亮光。 “是.....是这样的,小人前两天发现.....发现.....”计祥吭吭哧哧。 “不用紧张。”来俊臣笑着打断,旋即朝门外吩咐道:“去庖厨端一碗酸梅汤。” “来公,不.....不用。”计祥受宠若惊。 来俊臣温声道:“你也是替本官办事,别跪了,坐着吧。” 计祥恭谨的坐在矮墩上,心里更坚信有了这个秘密,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片刻后,接过侍女递上的汤碗。 计祥呷了口酸梅汤,不敢卖关子,措词道:“来公,事关张督作。” 张巨蟒? 来俊臣神色骤冷,他脑海里又想起了老友万国俊的惨状。 “快说!” 听到这急促的声音,计祥一脸神秘:“来公,张督作跟上官舍人偷情。” 嚯! 来俊臣霍然起身,他神色错愕有些难以置信。 这个消息太震撼了! 计祥得意道:“来公,小的亲眼所见,时间地点准确,两人的确私通。” 来俊臣低斥道:“可敢以命担保?” “小的敢!” 计祥抬头挺胸。 “嗯。”来俊臣微微颔首,心里慢慢消化着这个重大隐秘。 十几年前,陛下免去了上官婉儿掖廷奴婢的身份,给予其才人的名分,掌管宫中昭命。 虽然上官婉儿只服务于陛下,但在名义上,她是宫廷妃子。 张易之此举就是秽乱宫闱,引发天下人声讨,名士光环骤减! 其二,神都城谁都知道,张巨蟒是陛下的禁脔,可他跟身边最信任的女官有染,陛下会是怎样的震怒? “哈哈哈.....”来俊臣笑了,笑容有些冷诮:“等待毁灭吧!” 不过他一想到端庄温婉的上官舍人,被张巨蟒予取予夺,被张巨蟒鞭笞,来俊臣便忍不住生出嫉妒之感。 来俊臣回过神,脸上阴鸷顿消,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计祥心下狂喜,大声道:“回来公,小的叫计祥。” “弟子计祥办事有功,即日起,擢升为外事院护法。” 来俊臣笑容和煦。 护法? 直接跳过舵主堂主,成为外事院三大话事人之一! 计祥抑不住的狂喜,赶紧离座跪地磕头,恭声道:“多谢来公提拔之恩。” 来俊臣略眯眼,“本官明天上朝,你可敢朝殿指证?” 听到这句话,计祥低着头沉默。 来俊臣见状,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大喝道:“你也知道张巨蟒的声望,本官口说无凭,只有你才了解具体情况。” “本官再赏赐你五百贯,明天随本官去皇城。” 五百贯.....计祥做出了决断,急声道:“小的愿意作证。” “善!跟紧本官的脚步,才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几案上的灯盏已经有些暗了,映出来俊臣阴笑的脸庞。 张易之,终于给本官逮到机会了! 第八十八章 当你贪婪时应该恐惧(求收藏,求 轰隆隆的雷声,大雨滂沱,豆大的雨滴打在直棂窗上,溅起大片水花。 陈设在居室正中的软屏风刺绣着山水花卉,计祥盯着它出神。 “好像有点不甘心呢。” 计祥喃喃自语。 推事院外院护法,看起来风光,可跟拿朝廷俸禄的官员比起来。 那是寡妇叹气——没鸟用! 还有,这个惊天隐秘,它只值五百贯么? 如果告诉张督作,以张督作的百万贯身家,会给多少封口费呢? 念头迭起,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法盒,纠结的心情绞缢着他。 “咚!” 敲门声响起,外面管家扬声道:“赐赏钱咯。” 计祥面色恢复平静,笑着开门:“有劳了。” “老爷让你好好休息,明辰随他去皇城。” 管家将两锭金饼塞给他,便转身离去。 计祥瞥了一眼黄金,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贪婪,鬼使神差地喊着:“等等。” 管家回头,睨了他一眼:“有事可以吩咐下人。” 计祥摸着后脑勺,讪笑道:“俺现在有钱了,想去丹凤街快活一晚。” 逛妓院?管家脸上不加掩饰的鄙夷:“你要出去,得征求老爷的许可。” “麻烦了。”计祥赔着笑脸。 ...... “他要去嫖妓?” 来俊臣皱着眉头,神情有点冒火。 明天朝会对他而言非常重要,这是一次扳倒张易之的良机,万万不能出纰漏。 但如果拒绝他的要求,保不齐这厮心里起怨,到时候不配合。 管家在一旁说道:“老爷,这狗杀才是个穷苦泼皮,从没见过这么多钱,有钱想放纵很正常。” 来俊臣略默,点头道:“派人盯紧他,稍有不对劲的地方,立刻控制。” “是!” 管家告退离开,便去挑选护卫。 ..... 跨出来府大门,走在大街上,计祥的心情犹如雨夜一般,寒冷彻骨。 他隐隐察觉到背后有尾巴。 来公派人跟踪了。 雨水拍在计祥脸上,他浑身打了寒颤,将手缩在袍袖里,朝平康坊走去。 神都城实行严格宵禁,其他地方都是一更到五更禁止上街走动,唯独平康坊是三更到五更,称得上不夜城。 丹凤街,纸醉金迷,到处都是女人的香味。 计祥走到熟悉的曲栏,脸上涂了不知多少脂粉的老鸨,立刻匆匆的迎了出来,血盆大口一开,夸张的叫道: “哎呦喂~又是这位爷,女儿们天天念叨您的雄壮威武。” 计祥从袖子里掏出金饼,在手心掂了掂,嘿嘿道:“爷今儿有的是钱,让柳柳姑娘陪爷共度良宵。” 躲在附近转角的几个护卫互相对视,警惕之心放下了。 还真是来嫖妓的,看来这位憋久了呐。 目送计祥走进曲栏,护卫们便在对面的酒肆坐下喝酒。 却不知计祥已从后门离去。 ..... 张家。 “哇,大锅,我不想读书啊啊啊。” 小麦芽小屁股坐在张易之大腿上,伸手将眼前的书籍推远。 张易之唉声叹气:“窈窕,你读过的书,走过的路,都藏在你的气质里,不读书会变丑的。” “那我多走路不就变好看啦!” 小麦芽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 “打歪你的头!” 张易之在她小脑袋来了个爆栗。 “大锅.....”小麦芽鼓了鼓腮:“快给我几颗金豆子。” “为何?” “前几天,我在你身上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是……是……” 小麦芽瞪圆了眼睛,假装在思考。 “你是狗吧。” 张易之不敢迟疑,从袖子里抓了一把金豆子,摊开手。 “谢谢大锅,我还要听你讲故事。”小麦芽一颗颗放进香囊里,变本加厉。 “讲故事?好。” 张易之搂紧了她,语重心长道:“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 小麦芽听得很认真,她觉得这是一个有趣的故事,就像白雪公主一样。 张易之:“庙里有两个和尚,一个老和尚、一个小和尚。” 小麦芽聚精会神:“然后呢?” “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老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庙里有两个和尚,一个老和尚、一个小和尚。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老和尚说……” “......” “然后呢?”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 “再然后呢?” “.....” 张易之小心翼翼起身,将怀里睡着的小麦芽交给丫鬟。 微微伸展了懒腰,他正打算回卧室睡觉。 “公子,府外有人求见。” 张吉祥进门禀报。 张易之皱眉:“我的规矩你不懂么?夜里不见客!” 张吉祥苦着脸道:“俺也是要驱逐他,可他说只要提到修善坊,督作一定会接见他。” 轰! 只一瞬间。 张易之俊朗的脸庞布满寒霜。 暴露了! 究竟是谁?上门的意图是什么? 他稳定住情绪,面无表情道:“让他在厅堂等候。” 略顿,忽看向张吉祥:“让张三在厅外守着,你去准备麻袋。” ..... 大厅。 计祥坐立难安,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可临到眼前,恐惧却袭遍他全身。 那可是张督作,一个敢在朝殿上杀兄的狠人,自己威胁他是不是有点不自量力? “蹬蹬蹬!” 当脚步声渐渐传来,计祥的心提到嗓子眼,双腿都在颤抖。 比面对来公时还要紧张十倍。 张易之步入厅堂,居高临下望着这个黑黝男子,开门见山: “你知道多少?” 计祥深吸一口气,稍察言观色后道:“督作,该知道的俺都知道。” “比如,云梦阁!” 张易之眼神变得凌厉,踱步上前低斥道:“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被他盯着的计祥有些心悸,战战兢兢道:“天底下就俺一人知道……” 宽敞精致的厅堂,顿时一股浓郁的杀机显现,计祥目光急闪之间,赶紧补充道:“还有俺婆娘。” 张易之表情恢复平静,淡淡道:“你要什么?我都满足。” 呼! 呼! 计祥内心长松几口气,富贵险中求,这回老子赌对了! 他硬着头皮道:“督作给俺封口费,俺连夜逃离神都城,一辈子不踏入。” 张易之冷冷看着他:“多少?” 计祥缓缓伸出三根手指。 “呵.....”张易之沉冷面容露出微笑:“我不猜谜,直说无妨。” 计祥低着头,咬牙道:“三百斤黄金,用马车托运。” “三百斤黄金?” 张易之脸上变得很难看,喝了声:“我怕你没命花。” 事到如今,完全没什么惧怕的,计祥抬起头态度强硬:“督作如果不怕秘密泄露,就杀了我吧。” 张易之与其对视良久,最终砸下两个字:“我出!” 计祥喉结耸动了几下,眼底皆是贪婪狂喜之色。 这不是在做梦。 老子很快拥有能富贵子孙几代人的钱。 张督作真是大好人啊! “谢谢督作,俺一定会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计祥将胸脯拍得砰砰响。 张易之嗯了一声,随即道:“随我去库房搬运金子。” 搬。 这个字让计祥浑身火热,他激动道:“请督作带路。” 张易之甩袖快行,在踏出厅堂的转角处,朝游廊的张三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督作,你家真大气。” 计祥还在打量厅堂布置,心里却在想,俺府邸以后也要这样。 “快走吧。”张易之催促了一声。 两人走在游廊,靠近一个魁梧护卫时,计祥还点头打招呼。 张三上前拱手回礼,突然疾速伸手,一把掐住计祥脖子将其直接提起。 “唔……唔……” 计祥下意识双手抓住了那只掐住自己的手,想掰开,可脖子感觉要被掐断了。 他快要窒息了,整个人颤抖着,用恐惧和哀求的目光看着张易之。 张易之背负着手,平静道:“威胁我,你怎么敢的啊?” 计祥青筋暴起,他拼命挣脱,可奈何张三的力道实在太大了。 “最后一次机会,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张易之淡淡道,眼神示意张三松开一点。 刚呼吸一口空气,便又被张三扼住喉咙,这次没有用力,让他可以说话。 计祥压制住内心的恐惧,面色狰狞道: “还有某婆娘,某若死,你和上官婉儿的奸情就要天下皆知!” “那就去死吧。”张易之似笑非笑:“你死了,给你婆娘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昭告天下。” 刹那间,计祥脊骨发寒,如坠入无尽深渊一般。 他这才发现,这此人面前撒谎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张易之捏了捏眉心,微微一笑道:“说吧,究竟谁知道,再撒谎你命没了。” 张三放开手,他全身紧绷,凌厉杀意笼罩着计祥。 一股尿骚味传来,计祥哆嗦着嘴唇,带着哭腔道: “饶命……饶命啊,俺隶属推事院,还有来俊臣知道。” “督作放俺走,这样明天来俊臣就找不到证人,您可以说他是污蔑。” 来俊臣? 张易之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只有你们两个知道?来俊臣什么时候禀告陛下。” 张易之死死盯着他,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询问。 可张三却能察觉到公子声音的微微颤抖。 计祥丝毫不敢隐瞒,泣声道:“对,只俺和来俊臣,他明天上朝会,还让俺前去做证。” 静! 说完游廊陷入沉寂。 计祥甚至不敢哭出声音,他在等待审判。 良久。 张易之双眸平静直视:“当你贪婪时,就应该感受到恐惧,那样你才能恢复理智。” “督作,饶命啊,小的猪油蒙了心……” 张易之甩袖离去。 “动手!” 身后咯嘣声传来。 颈骨断裂,气绝身亡。 第八十九章 我生不为逐鹿来 看着地上鼓胀的麻袋,张易之目光漠然。 十足的蠢货! 你去朝会作证以后也得死。 当你得知这个秘密,打算用秘密交换利益时,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张易之语气凛然:“把这个被钱财蒙蔽脑子的蠢货,扔进洛河。” “是!” 张吉祥领命,吩咐几个仆役将尸体搬进马车。 “张三,召集十个护卫,卯时随我出门。” 丢下这句话,张易之快步隐在黑暗里,此时他内心竟有些惶恐不安。 急需一个人安静的待着。 沉寂的卧室。 花形镂孔香炉飘着袅袅青烟,坐在灯盏前的张易之被灯火渲染得明暗不定。 来俊臣! 此人掌握这个秘密,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利剑。 轻易能杀死婉儿。 对,婉儿的性命危在旦夕。 几乎没有活路。 依武则天的性格,暴怒之下,一定会赐死她。 而他张易之也将名声扫地,成为秽乱宫闱的yin徒。 就在这时。 “叩!” 张昌宗推门而入,看着面色阴沉的张易之:“兄长,发生何事了?” 张易之偏头看他,默了默,道:“没什么。” “没什么?”张昌宗将门闩上,放低了声音:“家里闹这么大动静,当我是聋子瞎子么。” 有人登门送死! 他为何敢登张家的门?究竟有什么凭仗? 平常兄长都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现在情绪却这般不稳定,肯定是有大事发生。 张易之手指轻敲着桌案,也不隐瞒,沉声道:“我跟婉儿事发了。” 一瞬间,张昌宗目瞪口呆,表情略显精彩。 没想到小麦芽一语成谶,还真的跟上官舍人有染..... 她可是陛下身边的女官,宫廷的妃子。 兄长,你怎么敢的呀! “呵呵.....”张昌宗消化掉这个八卦,不以为意道:“既然知情者已死,那便没什么可担心的。” 可张易之下一句话却让他骇然。 “知情者还有来俊臣。” 张昌宗呆滞在原地,面色有些惨淡,旋即目光灼灼道: “兄长,说她勾引你,你得撇干净自己,否则你眼下的圣眷要消失殆尽,甚至被陛下所恶!” “不可能!” 张易之不假思索,态度坚决。 他绝不会推出婉儿去背锅,这是一个男人的底线。 张昌宗骤露惊愕,诧异地盯着他:“告诉陛下上官婉儿魅惑你,你一时不慎,被她下药。” “这是让你全身而退最好的办法。” “给我住嘴!” 张易之皱着眉头,低斥道:“我自有应对良策,你出去吧,我想静静。” 张昌宗神色焦急,上前苦苦劝诫: “兄长,有多少人赞美你,就有多少人在背后嫉恨你,如果秽乱宫廷罪名传开,那你的名声就烂掉了。” 张易之直视着他:“就算臭名昭著,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婉儿去死。” “砰!” 张昌宗将桌上砚台砸碎在地,罕见的发怒,戟指道:“妇人之仁!你还怕找不到女人么,清醒点吧兄长。” “清醒?” 张易之缓缓起身,一双凌厉的眸子盯着他: “我现在能抛弃她,以后也能抛弃你,抛弃娘,抛弃小麦芽。” 听闻此话,张昌宗双眼骤然睁大几分,哑口无言。 他浑身失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那怎么办?” “来俊臣嫌命长,想早点去见阎王。” 张易之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这句话。 ..... 卯时初,天蒙蒙亮,一夜的雨让天空有些阴沉。 天津桥,河面波光粼粼,偶尔又传来洪亮悠扬的晨钟。 桥上行人车马熙熙攘攘的,一辆宽敞的马车停在桥上四角亭旁。 张易之环视马车里七个护卫,沉声道:“待会挂着‘来’字马车经过,直接砍。” “是,郎君。” 众人都是些练家子,天生好斗之心,此时都有些兴奋。 不管对方身份有多高贵,他们是张家家生子,一生只听命郎君。 “张三,你武艺最好,只要看到马车里身穿紫色官袍....” 张易之说着便举起手掌,往下一劈,“一击毙命,不要留活口!” 他的眼睛里露出浓烈的杀机,无毒不丈夫,只要一有机会,就要讲究一个狠字。 在尔虞我诈的朝堂,在自身安全受到威胁时,就要不择手段。 张三神色有些凝重,抱拳喝道:“是,一定不辱使命!” 张易之掀开车帘,盯着来往的车马。 他其实有想过,此举太过冒险。 万一没杀成呢? 来俊臣逃得一命,沿着皇城逃窜,肯定会将秘密公之于众。 要知道沿途都是参加朝会的官员。 张易之在赌,赌一击毙命,让来俊臣直接惨死在马车内。 他绝不容许来俊臣带着这个秘密进宫。 来俊臣作为一条忠心赤犬,他知道就意味着武则天知道。 时间慢慢流逝。 远处,一辆华丽的马车沿着天津桥驶来,车厢一盏戳灯上挂着一个“来”字。 张易之偏头示意,张三粗糙的手指摸到了腰间的短剑剑柄。 其余护卫手持各式兵刃,等待郎君命令。 就在张易之准备挥手,他双眸猛然一怔。 来府马车靠得越来越近,而他身后几十米处,赫然跟着一队金吾卫。 刚刚因为角度问题,队伍被来府的马车给遮挡住了。 每天卯时左右宵禁结束,巡视的金吾卫就得回皇城赴命。 好巧不巧! 张易之脸色阴沉得可怕。 “郎君,再不动手就要晚了。”张三着急的看着他。 “任务取消。” 张易之放下车帘,怒不可遏道:“金吾卫隶属宫廷禁军,跟他们刀兵相见……” 虽然郎君话没说完,但一众护卫都很清楚。 在皇城外跟禁军对抗。 那代表有谋反意图! 一群刺客冲出去砍杀来家马车,金吾卫一定会动手,两方必然起冲突。 张三略一思考,便严肃道:“郎君先走,事成之后我等自刎。” “不必。” 张易之摇摇头,他不会让手下白白送死。 “给我取官袍来,我去上朝。” 张易之说完后,起身去书架上拿起一本《战国策》坐回软榻上。 翻到【荆轲刺秦王】这一页。 第九十章 总是刀下觳觫材! 天空又下起了雨。 马蹄踏在朝湿的路面上“嘚嘚”作响,早朝众官员陆续到达端门御道。 等鼓楼钟响,宫门才会开。 众官员在阙台下躲雨,三五成群的闲聊。 阙台下能听到水帘顺着瓦檐流到明沟里“波波...”的声音。 来俊臣有些格格不入,抱臂在胸一个人站在角落,犹如两撇浓墨的眉毛微微扬起。 他很清楚,自己是一条狗。 一条忠犬。 给皇帝做狗是一种荣幸,所以他尽心尽责。 但是狗也有敌人,能看着敌人倒霉,怎能不喜悦呢? 来俊臣伸开手接了几滴雨水,喃喃自语道: “张易之,或许杀不死你,但足以搞臭你的名声,你的上官婉儿要消香玉陨了。” 虽然计祥逃走了,在来俊臣看来,计祥害怕上朝殿指认,所以连夜出逃。 该死的废物! 待本官找着你,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不过没关系,掌握着具体时间地点,只要陛下派人刻意去查,上官婉儿前两天的踪迹查不出么? 在朝殿上当众公开这个隐秘,那时候张巨蟒表情该有多精彩? 来俊臣迫不及待。 哦,可惜张巨蟒几乎不来上朝。 真可惜。 来俊臣轻叹一口气,又觉得很遗憾,不能欣赏张巨蟒那张扭曲阴鸷的脸庞。 就这此时。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声。 “瞧,那不是张督作么。” “咦,张督作怎么又来上朝了?” “有点不对劲。” 来俊臣循声望去。 一个俊逸男子走在御道上,任淅沥的雨水打在脸上,雨珠顺着他的眉毛从脸颊上滑下,神情显得庄严肃穆。 好像在雨中给人送葬一般。 真的来了? 来俊臣嘴角噙着一抹淡笑,再过半刻钟,好戏即将登场。 怎能缺少主角? 狄仁杰迈步过去,撑开伞给张易之遮雨,开玩笑道:“子唯,莫非又有人弹劾你?” 上次来早朝,朝殿染血。 时隔多日再次早朝,是不是预示有事发生? 身为宰相,狄仁杰颇为担忧,所以用玩笑口吻询问。 张易之笑了笑:“建议狄公去当算命先生。” 狄仁杰眸子一凝,紧盯着他:“真的?” “假的!” 张易之朗声道:“陛下让下官在朝会汇报天枢进度。” 声音很大,众臣依稀能听见。 这才对嘛,没有陛下召唤,一贯懒散的张巨蟒会参加早朝? 来俊臣眯了眯眼,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张易之是不是提前知晓? 不可能! 来俊臣做梦也想不到,外事院新任护法计祥会蠢到登门勒索。 有多蠢才会去送死? 张易之见阙台下站满了人,找到一处宽敞的位置,恰是来俊臣的旁边。 “允许我站在这吧?”张易之偏头看向来俊臣,淡淡一笑。 来俊臣心一沉,嘴上却哂然道:“张督作要站在哪,岂是本官能干预的。” “知道就好。” 张易之斜睨他一眼,目光冷漠。 “呵呵.....”来俊臣面无表情,强行压抑住内心的愤怒。 且容你嘚瑟一会。 “来俊臣。”张易之突然颇有兴致问道: “我很想知道,你恶贯满盈,晚上睡觉会不会做噩梦,不担心冤魂索命么?” 来俊臣面色变得僵硬,一字一句道:“不劳督作挂念。” 一瞬间,来俊臣涌出一种感觉,张巨蟒就是针对他而来。 这种感觉异常强烈,强烈到让他恐惧胆寒。 可这时。 “铛!” “铛!” 宫殿上空悠扬的钟声响起,宫门缓缓打开。 来俊臣稍稍整理仪容,就踱步去御道。 “嗵!” 沉闷的声响从身后传来,愈来愈近。 仿佛每一脚踏下去,地面都为之一沉。 来俊臣霍然转头,刀刃照射出一张森寒到极致的脸庞。 “救命啊!” 嘶声裂肺的喊声,来俊臣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在颤抖,杀机笼罩着他。 隐隐有死亡的气息。 这一喉咙,吸引了所有人大臣的注意力,他们转头皆骇然惊惧。 身影纵跃。 持长刀。 砍。 天啦! 张督作要杀来俊臣! “张易之他和……” 来俊臣长吸一口气,直接嘶声高喊起来,就要将隐秘宣之于众。 “来府满门陪葬!” 语速非快且带着威胁的一句话,让来俊臣更加胆寒。 后面的话迟迟不敢说出。 当寒气凌人的刀刃降临时。 “和!” 来俊臣声音撕裂吼出来。 张易之狠狠劈下去。 这一劈,用尽了他全身的力量,势不可挡。 白光一闪。 “噗!” 好大一颗人头飞上半空。 那人头飞起的刹那间。 血,一下子喷溅。 静! 画面定格! 群臣极为震撼!! 头皮发麻,心跳几乎停止跳动,这恐怕是他们永生难忘的一幕。 张易之手中握着一柄锋利的横刀,刃口殷红的鲜血正一滴滴洒落。 地上一滩雨水微微漾起一抹红,旋即被全部染得猩红。 天下最恶的酷吏,冤杀十几万人,推事院的阎王来俊臣。 就这样死了。 死无全尸。 撰写《罗织经》,创造几百种酷刑,像疯狗一样四处迫害官员的来俊臣。 就这样躺在雨中,大雨倾盆在他尸体上,瞬间融化成血。 让神都城如履薄冰,让官员惶惶不可终日的来俊臣。 真的死了。 死得很惨烈,死在皇城里,死在文武百官眼皮子底下。 百官没有兴奋激动,反倒感觉一股彻骨的寒意。 那一道俊逸修长的身影,没有仓皇乱窜,依旧持着刀站在原地。 身上那股煞气,令人望而生畏。 仿佛一个魔头,不受世间规矩束缚的魔头。 这里是皇城啊! 这具尸体是陛下派出去咬人的一条狗啊! 不经圣旨私自杀了它,与谋反何异? 偌大的皇城,陷入诡异的安静,哗哗的大雨清洗着每一个人。 良久。 宰相狄仁杰上前,声音沙哑:“子唯,你欲如何?” “铛!” 长刀落地。 张易之用官袍缓缓擦拭手上的鲜血,面无表情道: “下官跟来俊臣有仇,此番大仇得报,任凭陛下发落。” 话音一落。 “来人啊!” 武三思扬声大吼。 不多时,一队队禁军手持长枪,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着张易之。 …… 第九十一章 传朕旨意,将张易之千刀万剐 武三思急匆匆入宫。 御道上依旧寂静,一身厚重金色铠甲的禁卫们手持武器,如临大敌。 血腥味扑鼻而来,张易之却一脸冷漠。 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 也没有对地上那具尸体的怜悯。 就是平静。 神色平静得有些慑人。 隔着层层禁军,狄仁杰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张易之。 政治是一种妥协和平衡,为政者必须谨慎行事。 而张易之,却与这个朝堂格格不入。 他败坏朝纲,放肆桀骜,遇事不决就杀人。 跟陛下真相像。 作为整个社会眼中的异类,陛下以女性的身份登临社会约定俗成且明文规定属于男性的权力的至高点。 想要维持自己的统治必须采取一些偏激的手段。 只能杀! 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杀到所有人胆寒,杀到举目朝堂诸臣诺诺唯唯。 总有些人,生来就努力做自己,用毫不遮掩的锐利锋芒,震惊着世人。 狄仁杰恍惚之间,竟在张易之身上察觉一丝王霸之气! 他蠢么? 能著作三字经,能说出四句圣言的会是一个蠢货莽夫? 神皇犁,还有渐渐在城中铺开的水泥路,证明此人有天纵之才。 那他杀人一定是为了掩饰什么。 来俊臣临死前喊——【张易之和……】 究竟和谁呢? 狄仁杰根本不想去探究隐秘。 很多时候,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样的结局。 结局就是来俊臣死了,将这个秘密带进阴曹地府。 而笼罩在百官头顶的乌云消散了。 “疯子!” 一声大吼,一个瘦骨嶙峋的大臣眼里闪着泪光,戟指着张易之: “依《唐律疏议》,以下犯上,杀害朝廷重臣,该判绞刑!!” 来公的头颅静静地躺在那里,眼睛还睁着! 鲍思恭的牙关咬得咯咯直响,一缕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作为来公手下的小酷吏,看着来公的惨状,他顿感兔死狐悲。 张易之脸上露出一丝冷冷的寒意,放肆大笑道: “谁有罪,谁有错,是什么说了算?律法吗?那唐太宗李世民是不是该处以极刑?哈哈……” 说着话,用森寒的眼神盯着鲍思恭。 神色如刀,目光仿佛要将他直接刺穿。 百官闻言毛骨悚然。 当众不敬前朝太宗名讳,简直是个疯子! 不过许多人都垂头默然。 律法无用,只有陛下才能决定张易之是生是死。 …… 御书房。 武则天捏了捏眉心,将处理好的政务递给厍狄御正,偏头看向上官婉儿: “咦,快辰时了吧,为何百官还没去朝殿。” 上官婉儿低眉顺目:“陛下,我去催催。” 这时。 内侍领着武三思进来御书房。 “陛下,出事了。” 武三思来不及行礼,小心翼翼的说道。 武则天皱眉,霍然抬头。 “出了什么事?” 武三思咽一口唾沫:“启禀陛下,卯时末,皇城御道上,来俊臣被……被张易之斩首。” 轰! 轰! 所有忙碌的女官都懵了,如雷霆劈击般怔在原地。 斩首? 来俊臣死了? 上官婉儿浑身一震,心中骇然无比,张郎为何要杀来俊臣? 她稍稍瞥一眼端坐于御陛上的武则天,已是脸色铁青。 “朕没听清,再重复一遍。” 武则天深吸一口气,意图平息自己快要失控的情绪。 武三思低着头,缓缓道:“来俊臣被张易之斩首。” “哐!” 武则天从椅子上暴起,抄起玉石玛瑙狠狠砸在御案! “欺天了!” “张巨蟒欺天了!” “他眼里究竟有没有王法!” 武则天大发雷霆,内心的怒火,无法抑制的熊熊燃烧。 满屋子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全都跪着,气氛凝重到肃杀。 他们听到那个声音,感觉就像是一头见血狂怒的真龙发出的致命咆哮。 愤怒之极! 上官婉儿心弦微颤,一股恐惧袭遍全身,她隐隐察觉。 陛下动杀机了。 “去朝会!” 武则天微眯着凤眼。 …… 朝殿上。 气氛肃穆。 御座上凌厉的目光虽然不是对着百官,但他们仍感到窒息。 来俊臣是陛下派出去咬人的恶狗,只有陛下才拥有这条狗的处置权。 其他任何人擅动,不止是僭越,更是忤逆帝王权威! 天下没人可以忤逆九五之尊。 正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众目睽睽之下,张易之直接将来俊臣斩首。 这次他触碰到陛下的逆鳞,会受到怎样的惩处? 流放三千里或者徒刑? “张易之,字子唯,诸位能猜到朕取这个表字的含义么?” 武则天声音冰冷,询问文武百官。 众人不敢出声。 唯,唯独,不可替代,陛下您这是宠幸他呢。 难不成还有第二种含义? 武则天冷笑道:“唯,喏,是,这在春秋时期表示遵命。” 顿了顿,她看向殿前的那道身影,怒声道: “朕希望你独一无二,希望你只遵朕的命令!” “你便是这般遵命么?啊?!” 每一个沉闷的字,都是从喉咙里蹦出的厉喝。 张易之面无表情:“陛下,来俊臣与微臣有仇,昨日其辱骂微臣……” “住嘴!”武则天截住他的话,怒叱道:“你是狗,朕现在骂了你,是不是要杀朕?” 静! 安静! 殿内气氛沉寂得可怕! 张易之双膝着地,毕恭毕敬道:“微臣不敢。” 武则天凤眼喷火,朝殿内侍卫大吼大叫: “还愣着做什么,给他递刀子!” “会砍人就砍朕啊!” 看着陷入疯狂的武则天,所有官员都跪倒在地上,齐声劝道: “请陛下息怒。” 武则天压住愤怒,平静的直视张易之,淡淡道: “张易之,汝丧心病狂,虐杀朝廷重臣,实为死罪。” 死罪。 一瞬间,张昌宗不寒而栗,浑身都在颤抖。 张氏族人也面无血色。 死罪…… 所有大臣都瞠目结舌。 脸上的震撼之色愈发浓烈。 一向受尽宠爱的张子唯,竟然倒下了。 陛下金口玉言,赐死! 他们竟有些恍惚,殿前这个俊美无俦才华横溢的男子,这个搅动风云的名士。 这团耀眼的光芒。 快要消散了。 “传朕旨意,张易之午时三刻问斩,将其千刀万剐!” 第九十二章 朕就要吓吓他 话音落下,满殿皆静。 那一瞬间,张易之惊讶得像头顶炸了个响雷。 五雷轰顶! 脑子里像一桶浆糊。 剐刑? 他藏在袖子里的手青筋暴起,内心愤怒夹杂着恐惧。 虽说死过一回,但濒临死亡,那种恐惧绝望充斥着全身。 以至于俊朗的面容有些微微扭曲。 御座上,武则天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 呵呵…… 你也知道怕? 旋即环顾大殿,淡淡道:“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异议? 异议大了! 活跃在朝野的张子唯,竟然要遭受千刀万剐? 是谁制作出造福于天下的神皇犁? 是谁制作出功于社稷的水泥? 张子唯! 《三字经》、四句圣言,每一首诗都被天下读书人传唱。 他若身死,必定掀起惊涛骇浪。 在普通百姓看来,善名远扬的张易之杀了臭名昭著的来俊臣。 有问题么? 没问题! 谁让来俊臣名声恶臭呢? 那陛下不分青红皂白凌迟张易之,此举就是昏庸! 大昏君! 不过群臣都保持沉默,他们弄不清楚陛下的杀意有多强。 “陛下,您宽宏大量,饶我兄长一命!” 张昌宗出列,膝地而行,声音哽咽地恳求。 武则天斜睨着张易之,心中在想: 【朝堂就一个人替你求情,还是你亲弟弟,你人缘可真差,悲哀!】 狄仁杰心里略微一凛,陛下的眼神……好像有些不对劲啊。 七分怒火。 三分戏谑…… 对,就是戏谑。 看着张易之害怕,楚楚可怜的模样,陛下仿佛生出一股征服感。 难道陛下是恐吓? 可是金口玉言,岂能轻易悔改。 再说如何给张易之定罪,以堵住朝野悠悠众口? 狄仁杰微垂着头在思考。 其他官员都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殿内安静得只余张昌宗的低泣声。 这时。 “陛下,臣有异议!” 一个儒雅端正的官员毅然发声。 百官循声望去,皆是惊愕。 这不是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大诗人陈子昂么。 难道他怀有恻隐之心,要给同为诗人的张易之求情? 陈子昂朗声道:“微臣与张督作素不相识,但张督作此举,微臣甚感激昂,他是为民除害!” 哗! 哗! 百官哗然,哪里冒出来的二愣子,嫌张巨蟒不够惨,还要火上浇油? 武则天紧皱眉头,却一言不发。 所有目光齐刷刷望过来,陈子昂没有丝毫畏惧,直抒胸臆: “夫大狱一起,不能无滥,冤人吁嗟,感伤和气,群生疠疫,水旱随之,人既失业,则祸乱之心,倏然而生矣。古者明王重慎刑法,盖惧此。 …… 睚眦之嫌即称有密,一人被讼,百人满狱,使者推捕,冠盖如市。或谓陛下爱一人而害百人,天下喁喁,莫知宁所。 陛下务在宽典,狱官务在急刑,以伤陛下之仁,以诬太平之政,臣窃恨之! …… 伏愿陛下念之!” 长达半刻钟,大殿陷入诡异的安静。 一个怀着满腔爱国激情,以诗歌般嘹唳的气势,痛陈时弊! 忧国忧民忧君之情感染着所有官员。 每一个字,都揭示着酷吏政治的可怖! 在陛下治理下,大周经济文化欣欣向荣,军事也颇有胜果,去年一战更是让万国臣服,众筹铜铁铸天枢! 可酷吏纵横,冤狱遍地的情状,不忍卒读,亦不忍铺叙。 酷吏首恶便是来俊臣! 如今首恶既诛,陛下应该继续清洗剩下的酷吏,还天下太平。 御座上。 “朕已知晓,退下吧!” 武则天挥了挥手,面无表情道。 唉,看样子陛下还是要重用酷吏。 就在百官失望之际。 突然。 武则天略斟酌,便沉吟道:“来俊臣凶狡贪暴,国之元恶,不去之,必动摇朝廷。” “朕早已拟定诏书交给鸾台,狄卿可曾过目?”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 群臣彻底震惊! 原来陛下早就下了赐死诏书?也就是说张易之多此一举? 来俊臣本就离死不远? 这一切太戏剧性了! 带给百官的冲击力太强了,导致他们久久还未缓过神。 张易之背后完全湿透,他长松一口气。 刚刚那一刻钟,那种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的感觉,太煎熬了。 他心里闪过种种逃生手段。 甚至。 产生反意。 那丝反意,现在想来。 是多么的可笑。 狄仁杰满脸懵逼。 鸾台绝对没有您的诏书啊。 臣什么也不知道! 但他立马反应过来,面色凝重道:“启禀陛下,是臣疏忽了,没有及时将诏书传达下去。” 此话一出,瞬间哗然。 群臣不顾这是朝堂,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原来真有诏书! 那岂不是说。 张巨蟒并不属于虐杀重臣…… 而是——越权! 果然! 武则天腾起身,戟指着张易之,怒道: “你仅仅是天枢督作,何故擅政越权?来俊臣该杀,却得由鸾台下达文书,再由大理寺行刑。” “擅政越权,依律法,可判死罪,凌迟也不为过!” 张昌宗收住哭腔。 他呆住了。 一些老辣的大臣暗自腹诽。 妙! 陛下这一招“偷天换日”真是精妙。 彻底堵住天下人之口,张易之不是疯子,不是故意虐杀来俊臣。 只是提前得知诏令,满腔正义爆发,越权罢了。 越权说重也重,说轻也轻,就看怎么定义了。 什么是偏心? 什么是圣眷? 这一刻,陛下将其演绎得淋漓尽致。 风向转变,立刻有大臣出列:“请陛下明察,越权怎能判凌迟?” “请陛下三思,越权属于渎职,一般是徒刑,绝谈不上死罪!” “是啊,张督作年轻气盛,越过朝廷执法部门,有罪!但罪不至死。” “……” 群臣纷纷直谏,都在请求赦免张易之。 狄仁杰由衷佩服,佩服陛下的政治智慧。 陛下先派出几条咬人的恶犬,恶犬恶贯满盈,当民怨积累到一定程度时。 这个时候,陛下又会出来主持公道,卸磨杀犬,赢得舆论的支持和赞同。 而此时陛下已经达到了排除异己,巩固统治的目的。 放眼如今天下,陛下的统治早已稳固,再没人敢对她评头品足、口诛笔伐。 是时候结束告密政治和酷吏政治了! 如果张易之没有将来俊臣斩首,陛下恐怕还会拖一段时间。 但为了张易之,只好提前…… “肃静!” 武则天制止群臣发言,居高临下审视着张易之,冷冰冰道: “僭越之罪,朕也不能轻饶,将张易之打入天牢,徒刑三年!” 坐牢……张易之异常温顺,恭谨道:“臣领罪,叩谢陛下隆恩。” “下不为例!” 武则天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声音威严。 这目光,张易之读懂了。 底线! 杀来俊臣已经超出朕的底线了。 刚刚下旨凌迟就是警告。 下次再犯,就算再深的圣眷,朕也一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第九十三章 神皇司! 张易之擅政越权,徒刑三年! 这好像是他第三次坐牢了吧? 群臣默默祈祷,真希望张巨蟒牢底坐穿,否则他们不敢早朝了…… “大理寺,将张易之羁押至司刑狱。”武则天龙袍一挥,起身道:“无事退朝!” 狄仁杰眼皮一抹,出列道:“臣有事奏。” “讲!” “鉴于张督作前两次‘鲁莽’之举,臣希望禁止其参加早朝。” 宰相狄仁杰义正言辞,神色认真无比。 张易之闻言错愕。 “呵……” 武则天愣了一下,哑然失笑。 这句话激起群臣的愤懑,众人纷纷叫嚣不许张易之参加早朝! 有大臣竟是老泪纵横,哽咽道: “陛下,以后张易之再朝参,臣出门前府里恐怕得准备棺材。” “是啊陛下,仗着年纪不讲武德,一刀就斩。” “简直防不胜防,请陛下体谅朝臣,禁止张易之朝参。” “不止进朝殿,以后在皇城门就要严格搜身,任何尖锐之物都不许带进来。” “有理有据。” 大殿抱怨声迭起,每个大臣都在积极抵触张易之。 眼见庄重的朝堂变成喧闹的菜市场。 “肃静!” 武则天大叱,狠狠剜了张易之一眼:“便依诸卿所言。” “陛下英明!” 群臣齐声高呼。 声音整齐划一,犹如雷鸣般响亮。 武则天微微颔首:“退……” “陛下。” 有大臣出言打断,凛然道:“来俊臣已死,陛下该下旨清洗剩余的酷吏。” 群臣这才恍然,对啊,虽然四大酷吏都下地狱了,但朝堂还有十几个小酷吏呢。 必须斩草除根! 酷吏的存在,就会弄得朝野上下人人自危,上朝如同赴刑场。 简直如履薄冰,似伴饿虎,惶惶不可终日。 一定要彻底清除,绝不能留下任何一人! 武则天眯了眯凤目,她有些迟疑不定。 以鲍思恭为首的小酷吏们,则是双腿发软几欲昏厥。 监察御史宋璟继续道: “陛下,您被他们蒙蔽圣听了,臣相信,在陛下英明的领导下,大周法治清明,不会再有冤假错案!” 武则天面无表情,略有冷意的眼神扫视着殿内群臣。 大殿又陷入一阵安静。 事到临头,陛下又后悔了么? 就在这时。 “臣有一言!” 低沉又充满磁性的嗓音在朝殿响起。 众臣惊愕万分。 荒谬! 你一个阶下囚还有资格建策? 谁给你的勇气? 连张昌宗都无语凝噎,兄长你能不能安分点? 张易之跟武则天对视。 他知道,陛下这是缺乏安全感。 回顾前世的论坛,许多人说武则天昏庸,滥杀无度,吏治腐败,在几千年帝王排行榜上吊车尾。 张易之特别想笑,武则天是女人,和其他男性皇帝摆在一起的时候,就要抛弃她的女性身份? 男性统治者当然可以胸襟广阔,不搞那么多政治诡计小动作。 但她是女子! 女子登帝,为全天下不容,她颁布每一项政策到实施的困难程度,要比李世民李治高几倍! 就是几倍!! 所以武则天必须要控制住朝臣,否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御座上。 武则天淡声问道:“张易之,有何谏言?” “咳…”张易之清了清喉咙,朗声道: “臣建议成立一个衙门,属于陛下直辖,不对任何部门负责。” 什么? 群臣皆感觉迷茫。 再立衙门? 武则天眉头紧拧:“继续。” “这衙门的职责大体分为四个部分。” “第一,负责神都城的街道和市容市貌,比如修理街道、清理沟渠、城防治安等等。” 话音刚罢,浓郁的笑意弥漫在大殿。 文武百官抽搐着嘴角,强忍着不发出笑声。 就这? 这衙门负责扫大街? 你张巨蟒适合担任首领! 武则天脸色骤冷,叱道:“继续说!” 张易之:“第二,负责宫廷内部的治安,比如祭祀、春耕,上朝等等。” 群臣不置可否。 张易之停顿了几息时间,言简意赅道:“第三,监督百官,可直接禀报陛下。” 嘶! 群臣笑容全部僵硬。 所有人心中咯噔一下,监督百官? 不等他们出声讨伐。 张易之淡声道:“第四,拥有司法权。” 轰! 轰! 这一刻文武百官,皆然不由一震。 他们脊骨发寒。 整个朝堂寂静到了极点。 不仅能监督百官,还拥有独立抓捕审讯的权利,不受三司管辖。 那是什么? 是悬在头顶的一柄利剑! 每个人的背后,都藏着一头虎视眈眈的狼! 群臣顿时慌了神,呼吸急促不安,他们潜意识害怕这个衙门成立。 “张易之,汝想让君臣生隙,真乃国之奸佞,大周朝第一恶人!” 刚刚还慷慨激愤的陈子昂,出列怒指着张易之! 张易之目光平静,无动于衷。 御座上的武则天微不可察的扬眉。 子唯,不愧是朕的子唯,一心为朕着想,朕没白疼你。 这衙门是皇权对外的触手,完全对皇权服务,能遏制腐败,防范群臣! 她刚登基,需要高压统治,清洗一切不服者,所以用酷吏。 现在位置稳固,就要过度到监督,保持皇权威严,只实行监督政策不滥杀。 倘若监察到哪个臣子有异心,哼,那就对不住了。 子唯这个特务机构实在太棒了! 【真是朕的好心肝呐。】 殿中大臣们彻底沸腾了,每个人都在出声抗拒这个衙门。 连一贯儒雅随和的苏味道都怒发冲冠:“张易之,你居心叵测,这跟酷吏政治换汤不换药!” 张易之转身直视着他,大喝道: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如我张易之便丝毫不惧!” 群臣更愤怒了,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你当然不惧,你砍人都有陛下帮着收尸,你惧个卵? 狄仁杰目光如炬,依他对陛下的了解,这个衙门必然成立。 其实他很理解张易之,张易之跟陛下完全绑定在一起。 当然希望皇权永固,镇压一切宵小。 这没什么可指摘的,其实就是看屁股坐在哪里。 在张易之角度,照样潇洒蛮横,保不齐其还是这个衙门的掌舵人。 在群臣角度,却是惶恐不安。 前朝虽然有个特务机构称之为不良人,但这是民间机构,对大臣构不成威胁。 而拥有监督权和独立司法权,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武则天压根不理睬群臣,她望向张易之:“这衙门叫什么名字?” 张易之:“臣建议叫锦衣卫。” “不行,太俗气了。”武则天自御座站起,踱步斟酌,随后双眼一亮: “就叫神皇司!” 武则天满脸欢喜道:“先退朝,神皇司拟为明日的朝议。” 顿了顿,又道:“大理寺,将张易之即刻押去天牢!” 第九十四章 他肯认错了么? 退朝后。 文武百官走出朝殿,偌大的皇城御道,安静无比。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他们头上都蒙上了一层阴霾。 神皇司! 只奉陛下之命,集监督权跟司法权,该有多恐怖? 人们总是会对未知的事物产生恐惧。 甚至比当初酷吏政治时还害怕。 阙台旁,尸体被搬走了,地上却留着惊心触目的一条血痕。 风里仿佛还夹杂着血腥味。 这位恶贯满盈,令人闻风丧胆的酷吏死得很惨。 来俊臣死了。 可另一个更恐怖的“来俊臣”诞生了! 来俊臣市井无赖出身,没有文化没有名望,得势猖獗不知收敛。 而张易之呢? 他来自世家,才华横溢,名誉天下,随手便能制作国之利器。 这种名望上的差距是碾压性的。 其兄张同休被玉簪刺死,百姓拍手称快,歌颂张督作不徇私枉法。 酷吏头子来俊臣被砍死,等此事传遍天下,张易之声望肯定会高涨。 这种肆意滥杀,还声名卓著的人执掌神皇司,于文武百官而言。 是无止境的深渊! “张子唯你有罪!” 陈子昂终是控制不住愤怒,遥指着前方的张易之: “你为了逢迎陛下,将这头恶虎放出来,这是私欲!” “往后神皇司气焰熏天,他们做的每一件恶事都要记在你头上,你必将劣迹斑斑!” “试问百年后,史书该如何记载你!” 陈子昂唾沫横飞,慷慨激昂。 他说出了每个官员憋在心里的话。 张易之推开司刑狱官员,缓缓转身,无畏地直视他的目光: “官场的劣迹不值得美化,人性的私欲也不值得称颂。” 顿了顿,平静道:“但我不在乎,那些充满委屈和谩骂的史书,且随它去吧。” 静! 沉寂! 所有官员都陷入错愕之中。 竟然不在乎身后名? 张易之望着诸臣,淡声道:“我张子唯所作所为,无愧天下百姓就行。” 狄仁杰上前,绷着脸道:“神皇司一旦成立,你张子唯便与天下官僚对立,甚至成为敌人。” 张易之面色肃然,一字一句道: “为了陛下,与天下人与敌又何妨!” 一瞬间,那冷静的表情散发出一种自信的光采。 那份不可逾越的无形傲气震慑住所有人。 御道旁的马车里,太平公主正要进宫,骤闻这句话。 她有些微愣。 红唇不由自主蹦出两个字: “好舔!” 群臣也怔住了,他们哑口无言。 张巨蟒铁了心逢迎陛下,宁愿成为大恶人。 狄仁杰垂头丧气。 或许那个端门前,喊出为天地立心的男人开始变了。 亦或从未变过。 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张督作!” 一声公鸭嗓打破了压抑的气氛。 内侍喘着气跑过来,大声道:“张督作,陛下催你去坐牢。” …… 甘露殿。 太平将武则天的脚抱在怀里温柔揉捏,粲然笑道: “母皇,那张巨蟒宣称,为了您愿与天下人为敌呢。” 武则天嗤嗤一笑:“呵……朕岂会信他那张嘴?” 太平眼珠子一转,嗔道:“母皇,他建议成立神皇司,一切不都是为您考虑嘛。” “这个惹祸精,每次都是朕替他擦屁股,他敢不为朕考虑?” 武则天说这话时,神色难免带着些许得意。 太平看着略显傲娇的母皇,琢磨了语气,轻声询问:“母皇,这神皇司究竟……” “太平!” 武则天截住她的话,目光陡然锐利:“这不是你能过问的。” “母皇息怒。”太平轻咬红唇,故作楚楚可怜道:“儿臣就是想听听母皇对神皇司的人员安排。” 武则天撩开帷幔缓缓起身,声音淡漠道: “你要在朝堂安插官员,朕同意!但神皇司,千万不要试图染指。” 一句话便道破了太平的心思。 觊觎神皇司的权力。 被武则天痛斥,太平温热涌上双眸,一行清泪滑下,低泣不语。 “行了别装了。” 武则天将御座上的锦帕丢给她,认真道:“神皇司直属于朕,除了张巨蟒,谁也无法胜任司长之职。” 太平擦拭泪痕,暗自腹诽: 【凭啥内个张巨蟒他就能胜任司长!】 这时。 “陛下。” 上官婉儿进殿,垂首恭立在一旁。 太平斜眼打量着她,玉颊艳若桃李,身态更丰腴了,这屁股竟只比本宫小一圈。 婉儿究竟吃了啥补药,改天得打听一下。 武则天往香炉里放进去几片花瓣,凤眼微抬道: “回来了,他肯认错了么?” 上官婉儿有些尴尬,低声道:“不,陛下……他出狱了。” 嚯! 武则天几乎是瞬间勃然变色,怒道:“他胆敢逃狱,视国法于无物,欺朕太甚!” 太平也愕然,这张巨蟒越来越嚣张过分,公然逃狱,这下母皇也没理由包庇你了。 “不!” 上官婉儿赶紧解释:“婉儿刚至司刑狱,就了解到一条消息。” “快说!” 武则天一脸肃杀之气! 上官婉儿抿嘴道:“陛下,张督作曾有提议,朝廷也拟下通告,勒令神都城囚犯强制去天枢服劳役。” 话音一落。 武则天:“???” 太平:“???” 我宽恕我自己? 简直是无耻之徒! 太平忍着笑,莞尔道:“母皇,当初是有这条诏令,囚犯要去天枢服劳役。” “他自己颁布的,现在用到自己头上,岂有此理!回到天枢,他又是督作使,岂会服什么牢役?” “刚犯错,又堂而皇之出现在端门,让朝野怎么看朕,以后谁还愿意遵守律法!” 武则天声音冷冽,恼羞成怒。 上官婉儿壮着胆子询问:“陛下,也不能真让张督作徒刑三年吧?” 武则天:“在牢房蹲三个月以示悔过,到时候再放他出来。” “那天枢施工呢?儿臣听说天枢离不开张督作呀?” 太平有点疑惑。 武则天毫不迟疑道:“狱里办公!” 话罢望向上官婉儿:“婉儿,你现在去张府,张巨蟒若坚持不去司刑狱吃牢饭,替朕好好教训他!” 教训…上官婉儿微微失神,暗忖:“是他狠狠教训我吧……” 第九十五章 婉儿必涌泉相报 张府。 厅堂。 上官婉儿用公事公办的腔调道: “太夫人,婉儿奉陛下之命,前来劝诫张督作,莫要滞留府邸,尽快坐牢。” 臧氏慵懒的靠着椅子,上下打量着她。 一袭嫩粉宫装广袖飘飘、长裙席地,偏在纤腰处紧紧束拢。 正中更有一朵莲花,五指山似的绽放开来,盈盈的向上托举着。 十足的妖艳贱货! 为了你易儿差点惨遭凌迟! 以前老娘害怕宫廷的人,现在老娘是你半个婆婆! 臧氏挺直腰杆,似笑非笑道: “上官舍人,我家易儿年纪小难免不懂事,像咱们做长辈的要多宽待一番,你今天也二十有八了吧?” 最后半句话里明显带着嘲讽。 上官婉儿微愣,旋即抿嘴一笑:“是呢,张督作虽刚及冠,但心性成熟,为人处事老辣,婉儿挺钦佩他的。” 言下之意,你儿子心理年纪大。 还喜欢少妇,腾云驾雾! 臧氏一拳打在棉花上,又不好直接捅破两人的奸情。 于是无能狂怒,气得脸色煞白。 上官婉儿其实也很懵,太夫人平常矜贵识大体,怎么现在话里藏刀呢? “娘,坏婶婶呢?” 小不点哒哒哒跑进来,双手叉腰瞪着上官婉儿: “坏人,都是你害我大锅!” “窈窕,不许无礼。”臧氏闻言嗔怒道。 上官婉儿表情有些凝重,弯腰抚上小麦芽脑袋,温声道: “告诉婶婶,究竟是什么情况。” 张家的敌视,让她隐隐怀疑张郎斩首来俊臣另有内幕。 小麦芽斜眼横着她:“我答应大锅守口如瓶,你亲自去问他吧!” “我……” 上官婉儿欲言又止。 毕竟张郎在卧房休息,就算自己有圣旨做幌子,也不方便啊。 “坏婶婶,我带你去。” 小麦芽摇着小屁股离开,又回头招了招手。 “有劳窈窕了。” 上官婉儿动作火急火燎,小裙子一提,疾步跟上。 在张府丫鬟的目光中,两人走进一栋精致小楼里。 小麦芽回头嬉笑道:“婶婶,这是我以后的闺楼。” “嗯,很漂亮。” 上官婉儿心不在焉。 “悄悄跟你说一句。”小麦芽踮起脚尖,细声道。 上官婉儿附耳倾听。 小麦芽认真道:“阁楼有条栏桥,通往大锅的卧房,这样你跟大锅羞羞哒,就可以掩人耳目啦!” “……”上官婉儿玉颊似火烧,呐声道:“谁教你这些的?” 小麦芽甩了甩小辫子,骄傲道:“我猜的!” 上官婉儿:“那你……你知道羞羞哒是什么?” 这回小麦芽有些迷茫,摇头道:“不知道,反正娘骂你们羞羞哒。” 话罢眼睛眯成月牙状:“婶婶,有没有奖励呀。” “奖励?”上官婉儿摸了摸长裙,“婶婶身上没带。” 小麦芽跨开腿,张手拦住楼梯口:“那此路不通。” “这有。” 上官婉儿赶紧取下手腕上的珠链,递给她道:“谢谢窈窕~” “嘻嘻,快去吧,大锅应该还在睡觉。” 小麦芽将珠链放进香囊里,指了指飞檐旁的栏桥。 …… 卧室内。 张易之悠闲的靠在床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籍。 “张郎。” 上官婉儿甫一进屋,便扑到张易之怀里,双手勾住他的脖颈。 把脸埋在他脖颈处,幽幽道:“张郎,是不是我那宅子被推事院察觉了?” 依她的冰雪聪明,其实早在朝会上就有猜测。 关键时间点太凑巧了! 再结合刚刚臧氏态度的转变,上官婉儿更加坚信。 “没事,来俊臣已经死了,不必再担忧。” 张易之放下书籍,揽住她的腰肢。 “张郎。”上官婉儿仰起螓首,让在眶边滚动的泪珠不致落下,抽噎了一下:“全怪我,一切都是婉儿的错。” 倘若来俊臣禀告陛下,那自己将迎来什么? 想想就不寒而栗。 一时贪欢,却差点让张郎遭到凌迟,上官婉儿满心愧疚。 面临绝境,才可以看出一个男人的品性,如果张郎推卸责任,那她该有多绝望? 她从七岁开始,就待在充满阴谋诡计的宫廷,从未真正感受过温暖关怀。 这个男人很少用语言表达爱意,却用行动证明有多在乎她。 得郎如此,又有何求? 上官婉儿红着眼眶,眼泪如断线珠子垂下,不一会儿就哭成泪人。 张易之颇为无语,你这是耽误良辰美景啊。 “呜呜呜~” 一炷香后。 上官婉儿哭的桃红的眼圈看着他: “张郎,此次救命之恩,余生婉儿必涌泉相报。” 张易之握住她的手,宽慰道:“你我之间就不必……” “等等。”张易之抓住了关键词:“你说涌泉相报?” “嗯。” 上官婉儿突然起身,从桌上拿了一把小巧的剪刀。 她另一只手捋住左侧青丝,两边刀锋合住对准,指间一动,便将青丝剪下一半。 那一缕青丝滑落于她的掌中,乌黑柔滑,含着她的旖旎深情。 她执着青丝,深情的望着张易之。 古代女人将头发相赠,表示着至死不渝的决心! 张易之将青丝放进桌上的檀盒里,感动之余,便转移话题道:“婉儿,你可是奉陛下旨意?” 上官婉儿这才后知后觉,颦眉道:“对,陛下催你赶紧……” “婉儿。”张易之截断佳人话语,轻吻她的额头,温柔道: “还等什么,你我要深入贯彻落实陛下的旨意啊。” 上官婉儿脸霎时间红如二月花。 让张易之想象到了漫天飞红,落花阵阵。 经此一事,上官婉儿对他爱意更浓,便使出浑身解数逢迎。 …… 上官婉儿走出阁楼,浑身乏力,也不知时辰多少了,暗自啐了一口张易之荒唐。 “窈窕,不知不觉在你房里睡了这么久。” 上官婉儿摸了摸红烫的脸颊,有些羞涩。 “随便睡!” 小麦芽脚丫子踩着书籍,往嘴里塞糕点,随意敷衍道。 上官婉儿擦掉她嘴上的糕屑,笑道:“那婶婶先回宫了?” “嗯嗯。”小麦芽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不忘叮嘱道: “以后每一次都要收过路费喔。” …… 第九十六章 高居庙堂之上的阴谋(求票求一切 夜幕降临。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 政事堂寂静无声。 武三思微微闭目坐在椅子上,桌上蜡烛的焰火微微跳跃,照得他眸子格外凌厉。 而另一边的侧脸则沉入黑暗之中,整个人看起来阴郁而略显森然之感。 门外微风吹来,烛火猛得偏向一边,武三思睁开眼,几个人静静站在虚掩的门口。 武三思直起身子,清了清喉咙:“各位请坐吧。” “梁王,大晚上还要商议政务么?” 颧骨高耸的张柬之低笑一声,坐在一旁。 其余几个宰相坐在一侧成排,凝神注视着武三思。 “狄公呢?” 苏味道皱着眉头询问。 武三思沉声道:“狄相不想参与,本王请诸位来,便是商议神皇司。” 张柬之眼睛眯成一条缝,武三思应该在陛下那里吃了瘪! 陛下肯定断绝了他染指神皇司的心思。 所以得不到,就打算毁灭。 “梁王。”杨再思有些疑惑,忍不住出声: “今晨朝议,百官抗拒神皇司,陛下已经答应拖延啊。” 话音刚罢,众人齐刷刷望向他,目光有一丝鄙夷之色。 这种谄媚蠢货竟能荣登高位! “你看不透么?”武三思无奈解释道: “陛下这是给一段时间缓冲期,等张巨蟒出狱正式接管神皇司。” 苏味道微微颔首:“神皇司成立只是时间问题,且张巨蟒是内定的司长。” 杨再思愕然,一语顿塞。 堂内气氛有些压抑。 神皇司天然与百官冲突,张巨蟒做司长,那真是权倾朝野。 除了陛下,无人再能制衡他。 武三思敲了敲桌沿,低声道:“此子恐怕是故意杀来俊臣,再借群臣之力彻底清洗酷吏,从而引出神皇司。”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环环相扣。 张巨蟒的心机未免也太可怕了! 武三思:“我等虽然政见有分歧,但此时应该一致对外,抵触神皇司。” 众人沉默不语。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他们也不会聚在一起。 杨再思拔高声量,恼怒道:“神皇司能监督百官,还拥有独立司法权,哪个官员没点龌龊事?谁禁得起他查?” 众人瞥了眼杨再思。 尤其是你。 贪财腐败,处政无能。 如果张巨蟒打算立威,很大概率是先拿你开刀! 杨再思接着说:“做官既做到宰辅,就该为天下万万官吏考虑,坚决抵抗神皇司。” 武三思颔首:“就算真要成立,监督权与司法权只能择其一。” “可陛下心意已决,谁能阻挡?谁又敢阻拦?” 苏味道儒雅的脸庞异常严肃。 “不!”武三思举起茶杯又放下,沉声道:“我等谨遵圣命,岂会忤逆陛下,突破点在张巨蟒身上。” “怎么说?”杨再思下意识的问。 武三思略静,目光扫视着堂内几人 一直沉默不语的张柬之暗想: “除了陛下,谁能阻止张巨蟒?” 那又谈何突破点? “梁王,有良策就直说吧。”苏味道皱眉催促。 “这……” 武三思还是有些迟疑。 张柬之斜了眼,跟武三思政斗了好几年,对他的顾虑门清。 于是开口道:“在处理神皇司一事,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共进退。” “责任共担。” 苏味道淡声道。 杨再思略有为难,迎着三人凌厉的目光,他才缓缓点头。 “好!”武三思双目放光:“我有一策,可将水搅浑。” “搅浑?”余者面面相觑,皆看向武三思,目露询问之色。 武三思沉吟一番后,缓缓说道: “将五姓门阀拉下水,假如五姓联合士族反对,再加上文武百官,你们想想。” 三人皆愕然。 门阀士族带头抵触,凭借他们的名望,那不知多少读书人会痛斥神皇司。 进而蔓延到普通百姓。 苏味道慎重提醒:“想过后果没有,依陛下的性子,这么多人反对,天下又要血流成河。” 是啊! 陛下这种唯我独尊的气势,反对的气焰越嚣张,她便杀得越狠。 武三思似笑非笑:“那天下人退一步,允许神皇司成立,但张巨蟒不能做司长!” 这下三人瞬间懂他的意图。 目的就是踢走张巨蟒! 这厮是不可控的危险分子。 张柬之眯了眯眼,武三思还是觊觎神皇司的位置。 踢走张巨蟒,就轮到梁王府的人上位了。 或许就由他亲儿子掌舵。 张柬之“呵”了一声,面色僵硬道:“别卖关子了,具体如何实施。” 杨再思:“是啊,张巨蟒跟五姓门阀貌似没什么矛盾。” “那就制造矛盾!” 武三思神色凝重,起身来回踱步一阵,问道: “你们知道博陵崔氏的崔湜么?” “嗯,神都城一个小有名气的才子。”苏味道点头。 武三思目光阴冷,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 “我曾打听过,此人跟张巨蟒在文会上闹过别扭,且时常写文章编排张巨蟒。” 话音一落。 政事堂陷入诡异的沉寂。 作为擅长阴谋诡计的政客,接下来的手段就很清晰明了。 既然崔湜跟张巨蟒曾经有矛盾。 那搜集崔湜违法证据,由御史台出面弹劾,送他去司刑狱坐牢。 狱中再杀崔湜,嫁祸给张巨蟒。 这样,张巨蟒便跟博陵崔氏结死仇。 死得可是嫡宗正脉! 摇曳的烛光映亮众人纠结的表情。 良久。 苏味道轻咳一声,面无表情道:“有些不择手段,崔湜何其无辜。” “呵呵,一旦张巨蟒掌权,那天下官吏便惶惶不可终日,你我愧对宰相之称。” 杨再思立刻出声,就差没指着骂妇人之仁了。 武三思坐回位置,目光幽幽:“就问一句,你们怕不怕张巨蟒?” 三人沉默。 怕不怕? 当然怕! 那是一个十足的狠货! 俊美无俦的脸庞下,藏着一颗狠辣无情的心脏! 简直是男版的陛下…… 怪不得陛下极度宠幸他,倘若陛下是男子,估计就跟张巨蟒一模一样。 苏味道痛心疾首道:“前车之鉴,谁也不想莫名死在朝殿上,一定要断绝张易之入主神皇司。” “嗯。” 余人深有同感。 第九十七章 武则天推波助澜 司刑狱。 整座牢房极其冷清,只剩一些风烛残年的老囚犯,其余的都去天枢服劳役了。 一号牢房。 陈长卿推开铁栅栏,“子唯,你要的酱肘子,贫道排队买的。” “放桌上吧。”张易之合起书籍,望向他道:“给我汇报一下天枢情况。” “一切如常!”陈长卿坐下,给自己倒一杯茶,“全体施工人员不敢松懈,代督作魏王也老老实实,丝毫不敢挪用钱财。” 张易之嗯了一声,继续翻阅书籍。 “子唯,待在这里挺悠闲惬意的。” 陈长卿起身,四处打量牢内的环境,颇有些感慨。 这哪算坐牢? 这分明是享受! “呵…”张易之斜了他一眼,嘲了句:“你想来陪我?” 听到这句话,陈长卿脚步一个踉跄,差点都没站稳。 “别,贫道安分守己,万万不敢体验牢狱之灾。” “那还不滚?” “是!” 陈长卿蹭走一包茶叶,逃也似的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没多时,王狱卒敲了敲铁栅栏,神色毕恭毕敬: “督作,上官舍人奉陛下旨意前来探监。” “知道了,你退下吧。” 上官婉儿优雅踱步进来,打趣道: “狱卒做事还得请示一个阶下囚,这司刑狱是你开的么?” 窗户下,张易之一袭青色襜褕,长发随意的披在后背,气质持礼清雅。 窗外轻风徐徐,整个人飘逸洒脱。 上官婉儿杏眸有些出神,张郎越看越俊美,越想越着迷。 张易之指了指身旁的黄木凳,示意她坐过来,嘴上笑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花点钱让自己舒服一点不好么。” 上官婉儿捋一下裙摆坐下,唇角流泻一抹浅笑:“也对,反正你财大气粗。” 张易之似笑非笑道:“哪个气?器皿的器么。” 说着便握住他柔软无骨的小手。 “唔……也是粗的。” 上官婉儿声若蚊呐,晶莹的耳根有些霞红。 “张郎。” 上官婉儿不着痕迹挣开自己的手,她对上次的事仍心有余悸。 除了隐秘极有安全感的卧室,她不敢在其他场合表现出一丝亲密。 “我们移步榻前,那个角度是死角,铁栅栏外看不到的。” 张易之很霸道的拉她走到床榻,手不老实的——练习控球。 “说吧,陛下又有何吩咐。”张易之一本正经说道。 冰凉的手终于暖暖的。 “嘤……陛下让你每天抄一遍《唐律疏议》,将其倒背如流。” 上官婉儿将张易之作乱的手拿出来,嗔怪了他一眼。 “抄律法……陛下以为我很闲么?”张易之有些无语。 “反正我旨意带来了。” 似是想起什么,上官婉儿精致如画的眉眼顿了顿,凝声道: “张郎,有一桩针对你的阴谋。” 张易之:“……” 阴谋? 又来? 这里可是监狱! 婉儿,你让我小弟放个假吧。 张易之呈大字形躺在榻上: “自己动吧。” 上官婉儿一双俏目瞪着张易之,聪慧如她,立刻会意: “讨厌!” 声音腻嚅,似撒娇似羞涩。 望着她春意盎然的模样,张易之愁眉苦脸。 “说正事呢。”上官婉儿平复荡漾的情绪,低语道: “这两天朝堂局势有些诡谲,据小道消息,前夜武三思同几个宰相秉烛夜谈。” 张易之顿生警觉,蹭一下坐了起来,惊疑不定:“与我有关?” 上官婉儿颔首:“我猜测,应该跟神皇司有关,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群臣皆极力抵触神皇司。” 张易之很相信她的政治嗅觉,接话道:“抵触有何用?陛下坚决要成立神皇司。” “嗯。”上官婉儿略默,思虑稍许: “以现在舆论来看,他们同意成立神皇司,就是不想让你做司长。” 张易之心有灵犀,立即领会:“你认为他们会围绕我做文章?” 上官婉儿蹙眉道:“不错,但猜不准他们用什么手段。” 张易之蹦紧了嘴角,想笑,跟我使手段? 那各显本领便是。 神皇司司长我做定了。 佛祖也拦不住! “咱不理会这些魑魅魍魉。”张易之轻咳一声,认真问道: “婉儿,你带乐器了么?” 上官婉儿一脸懵逼:“乐器?你没提啊。” “没带箫?” “没有。” “那正好,我有。” …… 翌日朝会。 正常对奏后,便有御史出列,朗声道:“臣有事启奏。” 武则天神色淡淡:“说!” 这御史长吸一口气,铿锵有声道: “陛下,臣坚决抵触神皇司,张易之是国之奸佞,屡屡逾矩违制,若依他言立神皇司,实乃国家败亡之兆!” 殿内群臣皆感震耳发聩,齐齐冷汗直流。 这二愣子真敢说! 一些年轻官员听完有些激昂,群情汹汹,情绪互相感染,却不敢出声响应。 上书死谏? 武则天冷笑一声,大叱道:“将此人发配岭南,终生不得启用。” 御史脸色铁青,愤愤不平道:“臣所言,陛下莫非无动于衷乎?” “斩!” 御座上响起冷冽的声音。 略显死寂的朝堂氛围,在这一刻,像是激荡起汹涌的暗流。 每个人沉重的心情都难以平复。 直接斩杀这个御史,看来陛下的决心非常强,没人可以规劝。 金吾卫将这个倒霉御史连拖带拽,群臣垂首不语。 义士! 吾等将你铭记! 武则天扫视着大殿,轻描淡写道:“谁还要弹劾神皇司,继续!” 殿内无人再出声。 一时有些安静。 “陛下,臣弹劾……” 一位头发稀疏的老御史出列。 群臣讶异万分。 有一个不怕死的就够震惊了,还前仆后继? 武则天眉眼寒霜,冷冰冰道:“你确定要弹劾?” “臣食国禄,便要为君分忧!”御史彭黎正义凛然。 武则天杀心再起:“讲!” 众目睽睽之下,彭黎朗声道:“臣弹劾礼部侍郎崔挹长子崔湜,此人曾写文章讽刺陛下。” 群臣愕然。 画风也转得太快了吧? 武则天有些措手不及,收敛杀机,缓缓道:“崔挹,你来自辩。” 一个美鬓中年男子快步出列,急声道:“请陛下明察,这绝对是污蔑,犬子万万不敢讽刺陛下。” 彭黎:“有人状告至御史台,正所谓无风不起浪,臣建议陛下彻查。” 话音落下,就有不少御史出列,纷纷弹劾崔湜。 其余大臣默契的看热闹,静观其变。 突然集体弹劾博陵崔氏,其中绝对有猫腻。 狄仁杰始终保持缄默,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张柬之。 崔挹怒发冲冠,戟指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且拿出证据。” 彭黎反唇相讥:“我等作为风闻奏事的御史,不需要证据,既有嫌疑就要弹劾!” “大丈夫行得正坐得端,岂容尔等污蔑!” 崔挹猛一甩袖,转头看向武则天,郑重道: “请陛下下令三司会审,查查犬子是不是包藏祸心。” 在他看来,自家儿子绝不会如此愚蠢,所以为了自证清白,甘心接受三司会审。 不少大臣暗自敬佩,瞧瞧,这就是门阀士族的气度! 这就是门阀的自信! 狄仁杰轻叹一口气,这圈套连崔挹性格都算计进去了。 崔侍郎,你是把你儿子推向深渊呐。 武三思目光带着隐蔽的得意,本王一出手就是顶级谋算,诸葛孔明不过如此吧? 殿内。 彭黎没有跳出来反驳,却是朝御座恭声道:“微臣无异议。” 随后退回班列。 侍立在群臣中的崔友仁双眼一眯,他总觉得不对劲。 弹劾侄儿的痕迹太刻意了。 恐怕有阴谋。 武则天冷眼旁观,藏在幕后操纵之人,想跟朕玩政治手段? 朕这一生,玩诡计就没输过。 朕不仅不会阻止,而且还要推波助澜! 武则天盯着崔挹看了片刻,笑道:“好,便依爱卿所言,大理寺先将崔湜收押,三司尽快证明崔湜的清白。” 武三思等人面露喜色,只要崔湜进了司刑狱,那张巨蟒身上的脏水就洗不掉了。 狄仁杰目光有些漠然,这几个同僚有够糊涂的。 让张易之跟五姓门阀斗,岂不是正合陛下的意? 陛下登基开始就在打压门阀士族,扶持天下寒门。 而这回,陛下正好有机会派张易之冲锋陷阵。 “散朝!” …… 御书房。 武则天抿一口糖水,喜怒不形于色:“呵呵,跟朕耍阴谋,武三思翅膀硬了。” “婉儿,让梅花内卫十三过来。” 上官婉儿神色有些凝重,领命而去。 梅花内卫是陛下豢养的一批女武者,成员有三十六人,每个人小腹处都有梅花刺青。 武力一般,但擅长隐藏和刺杀。 十三就是冷宫掖庭的一个洗衣宫婢,上官婉儿曾偶然接触过她。 至于其他人,她就不甚了解,也不想去了解。 上官婉儿推测,等神皇司成立,陛下就会将这些梅花内卫并入神皇司。 接受张郎调遣。 不多时。 一个身材纤瘦的宫婢走进御书房,恭敬跪拜: “十三参见陛下。” 武则天看了眼她,淡淡道:“夜间去一趟司刑狱,看看崔湜怎么死的。” “算了,不劳烦他们了。”武则天又摆摆手,指着御案上的玉盘: “你亲自去杀崔湜,用这根簪子。” 赫然是上次张易之朝殿杀兄的凶器! “遵命!” …… 第九十八章 捅死我 是夜。 司刑狱外。 崔湜指了指身边的胥吏,冷声道:“我是博陵崔氏嫡脉,你们这些胥吏离我远点!” 徐有功看着他这张桀骜的面容,颔首示意:“不必上手铐脚镣,你们好好招待崔公子。” 崔湜扬了扬嘴角的弧度。 我出自最顶尖的门阀士族,特意来牢狱体验生活。 崔湜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莫名被弹劾,莫名下狱接受三司会审。 一切都太莫名其妙。 “崔公子,老夫也是按照朝廷流程办事。”徐有功拱拱手,略表歉意。 “唔…”崔湜瞥了他一眼,歪嘴道:“我要住最好的牢房。” “这恐怕不行。” 徐有功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之色。 崔湜怒发冲冠:“我可是博陵崔……” “咳!”身旁狱卒咳嗽一声,大胆插话:“张督作住在一号牢房。” “让他……”滚字没说出口,崔湜骤然噎住。 张巨蟒? 那还是算了。 他面无表情道:“就二号牢房。” 狱卒看向徐有功。 徐有功假装斟酌,随后问道:“崔公子,二号牢房在张督作隔壁,你方便么?” “啊?” 崔湜又想起那张冷酷无情的俊脸,那火辣辣的巴掌。 他气定神闲道:“二字不吉利,四号吧。” 离远点好。 惹不起,本公子躲得起! 反正也就待几天时间,就能洗刷身上的冤屈。 到时候出狱,一定要狠狠报复御史彭黎! 徐有功笑呵呵道:“既如此,那你们几个带崔公子入狱。” “应该是请。” 崔湜勾唇冷笑,转身一挥袍袖,大步前行。 盯着他的背影,主事愤愤不平道:“瞧他那得意的模样,恨不得把博陵崔氏四个字写在脸上!” 徐有功负手站那静默不语。 一个人临死前,出于人道主义,应该要尽量满足要求。 徐有功踱着碎步,慢悠悠进了牢狱塔楼。 塔楼廊下,立着两个身着囚犯的瘦削男子。 “四号牢房,铁栅栏上有标注,去吧。” 两人抱拳领命。 徐有功轻叹一声,目光有些幽幽。 官场是个大染缸,很难独善其身。 四个宰相一起下命令,迫于压力,他只能配合。 …… 狱中。 崔湜脚步缓慢,不时回头望灯火暗弱的通道,一片阴森昏暗,仿佛厉鬼的洞窟。 真是低等人待的腌臜地! 狱卒将他带到一处宽敞干净的牢房,随后离开。 “一股倒霉下贱的气味!” 崔湜掩了掩鼻,从袖子拿出手帕,弯腰擦拭着板凳。 “咚!” 轻缓有节奏的脚步声响起。 崔湜也不回头,歪嘴怒道:“没事不要打扰本公子。” 冷不丁眼前黑影一闪。 他只觉得喉咙撕裂开来,就仰头栽倒在地,鲜血喷发。 他嘴巴被捂住,只能用力鼓着眼睛,依稀看到薄薄的唇,尖尖下巴,一张毫无感情的女人脸。 …… 也就半刻钟后。 两个伪装成囚犯的刺客刚摸到牢房外,便嗅到浓郁的血腥味。 推开铁栅栏,俩人面面相觑,皆感震惊。 一根簪子插在目标脖颈处。 尸体还是热的。 “快去禀报徐少卿。” 不多时。 司刑狱全部官吏来了,崔家的人也闻讯赶来。 徐有功皱着眉头,陷入深思。 这凶器实在太熟悉! 众目睽睽之下,张易之当殿弑兄,就是用这根玉簪。 刺客说去之前崔湜已经死了,难道凶手是张易之? 太离奇荒谬了! “湜儿,湜儿。” 崔挹衣襟不整,颤颤巍巍跑进来,捂住胸口,眼睛里闪出了泪光。 “谁杀了我儿!” 礼部侍郎此刻状若癫狂,脸上青筋凸起,张着嘴仿佛在承受酷刑。 “崔侍郎冷静一下,我们大理寺一定会查出凶手。”徐有功在旁边宽慰道。 “眼瞎了么?”崔氏族人满脸狰狞,戟指簪子:“张巨蟒就是凶手!” 崔友仁怒发冲冠,震怒道:“这根玉簪,老夫绝对忘不了,你徐有功能忘么?” 张易之! 无故杀我侄儿! 在场参加过上次的早朝的官员都默不作声。 凶器一样,死法如出一辙,都是刺穿喉咙。 傻子也能猜到张易之是凶手。 崔挹伸出颤抖的右手,轻轻在崔湜的眼皮上拂过。 想让崔湜瞑目,可是那眼皮好像还是活的一样,怎么也闭不拢。 “儿啊,为父要将张巨蟒碎尸万段!” …… 一号牢房。 张易之就这样看着尸体,目光寡凉淡薄,俊美的脸上没有多少情绪。 歪嘴战神一怒,拿命碰瓷? 迎着众多愤怒的眼神,张易之坐在凳子上,斟酌措辞: “有人栽赃陷害。” “哈哈哈哈~”崔挹仰天狂笑,笑得涕泗横流,泣声道:“天底下谁敢栽赃你,湜儿哪里得罪你这个畜生了。” “张巨蟒,你恶贯满盈,我博陵崔氏饶不得你!” 崔氏族人恶狠狠补充着。 张易之无端生出怒火,寒声道:“你们不信,我再多解释也无益。” 玛的! 哪个缺德玩意诬陷我! 我以后一定用大簪子刺你女儿! 他其实心里有怀疑对象。 “砰!” 崔挹攥紧拳头,砸在桌上,用竭力压抑的语调道:“张易之,我与你誓不两立!” 嚯! 嚯! 张易之怒火飙升,起身疾步走到尸体前,猛然抽出簪子。 骨节匀称的手指夹紧簪子,直视着崔挹: “誓不两立是吧?来,请复仇。” 众人瞬间愕然。 张易之声音森寒:“你觉得我是凶手,你想报仇,机会我给你了,接过簪子捅我。” 牢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崔挹脸色纠结,恨意夹杂着丝丝恐惧。 “往这里捅。” 张易之抬起下巴,指着自己的喉咙。 崔挹涨红了脸,转头盯着簪子,手轻微颤抖。 “快捅!” 张易之斜睨着他。 崔氏族人浑身战栗,他们很想抢过簪子刺进去。 可是。 真的不敢。 那是皇帝宠爱的张巨蟒,杀了他,谁能活? 张易之不耐烦,大声催促:“快复仇,捅死我。” 声音如雷声隆隆,响彻在每个人耳边。 崔挹全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倒在地上。 “呵呵……”张易之将簪子丢远,目光陡然凌厉,居高临下盯着他: “不敢杀我,凭什么就敢怀疑我?” 第九十九章 舆论沸腾 崔挹手指发颤,面皮涨得发紫,点着张易之道:“你……你……你……” “我什么?” 张易之微微倾身,声音低沉道:“我为贵公子的遭遇感到十分同情,还请崔侍郎节哀顺变。” 哗! 不仅是崔氏族人,连司刑狱的官员都难以抑制的愤懑! 尸体就摆在眼前,你张巨蟒怎能这般无耻? 杀人还要诛心! 简直比邪魔还恐怖。 徐有功砸吧着嘴,幽声道:“张督作,不管怎样,你是最大嫌疑人,此案老夫会禀明陛下。” 张易之嗯了一声,颔首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静候圣裁。” 看着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崔挹气抖冷,眼眶又不禁泛红。 他微微闭目,极力压制泪水,苍声道:“张子唯,湜儿他没得罪过你啊,你为什么这般丧心病狂!” 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崔湜,崔氏族人又忍不住泪流满面。 牢房内气氛很悲戚。 好似奔丧送葬一般,就差没放棺材了。 “够了!” 张易之怒吼一声,重重地捶着桌案,擂得案上文房四宝乱跳。 “滚出去,拿到确凿的证据再来找我,单凭玉簪,就断定我是凶手?可笑!” 崔挹霍地张开眼睛,定定地瞧他半晌,缓缓垂下眼帘: “此事没完,我一定要让你偿命!” 张易之脸上怒意渐消,露出一丝诡谲微笑,慢条斯理道: “你知道么,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禽兽!” 一个年轻的崔氏族人终于忍不住,高吼一声,攥紧拳头冲过来。 “彭!” 张易之挪步避过,顺势抄起胡凳,狠狠砸在他头顶。 再朝前跨出大步,狠狠一拳打在他胸膛,此人直直飞了出去,撞在铁栅栏上。 “我安安稳稳坐牢,却无故背黑锅。” “是我让崔湜进牢狱的?” “还自称千年门阀,麻烦把脑子从脚后跟拿出来,好好想想!” “老子还一肚子委屈呢!” 张易之骂这一通,才发泄完心中的怒火。 这一刻,他好想躺在婉儿的山峦上。 诉说男宝宝的委屈。 “咳……”徐有功轻轻咳嗽一声,也没去看那个吐血的崔氏族人,打了个圆场道: “诸位先回去吧,老夫现在入宫,让陛下主持公道。” 张易之背负着手,默不作声。 崔挹弯腰抱起尸体,临走时,他冷眼盯着张易之: “你会后悔得罪博陵崔氏的。” 说完,在族人的环绕下,缓缓离开牢房。 张易之面无表情道:“奉陪。” 通道内。 在沉默而压抑,几乎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崔家众人渐渐地领悟到一层道理。 博陵崔氏一贯低调不争,世人似乎忘记门阀是怎样的庞然大物。 该显露锋芒了! …… 翌日。 政事堂内。 武三思轻轻磨蹭扳指靠在椅上,案几上放着一本《三国志》。 整个人看起来气势磅礴,意气风发。 人逢喜事精神爽,在运筹帷幄之中效果立竿见影。 再世郭奉孝?周公瑾? 武三思暗念自己还是想长命一点,勉强贾文和就行。 不,此人相貌太平庸了。 还是儒雅俊朗的诸葛孔明吧! “梁王,昨晚的事听说了么?” 苏味道进来后撩袍坐好,心情有些愉悦。 武三思收敛笑容,怒不可遏道: “堂堂崔家嫡子,竟也不过是张巨蟒随意宰杀的对象,这天下还有国法么?” “是啊。”苏味道调整微表情,喟然长叹: “听说崔侍郎痛哭流涕,一脸的病容,中年丧子,实在悲矣!” 两人对着叹气。 不多时。 陆续有官员聚集在政事堂。 昨夜之事实在骇然,百官闻之失色,崔湜的遭遇引起了所有人的不平之鸣。 博陵崔氏的嫡脉啊! 没有理由,没有借口,甚至可能只是多看了张巨蟒一眼。 就惨遭杀害! 如此气焰熏天之徒,真让他执掌神皇司,一定是生灵涂炭遍地哀嚎。 有眉毛花白的御史正义凛然道:“梁王,我等要联名上书弹劾张易之!” “张巨蟒就是一条疯狗,逮谁咬谁,我等谁也不能对此置若罔闻!” 御史彭黎震声道:“杀张同休称清理门户,杀来俊臣谎言为民除害,可崔湜何其无辜耶?” “是啊,绝对不能放过张巨蟒,更不能让他做神皇司司长!” 群臣激愤。 武三思悠悠叹息一声:“若是我等偃旗息鼓,不但令崔氏寒心,更助长张巨蟒气焰,本王愿第一个上奏书弹劾!” “同去!” “同去!” 政事堂顿时陷入喧嚣,每个人都在出声讨伐张巨蟒。 杨再思入内,朝武三思和苏味道使了个眼色。 两人闻弦知意,挪步内室。 “我派的两个刺客没杀人。”杨再思一脸凝重,压低声音道。 “那崔湜怎么死的?” 苏味道有些错愕。 “呵呵……”武三思轻轻嗤笑:“听说被簪子刺死的,恐怕真是张巨蟒杀的。” 话罢顿了顿,满不在意道:“别管这个,目的达成就够了,瞧瞧外面是舆论沸腾呐。” “可我等官员……”苏味道皱了皱眉。 言下之意就是弹劾没屁用! 武三思捋眉道:“过几天就知道了,听说崔家正在联合其他门阀士族。” “还放出狠话,要掘张巨蟒父祖之墓,曝其父祖尸骨于荒野。” “嘶!” 杨再思倒吸一口冷气,这话听在耳里就觉得毛骨悚然。 看样子崔家气炸了! 苏味道略默,细声问:“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武三思胸有成竹,徐徐道: “不断对张巨蟒进行弹劾,再散布消息弄臭他的名声,剩下的交给崔家,我们坐着看戏就行。” “对了。”杨再思指了指上方:“陛下是什么态度?” 这回轮到武三思诧异不解,“陛下感染风寒,称休朝十天,一律不见外臣,政务由狄仁杰暂理。” “感染风寒?” 杨再思僵硬着脖子,试探性问:“难道陛下要割舍张巨蟒?” “不可能!” 苏味道面如沉水:“就算张巨蟒真杀了崔湜,陛下也会死保,但眼下的情况,我总觉得不对劲。” 武三思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淡然: “静观其变。” 第一百章 社会性死亡?(二合一) 入暮时分。 神都城下起了暴雨,寒风阵阵。 纸钱在雨中飘散,招魂幡吹得飒飒直响,在这凄楚的长街中,传来那听得让人断肠的长声幺幺: “魂兮,归来……” 崔府笼罩在一片萧瑟惨淡之中,大门上挂着白花,连灯笼都换成了白色。 几大家族在京话事人祭奠后,便转进密室商议。 听着外面灵堂愈加响亮的哭声,崔挹抹了一下眼睛,哽咽道: “湜儿死得凄惨,博陵崔氏与张巨蟒不共戴天!” 室内气氛有些沉闷。 郑愔怒发冲冠,大喝道:“放心!我荥阳郑氏愿意为小湜报仇!” 其余人微不可察的皱眉。 你女儿十六岁守寡,你作为崔湜的老丈人,本应当给女婿报仇。 可咱们真心不想掺和。 张巨蟒岂是良善之辈? 朝野无人不忌惮他的威名! 王景善略默,斟酌语气道:“天子脚下自有国法,朝廷会给崔侍郎一个公道。” “还指望皇帝?”崔挹冷笑连连: “皇帝不见外臣,任何奏书都进不去甘露殿,她摆明态度偏袒张巨蟒。” 清河崔氏崔元综听完后,面无表情: “我觉得让朝廷三司会审,彻底定下张巨蟒之罪,我等再聚众弹劾……” “够了!” 郑愔截断他的话,目光扫视众人,语气森寒: “尔等想袖手旁观?” “那也行,以后陛下打压你们,休想崔郑两家相助!” 卢贲暗叹一口气,身不由己呐。 门阀彼此之间互通婚姻,关系盘根错节,很多时候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崔家有难,必须帮助。 他凛然道:“博陵崔氏打算怎么复仇,需要之处尽管开口,我等责无旁贷。” “好!” 崔挹长吐出一口浊气,一一告知: “第一,焚烧张巨蟒的诗集,禁止他的诗文传播。” “第二,禁止定州张氏踏入我等势力范围。” “第三,用商业手段击垮张家所有商铺。” “第四,搞臭他的名声,再编撰一本《恶人传》。” 话音落下。 几人瞬间面色凝重。 太毒了! 尤以第四点最甚,他们这些门阀望族主导着士林舆论,《恶人传》一经流开。 可想而知。 张易之名声会渐渐腐烂! 虽然他制造神皇犁、制造水泥,赢得民间一片赞誉。 说出四句圣言让天下读书人敬佩。 但是。 论名声和威望,在千年门阀面前又算得上什么? “我不同意!” 崔元综骤然开口,厉声道:“关于第四点,清河崔氏不参与。” “怎么?张巨蟒去了一趟清河郡,还跟你们产生情谊了?” 郑愔略带着嘲讽斜视着他。 崔元综抬手打住,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 “其它三点可以商议,但坚决不参与编撰《恶人传》” 崔挹压抑着愤怒,“呵呵,博陵清河本是一脉,你眼睁睁看着湜儿惨死,竟无动于衷!” 崔元综直视着他:“尽力而为,并非不择手段。” “你……” “崔侍郎此言有理啊。” 王景善抚着美鬓,正色道:“门阀望族自该有气度,编撰书籍的手段有点下作。” 明显偏向崔元综。 (崔元综是刑部侍郎,崔挹是礼部侍郎。) 以其它三点针对张巨蟒,尚有缓和的余地。 真编撰《恶人传》,那就是不死不休了! 张巨蟒曾在皇城里说不在乎身后名。 那是死后! 死后不在意史书的评价议论。 可人还活着,谁不要名声和尊严?谁愿意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如果太原王氏在《恶人传》上面著名,那只要张巨蟒掌权一天,王氏子弟就惶惶不可终日。 卢贲同样是这个想法,他索性直言道: “如果非要强迫的话,那没什么好谈的。” 眼看变成翻脸的节奏。 崔挹赶紧缓和口气:“那就前三点,希望诸位助我。” 说完起身长揖及地,态度非常诚恳。 “嗯。” …… 马车里。 十三岁的崔政瞥了父亲一眼,有些迟疑。 “说吧!” 崔元综半阖着眼。 “阿耶,此案透露出诡异,儿子怀疑张子唯是被污蔑的。” 崔政的声音有些稚嫩,话说出来却底气十足。 刚被弹劾入狱当天夜里,崔湜就遭到刺杀。 书上说,巧合之下可能暗藏阴谋。 这案子简直破绽百出,为什么都认定张子唯是凶手? 他其实很崇拜张易之…… 不希望偶像遭受千夫所指。 崔元综目光泛着欣慰,平静道:“你以为他们不知道么?博陵崔氏那晚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事后也会反应过来。” “啊……” 崔政惊愕万分。 “那为什么?” 崔元综意味深长,“真相不重要,只要符合所有人心里意愿,它就是事实。” 崔政还是迷糊。 “这么说吧。”崔元综直白解释: “经过有心人推波助澜,在大众看来,千年门阀遭到张易之践踏,嫡子任其宰割。” “当所有人都这么看,博陵崔氏便骑虎难下,只能惩治张易之挽回耻辱。” “这就是为声名所累!” 崔政似懂非懂,板着脸生气道:“那阿耶为何要助纣为虐?” “呵呵……”崔元综摸了摸他的脑袋,苦笑道:“在你眼里,张易之成了好人,我等却是恶人咯。” “不是么?正确做法应该查清凶手,还张子唯清白。” 崔政善恶分明。 “政儿。”崔元综目光深邃,唏嘘道: “自唐以来,门阀跟皇权的斗争向来最严肃,最没有妥协余地。” “门阀根植地方垄断文化,占据国家政权顶层,所以跟皇权天然对立,陛下登基以来,数次打击门阀望族。” “我们几家必须联合起来,才能相抗衡。” “所以此事对错又何妨?博陵崔氏提出要求,我无法推脱。” 崔政年纪小,显然没有这个觉悟,依旧在纠结对错: “阿耶,你们这是混淆黑白,有违圣贤书所言。” 崔元综默不作声。 圣贤书? 没有千年门阀,天下还能保留圣贤书?早在一场场战火中毁掉了。 门阀于汉文化传承有功,就有资格定义圣贤书中的善恶。 门阀称恶。 便是恶。 如张易之。 …… 时间一天天流逝。 转眼就是第九天。 连日的瓢泼大雨,终于有停止的迹象。 皇宫。 武则天沿着白玉栏杆缓步而行,静静地欣赏着薄薄雨雾下的花花草草。 可是,伴在她身旁的上官婉儿,柳眉似笼似舒,隐隐罩着一抹轻愁。 就如那远处轻烟般缭绕不去的雨幕,显得心事重重。 可是每当武则天转首与她说话时,她还得急忙换一副颜色,生怕武则天看出来。 “婉儿,外界情况如何?”武则天笑着问道。 上官婉儿措辞严谨道:“张督作成为众矢之的。” 武则天:“具体呢?” “民间称他为杀人狂魔,大儒写文章抹黑他……” 上官婉儿骤然停顿,不想再说下去,“总之张督作名声很烂。” 武则天眯了眯凤眼,讥讽道: “瞧瞧,这就是世族的能量,天下是朕的还是他们的?” “还有这群大臣煽风点火,看来真怕神皇司,真怕子唯。” “他们越惧,朕越要立!” 上官婉儿咬了咬唇,低声道:“陛下,可张督作名声至此,他还能做司长么?” 民意不可违! 天下人一起抗拒,陛下真要强硬实施,必然被骂成愚昧不明的大昏君。 武则天饮一杯醴酒定了定神,神色平静道:“朕相信子唯,拭目以待。” 一种来自帝王的直觉。 她相信张易之能完美处理。 如果被这点荆棘扳倒,那就不是朕的子唯了。 …… 司刑狱。 一号牢房。 “张督作,御史台提审。” 十几个官吏推开铁栅栏,注视着牢内那个俊逸男子。 张易之目光一如既往温和甚至澄澈,坦荡得令怀疑他的人竟觉得惭愧…… 彭黎踱步上前:“张督作,按程序应该三司会审,先御史台,再刑部,后回归大理寺。” “没时间。” 张易之神情淡淡。 彭黎眉头一拧,加重语气道: “外面民怨沸腾,士林都在指责三法司,我等承受很大的压力,请张督作配合。” “荒谬。”张易之背负着手,冷笑道: “证据没找到,天下就已经给我定罪,那没必要再提审了,多此一举!” 彭黎微不可察的嗤笑,嘴上却恭声道: “这是流程,已经耽误十几天,督作别让御史台难做。” “难做么?” 张易之环视着众人,一字一句道: “那就别做了!” 说完猛抽出手,狠狠甩向御史彭黎。 啪! 清脆响亮的一记耳光。 众人震惊。 啪! 在彭黎呆滞羞怒的目光中,张易之又甩过去一巴掌。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审问我?啊?” 静! 狭小的牢房陷入诡异的沉寂。 两记耳光。 拍在御史的脸上。 也同样意味,在羞辱中央审判机关——三法司! 此人简直目无王法,跟蛮荒野人一般! 张易之斜睨着众官吏:“拿陛下圣旨来,有圣旨,我接受三司会审。” “狂妄!”彭黎怒火攻心,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口不择言: “去外面听听,我要是你,立马拔刀自刎,名声恶臭之徒!” 张易之淡漠的看了他一眼: “滚!” “张巨蟒,你猖狂不了多久的!” 彭黎带着一众御史灰溜溜走人。 等人走干净了,张易之靠在椅子上。 眉眼森寒,气不可遏! 该死的黑锅! 草! 就好像在前世,up主发出一段剪辑过的视频,故意凸显视频中的某某。 不明真相的网友就会跟着谩骂,用最恶毒的语言去展现所谓的正义。 这就是被舆论裹挟的人群。 过了很久,当事态出现反转,谁会在意? 又有谁会给人家道歉? 在视频出现的瞬间,人家恐怕已经社会性死亡。 何其相似? 门阀的舆论攻势何其强大? 强大得彻底摧毁张易之的名声。 这时。 “大锅!” 铁栅栏外一个小不点接连蹦跶两下,摇着小屁股进来。 身后跟着张昌宗。 张易之奇怪道:“你们怎么来了?” “兄长,张家已经沦为人人喊打的对象。”张昌宗皱眉悲戚道。 张易之略默,点点头:“我知道,臭道士跟我说了。” “谣言不反驳就等于默认,你怎么不去跟陛下解释?” 张昌宗坐下后,痛心疾首道。 张易之:“众口铄金,我怎么解释?谣言蔓延,该如何堵住天下人之口?” 心里有苦难言。 这玉簪除了黑山老妖,谁能拿到手呢? 皇帝让背黑锅。 难不成还将锅扔回给她? 只能硬接。 还憋在心里,跟谁都不能说。 至于武则天的意图,张易之也清晰明了。 不仅背锅,还要挡枪。 还得冲锋陷阵,跟门阀望族去掰手腕。 【阿姨,我太难了!】 望着兄长铁青的脸,张昌宗黯然伤神,幽幽道: “就这样被唾弃谩骂,我倒债多不愁虱多不痒,就怕娘和窈窕承受不住。” “大锅!”小麦芽嘟嘟嘴,不服气的说:“我不怕!他们都是蠢包蛋,一群傻蛋!” 顿了顿,又卡巴卡巴眼睛,低落道: “只不过,学堂不允许我上学了,我没朋友了,他们骂我是恶魔的妹妹。” “抱歉。” 张易之将她抱在怀里,宽慰道:“都是为兄的过错,连累窈窕了。” “没有呢。”小麦芽豪横的扬起小脸: “谁敢骂我,我揍他们,学堂一群人被我揍趴下。” “还有,我有一个小本本,把他们记下来,以后慢慢算账。” 张易之嗯了一声,宠溺地抚摸她的脑袋。 “可是大锅……”小麦芽瘪着嘴,愤愤不平道:“崔家女人好可恶,上门骂我。” “骂你什么?”张易之冷声问道。 小麦芽顿时泪光点点,掉下几颗金豆子,把头埋在张易之胸膛。 低声抽噎:“她们……她们诅咒我脸上长脓,变成天下最难看的丑八怪。” “还要扎小人诅咒娘!” 轰! 轰! 一瞬间,张易之杀机四起。 博陵崔氏。 厉害。 望着满脸阴冷的兄长,张昌宗劝慰道:“被骂又少不了几块肉。” 他真怕兄长一怒之下。 又要见血。 到时候事态更不好收拾。 张易之寒声道:“我有几样秘方交给你,你派人制作。” 第一零一章 武则天懵了:容朕缓缓 时间转眼而逝,又过去十天。 事态非但没有平息,反倒愈演愈烈。 朝野以同情受害者和谴责凶手的口吻谈论,但依然掩饰不了他们内心的喜悦。 哈哈哈哈哈哈! 张巨蟒你也有今天! 身败名裂,为人不齿! 崔家不愧是门阀望族,一出手如雷霆重击,直接摧毁张巨蟒的名声。 在所有人看来,张巨蟒已经完了! 遭受世人唾弃,人虽活着,却不如死! …… 端门竹亭。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咯。” 武延基翘起二郎腿,手里捧着茶杯,神色说不出的愉悦。 人的本质就是幸灾乐祸呀! “魏王。” 陈长卿入内,恭敬施礼,措辞道: “柱身还缺铜铁,劳烦您赶紧筹急,莫耽误天枢施工。” “哼!”武延基重重放下茶杯,当即冷下一张脸: “你也配教本王做事?” 陈长卿喉头一哽,被怼了一个没脸,有些尴尬的说:“这是督作吩咐的。” “张巨蟒?” 武延基嗤笑一声,不屑道:“他无力自顾,还敢称督作呢?” “现在天枢本王说了算!” 陈长卿略默,鼓起勇气直视着他:“魏王篡改账目的事,贫道可看在眼里。” 武延基按耐下心头怒火,戟指道: “张巨蟒养的一条好狗,哪只眼睛看到了?” “差不多五十斤黄金。” 陈长卿回瞪着他,一脸正气。 被他不留颜面戳穿,武延基脸色越发难看,直接威胁道: “管好你的嘴,没张巨蟒撑腰,本王随时让你滚出天枢。” “呵呵……”陈长卿俨然一副无可畏惧的模样,冷声道: “总之赶紧筹集铜铁,出了差错魏王承担责任。” 丢下这句话就甩袖离去。 “放肆!” 区区一个道士,他怎么敢的啊! 武延基心口起伏剧烈,气得浑身发抖:“来人,给本王捆住他!” 护卫迅速领命,朝陈长卿奔袭而去。 “裴小子,快救贫道啊!” 陈长卿吓一跳,赶紧拉过身边的黑黝少年挡在前头。 裴旻昨天才刚到神都城,今天就面临十几个敌人。 他丝毫不惧,迅速拔剑,指向护卫们。 两方对峙。 武延基负手上前,正要下令动手。 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臭道士今天为何这么有底气? 前几天还跟只硕鼠一样,看见本王就躲避绕路。 今天竟然敢直言本王贪污。 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住手!” 武延基反应很快,面带笑意道: “天子脚下,动刀动剑成何体统,陈道长,咱们要以和为贵嘛。” “哼!” 陈长卿以四十五度角仰望苍穹,神色很是傲然。 “你们退下。” 武延基挥挥手驱散护卫,凑上前低声问: “陈道长,你是不是知道张督作的最新消息?” 陈长卿歪着嘴,拿捏道:“略知一二。” 什么? 武延基错愕。 被所有门阀望族泼脏水,张巨……不,张督作竟还有反制手段? 蛰伏二十天,终于要反击了么? “还望透露。” 武延基虚心请教。 “魏王呐,你贪墨这么多钱财,等子唯秋后算账,以他的性子……” 陈长卿上下打量着他,突然顿了顿。 意思不言而喻。 嚯! 武延基心惊肉跳,张督作发狠可不认王爷这个招牌。 “退,待会就退赃。” 武延基求生欲非常强。 “咳……”陈长卿清了清嗓子,幽幽道:“贫道近来囊中羞涩,魏王能否接济一点。” 见臭道士这模样,武延基愈加坚信自己的猜测。 “小小意思。”武延基拿出一个金饼,扔过去,“现在可以说了吧。” 陈长卿双眼放光,不动声色纳进袖中,循循道: “贫道也震惊了,是这样的……” 嘶! 听完后,武延基倒吸一口冷气,呆滞在原地。 满脸震撼! 世家这回踢在铁板上。 这也许是门阀望族衰落的转折点。 张督作,永远的神! “裴小子,贫道带你去乐呵乐呵。”陈长卿悠哉悠哉,又掏出十个铜板: “方才英勇,有赏!” …… 御书房。 “朕能打倒以长孙无忌代表的关陇贵族,也能重创他们!” “实在可恨,这天下究竟谁说了算!” 武则天脸色非常难看,极为愤怒。 狄仁杰和上官婉儿对视一眼,皆黯然叹气。 门阀望族真能颠倒黑白啊,舆论一浪接过一浪。 在士林,张易之完全就是一个蛮横暴敛,滥杀无辜的恶魔。 甚至有人耻姓张,愧名易…… 半晌。 武则天发泄一通,无力的坐在御座上,喟然道: “有千百年的底蕴积累,想要连根拔起,谈何容易?” “朕做不到,却要难为子唯。” “子唯终是凡人,是朕考虑不周了。” 狄仁杰默不作声。 门阀望族通过扶持等各种方式拉拢的门生故旧,其势力几乎遍布朝堂各个机构。 他们掌握了文化传承,垄断了书籍,直接掐断寒门上升的通道。 就算有了科举制,可书籍昂贵,黎庶读不起书的。 所以,科举做官的大部分都是士族。 要击倒门阀望族,只有两点。 第一,天下所有人都能读书,普及教育,能以低廉的价格购买书籍。 第二,人如草芥的乱世,武夫纵横的乱世间,才有可能重塑秩序。 但天下大乱,也意味着皇权彻底崩塌。 在狄仁杰看来,这根本无解。 强如张子唯,既有才华又有魄力,且是陛下的亲信。 在门阀望族面前,依然脆如薄翼。 陛下这步棋下错了! 不仅牺牲了张子唯,更助长门阀望族的气焰。 “婉儿。” 武则天渐渐平复了愤怒,幽幽道:“让武三思,杨再思,苏味道,张柬之过来。” 狄仁杰略讶异,看来陛下认输了。 为了让张子唯能从深渊起来。 甘心认输。 …… 不多时。 四个宰相联袂而至。 “微臣参加陛下。” 四人齐齐施礼。 武则天古井无波的声音响起: “你们陷害张易之,朕要一个说法。” 哗! 四人有些慌乱。 武三思正了正心神,朗声道:“请陛下明察,臣等绝没有陷害张督作。” 武则天眯了眯凤眼,开门见山道: “别给朕装,你们派人刺杀崔湜,自己内部商议一下由谁顶罪,尽快洗刷张易之的罪名。” “陛下,臣……” 杨再思抬起头,就要喊冤,刺客真没杀崔湜! “欲忤逆朕么?” 武则天截断他的话,脸色已阴云密布,似有隐隐雷霆正在酝酿。 身上散发的寒意让杨再思浑身冰冷,哪里敢继续争辩。 武三思依旧保持弯腰的姿势,嘴角轻轻逸出一抹莫名笑意,想洗白? 张巨蟒名声臭大街了,还能洗白? 上官婉儿柳眉挂着划不开的愁郁,心一阵绞痛。 陛下此举无非是妥协,告诉门阀望族,真正凶手另有其人,你们尽快收手。 可张郎太凄惨了。 往后顶着恶臭的名声,他该怎么办? 就在御书房沉默之际。 “陛下,银青光禄大夫张昌宗求见。” 宫婢恭谨禀报。 “宣!” 片刻后,张昌宗手里捧着一个紫檀盒入内。 迎着众人的目光,他毕恭毕敬道:“启禀陛下,这是兄长做的利器!” 利器? 武则天神色微喜。 她顿时联想到神皇犁和水泥。 难道子唯又制造出什么逆天之物? 其余大臣皆面露震惊,目光直勾勾盯着那盒子,舍不得移开。 张巨蟒的反击姗姗来迟,会是什么? “呈上来。” 武则天迫不及待的催促。 “陛下,容臣慢慢介绍。” 张昌宗声音平和。 缓缓打开紫檀盒露出一条细缝,从里面抽出一张宣纸。 纸? 众人瞬间惊愕。 这不是宣纸么? 称得上利器? 武三思微不可察的冷笑。 就这? 张巨蟒黔驴技穷乎? 武则天脸上有些失望,静默片刻,问:“这有何妙处。” 看起来跟寻常纸张没什么奇特之处。 “陛下。”张昌宗顿了顿,压抑住激动的心情,大声道: “它的造价较平常纸张低八成!” 轰! 轰! 整个御书房都震惊了! 由于古代工艺落后,纸张的制造过程非常繁琐,价格非常昂贵。 只有士族权贵阶层才能拥有纸张。 至于普通百姓。 很难有余钱去买纸。 这就是寒门的困境,连纸都用不起,怎么安心读书呢? 可眼前。 同样的纸张,价格低八成? 这是什么概念? 全天下百姓几乎都有能力购买! “此言当真?” 狄仁杰露出震撼至极的表情。 御座上的武则天身子前倾,略显紧张,她害怕是一句戏言。 张昌宗得意道:“这是以竹、草、麦以及稻杆做纸浆,与油藤配用造纸,造价极为低廉。” 啊? 众人有些难以置信。 这些废料能制作纸张? 竹子,稻杆…… 民间随处可见啊! “让臣试试!” 狄仁杰第一个反应过来,上前抢过纸张,去御案上拿笔墨。 余人目光齐刷刷转移过去。 用这种废料造出的纸张能用么? 狄仁杰蘸墨提腕。 下笔写字,作画。 嘶! 君臣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上面墨韵层次清晰,有独特的渗透。 写字骨神兼备,作画墨韵生动。 竟然比寻常的纸张更好! “妙!实在是妙!” 武则天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笑得异常兴奋。 【子唯,朕的好心肝!】 薄薄的一张纸。 却代表着大周帝国的希望。 意义非凡! “恭贺陛下得一利器!” 上官婉儿清亮的嗓音响起。 武三思等人也只能高声祝贺,但神色难掩震惊。 “还有么?” 狄仁杰却盯着那紫檀盒。 武则天也目不转睛。 这盒子仿佛是价值连城的百宝箱。 张昌宗微微颔首,又从里面抽出一张纸。 这张纸色彩斑谰,精致玲珑。 “陛下,这是松花笺,用植物花瓣撒在纸面上。” 君臣愕然。 唯有上官婉儿眼睛闪亮,好漂亮独特的纸张。 这很讨女子喜欢。 “下一件!” 武则天撇撇嘴。 好你个子唯,尽整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虽然这张纸也很独特,一旦批量生产,肯定会风靡全城。 但造价必然比较高,于万万百姓而言,价值就很小了。 张昌宗又掏出一张纸。 “怎么有香味!” 君臣又再次震撼,这张纸色泽偏粉色,竟能嗅到香味? “快给朕。” 武则天急不可耐,接过呈上的纸,轻轻摩挲。 纸质的手感细腻柔软! 她闭上眼睛,放在鼻尖:“芳香四溢,闻之心旷神怡!” “呃……” 御书房响起不合时宜的声音。 “陛下,兄长说这是用来擦屁股的……” 上官婉儿:“……” 气氛有些尴尬。 武则天呆滞住了。 群臣面面相觑。 “暴殄天物!” 狄仁杰大吼一声,愤愤道:“张子唯简直不知人间疾苦,用珍贵的纸来擦屁股!” 百姓擦腚是用厕筹的,俗称干屎橛。 或者家里养一条狗,拉完屎,唤一声狗,狗就颠儿颠儿过来,它会把你的屁股舔干净,还能把地上的屎都吃了。 他实在难以想象,用纸擦屁股! 纸可是读书人的圣物啊! “咳!”武则天咳嗽一声:“狄卿,注意言辞!” 狄仁杰回过神,赶紧致歉:“请陛下恕罪,是臣失仪。” 上官婉儿玉颊微红。 她平常是将绸子打湿,绕着细细擦拭,拭得一回,便将绸子弃了,复又取出一卷,便如此。 直到绸子上已无落金,再用精纺的白帕子…… 过程很繁杂,又铺张浪费。 有了这香纸,就方便多呢。 “还有没有?” 狄仁杰抛开愤怒,转头询问。 武则天接话道:“还有什么纸?” 谁料。 “这回不是纸。” 张昌宗将紫檀盒完全打开,底下剩下两本书籍。 《论语》、《春秋》。 嚯! 武则天霍然起身,她胸膛起伏不定。 她隐隐有个猜测。 现在的书籍依然是人工手抄,比如先秦诸子著作等,都是权贵借门阀望族的珍藏,组织人力物力抄写。 但寒门子弟却一书难求! 武三思等人沉默,静静的等待张昌宗解惑。 “陛下,兄长改良雕版印刷,还创造了活字印刷术。” “两种印刷可供选择。” “由于刻意压低成本,使得纸张略粗糙,但一个字都没出错!” “所以其价格低廉,可大量刻印,惠及天下百姓!” 张昌宗没卖关子,一口气说完,掷地有声。 静!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寂。 良久。 “哐当!” 武则天没站稳,打了个踉跄,幸好有抓住了御案。 宫婢想要上前,武则天嘴角上扬:“没事,容朕缓缓。” 她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 印刷术带来的冲击力实在太强了! 难以平静,血液都在燃烧。 倘若书籍普及开来,那将是怎样一个盛世? 武三思等人头皮发麻,脊骨发寒,竟有些恐惧。 张巨蟒实在太可怕了! 绝境中逢生。 不,已经不是逢生。 竟要直接挖门阀望族的根基啊! 垄断文化教育,是门阀能繁荣昌盛的根基。 一棵苍天大树,根被挖了,就会慢慢衰落。 上官婉儿抿嘴轻笑,长达数日的忧郁完全消散。 张郎。 一个无所不能的男人。 “给我看看。” 狄仁杰颤巍巍去拿那本《论语》。 仔细翻阅,贪婪地嗅着墨香。 这一刻,狄仁杰激动得浑身发抖,热泪盈眶。 放眼整个朝堂,他狄仁杰才是寒门精英代表啊! 通过科举制,一步步位列宰执。 他最希望打破世家垄断,给黎庶一个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如今,机会来了。 第一零二章 为天下寒庶广开龙门! 御书房。 久久无声。 震撼笼罩了君臣的心灵。 武则天望着身躯颤抖,老眼闪着泪光的狄仁杰,她笑着道: “狄卿,这是功盖千秋的好事,因何落泪?” “是臣失态了,臣这是高兴,为苍生贺!” 狄仁杰抹抹眼睛,情绪仍旧激动,心中难以自持。 武三思等四个宰相面色僵硬,如石像般一动不动。 前段时间,他们密议策略,让群臣马不停蹄的收罗罪证。 一夜间,张巨蟒仿佛变成十恶不赦,罪当处死之人。 而现在看来非常可笑。 像个小丑。 张易之身处牢狱,翻手间却将一切污名推倒! 让天下人都能读书,这功绩实在太大了! “陛下,臣有一言!” 苏味道踱步上前,神色凝重道: “寒苦出身的读书人一旦得权得势,一定会比士族出身的更贪更奸,望陛下谨防!” 话音落下,御书房陷入安静。 上官婉儿柳眉轻蹙,苏宰相将这个敏感的话题提出来。 他是担心以后的朝堂,寒士政治代替世家豪阀制。 纵观房内所有人,包括她在内。 除了狄仁杰是寒门,其他皆来自高门士族,或者跟世家联姻。 狄仁杰略默,想开口争辩,却又叹气一声。 因为这是事实。 “说的好!” 武则天身子前倾,双手撑在御座上,直视着苏味道: “所以,便有了神皇司。” “谁敢逾越,子唯代朕斩他!” 苏味道愕然,他哑口无言。 拥有监督权和司法权的神皇司,的确是悬在百官头上的利刃。 陛下此言也意味着,张巨蟒当司长已成定局。 是啊,连门阀望族都栽跟头,天下还有谁能阻止他? 又有谁敢阻止? 这时。 “陛下,臣提议抓紧印刷书籍。”狄仁杰低声说了句。 武则天露出一抹笑容,看着张昌宗:“给朕说说情况。” 张昌宗思考了一阵,谨慎措辞道:“张家书局今天营业,但唯一的问题是,我张家藏书种类不够多……” “这不是问题。”狄仁杰打断他的话,“老夫愿借,待会就送到张家作坊。” “陛下,婉儿也愿将书籍全部借出。” 立在角落的上官婉儿轻启朱唇。 什么? 不仅狄仁杰等人讶异。 连武则天都瞪着凤眼,有些难以相信。 婉儿酷爱收藏名书典籍,她府邸藏书上万卷,所有藏书均以香薰之。 她竟肯全部借出来,那真是大手笔。 迎着众人的目光,上官婉儿浅浅一笑,心里在想: 【身子都任张郎驰骋,其余的还有什么舍不得。】 武则天满意点头,笑着道:“那朕也不能吝啬,将秘阁的经史子集全部搬出,借给作坊印刷!” 说着眼神移向武三思等人。 四个宰相垂首不语。 显然不愿借书! 借书虽然微不足道,但这涉及到寒门跟世家的利益抗争,他们岂能轻易妥协。 “梁王!” 武则天重重叱了一声。 望着那略显凌厉的目光,武三思差点破防,但还是一言不发。 陛下您是天下的九五至尊,可侄儿我是武家族长,我代表武家的利益啊! 武则天略默,将目光收回去,朗声道: “先有四言,为天下读书人树立标杆。” “后有改良纸张、印刷书籍,为寒门黎庶开天门!” “张子唯所做所言,已然注定名垂青史,绵延万世!” “朕要昭告天下,让天下万万人铭记他的恩德!” “陛下英明!”狄仁杰恭声道。 一个朝代,总会有某些时候,需要某个人站在那里。 就站在那里,一步不退。 如张子唯,面对门阀望族的联合打击,在旁人看来,这必败无疑。 可他扭转乾坤,将门阀垄断的文化撕开一个豁口。 这个豁口,意义深远! …… 崔家。 一灯如豆,书房内暗影烁烁,凄清无比。 崔挹静静坐在椅子上,双目微闭: “湜儿,张巨蟒已经臭名昭著,你放心,爹会慢慢折磨他。” 桌上赫然放着一本《恶人传》。 崔挹几乎每天都会翻阅,他已倒背如流,却仍嫌看不够。 上面每个恶毒的字眼,皆让他喜悦兴奋,这是一番伟大的成就。 名震天下的张巨蟒又如何? 轻而易举就被老夫毁掉! “哈哈哈哈哈~” 念及于此,崔挹发出猖狂快意的笑声。 “砰!” 推门声让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幼子崔液脸色难看,仿佛失了魂魄一般。 崔挹来不及责怪他,皱着眉头问:“怎么了?” “寅时,修善坊开了一间书局,张家开的。”崔液声音有些颤抖。 “镇定!”崔挹斜睨着幼子:“大惊小怪,一间书局罢了。” “看。” 崔液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光滑的宣纸,“张家书局购买的。” “呵呵……”崔湜依旧不以为意,正要出声嘲讽。 “价格低八成。” 嚯! 崔挹内心翻江倒海,不过仍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冷静: “一张纸而已。” 他想不通。 为什么纸价格会变得这般低廉,这不是捣乱物价么。 “看看!张巨蟒印刷的!” 崔液从怀里抽出一本《诗经》,狠狠摔在桌上。 印刷? 印刷书籍? 嗡的一下。 刹那间,崔挹轰然震惊,只觉得自己脑袋快要爆炸。 他下意识攥紧拳,双目欲裂一般:“假的!假的!” “这是假的!” 崔挹状若癫狂,他很难接受眼前的一切。 “爹!”崔液蹲在地上,用手抓着头发,喃喃道: “清晰的字迹,全篇没一个字出错,能印刷……能印刷……” “蹬蹬蹬!” 急速的脚步声传来,几大世家在京的话事人不顾管家拦截,推开房门。 “知道了吧。” 崔元综面无表情,盯着桌上的《诗经》,还有桌沿的那本《恶人传》。 《恶人传》,呵呵。 此刻是极度的讽刺。 像巴掌般拍在崔挹的脸上。 “一本书十文钱,且质量超乎想象。” 郑愔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刚拿着印刷书籍时。 他心里掀起了千层骇浪,整个人都快要窒息。 “张巨蟒是不是杀人凶手,你心里不清楚么?你就是门阀望族的罪人!” 王景善阔步而出,一拳打在桌子上,双目睁圆直勾勾瞪着崔挹。 当初为了挽回门阀的脸面。 现在连根都被挖了!!! “说这些还有何用?”卢贲大吼一声,“现在该想应对之策。” 众人沉默。 书房内陷入死寂。 人都是趋利的。 寒门依附他们这些门阀望族,是为了得到书籍,是为了有被举荐做官的资格。 可现在有了科举制,那位有史以来首位女皇帝还自创了殿试,亲自把关科举最后一关的面试。 但门阀望族不惧,他们自信,凭借家传儒学之风,每次科考必然占据前列。 而现在天翻地覆。 有了书籍纸张,寒门黎庶由于家境贫寒,天然更勤奋,那门阀望族的竞争力会越来越弱。 完全动摇了门阀望族的根基。 这是他们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可那又能怎样? 已经发生了。 他们极度后悔。 后悔招惹这么一尊大神。 “刺杀!” 崔挹缓缓吐出两个字,握紧拳头,指甲都深深陷进血肉里。 “笑话!”崔元综冷眼看他: “张巨蟒在牢狱主动递簪子,你都害怕去接,现在他风头正热,谁敢杀他?” 郑愔面沉如水:“那怎么办?看着我等千年世家传承毁于一旦么?” “不至于。”王景善摇摇头,哀声道: “但科举制主,纸张书籍为辅,我等世家再过几十年,便无优势可言。” “沉重的打击!” 卢贲深深的懊悔。 为什么要针对张巨蟒。 为什么啊! “诸位,传信回祖宅,让族老们商议对策吧。” 崔元综环视众人,有气无力的说道。 如果书籍一旦普及,那门阀望族的超然地位堪忧。 虽然基本盘还在,例如自家,清河郡庄园便隐匿大量人口,而且还能自己炼铁生产兵器。 且庄户不计入朝廷户口。 根植于地方千年,由于皇权不下县,在地方上的威望还是很高。 但眼睁睁看着张巨蟒挖掉门阀文化传承的根基。 他还是极度不甘心! 如果不掺和此事,是不是不会出现印刷术? “嗯,以大局为重,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王景善点头附和。 嘴上说大局。 其实还是害怕那张巨蟒。 真的胆怯了。 “那神皇司,我等世家还要不要继续抵制?” 崔挹咬牙切齿,愤恨无比道。 崔元综等人闻言错愕。 连崔液都目瞪口呆,这爹莫非有病? 砰! 王景善抄起书卷砸在桌案,怒发冲冠道: “我抵制你娘个头!” 一向儒雅的大儒罕见爆粗口。 王家是礼仪传家的千年门阀,本不该说出市井脏话。 但这句脏话,彻底表明内心的愤怒。 以及无法抑制的恐慌。 “卢崔两家婚约取消。” 卢贲横了崔挹一眼,目光冷漠甚至有些怨恨。 丢下这句话就甩袖离去。 …… 与此同时。 一则让神都城为之沸腾的消息出现。 张家书局开业。 一本书仅仅十五文钱。 所有百姓都觉得荒谬,但当朝廷贴出公告时。 全城陷入震惊! 震惊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狂喜。 书之贵,贵若油,能够买得起书来读的,非是贵族子弟才可。 可如此低廉的价格,家家户户都承担得起! 修善坊。 门口排起了数条长龙,整条长街完全被堵塞,水泄不通! 排队人中,有富足人家,有普通人家,有乞丐,有三十六行手艺人,有落魄书生,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他们一个个都是双眼露出激动与兴奋之色! 所有人对读书的渴求是超乎想象的强烈! “张督作献出活字印刷术,降低书籍成本,他……他这真的是我们这些穷苦人家的恩人啊!” “张督作之恩,毕生不忘,若以后有幸入朝为官,必以督作为榜样!” “俺以前还污蔑他,真是糊涂,俺下跪道歉。” “无耻之徒,恁良心被狗吃了?俺就没有怀疑过张督作,天天用神皇犁耕田种地,督作有功于俺们老百姓。” “俺错了,俺以后将督作的画像放在床头,日夜烧香参拜!” “俺也一样!” 他们尊敬张督作所做之事。 尊敬于张督作,给了他们这些普通人家,一个拥有希望的明天。 读书,就是穷苦百姓的希望。 “铛!” “铛!” 随着几声锣鼓鸣响。 书局大门缓缓打开,早已期待许久的顾客顿时鱼贯而入。 “真是《左传》,跟我借过的一模一样,终于不用找别人借书了。” “如此精致的书籍,竟然只要十五文,张管家,您多收十五文吧。” 张吉祥踮起脚,循声而望,大声道:“就十五文!” “那我要十本!” “别抢,我要八十本!” “……” 惊呼之声,此起彼伏,小楼内热闹喧嚣。 不到半刻钟。 张家作坊印刷出来的存货全部卖光! “怎么回事?” “书呢?” 后面顾客好不容易挤进来,却看到空空如也的书架。 神色顿时焉了,说不出的失望。 张吉祥拱手道:“不好意思,没有了,过几天再来吧。” 太火爆了! 自家作坊要加紧印刷啊! …… 街头那端。 群臣望着人潮人海的书局,皆相对默然。 一些世家官员脸色煞白: “时代变了!” 变得有些陌生。 变得让他们恐慌。 “张昌宗!”陈子昂喊了一声,平静道:“转告你兄长,我依旧抵制神皇司。” 顿了顿。 他从宽大袖子里拿出几本珍藏典籍,递给张昌宗: “但我感谢他为天下苍生谋福。” 说完不顾众人异样的眼光,朝司刑狱方向,深深躬腰,异常恭敬。 许多寒门官员也纷纷作揖致谢。 或许明天他们又会弹劾神皇司,弹劾那个司长。 但不妨碍此时,真挚的感激张子唯。 感激他为天下寒门黎庶开龙门! …… 司刑狱。 徐有功亲自打开铁栅栏,略带恭敬道:“张督作,你献印刷术有功,陛下大赦天下,你可以出狱了。” “哦。” 张易之背负着手,表情古井无波。 徐有功有瞬间错愕。 看着那轻描淡写的眼神,于他而言,改良造纸,印刷术,仿佛只是件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殊不知外界已然喧腾! 无数人担忧得辗转反侧,也有无数人兴奋得彻夜未眠。 所有人的情绪,好似都被他控制拿捏着。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啊? 张易之收拾衣服,目光却渐渐阴冷。 既然出狱。 就该上崔家讨债了! 第一零三章 剑劈崔府、傲视门阀!(新年快乐 端门。 陈长卿屁颠颠跑过来,腆着脸笑:“子唯,恭贺你出狱,这段时间可辛苦贫道了。” 张易之没有理会他,踱步到御道旁牵起一匹健马,翻身上马。 “子唯,你去干嘛?先回家去去晦气啊。”陈长卿有些疑惑。 张易之面无表情:“去讨公道。” 公道? 陈长卿霍然一惊。 既然出狱,肯定要复仇了,可对面是千年门阀啊! 他有些腿软,忙转身快步而走:“差点忘了,贫道还有点事。” 身旁的裴旻撇撇嘴,胆小如鼠的臭道士。 “督作,我跟随你!” 裴旻也牵马一跃,他心情有些激动,少年人难免血气方刚。 直面门阀望族,不愧是我裴旻崇拜的张督作! 纵马疾驰,踏碎了御道上的寂静,惹得一些权贵官员纷纷侧目,等看清楚前方是张易之以后。 他们皆是错愕,旋即而来便是震惊无比! 他出狱了! 那个男人出狱了! 遭遇崔家恶意污蔑,倘若没有造纸和印刷术,张巨蟒早已臭名昭著,余生恐怕要陷入无尽深渊。 依张巨蟒的性格,他岂能忍受这种憋屈?” “别上衙了,赶紧去瞧热闹啊!” “快点快点!” 一辆马车里。 安乐郡主将两只虚悬着的足儿,踩进云纹金丝软底儿的绣鞋里。 她贝齿扣住半边朱唇,遥望着那道飘逸的身形。 李仙蕙舒展着凹凸有致的身子,莞尔道: “裹儿,咱也去凑凑热闹,看张巨蟒跟博陵崔氏对峙,倒也别有一番乐趣。” 李裹儿美目流转,缓缓低垂臻首:“别提这个名字,我最恨的人就是他。” “呵呵……” 李仙蕙发出银铃般的嗤笑,伸出手一把抓住妹妹沉甸甸的“良心”。 “你心里真恨他?我看不见得吧。” “别闹!” 李裹儿以牙还牙,狠狠揉搓姐姐饱美的山峦。 “咯咯咯,恼羞成怒,某人巴不得嫁给张巨蟒呢。” 李仙蕙眯着杏眸,笑吟吟打趣。 李裹儿将敞开的衣襟收拢,薄嗔道:“就算我李裹儿嫁给乞丐,也不想嫁给他!” “随你嘴硬。” 李仙蕙不置可否。 随即下令让车夫转道景和坊。 张巨蟒跟博陵崔氏正面交锋,这热闹怎能错过。 李裹儿抿着嘴有些沉默,她的目光有些飘忽。 见到他之后,我又怎么能看上别人呢? 放眼满朝权贵,有人或许耀眼炽热,但在张易之面前,也显得黯然无光。 …… 景和坊。 崔府。 门前,孔志亮伸出手拦住崔液,神色淡淡道:“液儿,不要相送了。” “夫子,那……那……”崔液有些迟疑,或者说尴尬。 孔志亮皱了皱眉,宽慰他道:“放心,老夫还是比较了解子唯的,他心性仁厚,断然不会做出蛮横之举。” “那就拜托夫子了。”崔液深揖一礼。 孔志亮颔首,阔步离去。 府内游廊。 崔挹满脸难堪之色,戟指幼子,怒道: “丢人现眼,找孔腐儒做和事佬,难道我崔家怕他张巨蟒吗?” 崔液眉头一拧,克制心里的怨气,徐徐道: “爹,不是怕不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张巨蟒即将执掌神皇司,若不能与他和解,咱们崔家子弟难免会遭殃。” “那就斗!” 崔挹加重声音,满脸狰狞: “蚍蜉岂能撼树,如果动用崔家一切资源,我可以让张巨蟒死无葬身之地!” “爹!” 崔液满脸涨红:“大兄死了,我知道你难受,可凶手不是张巨蟒啊!” “不是他,是谁?” 崔挹脸色阴沉,眼神森寒充满着杀机。 看着他几乎陷入疯狂,崔液摇摇头,正欲回屋。 “老爷,张巨蟒来了!” 管家慌不择路前来禀报。 …… 崔府门外大街。 “希律律!” 马蹄声阵阵,张易之一勒马缰,望着身前的老头: “老师,别拦着我!” 孔志亮不依,张开手沉声道:“子唯,你是读书人,该敬门阀望族,是他们将历朝文化传承下来。” “再者,老夫不希望你成为暴虐烂杀之人啊!” 全场寂静! 无数围观者盯着孔志亮,暗骂老头迂腐,你拦着我们怎么瞧热闹。 有官员冷眼旁观,这孔志亮貌似有点虚伪呐! 张易之创造印刷术,改良纸张造福天下苍生,其中受益者除了寒门黎庶,就是孔儒家! 文字真正走向民间,耕读传家成为了可能,世家赖以垄断仕途的工具完全丧失。 越来越多的士子读书入仕,自然会更尊崇儒家。 无论是真心遵崇还是假意,至少孔儒家地位会更超然。 你不感激张巨蟒也就罢了,还在这里充当和事佬。 可笑! 张易之居高临下道:“崔府钳制舆论,一本《恶人传》几近把我打入谷底,这个仇怎能不报?”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孔志亮表情一僵,犹豫道:“子唯,读书人宽以待人,算了吧。” 张易之注视着他,目光逐渐冷漠,一字一句道: “别逼我翻脸。” 翻脸? 那就是闹翻! 就要斩断原本就淡薄的师生情谊。 孔志亮脸上的皱纹微微一跳,脸孔有些涨红,不过很快恢复如常,踱着碎步移开身子。 “驾!” 张易之策马来到门前,提起马鞭指着朱门,大喝道:“崔挹,给我滚出来!” 这一声喊气沉丹田,洪亮的嗓音震人耳鼓,响彻云霄。 越来越多的人赶来看热闹,长街被车马堵住,所有人都目不转睛。 不多时。 崔府大门打开,满脸羞怒的崔挹挺直腰杆,身后跟随数十个护卫。 “张巨蟒,你要依靠屠刀来侵略崔氏么?一个残忍暴虐之徒!” 崔挹攥紧双拳,怒目而视。 他真的上崔家挑衅。 堂堂博陵崔氏,岂容他人放肆! “呵呵……”张易之俯视着他,冷声道:“我依靠屠刀?我残忍暴虐?” 心里一阵寒意,如果没有老子的出现,等到唐末,你们这些门阀望族才会见识到什么是残忍! 当那个落第书生高赋一首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 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巢踏尽天街公卿骨,门阀子弟在战乱中惨遭屠戮,彻底摧毁了门阀存在的基础。 还有朱温驱赶门阀贵族到黄河边,伴随着黄河水的滚滚浊流…… 【温水煮青蛙!】 真正结束了你们世家的时代。 现在我张易之登门讨公道,如何称得上残忍暴虐? 偌大的长街,一时间寂静无声。 直到一声: “裴旻,剑来!” 全场陷入喧哗,他们看着张巨蟒接过一个黑黝小子的利剑。 明晃晃的利刃,直指着崔家众人。 众人赶紧屏住呼吸,生怕错过这一幕! 崔挹神情严峻冰冷,朝身边护卫使眼色。 只要踏进崔家,他就是私闯民宅,依据唐律疏议,主人打死无罪! 谁料。 张易之目光丝毫不起波澜,平静道: “我可以杀人,但杀人是最低级的报复手段。” 话罢在围观者惊恐的目光中。 脚蹬马背,身形腾空而起。 持剑直指悬挂在上空的匾额。 看着张易之剑欲斩下,远处诸人的呼吸都仿佛要停止,心脏似要跳动出来。 他这一剑斩下,博陵崔氏将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这一剑,或许将载入史册。 崔府无数族人,有男有女,皆都呆滞的看着腾空的身影,似乎因为恐惧,他们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 “贼子尔敢!” 崔挹目露骇然,由于过度恐惧,指甲深深陷入血肉里。 街道的马车里,李裹儿心脏怦怦跳,看着那一剑落下,她真的受到了太强太强的冲击。 持剑劈崔府,这是何等的气概? 周围已是死一般的寂静。 鸦雀无声! 所有人仰起头,目瞪口呆的看着。 他们内心的骇然,如潮水般席卷全身。 只觉头皮发麻,浑身僵硬的动弹不得。 “咔嚓!” 直到那清脆声响传出。 剑,从中间劈了下去。 熠熠生辉雕刻有“博陵崔府”的匾额,被斩断开来,一分为二,竟生生的被斩断成两截。 砰! 匾额摔落在地。 空中木屑横飞。 一剑,劈开了牌匾! 远方诸人,似已窒息,凝视前方一幕,眼睛都忘了动。 太宗时期,高士廉初版《氏族志》,博陵崔氏可是位列第一啊! 天下第一的门阀望族! 累世冠冕之家,世代公卿之家。 牌匾断了! 府宅的牌匾意味着脸面。 这是彻彻底底的羞辱! 张易之此举,比冲进府内大开杀戒更狠。 杀人,仅仅是摧残肉体。 崔家总有族人生老病死,总有族人外出做官被谋害,总有族人得罪皇帝被问斩。 但那又如何? 博陵崔氏依旧还是世人眼里的第一门阀。 而劈府。 那是将一个传承千年门阀的脸面,踩在地上! 长久的安静。 张易之墨发随风飘舞,清瘦修长的身躯宛若一柄剑。 一言不发。 就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 全身散发的寒意,不知有多可怕。 傲气,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一些崔氏族人望着稀碎的匾额,他们浑身无力的瘫倒在地上,犹如烂泥一般。 崔挹呼吸变得沉重无比。 双目渐渐赤红,露出一种疯狂的神色。 张易之缓步上前,朝天靴踩在匾额上,淡淡道: “呵呵,博陵崔氏的牌匾也一碰就碎啊。” 外面围观的其他门阀族人不禁寒颤。 这一刻,他们有些同情崔家。 极大的羞辱,恐怕深深印在崔家的骨髓里。 “啊啊!快杀了他!” 崔挹仰天怒吼,内心的羞辱,竟让他眼角湿润流出泪水。 崔氏护卫双眼欲裂,他们早已忍受不住,疾步出府。 “住手!” 一声长喝,一队兜鍪面甲的禁军火速赶来,步伐整齐划一。 为首金色革带的首领声音洪亮道: “奉陛下之命,保护张督作。” 原本期待张巨蟒被乱刀砍死的围观客,顿时息灭了想法。 暗暗为崔家叹气。 有皇帝撑腰,你们怎么跟他斗? 不过今日之事,必将传遍大江南北,以往尊贵的门阀遭到张巨蟒肆意凌辱。 更致命的是,天下人都会有个共识。 门阀望族并非高高在上,也能被人踩在脚下! 这会给无数寒门黎庶一计强心剂,现在努力读书科举。 有朝一日,或许有机会打破阶层束缚。 被禁军环绕,张易之回头望向崔挹,脸上露出笑意: “若想报仇,我随时奉陪。” 话罢拂袖离去。 周围人目光俱落在他身上,只能用一个词形容—— 牛气冲天!!! …… …… 新年快乐,祝书友们牛年牛气冲天! 也愿你们面对学业、工作,生活,有着无所畏惧的勇气,当然,得先有主角光环…… 看这本书的读者,新的一年,主角光环必然降临!!! 第一零四章 我想做个好人 张府。 湖畔轩榭。 轩榭里歌姬舞姿轻灵,身轻似燕,身体软如云絮,双臂柔若无骨。 步步生莲花般的舞姿,如花间飞舞的蝴蝶,既飘逸又妩媚。 曼妙的舞姿在欢乐的曲子中如水荡漾,那些歌姬时不时美目顾盼,抛来含情脉脉的目光。 张易之斜卧榻上,手持酒壶,神情略显迷离。 “大锅,摇啊摇。” 身边的小麦芽小屁股晃来晃去,哈哈大笑,不倒翁似的。 她嫌还不够好玩,将大锅拖拽起来,“快来嘛,一起跳。” “好!” 张易之环游在美人堆里,左滑右滑,舞姿倒也别有一番灵巧。 轩榭里气氛和谐热烈。 “哎呀,张督作~” 一声公鸭嗓远远传来,走廊快步行来一个内侍,扬声道:“张督作,陛下相召。” 乐曲顿时停下,舞姬们站稳身子,不敢再搔首弄姿。 张易之斜睨了那内侍一眼,“召什么召,我刚出狱就不能享受么?” 话罢目光平静,朝舞姬摆摆手: “接着奏乐,接着舞!” “啊……”内侍尴尬的止步。 乐曲再次响起,内侍原地顿了顿脚,只能灰溜溜回宫。 …… 甘露殿。 武则天此时正靠在枕椅上闭目养神,听到声音,不等内侍站定,便问: “子唯呢?子唯怎么没进宫?” 内侍如实回禀:“张督作沉迷舞曲,拒绝入宫。” “呵呵……”武则天睁开眼,微扬凤眉:“他这是埋怨朕呢,子唯一点良心都没有。” “不是朕略施小计,让他身处逆境,他能改良纸张,能制造印刷术么?能赢得天下赞誉么?” “朕平常爱他护他,就一点小事,就给朕记仇。” “小心眼!” “白眼狼!” 武则天碎碎念个不停。 末了,才吩咐道:“让婉儿来。” 不多时,上官婉儿入殿听候。 “婉儿,子唯在耍小脾气呢,你去张家请他。”武则天笑着说。 上官婉儿微微错愕,旋即抿嘴道:“陛下,我怕也请不动。” 陛下您派梅花内卫刺杀崔湜,却嫁祸给张郎,让他蒙受不白之冤,几乎身败名裂。 张郎心里有怨气很正常。 武则天敲了敲御案,带着恼怒:“你请不动?是不是还要朕上门道歉?” 上官婉儿想了想:“陛下,要不婉儿先试试吧,可能时间长点。” 她说这句话时面不改色,完全一副“为君分忧”的模样。 武则天嗯了一声,还叮嘱她好好相劝。 …… 轩榭歌舞依旧。 远处的上官婉儿绷紧玉颊,心里泛起了醋味。 一群妖艳贱货! 她疾步上前,面带微笑: “婉儿奉陛下之命,特意来请督作入宫面圣。” “停!” 小麦芽跳舞也跳累了,挥手让舞姬退下,甜甜笑着打招呼:“上官婶娘你来啦!” 上官婉儿用帕子擦拭她额头的汗水,将手里的桂花糕递给她。 “啊!谢谢婶娘,我好喜欢。” 小麦芽开心得又蹦了一次,拆开包装就往嘴里塞。 上官婉儿穿着一身浅红色的薄衣裙,丝质又轻又薄,这种料子是极尽柔美。 这让张易之想起了后世的丝袜…… 好像在审美上有点相似之处,都在营造同一种诱惑。 张易之审视着她:“上官舍人,我刚出狱,正打算休息几天。” 上官婉儿眯了眯杏眸,笑盈盈道:“张督作,我可是答应过陛下,一定要让你进宫呢?” 小麦芽点点头,一直昂着小脑袋看着上官婉儿,察言观色中。 她有种预感,又能赚钱了。 “那看你本事了。” 张易之负手,踱步离去。 上官婉儿玉颊霞红,这下又要使出浑身解数…… 她让自己的表情尽量自然,望着小麦芽:“窈窕,去你阁楼逛一逛。” “嘻嘻。”小麦芽奶声奶气地拖长音调:“可以呀~” 说着打开香囊。 上官婉儿也秒懂。 几粒圆滚滚的小金珠丢进去。 “走啦,走啦!”小麦芽小脸笑成花儿。 …… 卧室里。 张易之就像抱小孩子那样单臂抱在上官婉儿臀股上,将她高高托起。 另一手去关房门,上官婉儿上身有点摇晃,赶紧抱着张郎脑袋。 “婉儿……” “别说话,吻我。” 小床摇摇欲塌。 ... 一个时辰后。 张易之回归贤者模式,不咸不淡道:“婉儿色诱的手段厉害啊,我还是着道了。” 上官婉儿无力的趴在他怀里,伸出葱白手指在他胸膛饶圈: “张郎,你真生陛下的气么?” “奇怪吗?”张易之斜睨道:“来的时候看到府门前的儒生么。” 上官婉儿目光变得崇拜仰慕:“都在呦喝着让你进文庙呢。” 张易之扯了扯嘴角,接话道: “若非我有后手,眼下这群儒生该砸门了,你说我该不该怨恨陛下?” 上官婉儿抬起红润光泽的俏脸,凝视着他,软语道:“但是,你得理解陛下。” “哦?” 张易之不解,静待下文。 “嘶!” 上官婉儿想坐起,却感受一阵刺痛,薄嗔了张易之一眼,继续躺着。 “没事。”张易之搂着她的香肩,笑道:“待会擦点药膏,消肿止痛。” “讨厌!” 上官婉儿拢了拢发丝,继续刚才的话题: “纵观千古,陛下是第一个女皇。” “她固然有其英明睿智的一面,可是在这强大的令所有人仰视的背后,却是强烈的不自信。” “原因依旧是——她是女人!” 顿了顿,婉儿幽幽叹气: “牝鸡司晨,自古未有之事,这满朝文武真的服气吗?” “文武百官,真的甘愿匍匐在她的脚下吗?” “在她远比那些男性帝王们更强势的背后,隐藏着的是她远比这些男性帝王们更敏感的恐惧和不自信。” 一通话下来,张易之默然无语。 总结就是。 缺乏安全感! 武则天缺乏安全感,容易患得患失,就算是张易之,她也抱有一丝提防。 提防的点很简单,他张易之来自世家。 虽不是门阀望族,但也是定州一流世家,世代有族人入仕,祖上还出过几个宰相。 皇权与门阀抗衡,武则天要确保张易之的立场。 是绝对立场! 所以刺杀崔湜,嫁祸给张易之,彻底跟门阀望族决裂。 举动似乎很幼稚,但女人嘛,有时候脑回路是千奇百怪。 比如把门下省中书省改为凤台鸾阁,给他改名为张巨蟒。 “还有。” 上官婉儿打断他的思绪,严肃道:“其实陛下不出手,你也会被认定是凶手。” “为何?” 上官婉儿:“武三思等宰相,他们打算刺杀崔湜,不过陛下在前罢了。” 张易之脸色沉下来,目光也变得森寒。 这个仇暂且记着。 房间陷入沉默,上官婉儿不再说话,静静的看着他。 “婉儿,你不恨陛下么?” 张易之突然有些好奇。 上官仪因得罪武则天,被抄家,自己也冤死狱中。 高宗时的宰相,一代大儒,就这样身死族灭,全家只留上官婉儿母女俩被没入掖庭,充为官婢。 “非但不记恨,我反倒感激陛下。”上官婉儿摇摇头,将隐秘娓娓道来。 故事开头跟史书记载差不多。 李治召上官仪入宫,谋划废后一事,上官仪作为宰相,当然是忠于君事无可推搪。 而且他饱受儒家教化,坚决反对后宫干政摄权。 于是君臣二人一拍即合,当场就在殿里亲手写下了废后诏书。 可是诏书墨迹未干,武则天得知消息,突然出现在了李治面前! 当时武则天哭诉哀求,哭诉她的委屈,哀嚎她的不容易,痛哭流涕。 她使出了毕生的演技,简直是奥斯卡影帝的级别。 能单扛10亿票房的存在! 谁能不心软? 李治当场就眼眶泛红,想起了一起同甘苦共患难的经历。 他后悔了。 张易之问道:“接下来呢?” 接下来史书不曾记载,所以他对内情不甚了解。 上官婉儿眸子含着忧伤,也有丝丝怨恨,她咬牙道: “高宗对陛下说,我本来不想废黜你,都是上官仪教唆朕这么做!” 张易之眯了眯眸子。 甩锅。 李治真没节操啊! 就这怂样怪不得李唐被武则天取代! “张郎,你说我会怨陛下么?”上官婉儿微微一笑。 “不会。” 张易之把她搂得更紧,轻轻吻着她额头。 政治斗争本就是你死我活,武则天不杀上官仪,自己必然没好下场。 为了活命,必须杀上官仪震慑人心。 所以真不怪武则天,要怪就怪李治怂包蛋。 没担当! “张郎,那天来俊臣入宫,你原本可以把婉儿推出去,但你却默默承担下来。” 上官婉儿想到此事,不禁泪光点点。 【爱你的相貌气质和才华。 但更爱你的担当。】 上官婉儿正因为经历过,才愈加珍惜身边的男人。 “好了,不提伤心事了。” 见她情绪有些起伏,张易之笑着安抚。 须臾。 上官婉儿神情却严肃无比,低声道: “张郎,你现在将门阀望族完全得罪,倘若陛下百年以后,你……” 她话说半截,却戛然而止,显然不忍说下去。 朝野皆知,一些世家投靠了李显李旦。 而武三思平常的行事作风,完全是世家做派。 他们三人谁登基,张郎都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甚至是诛族。 “张郎,以后行事收敛点,该考虑后路了,你还年轻啊!” 上官婉儿贴脸摩挲张易之的下巴,颇为担忧道。 “收敛?”张易之神情淡淡:“我为何要收敛?我也不打算投靠任何人。” “但你没得选啊,你真指望陛下万万岁?” 在情郎面前,上官婉儿无所顾忌,说出大逆不道的话。 人生老病死很正常。 皇帝亦无法免俗。 “没得选?” 张易之紧盯着她,悄悄道:“如果我选择做皇帝呢?” 嚯! 上官婉儿杏眸圆睁,目露骇然。 她赶紧拿手遮住张易之的嘴巴:“张郎,慎言!” “开个玩笑啦。”张易之捧着她的脸: “我只想做个好人。” 第一零五章 听说过新官上任三把火么? 府外。 人山人海。 这已经是张府的常态了。 一群身着洗得浆白衣裳的书生,他们是来感恩张督作,美其名曰——朝圣。 另一方是游侠儿,身材魁梧有武力,他们的意图很简单,都期待被张司长看中,加入神皇司。 两波人泾渭分明,互相看不对眼。 陈长卿背负着手,以四十五度角仰望苍穹,神情淡然道: “子唯创造印刷术,乃源于贫道的启发。” 嚯! 众书生哗然! 他们有些不信。 就你? 风继续吹,牛不要停! 陈长卿甩了甩袖子,平静道:“淡泊名利,也许说的就是贫道吧。” 另一边。 裴旻抱剑在胸,昂着头道: “督作的剑术?那可谓是深不可测,我给他老人家提鞋都不配!” 什么? 游侠们目露骇然。 他们甚至认为听错了。 有人刚刚提议友情切磋,见识过黑黝少年的剑术。 出神入化,剑势惊人! 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剑术的上限。 谁知道。 这少年坦诚相告,给张司长提鞋都不配! 那张司长该有多强? “张督作说,剑道的最高境界就是,一根草可斩日月星辰。” 裴旻开口,这番话说的简直是热血沸腾。 也让无数游侠震撼不已。 【一根草斩日月星辰!】 他们浑身血液几乎凝固,身上的毛发一根根竖起。 裴旻很满意他们的表现,低声道:“听过张督作剑劈崔府的事么?” “当然!此事早已传遍神都,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可惜俺未曾瞻仰司长仪容。” “滚出去,不会说话就闭嘴!” “虽不曾亲眼所见,但仍慷慨激昂,博陵崔氏那可是世间第一门阀啊!” 众人议论纷纷,发出极大的喧嚣声。 裴旻伸出手往下压。 待气氛趋向安静。 他深吸一口气,从胸膛挤出几个字:“不是剑,是一根手指!” 此言如巨石坠入湖中。 掀起了惊涛骇浪,一浪接着一浪。 游侠们的心脏仿佛被重击! 一根手指劈崔府。 未免也太霸气了吧? 难道这就是剑道的最高境界? 他们久久缓不过神。 一辆马车从巷道驶出。 上官婉儿不由掩嘴轻笑:“张郎,你手指真这么厉害?” 说完感觉有歧义,她俏脸红霞满布。 张易之似笑非笑,“你不是见识过么?” “讨厌!” 上官婉儿恼羞成怒,拿枕头砸他。 张易之撩开车帘,望着外面吹嘘的裴旻。 心里不由一阵无语。 这小剑圣平常沉默寡言,练剑努力,意志坚韧。 但跟臭道士混久了,染上恶习,特别喜欢人前显摆! 该找个由头让臭道士滚蛋,别带坏裴剑圣。 “婉儿,我去驱散他们,整天堵门也不是事啊,跟菜市场一样。” 张易之说完走下马车。 一众书生还在争论,却见一个身量颀长、俊美无俦的男人走来。 正如女人的风情需要岁月的酝酿和沉淀,才能发酵出醉人的味道。 男人的气质,也需要内在修养的培养,才能散发出来。 可这位,高贵的气质太浓郁了! 全天下,唯有张督作! “张督作!” “督作啊!” “司长,俺毛遂自荐,欲入神皇司。” “……” 许多人循声而望,都陷入疯狂,一些穷苦书生更是涕泗横流。 张督作是天下寒门黎庶的恩人啊! 终于见到本人了,传言果然不虚。 宛若谪仙的风采! 只有这样的人,才会为天下苍生谋福。 “咳……” 张易之只是咳嗽一声。 周围顿时陷入寂静,没有人再敢说话,瞪圆眼睛看着他。 “诸位,我张易之制造印刷术,是让你们读圣贤书。” “而不是整天聚在我府前,浪费时间!” “要知道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等你们入仕做官,张府随时欢迎你们,本官再与你们共饮!” 张易之表情严肃无比,声音响彻。 有人慢慢低下了头,许多书生默不作声。 他们感觉愧疚。 甚至是无地自容! 一席话,让他们才明白一个道理。 科举做官,全心全意为百姓谋福祉,这才是感谢张督作最好的举动。 “督作,我等错了,这就回乡刻苦进学。”有书生作揖。 张易之松了一口气,随便你们,只要别围着我家就行。 “督作,能不能写首诗相赠。”一个书生目光带着恳求。 说着便拿出一张宣纸,这是督作改良的纸张,价格低廉且好用。 张易之思量片刻,接过毫笔。 众人皆探头去看。 字迹龙飞凤舞,气势奔放雄壮! 他们暗惊,就凭这书法都能称为书圣! 前排书生念道:“大鹏一日同风起。” 后面看不到的士子皆倾耳。 安静。 落针可闻。 “扶摇直上九万里!” 嘶! 全场倒吸冷气。 这太震撼了! 所有人都呆滞,被这豪情万千,荡气回肠,壮志凌云的诗句所感染。 沉默长达几息时间,众书生才弯腰作揖,陆续离开。 车内的上官婉儿紧紧注视着张易之,但看向情郎的目光中。 含情脉脉,异彩纷呈。 赶走一批人,张易之眼神审视着剩下一群游侠: “你们的心思本官很清楚,想加入神皇司?” “想!” 上百个游侠兴奋大喊。 坊间传闻神皇司权力非常大,况且这是张司长执掌的部门,谁不向往呢? 只要加入进去,就能光明正大惩治官场的蛀虫,符合他们行侠仗义、纵马天下的豪情。 张易之负手踱步,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这些游侠多为市井富豪或者豪强地主之子。 因唐朝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工商杂类,不得预于仕伍,豪富子弟不习儒业。” 简单来讲,土豪比不过世家,没有荫仕资格。 那只能通过科举考试,但富二代们喜欢押妓赌钱,很厌恶读书,所以在科考完全竞争不过别人。 不能做官,又不甘心平庸。 只好结朋联党,四处潇洒,偶尔行侠仗义闯出些许名声。 有家族雄厚的财富做支撑,他们通常都活得比较自在肆意。 要不要招这群富二代呢? 张易之故作琢磨,其实心里早有答案。 肯定招! 游侠儿有几项优势突出。 其一,武力,大部分是习武之人,懂拳脚功夫。 其二,崇尚惩恶扬善,且胆量十足。 其三,关系比较硬,在市井中吃得开,以后办案会更轻松。 其四,他们谁敢有异心,对神皇司不利,呵呵……那就小心自己背后的家族了。 第四点尤为关键,也算牵掣手段,或者说威胁。 综合来说,神皇司第一批人,张易之倾向招聘他们。 就在游侠们惴惴不安之际,张司长终于开口了。 “经过本官慎重考虑,可以给你们一次机会。” 轰! 轰! 这句话就是天籁之音,众人狂喜。 “但是。” 一个转折。 游侠们又陷入忐忑。 张易之淡淡道:“本官会派人上门摸底,也许会查到祖宗八代,不介意吧?” “不……不介意。” 游侠儿们犹豫片刻,头摇得像钟摆似的。 他们终于体会到神皇司审查的严格。 “好!”张易之微微颔首:“你们登记姓名住址,回家等候消息。” 顿了顿,眼神陡然变得凌厉: “神皇司规矩很简单,时刻忠君,不管是宰相亦或是六部,都是狗屁!你们唯一做的就是忠君,忠诚于陛下!” 声音霸气且森严。 游侠们血液都燃烧起来。 宰相都是狗屁。 这句话太有煽动力了! 大丈夫谁不向往权力?加入神皇司,就能让一众官老爷心惊胆寒! “忠于陛下!忠于司长!忠于天下百姓!” “忠于陛下!忠于司长!忠于天下百姓!” 游侠们脸色兴奋得狰狞起来,举起拳头用力挥舞。 “好!” 不愧是游侠,脑袋转得挺快,知道忠诚于本官…… 张易之满意点头,随即大声命令: “各回各家!” 话音落下,游侠们四处奔散。 …… 甘露殿。 张易之跟上官婉儿一前一后,刚到殿廊,却遇一个熟人。 “杨相。”张易之打招呼,眼神里没有丝毫热络。 杨再思心里有些慌乱,面上却强装镇定:“是张督作啊,风采依旧呐。” 张易之饶有兴趣的样子,“是么?多谢杨相称赞,不过下官差点被天下人的口水淹死。” 杨再思心脏一紧,眼神变得飘忽,不敢正面看着张易之。 自己一个宰相,在张巨蟒面前,却感到沉重的压抑。 如泰山压顶一般。 他忽然有种错觉。 自己好像一只随意拿捏的蝼蚁。 “呵呵……老夫相信张督作不是凶手,肯定是被人蓄意污蔑。” 杨再思讪笑一声,顿了顿。 他不敢多做停留,顺势拱手道: “张督作,老夫还有政务要处理,这就回政事堂。” 望着他略显焦急的背影,张易之声音淡淡: “杨相,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杨再思脚步一滞,也不回头: “老夫洗耳恭听。” 张易之莞尔一笑: “人们常言,新官上任三把火,烧起火来还要壮观,引人注目,轰轰烈烈且有声有色。” 刹那间。 画面仿佛定格。 杨再思如坠冰窖,手脚冰冷。 无边的恐惧席卷着他。 【张巨蟒知道了。 他知道我跟武三思参与密谋。 现在要开始报复。】 杨再思艰难转身,绷紧脸颊:“有道理,不知督作要怎么烧火呢?” “哎呀,杨相后知后觉了。”张易之眯了眯眼,指着殿前两个宫婢: “从大殿出来后,我不仅是张督作,还是张司长!” 话罢拂袖入殿。 身后的杨再思萎靡不振。 一颗心也沉入谷底。 直接摊牌! 执掌神皇司第一个立威,或者说猎杀对象,就是他杨再思! 杨再思神情有些恍惚,他是宰相!是全天下尊贵的宰相啊! 张巨蟒凭什么威胁? 凭什么敢啊! 但杨再思腿像灌了铅一样,他想故作轻松离去,却一步都走不动。 他非常害怕。 是了,天下官员谁能清白?谁禁得起张巨蟒查? 为什么啊! 四个宰相,你要挑中老夫! 此刻的杨再思双眼鼓起,陷入深深的懊悔与绝望。 陛下登基以来,已经更换四十多个宰相,她不会介意再换一个人。 纵观张巨蟒以往的战绩,杨再思甚至觉得脖颈上的脑袋。 快要不属于自己。 第一零六章 朕的宝藏男孩 甘露殿。 武则天的身子往后轻轻一靠,半倚在软绵绵的锦幄上,微眯凤目瞟着张易之: “子唯,跟朕记仇了?” 张易之忙欠身道:“臣哪敢记仇呀,请陛下明鉴。” “口是心非!” 武则天嗔骂了一下,手指夹起果盘中的枇杷,就要砸他,可终归是舍不得。 于是板起脸告诫:“下次不许拒绝朕的传召!” 张易之略默,不疾不徐道:“臣遵命。” “坐吧。” 武则天指着殿内的锦墩。 待张易之坐定后,她直截道:“朕与你商讨神皇司事宜。” 对于一个缺乏安全感的皇帝而言。 现在的臣子都是蔽君之明、张君之恶、邪谋党比之徒,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作恶! 所以神皇司太重要了! 这是一把利刃,时刻悬在百官头顶。 也是一双眼睛,替她监督皇宫以外的一切! 张易之早有腹稿,“陛下,臣制定了一些规划……” “子唯。”武则天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笑着询问: “你可愿替朕执掌神皇司?” 虽然子唯是内定的司长,但栓选流程还是要走一遍的。 张易之神情郑重:“臣资历尚浅,恐难当大任。” 武则天斜睨着他,似笑非笑。 跟朕玩三辞三让呢? 她温声道:“子唯,舍你其谁?” “陛下,臣怕不能服众,还是算了吧。” 张易之故作为难。 “哦。”武则天微微颔首:“那就算了吧。” 呃…… 不按套路出牌? 张易之懵圈了,忙不迭补救,“承蒙陛下信任,臣愿一试。” “行了。”武则天没好气道:“朕早已拟定诏书,司长之位非你莫属。” “谢陛下隆恩!”张易之声音略带欢喜意味。 “子唯,朕对这个机构寄予厚望,你可不要让朕失望。” 武则天身子前倾,神色严肃。 某种层面来看,司长重要性甚至盖过宰相,若非她极度信任张易之,否则不会将这要职赐他。 张易之闻弦知意,此时不表忠心更待何时? 他掷地有声道:“欲为圣明除弊事,提携玉龙为君死!” 声音气势如虹,隐隐带着视死如归的坚定。 武则天一眼勘破他的演技,笑呵呵道:“为君死?你不给朕惹祸就够了!” 话罢就不打算再闲聊,朝殿内宫婢道:“传女官入殿。” 不多时。 上官婉儿等人联袂而至。 武则天切入正题:“子唯,说说你的想法。” 被一大群女人盯着,张易之稍感别扭,清了清嗓子道: “臣建议神皇司分为南北两个镇抚司。” 一干女官刷刷记录在册。 武则天没有出声,而是专心听讲。 张易之:“南镇抚司负责本司的法纪、军纠;北镇抚司监督百官,专理诏狱。” 武则天略作思考,便道:“南镇抚司管理神皇司上下人员,这倒也是权力制衡,朕赞同。” 殿内众女官默不作声。 她们很清楚,南镇抚司就是摆设,丝毫没有威慑力。 所谓的制衡,无非是做做样子,以堵住群臣的之口。 张易之侃侃而谈:“神皇司设司长,同知,佥事,两个镇抚司下设五个卫所。” “其统领官称为千户、百户、总旗、小旗,普通军士称为校尉、力士……” 武则天微微颔首。 官制倒是次要,主要是规模。 组建这样一支忠实卫队,该有多少人数。 张易之心有灵犀,为她解惑:“陛下,臣建议挑选三万人。” 嘶! 殿内诸女皆倒吸一口冷气。 张督作……不,张司长的野心也太大了吧! 要三万个手下! 以极端的恶意揣测,倘若他振臂一呼,连皇宫禁军也无法阻挡啊! “不行!” 武则天毫不留情拒绝。 三万个手下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涉及皇权底线,她不可能接受。 “一万?” 张易之退而求其次。 武则天皱眉:“一千。” “五千?” “一千一。” “四千九?” “一千二。” 女官们皆愕然,君臣两人俨然在讨价还价,且寸步不让。 让也只让一点点。 “……” “三千一?” “二千九。” 张易之拔高声量:“三千!” “朕允了,就三千。” 武则天终于松口,议定三千名额。 说完觉得有些亏欠,温声道: “子唯,你要理解朕,纵观各朝各代,只有朕明文建立这么一个机构,所以万事需谨慎。” 张易之轻叹一声,脸上的失落之色怎么也掩盖不住。 上官婉儿微不可察的撇嘴,演,继续演。 【凭我对你的了解,三千绝对是你非常满意的数量。】 张易之偏头,面无表情:“陛下金口玉言,臣也不能违抗。” 又给朕使小性子啊…武则天捏了捏眉心:“加五百吧,三千五百的名额,朕再拨几批军中悍将。” 上官婉儿抿着唇暗笑,上当了啊陛下。 “臣无异议。” 张易之脸色瞬间转晴。 神皇司刚建立,还拿不出成绩,陛下能给三千五百个吃皇粮的名额,已经算非常优渥了。 毕竟神皇司势力扩张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得循循渐进。 “接着说!” 武则天语气难免有些恼怒。 一生气就耍性子,真当朕好欺负。 张易之悠悠道:“从民间选拔孔武有力,无不良记录的良民入充,之后凭能力和资历逐级升迁。” “可。” 武则天点了点头:“朕立刻下旨,在民间选拔良民。” 顿了顿,她上下审视着张易之,淡淡道: “不过朕对神皇司官员有些安排,武延基担任同知,鲍思恭做佥事。” 话落,殿内一阵安静。 张易之默不作声,对于武则天的独断乾纲,他本能的抵触。 武延基,武则天的侄孙,代表着皇室宗亲的利益。 也是武则天安插的钉子。 至于鲍思恭,残留下来的小酷吏之一,为人狠辣不择手段,是武则天忠心的狗。 她此举是打一棒子给一颗糖。 怕脏了他张易之的手,所以怕狗去处理一些腌臜事,到时候万一有冤假错案,方便甩锅。 又担心张易之权柄煊赫,得派武延基监督…… 帝王术着实厉害! “臣无异议。” 张易之只能妥协。 “善!” 武则天眯着眼笑:“子唯,就这样说定了,你要好好领导他们。” “谨遵圣意。”张易之应下。 其实武延基也好,鲍思恭也罢。 在张易之眼里,都是工具人。 谁要是敢越权,休怪他家法伺候,来个先斩后奏! 在神皇司一亩三分地里,只能姓张! “子唯,可还有提议?” 武则天很满意张易之的态度,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温柔。 “臣有个建议,但不是关于神皇司的。”张易之说。 “哦?” 武则天颇感兴趣。 张易之措辞道:“陛下,科举制是文举,何不设立武举?” 嚯! 此言一出,满殿震惊! 武举? 习武之人参加考试? 武则天双眼陡然一亮,整个人茅塞顿开。 “武举啊,武举,武举,太妙了!”她喃喃自语。 她登基之初,为什么要大肆清洗朝中名将?难道她不知道名将于军事的重要性么? 她知道! 但不得不清洗。 因为这群武将不服她! 他们是大周帝国统治的不安定因素! 清洗完一批能征善战的武将,还有一批被冷藏,但大多数是李唐旧将,她着实不放心。 如果开创武举,便能选拔嫡系将领,网罗武备人才,笼络天下人心。 最关键的是,有可能会褫夺门阀士族的军事垄断地位。 这个主意实在太棒了! 殿内的女官望向张易之的目光,充满了敬佩和好奇。 他究竟是不是人? 这一刻,女官们觉得面前坐着的是仙人! 外貌类仙,气质甚仙。 关键是这颗脑子,太聪慧了! 自古以来,那么多名相名臣,都没想到练武还能考试。 上官婉儿则更是痴迷,杏眸深处藏匿着满满的爱意。 有才华的男人总是魅力四散。 让她深陷其中。 “子唯,朕的好子唯。” 武则天激动万分,紧紧注视着张易之,深情道:“你真是朕的宝藏。” 宝藏男孩? 张易之暗笑,武举本来就是你开创的,我只不过提前几年而已。 武举选拔制度既能延续到满清,必然有其可取之处,郭子仪,戚继光,俞大猷等都是武举培养的。 但也就那么几位名将,名将要靠实战积累,绝非考试就能培养出来。 不过在眼下这个政治环境,武举政策是非常英明的。 张易之语气平淡道:“臣只是随口一提,陛下不必当真。” “不,朕要立即实施!” 武则天显得迫不及待。 “不可!” 殿内响起两个人的声音。 女官们循声而望,说话的正是上官婉儿。 武则天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两人有点默契啊。 “婉儿,何出此言?” 上官婉儿情急之下竟乱了方寸,好在她调整得快,冷静道: “陛下,婉儿不赞成武举制,婉儿担心培养出一群纸上谈兵之徒。” “荒谬!”武则天叱道:“朕当然不止考策论兵书,还要结合武艺,军事战术等等。” 上官婉儿垂首低语:“是婉儿多虑了,请陛下责罚。” “无妨,你也是好意。” 武则天摆摆手,将目光看向张易之: “子唯又在担心什么?” 张易之则被上官婉儿的反应吓到了,他知道婉儿的担忧。 武举制度,必然损害朝廷中低层武官的利益,他张易之已经得罪朝堂文官,再得罪武将。 那真成啥了…… “陛下,臣提议开创武举制的初衷,只是为了选拔一批人进入神皇司。” 张易之坦言相告。 武则天横了他一眼,“你的花花肠子,岂能逃过朕的法眼。” 有了武举制,神皇司就拥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 的确是好算盘! “武举制是开创历史先河,陛下要谨慎考虑,不能轻易下决定,一着不慎天下动荡啊!” 张易之严肃无比道。 武则天起身踱步,略斟酌后,“有理,容朕好好想想。” 话罢目光锐利,扫视诸位女官:“你们保密,不要泄露,否则朕定斩不饶!” …… …… 第一零七章 绝对服从,忠心不贰! 神都城内,喧嚣甚上。 一道圣旨让朝野陷入恐慌之中。 来了。 还是来了! 神皇司以锐不可挡之势成立! 办公地点、腰牌、统一服装,绣春刀等等,在一天内全部配备齐全! 神皇司,如一头猛虎,正虎目圆睁,紧紧盯着天下人! …… 丽景门内。 坐落着一栋老旧的房子,房檐朱漆剥落后露出里面一层层皲裂的旧漆,无声宣告它的年龄。 这处地早已荒废几十年,如今被占用,隔壁就是臭名昭著的推事院。 房子东、西、南三个方向对开的门,每对开门正好有两扇门。 初唐时,被群臣戏称六扇门。 现在。 它的主人是神皇司! 衙门的练武场上。 聚集着数百个人,他们统一着青绿色袍衫,神情严肃。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高台上,那个一袭白袍绣蟒的俊美男子。 他面色如瓷,双目如墨,身材高大,但却显得有几分单薄。 那双眼明亮却又阴暗,似乎看着眼前又似乎空无一物视若不见。 名满天下的张司长! 张易之拂了拂袍袖,挺满意这身造型,至于那些一身绿的同胞们。 他爱莫能助。 唐朝尊崇绿色,武则天偏爱的颜色也是绿色,所以议定神皇司着绿袍。 张易之据理力争(撒娇卖萌),才别具一格穿上白袍。 “诸位。” 张易之目光环视着众人。 全场安静下来,一丝声音也没有。 他们都是小旗以上,有的人曾是禁军的好手,也有颇具凶名的江湖人士、更多的是行侠仗义的游侠、亦不缺乏普通百姓。 经过层层筛选,他们脱颖而出穿上这身绿袍。以前的种种都是过往云烟。 此时此刻。 他们隶属神皇司,这让他们骄傲且自豪。 张易之沉声道:“我们神皇司,直接向陛下负责,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 “从九品以上官员的贪污受贿、不入流的皂隶差役的害民恶习、土豪劣绅的为富不仁、奸商猾贾的欺行霸市,我们都要管!” “简而言之,什么人都能抓,抓人从来不需要理由!” 他的声音逐渐高亢,说到最后,竟是振聋发聩。 犹如平地起惊雷一般,响彻在全场所有人的耳中。 一时间,所有人都呆愣在原地。 他们有点恍惚,好似被这霸气的言语给震慑住了! 什么人都能抓,抓人不需要理由! 这就是剑劈崔府,朝堂杀人的张司长。 霸气深深刻印在他的骨髓里! 许多人回过神来,全身血液几乎在燃烧,恨不得立刻打响神皇司威名! 张易之眼神凌厉,震声道: “我知道你们想进步,想拥有一柄独属绣春刀,那就各凭本事,只要你有能力,本官绝不会让明珠蒙尘!” 此话一出,许多小旗目光瞬时火热。 百旗以上才配拥有绣春刀,每柄刀都会刻有姓名。 鎏金错银的装饰,狭长略弯的刀身,刀鞘上面有鞘裙,裙底织有排穗。 一柄锋利的绣春刀,是身份的象征! 一些总旗百户心头骤紧,伸手摩挲着腰间的弯刀,宛若爱抚着美娇娘的每一寸肌肤。 他们绝不允许自己失去绣春刀。 每个人都斗志昂扬,为了地位权力,没人会惧怕竞争! “好!” 张易之负手而立,高声道: “牢记神皇司宣言——绝对服从,忠心不贰。” 声音顺着呼啸的冷风,吹得很远很远。 “绝对服从,忠心不贰!” “绝对服从,忠心不贰!” “绝对服从,忠心不贰!” 全场嘶声大喊,声音轰隆如雷。 …… 走廊各间办公署都是忙碌的人员,气氛寂静严肃。 最里面的一间小屋。 武延基调整一下脸上的表情,抬手敲门。 “进!” “下官武延基,拜见张司长。” 武延基进屋,便躬身作揖,语气略显恭敬。 “是武同知啊,坐。”张易之微微颔首。 武延基抬头,就见一双锐利深邃的眸子,仿佛能洞察人心,只是一眼就让他胆寒。 该死的张巨蟒,本王好苦啊! 在天枢,是你的下属! 神皇司,还是你的下属! 唉! 武延基坐在下首的三扇太师椅,等待张易之的询话。 谁料张易之只是低头批示公文案宗,一言不发。 被晾了! 咱这个王爷在张巨蟒面前算什么啊,人家硬抗门阀望族,皇城一刀斩首来俊臣,这样一个狠人,耍耍官威不是很正常么。 足足一刻钟,武延基都在煎熬等待,他心里焦躁不安。 这时。 张易之搁置下毫笔,状似无意瞥了椅子一眼。 “张司……” 武延基正欲开口,突然反应过来。 他一屁股坐实了。 于是乎不动声色往外磨了磨,仅挨着半边屁股。 张易之笑了笑,递过去一沓案宗:“武同知,麻烦你把公文下发。” “卑职领命!” 武延基胸膛憋着一股怒气,但却敢怒不敢言。 玛德! 硬抠细节晾了本王一刻钟! 欺人太甚! 他接过案宗,敷衍的拱拱手,迈步离去。 张易之斜睨着他的背影,微不可察的冷笑。 须臾。 瘦骨嶙峋的鲍思恭入内,他一进门就膝盖着地,毕恭毕敬磕了三个响头: “卑职叩见张司长。” “哎呀,鲍佥事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张易之忙不迭起身,快步上前扶起他。 “张司长……”鲍思恭嘴巴有些颤抖,似是不敢提及。 毕竟他曾是来公的手下,亲眼见证来公被削首。 两人也有过激烈的言语冲突,鲍思恭甚至将其视作毕生之敌! 谁知风云变幻,仇人变成顶头上司…… 张易之眯了眯眼,笑道:“往事不必再提,今后……” “今后卑职唯张司长马首是瞻!”鲍思恭迫不及待接话。 张易之默不作声,目光审视着他。 这厮倒也识时务,知道纳头便拜,摆明心思要投靠。 不过也正常,不像武延基有武家做后盾,鲍思恭只是光棍一个,还因曾是小酷吏,导致名声恶臭至极。 能尽心尽力办事,张易之也可以接纳他。 反正就当养条狗嘛! “好,本官不追究你以往的恶行,但从今往后,本官指东,你若向西,来俊臣就是前车之鉴!” 张易之语气森寒阴冷。 第一零八章 本官经得起考验! 办公署。 说完一番威胁十足的话,张易之观察着他的反应,看出来了。 这厮真心依附,甘愿背锅,甘愿冲锋陷阵。 一条恶犬,谁给骨头就朝谁摇尾巴。 “卑职任凭司长调遣!” 鲍思恭全身紧绷,略显紧张道。 张易之“嗯”了一声,负手踱步,“以往推事院怎么查案的?” 鲍思恭没有迟疑,回禀道:“先打死,再调查,保证没有一个冤假错案。” “呵呵……”张易之笑了一下,转身望着他:“所以推事院恶名远扬,这样不行。” “请司长赐教。” 鲍思恭虚心请教。 “证据!” 张易之加重语气,顿了顿,继续道:“先调查出证据,只有证据确凿的时候,才能逮捕。” “遵命!” 鲍思恭如提线木偶般,丝毫不敢有异议。 其实在他看来,这样的方式有些繁琐,主要是证据难寻。 关键是找证据的过程中,难免会遭到权贵的施压。 “当然,视情况而定,你自己斟酌思量,拿不定主意再找本官。”张易之补充道。 “那武同知呢?”鲍思恭抬起头,脱口而出。 啪! 张易之狠狠甩出一记耳光。 清脆的声音在署房清晰的回荡着。 张易之冷目骤然盯住他的双眼:“下次别再这么蠢。” “请司长恕罪!” 鲍思恭噗通跪地,啪啪又给了自己两个耳巴子。 自己真的愚不可及! 司长这明显要架空魏王武延基。 张易之目光淡漠:“起来吧,武同知名义上是你的上官,但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知道!”鲍思恭忙不迭点头。 看着他一袭绿袍,张易之觉得有些刺眼,转过身去: “神皇司初立,必然要显露锋芒,你觉得该指向谁?” 鲍思恭稍默,摇头道:“卑职不知,请司长下令。” “杨再思。” 张易之眯起眼睛看着山水屏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两天,搜集他的罪证,只给两天时间。” 嚯! 鲍思恭头皮发麻。 果然是狠人! 直接针对当朝宰相! “司长,两天太短了,卑职担心……”鲍思恭回过神,表情有些为难之色。 “停!”张易之截断他的话,淡淡道:“本官不听理由,只看结果。” “遵命!” 鲍思恭咬了咬牙,接下这份命令。 张易之平静道:“露脸和现眼只差一步,神皇司的表现能否让陛下满意,全看你的手段了。” …… 敲打过两个副手,张易之就准备见见神秘的梅花内卫。 一群女刺客,各个身怀绝器。 不,身怀绝技! 说实话,张易之心情颇为期待且愉悦。 武则天将这批人交给他,这个决定简直太英明了! 梅花堂毗邻神皇司,两层的小阁楼,但大门紧闭。 神皇司诸人都知道,这道门唯有司长才能进去。 “叩!” 张易之轻轻叩响大门。 门开。 “梅花卫参见张司长。” 小院内响起整齐划一的声音。 张易之一眼扫过去,竟有些眼花缭乱。 高,矮,瘦皆有。 唯独没有胖的,大抵是自小练武,不太可能长膘。 她们模样身量不同,但相似的是,身上都有一股煞气。 毫无疑问,以前不知给武则天做了多少脏事,才能积累如此浓郁的煞气。 张易之背负着手,饶有兴趣打量着她们,肃声道: “陛下称梅花卫有三十六人,可这里只有十个。” “启禀司长,她们都在执行任务,不日奔赴京师。” 说话的女子背着一柄长剑,五官秀丽,鼻翼有几粒浅斑。 张易之望着她:“你是?” “梅五。” 她面无表情,眼观鼻鼻观心,连眼神都是略为空洞。 其余人差不多,眉眼都是冷酷之色,唯有一人笑吟吟的,毫不顾忌注视着张易之。 张易之目光转移,停在那女子身上,倒是被惊艳了一下。 此女年龄二十五六岁,身材凹凸,如熟透的水蜜桃。 身着对襟齐腰小袖半臂,手绣折枝梅的襦裙,细腰盈盈一握。 她是十个人唯一脸上带笑的,顿时吸引了张易之全部注意力。 “名字。” 那女子抿唇笑道:“梅花十。” “对外身份是勾栏花魁吧?”张易之似笑非笑。 梅十微微错愕,旋即掩着小嘴笑道:“司长怎么猜到的?” 张易之淡淡道:“因为你够骚!” 原以为这句冷笑话会有点反应,谁知其余九人还是冰山脸。 张易之感觉头顶一群乌鸦飞过,有些尴尬。 心里也失去了兴趣。 没有意思! 进门之前,他猜想梅花卫是一群有趣的灵魂,好看的皮囊。 现实是——九个莫得感情的杀手,九个工具人! 武则天这个狠女人,究竟是怎样的培养方式…… 张易之索性只跟梅十对话,“艺名?有无接客?” 梅十:“……” 这个问题让她感觉羞耻,她顿了顿足,嗔道:“奴家名唤冬菱,是丹凤街满春院的花魁,卖艺不卖身呢。” “那挺好。”张易之微微颔首:“就你不是哑巴,以后你负责跟我接触。” 冬菱眼珠子滴溜溜直转,挺了挺胸膛:“多谢司长信任。” 张易之踱步到院子的木桩旁,坐在上面,平静道:“往后,我是你们的直属上司。” “遵命!” 又是整齐划一、不带感情的声音。 这让张易之怀疑,她们九个有没有七情六欲? “还有双凤胎呢?” 张易之刚刚竟忽略了,他指了指两个完全相似的女子,身高相貌像是镜子映出来的。 一样的体态纤瘦,一样的肌肤白皙,像是两朵并蒂的莲花。 宛如两尊冰雕美人。 “司长~” 冬菱端起案几上的果盘,移着莲步凑上前,拖长声调道: “她们是梅花十三,梅花十四。” 双凤胎其中一个女子眼眸微垂,不过张易之没有察觉。 冬菱丰腴的娇躯半倚在张易之身上,嗲声嗲气道:“司长,要不要奴家给你介绍。” 说话时,用两根纤纤玉指拈着果盘的樱桃,就要送进张易之的嘴巴。 “放肆!” 张易之腾起身,一把推开她,寒声道: “本官不是花钱听曲的嫖客,你是本官的下属,注意分寸。” 冬菱脸颊闪过一丝慌乱,偏头不敢再看张易之。 “别试探了,本官不好色,经得起考验!”张易之瞪了她一眼,接着道: “本官承诺,绝不跨雷池一步,本官与你们只是上下级关系。” 第一零九章 即将溺水抓住的救命稻草(求推荐 杨府。 杨再思缩在卧房床榻上,他的心始终悬着,无法安睡。 最宠爱的小妾也被自己赶去别处睡觉,他实在没心思跟这个女人纠缠。 虽然她每每都能让自己噬魂销骨得到极大的满足。 但这几日,他对那些事情毫无兴趣。 房间有炭盆取暖,但杨再思依旧盖着锦被,将身体蜷缩在被褥里,只露出两只耳朵来倾听外边的动静。 夜里的风声,树叶哗啦啦的响声,每一处不明的动静都让他极为紧张。 前院的狗吠声叫的急促,杨再思从迷糊之中惊醒过来,支起身子大喊: “莲儿,莲儿。” 片刻后,贴身女婢阿莲衣衫不整的跑了进来,连声的答应。 “前院的狗叫的这么厉害,出了什么事吗?去瞧瞧。” “狗叫了?婢子没听见啊。” “贱婢,你听。”杨再思大骂。 阿莲竖起耳朵倾听,静寂中,外边只有呼啸的夜风声,狗吠声却丝毫也没听见。 “老爷,真没有狗吠之声。”阿莲怯声道。 杨再思抹了抹身上的冷汗,暗自思忖,难道自己听错了? 还是精神太过紧张导致出现了幻觉? 杀千刀的张巨蟒! 该死的神皇司! 老夫快要被折磨疯了! 确定外边没有狗吠之声,他终于松了口气道:“去温壶热酒给我。” “哎。”女婢恭敬退下。 屋子里恢复了短暂的寂静。 杨再思神色憔悴,他不敢入睡,一闭眼就会做噩梦。 梦见一把带着冰冷血腥气味的刀子抵在自己的喉咙上。 “悔之晚矣!” 他每时每刻都在后悔。 为什么要招惹张巨蟒啊! …… 夜深。 杨府外的围墙下。 地上映出四个鬼魅般的影子。 “翻遍整座府邸。”一个鹰钩鼻的高壮男子刻意压低声音。 “欧阳百户,这……这是宰相府邸,俺有点腿软。” 一个矮瘦如猴的少年贴着墙壁,说话声音带着微颤。 余下两人不吱声,不过他俩望向欧阳百户腰间的绣春刀,目光露出歆羡之色。 欧阳锋冷视着他:“临阵脱逃,按神皇司规矩,某能当场斩你!” “百户长,他年纪小,你别放在心上。” 旁边的浓眉大眼男子立刻劝道。 话罢怒斥着瘦猴少年:“蠢货!咱背靠的大树是谁?” “张司长啊!”瘦猴少年脱口而出,脸上的担忧之色也瞬间消失。 这个名字仿佛有巨大的魔力。 在神皇司内部,他就是一尊真神。 欧阳锋厉声道:“赶紧行动,鲍佥事分派五队人马,某不希望咱们这队丢人现眼。” “是!” …… 翌日。 苏味道穿着一身紫色朝服,显然是刚刚从早朝下来的。 “苏相,借一步说话。” 身后杨再思疾步上前,低沉着嗓音说道。 望着他苍白的脸色,眼睛还带着血丝,苏味道心有疑惑,跟着他走到一处无人的殿廊。 “苏相,还请助我。” 杨再思来不及寒暄,直切正题。 “哦?”苏味道听完这话,更加迷茫:“我能助你什么?” “神皇司第一个猎杀的对象是我,张巨蟒他是为了泄恨!” 杨再思发出悲鸣,说话间还下意识望了望附近。 苏味道眉头微微皱起,心里的一根弦也悄然绷紧。 是了,张巨蟒是一个眦睚必报的狠人。 四个宰相密谋陷害他,虽然最终被他化解,但他不可能忍气吞声。 如今执掌神皇司,可以光明正大的构陷群臣。 没想到倒霉蛋是杨再思。 苏味道表情异常严肃,郑重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让张巨蟒去查,我倒要看看神皇司有几斤几两!” 杨再思愕然。 如果身正,我会这么慌? 看来苏模棱摆明要袖手旁观! “呵呵…”杨再思冷笑一声,脸色异常难看,盯着他道: “当初怎么说的?责任共担!” 担责? 你活在梦里吧? 苏味道斜睨道:“杨相杞人忧天了,把心放回肚子里,反正我不信张巨蟒敢抓宰相。” “有几州发洪灾,我奉陛下之命去工部一趟,先失陪了!” 话罢甩袖离去。 留下一脸怒容的杨再思。 政事堂。 “张相……” 杨再思望着张柬之,欲言又止。 张柬之将公文放下,偏头问道:“何事?” “算了。”杨再思稍默,摇了摇头。 这倒勾起了张柬之的好奇,他笑了笑:“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杨再思吞咽口水,神情凝重道:“最近注意一下,神皇司打算拿我们两人立威。” 嚯! 张柬之身体一僵,刹那间又放松下来。 他眯着眼问:“这个消息来源可靠么?” “绝对可靠!” 杨再思心下一喜,故作慌张道: “他们正在缜密而细致地开展调查,如水银泻地一般无孔不入,我们要急时做出应对。” “哼!” 张柬之却冷哼一声,不屑道: “让他查,当初来俊臣也调查老夫,还不是铩羽而归。” 杨再思表情微变,急声说道: “但张巨蟒会用诬陷之策啊!” “老夫行得正坐得端,就算抓进诏狱,张巨蟒也不敢动我一根汗毛。” 张柬之很严肃的回应,说完摆了摆手,低头浏览公文。 想拉我下水? 倒是异想天开! 自己作为一个混迹朝堂的老臣,只需一个细微的表情,就能发现破绽。 杨再思极度紧张,身体仿佛被恐惧充斥着,且有一种无力感。 神皇司应该在调查他。 利益这条纽带最大的特点是既坚固也脆弱。 当初为了阻止张巨蟒执掌神皇司,宰相们才团结起来。 可事情还是以失败告终,现在张巨蟒权柄煊赫,打算回过头报复。 只能暂避锋芒! 各走各路,互相不要耽误。 …… 梁王府。 “梁王……” 杨再思打算继续那一套说辞。 谁料武三思直接截断他的话,似笑非笑,“本王知道了。” “知道什么?” 杨再思惊疑不定。 武三思目光有些怜悯,温声道: “神皇司在查杨家,你儿子杨祯,弟弟杨温玉都被查了,罪证一箩筐,接下来轮到你了。” 轰! 轰! 刹那间杨再思惊得魂飞魄散。 他神情渐涌向几分扭曲,“梁王……你如何知晓?” 武三思也没隐瞒: “佥事是武家人。” 虽然武延基是半个废物,但好歹传递过来一些有用的讯息。 【神皇司办公署堆砌着杨祯,杨温玉的罪证。】 这样很轻易就能联想到宰相杨再思。 神皇司第一把火烧向他,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武三思顿了顿,宽慰道: “恕本王爱莫能助,但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就算查到什么,也最多革职。” 杨再思陷入了悲愤当中。 革职。 对于一个宰相意味着什么? 更何况栽在张巨蟒手上,革职已是万幸。 张同休惨死! 来俊臣身首异处! 这两个鲜明的例子让杨再思不寒而栗。 “梁王,救我,救我啊!” 杨再思顾不上脸面,竟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武三思冷笑一声,无情的拂袖大喝: “来人,送客!” …… 相王府。 金碧辉煌,雕栏画栋。 内侍前去通禀,杨再思佝偻着身形,心情极为紧张不安。 曾经的李唐皇帝,现在的相王李旦。 是杨再思最后的救命稻草。 相王依旧是故唐王朝大臣效忠的第一旗帜,只要他杨再思打着拥护李唐的名义,也许会被接纳? 至于此举形成的后果。 杨再思顾不上了。 度过眼前的难关最重要! 不多时。 “杨宰相请。” 内侍前来领路。 走进相王府的内府,穿过无数的回廊石径,来到了一座敞殿。 杨再思沿着白石阶拾级而上,殿中李旦父子正在下棋。 “参加相王,参加临淄王。” 杨再思毕恭毕敬的作揖施礼。 “稀客啊,杨相有何要事?”李旦站起身来,开门见山道。 他虽为皇嗣,实际上则被母皇拘禁深宫,形同囚徒。 不说宰相上门,平常九品小官都不敢拜访。 杨再思清了清嗓子,大声道: “相王以宽厚恭谨之名誉于朝野,在朝野已经拥有了仿如圣贤的隆高声誉,下官深感佩服。” “千万不能乱言语!”李旦戟指着他,惊慌失措。 杨再思面不改色:“此乃下官肺腑之言。” “呵呵…”李隆基忽然插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杨相既然烧冷灶,那一定是有棘手的事。” 李旦皱了皱眉,自嘲一笑道: “是啊,杨相直言吧,好歹曾……” 后面的话堵在嗓子里,不敢说出口。 曾经君臣一场,且杨再思还是他的授课老师。 杨再思分别看了他们一眼: “下官把柄被张巨蟒抓住了。” 什么? 李隆基一脸茫然。 关我们屁事? 李旦默不作声,静待下文。 其实他已经想驱客了。 涉及张巨蟒,他都不敢掺和其中。 杨再思镇定心神,谨慎措辞道: “一次酒宴上,下官曾当众称赞相王仁厚。” “谁知传出去了,现在张巨蟒借此做文章,要把下官打成李唐奸佞。” 李旦错愕:“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神皇司正在抓捕老夫,还请旦王救命啊。” 杨再思抹了抹眼角,老泪说来就来,几息时间就涕泗横流。 李旦丝毫不为所动。 “下官堂堂宰执,却因言获罪,张巨蟒打定心思迫害李唐旧臣,那以后他们无一能活命!” “栽赃、陷害、灭口,张巨蟒什么都能做出来!” 杨再思添一把火,神情更显悲切。 果然,听到无一能活命,李旦表情顿时僵住。 那边的李隆基勃然大怒:“张巨蟒太狂妄了!” 第一百一十章 就算躲进李氏宗庙,我也要把他 神皇司。 司长办公署。 裴旻侧立在旁。 “我要的东西呢?”张易之偏头看他。 裴旻脸上尽是疑惑的表情,但还是回道:“已准备妥当,藏在天枢竹亭里。” “好。” 张易之轻轻颔首,嘴角扯出冰冷的笑容。 “叩叩!” 外面响起敲门声。 “进来。” 鲍思恭推门而入,将手中的案卷高高扬起: “启禀司长,经过下面的人连夜彻查,已搜齐杨再思的罪证。” 说话时,他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表情。 短短一天一夜,神皇司发挥了极高的效率,手上这些罪证,足够杨再思倒台了。 “很好。” 张易之接过案卷,粗略翻了一下,寒声道: “所犯的罪行罄竹难书,这样的人位列宰执,是朝廷吏治的悲哀!” 鲍思恭低头不敢接话。 “对了,不要忘记赏赐。”张易之提醒道。 要在神皇司内部建立竞争机制,就要着重赏罚分明。 鲍思恭点头称是。 张易之稍默,目光审视着他: “有件隐秘事交给你去办。” 隐秘?鲍思恭心下一喜,这代表司长的信任啊,于是挺直胸膛道: “请司长吩咐!” 听到这话,张易之却没有开口,手指轻轻敲着桌沿。 几息后,他才低声道: “如此这般……” 嚯! 简短的交代,却让鲍思恭陷入惶恐不安当中。 整个人都在颤抖。 一旁的裴旻也心惊肉跳。 公子实在是太狂了。 不愧是一名顶级的剑客! 鲍思恭咽了咽口水,操着沙哑的嗓音艰难说道: “司长,太冒险了,卑职建议不要这样。” “你,在教我做事?” 张易之目光冰冷的看着对方:“别忘了神皇司的规矩,绝对服从!” 鲍思恭咬着牙,面露难色。 “你要忤逆我?”张易之眯起眸子,紧盯着他: “想清楚,没有我保你,群臣能容得下你这个酷吏?” 被这个眼神一触,鲍思恭感到一股由衷的恐惧。 “卑职愿做!” 仅仅几息时间,他便受不住这股威压,慌忙应下。 其实他没得选,不抱紧张易之大腿,他迟早会被群臣秋后算账。 张易之“嗯”了一声,喃喃道:“新官上任,烧一把火怎么够?” 话罢目光转向裴旻:“随他去天枢竹亭。” “是!” 两人唯唯而去。 张易之闭目养了会神,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整理了一下衣袍,举步向外走去。 …… 马蹄疾骤,一队绿袍骑着骏马,衣袂飘飘奔袭在定鼎门。 沿途的权贵官员顿时哗然。 有动作了! 神皇司初立不过几日,就要开始行动。 领头的那一袭白袍,不正是司长张巨蟒么? 他们目的是指向谁? 许多人按耐不住好奇,纷纷尾随其后。 相王府。 整个相王府,被腰配绣春刀的神皇司层层围着,显得有一种森严无比的感觉。 看客们目瞪口呆,他们无法用语言形容心里的惊愕。 这是作甚? 造反? 张巨蟒尼玛胆大包天啊! 此地的主人可是陛下的亲儿子,曾经的皇帝,相王! 带着一群绿袍围堵相王府,他怎么敢的呀! 府前,张易之勒住马缰,睥睨四顾: “神皇司办案,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众人挪不动脚步,显然不愿错过一场好戏。 不仅如此,愈来愈多的权贵闻讯赶至。 好家伙! 张巨蟒好家伙! 才消停几天,就要大闹一场! 太平公主、武三思,韦王妃等等,他们撩开车帘,饶有兴致的看着张易之。 神皇司众人虽然昂头挺胸,其实虚得要死,只能将目光汇聚在司长身上,寻求心里依靠。 “蹬!” “蹬!” “蹬!” 府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件华贵锦袍的中年男子领头,身后跟着数十个兵士。 “见过相王。” 张易之下马,遥遥作揖。 “放肆!” 一声怒喝,李旦儒雅的脸庞有几分扭曲: “张易之,你好大胆,公然藐视本王,你道本王治不得你么?” 李旦一怒并未吓倒张易之,他剑一般挺立在那里,平静道:“相王说笑了。” 察觉到外面一些异样的眼光,李旦更感觉到羞辱,怒道: “快滚回去,这里是相王府!” 张易之眸中泛起一抹寒意,冷冰冰道:“神皇司缉拿杨再思,请相王放人。” 此话一出,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还以为张巨蟒跟相王刚正面,看来他还没这么蠢,原来是杨再思藏在王府。 不对啊! 杨再思,一国之相。 众人又震撼了,神皇司第一次动手,竟然直指宰相! 一时间,引起大片哗然,群臣纷纷露出愤恨的神色。 神皇司横空出世,完全视宰相如刍狗! 这样的机构存在一天,每个人都将惶惶不可终日。 李旦眉宇间凝聚起威仪,沉声道:“本王不能纵容奸佞作恶,速速离去!” 当众嘲讽张易之是国之奸佞,也变相承认杨再思在王府上。 但坚决不交人! 这涉及到颜面。 他李旦好歹做过几天皇帝,岂容宵小无法无天! 张易之直视着对方,目光变得漠然: “神皇司有独立司法权,相王不会不知道吧?” 话音刚落。 “张巨蟒,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王府要人!” 李隆基冲出来,眼睛充血,手里拿着闪烁寒光的横刀。 锵! 锵! 神皇司众人立马拔出绣春刀,明晃晃的刀刃对准李隆基。 场中陷入剑拔弩张的气氛。 外面也彻底寂静无声,每个人都屏气凝神,紧紧盯着这一幕。 打起来! 秉承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 多数人盼望着王府喋血,最好一刀砍死张巨蟒。 不过张易之却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放下刀。 “呵呵……”李隆基脸上有些不屑,露出一个不过如此的表情。 “我不敢来王府要人?” 张易之踱步上前,居高临下俯视着李隆基: “我神皇司要的人,就算躲进你们李氏宗庙,也要把他抓出来!” 轰! 轰! 此话一出,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所有人都被这嚣张的话语给惊住了! 李氏太庙所承载的李唐政权传承意义,它是尊贵不可亵渎的。 “张易之,你放肆!” 场中响起清亮的声音。 众人循声而望,太平殿下立在马车前,一脸寒霜。 好你个张巨蟒,说话也不注意分寸! 她必须站出来指责,毕竟她也姓李,她是李唐嫡女。 “下官口不择言,请殿下恕罪。”张易之遥遥拱手致歉,随即转头继续盯着李隆基: “我神皇司按规矩行事,今天无论如何要把杨再思交出来!” “倘若不交呢?”李隆基声音弱了几分。 张易之站在他面前,给他的感觉宛如一头蛰伏的上古凶兽,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极其危险! 不过他很快将那心悸强压下去,目光望向父王。 李旦压制不住怒火,震声道:“王府不可能交人,给你半炷香时间,给本王滚远点!” “相王府意图包庇罪犯?” 张易之眼神逐渐凌厉。 李旦怒目相视:“杨再思有没有罪,不该由你评判。” “好。”张易之轻轻颔首,一言不发转身。 这就怕了? 这就打道回府? 众人难免有些失望。 不过也正常,毕竟是相王,可不是寻常的阿猫阿狗。 正当大家以为好戏即将散场时。 “动手!” 却突然响起高亢的声音。 只听“划拉”一声。 整齐划一的清脆声。 神皇司诸位绿袍拔刀冲刺,身形迅猛如疾风,杀向相王府。 神皇司的规矩——绝对服从命令! 全场鸦雀无声。 眼前的场景,所有人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杀向相王府! 真干了! 张巨蟒真干了! “逃!” 李旦父子俩唯有这个念头,两人仓惶逃窜,留下一群侍卫抗敌。 威风赫赫的神皇司诸人,手持绣春刀疾步杀向王府。 就在兵刃即将相碰之际,太平扯着喉咙大喊: “快住手!” “停!” 张易之随即叫了一声。 令行禁止。 神皇司全部停下动作,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的敌人。 “张巨蟒,你以下犯上,该千刀万剐!” 李旦从朱门后走出,宛若疯魔一般,歇斯底里。 而身边李隆基,不由握紧了拳头,脸上的表情更是在变得极为阴翳。 真的动手! 真的敢对李氏皇亲动作! 此刻,他感觉无尽的羞辱和仇恨。 太平走上前,怒瞪了张易之一眼,高声道: “此事本宫已派人告知母皇,你们等候消息。” 张易之负手在后,淡声道: “殿下,陛下赋予神皇司特权,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 “神皇司掌握了杨再思的罪证,抓他问话符合程序,为何相王府要这般抵触?” 太平眉心紧拧了三分,回叱道:“住嘴,本宫让你候着!” 于是乎。 场中陷入长久的安静。 没有人说话,好似都沉浸在刚刚的场景中,尚未回过神。 张巨蟒真狠啊! 若太平殿下不出来拦着,是不是真的带人砍进去? 那可是相王,陛下的亲儿子,曾经的皇帝啊! 除了陛下,世间还有他畏惧的人么? 漫长的等待。 张易之神色淡然,一点也不慌。 神皇司初立,这是首次行动,武则天绝对会给予支持。 …… 一刻钟后。 轰隆! 轰隆! 远方传来响声,地面仿佛塌陷一般。 第一百一十一章 看热闹,自家房子塌了 震耳欲聋的声音传过来。 所有人悚然一个激灵。 他们下意识转头看着远处。 一身明光铠,卷耳盔,盔顶红缨突突乱颤,两肩黄铜的虎吞护肩,皮护腕上一颗颗黄铜铆钉闪闪发光。 几百副甲胄同时发出甲叶摩擦的声音,汇聚成一声声低沉的爆破音。 带着滔天的威压! 全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越闹越大! 连皇宫禁军都来了。 陛下这是偏向哪一方? 太平瞪圆了杏眸,她处于懵逼的状态。 派人报信只是为了劝和,谁料母皇还在火上浇油。 李隆基拳头紧握,恶狠狠盯着张易之,这下看你如何收场! 张易之一动不动,脸上却露出戏谑的笑容。 千牛卫中郎将林绩上前抱拳施礼,余光扫视着在场众人: “参见诸位贵人,某奉陛下之命……” 围观的达官贵人皆竖着耳朵,生怕错过下一句话。 林绩略默,沉声道:“相王,陛下令你速速交出杨再思。” 哗! 全场哗然! 陛下完完全全偏向张巨蟒! 特意让千牛卫前来的意思很明显,也令人不寒而栗。 倘若相王府还试图包庇杨再思。 直接武力镇压! 一时间,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李旦身上。 李旦站在门前,显得有些惊慌无措,他努力控制脸上的表情,不至于当场失态。 但内心几乎崩溃,全身每一处毛孔都被委屈填满。 娘,我是你亲儿子啊! 众目睽睽之下,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进王府,慢慢消失在视线之内,背影说不出的凄凉。 “交不交人?” 张易之侧头望向李隆基,神情平淡,却透着俯瞰。 李隆基脸色铁青,瘦小的身躯勉强站稳,今天的耻辱会让他铭记一辈子。 他眼神怨毒,死死瞪着张易之,仿佛这样才能维持着李唐王爷的体面。 张易之轻飘飘瞥了他一眼:“半炷香时间。” 所有人默默为相王府叹气。 刚刚相王以半炷香时间威胁张巨蟒,现在轮到他耀武扬威。 在李裹儿眼里,此刻的张易之魅力十足。 谈吐、气度、举止、权势,不管是哪一方面,都透着一股让她痴迷的华贵俊雅。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还包庇杨再思,瞎逞强!”身边的韦王妃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她巴不得李旦倒霉! 府门前。 一个略显枯瘦佝偻的背影慢慢走出来。 张易之凝视着他,似笑非笑:“杨相,躲躲躲,都躲到这儿来了!你是大肥猪怕宰是不是?” “寻本官何事?” 杨再思瞬间克服了畏惧,精神高度紧绷起来,不让自己露出一点破绽。 但心脏好像裂了一道缝,好似一双手从缝隙里伸出来。 “呵呵……”张易之懒得跟他浪费口舌,招手让身旁的绿袍抓人: “神皇司怀疑你涉嫌贪污受贿,跟我们走一趟吧。” “污蔑!这是污蔑!” 杨再思立刻就惊慌了起来,惊恐得大喊大叫,连声喊冤,却无人理他。 有的仅仅是无数道怜悯的目光。 张巨蟒闹出这么大动静,为了抓你敢公然跟相王叫板,那一定是有确凿的证据。 “老夫要看陛下的手诏。” 杨再思被两个绿袍按住肩膀,他拼命挣扎。 “别徒劳了,有没有罪,审审就知道了。”张易之摆了摆手,一跃上马。 杨再思如一摊烂泥被拖走,他口中还在哀嚎着不止。 “一国宰相丑态毕出!”张易之斜睨着他,寒声道: “神皇司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走!” 王府外的人群默然无声,听着渐行渐远的马蹄声。 残余的刺激点燃了他们心中的恐惧之情。 终于见识到神皇司的恐怖之处。 登顶庙堂的宰相,像一条死狗一样被逮捕,毫无反抗之力。 那他们这些文武百官呢? 又有谁能在神皇司的屠刀下逃生? …… 第二天。 朝会。 大理寺卿徐有功率先出班,弹劾神皇司司长张易之! 他慷慨激昂,掷地有声道:“神皇司司长张易之,专权擅断,轻决生死,有罪无罪,一言而决!倘有冤滥,陛下何由得之?” “以一诏狱而操生杀之柄,窃人主之威!国器如此轻假于人,必为社稷之祸!” 徐有功在朝殿上慷慨陈词,代表大理寺直接向神皇司宣战! 他说罢,刑部尚书姚崇立刻出列,言道: “张易之当众羞辱宰执,视国法为儿戏,其执掌诏狱,必将危及社稷,伏惟陛下念之。” 御座上的武则天冷眼旁观。 紧接着御史中丞宋璟快步出班,一张儒雅的脸庞有几分怒火,大声道: “神皇司司长藐视相王,御使台既负监察百官之责,不敢不恪尽职守……” 洋洋洒洒数千言,代表御史台弹劾张易之! 群臣表情凝重。 他们不知道三法司集体弹劾有没有效果。 以前三法司彼此制衡、互相敌对,绝不允许其中一个衙门独断专行。 可现在一个拥有独立司法权的神皇司突然崛起。 不需要经过任何手续,便可以直接逮捕宰相。 面对这尊凶物,三法司必须联合起来应敌。 他们不奢望毁灭神皇司,但至少要形成制衡。 武则天听罢,并没有当堂予以决断,而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朕知道了!” 一句知道了,瞬间引起群臣激愤,大殿喧哗声四起。 这时。 “臣有一言!” 狄仁杰持象笏出列,神色严肃道: “陛下,神皇司逮捕嫌疑人以及处决罪犯时,须有特赐凭据,不能仅靠腰牌抓人。” 武则天眯了眯凤眼,似乎有些意动。 昨日之事,她行动上强硬支持,但心里也有点恼火。 就这样公然挑衅朕的儿子,未免太恃权凌人了! 不加以制衡的话,依子唯的性子,恐怕真会搅得朝堂天翻地覆。 “狄卿所言极是。”武则天轻轻颔首,斟酌稍许,大声道: “传朕旨意,舍人上官婉儿擢升为待诏,负责起草诏令、处理奏章,文章应制等事。” “神皇司拿人,需上官待诏签署详细的批文。” 狄仁杰闻言默了默,恭声道:“陛下英明!” 群臣略微有些不甘心,他们意图把批定的权力下放给政事堂。 绝不是给陛下身边的女官。 武则天目光渐转凌厉,叱道:“朕已让步,谁还有异议?” 真要按照百官的意愿,将批文权力给政事堂,那子唯绝对撂挑子不干了。 “臣等无异议!” 文武百官齐声开口。 “散朝!” …… 神皇司衙门外。 群臣齐聚。 宋璟直视着张易之,“张司长,已经一夜了,人能不能移交御史台。” 无声注视着几息,张易之突然笑了起来:“姚尚书,这是何意?” “是这样的。” 武三思踱步上前,慢条斯理道: “有人弹劾杨再思,依照律法,御史台该审问他。” “是啊。” 群臣纷纷附和。 他们就打算钻空子! 你神皇司能抓,可三法司也有权力拿人啊! 这合情合理合法。 只要人在御史台,他们就会想办法给杨再思洗刷罪名! 让杨再思致仕。 而不是死在诏狱。 毕竟同殿为官,许多官员或多或少了解杨再思的罪名。 他可以被摘官帽子,但绝不能死! 倘若先河一开,朝野又将重蹈酷吏时期的恐怖政治。 而张巨蟒此人,显然比来俊臣更为可怕! 这一刻,百官又形成利益共体。 所有人目光投注在张易之身上,而他却丝毫不怒。 “行,把人带走。”张易之面无表情道。 嚯! 这回轮到群臣惊愕。 他们甚至怀疑听错了。 张巨蟒竟然妥协? 他妥协? “子唯,你确定?” 连一向睿智的狄仁杰都惊疑不定,隐隐怀疑有阴谋。 张易之:“你们大动干辄,我区区一个司长,怎敢忤逆朝廷九卿。” “武同知,去诏狱带人。” 就在此时。 “启禀司长!” 一个绿袍百户气喘吁吁跑过来。 张易之斜睨:“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说!” 面对如此多的紫袍重臣,百户有些紧张,嗓子沙哑道: “有人举报,新安郡王府邸藏有数百具铠甲,数百柄陌刀,弓箭若干。” 静! 极度的沉寂。 场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息。 武三思脸色肉眼可见苍白起来,再也看不出半分血色。 所有人目光齐刷刷转移在他身上。 新安郡王武崇烈,武三思的嫡子。 王府藏铠甲。 这是想造反啊! 张易之神情陡然森寒,冷声道:“神皇司全体人员出动,随我去新安王府!” 说完不顾目瞪口呆的群臣,急急离去。 无数个绿袍跟上,脚步急促。 杂乱的声音仿佛重锤,狠狠敲在武三思的心脏上。 “不可能。” “崇烈府邸不可能藏着武器!” “这绝对是诬陷。” “是谁举报的?谁在造谣?谁在诬陷!” 武三思如遭雷劈,整个人浑浑噩噩。 群臣也处于懵逼状态,尚未从冲击中缓过神来。 但他们知道,这件事如巨石丢进湖里,恐会掀起难以想象的骇浪。 走到丽景门,张易之突然转头,微不可察的冷笑。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 不错。 我张易之眦睚必报,非大度之人。 上架感言 上架了! 本书两个多月新书期,明天终于上架。 首先感谢我的编辑青舟,推荐不断,一直给我建议和支持,希望首订不要让他失望。 还要感谢一群比主角还帅的书友,一直跟读的书友,都知道本书前期成绩有多差,是你们的推荐票打赏,你们的评论,给了我动力。 还有几个看广告给我打赏的书友,让我破防,泪目! 希望加大力度! 不想卖惨,不想卖惨,不想卖惨,重要的事强调三遍。 虽然作者抽着七块钱一包的红塔山,喝着两块五的阔乐,一张貌甚潘安的俊脸如今已是沧桑憔悴。 都是辛勤码字造成的(?????) 求订阅,我知道爆更才是王道,明天保底更新五章……尽量更多。 希望书友们都能来起点给个首订,支持正版,看15s秒广告就能有书币啦! 加更规则如下。 首订期望500,起点新福利制度,500均定才能有全勤奖。 首订700,加一更! 首订900,加三更! 首订1200,几乎不可能……加五更! 打赏的话,万赏加一更!掌门加两更,盟主加三更(作者在想屁吃!),白银盟……加xxxxxxxxx 每个月底月票满500加一更!满1000加三更! 至于书名,的确降很多分,这本书其实与大唐无关,但当初我怕写武周朝没读者,所以蹭大唐的热度,现在有点后悔…… 说回本书,二十多万字,作者没有水文,也没有夹带私货,全程都在讲故事,关于张易之的故事。 我也会坚持这样的写法! 求一波首订,首订决定本书的前途,是死是活靠诸位了! 感谢诸位读者老爷陪伴我,希望继续陪下去。 避重就轻拜谢!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这是一个圈套?(求首订) 安邑坊。 新安郡王府。 府中走出一个华服男子,其人身量挺拔,高鼻薄唇,看起来倒也玉树临风,唯独眼袋浮肿,想来沉溺酒色之中。 “你是?” 武崇烈扫视着几百个绿袍,最后把目光停留在白袍男子身上。 “神皇司,张易之。”张易之直视着他。 “哦。”武崇烈拂了拂袍袖,举动斯文优雅,表情淡然: “张易之是吧?略有耳闻,寻本王有事么?” 张易之踱步上前,盯着他:“神皇司查案,请新安郡王予以配合。” “查案?”武崇烈神态从容不迫,嘴角噙着讥笑: “查到本王头上,谁给你的勇气?” 张易之懒得跟他墨迹,侧头朝手下使眼色。 一众绿袍横冲直撞,闯进郡王府。 “张巨蟒,尔敢?”武崇烈气急败坏,戟指着对方。 放肆! 实在是放肆! “我不敢?” 张易之骤然伸出手,死死钳住他的脖子,将其提在半空中: “有人举报你私藏铠甲,若本官核实无误,那你早点准备棺材吧。” 武崇烈瞪圆了眼睛,他顾不上脖颈的窒息之感,只觉遍体生寒。 私藏铠甲? 滑天下之大稽! “不可能!不可能!” 他浑身颤抖,半张着嘴,发出两声嘶哑的尖叫,感觉像刀劈开了胸膛。 群臣纷纷赶至,武三思披头散发,怒吼道:“张巨蟒,放开吾儿!” 张易之松手,轻拍了武崇烈的下颚,平静道: “本官也希望是污蔑,否则后果你知道的。” 群臣闻言心思各异。 若是谁家中藏了甲胄,那绝对要掉脑袋的,别说是平民了,就是王公贵族,私藏铠甲也是死罪,容不得半分通融! 藏刀藏剑,对皇权造成不了什么威胁,但私藏适用于战场的防御铠甲,极有可能为了造反! 若是没事藏铠甲,说没二心估计陛下是不会信的。 关键是,梁王武三思正在争夺皇储,而自家儿子私藏铠甲。 不免让人细思极恐…… “张易之,究竟是谁举报的?” 武三思铁青着脸,但额头沁出了明显的冷汗! “保密。”张易之凛然道:“这是神皇司规矩,真要把人告诉梁王,他还能活得过今晚?” 武崇烈青筋暴起,面容有几分扭曲,“爹,这是污蔑,有人恶意……” 话说一半。 砰! 砰! 一件件破旧铠甲被绿袍人扔出府门,溅起满地的灰尘。 嘶! 群臣相顾骇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一时间。 众人忍不住将目光看向了武三思。 武三思原本心头的暴怒忽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穷的恐惧。 地面上的铠甲,仿佛是烈儿的催命符一般。 李显的拥护者,御史桓彦范当即怒吼:“郡王府私藏甲胄,轻则斩首,重则诛九族!” “是啊,证据确凿,武崇烈意欲谋反!” “狼子野心,陛下可曾亏待过你们父子俩?” “……” 依附太平的臣子,李显李旦的拥趸者,纷纷义愤填膺。 痛打落水狗,这是难逢的良机! “爹,这是栽赃……栽赃……” 武崇烈脑袋的血管像要涨裂开似的,身体的每一部分几乎都在颤抖,手脚变得像冰一样凉。 皇室宗亲身份敏感,他不可能蠢到藏匿铠甲。一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有人陷害啊! “启禀司长,在王府密室发现数十个孩童。” 鲍思恭脸色严峻,大声禀报。 嚯! 众人震惊,望向武崇烈的目光充满了愤怒。 张易之眼底戾气一闪而过。 他不会特意诬陷一个好人,这才是他找上武崇烈的原因。 张易之对武崇烈的恶毒癖好早有耳闻,此等伤天害理之人,怎能不借机铲除? “去找洛阳令,将这些孩子送回原籍,由朝廷赔偿。” 狄仁杰面色很难看,从牙缝里生硬挤出来这句话。 话罢怒发冲冠:“武崇烈你良心何安?老夫必弹劾你!” 张易之看向鲍思恭,点头道:“依狄相所言去办。” “是!”鲍思恭领命,顿了顿,却迟疑道:“可……” “说!” 鲍思恭沉声道:“可告密人死了。” 什么? 声音虽小,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举报人死了? 那意味着死无对证。 也就是说。 倘若武崇烈真有冤屈,根本无从洗刷,因为众人都亲眼看到神皇司从郡王府搜出铠甲。 武三思如一头狂怒的猛虎,咬牙切齿道:“谁是告密人?” 鲍思恭沉默不语。 “说吧。”张易之叹一口气,喟然道:“他于社稷有功,不能让功臣白死。” 群臣皆是愕然无语。 这就定义为功臣? 不过也是,没有他,谁能发现武崇烈欲谋反? 鲍思恭跟张易之交换一个眼神,洪声道:“是看守密室的护卫,他已自刎。” “绝无可能,嵬三是我的亲信!” 蜷着身直哆嗦的武崇烈闻言嘶喊出声。 嵬三是他最可靠的护卫,怎么可能背叛?怎么会告密? 太荒谬了! 一切都是个圈套! 可这话落在群臣耳里,他们更笃定无疑。 只有亲信才会对你了如指掌,才能知晓你有谋反的意图。 本来一些大臣不信,现在也动摇了。 武崇烈的确要谋反! 张易之眼眶泛红,闭目调整情绪,哽咽道: “厚葬功臣,给他挑选一块最好的墓地。” 墓地! 墓地! 一道道目光落在武崇烈身上。 此人基本是千刀万剐的下场,死后还不能进武氏宗庙。 相比起来,那个告密者嵬三倒可以含笑九泉。 张易之寒声道:“武同知,将这些铠甲上呈御览,请陛下定夺。” 一直在沉默的武延基面色僵硬,艰难点头。 他脑袋还迷糊着,这他娘的怎么可能? 武延基,张易之。 天枢! 武三思血红的双眼铮亮,他陡然尖叫,“张巨蟒,这些铠甲来自天枢,是你陷害烈儿!” 此言一出,瞬间惊起滔天巨浪。 群臣哗然声四起。 张巨蟒栽赃武崇烈? 近年国库充盈,朝廷早配备新制铠甲,所以破旧铠甲都扔给天枢去融化。 而地上的铠甲,很显然是旧甲。 “呵呵……” 张易之摇头失笑:“泼脏水的手段未免太拙劣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双倍的快乐(求订阅) 新安郡王府。 张易之负手站在原地,嘴角含着略显讥讽的笑容。 众人也感觉匪夷所思,你武三思凭什么断定是张巨蟒栽赃? “本王曾经陷害过你,所以你在报复,是也不是?” “这些铠甲,一定是你派人从天枢偷运过来的!” “你以为这伎俩能瞒天过海么?” 愤怒、怨憎,无措……种种情绪,在武三思心中翻滚酝酿。 事已至此,他已经没了退路。 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死死咬住张巨蟒。 “好狠毒的心!” “好狠辣的手段!” 这一刻。 拥护武三思的官员心中,都浮现出这个念头。 在他们看来,这符合张巨蟒的处事手段,况且神皇司是其一言堂。 想安排一场陷害,易如反掌。 他们不信武崇烈谋反。 但不信归不信。 许多事情,并非是不信就能解决的。 众目睽睽之下,数百具铠甲摆在眼前,想要洗刷谋反的罪名,必须给出一个完美的解释。 否则武崇烈必死无疑,且会连累到武三思。 他们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正因如此,每个人都流露出凝重之色。 尤其是武延基,此刻早已满脸怒容:“张司长,你怎么解释?” 张易之面上虽然看起来不动声色。 若是仔细观察的话,就能发现,他眼中闪烁着森然的光芒。 “啪!啪!啪!” 安静的场中竟响起了掌声,张易之由衷称赞道: “精彩,真精彩啊。” 武三思怒目而视:“这么说你承认了?” “梁王莫非有被害妄想症?大帽子扣的也很娴熟嘛。” 顿了顿,张易之目光扫视众人,平静道: “天不下雨,是我在施展妖法; 昨天城北出现偷牛贼,是我怂恿的; 隔壁夫妇房事不和谐,怪我。 一切的根源都是我,我上天遁地无所不能,对吧?” 声音隐隐泛着冷冽,夹杂着滔天的怒火。 群臣默然无言。 抛开政治立场,人家张巨蟒是挺无辜的,总不能把天下罪过都推给他吧? 关键是拿出证据,证明幕后黑手是他。 否则就是在狡辩! “你神皇司有数位江湖人士,他们擅长潜伏,可以无声无息潜入郡王府。” 武三思眼神隐痛道。 张易之凝视着他,轻笑道: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你怎么不说他们能手摘星辰、剑斩日月?” “至于天枢,铜铁的支出都记录在账薄上,可以让魏王去仔细对账,也替我洗清冤屈。” 武崇烈目光愤恨无比:“张巨蟒,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行了。”张易之截住他的话,轻描淡写道:“我无意与你争辩,自己跟陛下诉说冤屈吧。” “你这是诬陷……诬陷……你太无耻了,太无耻了。” 武崇烈喃喃道,身子前后摇晃,几乎站立不住。 张易之毫无怜悯之情,转而望向武三思:“梁王,新安郡王势单力薄,我有理由怀疑背后有人支持他。” 武崇烈又惊又惧肝胆俱裂,心口一痛,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往后噗通倒在地上。 所有人听到这话都目瞪口呆。 实乃诛心之言! 当着和尚骂秃驴! 就差没点名武三思就是造反的主谋。 “继续造谣惑众,事情真相究竟是怎样,本王一定查它个水落石出。” 武三思声音低沉,情绪也渐渐恢复平静。 这时候一定要冷静! “那好,我也衷心希望令公子能安然无恙。” 张易之声音冷的像冰窖之中的寒冰,虽是关怀,却无一丝暖意。 话罢一拂袍袖,跨步离去。 人群中,狄仁杰暗叹一声。 子唯自从执掌神皇司以来,深藏在他骨中的孤僻高傲愈发明显了。 为了抓杨再思开罪相王,现在又跟梁王结死仇。 狄仁杰隐隐有种感觉。 他是在竖立孤臣形象,短时间内,保他不管面对任何人都可以肆无忌惮。 但从长远看,绝非幸事。 所谓私藏铠甲,究竟是不是陷害? 狄仁杰不想去探究,用余光悄悄瞥了身旁的苏味道一眼。 这位苏宰相身体僵硬,如雕塑一般杵在原地。 虽然在极力克制,嘴唇微微颤抖暴露他心中的恐惧。 一个杨再思,一个武崇烈。 绝不会是巧合! 没想到张巨蟒的报复心如此强烈。 下一个该轮到谁? 苏味道不敢去细想。 …… 御道上。 神皇司的队伍被一辆马车拦截下来。 上官待诏表情严肃:“张司长,陛下召你进宫。” 略默,她眼底闪过担忧,“还有鲍佥事。” 轰! 一瞬间。 鲍思恭腿脚发软,心凉了半截。 陛下起疑心了。 张易之横了他一眼,转头朝上官婉儿笑道:“这就进宫。” “坐我的马车。” 上官婉儿急急登上马车,张易之吩咐手下先回衙门。 旋即上了马车。 为了避嫌,上官婉儿特意撩开车帘。 她眼睛看着车外,压低声音道:“鲍思恭会不会把你供出来?” “不会。” 张易之镇定自若,甚至还上下审视着上官婉儿。 粉色宫裙浅露两个明晃晃的车灯,还是那样白皙圆润。 多日不曾触摸它,怪想念的。 “陛下雷霆震怒,下令彻查此事。”上官婉儿娇躯紧绷着了一些。 她虽未亲见,但也有些猜测,所谓的谋反,大概是张郎栽赃陷害。 张易之随即笑道:“是该彻查,堂堂宗室意图谋反,怎能轻饶?” 上官婉儿幅度不大地侧了一下脑袋,杏眸瞪着他: “就算给武崇烈定下谋反罪,也不可能真诛九族啊; 武三思承受丧子之痛,绝对跟你不死不休; 缉捕杨再思还不够你出气么?偏偏要招惹武三思。” “你不懂双倍的快乐。”张易之眯着双眸:“一个杨再思怎么够?” 要加倍! 超级加倍! “越来越看不透你,有时候真觉得你过分蛮横。”上官婉儿眉眼染上了几分恼意。 张易之默然无言。 因为我知道,不蛮横、不残忍就活不到最后。 如你这般,才华横溢还异常聪颖的女子,一样死在政治斗争中。 我只能以强硬的姿态一路横推。 只为保护家人,保护你。 第一百一十四章 凌迟处死,三千六百刀! 甘露殿。 大殿笼罩着肃杀的气氛。 御林军身着鲜明的戎服,佩着制式的长刀,在殿外静静地巡弋着。 他们轻微的脚步声传进大殿,殿内每个人都压抑得喘不过气。 将宫婢换成禁军,可想而知陛下此时的愤怒。 “人都到齐了,大家谈谈郡王府私藏铠甲这件事。” 武则天脸色阴郁,嗓子有些沙哑。 殿内无人开口。 “狄卿,你是宰相,你说。”武则天目光转向狄仁杰。 狄仁杰稍默,谨慎措辞:“臣不太清楚内幕。” 他深谙保身之道,在这种事上从不乱插嘴。 武则天冷声道:“张易之,你是神皇司司长,你来说。” “陛下,嵬山向我司举报,臣得知消息后亲自带队搜查,从郡王府搜出铠甲。” 张易之目光平静,如实回禀。 “污蔑!陛下,这是栽赃啊!” 武崇烈面白如纸,尖叫着声音辩解。 “谁栽赃你?”武则天语气冷漠。 “陛下,是……”武三思刚准备一套说辞。 “闭嘴,朕让你说话了?” 武则天愤懑地大叱,两道眉毛渐渐挑了起来,杀气冲霄! “是他,是他派人陷害我。”武崇烈嗓子里悲吼出声,手指直直指向张易之。 上官婉儿喘息声略微有些急促,指甲深深钳进肉里。 武则天双眸直视,“朕要一个解释!” “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殿内,张易之依旧是那副淡然的神情。 武则天盯了他几息时间,转而继续审问武崇烈: “你说他派谁陷害你?” 武延基喉结耸动,大着胆子插话道:“鲍思恭,是鲍思恭!臣看见他带一队人马离开神皇司。” “很好。”武则天的脸色顿时沉下来,寒声道:“鲍思恭,你可知道蓄意诬陷郡王,该当何罪?” 殿内侍立着数十人,此刻他们皆把目光投注在鲍思恭身上。 这是最大的突破点。 甚至是唯一。 寂静的大殿,一丝声音都没有。 鲍思恭身体一寸寸发凉,像是寒冬腊月里穿着单衣,缓缓打了个寒颤。 他低垂着头,嗓子眼像是被堵住了,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敢说? 众人眼神在张易之身上游戈,他们想看到张巨蟒露出惊慌的丑态。 可惜那人依旧镇定从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快说,究竟是谁指使你?”武三思上前逼迫,试图用气势击溃鲍思恭的心理防线。 被一双双眼睛盯着,鲍思恭头嗡嗡的响起来。 一种濒临绝境的恐惧袭上心头。 如深渊般的绝望。 武则天眼神冷厉,“朕没耐心,再不说,你没第二次机会。” “臣说!” 在度过最开始的恐惧之后,鲍思恭的脸色竟是缓缓恢复了平静。 这一刻,他非常清醒。 大殿顿时弥漫起紧张的气氛。 武家众人都很期待,上官婉儿双眉紧蹙,群臣依旧抱着看戏的心态。 “陛下,他们诬陷微臣,微臣并没有收到司长的指令,也绝不可能去弄铠甲。” 鲍思恭沉默片刻,抬起头坚决道。 其实他没得选。 招供的话,陛下真的舍得让张司长伏罪?最后罪名还是落在他身上。 这样不仅得罪梁王,更得罪张司长,下场或许就是诛连九族。 没人比他更了解张司长的恐怖。 如果死扛着不承认。 最差的结果无非是死,但不会连累到家人。 “你撒谎!” 听到这个话,武崇烈脸上肉眼可见的惨淡。 “臣所言句句为真,望陛下明鉴。”鲍思恭将头磕在地板上,一下又一下。 “好。” 武则天目光深幽,默了默,大声道:“来人!” 几息时间,御林军疾步入殿。 “杀了他!” 御座上响起不留情面的声音。 张易之眼神毫无波动,御座上似有似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也察觉不到丝毫破绽。 殿内。 鲍思恭慢慢爬起来,心理素质还算不错,慢慢整顿了衣裳,绷着脸颊昂起头。 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小人物要注定没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再抵抗也是垂死挣扎罢了。 群臣眼中露出微有诧异的震惊之色。 竟然真敢以死证清白。 他对张巨蟒忠心耿耿么? 不可能! 神皇司才成立几天,不会这么快培养出忠诚。 况且由于来俊臣的原因,两人之间还有仇隙。 那鲍思恭此举,难道真是清白的?问心无愧?其实他们都走进了思维误区,唯有鲍思恭这个局中人看得最清楚。 “锵!” 御林军拔刀出鞘,寒光闪闪的刀刃对准鲍思恭。 鲍思恭闭着眼,身体虽然在颤抖,但一句求饶的话也没说。 “动手!”武则天凤眼冷冽,催促道。 御林军将刀刃轻轻一抹。 刹那间。 脖颈处,出现了一道细密的血痕。 鲜血染红了刀刃。 鲍思恭深呼一口气,准备等待死亡的降临。 正当御林军准备加重力道,一刀了却他的性命时。 “住手。” 声音终于响起。 皇帝一言定生死。 鲍思恭生。 也就是意味着有人死。 既然鲍思恭愿意以命自证,再加上毫无证据证明张易之诬陷。 那事情很清楚了。 武则天闭上眼睛平稳了一下呼吸,突然重重一拳捶在御案上,厉声大喝道: “武崇烈,该杀!” “不,凌迟处死!三千六百刀,一刀不能少!” 这些依赖于她而得到荣华富贵的武氏子侄,竟也在迫不及待地计算着她死亡的时间,处心积虑地想要攫取更大的权力。 甚至她的宝座! 一向以精明睿智著称的她,每每被一些捕风捉影的谋反讯息所利用,都是她这种强烈不安全感造成的。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如果不是武氏宗亲的缘故,她绝对会下令诛九族。 宣判结束。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武崇烈浑身冰冷,如坠入冰窖之中,他无力的瘫倒在殿中。 “陛下!”武三思气得血贯瞳仁,猛地大喝道:“这是栽赃啊!烈儿他不可能造反。” 武则天搭在双膝的十指紧握,阴冷的声音传遍整个大殿: “怎么?你也想死?” …… …… 第一百一五章 娘! 武三思面色在剧烈变化,仿佛苍老了十几岁。他嘴唇有点颤抖,想极力争辩什么,可又咽了下去。 就这样了。 烈儿将死,还要遭受三千六百刀的凌迟,可他却无能为力。 此案没有牵连实属万幸,倘若真拖一段时间,被李唐旧臣群起攻之,那后果将会是什么? “陛下,臣无异议!” 武三思瞬间把自己所有的情绪吞噬掉,尽量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道。 殿中余人皆望着他。 白发人送黑发人,可以说是苍天无泪,百鸟哀鸣,或许是人世间最凄凉最悲伤的一件事。 “爹,爹,爹啊……” “姑奶奶,姑奶奶,您饶侄孙一命。” 武崇烈的哀嚎声不停在甘露殿上回荡着,众人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叫姑奶奶有什么用? 换做是陛下亲儿子意图谋反,她也不会留情面。 “拖出去,午门行刑。” 武则天冷着脸,直接命令御林军将武崇烈拉下去。 事已至此,武崇烈放弃挣扎,一双怨毒的眸子停留在张易之身上。 “张巨蟒,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厉声尖叫,那种从嗓子里撕心裂肺吼出来的声音。 “呵呵……”张易之冷笑一声,痛心疾首道: “陛下文韬武略、勤勉为政,励精图治,这样的明君,称千古一帝也不过分,你竟然还要造反?” 御座上的武则天脸色稍霁,心中的怒火也渐渐舒缓一点。 她扪心自问,从未亏待过武家族人。 岂料养出一个白眼狼! 还是子唯懂朕。 哀嚎的声音渐渐消散在殿中,群臣又陷入诡异的沉默。 谋反案如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桩案件尘埃落定。 仅仅两天,神皇司便打响了赫赫声名。 武则天稍默,凤目斜睨着武三思:“神皇司秉公办案,朕不希望你嫉恨在心。” 她以女子之身而为帝王,这是旷古未有之奇事,有悖天下人心向背,她想坐稳这个位子,需要比一个男皇帝还要强势几倍才能震慑天下。 她深居内宫,要震慑百官、要监控天下,就需要耳目。 她的耳目就是神皇司。 武三思默然不语。 “还要朕强调第二遍?”武则天拔高声量,脸上又阴云密布。 她隐隐有种感觉,如果武三思就此跟子唯结仇。 吃亏的恐怕真不是子唯。 “微臣遵命。” 武三思低沉着声音。 他思绪凌乱地结成一张网,越网越紧,直达心脏,一阵隐隐作痛之后,方才罢休。 丧子之仇,不共戴天! 张巨蟒,往后路还长着。 “无事就散去吧。” 武则天摆摆手,神情略显疲倦。 这时。 宰相苏味道突然出声:“陛下,有关杨再思。” 武则天闻言轻轻颔首,“神皇司,可曾掌握杨再思的罪名?” 张易之瞥了苏味道一眼,看着他局促的神情、紧绷的颊肉,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确定了,此人不敬于君、私故人财、贪污枉法、纳尼为妾,侵吞良田……” 足足十八条罪名! “奸臣!” 武则天怒火窜的往上涨:“将其革职,流放三千里!” 丢了官帽子,一大把年纪还得遭受流刑。 于宰相而言,算得上凄惨无比。 但对比遭受凌迟的武崇烈,众人突然觉得杨再思还算走运? 张柬之:“陛下,那空缺出来的凤阁侍郎?” 凤阁侍郎,也就是宰相。 群臣皆暗暗点头,既然杨再思倒台了,那需要重新任命一个人。 武则天捏了捏眉心:“诸位有何建议?” 再任命一个宰相,此人必须在朝中要享有崇高的威望和地位。 她一时真想不起哪个人合适。 “陛下,臣举荐李昭德。”张柬之语气坚决。 嚯! 大殿一时间陷入沉寂。 李昭德何许人也? 举明经入仕,曾担任宰相长达六年,因罪贬为南宾县尉。 出自门阀望族的陇西李氏,为人高傲,脾气暴躁。 性格极为刚直强硬,而且也是保李派的一个中坚人物。 群臣数道目光落在张易之身上。 李昭德担任宰相,绝对跟张巨蟒水火不容。 其一,张巨蟒彻底得罪门阀望族。 其二,得罪相王李旦,相王是故唐王朝效忠的第一旗帜。 其三,两人性格都非常强势,倘若碰上,那就是针尖对麦芒! 张柬之出招直击要害,实在是高超! 但又正大光明,丝毫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总不能不允许人家举荐同僚吧? 张易之略微一挑眉。 看看,这就是古人的政治智慧。 真唯唯诺诺混迹官场,如何斗得过他们? “李昭德。”武则天轻声念这个名字,目光又瞟了张易之一眼: “容朕考虑考虑。” …… 皇城御道。 张易之站住脚步,平静道:“很好,以后只要你不为非作恶,我护你周全。” “卑职唯司长马首是瞻。” 脖颈缠着绢布的鲍思恭略默,旋即毕恭毕敬开口。 张易之嗯了一声,拍了拍他肩膀,便负手离去。 刚走到端门。 “停下。” 一辆熟悉的马车停靠在侧,车窗探出一个神态慵懒、容颜媚丽的少妇。 “张司长,本宫找你聊两句。” 张易之眯了眯眼,直接上车。 车内燃着宁神清心的香料,袅袅散着清香。 太平公主穿着细罗的袍裙,赤着秀美的双足,款款地起身。 张易之审视着她的玉足,暗道你是真不避讳。 “张司长闹出好大动静啊。” 太平斟一杯茶递上,清丽的眉眼却透着威严。 递茶的时候纤腰一折,体态端得婀娜。 “我只是秉公执法,谁叫朝堂奸佞多呢。”张易之神色淡然。 太平伸了个懒腰,轻描淡写道: “张司长,如今得罪了皇兄,也得罪了武三思,以后仕途步履维艰。” 其实我还得罪了李显……张易之认真点头:“所以呢?” “……”太平差点语塞。 这么明显的暗示都不懂么? 她索性直言:“本宫可以伸出橄榄枝,不知张司长想不想接?” 说话时,她那双眸子直勾勾盯着对方。 朝野都知道她的野心。 她想争储。 她想以女子之身继承宝座。 所以需要笼络人才,而眼前这个俊美无俦的男子,一人的份量可抵千军万马。 “橄榄枝……”张易之目光平静低声重复了这个名词。 他轻抿一口茶。 太平以为他要拒绝,玉面渐转冰寒。 几息后,张易之只说了一个字: “好。” 这个字回荡在略显安静的车厢内。 太平脸上压制不住的喜色,再一次问道:“你确定投靠本宫?” “投靠?” 张易之神色一肃,纠正她的用词:“是合作。” “有什么差别?”太平微讶。 张易之:“合作是各取所需,投靠是依附关系。” 太平笑了笑,她觉得这个男人在嘴硬,无非是在乎面子罢了。 “为什么?” 她问出心里的疑惑。 总觉得张易之答应得太过痛快,或许会藏有诡异。 不是她恶意揣测,实在是张巨蟒这个人太奸诈了…… 张易之莞尔道:“我同时开罪了两大势力,避免被围殴,找条粗腿抱不过分吧?” “这叫粗腿?” 太平薄嗔了他一眼,伸直玉足。 她身材丰腴,但腿却是偏细。 或许觉得这个动作比较逾越,她将脚缩进裙内,再次问道: “那为何不是皇兄庐陵王?” 张易之有些无语,女人是不是都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胡诌个借口:“你是小麦芽的义母,关系终归更亲近一点。” “呵呵,本宫确是不信。”太平一副骗傻子的表情: 顿了顿,她脸上含着戏谑的笑意,“按你的意思,本宫也是你的义母,有种你就叫本宫一声娘。” 说完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张易之嘴角一挑,吐出一个字眼: “娘。” 笑声戛然而止。 这一刹那,两抹羞红腾地爬上了太平脸颊。 她戟指大叱:“滚出去,本宫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避免天降灾祸,诛杀张易之! 回府的路上,张易之一直沉默。 在朝野看来,太平公主想继承大统,无异于痴人说梦。 武则天从三十多岁当皇后,熬到六十多岁才称帝! 靠酷吏政治杀了数不尽的人,才戴上皇冠,直到现在,外界还有对她的无尽非议。 封建时代对女性偏向歧视太严重了,强如武则天都历经重重困难。 能力弱上好几筹的太平,根本没有手腕镇压世俗所有偏见。 那张易之为何还要跟太平达成政治结盟? 因为,未来的事谁能确定呢? 蝴蝶煽动翅膀尚能卷起风暴,他绝对会改变原本的历史走向。 …… 张府。 小麦芽蹶起嘴来,一副可怜兮兮的委屈样,嘟囔道: “系带锅呀,¥#*……” 张易之一脸懵逼:“???” “嗷…嗷…嗷…” 小麦芽悲从中来,张开小嘴指了指自己的牙齿。 牙齿就像掉了齿的木梳,掉落几颗,以前光洁如白瓷的门牙也没了。 怪不得话说不清,张易之笑着宽慰她:“小孩换牙很正常。” “真滴呀。” 小麦芽破涕为笑,眼睛弯弯如月牙。 张易之严肃叮嘱:“以后不能吃软食或甜食,这样不利于咀嚼能力的锻炼,从而影响牙齿的发育。” 几秒后,小孩子嚎啕大哭的声音传了出来。 “嗷嗷嗷~” 晚膳。 张易之啃干净鸡肉,将骨头丢进小麦芽碗里,“吃吧,多锻炼牙口。” “带锅……” 小麦牙嘟着嘴泫然欲泣,自己是全天下最可怜的孩子了。 “听话!”臧氏皱起眉头,将啃过的鸡骨头也丢进去。 张昌宗有样学样,末了还循循教诲:“不要浪费。” 嗯,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喔不吃啦!” 小麦芽一边抹眼泪,一边哭唧唧的跑出膳厅。 “兄长。”张昌宗扫了眼张易之,不动声色:“收敛点吧,娘整天担惊受怕。” 臧氏蹙着眉头,接话道:“是啊,自从你执掌神皇司,咱家门前冷落鞍马稀,许多闺友也不跟娘往来。” “吃饭吧,我自有分寸。” 张易之岔开话题,他不想在家里谈论公务。 “呀,呀!”外面传来小麦芽的尖叫声:“快来看呀,天上有扫把!” “扫把?” 张易之神色凝重,连忙出厅,张昌宗紧随其后。 夜深。 神都城大街小巷传来连连惊恐声。 这一刻,拖着长长尾巴的彗星划过天幕。 它就像天神的一把开天辟地的光剑,把天空都划出一道伤痕来了。 在古代,彗星被称作扫把星、宰星,预示着天降灾祸。 而这颗扫把星,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 浑天监,观星台。 武则天身着素色衣袍,向上苍祷告道: “万方有难,罪在朕躬,五帝降罪,皆有朕受……” 对于皇帝而言,最不愿面对的,就是这说不清缘由的灾异。 如果天子违背了天意,不仁不义,上天就会出现灾异,进行谴责和警告; 如果政通人和,国泰民安,上天则会降下祥瑞,以资鼓励…… 千百年来都是这样说的,以至于大家都相信。 特别是这种天象灾异,是可以直接影响到皇帝统治极其严重的凶兆。 最关键是,她当初称帝的时候,世间涌现出一桩桩祥瑞,向天下宣告了君权神授。 一旁的太史令进言道:“天兆除旧布新,陛下应做出应对,方能避免灾祸。” 武则天微眯着凤眼,脸色变得很难看:“朕该怎么做?” 太史令谨慎措辞:“微臣不敢擅论。” …… 翌日。 大朝会。 御座上的武则天面无表情,目光凌厉扫视着大殿。 今天,谁让她下罪己诏,她就杀谁! 朝殿陷入长久的死寂。 所有人都心弦绷起。 “蹬!” 终于响起了出班的脚步声。 礼部侍郎崔挹! 他手持象笏,朗声道:“《淮南子·兵略训》记载,武王伐纣期间一颗扫帚状的彗星出现,它的尾巴朝向殷朝疆土; 这对殷纣王来讲,是个不详之兆; 果然,丧失民心的殷纣王自焚于摘星楼。” 崔挹此言一出,许多大臣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你是在影射朕?” “你的意思是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要遭上天的惩罚么?” 武则天目光森寒地盯着崔挹,手掌抓在龙椅的扶手上,因为大过用力,指甲都显得发白,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这是即将滔天大怒的前兆。 门阀望族,该死的门阀望族! 有朝一日,朕一定清洗你们! 谁料。 “不,陛下误会了,微臣并无此意。” 崔挹赶紧摇头,出声否认。 武则天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却陡然眯起凤眼,她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陛下,朝堂有奸佞作恶,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 武三思出列,表情极为愤慨。 果然。 狄仁杰冷眼旁观,群臣是不谋而合,都想将扫把星的灾异甩在张子唯身上。 放眼整个朝殿,除了一些寒门系官员,其他人都想除掉子唯。 于他们而言,这是一次良机! “妖人张易之霍乱神都,然圣人被蒙蔽双眼使其扶摇直上,故此上天预警,即将降下灾祸。” “请陛下将张易之斩首示众,以平息上苍之怒!” “请陛下将张易之斩首示众,以平息上苍之怒!” “请陛下将张易之斩首示众,以平息上苍之怒!” “……” 群臣慷慨激昂,都要求斩首张易之! 武三思系的官员,拥护李唐的旧臣,世家门阀的官员。 三法司,六部…… 朝殿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这是他们的集体诉求。 也是威逼! 陛下,你只能二选一。 如果不想斩首张巨蟒,那就下罪己诏,四海不靖,万民有怨,天降灾异的根源在皇帝身上。 武则天脸色冷得像块冰,仿佛浑身散发着阴森森的寒气。 群臣在逼她做选择! 可恨! 实在可恨! “一派胡言。” 张昌宗脊骨发凉,他难以置信,为什么都把扫把星归咎于兄长? “我兄长创造神皇犁惠及天下百姓,制作印刷术为天下黎庶谋福。” “此等之举,有功于社稷,造福于万万民众!” “他岂会招来上苍之怒!” 第一百一十七章 地震!真扫把星附体? 朝殿。 崔挹双手藏在袖中,嘴角浮现一起冷笑,厉声道: “张易之德行有亏,性格残虐,所行不公不法,是以无从仰和天意,上天特下警兆!” “荒谬!” 张昌宗声音微微发急:“都是莫须有的构陷,相比尔等门阀望族,吾兄一言一行堪比圣人。” 一些寒门臣子默不作声。 这本来就是一场有预谋的陷害。 自古以来,灾异被当做一种政治手段来运用,可以说是最常见的。 如汉元帝时期,宦官石显为了排挤周堪,说日食原因就是因为任用周堪这种奸臣。 结果汉元帝自然相信了,将周堪调出。 同样的道理,天下寒庶都敬佩张易之对国家的贡献,说一句堪比圣人真不为过。 但他得罪了太多人,现在好不容易抓到机会,一定会将他钉死! 永世不得翻身的这种! 武三思转头斜睨着张昌宗,接话道: “既然是圣人,那他更应该挺身而出,为天下百姓抵挡灾祸。” “无耻!”张昌宗气得脸煞白。 有大臣垂首高语:“陛下,如果不及时向上天承认错误,上天就会给人间降下灾难。” “请陛下诛杀张易之!” “请陛下诛杀张易之!” 一浪接过一浪的声音回荡在朝殿。 武则天俯瞰着下方,双目通红! 无尽的翻滚的杀气,犹如怒龙之吼一般。 席卷整座朝殿。 “倘若朕不杀呢?”御座上冷冰冰的声音缓缓响起。 政治嗅觉十分敏锐的狄仁杰,很快就嗅出来,因为此事,恐又将掀起血雨腥风! 陛下的态度——死保! 扫把星的出现,往往被认为是灾祸的预兆,但现在天下没出现灾祸。 对于一个强硬的帝王而言,绝不会轻易跟群臣妥协! 况且那个人是张子唯,陛下怎么舍得? 殿中。 一个眉毛发白的监察御史出列,坚定不移道: “儒家灾异论认为,人君不修德则灾至,陛下不愿杀张易之,须得下罪己诏!” “哦?”武则天眯了眯凤眼,平静道:“那朕杀。” 监察御史一下子愣住了,满是皱纹的脸上是错愕与不解的表情。 不过这个表情,很快就变得兴奋与欢喜,还不动声色瞥了武三思一眼。 梁王,老夫立功了! 您会赐予什么奖赏? 武则天寒声道:“来人,此人妖言惑众,拖出去杀了!” 几息后,殿外冲进来一群御林军。 监察御史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就是坠入深渊般的恐惧。 “陛下,老臣……” 话刚说出口,就被禁军捂住嘴,像拖一条老狗一样拖出去。 朝殿的汉白玉地板上,依稀能见一道尿痕…… 武则天表情冷漠,扫视着群臣: “还有谁?” 杀一儆百! 所有大臣瑟瑟发抖,没人再敢站出去做诤臣。 当屠刀降临的时候,绝大部分人会立刻变得温顺。 “谁敢再言杀张易之,朕杀谁!”武则天威严滔天的声音响彻。 “退朝!” …… 清晨淋淋沥沥地下起了下雨。 张易之今天没有乘马,换乘了一驾车轿,一大早就赶来神皇司。 神皇司衙门,每个绿袍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 他们都听说了朝会上的事。 不由为司长担忧起来。 张易之却神色淡然,一路上还跟下属打招呼。 公署内。 张易之沏一壶茶,笑着道:“文武百官逮着我咬,看来我是万人嫌啊。” “司长,卑职怕他们发酵舆论。”鲍思恭面露担忧之色。 张易之斟一杯茶递给他,毫无在意道:“只要陛下意志不动摇,单凭他们能翻出什么浪花?” 论无耻,还是古人更甚。 安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想打倒我? 异想天开! “我们该怎么应对。”鲍思恭谦卑的接过茶,低声询问。 张易之目光渐转冷意,“传令,不管是谁,宰相也好,王公也罢,只要其故意传播谣言,直接抓!” “遵命!” 鲍思恭神色也变得肃然。 这时。 “公子,上官待诏来了。”公署外响起裴旻的声音。 张易之斜了鲍思恭一眼,鲍思恭识趣告退。 在他看来,上官待诏现在有神皇司缉捕的批文权,她前来肯定是为了公事。 鲍思恭走后,上官婉儿袅袅婷婷的身姿走进来。 “内间说话。” 张易之指了指公署专门休息的内室。 里面有隔音效果。 上官婉儿亦步亦趋跟进了内室,她正要在张易之旁边的锦榻坐下,却被先坐下的张易之伸手一拉,便坐到了他怀里。 她对张易之实是柔情似水,予取予求,翘臀往张易之腿上一坐,只是忸怩了一下,便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陛下让你来的?”张易之笑着问。 上官婉儿嗯了一声,黛眉微皱:“陛下发话,让你近日行事收敛点,免得被群臣抓住把柄。” “呵呵……”张易之在她挺鼻上亲昵地刮了一下: “我的把柄只有婉儿能握住。” 上官婉儿白皙的脸颊上微微泛起红霞,薄嗔了他一眼,“没个正行,灾异这件事你一定要放在心上。” 张易之轻轻颔首:“已经下令让神皇司出动,尽量扼制谣言的散发。” “还不够。” 上官婉儿目光一凝,补充道:“关键是释道两教,让两教阐述扫把星并非灾异,他们有许多底层的信徒。” 好策略…张易之双眼一亮,不禁赞道:“不愧是称量天下的婉儿,我的贤内助。” “别贫。”上官婉儿继续说:“释教有陛下豢养的一些高僧,可道教……” 她略默,思虑了片刻:“去找公主殿下,她跟道教走得比较近。” 说话时,一双杏眸直勾勾盯着张易之。 “嗯。”张易之点了点头,又皱眉有些难办,“可我跟太平殿下不熟啊。” “不熟么,”上官婉儿抿嘴一笑,整个人贴紧他,“上次有宫婢看到你上了她的马车。” 张易之面无表情:“应该看错了。” 心道:“还好反应及时。” 顿了顿,他问:“太平殿下会帮我么?” 上官婉儿说:“先看舆论发展吧,实在不行,张郎你就登门拜访。” 如果她去求太平,肯定会暴露两人的关系。 “听你的。”张易之轻轻握住她柔软纤细的玉臂,柔声道: “婉儿,我想见缝插针。” 上官婉儿脸泛红霞,伸手轻解罗裳,只着一身小衣… …… 傍晚,雨消风骤。 张易之巡视完天枢施工进程,就准备回家。 突然想起一事,偏头问裴旻: “很久没看到陈长卿,他人呢?” 裴旻撇嘴道:“他勾搭上一个尼姑,屁颠颠跟尼姑去长安了。” “该死的臭道士!”张易之低声骂了一句。 他笃定运气守恒定律,身边一定要跟着一个倒霉蛋,才能时刻保持气运。 他今天眼皮总跳、心神不灵,总是有种不祥的直觉。 “走吧,回府。” 刚跨过府门。 庭院里,就见张吉祥拉一辆板车,板车装的都是扫帚。 “何意?”张易之审视着他。 张吉祥摸了摸后脑勺,憨厚笑道:“夫人说扫帚不吉利,让俺把它丢出去。” “荒唐!” 张易之刚要斥责他。 突然感觉地面在轻微晃动,房屋上的瓦砾嘎吱嘎吱作响。 他眼睁睁看着庭院的几案摆簸,上面茶杯倾覆,啪嗒摔碎在地。 张易之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心脏仿佛有那么一瞬,停止跳动。 老天,我不会这么倒霉吧? 不会吧? 突兀间。 轰! 轰! 轰! 周围声如轰雷,仿佛有种天崩地裂的摇晃感。 府里响起了仆役的惊呼声: “马厩塌了!” 轰! 又一声震动,大地势如簸荡,灰尘弥漫在府邸,远处响起仓惶无措的叫喊声。 张府顿时乱成一团。 震动声只持续了半晌。 大地重新恢复安静。 没有大型建筑物塌陷,张府仅有一些低矮棚子倒塌了,被断木乱砖所填满。 仆役丫鬟们甚至劫后重生,大声欢呼着。 这次地震规模小,真是万幸啊! 当张昌宗急急前来庭院。 就见张吉祥蜷缩在板车下面瑟瑟发抖。 而兄长脸色极为难看,在踱步打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像是掉落陷阱的野兽,在苦思对策。 他罕见的失了方寸。 “兄长,怎么办?”张昌宗心有余悸。 张易之沉声道:“别说话,让我冷静一下。” “西周三川皆震……是岁,三川竭,岐山崩!” 周幽王二年,是洛阳史载第一次地震。 距今1500年,发出地震的次数寥寥无几,因为洛阳不处于地震带。 而今天却震了! 虽然没造成什么损失,但大地的确震动! 说明什么? 昨夜天幕惊现扫把星,群臣指向他张易之,言扫把星将带来灾祸。 而今夜,竟然发生小地震。 偏偏巧合的事情就发生了。 张易之喃喃道:“我真的是灾星?天降惩罚?” 扫把星竟是我自己? 人品为什么会这么差啊! 【系统……系统快出来啊!】 深处某点小说荼毒,一般穿越者都会附带系统。 张易之期待了半天,也没听到那机械的电子合成音。 真不来个最强气运系统拯救一下? “兄长,你还呆愣着,快想自救的法子啊!” 张昌宗忍不住出声,他能预想到后果的严重性。 若不是亲兄弟,他甚至都会怀疑地震是兄长引起的…… 扫把星结合地震,正灵验了百官所言,天降惩罚! 为什么这么巧! “为什么这么巧?” 张易之也在重复这一句,深皱眉头:“该用什么手段自证清白。” “陛下是什么想法?” 以他对天文知识的了解程度,实在不难明白它变化的道理。 彗星跟地震压根没任何关联。 只是偶然发生的情况罢了。 可别人信么? 古人崇尚神学,统治者用上天安排他们来管理民众,说是上天的旨意,人们容易接受,不容易反抗。 这就造成了百姓普遍迷信。 也许会随着科学、文明的进步而逐步改变形式,甚至被淡化。 而现在,在世人根深蒂固的思想里,扫把星会伴随着灾异。 群臣已经将扫把星指向张易之,然而地震真的发生了! 张易之该怎么解释? 跟别人说:“你们要讲科学,地球是圆的,绕着太阳转。” 人问:“如何证明?” “海平面上的航船从远方来,总是先看到桅杆,后看到船体。” 人说:“你还是吃得太饱,证明这个干嘛?” 张易之:“太阳比地球大150万倍,距离光速8分钟。” 人问:“光速是啥?” “就是光一秒的速度。” “1秒是多久?光那么快如何测速?” 张易之:“……” 这才是实际情况。 一己之力是很难改变大环境,只能试着慢慢融入。 唯有让社会走向更文明,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试着去探究老天! …… 御书房。 武则天面色无比阴沉,狭长凤目闪烁着比冰窖还冷的光,劈头道: “你浑天监负责监视天象地征,为朕占凶卜吉,为何今夜地震,浑天监却一点征兆都没发现?” 太史令面色惨白,连忙辩解道:“天威难测,微臣这等凡夫俗子不敢揣度。” “无能!” 武则天怒火中烧,冷视着他:“这次地震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是……” 太史令想说的话却堵在嗓子里。 原本他拍胸膛答应过梁王和相王,还被群臣暗示,将这次地震甩给张巨蟒。 是这个扫把星作恶多端,以至上天发怒,降下地震警示皇帝。 只有将张巨蟒斩首示众,大周方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可此时迎着陛下那双锐利森寒的眸子,太史令却胆怯了。 “是什么?”武则天重重地叱问。 “是……微臣暂不清楚。” 太史令背后的衣襟都被冷汗打湿,颤着嘴唇说着。 “滚下去!” 太史令如逢大赦,逃也似的离开御书房。 “婉儿,政事堂有没有汇报损失。”武则天望着房内的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眉宇泛着愁郁,轻轻颔首:“神都城有百姓房屋塌陷,政事堂在安排赈灾事宜。” “严重么?” “不严重!”上官婉儿赶紧摇头,忙道:“城内暂时没有传出伤亡情况。” “嗯。” 武则天疲惫地靠在淡绿色软榻上,望着缕着青烟的加盖紫铜香炉,怔怔的胡思乱想起来。 “婉儿,你说,子唯真的是灾星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朕愿下罪己诏,盖棺定论? 怎样评价张易之? 此人俊美无俦,才气满盈,举手投足间散发着高贵的气质。 但他又冷漠无情,似一匹孤狼,在这官场上踽踽独行。 也像一条毒蛇,高高盘踞在峭壁悬崖,令人不寒而栗。 门阀望族联合,他不仅没有胆怯,更是直刚正面,一剑劈崔府,将累世衣冠的脸面践踏在地。 他受尽皇帝的偏爱,以弱冠之年执掌神皇司,轻飘飘整倒宰相,亦敢在王爷府动刀。 满朝权贵原本以为,除了陛下,真的没人能击倒他。 或许只能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天意? 可没想到。 天意真的降临! 这将是一次绝杀的机会,没人会错过这个机会。 … 清晨。 平常喧闹的坊市骤然变得冷冷清清,地上到处都是被掀翻的乱七八糟的货物,一片狼藉。 对于昨夜的地震,百姓仍旧心有余悸,他们害怕听到势如涛涌的轰响,只能躲在家里求神拜佛,祈祷自家房子别坍塌,全家能安然度过灾难。 与之而来,一则消息飞快蔓延在各个坊市,大周有灾星降世! 制作神皇犁的张易之是扫把星,是天煞孤星! 他不死,世间将承受更多的灾难! 流言三人成虎,愈演愈烈,张易之在民间积累的清誉即将毁于一旦! 在讯息传播飞速的现代,网友都容易被有心人带节奏,更何况是识字率极低的封建古代? 百姓缺乏判断能力,他们的恐慌感被高居庙堂的那些人利用。 集民间沸腾的舆论,群臣准备最强一击! …… 朝堂之上。 气氛压抑沉闷,就好似一场剑拔弩张的战役。 长达半刻钟的寂静。 终于。 “陛下,臣有事奏!” 门阀望族的急先锋,承受丧子之痛的崔挹快步出列: “朝中出了奸佞,苍天才会降下地震!” 武则天面色冷冽,却将目光望向狄仁杰:“狄卿,这次地震损失如何?” 试图转移话题? 崔挹笑眯眯的,此刻心情很放松。 他断定张巨蟒必死! “回陛下,伤六人,房屋毁坏四十家,家畜损亡较大。” 狄仁杰手持白玉笏板,说话的声音很平缓。 武则天轻轻颔首,“政事堂拟出章程,尽快补偿百姓的损失。” “遵命。”狄仁杰退回班列。 “苍天原本给了预警,然陛下蓄意包庇张易之,昨夜遂遭大震,陛下若一意孤行,必将酿成生灵涂炭的大祸!” 崔挹掷地有声的说法,让整座大殿陷入死寂。 他用了蓄意、生灵涂炭,这种非常极端的字眼。 平常敢在女皇面前这么说话? 今天显然有备而来,他代表着所有世家的意志。 这只是第一波。 武家系官员、拥护旧唐的官员,所有痛恨神皇司的官员… 都兴奋得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武则天冷眼扫向崔挹,目泛寒意。 “朕念及深为悚惕,宫中勤思召灾之由,精求弭灾之道。” 此话一说,满殿不语。 就这样不痛不痒的话想混淆过去? “陛下明知扫把星乃是天兆,为何一味袒护张易之?” 这时,班列最前方的武三思直谏。 他跟崔挹倒是知己知彼配合默契。 武则天脸色瞬间铁青,凤目迸射出阴狠的凶光。 放眼整座朝殿,哪个臣子对大周的贡献比子唯大? 就因为侵犯你们的既得利益,你们便无耻的污蔑他! 还有武三思这个杀才,没有朕,你岂有现在的风光? 都联合起来逼迫朕,全都该死! 武则天胸膛压抑着愤怒,即将帝王一怒,血流漂杵! 可没等她爆发,却见朝堂陆陆续续有人跪伏在地,口中高呼: “臣伏请陛下,将张易之斩首,以救苍生!” “臣伏请陛下,将张易之斩首,以救苍生!” “……” 越来越多的臣子跪伏,声音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响彻在大殿! 经久不息。 一些寒门臣子避退在殿角,垂着眼帘,其中狄仁杰脸上隐隐有些惆怅。 在他想来,这道坎,子唯恐怕迈不过去了。 满殿饱读经史的儒家学子,难道不明白那不过是天地之威与人力无关? 但利用灾异打击政敌,是极为寻常的政治手段。 群臣也抓住了最致命的一点——君权神授! 陛下是女人,全天下都反对她称帝,她必须突破重重阻碍。 当时,佛教用通俗易懂的语言把晦涩的经文加以演绎阐发,并和当时流行的弥勒信仰结合起来。 称唐宗室衰微,太后就是弥勒下生,必定取代唐朝的统治。 天下各处冒出的祥瑞,这一番造势,也意味着神权和陛下绑定在一起。 陛下登基的第一个年号是什么? 天授!! 用“天授”一词做国号,不啻一种舆论导向,宣传皇权天授,以巩固自己的统治。 而且将洛阳改为神都! 种种行为表明,君权神授是她用来巩固统治的必要法宝。 问题的关键来了。 陛下如果包庇张易之,就是自己主动摧毁根基! 君权是上天授予的,可陛下您却不听上天旨令,那以前的祥瑞怎么解释? 是不是向天下昭告。 您的统治不合法?!! 御座之上的武则天显然也想到这点,她握着御座扶手的手背因为用力而青筋暴露,指节泛白。 她嘴角挑起一丝狞笑,语气阴沉,“你们认准了,这地震的罪状,必须得张易之来背起?” “天意如此!” 崔挹神情不动,淡声道。 “好!”武则天微微一笑,怒喝道:“御林军,斩了他!” 她要行惯用的手段。 杀! 将抵制她的人统统杀干净,杀到群臣胆寒,杀到朝堂没人敢开口! 跪伏在地的群臣微微颤抖,旋即恢复镇定。 而崔挹骤听此言,表情依旧古井无波,他甚至还戴正微斜的头冠。 缓缓起身,以端正的姿势施礼:“臣愿慷慨赴死!” 武则天双目充血,死死盯着崔挹。 殿外甲叶碰撞,御林军冲进来将崔挹架起,就要往外拖。 突兀。 “陛下,臣愿赴死!” 太原王氏一个官员声音激昂,振臂响应崔挹。 “臣愿……” “臣愿……” 无数官员口呼,声振如雷! 这一刻,他们无所畏惧。 皇帝要举起屠刀,可以,有本事全杀了! 再换一批人做官,继续杀! 如此循环,你依然堵不住悠悠众口。 君权神授! 作为皇帝,你不敬神,就算将这锦绣河山彻底的清洗一次,宝座真的会稳固么? 黑云压城城欲摧,所有臣子都感受到来自御座上滔天的威压。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凝重的气氛迅速蔓延在每个角落。 杀。 还是不杀? 复杂的情绪占满武则天的内心。 她为什么宠幸张易之?因为他有才华,他能让大周帝国变得更好。 可最重要的一点,却是藏在内心的喜欢和偏爱。 她是皇帝,也是女人。 女人总是有感性的这一面,就是没有道理的偏爱和包容。 现在要亲口下令斩首子唯,她如何舍得? 朝殿一丝声音都没有,群臣都在静静的等待。 武则天垂着眼帘神情淡漠,尽量用无波无澜的声音: “朕德行有亏,以致苍天降下灾害,愿下罪己诏。” 哗! 如巨石坠落平静的水面,掀起了惊涛骇浪。 满殿传来哗然声。 群臣惊愕。 刹那间,又变得鸦雀无声。 仿佛能听到急促的呼吸声。 每个人看向武则天的眼神都充满了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 陛下妥协了! 一向强硬霸道的女皇妥协了! 为了保下张巨蟒的性命,竟然愿意下罪己诏! 将天灾的罪名揽在自己身上。 不! 崔挹脸色极其难看,这一次打不死张巨蟒,以皇帝对他的宠溺。 博陵崔氏又将迎来怎样的打击? 不止是他。 所有跪伏在地的大臣都是同样的想法,他们终于感到恐惧。 他们笃定陛下为了稳定统治,不会大开杀戒,所以能淡然自若的求死。 可张巨蟒呢? 等此人逃过这劫,依其恶毒无情的性格,绝对会发起雷霆报复? “非陛下之过,实乃灾星降世。”崔挹面色僵硬,急急出声。 武则天冷视着他,淡声道:“别替朕掩盖过错,苍天降下地震,是为了警示朕,一定是朕哪方面没做好。” 狄仁杰目瞪口呆。 纵观史载,皇帝最害怕下罪己诏,没想到陛下如此主动。 御史桓彦范怒气汹汹,大声道:“请陛下摒除私心杂念,顺应天道之意,将张易之诛杀!” “怎么?”武则天斜睨着他:“朕下罪己诏还不够?是不是得自刎谢罪?” “噗通!” 桓彦范闻言肝胆俱裂,赶紧趴在地板上连称不敢。 面对皇帝的偷换概念,朝殿隐隐有些骚动。 如果是以往,臣子能让皇帝下罪己诏,那必定会名载史册,被后人称颂为诤臣能臣! 可现在他们的目标是张巨蟒,而不是指责皇帝的过错。 皇帝之过,最多下罪己诏。 而将地震的责任推给张巨蟒,那他轻责身首异处,重则诛九族! 宰相张柬之出马,沉声道:“陛下,还请三思,不诛张易之,天下恐将再迎来灾害!” 呵呵…武则天冷笑一声:“不必多言,朕愿向苍天认罪。” 顿了顿,她补充道:“朕下了罪己诏之后,此事就揭过,谁要再敢提及,那别怪朕无情。” 群臣骤闻此言,满脸凛然。 如果下了罪己诏,那天下的道理就站在陛下身边。 君权神授,朕不会违抗苍天的指令,昭告天下谢罪。 此举已经占据大义,谁要再敢胡言乱语,那就别怪朕挥下屠刀! 武三思表情惨淡,他突然有一种无力感,满身疲惫不堪。 昨夜他联合诸位同僚密议,准备借此良机彻底抹除张巨蟒。 可现在的情况,很显然失败了。 如果连天意都杀不了张巨蟒。 谁能? 就在群臣失望之际。 “陛下!” 身穿明光铠甲的金吾卫跪在殿外,有事禀报。 武则天望了他一眼,平静道:“说!” 金吾卫神色焦急,“陛下,数万百姓聚在端门,请求诛杀灾星张易之!” 嚯! 嚯! 一瞬间,群臣的脸色有阴转晴,甚至涌出狂喜之色。 铺天盖地的舆论起作用了。 于他们而言,今天的朝会真是大起大落,但现在可以盖棺定论了! 百姓最担心的就是天灾,而这条谣言恰好让百姓陷入无尽恐慌。 就算你张巨蟒制作神皇犁惠及天下,创造印刷术让穷人能读书,一条条水泥路留下无数人的脚步。 是,这些平头百姓会心怀感激,他们希望让日子变得更好。 但有一个前提——安稳活下去! 灾星不除,他们惴惴不安。 当扫把星降临时,百姓也听到了风言风语,说张司长是灾星,他们不信。 可昨夜的地震,将一切都翻转过来,信任变成仇视! 在满城的谣言散播下,百姓们齐聚在端门请愿。 请诛灾星! …… 殿内。 气氛压抑得可怕! 御座上的武则天怒火中烧,她刚想说什么却堵在嗓子里。 最后长长叹一口气。 群臣都在心里重复一句话。 陛下,您可敢忽略百姓的声音?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这一天,神都满城震撼!! 朝殿上。 武则天扫视着大殿,看到一张张面露冷笑的脸。 百姓! 百姓请愿。 朕如何拒绝,又怎敢拒绝? 寂静无声的大殿,武则天心脏突然抽搐了几下。 她下意识地攥紧御座的扶手,调整情绪,沉声道:“狄仁杰,去端门劝离百姓。” 狄仁杰在民间声望颇高,让他去试试,或许有奇效。 崔挹脸上闪现出略显讥讽的笑意,困兽犹斗罢了! 他跟武三思交换一个眼色,彼此的心情说不出的愉悦。 “遵命。” 狄仁杰转身离开朝殿。 他心里很清楚,如果数万百姓坚决要朝廷斩首张易之,这代表百姓的意志。 再加上气势汹汹的文武百官。 陛下敢跟全天下作对么? 狄仁杰走后,大殿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漫长的朝会,从辰时接近午时,群臣丝毫不觉饥饿或者疲惫。 反倒是满腔的热情,以及按耐不住的激动。 张巨蟒,你的死期已至! 御座上,武则天偏头望着殿廊出神。 足足两刻钟。 轻缓的脚步声响起,像是重锤捶着每个人的心脏。 狄仁杰满脸憔悴,鬓发都被汗水打湿,他操着沙哑的嗓子: “陛下,恕臣无能。” 话音刚落,周围寂静的可怕。 一些寒门臣子满脸悲痛之色。 而其余大臣,心中的喜悦之情就如决堤的洪水,倾泻席卷出来。 他们齐刷刷将目光汇聚在御座。 武则天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她想大开杀戒,让朝堂血流成河,让这些阴谋家死无葬身之地! 可最后划作平淡的一句话。 “朕知道了,七天后,将张易之斩首,以平息上苍的愤怒。” 斩首! 这两个字不亚于天籁之音。 群臣激动之余纷纷跪伏在地,齐声高呼: “陛下圣明!” 唯独武三思皱着眉头,为什么要七天后? 也许陛下还是不甘心,觉得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他真有点怕夜长梦多。 应该不会,这样的绝境,除了神仙谁也救不了张巨蟒! 念及于此,武三思也高兴的跪伏于地,恭声喊着陛下圣明。 这些声音听在武则天眼里却异常刺耳,她阴沉着脸,尖声道: “散朝!” …… 端门。 一辆马车缓缓停下,俊逸男子撩开车帘,望了眼乌黑黑的人群,目光平静。 他们愚昧么? 不,没有愚昧的百姓,只有一群心怀歹意的上层人士。 “走吧。” 俊逸男子走在皇城御道上,周围的权贵皆驻足,脸上露出不加掩藏的讥笑。 “呦,这不是本王的上官,张司长么?”武延基迎上前,大礼参拜。 张易之目光淡漠,静静地端详着他。 在武延基眼里,这目光充满着绝望和哀恸。 他抚额叹息,轻叹一口气道:“百姓愚昧啊,怎能误会张司长呢。” 张易之默然,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张司长,你安心去吧,本王会管理好神皇司,来年再去你坟头诉说情谊。” 武延基垂首悲声,眼睛都红了,催泪道。 “哈哈哈哈~” 看着落井下石的魏王,权贵们发出肆意的大笑声。 周围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任你再强势,任你气焰熏天,任你名满天下。 待七天后,吾等依旧起歌起舞,在人世间逍遥。 而你,却是一抔黄土! “让一下。” 张易之推开武延基,回头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望着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权贵们冷笑连连。 武延基呸了一声,不屑道:“继续装,装镇定!装无所谓!七天后,张府等着出殡吧!” 在集仙殿门阙的拐角处,前呼后拥的一群宫婢,中间围着一个身着轻薄罗纨紫纹长裙的丰腴少妇。 张易之先看到她,微微施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太平脸色的表情滞住,不自觉后退半步,旋即目不斜视离去。 刹那间,张易之眼神变得极为冷冽。 呵呵… 你后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么? 就这么急于撇开? 所谓的政治结盟,薄脆如纸! 张易之用仅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 “李令月,你格局小了!” 太平脚步沉缓,她隐隐有些悔意,想回头说话,但又狠下心来。 她深谙明哲保身的道理,张易之待死之身,完全没有翻盘的可能。 刚刚她进宫试探母皇,母皇情绪非常低落,由此可证明。 母皇也保不住了! 这样即将失去价值的人,她应该趋利避害。 对,刚刚做得没错,不是凉薄,而是识大体。 太平勉强说服自己,迈着轻盈的步伐远去。 御书房外面的殿檐下。 “张……张郎,你还好么。” 上官婉儿语调微颤,眼角隐隐又有几分湿气泛起。 她脸色苍白如纸,眼圈红肿。 一整天,那股刺痛都在心头萦绕折磨自己,回忆往昔恩爱的场景。 她偏偏还要在人前表现出平常的模样。 张易之目光渐转柔和,轻声道:“无碍,相信我。” 上官婉儿顿感心酸。 无碍,怎能无碍。 连陛下都放弃了,张郎怎还有活路。 她咬了咬唇,清丽温婉的声音里透着坚定: “婉儿不独活,七天后,一条白绫了结自己。” 地府做鸳鸯?张易之笑了笑,“别说傻话,你永远可以相信张子唯。” 说完走进御书房。 上官婉儿擦拭泪痕,稍稍平复一下情绪,杏眸里重燃希望。 永远相信张郎! …… 御书房。 武则天手支下颌斜眼望向张易之,他神情淡然,一张俊美的脸庞毫无恐惧之色。 面临绝境,依旧坦然自若。 多么出彩的一个男人,有她曾经的影子。 “唉。” 武则天捏了捏眉心,轻叹一口气,“子唯,朕束手无策了。” “陛下已经尽力了。” 张易之微微一笑,目光审视着这个千古唯一的女皇帝。 为了救他,陛下愿意罪己诏,他张易之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武则天脸颊略绷,沉声道:“放心,朕不会让你死。” 嗯? 张易之有些错愕,倾耳细听。 武则天不隐瞒,直言道:“找一个身形跟你类似的囚犯,割掉他的脸; 不过你要隐居山林,从此不能在世间露面。” 张易之眯了眯眼。 社会性死亡? 身虽没死,但在世人眼里,早已没了张易之。 他不想换一个身份重新生活,也不想让那些人得意猖狂。 “陛下,不必如此,我有自救的方法。” 武则天身子前倾,神色凝重道:“自救?告诉朕。” 她其实有些不信,连皇帝都要妥协,子唯能逆天么?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们说我是灾星,陛下可以宣扬…” 张易之顿了顿,询问道:“陛下,您是观世音菩萨吧?” 菩萨在唐朝以前是男人,以后就变成了女人…… 武则天自命为佛家菩萨,还在龙门西山半崖上开凿九间房大的露天佛龛,雕凿了一座大佛像。 观世音,聆听天下百姓的声音,符合帝王的身份。 所以前世有史学家认为,观世音菩萨代指武则天。 “这不重要…”武则天面无表情,催促道:“继续说。” 张易之清了清嗓子,淡声道:“观世音菩萨,座下有一个散财童子。 散财童子?好有个性的称呼… 武则天一点就透,蹙着凤眉道:“你是说,朕宣传你是散财童子?” “不错。”张易之点头。 “怎么证明?”武则天问。 她当初为了证明自己是佛家菩萨,耗费了不知多少精力,杀了不知多少的反抗者。 如果就此宣扬张易之是散财童子,天下不仅不信,还会觉得荒谬可笑。 这方法不行。 武则天在心里已经否决了。 可下一秒,她听见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如果我能飞呢?” 武则天脸色蓦地一变,目绽精光,直直凝视着他: “朕有点耳背,再重复一遍。” 声音竟带着些许颤抖。 张易之温声道:“陛下,如果我能飞,一切攻击我是灾星的谣言自然崩塌。” “太离谱了!” 武则天陡然拔高音量,满目震惊与不信之色。 外间的宫婢内侍闻声纷纷走进御书房。 她摆了摆手,叱道:“退下,朕没事。” 话罢直勾勾盯着张易之。 她要确定,这句话是不是戏言。 也要缓解心中的恐惧。 如果有人能飞,那她这个九五至尊又算得上什么? 张易之为她解惑,“陛下,要想飞,我需要借助一样工具。” 面临绝境的时候,杀人不管用,他只好利用科技对古人进行降维打击。 不错。 他已经在制作简易热气球。 呼! 武则天不顾圣仪,长松一口气。 她刚刚真的有被吓到,既然是借助工具,那恐怕真能行。 不对,武则天稳了稳心思,又觉得不可思议。 飞! 征服苍穹! 简直就是人定胜天! “你确定?” 张易之脸上涌起淡淡的笑意,“我有九成的把握。” 九成? 骤闻这话,武则天登时一喜。 如果真能飞,子唯不仅能免死,还能彻底洗刷灾星的名声。 关键是,皇帝的座下童子都能翱翔,那皇帝该有多大神功? 这就给皇权罩上了神秘的色彩,天下百姓会更敬畏她。 “子唯,朕……朕……”武则天哑口无言。 她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内心的感受。 张易之立马道:“陛下,我需要猛火油。” 猛火油,就是石油,唐朝不甚重视,唯有将作监有一点库存。 南朝范晔之《后汉书·郡国志》则记载了古人采集和利用石油的情况: “延寿县南有山,石出泉水,大如,燃之极明,不可食。县人谓之石漆。” 文中所谓石漆,当时即指石油。 “朕立刻让婉儿去取。”武则天连忙答应,末了询问道:“还需什么?” 她显得急不可耐。 “陛下,这样…” 君臣二人密议。 …… 翌日。 从皇宫传来一道圣旨,将朝野惊得迷糊。 【六天后,朕将派座下散财童子登天,去天上向百姓祈福!】 如天雷滚滚,震得群臣一脸懵比。 散财童子? 登天? 滑天下之大稽! 陛下简直可笑,莫非得了癔症?真幻想自己是菩萨? 整整一天,满朝权贵都在议论这道圣旨,无数诤臣进宫劝阻陛下别发疯。 政事堂。 武三思负手站在窗前,感受着清风自窗口吹进来的清凉惬意。 他心里有个野心在萌芽。 从这道圣旨可以看出,陛下老了,已经神志不清。 或许是救不了张巨蟒,她身心俱疲,整个人也丧失理智陷入疯狂。 一个说出“登天”这种瞎话的皇帝,她还能执掌这个帝国么? 若不能。 请让我武三思继承吧! 至于张巨蟒,武三思早就不在意他。 一具尸体罢了。 身后的大厅里,坐着许多官员,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容。 这两天真像过年一样啊! 陛下您真能上天,何不去救您那濒死的子唯呢? 唯独张柬之表情有些严峻,迟疑的说道: “从神皇犁到水泥,还有印刷术,我怀疑是张巨蟒的另一种奇技淫巧。” 他这么一说,厅内的气氛顿时肃然起来。 也有这种可能。 武三思转过身,断然道:“你知不知道登天什么概念?他张巨蟒真是神仙?” “万一呢?”张柬之道。 “没有万一,他能登天,本王就能遁地!”武三思面露不屑之色。 顿了顿,他轻描淡写道:“张巨蟒已是死人,我们还是商讨神皇司事宜吧。” “对。” 群臣皆附和。 崔府。 崔挹摩挲着那本《恶人传》,脸上露出阴森的笑意。 登天? 你以为是戏文里的诸葛亮,呼风唤雨? 垂死挣扎罢了! 崔挹眯了眯三角眼,低声道: “张巨蟒,等你死后,我博陵崔氏一定掘坟抛尸,让野狗叼走你一块块肉! 太平公主府。 太平凝视着镜中那张娇艳妩媚的面孔,突然摇了摇头。 母皇老了,竟然说出痴话。 深陷张易之无法自拔,难以接受他将死的现实? 其实太平扪心自问,她也曾怦然心动,迷恋那张俊美的面孔,倾慕那肆意妄为的霸气。 可她更爱权力,一个背着灾星骂名且即将身死的人,谁愿意与其再牵扯呢? 神都城内喧嚣甚上,所有人都在议论,所有人都在期待那一天。 终于到了。 …… 宫城里,最宏伟壮观的一座建筑,五凤楼。 高楼上。 武则天身穿紫金龙袍,浑身散发着威严,头戴冕冠,冕旒垂下来碰撞发出叮铃的悦耳声。 她居高临下地从楼上俯瞰着文武百官、数万个百姓。 【子唯,不要让朕失望。】 殿阁里。 宫婢们给张易之染发。 张易之面色不虞:“婉儿,我不想……” 上官婉儿冷目盯着他,打断道:“这是陛下吩咐的,满头白发才像神仙。” 张易之到嘴的话被盯的有点说不出来,那叫一个腻味。 他头发上全是纯天然的染发剂。 染发剂源于新朝王莽,《汉史演义》里记载:”他却用煤涂发,用墨染须,假充壮年男子。“ 后来一些年轻官员为了扮老成,于是乎想把头发染成白色,也衍生出各种颜色的染发膏。 “满头白发可以,那这身红袍怎么回事?”张易之吐槽道。 上官婉儿杏眸弯了弯,她也不知陛下何意。 反倒张易之隐隐有种感觉,莫非女人追求仪式感? 毕竟是悚然听闻的登天,这是开创性的举动,凹个造型很正常。 “你知道,如果失败的话…” 上官婉儿蹙着眉头,颇有担忧。 登天失败,众目睽睽之下,陛下再无办法保住张郎。 张易之望着她一言不发,眼底却散发着自信的光芒。 字典里没有失败二字。 接近傍晚,原本群臣三五成群地谈笑着,现在都有些不耐烦了。 百姓们背靠背坐在地上休憩,有人甚至发出呼噜声。 无聊! 陛下为何这么无聊? 骤然。 “铛!” 八个内侍合力扶起撞钟的大木,向悬挂在钟楼中的那口硕大的铜钟撞去。 “铛!” “铛!” “铛!” “铛……” 每一槌敲下去,都带着一种整齐划一的韵律美感。 五凤楼侧的钟鼓一响,满城钟鼓同时应和起来。 一时间钟鼓声回荡在整个神都城上空,响彻云霄! 周围数万个人身体紧绷,眼睛直直盯着上方,文武百官面露凝重。 轰! 一道冲天火舌,自五凤楼顶喷出。 这声巨响,将所有人都吓一跳。 武则天神情紧张,很罕见的心跳加速。 偌大的皇宫,竟陷入诡异的寂静,余下一声声如天雷般的响声。 周围的温度一下子炽热起来。 嚯! 武三思如遭雷噬,一道光芒照亮了他那张惨白惊骇的脸。 一个巨大的气球缓缓升起。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下,热气球迅速拔高。 飞在宫殿上方。 太平公主张大着樱唇,杏眸中流露出懵比。 她双手不由自主掩住嘴巴。 想要平复内心的震撼! 却怎么也平复不了。 崔挹一张老脸,已经惨淡无色,身体虚软趴在地上。 登天。 真的做到了… 武则天泛起惊涛骇浪,她迅速从御驾上站起,洪声道: “朕的散财童子张易之,快快登天!” 处于懵逼状态的御林军回过神,嘶声呐喊: “陛下有令,散财童子张易之,快快登天!” “陛下有令,散财童子张易之,快快登天!” “陛下有令,散财童子张易之,快快登天!” “……” 声音几乎掀破天际。 而百姓全部热泪盈眶,数万个人跪伏在地,满是虔诚之色。 那宛若神祗般的场景,让他们不由心生敬畏之意。 虔诚的叩拜。 一下又一下。 身体抑制不住的震惊! 登天! 张公子真的能登天! 那他绝不可能是灾星,一定是有人污蔑他。 这一刻,就算再愚蠢的百姓都反应过来,他们非常愧疚。 竟然误会仙人! 陛下是菩萨,张公子是散财童子,他们万万民的守护神啊! “系大锅呀!” “大锅…大锅带带我!” 人群突然想起稚童的欢呼声。 众人抬头望去。 黑沉沉如墨泼过的夜空。 气球下的藤筐里。 一袭鲜红刺眼袍衫的仙人负手而立,任凭满头白发随风飘舞。 他身量挺拔,深邃的眸子睥睨纵横,如同画卷仙人。 气球缓缓升起,竟完全遮住了月光,仿佛仙人站在月亮上。 伸手便能摘星辰。 裴旻浑身颤抖,这难道就是公子口中的一根草斩日月? 他悟了! 这一刻,无数人为之震撼! 连武则天遥望着气球,陡然生出一丝渺小的感慨。 她可是人间的帝王啊! 气球慢慢飘远,那道红色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所有人的目光中。 可五凤楼。 数万个人,足足寂静了半个时辰。 第一百二十章 那可是仙尿啊! 五凤楼下。 此刻所有百姓都无比的激动和兴奋。 他们虔诚的匍匐在那里。 既是敬仰,又是愧疚。 由于谣言广散,民间凝聚起一股对灾星张易之的恨意。 而此刻,所有的怨气、所有的不满,全都不翼而飞! “铛!” “铛!” “铛!” 随着钟鼓声响起,才打破了死寂的气氛,殿楼下渐渐喧嚣起来。 群臣登上殿楼,每个人都一脸木然,仿佛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撼中无法自拔。 “母皇,这是怎么回事?”太平忍不住,询问武则天。 后悔的情绪在她心灵深处滋生蔓延。 自己真的是眼界短浅! 好悔啊! 本来已经达成政治结盟,现在恐怕已经破裂了。 武则天眼尾一挑,淡声道:“子唯觉醒仙法,朕就想着,让他登天给百姓祈福。” 狄仁杰脸上看着镇定自若,可心里无比的震撼。 他当然不相信神仙,但实在难以解释如此骇然的手段。 连浩瀚神秘的苍穹都能征服,还有什么是子唯不会的? 莫非真是谪仙转世? 他陡然生出这样荒谬的想法。 而门阀望族的代表崔挹,此时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脑海轰鸣,耳边都在震动发出嗡嗡的响声,久久无法平复。 他那一双浑浊的三角眼,露出深深的绝望。 连天意都杀不了张巨蟒。 为什么! “浑天监。” 武则天目光斜睨着浑天监一干人,似笑非笑道: “你们说说,前朝的神仙袁天罡、李淳风,有子唯这么大的能耐么?” 太史令把头摇得像钟鼓似的,如实回道:“远远不如。” “呵…”武则天没说什么,只是发出一声愉悦的笑声。 菩萨的座下童子登天,给皇权披上了更神圣的色彩。 也稳固了她对天下的统治。 她甚至以后不必再刻意制造祥瑞,什么祥瑞能比得上众目睽睽之下登天飞行? “张仙人,别回天上,俺们人间需要你啊!” “是啊,你快回来吧!” “求您了。” 殿楼下竟响起百姓的哀嚎声,一波波人对着苍穹祈求。 “大锅…”小麦芽瞪圆眼睛,金豆子瞬间掉落,抱着张昌宗嗷嗷嗷大哭。 “大锅飞走了,他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不会的,兄长待会就回来。” 说这句安慰话的时候,其实张昌宗自己心里也没底。 五凤楼上,武则天说道:“狄卿,有秩序的让百姓离开皇城。” 丢下这句话,她便摆驾离去。 回到御书房,武则天召来上官婉儿,神色略显焦躁: “子唯说了什么时候飞回来么?” 上官婉儿有些紧张的摇头,“没有。” 说完顿时担忧起来。 武则天表情也变得极其古怪,万一回不来咋办? … 整个神都城人头攒动,一片沸腾。 无数的百姓,满脸虔诚的望着夜空,那渐行渐远的气球。 依稀看到那道红色的仙人身影。 百姓们家家户户摆出香炉,一些瓜果猪肉放在家门口,他们跪伏在地,希望仙人能眷顾他们。 可热气球,丝毫没有留念人间,慢慢飘远。 空中。 气球藤框里。 张易之整个人蜷缩在几张锦被里,冻得面上凝了冰霜。 真冷! 再厚的锦被都挡不住空中刺骨的寒风。 幸好他提前准备了锦被,否则就是为了装哗不要命了! 张易之不断的吸着鼻子,觉得浑身都快要冻得僵硬了。 最关键的是,他不知道热气球会降落在哪里…… 短时间内,他做出的热气球太简陋了,无法通过喷火器调整高度。 唯独能确定的是,等猛油燃尽,气球就降下来了。 张易之大概估计,不会超过500公里… 至于降落在哪里,只能看风向。 简而言之,风往哪边吹得猛,热气球就往哪边降。 … 夜深人静。 荒郊野岭的一条河,搭着一个小帐篷,里面两条人影晃动。 “再快点……” “没了。” “就几个呼吸的时间?恁忒没用!” 尼姑穿上宽大缁衣,略略遮住肥胖臃肿的体段。 “还请师太继续布施雨露。”道士抓住她的手,可怜兮兮说道。 跟着她去长安游玩,好不容易得手,一次怎么够。 尼姑瞟了他一眼,眼底深处满是嫌弃,呸道:“以后别再跟着贫尼!” 呵呵……道士暗忖:“你要不是天慈庵庵主的女儿,谁愿意巴结你个丑八怪,丹凤街的女人不香么?” 他敛起脸上谄媚的表情,便得极其傲然,平静道: “你,有点井底之蛙了,或许不知道贫道的身份。” “身份?”尼姑斜着眼睛,直接戳穿他,“你不就是想做天慈庵的赘婿么?” 赘婿? 道士目光无波无澜,可嘴角却微微歪起,淡然道: “贫道乃张易之的门客,张易之,知道么?” 嚯! 尼姑目瞪口呆。 天下何人不识神都张易之? 这道士深藏不露,竟有这一层恐怖的身份? 尼姑瞬间情动,双脚勾在道士的肩膀上,娇滴滴道: “奴家还要嘛~” … 几息后。 “停,停停!快停下。”尼姑面露惊恐,嘶声大喊。 道士微微错愕。 贫道好像没这么猛吧? 他循着妇人骇然的目光望去,竟也险些魂魄尽失。 地上一团巨大的阴影在晃动。 吓得道士差点不举,他尖叫道:“什么鬼东西。” “……嘶!” 尼姑蜷缩着身子,撩开帐篷的一角,忽然满脸震撼。 仙人! 踏空而行的是仙器,那一道红袍的身影一定是仙人! 陈长卿见她这表情,赶紧探头去看,刹那间,他便激动得热泪盈眶。 这世上真的有仙人。 也就片刻,天上的仙器就消失不见,正当他俩怅然若失的时候。 空中突然掉落揉成一团的纸。 尼姑跳起来抢过,满脸激动,“这是仙人恩赐的神物,助贫尼修成菩萨。” 说完张开嘴,就要将纸塞进嘴里。 “神仙之物,弱者怎配居之!” 陈长卿大吼一声,他岂甘神物落入他人之手。 伸手用力推开尼姑,抢过纸团丢进嘴里,脸上露出无比满足的神态。 他轻轻咀嚼,仿佛这是成为道祖的至宝。 “不过,怎么有股尿骚味…”陈长卿兴奋之余,不免疑惑。 “你不吃贫尼吃,那可是仙尿!” 尼姑脸色狰狞,气急败坏,她失去了一件至宝。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杀了他(求订阅,求票,求一 夜深,万籁俱寂。 山林里莽榛乱树,杂草众生,偶尔还传来野兽的吼声。 “物是人非啊~” 张易之摇摇头感慨了一句,沿着清澈的溪河往上游走。 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观天色估计是三更天,再有一个多小时就天亮。 到时候再找附近百姓打听一下回家的路…… 以后要谨慎使用科技进行降维打击,一不小心真就阴沟里翻船。 往前行了一段不小的距离,张易之骤然停下来。 他眯了眯眼睛,望着远处升起了红光,还依稀传来“铛铛”的声音。 寂静的山林里,越往前走,这声音越发响亮。 一座有墙围绕的方形邬堡,里面传来震耳欲聋的动静。 “铛铛铛!” 声音仿佛重锤在狠狠敲打。 山林建邬堡,张易之觉得极其古怪,秉承着不管闲事的原则。 他转身就走。 … 小道上,一队黑衣短甲的侍卫策马奔袭,约莫二十来人,鞍边皆悬短弩,腰别横刀。 这些侍卫个个面容冷毅,浑似没有半分感情。 “不对劲,停下!” 突然。 一个古铜色皮肤,筋骨棱起的大汉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几十步外的溪涧。 他指着泥土里微陷的脚印,表情凝重道:“有人经过这里。” 众侍卫循声而来,有人不以为意道:“许是砍柴的樵夫呢。” “废物!” 大汉狠狠剜了他一眼,厉声道:“你见过樵夫晚上砍柴?” 话罢直接下令道:“追!” “喏!” …… 清晨,战马奔过,路边野草上的露水纷纷掉落。 一处荒凉的旷野。 唏律律! 侍卫们纷纷驻马,手虽按在腰间横刀上,但目光皆露出无比震撼之色。 “他他他是人…是鬼?” 有侍卫双眼发直,一脸骇然。 只见田埂上,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背负着手,满头披肩白发,身上那猩红的长袍,仿佛染上鲜血。 太诡异了! 关键是此人的面容,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 真的从来没有见过! 丰姿隽爽,五官如上天雕刻一般,深邃的眸子却是很平静。 透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淡漠。 张易之面无表情,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那。 静静的,静静的… 然后他差点睡着了。 荒野陷入良久的沉寂。 张易之看似稳如老狗,心里其实慌得一比。 没了在天上飘荡的热气球,无人会把他联想成神仙。 对方人多势众,万一起杀心,自己身上连防身的武器都没有。 “咳……”古铜色首领踱步上前,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劈头就问: “你是谁?” 张易之沉默了一会,轻笑道:“闲云野鹤罢了。” “别再给某装腔作势,从实交待!” 首领拔刀出鞘,铜铃般的虎目迸发一缕杀机。 锵! 锵! 其余侍卫皆拔刀相向。 看着纪律性如此强的军伍,张易之皱了下眉头,冷声道: “我乃博陵崔氏崔长卿,特游历大江南北,寻求一丝成仙的契机。” “噗呲~” 有人笑出了声。 成仙? 怪不得穿这么一身别致的衣袍,这头发大概也是染上去的。 首领僵硬的表情微微轻松,心中也不禁哂笑。 博陵崔氏? 这些门阀望族子弟还是吃得太饱啊! “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张易之故作一副疑惑的模样。 有人便道:“这……” “住嘴!”首领断喝一声,截住他的话,转头冷视着张易之: “崔公子,游历天下是吧?包袱口粮呢?” 张易之:“呵呵,天地精华皆可食用,况且我早已抵达辟谷的境界。” “继续编!” 首领跨步向前,提起横刀挥了挥,明晃晃的刀刃透着寒气: “告诉某,你究竟是谁,有没有看到什么?” 张易之眼神不躲避,反而直视着他: “博陵崔氏崔长卿,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吓我? 老子在朝殿都敢杀人,就你们这些小虾米也配吓我? 首领略默,深深看了他一眼,颔首道:“希望阁下没有撒谎。” 说完传令手下:“给崔公子安排一匹马。” “你们究竟是谁?” 张易之一张俊美的脸庞彻底冷冽下来,门阀子弟的傲气尽展无疑。 其实绝大多数侍卫都相信他是博陵崔家子弟,毕竟气度仪态实在太出众了。 首领微微迟疑,还是回道:“我们是襄州刺史府上的人。” “襄州刺史又是何人?”张易之询问。 没想到热气球飘啊飘,怎么就飘到襄阳来了… 看来真是个不问世俗的二愣子,首领恭声道:“郁林县侯李千里。” 说话的时候直勾勾盯着对方,只要稍露破绽就动手杀人。 “哦。”张易之神情淡淡,用应付性的口吻说道:“略有耳闻。” 心里实则翻起了惊涛骇浪。 李千里,原名李琳。 吴王李恪的嫡长子,唐太宗的孙子! 武则天屠戮李唐宗室,而这李琳明哲保身,数次进献符瑞,竟得免祸,并且袭爵。 没想到襄阳刺史竟然是他! 那山林里的城堡、火光,“铛铛”的声音。 只要有点常识就能猜测。 锻铸兵器和铠甲! 这是在高筑墙,广积粮,为以后造反打基础啊。 怪不得这个首领这般紧张,一直追问他看到了什么。 思绪这么多,其实也就是瞬间的时候,张易之脸上也一直是淡然的表情。 “上马吧。” 首领指了指高大的马匹。 三个时辰后。 张易之勒马回头,急声道:“我要出恭。” “马上就到了。”首领抖动僵绳,面带刚毅之色。 “你叫何名?”张易之问。 “也姓崔,不过比不上公子高贵,崔鸠。”首领回道。 张易之声音逐渐恼火:“崔鸠,你是在囚禁我么?” 崔鸠双腿夹紧马腹,拱手致歉:“未证明公子身份,某要先禀明主公。” “我倒要看看李千里怎么招待博陵崔氏。” 张易之面色阴晴不定。 此时心里真的很紧张,有种瓮中捉鳖的感觉。 自己是那只鳖… 在神都城,于张易之而言,李千里就是蝼蚁,随便捏造个罪名就能让他进诏狱。 可这里是襄阳,李千里才是地头蛇。 这厮心存反意,必然痛恨女皇跟前的张司长,更别说张司长跟李唐宗室的关系非常僵硬。 僵硬这个词很委婉了。 简直是水火不容! …… 傍晚。 襄阳城刺史府。 客厅。 张易之轻抿一口茶,让自己镇定下来。 蹬蹬的脚步声靠近大厅,张易之抬头便见三个人。 一个是崔鸠,另一个是文士,有股读书人的温雅气质。 而前方那锦服男子,约莫五十出头,端正的面容略带沧桑,黑发中有几缕灰白。 “拜见李刺史。”张易之正了正心神,微微施礼。 李千里眯着一双狭长的眼睛上下打量他,笑着道: “真是丰神俊逸的美男子,不知出自博陵哪一房?” 张易之长松一口气。 对面不识。 他昂然道:“嫡脉正房。” “哦?”李千里负手略默,试探道:“可听过张易之?” 嚯! 张易之双目赤红,戟指着他: “住嘴!此獠辱我崔氏门楣,博陵崔氏与其有不共戴天之仇!” 说话的时候声音颤抖,俊美的面孔狰狞扭曲。 崔鸠怒声向前:“不得对主公无礼!” “没事。”李千里拦住他,这滔天的愤怒是很难伪装出来的。 八九不离十,应当是崔氏子弟。 他叹气道:“老夫与神都崔侍郎是故友,非常同情崔氏的遭遇。” 顿了顿,又接着问:“不知崔侍郎跟贤侄是什么关系?” “不要提他。”张易之转身甩袖,不屑道:“被张巨蟒肆意凌辱,简直丢人现眼!” 那儒雅文士微微颔首,这人不惧崔侍郎,看来很可能是祖宅的嫡脉。 李千里也放下心里的怀疑,笑呵呵上前,热情的把住张易之手臂: “不知怎么就流落到襄阳?” 张易之上下审视着他,似笑非笑:“李刺史,你在查我?” “怎么会…”李千里故意板着脸,生气道:“这是关心,毕竟亡父跟博陵崔氏关系密切。” 就在这时。 “有急报!” 一个侍卫喘着气站在厅门口。 张易之淡声道:“我暂时回避一下。” “不用。”李千里微微一笑。 刚说完关系密切,这就让别人回避,多不好意思。 再说急报也是涉及官场上的事。 李千里望向侍卫:“说!” 侍卫大声道: “神都城地震突至,百官指责张易之是灾星,民怨沸腾,陛下有旨,六天后将其斩首。” 呵… 张易之微不可察的嗤笑。 这难道就是2g网络和5g的差距? 也对,按照传递消息的正常速度,六天到襄阳差不多。 自己通过热气球打了时间差而已。 “此话当真?张巨蟒真的快死了?” 张易之反应迅速,表情立刻变成狂喜。 而李千里则震惊了! 张巨蟒快死了? 死的好! 此獠不仅是武妖婆的亲信,还跟李唐宗室作对。 恶贯满盈、死有余辜! “贤侄,博陵崔氏终于出一口恶气了。”李千里畅快笑道。 张易之脸上装出恰到好处的遗憾之色:“可惜不能手刃此獠。” 李千里:“没事,今晚我们畅饮一番,庆祝恶人将死。” “不…”张易之在大厅踱步,转身坚决道: “我现在就去神都,一定要在六天后赶到行刑现场,亲眼见证!” 李千里稍默,也没有强留的意思,笑着道:“在这里用完晚宴,我再安排船。” “多谢李刺史。”张易之作揖致谢。 硬要现在离去的话,恐怕会引起怀疑。 “来人,安排一间客房。” 李千里喊来一个丫鬟,让她带着张易之先去沐浴更衣。 望着渐行将远的背影,李千里颇有些感慨: “博陵崔氏不愧是千年门阀,竟有如此仪态的男子。” “主公。”中年文士抬了抬眼,寒声道: “此人从砚山深处走出,他究竟有没有看到兵器库?” 闻听此言,崔鸠抱拳道:“卑职不太确定。” “不确定就杀!主公的计划不能出丝毫差错。” 文士温雅的面孔却说出最阴狠的话语。 “杀了他?”李千里迟疑不定。 好歹是博陵崔氏的嫡脉啊,身份可谓是尊贵至极。 “主公,宁可错杀一万,不能放过一个,成大事须得心狠手辣!” 文士皱着眉头,略有不满说道,声音也拔高了些许。 李千里哑着嗓子:“依军师所言。”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真的要杀博陵崔氏嫡子? 李千里踱着碎步,始终觉得有些不妥。 他紧皱着眉头:“献策,本侯想匡扶李唐,必须依靠根植于地方的门阀世族,不能杀博陵崔氏子弟。” 柳献策直视着他,声如洪钟道: “主公,你想学优柔寡断的刘景升么?” 李千里脸色瞬间阴沉,一言不发。 汉末刘表刘景升,占荆楚之地,却无进取之心,最终沦为诸侯争霸的踏脚石。 “主公…”柳献策也意识到说话口吻有些重,缓和语气道: “他从砚山深处走来,此人必有蹊跷啊,万一看到兵器库呢?” “咱们势力暂且薄弱,还要积蓄力量,所以兵器库的消息泄露不得啊!” 李千里沉默了几息,轻轻颔首: “本侯心里有数,为了匡扶李唐的大业,只能让崔贤侄牺牲了。” “主公英明!”柳献策表情露出喜意。 李千里目光看了他一眼,“晚宴后再动手,让崔贤侄吃顿饱饭好上路。” “好。” 柳献策赞同这个人性化的提议。 这时候,侍卫带着一个穿着淡青色皂隶服小吏进来。 小吏恭声道:“启禀刺史,囚徒杨再思途径襄阳,刺史府需要接待么?” “杨再思?”李千里摆了摆手,沉声道:“都要流放岭南了,他也配本侯接见他?” 自神都发配岭南会途径襄阳,按官场不成文规矩,宰相被流放,刺史一般都会去探望一下。 因为保不齐他哪天就起复了,也算结个善缘。 “主公,还是款待一下,毕竟他也曾是宰执。”旁边的柳献策又有不同意见。 “哦?” 一直被手下拂面子,李千里怒上心头。 柳献策稍微提点一下:“此人是拥唐旧臣。” “你去安排!” 李千里表情渐渐变化,丢下这句话便拂袖离去。 崔鸠紧随其后。 内堂中。 砰! 李千里一拳砸在案几上,冷声道:“此人愈加不知尊卑。” “一个穷酸书生,天天教本王做事!” 崔鸠垂首不语。 昔年扬州徐敬业造反,柳献策便是匡扶府军师之一,最后造反失败,乱战中宋献策逃得一命。 凭借积累的声望,竟收拢了五百个败将带在身边。 五百多人窝藏在汉江做水贼,专门做打劫的勾当,几年来队伍越发扩大,如今已有四千多贼人。 而且都是孔武有力的壮丁! 正因如此,侯爷才会极度依赖他,甚至被他钳制。 造反第一步就是控制襄阳城,在没有兵权的情况下,四千个水贼尤为重要。 李千里平复失控的情绪,淡声道:“崔鸠,晚宴结束后,你处理掉崔长卿。” “遵命!” …… 膳厅。 丝竹雅乐,声声入耳。 厅内有数十个歌女在翩跹起舞。 “多谢款待,等老夫起复那天,一定不会忘记侯爷今日之举。” 一个消瘦老头醺醺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李千里还没说话。 一旁的柳献策举杯笑道:“岭南属于荒蛮化外之地,瘴气瘟疫,毒蛇猛兽夺人性命,杨相要注意身子啊。” 杨再思呷了口酒,略显憔悴的说: “在神皇司能留一命已是万幸,岭南环境再可怕也比不过诏狱。” 顿了顿,眼神又变得怨毒,恨声道: “张巨蟒倒行逆施,丧尽天良,所作所为,真是人神共愤呐!” “此人恶祸积满,老夫倒要看他还能横行到几时!” “老夫昨日紫袍金鱼袋,今日囚衣镣铐戴……” 柳献策举手制止了他,嘿然冷笑一声,道:“杨相不用说了,张巨蟒已是将死之人!” “真的?” 杨再思眼睛发直,丢下酒樽狂喜道。 这一刻,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似乎完全舒展开来。 “你听我慢慢道来……” 宋献策在杨再思身边坐下,两人附耳低语,发出肆意的笑容。 上首的李千里眉宇间怒气隐隐,脸色难看至极。 他喝着闷酒,只好用眼睛打量着厅内婀娜多姿的舞女。 还别说,真有一个女子格外引人注目。 二十岁左右,精致的五官、细腻的肌肤,唯一的缺点就是身量偏矮。 李千里拈起细瓷酒杯,载歌载舞地走到堂上,与舞女们对舞起来。 他居高临下端详着舞女,柔声问道:“你是府上豢养的歌女?叫什么名字?” 舞姬诧然停下,抬头望着他,怯声开口:“是,奴叫思媚。” 思媚? 果然媚! 一直在外面猎艳,却不知府上竟有如此尤物。 李千里已经打定主意,待会就要将此女收入房中。 … 廊院里。 张易之前方走着,四个侍卫分列左右,其中崔鸠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身上。 “呵呵…这就是李刺史的待客之道么?”张易之转头嗤笑道。 崔鸠身体紧绷,过了一会,轻声开口:“别误会,某是给崔公子带路。” 张易之眯了眯眼,宽袖里剪刀紧贴着手臂的皮肤,摩挲出一阵冰冷的寒意。 这是客房里唯一的利刃。 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李千里,有人从山林深处走出,不管是谁,张易之都要将其灭口以防万一。 所以通过换位,张易之嗅到了危险,他不允许自己陷入任人宰割的境地。 唯一的活路便是擒贼先擒王! 待会只要贴近李千里,立刻挟持他逃离。 崔鸠引着张易之转入膳厅门口,淡淡道:“某进去禀报侯爷。” 膳厅内歌舞升平,堂下还有几个侍卫逡巡着。 “主公,崔长卿来了。”崔鸠走向舞姬中间的李千里,禀道。 李千里点头:“请他进来。” 说完迈步走向宴席,笑呵呵道:“杨相,某还有个客人…” 杨再思虽然酒醉,心志却清醒得很,“那老夫回避一下。” 朝柳献策略施一礼,举步走出膳厅。 门前。 他骤然止步,望着面前那道修长的身影,这个面孔,他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杨再思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了?” 看着他颤抖的背影,李千里跟柳献策面面相觑。 莫非是喝醉了? “张……” 杨再思眸中泛起一抹血色的阴翳,戟指着张易之。 张易之陡然变色。 “张巨蟒!” 杨再思怒吼一声。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鸣则已,一鸣就死 张巨蟒! 扭曲的喉咙,撕裂的声带,硬生生挤出这个名字。 声音震响在大厅。 只刹那的寂静,柳献策目光凌厉,急急看了李千里一眼。 两人相顾骇然。 亦带着浓浓的难以置信。 竟然是他! 他应该在神都接受审判,怎么可能出现在襄阳。 此事太诡异了! “杀…” 李千里刚要下令,整个人陡然僵住。 那个名叫思媚的舞姬宛若脱柙的巨蛇,破笼的鹰隼。 人若飘风,飞掠而至,几个呼吸间就到李千里身旁。 五根葱白的玉指仿佛是夺命索,死死钳住刺史大人的脖颈。 眼前的巨变,所有侍卫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你……你到底是谁?” 柳献策往后挪几步,艰难的说着。 思媚一言不发,白皙的玉颊满是冷冽,手上加重力道。 李千里青筋凸起,一阵窒息之感袭来,他眼神满是哀求之色。 他恐惧之余只剩懵圈。 什么情况? 你是本侯府邸豢养的舞姬啊! 门口众人也全部呆滞住。 崔鸠率先回过神,拔起短刀挥向张易之,他知道眼前的变化皆是此人引起的。 思媚指甲陷进李千里脖颈,纤柔的手力量十足,“再动我杀了他!” 清丽的声音透着阵阵阴寒。 张易之瞥了崔鸠一眼,负手踱步进厅,脸上的紧张之感顿消。 他目视着思媚,淡淡道:“中庭多杂树。” “偏为梅咨嗟。”思媚启唇道。 这句来自魏晋南北朝的一首《梅花落》。 也是梅花内卫的暗号。 张易之神色不变,暗忖:“果然,能奋不顾身保护我的也就是一群可爱的女人了。” 但是。 被女人保护的感觉真爽。 “你,就是李世民的孙子?”张易之坐在上首,嘴角噙着冷冷的笑意。 周围静静的,没有半点动静。 张易之过了一会,轻轻叹了一口气,神色仿佛有些遗憾。 “我好心做客,可你却暗藏杀意,为什么?” 李千里眼睛都直了,苍白的脸上,冷汗都滴了下来,声音颤抖: “本侯…本侯没有想杀张司长。” “没有么?”张易之不置可否,轻轻摇晃着酒樽,“我暂且相信你一次,记得千万不要招惹我。” 说完朝思媚使了个眼色,思媚挟持着李千里慢慢靠近厅门。 柳献策阴沉着脸,却不敢轻举妄动。 人质被绑架,还是吴王李恪的嫡长子,他不能冒风险。 张易之一挥袍袖,阔步离开,转头盯着一脸呆滞的杨再思: “可怜,可悲。” 可怜可悲? 杨再思怒目而视:“不就是丢官么?老夫不在乎!” 张易之微微一笑。 等事情败露,前宰相杨再思在造反贼子府邸做客,将会是什么下场? “别动,别动。” 李千里面露恐惧,朝四周侍卫喊道。 他想凭借力气挣脱,可这双手仿佛是铁钳。 … 刺史府外。 暮色渐沉,夜幕与晚风同步行来,襄阳城中的灯火渐次亮起,街巷在氤氲的灯光中显得有些朦胧。 无数侍卫围着场中三人,许多路人骇然围观。 竟有人敢挟持刺史? 那个俊美像个神仙的是谁? “叫襄阳长史过来。” 张易之目光平静,望着崔鸠。 “不要!”柳献策骤然开口。 他始终有个不祥的预感。 已经是府外,人来人往的长街,张易之完全可以堂而皇之离去。 众目睽睽之下,侯爷哪敢杀了神皇司司长?传到神都,武妖婆必然震怒。 那张巨蟒为何还如此谨慎,或者说紧张。 这丝紧张虽然隐匿得很好,但柳献策隐隐能察觉到。 不对劲! 难道他看到了兵器库? 知道了侯爷想造反? “快杀了张巨蟒!” 念及此处,柳献策轰然大喝。 “住…住嘴!”原本对这柳献策颇有怨气的李千里尖叫着声音。 思媚接过张易之递上的剪刀,松开略显僵硬的手,换成刀刃。 “崔鸠,去……去叫昌长史过来。”李千里说话不利索,腿脚一直在抖动。 “侯爷不可啊!” 感觉一切都脱离了掌控,柳献策面容都有几分扭曲。 李千里双目赤红,瞪着他道:“你要本王死是么?本王怕死啊!” “快去叫人!” 崔鸠犹豫片刻,“是!” 跃马扬鞭而去。 场中气氛有些微妙,柳献策脚步向后退了退,他想撤离。 “站住。”张易之指着他,轻笑道:“侯爷身处险境,你怎能擅自离去?” 柳献策怔在原地,就迎上了侯爷那怨毒的目光。 “累了么?”张易之转换目光,语气变得温柔。 这下属身量偏矮,倒可以用小萝莉来形容她。 如果穿上水手服,再穿白长袜,肯定别有一番趣味。 “回司长,不累。”思媚精致的脸颊依旧冷冰冰的。 张易之见怪不怪了,谁让武则天培养出一群莫得感情的工具人。 也不能说没有感情,至少很忠诚。 时间缓缓流逝,天完全黑下来,刺史府灯火通明。 外面依旧是死寂一片。 踏踏踏! 马蹄声传来,崔鸠领着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官员前来,后面跟着几个小吏。 “拜见张司长。” 昌长史在路上就向崔鸠打听过,所以一见面就毕恭毕敬的躬腰施礼。 张易之走到昌延徽面前,俯瞰着他,目光没有半分感情色彩: “你是一州长史,掌理州政实权,对吧?” 被气势威压,昌延徽有点喘不过气,讷声道:“是。” “是?” 张易之冷笑一声,突然伸手狠狠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究竟是不是?”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所有人都惊愕住了。 此人实在太蛮横无礼! 思媚微讶,司长行事的风格真是别具一格。 平白无故被掌掴,昌延徽怒火中烧,但对方是凶名赫赫的张巨蟒,他憋着怨恨。 “回司长,下官是襄州长史。”昌延徽拔高声量。 张易之哦了一声,慢悠悠道: “朝廷派你制衡刺史,我怎么感觉你跟他狼狈为奸呢?” 狼狈为奸! 骤听这个词。 一直处于恐惧状态的李千里更加胆寒,而柳献策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 他看到了! 一定看到兵器库了! 知道侯爷想造反。 张易之走向李千里,拂了拂他锦袍上的灰尘,轻声道:“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还请侯爷恕罪。” “我理解我理解…”李千里咽了一口唾沫,恳求道:“现在能不能放下剪刀。” 张易之眯了眯眼:“暂时不能。” “给我。”他一手顺势掐住李千里的下颌,另一只手接过剪刀。 深深抵在他脖颈上,利刃刺破皮肤溢出点点鲜血。 在场众人皆悚然一惊,头发像炸开一样,后背升起恐怖的寒意。 锵! 崔鸠立刻拔刀相向。 张易之不为所动,继续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原因很简单。” 说完笑了笑,这个笑容看起来并不和善,因为他的眼神锐利如刀, “你想造反。” “我不允许谁造陛下的反,李世民的孙子也不行!” 闪亮的寒芒一闪即逝。 细碎的血线从李千里的脖颈前飚飞而出,他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 对死亡的恐惧。 他似乎,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他想要大声的呼喊,除了涌出来的鲜血倒灌呛进喉咙之外,他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天上繁星点点,伴随着月光照耀在大地上,折射出一片清冷的光辉。 在度过最初的恐惧之后,他脸色竟是恢复了淡然。 他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就这样跌落在地。 鲜血不断从他嘴里呕出来,他只觉得浑身发寒。 生机快速的消散。 眼前出现一幕幕以往的画面闪现。 野心,隐忍,欲望,皇位…… “爷爷。” 他想着。 突然想起他爷爷唐太宗。 如果爷爷在,肯定会赐死张易之,一定会夺回李唐政权吧? 他下意识抱紧自己,缓缓闭上眼睛。 片刻后就没了动静。 每一盏灯都是一个归处,灯有大小之别,归处对每个人而言却是一样的。 吴王李恪的嫡长子死了。 被一刀刺死。 悲惨的死在刺史府。 而造反两个字,却让所有人陷入惊恐。 轰! 轰! 轰! 所有侍卫齐齐出动,每个人都双目血红盯着张易之。 “某要杀了你!” 崔鸠牙齿紧咬,眼睛发红,侯爷对他算是不错。 就这样死得凄惨,那个人是凶手,他要报仇! 思媚微张着小嘴,显得错愕无比。 陛下自开启血腥的大屠杀以来,对李唐宗室监视得更严密,自己隶属梅花内卫,奉命监视李千里的一言一行。 但几年来,此人并没有表现出反意啊! 司长为何说他造反? “你们想杀我报仇吗?”张易之扔掉剪刀,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轻描淡写道: “行,动我一下,李千里满门陪葬,朝廷也要诛你们九族!” 安静。 全部陷入沉默。 侍卫们犹豫了,不敢前进半步。 崔鸠浑身杀气凛然,但持刀的手却一动不动。 他也害怕了。 就算杀光在场所有人,又能怎样? 他们忠诚的是活着的侯爷,是侯爷许下的荣华富贵,是梦中的锦衣玉食。 而不是一具尸体。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可他崔鸠没能力做诸葛亮啊! 柳献策肝胆俱裂,嘶吼道:“快杀了他给侯爷报仇!” 张易之神情淡然,斜睨了他一眼,“首恶既死,绝不牵连,崔鸠,我准许你进神皇司。” 神皇司… 崔鸠犹豫片刻,面上的悲痛之色渐渐消失,他放下了手中的刀。 “崔鸠做神皇司总督,你们这些人可以继续跟着做力士。” 张易之说话的声音带着玩味。 砰! 无数的刀掉落在地。 “很好。”张易之满意颔首,指着想要逃窜的柳献策,“抓住他。” 思媚完全懵住了。 心头泛起一种异样的情绪。 这就是名震天下的张司长么,她从未见过像他这般有胆魄的男子。 真的好…好…好有男人味。 不止是她,昌延徽也完全处于震撼状态。 他真就敢杀李唐宗室的人,还是襄州刺史! 就这样静静的站着那,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难道真就不担心刺史府的侍卫报复? 冷漠,高高在上,宛若神灵般俯瞰着一切,轻飘飘几句话就把剑拔弩张的气氛化解了。 以前神都老友传信过来,称张巨蟒有多可怕,他原本不信。 现在只能说一句——名不虚传!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刺史府外。 场面非常的怪异。 李刺史死不瞑目,而刺史府一群侍卫,却恭恭敬敬的站在张易之身后。 张易之目光扫视着众人,微微一笑道:“迷途知返,很好。” 崔鸠等人略显尴尬,把投降说成迷途知返,给他们留了几分脸面。 “至于你。”张易之眯了眯眼,审视着儒雅文士: “一直坚持要杀我,是何原因?” 面色惨白如纸的柳献策紧守着牙关,一言不发。 张易之扬起手,淡声道:“装哑巴?那就杀了!” 嚯! 所有人都愕然。 这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 不应该先刑讯审问,再由府衙派人押往神都,交由三法司定罪么? “张司长,如此处理不太妥当吧。”昌延徽壮起胆子反驳道。 张易之斜睥了他一眼,冷声道: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这就是神皇司。” “怎么,你有疑问?” 一旁的思媚杏眸眨了眨,似乎被这霸气的话给感染了。 昌延徽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闷声道:“没有疑问。” 也许这就是张巨蟒的行事风格吧。 老友诚不欺我,神都张巨蟒着实不讲道理。 这边说着话,那柳献策早就吓得脊骨发寒,努力保持镇定道: “杀我的后果你承受不了!” “真的么?”张易之似笑非笑,突然上前猛然踹出一脚。 柳献策惨叫一声,咣当倒地,想爬起,却被狠狠踩住。 张易之踩在了他的胸口,居高临下着,漠然道: “弱者总是喜欢嘴硬,我杀你如同杀鸡一样。” “立刻动手!” 话罢转身拂袖,背负着手看着远方的灯火。 身后传来凄厉的尖叫声,歇斯底里,断断续续的,声音渐渐消散。 场中所有不禁打了个寒颤。 实在是狠! 那狠人偏头望来,平静道:“崔鸠,山林那边是在锻造武器吧。” 崔鸠目光怜悯的瞥了柳献策尸体一眼,他忽然发现以往效忠的侯爷,跟张司长的差距何其之大! 就因为柳献策手上掌握了四千多水贼,侯爷便时时忍气吞声,有些政务还要受他钳制。 而张司长呢,不问理由想杀就杀。 杀完不惧怕任何后果。 “不说话?”张易之打断崔鸠的思绪。 崔鸠回过神,赶紧道:“是,砚山深处的邬堡是侯爷的兵器库,还有汉水藏着数千水贼。” 此话一出,思媚震愕了,自己在刺史府这么久,竟然毫无察觉。 “是卑下失职,请司长责罚。” 噗通一声,她直挺挺跪在地上,表情非常愧疚。 “起来吧。” 张易之柔声道:“是此獠隐藏太深,如果不是偶然,我也不会发现。” 顿了顿,目光陡然凌厉,怒斥道: “昌长史,你该当何罪?若是李贼起兵造反,第一个就斩你祭旗。” 昌延徽面红耳赤。 这的确是实话,如果李千里举兵造反,肯定是先杀一府长史才能完全掌控襄阳城。 “或者你匍匐乞降。” 张易之说的轻描淡写。 “下官绝非怕死之辈!”昌延徽抬起头,满脸严肃。 你可以侮辱我,但绝不可以侮辱我的人格! 张易之呵呵一笑,不置可否,“本来依我的性格,你注定要丢官帽。” 一瞬间,昌延徽冷汗连连。 “不过。” 张易之略顿,冷视着他: “你可以将功赎罪,先派人端掉兵器库,再谨慎处理刺史府后续事宜。” 谨慎…昌延徽秒懂,既然首恶已诛,就不必大搞牵连了。 “张司长,您去哪?”他好奇问。 “我?”张易之平静道:“我去中都督府走一遭。” “是!” 昌延徽心里有数,狠人应该准备一举剿灭水贼了。 “尔等随我同行。” …… 月亮已近天心,约莫是夜里亥时。 四周岑寂,只有汉江浑厚的流水声永不停歇。 山南道治所,襄阳中都督府。 府门两侧立着威风赫赫的大狮子,旁边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守卫。 “来者止步!” 士兵持长戟对着一众来人。 张易之面无表情。 思媚将腰牌一丢:“神皇司,这位是司长张易之!” 哗! 守卫们俱感震惊。 有人接过腰牌验证,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神皇司”。 他们虽然是不通文墨的武夫,但张易之大名如雷贯耳,整个荆楚家喻户晓。 家里耕田的神皇犁,小孩子读的低廉书籍,练武场的水泥地,都源于他之手。 他人在神都,却影响着千千万万个百姓。 可谓是天下无人不识张易之! “请进!” 守卫恭敬避让,目光停在那俊美男子身上,充满了敬仰与崇拜。 径直走进去,约摸两百来步的距离,便见一幢低矮宽阔的建筑,门前摆了各类兵器与一些石锁石墩。 张易之上下打量,“你们都督呢?” “都督他……他……” 守卫支支吾吾,大晚上的,都督还在勾栏风流快活呢。 张易之摆手止住,漠然出声: “一柱香时间,没来就永远别来了。” 呼! 守卫逃也似的奔袭出去。 …… 真就只一炷香左右。 一个八尺大汉气喘吁吁跑过来,左脸还有未擦干净的唇印。 此人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一部貉胡须。 “卑……卑职容志义拜见张司长。” 他有一次上京叙职,曾亲眼见到此人斩首来俊臣,真是猛男中的猛男。 什么风把他老人家吹到襄阳了。 在怡红院,容志义甫一听这个名字,那真唬得浑身寒颤。 “我是张易之,非假冒。”张易之注视着他。 “卑职知道,知道。” 容志义忙不迭点头,心想你不是张巨蟒我也不会这么紧张啊。 “那就行,进来。” 张易之负手走进演武堂,坐于上首,思媚站在他旁边。 容志义:“卑职怠慢公务,请司长责罚。” “嗯。”张易之手指轻敲桌案,直言不讳:“前朝宗室李千里意图造反,已被本官革杀!” 嘶! 容志义懵了。 如巨石坠入湖里,脑海里掀起惊涛骇浪。 刺史死了,还意图造反… 究竟什么情况? 张易之盯着他,话题忽转道: “容都督,汉水水贼劫掠商船,做了不知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至今没有剿灭?” 怎么又扯到水寇,容志义勉强跟上节奏,如实回禀道: “他们人多势众,且熟悉水域地形,最主要的是训练有素,是卑职低估了他们的战斗水平。” “低估?” 张易之冷笑一声:“是低能!” “刺史跟水贼勾结,你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家提前知晓,怎么剿?” “再者说,一群贼寇就把你吓得杯弓蛇影,你这个废物也配替朝廷镇守襄阳?” 演武堂一片寂静。 在人家地盘上骂人家废物… 谁也没想到神都来的张司长这么强势。 而被骂的容都督双脸臊红,却丝毫没有勇气反驳。 张易之默了默,寒声道:“明天本官督军,彻底扫荡汉水流域的水贼!” 轰! 率兵出征? 容志义焦急惶恐,“未经准许者出兵,同谋逆处置,卑职要掉脑袋的啊!” 张易之起身,厉声喝道:“听好,这不是商议,而是命令。” “恕难从命,卑职要恪守规矩。” 容志义表情僵硬,艰难说出这句话。 都督这个职位,可以说是地方的军区司令,掌管一个地区的军事大权。 都督一般兼任治所州的刺史,但陛下显然不会让李唐宗室掌握兵权。 中都督虽掌兵权,但没有朝廷旨意谁敢擅自出兵? “懂规矩是好事。” 张易之堂内踱步,蓦然转身冷冰冰道: “等过几天,李千里身死的消息散出,水贼必定四处逃窜,再难清剿。” “可……” 容志义依旧不敢妄自动兵,这是根植于一个武将血脉里的规矩。 “不必多言。”张易之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道: “明天出征,本官亲自挂帅,出了事本官一力担责。” 容志义皱眉:“卑职…” 张易之不急不缓的说:“想清楚再回答,我不会重复第二遍。” “遵命。” 迫于威压,容志义无奈点头。 面对权势熏天的张司长,像他们这些地方武官,根本没有勇气抗拒。 李唐宗室说杀就杀,还差个都督不成?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就这?一点也不慌,官兵都是 翌日。 襄州军营。 点将台前,三千兵士在寒风中肃然而立,列队整齐。 张易之站在点将台上,静静的扫视着每一张面孔。 “我是神皇司张易之,你们可能听过我,但这不重要。” “逆贼李千里造反已被诛杀,剩下的贼寇藏匿在汉水,我将率领你们出征清剿。” 低沉且充满力量的声音,顺着呼啸的寒风传遍整座军营。 偌大的较场上,方阵巍峨,抢戟如林,甲胄森森。 除却呼吸声,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响。 气氛显得极其肃穆。 他们知道,吃军粮就得服从命令,既然上司有令,不管由谁领导,都得奉命行事。 不过骤闻张易之这个名字,许多士兵还是难掩激动的心情。 张易之神色渐转阴冷,露出锐利的目光,森然道: “给我听清楚了,此战若败,从容志义开始,一个个扒下官袍。” “如果装备精制的官兵打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要你们何用?”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点将台上,那张俊美的脸庞却说出最狠辣的话。 这样异样的反差感让一众兵士凛然。 顿了顿,张易之放缓语气道: “不过,你们有多少功劳,我会亲自上呈御览,让陛下看看襄州铁骨铮铮的悍将。”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小范围的喧哗声。 军士握紧拳头面露喜色,这是来自张司长的承诺。 亲呈御览啊! 作战胜利最怕军功被层层分润,以往就算斩首五人,禀报上去,或许就变成了杀敌一人。 而现在,杀多少就得多大的奖赏,谁能不卖力? 立在朝堂的武将们,谁敢忤逆张司长的话? 平常说一不二的容都督,在张司长跟前,也只能像个小弟一样唯唯诺诺。 “肃静!” 张易之喝了一声,校场立马陷入死寂。 他朗声道:“只要此战一举剿灭水贼,还荆楚百姓安宁,本官做主,将反贼李千里侵吞的千顷良田,全部分赏下去!” 轰! 轰! 所有兵士都震惊了,脸上抑制不住的狂喜。 民间有句老话——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 大家之所以当兵,就是不想沦为豪强地主的附庸,只要能有军功,就有机会获得一份属于自己的土地。 而张司长以此作为报酬,这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 良田千顷啊! 每个人都眼睛赤红,战意凛然。 容志义叹了一口气,依他从军多年的直觉,此战必胜。 打仗说白了,就是赏赐。 有这样的赏赐力度,麾下哪个兵将不卖力? 没办法,人家是皇帝的宠臣,随意分发千顷良田,也不会受到弹劾。 如果是他容都督,敢私自处理超过百亩土地,只能洗干净脖子等死。 世家地主豪强,层层的利益纠缠在里面,他容都督还是只小虾米。 而张司长呢,人家连博陵崔氏的大门都敢劈,还怕一些地方豪强? 这就是差距啊! 点将台上。 张易之以饱含战意口吻道:“听说楚地风剽以悍,气锐以刚,风气果决,视死如归,是不是?” “是!” “是!” 呼声震天。 那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在这熊熊战意之中,波浪一般扩散。 …… 天龙寨。 “寨主,不好了,大事不好了,距寨百里之外,有官兵船阵集结。” “看他们的样子,是要往咱们这杀来啊。” 于此同时。 清幽的小楼中,刘全有寨主正跟几位当家品茶。 一名水贼,忽然慌慌张张的跑来禀报。 面色无比的苍白。 看那战船的数量,是打算一举歼灭天龙寨啊! 隔着老远,就感受到了那股可怕的气势。 虽然天龙寨有四千多壮汉,但也抵挡不过官兵凶猛的进攻啊。 然而,这名水贼禀报完后,却有些愕然。 不管是寨主还是一众当家的,表现的都很淡然,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连一点恐慌或者震惊的情绪都没有。 “就这?一点小事就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反倒三当家眉头一皱,呵斥道。 那副样子,显然对官兵准备进攻一事,丝毫不放在心上。 “寨主,李刺史每月都按时给天龙寨送粮食美酒,在襄州地盘上,官兵不相当于我们的人么?” 三当家轻抿一口茶,嘿嘿笑道。 刘全有抚着美鬓,淡淡道:“看来最近弟兄们行事不知收敛,官兵只能顺从民意,勉强出兵应付。” “对,对,不必在意,继续喝茶。” “还别说,神都张巨蟒发明的泡茶法真是香。” “主要是这茶叶,以后还得多劫掠一些茶叶好酒。” 几个当家议论纷纷,脸上笑意更浓。 这时。 “报!” 又一个水贼仓惶进来,恐慌道: “河面上战船密密麻麻,阵势浩大,看样子都督府出动精锐啊!” “精锐?” 刘全有放下茶杯,嘴角泛起一丝桀骜的笑容: “老子打的就是精锐!” “退下吧,临大事要有静气。”二当家怒瞪那个报信水贼。 “报!” “报什么?”刘全有憋不住的火气,怒喝道:“咱们跟李刺史有默契,官员只是做做样子,不会真的动手。” “不……”那水贼苦着脸哀嚎道:“寨主,已经死了十个弟兄了。” 什么! “兄弟们,家伙什准备,开干!”刘全有雷霆震怒道。 …… 河风习习,送来凉意。 天龙寨只有少部分建造于陆地,基本都建造于水中,各部分之间由硬木搭建的走道连接,远远望去整座水寨就像是漂浮在水面的浮宫。 天龙寨有几座楼船,刘全有等人猫在船舷内,眯着眼去看。 宽广浩淼的汉河水面上,大船如巨兽,渡波而来。 船阵呈三角形,中间一艘大船最为高大,远远看去,如一座水上城池。 “这么大动静?”刘全有面色惨白,不复之前的平静。 “寨主,要不要逃?” 二当家满头大汗,一边盯着对面的船阵,一边建议战术撤离。 刘全有冷声道:“逃?笑话!未战先怯,岂不是坠了天龙寨威风?” “寨主。”四当家插嘴道:“看看,那个领头人不是容志义,究竟是谁?” 他指着中间大船的男子。 猩红披风,清发几缕,举手投足之间,无处不含温文尔雅。 可憎的是,此人眉宇里却是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狂傲与冷漠。 “管他是谁,要打就打!” 刘全有下了狠心,嘶吼一声。 “发射!” 对面大船旗官挥动令旗传令。 大船开始射下密集的箭雨,寨中不时传来哀嚎声。 几人疾步回到寨中望楼,准备指挥反击战斗。 可眼前的一幕,几乎让他们惊恐欲绝。 数不尽的人影,布满水寨各个通道,从不同方向有条不紊涌向一座座楼房。 他们手中的横刀,在火光中闪烁着让人胆寒的光芒。 望楼上,站着的都是长弓在手、着甲胄的官兵。 水寨望楼无声无息被控制了。 每一处角落,不时有一道道血液喷洒在纱窗上,惨叫声不绝于耳。 地上甚至有火油、膏脂、硝石等物,火势连成一片,往上飞窜。 须臾间便燃起熊熊大火。 间或有弟兄破窗而出,试图跳入水中,但他们的身子一出现,就被外面围着的官军弓箭手射成了刺猬。 刘全有只剩一个念头:完了,苦心经营的天龙寨完了。 敌方有备而来! 逃吧! …… 亥时,夜幕下汉河变得平静,水中流淌着血的猩红。 容志义拱手禀报:“蒙众将士奋勇,水寨一战,烧毁水寨,杀敌两千,降者三千人。” 张易之点头,嗯了一声。 在他看来,水贼完全没有纪律性,就是一群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 “还擒住寨主和几个当家的,那个寨主声称愿降。”容志义补充道。 张易之平静道:“他不配降,杀了。” “可是…”容志义略迟疑,说道:“降者不杀是军中规矩。” “那不是我的规矩。” 张易之背手立在船头,任由猩红披风随风漫卷。 第一百五十六章 群臣震惊:果然是天煞孤星 神都城。 “呵呵,已经五天了,咱们司长真的飞升咯。” “这倒也是,毕竟是美轮美奂的仙界,谁还会留念人间呢?” 武延基走路向螃蟹一样,横着走。 他脸上带着几分挪揄的笑容。 登天把人登没了? 真是近年来神都城最大的笑柄! 或许跌进深山被野兽吞了。 掉在河里被淹了? 再也可能流落到西域,成为蛮夷的盘中餐嘛。 不管怎么个死法,神都城再无张巨蟒! 此刻,武延基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御道上,无数官员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不免有些羡慕。 某个恶贯满盈之徒身死,那神皇司司长可能落在魏王头上。 “铛!” 皇宫晨钟敲起,群臣收敛心思,鱼贯进入朝殿。 殿中御座上。 武则天面无表情,冷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她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好几天了。 群臣也十分理解,毕竟陛下的禁脔人间蒸发…… 短短几天已经杖毙三个臣子,陛下现在俨然是火药桶,一点就着。 “陛下,臣有事奏。”崔挹持象牙笏出列,朗声道。 武则天脸色阴沉了几分。 “张易之创神皇犁、水泥,印刷术等等,有功于社稷……” 崔挹很淡定的微笑,滔滔不绝夸赞着张易之。 群臣皆愕然。 这画风转变太快了。 博陵崔氏应该是最恨张巨蟒的啊! 就在众人疑惑的时候。 “所以…”崔挹顿了顿,慷慨陈词道:“臣建议朝廷给其拟定谥号!” 哗! 满朝哗然! 谥号,就是用一两个字对一个人的一生做一个概括的评价,算是盖棺定论。 可万一张巨蟒没死呢。 当然,在群臣眼里,张巨蟒肯定是遭遇意外了,上天岂是这么轻易就能征服的? 登天,登的是命! 武则天的脸色变作铁青,两道眼神如同刀锋一样扎在崔挹的脸上,半寸也不能挪开。 “崔挹老匹夫你放肆,真当我张家没人了么?”张昌宗气得发抖。 “忠言逆耳呐!”崔挹摇头叹气,慢慢退回班列。 一双三角眼始终笑眯眯的。 紧接着,有御史出列:“陛下,张司长既然祸福难料,那神皇司应该取缔!” “不可!” 武三思急急出列,转头怒瞪着他: “杨再思一案,神皇司发挥巨大的作用,这样的机构于国有利,揪出官场腐虫,还吏治清明!” 群臣冷眼旁观。 以前最先抵制神皇司的可是你梁王! 虚伪! 无非是利益罢了,当武家族人有机会执掌神皇司时,你就变成最大拥护者。 “此言缪也,监督百官有御史台,刑罚有大理寺和刑部,根本不需要神皇司。”御史桓彦范出声反驳。 武则天凤眸之中隐隐闪过一道厉芒。 一个个接着蹦跳,朕相信,子唯绝对不会死! 就在这时。 负责纠察朝纪的殿中侍御史洪声道: “启禀陛下,殿外政事堂书令,声称襄州有加急公文!” “宣!” 几息后,一个小吏入殿,他刚要御前施礼。 “直接说!”武则天催促道。 既然这么急,肯定是大事! “是!” 书令平复紧张的情绪,飞快道:“刚刚收到急报,襄州刺史李千里谋反,私铸兵器数万柄!” 静! 偌大的一个朝堂,静得像是无人绝域! 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几乎是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惊愕万分。 李唐宗室、唐太宗孙子谋反,起兵地还是襄州这个富庶之地! 万一襄州沦陷了,那国家将动荡不安,甚至有倾覆之危! 武则天心头猛然一震如同惊雷炸响,气得浑身筛糠脸色刷白: “欺天了! “欺天了!” “当初是谁举荐此獠刺史一职,给朕站出来!” “襄州都督府那群废物!” 武则天怒气喷涌,朝殿回荡着她寒气凛然的声音。 原以为皇权彻底稳固,没人再敢造反! 没想到还有一些恶獠蠢蠢欲动,觊觎她的宝座! 该杀! 而宰相张柬之双眸泛红,他家乡就是襄阳,此时是不是生灵涂炭… 或许整座城市都弥漫着血水。 想到这里,他不禁悲中从来,险些朝殿落泪。 一些襄阳籍的官员都满脸担忧之色。 武则天将目光转向武将班列,厉声道:“王孝节,你领兵…” “不,叛乱平定了,刺史李千里被削首,首级在京途中。” 书令看了眼文书,急急忙忙道。 又是一阵沉寂。 满朝文武都无语了,全场静作一片。 一些李唐旧臣刚刚激动的情绪转瞬消亡。 武则天扶在御座的手慢慢放松,缓缓吐一口气,“自作孽不可活,敢反朕就是这个下场!” “是谁杀贼?朕重重有赏!” 小吏又低头看了眼公文,大声道:“张易之!” 几乎是一瞬间。 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武则天在内所有位高权重者的目光全部汇聚在小吏身上。 默然无声。 庄严的朝殿陷入诡异的气氛。 无论是武则天。 还是群臣。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一直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那个小吏双腿发颤似乎要站立不下的时候。 武则天才开口。 只是声音异常沙哑:“是襄阳府衙传来的公文。” “是!”小吏惶恐道。 武则天追问:“确定是子唯?” 小吏咽了咽口水,余光瞄眼公文内容,点头道: “是,张易之潜入刺史府,一刀将反贼斩首!” 死寂! 死寂…… 没人说话。 甚至没人动弹! 张巨蟒没死。 他没死! 武三思脸庞渐渐扭曲,这样都没死啊! 而文武百官只剩一种感觉。 那就是参加葬礼,死者却从棺材里伸出一只手,对着来客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 带给他们无尽的恐惧。 原本以为那些窒息的日子快要过去,作恶多端的张巨蟒终于遭受天谴。 可他还活着,不仅活着,竟在襄阳将一州刺史斩首。 不管李千里是不是造反,朝廷没有旨意,你凭什么杀人啊? 本以为这件事冲击力已经够强了,谁知道小吏下句话让他们如遭雷殛。 “张易之率领都督府,剿灭汉河水贼近六千人,杀三千,俘虏三千。” 小吏念这一段的时候也脊骨发凉。 真是瘟神,走到哪,哪里的人就要倒血霉。 而群臣则发自灵魂的颤栗。 六天时间。 从神都到襄阳。 不仅杀了太宗的孙子,还屠杀三千人…… 张巨蟒简直是魔鬼! 是天煞孤星!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面色有点凝重,“陛下,张易之何时有兵权了?” 这句话问到关键处。 率领都督府出征,他凭什么能领兵? 武则天略默,淡淡一笑道:“事急从权,朕可以理解。” 呵呵…群臣心里冷笑。 理解? 如果换做是其他人,大概就是诛九族的下场! “陛下,不如就让张易之担任襄州刺史。” 殿中,宰相苏味道率先回过神,这般提议道。 此言一出,附和声遍起。 这主意实在是妙。 煞星真的别回来了,在襄阳随你折腾。 “呵呵…” 武则天皮笑肉不笑,目光陡然凌厉: “传朕旨意,苏味道贬为襄州刺史,即日上任!” 苏味道瞪圆了眼睛,老脸顿时惨白。 群臣默然不语,悄悄给他投以同情的目光。 你多嘴干嘛呢? 不过所有人心中都烦起惆怅。 他,即将归来。 “唉!” 大殿竟不约而同响起叹气声。 …… 襄阳城内,人声鼎沸。 无数人追随一辆马车,沿途朝马车抛洒花瓣,一时间,各色鲜花缤纷落。 可谓是宝马雕车香满路。 里面是张司长,一举歼灭水贼的大英雄! 襄州水路纵横交错,可襄阳百姓却不敢坐船,就是害怕劫财害命的水匪。 而张司长,宛若天神下凡,彻底解决了困扰襄阳百姓的顽疾。 一路上无数人跟随,满大街都是喝彩声。 马车停在汉水码头上。 一袭白袍,身高八尺的男子从马车上缓缓下来。 原本有女郎为示爱慕,想将精心绣制、填满香料的香囊送给张司长。 可这一刻。 她失了神。 也在瞬间,动了心。 张司长的相貌根本无法用世间言辞去形容,只让人永生无法忘记。 面容仿佛是天道亲手打造一般,再加上尊贵的气质,仿佛像谪仙一般。 人群的妇人,一个个看到张易之之后,便无法移开目光。 他站在那,浑身无不散发着优雅与高洁。 脸上淡淡的笑容,让在场所有女子都沦陷进去。 她们真的真的,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 女郎脸儿红红,她自卑的退到一边,不敢递上精心准备的礼物。 “谢谢诸位相送。” 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那美如梦幻的男子也渐渐远去。 女郎并不觉得伤感,应可铭记一生,老来与人闲话,可说今日之事。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按套路出牌的杀手 神都城连日的阴雨天,淅淅沥沥午后仍不见停歇,天地间一片萧索。 雨水从屋檐瓦片上连成一线线往下滴,滴到下面的阳沟里,发出“波波~”的轻响。 景善坊,一个穿着白袍,撑一把油纸伞的人,正在巷中踽踽独行。 撑伞人出了小巷,看到摇着酒幡旗布的酒楼,他收伞,现出容貌来。 这人三十出头,鬓发齐整,浓而后淡的一双眉毛,略显瘦削的脸颊,微微带着些沧桑的味道。 他低头看了眼靴子的污泥,皱了皱眉,从袖中拿出锦帕弯腰擦拭,直至靴子干净无尘。 男子露出愉悦的笑容,像是解开了一桩心事。 推门进店,随之刮进一阵风,轻轻拂动了柜台上方悬着的一串酒牌菜牌。 临窗坐着一个锦袍贵人,他招了招手,这位白袍举步走过去。 “怎么换人了?”锦袍贵人打量着他,三角眼中带着一丝疑惑。 白袍男子淡声道:“崔侍郎,除了我无人敢接。” 没错,对面之人正是博陵崔氏崔挹! 作为一个心胸狭窄又自命不凡的人,受了委屈,当然时刻想着报复。 他恨不得将张巨蟒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可连天意都杀不了这个恶魔,怎么办? 刺杀! 在天子脚下不方便动手,可张巨蟒还在路上,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完全可以在路上了结他的性命。 门阀望族自有广泛的消息渠道,崔挹本来联系了一个有名的刺客,却没想到对方临时换人了。 “你叫什么名字?” 崔挹审视着他,目光略显怀疑。 “姓第五,名重楼。” 白袍男子望向窗外,说话的时候,脸上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复姓第五? 崔挹微讶,此人祖上非常阔啊。 秦末汉初,刘邦顾忌到一些复国失败的旧王族势力,便将他们纷纷迁出原籍,另外择地安置。 其中将齐国王族从第一到第八分为八支迁走,故而后人以第次为姓氏,第五氏就是其中一支。 面对血脉尊贵的姓氏,崔挹天然生出亲切感,语气缓和道: “你知道,要刺杀的目标是谁么?” 第五重楼将桌上的筷子一根根摆放整齐,平静道: “其他人我不屑出手,唯有张易之,杀他,我便名震天下。” 原来是求名。 崔挹松了一口气,世间人逃不过名利二字,只要有所图,那便会竭尽所能。 他从桌下拿出一个紫檀盒,往桌上一放,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排金灿灿的黄金。 “这是一半定金,只要你得手,我再给另一半。” “可还满意?” 第五重楼稳稳而坐,伸出接过盒子,默数了下,十七个金锭。 “多了一下。” 他随意拿出一个金锭递回去。 崔挹表情一滞,此人举止太奇怪了,到底有几斤几两? 但崔家联系的刺客组织传承百年,非常可靠啊。 “虽然张巨蟒身边没有神皇司绿袍,可此人诡异的很,你有把握?” 崔挹眉头一皱,低声问道。 “把握?” 青袍人捋平领口袍裾的褶皱,淡淡一笑:“我从不会失手。” “对面可是张巨蟒,可是张巨蟒……”崔挹神神叨叨,不停重复。 其实都源于内心的恐惧胆寒。 他是真的害怕张巨蟒。 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一定不能让此獠活着! 第五重楼眉尾一挑,却打开了话匣子: “我十岁练剑,十三岁杀人,至今手上沾染了几十条人命。” “我杀过官,亦杀过恶贯满盈的逃犯,可天下无人知我。” “世人也忘记了第五氏昔日的荣光,这一次,我会让全天下震惊。” 他的声音很低沉,明明是该情绪激昂的一句话,听起来却是那么平淡。 崔挹略默,起身踱着碎步,转头恶狠狠道:“可以挟持他的家人,增添几分把握。” 说完他双眼一亮,“对,就是这样,此獠有个妹妹……” “休提!” 第五重楼冷视着他,不轻不重的道:“刺客不是小人,请你别侮辱我。” 崔挹脚步一停,恼怒道:“老夫加钱总行吧?” “这是规矩。” 第五重楼面无表情。 崔挹脸色阴沉下来,在他看来,挟持张家人,必能让张巨蟒分寸大乱。 给刺杀增加起码五分胜算。 守着破规矩,怪不得你第五氏沦为黎庶屁民,活该! 崔挹心里发泄一通,嘴上却妥协道: “行,依第五贤侄所言,那老夫就静待好消息。” 第五重楼嗯了一声,站起身捧起紫檀盒准备离开。 “还有件事。”崔挹突然拦住他,郑重许诺道:“事成之后,你可以娶博陵崔氏女子。” 在他想来,这个刺客一直强调第五氏,应该是非常在意家族门楣。 那给你画饼,如果杀了张巨蟒,你可以迎娶高贵的崔家女! 天下人梦寐以求的五姓女,你第五氏岂能不动心? 到时候肯定奋勇杀敌,甚至不惜性命去搏杀张巨蟒! 只要张巨蟒死了,将崔家庶女嫁给眼前的刺客,也不是不可以。 崔挹眯着眼笑,自己这份笼络的手段实在高超。 谁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空气骤冷,第五重楼双眸泛着寒意。 他厉声道:“多谢好意,不过我很爱我的夫人。” 崔挹摆摆手,无所谓道:“小家小户哪里比得上我崔氏,让你夫人做妾,实在不行杀了再娶。” 嚯! 一瞬间,第五重楼全身弥漫着浓郁的杀机。 在崔挹还来不及反应的刹那。 “锵!” 一道清脆至极的出鞘之声响起,昏暗的酒肆闪过寒芒。 下一刻。 “噗呲!” 一道沉闷声,脸落地发出“铛啷”的声音,崔挹身体僵硬,愣在原地。 脖颈处鲜血四处喷涌,溅在对面一尘不染的白袍上。 噗通! 崔挹倒地。 直到死。 双眸仍旧瞪得大大的,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 似乎…… 他根本就没有意料到,自己竟然会死。 没有死在张巨蟒手里,也没有死在皇帝武妖婆死里。 而是在一间无人的酒肆,外面刮风骤雨,死在一个默默无闻的刺客手中。 博陵崔氏的嫡脉、在京的掌舵人、朝廷正三品大臣,要不是碍于门阀的身份,早就入阁拜相。 就这样死不瞑目。 或许只是因为说错了话。 “我说了我很爱我的夫人,谁也不能亵渎她。” 第五重楼如剑般挺立,衣袍沾满了鲜血。 良久。 “啊!” 他脱下白袍,见中衣也溅了几滴刺目的猩红,他嘶吼一声。 于是急急扯下中衣,直到全身再看不到一滴鲜血,第五重楼长松一口气。 “我会去杀张易之,让他下去陪你。” 第五重楼蹲在地上,将尸体摆弄成大字型,还用剑修理了一下尸体鬓角的头发: “早就看这几根头发不舒服了。” … 一个赤身男子撑着油纸伞,渐渐消失在雨幕里。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年,多半柱香时间不算,少 深夜。 临河客栈。 第五重楼站在屋檐上,一个人静静注视着远处的运河。 河水沉沉如墨,画舫凌波,桨声灯影,入夜点亮的盏盏彩灯,恍如仙槎宝船。 景色很美,美得让人沉醉。 屋檐上,第五重楼内心却毫无波澜,他在等待猎物。 终于,来了。 …… 张易之与思媚立在船头,欣赏着波光灯影。 思媚一身半掩酥胸的艳丽长裙,挨着张易之站,娇声道: “司长,先去客栈休息一晚,明早再进城。” “嗯。”张易之轻轻颔首:“你安排。” “那…那开几间房呢?” 思媚一双大眼睛热辣辣盯着张易之,好似有些紧张。 张易之斜睨这个小萝莉一眼,淡淡道:“两间。” “啊,万一客栈只剩一间呢?”思媚脱口而出。 张易之略默,目光端详着她,无比认真道: “梅四,我们是上下级关系,不可逾越,懂吗?” “那你还让我给你洗脚,睡觉还把脚伸进……” 思媚害羞的低下头,声如蚊呐道。 张易之瞟了眼她的胸脯,咳嗽一声,严肃道:“怎么,你身为下属,不应该做吗?” 这梅四不同于其他梅花卫,外表看起来冰冷,其实内媚。 用前世一个词形容就是——【纯欲风】。 又纯又欲,十足的小妖精。 思媚鼓起勇气:“可……” 张易之截住她的话:“打住,不该有的心思别有。” “一定要记住,出门在外扶我一把的是朋友,扶我几把的是下属。” “所以你不能轻易动感情,感情影响你拔剑的速度!” 说到最后,已带着几分严厉的口吻。 “哦。”思媚微微低头,我见犹怜。 倒不是她容易动感情,相反,她从小就训练武艺,七情六欲比寻常女子淡很多。 可是。 他实在太出众了。 朝夕相处,他的俊美、才华以及权势,无不散发着让女子痴狂的魅力。 就算是一座千年不化的冰山,在张司长面前,恐怕也会慢慢消融。 最后化成一滩水…… “到岸了,走吧。”张易之温声道。 就在此时。 “公子,公子!” 高拱石桥上,一个黑黝少年跳起来招手。 “裴小子,你怎么来了。”张易之二人走过去。 裴旻瞥了思媚一眼,知道她应该是公子的下属,稍稍打个招呼,便直言道: “禀公子,崔挹被人杀了!” “他死了?”张易之侧头,疑惑。 裴旻沉声道:“对,朝野沸腾,都怀疑是公子派人杀的。” “呵呵。”张易之嗤笑一声,“怀疑就怀疑吧,我不在意。” 顿了顿,他询问:“对了,崔挹什么时候入葬?” 裴旻:“应该是明天。” 张易之放下心来,点头道:“那我赶得及去烧纸钱。” “公子。”裴旻脸色变得凝重,低声道:神皇司绿袍得到消息,索命门有你的悬赏令。” “索命门?” 张易之皱眉,他没听过。 “司长。”思媚插嘴,为他解惑道: “这是一个神秘的刺客组织,把杀人当成一门赚钱谋生的生意,奉行‘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简单逻辑。” “最出名的一件事,玄武门之变前夕,索命门接到悬赏刺杀尉迟敬德,后来失败了。” 裴旻附和道:“对,我也是听一个绿袍说的,他曾经是游侠,差点加入这个组织。” 张易之眯了眯眸子,他知道古代刺客很多,甚至都有一本《史记·刺客列传》记载,但没想到都已经形成组织。 “官府怎么不清剿?” 思媚回道:“索命门的刺客分散在各处,且互不从属,所以很难清剿。” 张易之嗯了一声,目光转向裴旻,“也就是说,有人可能会来刺杀我?” “对,我怕公子有危险。”裴旻摸着后脑勺,憨厚的笑了笑。 张易之满意点头:“不错,忠诚可嘉。” 三人朝客栈走去。 突兀。 一道声音传来。 “良辰吉日,适合死。” 这一刻,原本还面带笑意的张易之,笑容彻底凝固。 他身子紧绷,循声望去。 屋脊上。 一个白袍飘飘的身影在西沉的月亮映衬之下静静而立,手中短剑寒光闪闪,衣袂在夜风中缓缓飘动。 思媚和裴旻二人如临大敌,纷纷上前半步挡住张易之。 他们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此人。 非常强! “张易之。” 第五重楼轻轻拂去袍衫上的灰尘,目光俯瞰道: “记住,杀你的人是第五氏齐诸田之后。” “我还以你是西门吹雪呢。”张易之负手在后,冷笑一声。 “不!”原本一脸冷峻的白袍男子,表情变得扭曲起来: “不许侮辱第五氏,是第五氏,一个高贵的姓氏!” 说完从袖里拿出锦帕,温柔的擦拭着短剑。 张易之懒得再废口舌,平静道:“别聒噪了,动手吧!” “你誉满天下,世间无人不识张易之,正好做我的垫脚石。” “能不能成全我,让我杀了你扬名,让天下都知道第五氏。” 第五重楼依旧在擦剑,恢复波澜不惊的表情,说话的语气毫无情绪。 张易之笑了,杀我成全第五氏的名声? 无耻,竟也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呼! 仿佛一阵风呼啸,第五重楼张开双臂,从屋檐一跃而下,以剑拄地。 他抬起头挤出僵硬的笑容,“这动作帅么?我夫人她挺喜欢的。” 严肃寂静的气氛,张易之险些破防。 小丑? 这个刺客有点疯啊! “再不说遗言,就真的来不及了。” 第五重楼低声说了一句,整理好松散的衣襟,又低头擦拭靴面的灰尘。 “放肆!” 思媚完全按耐不住愤怒,宵小之辈竟敢刺杀张司长! 她身形飞旋,疾步奔袭。 第五重楼连眼都没抬,挥剑而出。 “锵!” 场中响起金属碰撞的清脆声音。 思媚的鎏金发簪被一剑斩断飞在半空,满头青丝如飞瀑一般挥洒。 张易之神情罕见凝重,此人的剑术实在诡异。 第五重楼拂袖,不急不缓道: “你本来是个死人,你要庆幸我的目标不是你。” 说完目光盯着地上断裂的发簪。 他皱了皱眉,踱步捡起两截发簪,稍微比对一下。 “不对称啊。” 锵! 一剑挥出。 那根长的发簪被削去一小截,长度刚好跟那根发簪并齐。 那边思媚羞愤不已,还要再轰出一拳。 张易急声道:“你不可敌,退下!” “知道就好,我的目标只有你。” 第五重楼望向张易之,目光陡然迸出强烈的杀机。 他动了。 脚下的地板碎裂,木屑横飞乱蹦。 一步。 两步。 一剑斩出,瞬间笼罩着张易之身边数尺范围。 “雕虫小技!” 裴旻燃着熊熊战意,手中长剑迅若奔雷,疾如闪电,刺向第五重楼的头顶。 “黑面小子,你也配对本尊动手。” 第五重楼头顶剑气森森,寒光侵体,他举剑上撩,轻易格挡这杀意凛然的一招。 “不错,有两下子。” 第五重楼长剑斜指着他,淡声道:“再不退下,连你也杀。” 裴旻冷眼不语,浑身充斥着剑意,整个人似乎处于亢奋之中。 忽然之间,第五重楼产生一丝莫名的愤怒。 什么阿猫阿狗也配学剑? 学剑难道是给人做仆役的? “啊啊啊啊啊~~” 第五重楼仰天嘶吼一番,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有些人,学了几招剑式,就敢朝本尊动手。” 唰! 唰! 唰! 三剑连环! 短剑犹如蛰伏已久的毒蛇刺在剑镗上,一连三剑,剑剑刺向裴旻心口。 宛若三个浪花席卷而来,一浪接着一浪。 裴旻心知退不得,面对这种剑招,一旦后退,就意味着胆怯。 “来!” 裴旻大喝一声,剑尖的点点寒星汇聚成刺目的一点,如无坚不摧的一道电光刺出。 叮叮叮连续十余次金铁交击之声响起, 一瞬间,第五重楼已经攻出了十余剑,而裴旻也挡了十余剑。 双剑交击之声的余音回荡在夜色中。 张易之眯了眯眸子,此人竟然能跟盛唐剑圣不分高下。 如果没有裴小子在身边,自己是不是早就成为剑下亡魂了? 而场中。 第五重楼缓缓收剑,显然在酝酿最强一招。 他注视着裴旻,神色之中显然有些讶异。 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剑术。 这有点出乎意料。 “是个天才,但可惜的是,甘愿做权贵走狗。” 第五重楼心中再次为裴旻惋惜起来。 “准备好了么?” 第五重楼身形腾跃而起,剑光爆闪而出,直直刺下。 裴旻一个侧身,想要以剑抵挡,可依旧慢了半拍。 第五重楼手臂猛然拖动,短剑的剑尖在裴旻的胳膊上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流出了少量的鲜血。 “左胳膊有血。” 第五重楼脸色变得极度难看,又挥出一剑划在裴旻右胳膊。 这才露出淡淡的笑容。 裴旻面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 “别撑了,你撑不住的。” 第五重楼闭着眼似乎不想去见血,静静的道。 裴旻面无表情,稚嫩的嗓音却发出一声怒吼: “继续!” 他健腕一挥,充满磅礴剑势的长剑刺出,有若电打雷击,威势十足,凌厉至极。 充满杀意的一击。 “咦。” 第五重楼微惊,举剑格挡却仿佛有千斤重压而来,他整个人生生被逼退三步。 而裴旻咬着牙,不顾手臂汨汨鲜血浸染袍袖,狠狠将剑往下压。 “负隅顽抗!” 第五重楼目光透露不屑,另一只手以掌化拳重重轰出。 砰! 裴旻身躯像是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轰然一声,倒在地上。 “差点逼出最强的我,不过也只是差点而已。” 第五重楼负手在后,摇了摇头,一双充满杀意的眸子转向张易之。 张易之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你要什么,我都能给。” “我要名,只有杀了你,天下人才会敬佩第五氏!” 第五重楼扭了扭脖子,持剑朝张易之缓缓走去。 “小心。” 思媚急速奔袭。 “我还能战。”地上裴旻爬起来,勉强站起身子。 而就在这时。 “蹬蹬蹬!” 远处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客栈的动静早有人偷偷禀报官府。 第五重楼表情骤变,直视着张易之,冷声道: “你很幸运,有个忠诚的剑客给你拖时间,拖到官兵的到来。” “不过下一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记住,一年后,第五氏必取你性命。” “我说一年就一年,多半炷香时间不算一年,少半炷香时间也不算一年。” 说完一跃而起,脚踩着墙壁跃上屋檐,将瓦片叠好,这才消失在夜色中。 张易之松了一口气,赶紧扶起裴旻,“伤到要害了么。” “没事,是我太弱了。” 裴旻倒没有在意手臂的伤势,反倒非常惭愧内疚。 技不如人,丢人现眼,让公子陷入险境。 那个第五重楼。 真的很强。 “思媚,梅花卫去打听此人的消息。” 张易之拧着眉头。 这就是中国古代顶级刺客的身手? 真尼玛吓人! 不过一年后…… 此仇不报非君子! 我虽武艺不如你,到时候做个火箭筒轰死你! 第一百二十九章 该死的张巨蟒! 张府门前。 门子翘首向远处看着,一俟看到熟悉的身影,立即向府中欣喜地喊了一嗓子: “咱家仙人回来啦!” 张易之到了府前一勒马缰,还未翻身下马,转眼一瞧便呆在那里。 只见府门洞开,府里的男仆女婢们分列两行,站得整整齐齐。 头前站着管家张吉祥,恭声说道:“恭迎散财仙人回府!” 后边两排男女奴仆一起喊道:“恭喜散财仙人回府。” 张易之又好气又好笑,对着臧氏道:“好端端的,怎么还弄出这么一副排场来,让别人笑话。” “谁敢笑话?” 臧氏板着脸,严肃无比道:“我儿是仙人转世之身!” 张易之迈步进府,侧头疑惑:“娘,你不会当真了吧?” “这还有假?” 臧氏丝毫没有玩笑的模样,显然笃定不疑。 她挺胸收腹,昂头道:“我生你的时候,满屋子的红光,还伴随着一股奇特的香味儿,香味儿一晚上也没有消失呢。” 哗! 仆役丫鬟们都震惊了。 果然早有预兆! 看来公子的仙法被封印了,直到及冠之年才解封,一举创下登天的壮举! 臧氏继续说:“全身金光闪闪的,八十一天都没有褪去,院子里还有一头神兽在守护易儿,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嘶!神兽?” 所有仆役都好奇。 “哎呀,它说自己是麒麟。” “哇!” “还有啊……” 张易之没脸再听,真要是仙人昨晚还弄得这么狼狈? “大锅~” 庭院里,一个小不点丢掉鸡腿,踏踏跑过来抱大腿,“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怎么会。”张易之微微一笑,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你登天了,天上有什么呀?”小麦芽大眼睛都流光溢彩的,充满了憧憬。 张易之随口敷衍道:“有嫦娥仙子,不过长相平平无奇,天庭还栽种蟠桃,但我咬一口就扔掉了,一般货色。” “哇喔!” 小麦芽彻底被勾起了兴趣,她兴奋的扭动着屁股,一脸的艳羡。 蟠桃耶,谗得她流口水了。 “你带我去天上,好不啦?”小麦芽撒娇的说道。 还去天上? 等下把你冻成沙雕,不,冰雕。 “天庭满员,正在裁减之中,暂时不让进。” 张易之胡诌个借口。 兴奋的小家伙愣住了。 没一会儿,失望的表情在小麦芽脸上浮现,瘪了瘪嘴,情绪一下子低落起来。 “嗷嗷嗷……” “别嗷了,看你这漏牙。” …… 端门。 武延基负手徘徊,不时作顿足状,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武同知。” 身后一辆华美马车缓缓停下,走出一个青袍男子。 武延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打了个寒颤。 快速转身,斜肩谄笑道:“张……张司长,您回来了。” 张易之眯了眯眼,调侃道:“看样子,你巴不得我回不来吧?” “怎么会,”武延基冷汗连连,忙不迭拱手道: “在张司长的带领下,咱们神皇司蒸蒸日上,往后……” “行了。”张易之截住他的话,冷言道:“我知道你最近跳得欢,正好,一桩任务交给你。” “请尽管吩咐!”武延基一脸恭谨。 几日不见,这张巨蟒身上的煞气更浓了。 那可是先斩唐太宗孙子,再杀六千水贼的杀神啊! 张易之目光停在他身上,淡淡道:“民间有个刺客组织叫索命门,你去清剿。” 什么? 武延基满脸惊恐。 他听说过索命门,里面都是一群残忍的杀手。 “不合适,我们神皇司只负责监督百官,可索命门是民间组织。”武延基赶紧推脱。 张易之眯着眼,紧盯着他,“天下的事,别人管不了的,我神皇司都能管!” 武延基低头,脸色完全阴沉下来。 “立刻去办。”张易之不容置疑一声。 武延基强制平静心情,温声道:“都是同僚,何必如此相逼?” “呵呵…”张易之冷笑一声,反问道:“按规矩行事,有何问题?” “这是规矩?” 武延基神情渐寒,索性直言道: “你这是公报私仇,想让本王送死,本王要真招惹这群刺客,晚上还睡得着觉?” “啪!” 清脆的声响。 不仅天枢施工的工匠震住了,连路过的百官都目瞪口呆。 不愧是张巨蟒。 还是熟悉的配方。 简单粗暴! 张易之上前几步,一把揪起武延基的衣襟,警告道: “注意跟本官说话的口吻,不敬上司!陛下在这里,我也照样打你。” 武延基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羞辱感让他浑身颤抖。 张易之漠然道:“有委屈?那现在随我去御书房,跟陛下说道说道。” 武延基脖子青筋暴起,从牙缝里生生挤出三个字: “没委屈!” 陛下会偏向谁,根本不需要去想。 朝堂正三品大臣惨死在一间酒肆,本该是大事。 朝野都怀疑某人是罪魁祸首,博陵崔氏整天敲登闻鼓喊冤。 可陛下什么反应呢? 没任何反应。 别说没证据证明,就是亲眼看到某人行凶,陛下恐怕也会蓄意包庇。 找陛下说道? 那就是自取其辱! 张易之松开手,活络一下手腕,轻描淡写道: “任务接不接,不接就收拾东西滚出神皇司,谁也保不住你。” “接。”武延基喝道。 他知道,如果不遵命令,正好给对方找到借口,将他踢出局。 其实武延基自己不想做同知,像个提线木偶一般,关键整天要面对喜怒无常的杀神。 关键是他代表武家的利益。 张易之略斟酌,轻轻颔首,“那就好,本官会发布通告,让各地官府配合你行动。” 嚯! 武延基脸色肉眼可见的惨白。 好歹毒! 让本王吸引仇恨值! 等通告消息一经散发,索命门刺客都知道本王是行动指挥。 到时候会不会展开雷霆报复,派刺客暗杀本王? 玛德! 该死的张巨蟒! 老天爷开开眼,劈道雷轰死他吧! 最好是九雷轰顶,轰得他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刀既然出鞘,那就一定要见血,如果没把索命门清剿干净,我唯你是问。” 张易之丢下这句话,袍袖一甩,阔步而去。 第一百三十章 没人配让我妥协,你太平也不配 甘露殿外。 上官婉儿立在殿廊,用饱含情意的目光望着殿下的那道身影。 张易之拾阶登殿。 她迎了上去,因脚步过快,略带喘音道:“晚上有空么?” 话罢贝齿轻衔樱唇,脸色隐有潮红。 张易之闻弦知意,以略显浮夸的音调说:“晚上要好好锻炼一下。” “嗯。”上官婉儿脸色微不可察一喜,旋即端庄道: “快进殿吧,陛下等候多时了。” 殿内锦榻上,太平公主揉捏着武则天两只脚,俩人笑语晏晏,母慈子孝。 当张易之趋行入殿时,武则天腾起身,推开太平,“来人,快给子唯奉上热羹。” “子唯,快快过来给朕瞧瞧。” 张易之依言走到御案边,规规矩矩坐在锦墩上。 武则天上下端详着他,皱着凤眉道:“你回京途中遭遇了刺杀?” 一旁的太平公主怔怔的看着张易之,眼神复杂。 “陛下不必担心,一个不自量力的蟊贼罢了。”张易之神色淡然。 武则天闻言轻轻颔首,又说道:“虽说如此,以后还是要多加提防,出行随时带几个梅花卫。” 张易之笑了笑:“多谢陛下关心。” 听到梅花卫,太平丰腴的身子略绷。 依她对母皇的了解,太平公主府绝对藏有一个梅花卫,但她不知道是谁。 亦不敢去查。 武则天以手支颌,颇有兴致的说:“子唯,跟朕说说,你是怎么平乱的。” 太平公主也竖起耳朵,显然也很好奇。 “机缘巧合罢了。”张易之端起宫婢奉上的热羹轻啜一口,淡淡道:“臣不慎掉落在襄阳……” “掉落用词不妥。”武则天打断他的话,直起身严肃道: “你身为菩萨座下的散财童子,是替她去襄阳体察民情。” 现在神都城关于仙人的传说愈演愈烈。 这是她乐意看到的,根本不需要去制造祥瑞,百姓也相信她是菩萨。 极大利于皇权统治! “哦。”张易之也不甚在意,继续说:“那一天,臣闯进李千里兵器库……” “不。”武则天又插嘴了,眉眼染上寒霜: “错眼识奸,朕也不能免俗,朕已经传诏天下,将其一脉改姓虺!” 太平面色毫无波澜,显然见怪不怪了。 张易之扯了扯嘴角,“因为这个兵器库,臣便知其有反心,遂怒不可遏,单刀赴会刺史府!” 武则天满眼欢喜,瞧瞧,这就是朕的子唯,一腔孤勇,只有他才会为朕着想。 “虺千里当时正在宴请杨再思。” “私通反贼!”武则天脸色转又沉了下来:“放心,朕早已下旨,将此獠诛杀。” “陛下,你还不让不让我说了。”张易之略显无奈。 武则天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好,朕不说话,仔细听呢。” “臣惊天一刀……” 母女俩听得聚精会神,殿内宫婢也听得一惊一乍。 张司长好猛啊! 直到口干舌燥,张易之清了清嗓子:“来龙去脉就是这样。” “好,张司长不愧是社稷之臣!”太平抚掌赞叹。 张易之面无表情,也不去看她。 “子唯,朕有你,如鱼得水啊!”武则天倒是乐开怀。 作为皇帝,特别是千古第一个女皇帝,最是担忧皇权不稳,也害怕有人蓄谋造反。 一个平定叛乱的臣子,无疑非常得圣眷,恰好这个人还是皇帝的心肝儿。 皇帝怎能不开心呢? “对了。” 武则天身子斜靠锦榻,暼了太平一眼,淡淡道:“子唯,太平想与你张府结一门亲事。” 张易之表情略疑,眼神转向太平。 太平笑呵呵道:“张司长,本宫喜欢窈窕,想让她跟崇训定下娃娃亲。” “子唯,意下如何?”武则天问。 “我不同意!” 压根不需要思考,张易之立马否决。 声音震响,回荡在大殿。 太平脸上顿时难堪起来。 他拒绝得这般干脆! “为何?” 武则天笑眯眯神色,饶有兴致。 张易之压抑着怒气,用尽量平稳的口气说道: “窈窕贪吃,全无大家闺秀模样,实在配不上薛氏门媚,更难登公主府大门。” 太平脸色一僵,强行笑道: “我挺喜欢窈窕的,她长大了一定出落得标致端庄。” “臣替幼妹感谢殿下厚爱,不过此事休提。”张易之绷着脸道。 太平一张艳若桃花的脸此刻布满冰霜。 “呵呵…”武则天轻笑一声,斜睨着太平: “子唯不从,朕也没办法,你且息了这个心思。” 她对女儿的小算盘了如指掌。 无非是想拉拢子唯。 从认义女到结娃娃亲,太平始终想将子唯绑在一起。 可惜不了解子唯啊,除了朕,他不会跟任何人妥协。 “母皇,儿臣先告退了。” 太平微微施礼,便气势汹汹离开。 望着她急促的背影,武则天略眯凤眸,思绪有些飘远,又过片刻收回视线: “子唯,饿了吧,随朕去用膳。” …… 从御膳房离开,皇城御道上早有一辆马车在等候。 “张易之,你可曾将上次的事记恨在心,你对我有厌憎之意。” 太平款款立在马车边,杏眸薄怒。 张易之踱步上前,直视着她: “上次我陷入险境,殿下只是跟正常人一样趋吉避凶,而没有落井下石,我已是非常感激,何谈厌憎?” “那你还拒绝婚事?”太平一脸不快。 张易之略默,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殿下请听好,我非常不喜欢你拙劣的小伎俩。” “什么?” 太平迷糊不解。 张易之低头看了一眼鼓鼓的山包,暗骂胸大无脑! 他收回目光,平静道:“从今以后,窈窕跟你断绝母女关系。” 说完转身欲走。 “等下。”太平拉住他的手臂,全然不顾来往宫婢异样的目光,尖声道:“你解释清楚。” 张易之沉默了,他突然发现太平真的有点蠢,怪不得历史上坐拥优势,却沦为李隆基登顶的垫脚石。 如果婉儿有她这个身份,绝不会像她这般无脑! “第一,窈窕才几岁?你就让她的婚姻沦为一桩政治交易?” “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啊?” “在你眼里,什么东西都可以交易,对吧?” “说难听点,除了陛下,没人配让我妥协,你也不配。” 张易之语气透着疏远和淡漠,说完负手远去。 空气中留下轻飘飘一句话。 “第二,也没有第二,要是强说的话,因为你儿子是个草包废物!” 太平彻底愣在原地,眼眶慢慢泛红,直至玉颊划下泪珠。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骂她。 还是指着鼻子骂她。 太平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出声来。 眼泪就像水龙头打开了阀门,流个不停。 第一百三十一章 躲在床底下的张易之 “张窈窕!” 张易之从榻上将小不点拽起来,严厉的教训:“从今往后,不许再去太平公主府。” “为什么?”小麦芽揉着眼睛,一头雾水。 张易之斜睨着她:“没有为什么,这是张家的规矩!” “我不,我不,”小麦芽抓着小脚丫,发脾气抗议。 张易之板起脸:“我跟你义母,只能选择一个。” “我全都要!” 小麦芽撅起嘴巴,不开心地说道:“百善孝为先,我要孝敬义母呢。” 孝敬她?她都要把你卖了! 张易之只好使出杀手锏。 “行吧。”他故作遗憾道:“以后不带你去天上了,你也别想去仙庭摘蟠桃。” “哇!” 小麦芽扑在他怀里,委屈巴巴的说:“我再也不去公主府了嘛。” “听话就好。”张易之笑了笑,“等天庭正式上班,我带你遨游天际,与嫦娥仙子伴舞。” 有时间完善热气球的设备,确保安全无忧,能掌控高度方向,才放心带她上去溜达溜达。 “谢谢大锅!” 小麦芽在床榻上蹦蹦跳跳,开心极了。 我也要飞天,上面一定很好玩,等我下来以后也是仙女啦! 大家都会叫我小仙女! 张易之带着满意的神色离开,不忘回头叮嘱: “记住,没我的允许,绝对不能跟她接触。” 什么玩意儿! 将我妹妹的婚姻沦为政治交易! 要不是顾忌你的身份,我能一巴掌呼死你! “知道啦~”小麦芽嘟着嘴,拖长音调。 …… 用完晚膳,张易之去赴美人约。 马车里,裴旻挥臂舞着短剑,汗水淋漓。 张易之微侧脑袋,“不累么?” “是我平常不努力,导致剑术差劲,没有保护好公子。” 裴旻收剑,脸上露出羞愧的表情。 “嗯。”张易之轻轻颔首,出言鼓励,“你天赋不逊于那个刺客,假以时日,必然一剑败他!” 第五重楼! 想起他,裴旻浑身散着颓废,有一种无力感。 那个行为怪诞的男人,真的非常强! 张易之瞥了他一眼,问道:“你知道你们之间的差距在哪么?” “请公子指教。” 张易之略斟酌,措词道:“他是天生的刺客,练的是杀人剑,而你不是。” 裴旻沉默了。 第五重楼剑势带着浓浓的煞气,每一招仿佛都要置人于死地。 自己呢? 却从未仗剑杀人。 “不过不要紧。”张易之宽慰道:“过几年,我送你去军中历练。” “可是一年后…”裴旻脱口而出。 张易之稍默,表情无波无澜:“一年后,他要真敢不长眼,我让他有去无回!” 到时候炸药,火箭筒给这厮安排上。 “是!” 裴旻显然对公子的能耐深信不疑。 马车缓缓行驶到修善坊。 “吉祥,停下,你们两个在此等候。” 张易之掀开车帘望了望窗外,低声道:“好生盯梢,凡有不对劲者,抓捕!” “遵命!”裴旻一脸严肃。 张易之下了马车,大步走向那栋黛瓦白墙的小宅。 宅子里。 一个妇人打开门,张易之朝她微微点头。 她是上官婉儿的乳娘,从小到大守护着婉儿,非常可靠。 张易之箭步入内,就看上官婉儿倚靠在庭院的廊柱上,满目欢喜的望着爱郎。 “等着急了吧。” 张易之牵起她白瓷似的手腕,两人携手走进闺房。 一进房间,就见案几上点着只红烛,又摆了几叠小菜、一只金壶、两盏银杯。 再往两下里瞧,那床榻上面都是花瓣。 房间里还燃着宫廷旃檀,这是一种树油制香,既烟雾缭绕,又香气蒙蒙,给予视觉与嗅觉双重满足。 “砰~” 身后大门两下里一合,彻底遮蔽了外面的光线,使得原本朦胧的烛光,突然间暴涨了一节,直将四下里的花瓣,镀上了一层光芒。 上官婉儿婷婷袅袅的,融入了烛光与烟雾之中,盈盈的敛裾施礼: “张郎请上座。” 朦胧灯光中的凹凸有致侧影,配上那轻吟浅笑的娇羞,真是勾魂摄魄! 技术活,当赏! 婉儿不仅人美有才华,还擅长渲染气氛呢。 张易之坐在锦墩上,饮一口美酒,目不转睛盯着她。 衣衫半解的上官婉儿翩翩起舞,广袖轻抛,五彩绸缎起伏间,媚眼如丝。 “别再搞花样了。” 张易之起身丢下酒杯,温柔的执起了她的小手。 可就在这时。 “公主殿下,姑娘她在睡觉呢。”外面传来乳娘大喊大叫声。 “又不是没来过,今晚本宫跟婉儿一起睡。” 那道熟悉的声音愈来愈近。 张易之眉骨突的一跳。 “快躲!”上官婉儿瞬间花容变色,先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床底。 听着踢踏的脚步声已至走廊,她急声道:“委屈张郎了。” 张易之也知情形的严重性,要是被太平捉奸在床,把柄被其拿捏,往后他跟婉儿日子肯定不消停。 思绪片刻,张易之趴在地毯上,硬生生挤进床底。 上官婉儿将一只银杯,一双筷子丢进床底,迅速整理松散的衣裙。 “叩!” 敲门声响起,一道丰满的身影推门而入。 太平公主审视着房间的布局,略疑道:“婉儿,房间弄得这么怪异?” 不愧是称量天下文士的上官待诏,她迅速平静情绪,面色如常道: “听别人说起,花瓣檀香有助于睡眠,婉儿最近夜不能寐,所以就试试。” “哦。”太平点点头,迅速脱掉身上的衣裙,“有点热。” 床底下的张易之憋着呼吸,他只看到一双雪白的玉足踩在明黄地毯上,映衬出炫目的亮光。 “殿下,来了怎么不告诉我。”婉儿上前挽着她的手臂。 “想跟你诉苦!” 太平一臀坐满锦墩,满脸愤怒道:“你不知道,张巨蟒有多可恨!” 上官婉儿眼皮骤跳。 “本宫看见他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就想揍他,还想一脚踩在他的脸上。”太平磨牙嚯嚯。 她甚至气得浑身发抖,五脏六腑都扭曲在了一起,只觉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般耻辱的时刻! 上官婉儿给她斟一杯酒,淡定道:“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我学他说话。”太平清了清嗓子: “殿下,你给我听好,因为你儿子是个草包废物!” 从眼神、语言,到微表情都模拟得惟妙惟肖。 说完后,太平怒火中烧: “要不是有母皇护着,本宫拿鞭子抽死他,让他跪下给本宫**底,天杀的张巨蟒,天杀的张巨蟒……” 房间里响彻着尖锐的叫声。 张易之:“……” 这就是女人? 有点好笑。 有委屈找闺蜜吐苦水,古今都一样啊! 上官婉儿听得心不在焉,甚至有点提心吊胆。 足足一刻钟,太平嗓子都沙哑了,嘴皮子才停下来。 “婉儿,我们就寝吧。” 嚯! 上官婉儿急声道:“殿下,不太方便。” 太平看她扭扭捏捏的模样,一点不爽利,不悦的说:“我们之间,又不是第一回,害羞什么。” 上官婉儿暗自腹诽:【有了张郎,和你磨来磨去有什么兴致?】 “殿下……” “别说话!”太平截住她的话,薄嗔道:“本宫要发泄一番苦闷。” “唔~” “唔~” …… 床底下,张易之听着渍渍不堪入耳的声音。 旋即,肚兜亵衣等贴身衣物飘落在地。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太平气炸了:本宫要去拿你的 轻罗幔帐,烛光氤氲,檀香几许袅袅升腾。 夜色颇深了,窗外弯月如钩,在无云的夜空明亮,涌进屋子的夜风有些凉,撩拨着人的发丝和心弦。 这本应该是良辰美景。 可如今。 趴在床底下的张易之生出满腔的燥意。 如果我有罪,我希望是法律制裁我,而不是折磨我! 传榻上窸窸窣窣的动静不断,假凤虚凰也能变幻不同动作。 “咯吱咯吱!” 最让张易之郁闷的是,她们演技实在浮夸,两个人明明连牙签都没有,偏要喊出狼牙棒的惨叫。 靡靡之音传入耳中,张易之有一股冲动,想提枪上马替婉儿承受痛苦。 于是他动了。 只是换个姿势趴着。 床榻动作反反复复,直到将近四更,两人才算是“鱼水和谐相拥而眠”。 也就安静了一小会。 “婉儿,你替本宫想个法子,怎么制裁他。” “殿下,冤家宜解不宜结,张司长如今权势滔天,你还是退一步吧。” “笑话,他都把本宫骂哭了,本宫怎么可能跟他尽弃前嫌,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跪下来道歉,本宫才会酌情考虑,要不要原谅他!” “依张司长的性格,绝对不可能,除了陛下,应该没人能让他服软。” “世上无绝对的事!哼哼,本宫略施小计,便可惩戒他!” “哦?请殿下明示。” “唔……婉儿,你毕竟是母皇身边的人,本宫不方便告知。” “殿下,快说嘛。” “要本宫说也可以,你满足本宫一个要求。” “什么?” “你假扮张巨蟒,让本宫泄恨!” “这……” 躲在床底的张易之愕然。 【像这种要求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床榻上沉默了片刻。 “殿下,我张易之错了,请殿下原谅。” “错在哪?” “不该骂殿下。” “呵呵,以后还敢不敢再亵渎本宫?” “再也不敢啦!” “本宫宽宏大量,暂且原谅你。” “谢谢殿下。” 对话中伴随着一些不可描述的声音。 不多时,床榻上发出银铃般的笑意,太平心里的委屈消了不少,她低声道: “婉儿,告诉你无妨。” 上官婉儿轻轻手指叩了叩床沿,她担心张郎睡着了。 张易之屏气凝神,他倒要听听,太平肚子里藏着什么阴谋诡计。 “五年前,张巨蟒默默无闻,还是个普通士子,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暗讽母皇牝鸡司晨。” 嚯! 张易之略惊。 五年前,自己还没穿越过来,没想到前身还是个没脑子的愤青。 上官婉儿错愕万分,急声道:“怎么会?殿下你怎么知道?” 太平冷笑道:“是国子监一场经筵,在场二十多个书生都作文章暗讽母皇,张巨蟒也参与其中,文稿被国子监司业徐文轩收走留存。” “这个徐文轩便是依附本宫的官员。” 上官婉儿压制住不安的情绪,淡声道:“那文稿在殿下手上吧。” “暂时没有,上次徐文轩跟本宫略微提过此事,本宫当时跟张巨蟒关系尚佳,便不在意。” “谁曾想此獠如此欺辱本宫,本宫明天就去拿文稿!” “呈到母皇御前,让她看看她的好宝贝,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上官婉儿有些慌乱,如果此事禀告陛下,陛下心里难免留下芥蒂。 “殿下,婉儿建议你三思,真的打算跟张司长决裂么?” “本宫怕他?决裂就决裂,无非鱼死网破罢了,本宫一定要出一口恶气!” 张易之微眯眸子。 女人就是小心眼爱记仇。 五年前,自己才十五岁,一个没经历社会的毒打的少年。 就像一群同学在酒吧玩乐,别的同学都点上一根香烟,班长递上一根,“来,抽根华子。” 这一刻,接不接? 血气方刚的少年,如果不抽烟岂不是很没面子? 故作娴熟的夹着烟点燃,虽然缺氧头晕,呛得肺都要咳出来,但还要凹个造型,再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自此以后,便成为一个烟鬼,为国家每年税收做出一份贡献…… 相似的情况,一群少年在论经,别人都在骂女皇,你骂不骂? 不骂就是异类,就是胆小鬼。 在思想还没成熟的年纪,非常容易附庸别人。 床榻上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殿下,我有个提议。” “说吧。” “我们去……去琴室好不好?” “咦,这个提议有情趣,以后再尝试吧,本宫现在懒得动。” “婉儿就要现在。” “行吧,本宫随你走一遭。” 声音戛然而止,接着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响起。 须臾后,地毯上出现两双晶莹细嫩的玉足。 “走。” 太平牵着上官婉儿,两人联袂离开闺房。 她们走了以后。 张易之艰难的从床底爬出来,整个身体都僵硬了,浑身泛着酸麻。 他不禁产生一个问题:隔壁老王为了偷情藏在衣柜里,真的值得么? 婉儿特意创造这个机会,张易之自然不会浪费。 他略微猫着腰离开闺房,乳娘点着灯笼,压低声音道: “公子,走后门,正门有殿下的护卫。” “嗯。” 又是趴床底,又是走后门,张易之心里甭提多委屈。 报复! 一定要报复一下太平! 方能出此恶气! …… 夜幕已深,张易之绕了几条巷道,才走到自家马车。 “公子,你回来了。” 车厢里,正在睡觉的裴旻和张吉祥被脚步声惊醒。 “去鲍思恭家。” 半个时辰后。 马车停在一座府邸前。 “裴小子,让鲍思恭过来。”张易之侧头吩咐。 望着公子憔悴的面容,裴旻不敢多嘴询问,领命前去敲门。 不久,鲍思恭便提着一盏灯笼,气喘吁吁前来: “司长,有什么事请吩咐。” 表情略有紧张,显然猜不到张易之半夜登门的意图。 张易之望着他:“你以前是酷吏,对神都城官员了如指掌。” “对。”鲍思恭松了一口气,也没谦虚,点头道: “上到宰执,下到小吏,卑职都清楚。” 张易之嗯了一声。 看看,古代官员没一个简单的,能把几千个人背的滚瓜烂熟。 “徐文轩是谁?”张易之问。 “徐文轩?”鲍思恭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就说道: “从六品的吏部员外郎,曾经是国子监司业,此人依附于太平殿下。” “知道他家在哪么?” “知道。” “现在就带我去。” …… 天蒙蒙亮。 马车缓缓停下。 “鲍思恭,去请他过来。” 张易之将“请”这个字咬得很重。 “卑职遵命!” 鲍思恭对这种手段轻车熟路,快步走下马车。 半柱香后。 一个鬓发皆白的中年男子走出府门,他满脸慌乱,双腿都在打摆子。 “去吧,司长在等你。”鲍思恭目光凌厉。 徐文轩步履蹒跚,艰难的登上马车。 车厢内,油灯光芒照耀下,那个男人脸庞一半沐浴光辉之下,俊美无俦,一半没于阴影之中,晦暗不清。 “下官拜见张司长。”徐文轩连忙躬身施礼。 “徐司业。”张易之面无表情:“我曾经也在国子监进学,还有幸听你讲课。” 虽说在寒暄,可语气却极度冷冽森寒。 徐文轩缄默不语。 曾经,那也只是曾经。 你现在是名震天下的张司长,一个天煞孤星。 权势能遮挡神都城半个天空的男人。 “不绕圈子了。”张易之身子前倾,冷冷的直视对方: “五年前,我的文稿在你那里。” 徐文轩脸色稍作变幻,急声道:“下官……” 张易之举手制止他,淡漠道:“想清楚再回答。” 徐文轩一口否定:“下官没有什么文稿。” 声音微不可察的颤抖。 “呵……”张易之冷笑一声,厉声道:“你欺骗殿下,失去的只是仕途上升的机会。” “而忤逆我,却是性命。” 随即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陡然喝道:“最后一次机会!” 一瞬间,徐文轩脊骨发寒,勉强站稳身体不致于当场失态。 性命! 如果神皇司要办自己,殿下保得住么? 徐文举得出一个悲哀的结论。 保不住! 要升官还是要性命? 这根本不是选择,而是不加掩饰的威胁。 车厢陷入沉默,张易之也不急躁,就这样看着他。 良久。 其实徐文轩早有决定,拖这么久无非是展示几分风骨。 “下官是有一份文稿,这就回府取。” 张易之轻轻颔首:“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也不想闹得不愉快。” 呼! 徐文轩缓缓吐了一口气,快步走下马车。 张易之捏了捏眉心靠在锦榻上,他发现有时候,权力真的能轻易解决一些事。 几口茶的功夫,徐文轩返回来,从怀里拿出一张宣纸恭敬递上。 张易之扫了一眼字迹内容,便将宣纸放在油灯上。 望着燃起的火焰,张易之嗓音略显沉闷的说:“这件事,能不能烂在你的肚子里?” 徐文举忙不迭点头:“能,下官一定保守秘密!” 张易之从车厢抽屉取出一个金锭,扔过去: “我张子唯非蛮横之人,这是酬金。” …… 清晨。 一则消息震惊了朝野。 神皇司弹劾太平公主,罪名是——春分,公主出游踩踏庄稼! 民以食为天,农耕社会自从有了庄稼之后,也便就相应地出台了保护庄稼的法令与诸多措施。 类似建安三年,曹操率兵征剿张绣之时,恰逢麦熟季节,大军路过一片麦地,于是曹操特意严明军纪: “三军将士过麦田凡有践踏者斩首!” 所以,践踏庄稼绝对是违法的。 可这条弹劾太怪异了。 虽然违背律法,但终归是一桩小事,况且堂堂公主,爹娘都是皇帝的天之骄女,踩一下庄稼又怎么了? 群臣都在猜测,难不成张巨蟒意图挑衅太平殿下! 一定是! 眼下入冬,张巨蟒竟然炒冷饭,摘出春分时候的事。 很明显,就是故意为之! 此獠逮谁咬谁啊,现在沦到公主殿下受罪了! 文武百官翘首以盼,她们都希望殿下狠狠的反击,给张巨蟒一点颜色瞧瞧。 …… 御书房。 太平气炸了! 她玉颊寒霜,杏眸杀气腾腾,狠狠剜了一眼张易之。 张易之面色无波无澜,淡声道:“殿下,臣秉公执法,难道有什么不妥么?” 太平戟指道:“你分明与本宫有仇隙,特意针对本宫,你这个……” “住嘴!”武则天凤目睥睨着她,怒声道:“你身为大周公主,竟不能做天下表率,朕必须罚你!” 换做平常,她当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子唯闹得群臣皆知,她现在不仅不能包庇,还要重罚。 “削户五百,以示惩戒!”武则天大叱。 张易之扬了扬眉,罚得好! 太平公主富可敌国,应该在她身上刮下一块肉。 亲王的实封是八百户,最多一千户,也就最多有一千户人家交的税归亲王。 公主的话最多三百户。 可是由于太平公主受父母宠爱,所以就多享受了五十户的实封。 可等到武则天即位后,她又将太平公主的实封增加到了三千户,这已经是亲王上限的三倍了! 要知道现在大周一共就七百多万户,能交税的也就不到四百万户,太平公主差不多坐拥了整个天下的千分之一。 什么? 五百户? 太平瞪大双眼,满目骇然。 就因为不小心踩踏庄稼,被罚五百户? “母皇,儿臣不忿。” 太平眼泪说来就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哽咽。 “不忿?” 武则天厉声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道理,还用朕教你么?” “退下!” 太平擦掉泪痕,死死盯着张易之,甩袖而走。 武则天有些无奈,挥手驱赶,“子唯,你也退下。” “是。” 张易之离开御书房,背负着手悠哉悠哉。 让我听了一夜的墙根,不报复非人哉! “张巨蟒,你死定了,本宫告诉你,你死定了。” 廊柱窜出一道身影,声音充满了怨怒。 张易之皱了皱眉,略不满道:“下官劝殿下谨言慎行。” “你死定了,等本宫抓住你的把柄,到时候等死吧!” 太平恨恨的丢下这句话,阔步而走。 “把柄?”张易之低头看了眼,自言自语:“把柄消失咯。” 御道上。 群臣望着公主殿下的脸色,又看了眼张巨蟒。 他们心里在叹气。 应该败了! 连公主殿下都败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最近耳背,请大点声 一个丰腴少妇一路念叨,风风火火的往吏部赶。 准确的说,是一路诅咒。 “该死的张巨蟒!” 太平越想越气,却又无处发泄。 三十年的岁月,第一次遭受此等屈辱! 昨天被骂哭,今天又被弹劾,导致丢五百户封地! 五百户啊! “臭男人,你没想到本宫握着你的把柄吧?” “以前是本宫心软,竟然还放你一马,现在等死吧!” 想到这里,太平一把将车内的紫砂壶掼到了褥子上,眼见那紫砂壶毫发无伤,她又重新抓起来,也不管车窗外有无行人,抬手就掷了出去!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如期而至,太平这才解了些恼意。 吏部。 太平满脸寒霜步上台阶,吏部官员们顿时投来异样的目光。 殿下,她还是在张巨蟒面前败下阵来。 偌大的神都城,难道真的无人可以制衡此獠么? 太平在办公署等候稍许,徐文轩急急赶来,恭谨道:“下官叩见公主……” “不必聒噪!”太平愤然截住他的话,厉声道:“本宫要的东西呢。” 徐文轩略低头,抬起头满脸迷糊:“殿下,什么东西?” 太平以为他忘了,提示道:“张巨蟒在国子监的一篇文稿。” “文稿?什么文稿?” 徐文轩紧拧着眉头,一副不解的模样。 嚯! 嚯! 刹那间。 太平怒火狂燃,连你这个废物也敢欺骗本宫。 她嘶声道:“本宫没这个耐心看你装,再不取出文稿,后果自负!” 后果…… 可是下官怕死啊! 尽管全身寒颤,徐文轩依旧闭口不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太平的面色都彻底阴沉下来。 “真不说?” 她的声音带着森寒的威胁。 可听在徐文轩耳朵里,效果比张巨蟒差太多了。 望着张巨蟒俊美无俦的脸庞,他就萌生准备棺材的想法。 “回禀殿下,下官的确没有文稿。”徐文轩略踌躇,低声说道。 “呵呵……”太平玉颊竟显几分扭曲,冷叱道:“连你也敢在本宫面前放肆,快交出文稿!” 徐文轩摇头:“真的没有。” “哐当!” 太平一脚踹倒案几,桌上的茶杯咔嚓破碎。 “摘掉官帽子,速度滚出神都,永世不得起复!” …… 回到马车里,太平脱下紫纹绣鞋,揉了揉玉足。 脸上不争气的流下金豆子。 她非常委屈。 关键的把柄都没了,还怎么报复恶人? 就凭一张嘴跟母皇说,母皇绝对以为她在污蔑报复。 “呜呜呜~” 太平将头埋在被子里,女人的柔弱爆发出来,泣不成声。 本宫好恨啊! 闷哭了半刻钟。 太平擦拭泪痕,细细思量此事。 她可以确定的一点,徐文轩突然改口,绝对是受到张巨蟒的威胁恐吓。 不然不会甘愿放弃仕途。 为什么张巨蟒会得知消息? 难道…… 是上官婉儿从中作梗? 她是内鬼! 不不不。 不可能啊。 早晨,婉儿跟自己一起进宫,可这时已经收到弹劾。 时间点对不上。 当然,她做梦也没想到某人在床底躲了一夜。 “嗷嗷嗷~” 太平想得脑袋都被炸裂了,再加上满腔的愤怒和委屈,让她唯有以哭泄愤。 …… 天枢竹亭。 张易之背对着太平,双手负在身后。 他缓缓转身,望着太平红肿的双眸,略疑道:“殿下,发生甚么事了?” “你好手段,依势胁迫徐文轩!” 太平冷冷的盯着他,咬牙切齿。 如果眼神能杀人,张易之恐怕早已遭受千刀万剐。 张易之踱步近前,俯视着她,云淡风轻道: “最近老有人造谣我以势欺人,我在这澄清一下,那不是谣言。” 瘦削的身形,比她高了一个头的身高,给她一种森然的冷漠和压抑。 “无耻恶獠,往后路还长,你且等着瞧!” 太平山峦剧烈起伏,声音极度怨毒。 怨妇? 张易之一甩袍袖,轻描淡写的说: “奉陪到底,殿下和我斗起来,某些人可是坐收渔翁之利。” 轰! 一瞬间。 太平就像刚充满气的气球,还没飘到空中,就一泻千里。 某些人。 当然指武三思,自己的两个皇兄。 如果跟张巨蟒恶斗,就算赢,也是惨胜,到时候争储怎么办? 天杀的张巨蟒,怎么这么阴! 张易之斜睨着她,叹口气道:“殿下,做人不能格局太小。” “你无……” “耻”字硬生生被收回肚子里,变成硬邦邦的四个字:“你误会了。” “哦?” 张易之坐在椅子上,示意她请便。 随即翘起二郎腿,奇怪道:“殿下,我又误会什么了?” 太平深吸一口气,高叱道:“你不要太过分,本宫愿意给你和解的机会。” 被痛骂,被弹劾,还要主动和解。 自己好贱啊! 即使心里委屈落泪,她脸上还是一副高傲的模样。 “和解?” 张易之手指敲了敲桌沿,温声道: “多此一举了,我继续弹劾殿下,殿下继续收罗我的罪证,这样礼尚往来也挺好。” “反正我得罪了文武百官,谁都想我死,债多不愁身。” “不过殿下要掂量掂量,如果身上罪名太多,本来争储就没优势,这下恐怕更无望呐。” 亭内那低沉磁性的嗓音,听在太平耳里却异常刺耳! 无耻! 无赖! 太平凝视着他,寒声道:“你真当本宫治不了你?” “恭候。” 张易之指了指外面的门。 可太平的双脚像是钉死在地上,久久没有挪动。 气氛陷入寂静。 太平脑海里闪过各种刑罚,脑补着张巨蟒跪地求饶的狼狈样。 可嘴上却放轻语调,尽量温柔道:“你说,本宫怎么得罪你了?” “两点。” 张易之伸出骨节分匀的两根手指。 他冷声道:“第一,前脚刚政治结盟,后脚我遭受一点挫折,殿下不仅袖手旁观,还打算撇清关系。” 太平急声道:“本宫也后悔了啊!” 拉不下脸道歉而已嘛, 小心眼! 张易之不置可否,继续说道:“第二点,擅自联姻触及我的底线。” 太平嗤笑道:“你把本宫当狗骂,还不够出气?” 张易之眉毛微动,旋即笑道:“殿下请回吧,不要耽误下官处理公务。” “走着瞧!” 太平丢下狠话,气鼓鼓的离开。 刚走到门口,她顿足。 水蜜桃似的身材倚在门上,转身直视着对方,低声道: “究竟怎么样才能原谅本宫,与本宫重修于好。” “重修于好?” “不,破镜重圆。” “不,再次结为政治联盟。” “结盟?”张易之慵懒的瘫在椅子上,微笑道:“也不是不可以,除非……” “除非什么?” 太平贝齿咬着红唇,她总觉得这段对话有点熟悉。 张易之略默,顾左右而言他,“殿下你看,亭子里好像没个丫鬟服侍。” 太平脑中一嗡。 听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句话。 奴婢? 他让本宫做奴婢? 天下的笑话! 荒谬绝伦! 实在太可笑了! 本宫爹娘皆是皇帝,天下最尊贵的天之骄女,他让本宫做奴婢? “哈哈哈哈…”太平怒极反笑,冷冰冰道:“张巨蟒,好大的官威啊!” 张易之侧头,审视着她,“我也就随口提提罢了,殿下不必当真,你我还是适合做仇人。” 太平表情瞬间垮掉。 她发誓,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此獠! 韩信能忍胯下之辱,我李令月做做丫鬟又怎么了? 况且此獠真敢难为本宫? 她移着莲步,微低脑袋,自言自语般说了两个字: “公子。” 张易之微侧脑袋,轻轻皱眉,“最近耳背,请大点声。” 隔了几息,太平脸色僵硬,柔声道:“张公子!” 张易之紧紧注视着她。 太平的眼神,宛若林间小鹿,是小鹿般的眼神。 明明楚楚可怜,可偏偏又很勾人。 张易之敛去心思,淡声道:“您何必要降尊纡贵,去俯就我一个芝麻小官。” “够了么?” 太平怒道。 “殿下,难道你们公主府的侍女不知道斟茶?” 张易之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指了指桌上的茶壶。 “张巨……张公子,希望你说话算话。” 太平眼底深处又在酝酿雾水,强忍着不凝聚成泪珠。 要是母皇在这里,该有多心疼本宫啊! 她缓缓弯腰,伸出涂满丹蔻的柔荑,用绢布擦了茶壶。 “殿下不擅长伺候人啊。” 张易之盯着近在咫尺的精致玉颊,嘴角略微上翘道。 该死的张巨蟒! 明知故问! 本宫这辈子就没伺候过谁! 太平没有回应,提起茶壶往茶杯里灌茶,茶水溅在桌上。 “放肆,岂有你这般倒茶法?给本公子退下!”张易之勃然大怒。 太平深吸了一口气,缓慢点了点头。 “算了,以后也别叫我公子了。”张易之道。 “那奴婢该称呼什么?” 太平声音软糯,一副千依百顺的丫鬟模样。 张易之斟酌片刻,一字一句道: “叫父亲。” 呼! 太平彻底愤怒。 沉默一秒钟。 “去死吧张巨蟒!” 她大叱一声,攥紧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过去! 张易之满脸懵逼。 轰! 白皙透粉的小拳头直接轰在他脸上。 “本宫不伺候了!” 太平摆着纤腰,阔步离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儿臣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太平带着满脸得意的笑容离开。 天枢外。 嘈乱的声浪一下子起来,端门沿途官员面面相觑,相互低声询问着什么。 不对劲啊! 殿下遭遇弹劾,为什么还笑得这般开怀? 可当他们看到张易之的时候。 全都震惊了! 这一刻,天地寂静! 此獠气质依旧神秀温雅,俊美到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可是。 此獠脸肿了! 左脸浮肿,还有淤青! 一个朝殿弑兄、皇城斩首来俊臣、相王府前猖狂、一刀削首太宗孙子、一令屠尽六千水贼…… 做过那么多惊世骇俗的事,此獠依然安然无恙。 整座神都城看着此獠上蹿下跳,耀武扬威,偏偏无可奈何。 可现在他脸肿了! 肯定是被公主殿下打肿的! 张巨蟒非无敌,世间还有公主殿下! 群臣庆贺,简直比升官还开心。 神都权贵议论纷纷,喧嚣甚上。 可到了下午,流言渐渐变味了。 一座衙门。 官员小吏聚集在一起。 “越琢磨越不对劲,张巨蟒都敢威胁相王,他会惧怕殿下么?” 一个美鬓官员低声道:“很正常,今早上此獠弹劾殿下,殿下愤怒之下挥拳还击!” “可张巨蟒略懂武艺,殿下如何轻易近身?依我看,没这么简单。” “哦?那说说你的猜测。” 众人将目光转向那个猥琐小吏。 猥琐小吏咳嗽一声,笑眯眯道: “殿下拥有高贵典雅的贵妇气质,张巨蟒又长了一副臭皮囊,他们会不会……” 话只说一半,留着让人细细品味。 “嘶!” “不可能!” “休要诽谤!” 众人皆摇头,可眼睛却更亮了。 唔…也不是不可能啊! 张巨蟒为啥甘心被殿下殴打? 绝对是得了天大的好处。 什么好处不必多言…… 嚯! 可能性非常高。 “朝野都知道,殿下跟武攸暨虽是夫妻,却相看两厌,武攸暨整夜混迹丹凤街,殿下亦放任。” “这个可以确定,公主府宫婢也有流言,殿下跟武驸马从未同床。” “张巨蟒血气方刚。” “殿下虎狼之年。” “嘶!” “芜湖!” 只要想想,这里面是多么激动人心的画面。 这个秘闻实在是太震撼了,不传还有天理么? 于是乎,一传十、十传百,这个消息便迅速传播开去。 仅是传播这个消息也就罢了。 可是谣言的特性就是扭曲,夸张…… 等二天这个消息传遍大街小巷的时候,已经出现了上千个版本! 其中最香艳的版本就是—— 张巨蟒银样镴枪头,时间非常短暂,殿下失望透顶,于是痛殴张易之,怨声道:“废物!” 这方面不行,张巨蟒也只能忍气吞声,所以任由殿下殴打,不敢还手。 对! 一定是这样! 就仿佛有人亲眼看见一般。 还将动作描述的惟妙惟肖! 鉴于大周风气开放,不会因为议论宫廷事而获罪,有人胆子更大了,竟直接付诸于书本! 里面描绘了张巨蟒跟殿下的爱恨情仇,旁边还伴着少儿不宜的插画,这些插画栩栩如生。 有了普及的印刷术,书局使劲印刷,门口生意爆棚! 此事风靡神都,无数少女疯狂了! 她们得不到张司长,唯有观看书籍,才能在深夜稍以慰藉。 而痛恨张易之的满朝权贵,更是使劲编排,将张巨蟒的时间缩短到——眨眼。 …… 神皇司。 张易之脸色僵硬,配合淤青浮肿,看起来显得格外阴沉。 我为天下寒庶着想,所以才没去垄断书局,书局让你们印书籍的,不是印这个的! 还有一群官员,真是逮到机会就咬我! 可恨! “哗!” 张易之将桌上《张和李,那一夜》这本书撕烂,怒吼道: “神皇司,谁敢再传播谣言,都给本官抓捕,诏狱不嫌人多!” “是,卑职一定将那些嚼舌根的悉数逮捕!” 鲍思恭义正辞严的谴责。 可暗暗却羡慕司长的艳福,这世上,唯有司长才能般配高贵的殿下。 …… 甘露殿。 “母皇,他们污蔑儿臣啊!” 太平趴在武则天怀里,使劲催泪,“儿臣就是单纯报复,打了张司长一拳。” 武则天低头瞥了女儿一眼,淡淡道:“既是谣言,何须在意。” “可女儿的名声……”太平抬起头,泪眼婆娑。 “太平。” 武则天板起脸,故作冷漠:“你至今不跟驸马同房,可是在怨朕杀了薛绍?” 太平一怔,顾不上擦拭泪痕,急声道:“儿臣不敢怨恨母皇,只是跟驸马没有感情。” “唉。”武则天叹口气,抚摸着太平的脑袋,温声道: “难年薛家参与谋反,朕是一定要杀的。” 气氛一阵沉默。 武则天审视着她片刻,忽然说道: “朕让你跟驸马和离,子唯做驸马怎么样?” 嚯! 这…… 太平瞠目结舌,张大着樱唇。 提议虽然荒谬。 但太棒了啊! 她虽然讨厌张郎的嘴脸,但也迷恋他的俊美和才华,霸气的性格非常有男人味。 再加上权势,如果张郎在背后支持自己,储位岂不是唾手可得? 武攸暨就是一坨牛粪,而张郎是漫天星辰中最闪亮的一颗。 根本没有可比性! 拿来对比就是一种亵渎! 到时候自己做皇帝,张郎做皇后,生下孩子做太子。 整天恩恩爱爱,蜜里调油。 自己不仅是天下的九五至尊,还是世间最幸福的女人。 想到那副场景,太平彻底痴醉。 她发誓,这辈子都没有听过这么好的提议。 武则天眯着眼斟酌,她也有自己的考量。 毕竟太平跟自己年轻时候长得很像,让子唯跟太平成婚,自己好歹有个心里安慰。 最关键的是,年纪大了。 虽然皇帝寿与天齐,但武则天心里有数,谁也敌不过天道,敌不过生老病死。 万一自己崩殂,子唯得罪这么多既得利益者,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还要被刨坟掘尸。 但如果作为太平的驸马,李家在法统上应该要护他周全。 还是不行,太荒谬了! 怎么能让子唯娶太平呢,皇室岂不是也要沦为天下笑柄? 更何况,子唯尚未娶妻,而太平又嫁过两次…… 万一子唯抗拒,那皇室岂不是颜面扫地? 朕最近真是有点迷糊,要不然怎么说出这种糟主意呢? 武则天见女儿情绪不对,以为她十分抵触,忙说: “行啦,朕开个玩笑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太平回过神:“???” 她懵了! 玩笑? 可儿臣当真了啊! 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就叫李易! 没办法,要继承皇位只能姓李。 但是再生一个可以姓张。 母皇你现在说开玩笑? 她低下头,讷声道:“婚姻大事全凭母皇做主。” “听朕做主的话,那就跟武攸暨好好相处。”武则天没好气剜了她一眼。 不是,儿臣是听上一句话。 嫁给张郎啊! 太平欲哭无泪,脸上还要装成平静的模样,“儿臣跟驸马就是陌生人。” “朕懒得管你。”武则天推开她,恼怒道: “但你跟子唯都是朕的心肝宝贝,就不要再闹别扭了,你还打了他一拳,实在没有一国公主的模样!” “儿臣知错。” 太平随口敷衍,心思早已飘远了。 武则天神色严肃:“朕也会规劝他,神皇司不要再找公主府麻烦。” “你也不许再跟子唯过不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天枢成,万国俯首,世界之巅 竹亭。 美妇红裳鲜艳,冰肌雪肤,走动间腰臀款摆,风情十足。 负手在后的张易之站在桌子一侧,盯着走来的太平,淡淡问道: “殿下,不需要避嫌么?” 太平望着他略消浮肿的脸庞,莞尔道: “张司长,本宫一个女人对谣言都不在意,你在意甚?” 她的声音较脆轻襦,说话时节奏矜持而舒缓,清丽如云。 张易之有些纳闷,说话这么温柔干嘛? 太平杏眸微眯,心中涌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真的好适合做本宫的驸马。 “对了,本宫奴婢也照做了,你跟本宫的恩怨能一笔勾销吧?” 似乎是为了掩饰内心的异样,太平表面故作轻松,露出贝齿,笑颜动人,调侃道。 “可以。”张易之轻轻颔首。 稍顿,淡漠道:“殿下还有事么?” 太平微微一愣,旋即用随意的口吻问着对方: “张司长还没娶妻,本宫倒有些好奇,你究竟想要什么样的女子?” 张易之闻言眉头微皱。 关你屁事? “年纪比我小,温婉贤淑,安分守己……” 听到前面,太平一张脸已经变的彻底面无表情了,最终不等他说完,直接两个字打断: “庸俗!” “……”张易之无语。 他想说什么,太平抢先了,“女人年龄大才体贴,懂得照顾人,民间有言女大三抱金砖,张司长年少有为,就应该抱三块金砖!” 说完鼻哼一声,寒着脸大步而去。 张易之盯着她的背影,低骂:“神经病。” …… 时间缓缓流逝,外界关于他和太平的谣言愈演愈烈,张易之却不管不顾,全身心投入天枢工程中。 终于在十二月初,万国颂德天枢铸成! 癸卯,日出。 沿着端门御道连绵数百里,摩肩接毂,万众云集,盛况空前。 神都全城百姓都来围观,万国筹资共铸天枢,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身为大周子民,他们脸上都是骄傲之色。 众人想一窥天枢全貌,奈何被帷布遮挡,只能等张司长亲自揭开。 天枢底部四面放置着九座巨鼎,地面隐隐有些塌陷。 鼎上铸有饕餮,麒麟,火凤等物,还有龙纹、云纹、雷纹交错纵横,煞是威严。 秦朝灭亡九鼎销声匿迹,于是陛下重铸九鼎,告示天下皇权神授,以巩固武周皇朝的统治。 御道两旁,不仅有白鹿、白牦牛等祭品,放置的各种奇兽珍禽,以示祥瑞。 各国使者身穿具有本国鲜明特色的服装,其随员手捧币、玉等各种贡品。 不同皮肤,外貌迥异的各国使者,静静地立于御道旁。 一个蓝眼睛的龟兹使者瞥了眼身旁,一个景教教徒拿着十字架虔诚做着祷告。 他小声问道:“你是哪国人?” 景教教徒将十字架放进衣服里,满脸迷茫的摇头。 后面的同伴替他解围,操着正宗的洛阳腔道:“我们是波斯人,他刚来天朝,还不懂语言。” “哦。”龟兹使者轻轻颔首,好心提醒道: “大周帝国是世界之巅,他们的文化博大精深,我们需要多多学习。” 那景教教徒叽里呱啦比划着手势。 “他说什么?”龟兹使者问。 “他才待了半旬,经常重复听到一句话,所以也能模仿说一句。”同伴翻译。 “什么?”龟兹使者提起了兴致。 景教教徒操着拗口的官话,艰涩道:“该……该死的张巨蟒……” 说完还满脸兴奋。 他终于会说大周话了! “可不敢胡说!你不要命了?” 龟兹使者厉声喝斥,脚步也挪远几步,他要远离沙雕。 “哗啦!” 前方响起了嘈杂声。 一个气势汹汹的人对旁边说道: “新罗人猥鄙不堪,竟然站在我们日本前面,叫他下去却不肯,岂有此理。” 前面面相不甚对称的人摸了摸自己的脸,估计也有点自卑,但嘴上依然强硬,转头讥讽道:“你们比猴子还矮!” 倭人站直了身体怒目而视,表示自己身量并不矮。 他怒视之后又不屑道:“一副下三滥的长相,竟然派到大周做使节,笑煞人也。” “肃静!” 神皇司百户带领绿袍们巡戈,正好听到喧哗声,率众迈步而来。 新罗人满腔愤怒,“请诸位做主,我们新罗人一向就位于倭人前面,今日他无端挑衅是何居心?” 日本使者昂着头,顺着接话道: “官有上下之别,国有大小教化之分,新罗又土又穷,凭何位于前面?” “你这个矮子!” 新罗人气急败坏,直接攥紧拳头砸出去。 “呵呵,恼羞成怒。”倭人弯腰,轻易躲过这拳。 其余各国使节都在看热闹。 “啪!” 神皇司百户满脸阴森,直接甩出一巴掌,狠狠甩新罗人脸上。 抬腿又踹出一脚,将倭人踹翻在地,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 “肃静,某不想再强调第二遍。”百户目光扫视二人。 嚯! 此举引发喧嚣。 实在太粗鲁了! 倭人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衣袍的灰尘,戟指道: “放肆,我们是尊贵的遣周使,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么?再说天枢也是靠咱们合伙筹铸!” “是啊!” “待会向女皇参此人一本。” “实在太无礼了!” 各国使节义愤填膺。 百户睁着铜铃大眼,斜睨道:“先斩后奏,皇权特许,尔等有异议可以去找我们张司长。” 嘶! 周遭顿时沉寂下来。 日本使节嘴巴像被封住了,紧紧闭着不留一丝缝隙。 在神都城混,谁没听过张巨蟒的赫赫威名啊? 找他? 还不如去找阎王。 百户挺着胸膛,冷声道:“别再寻衅滋事,否则神皇司饶不得你们!” “是!” 一众使节齐声道。 这时。 沉雄厚重的钟鼓声传来,伴着磬与丝竹的雅乐,回荡在众人耳畔,悠缓空濛。 之前还在轻松攀谈的百姓,立刻噤声,露出严肃之色。 在祭祀专用乐曲中,群臣身着朝服,从皇城里走出。 有京中文武百官,有皇室、有宗室,还有各地赶来的致仕官员,浩浩荡荡数千人。 威仪棣棣,环佩纷纷,古乐震天,庄严肃穆! 为首的是一个俊美男子,身着紫袍金玉带,衣裳绣有五章纹,腰间别着金鱼符。 他步履沉缓,身姿欣长,整个人仿佛是最为上乘的仙玉,蕴含着神光。 这一刻。 端门数十万人,无数目光,皆是如百川汇海一般,落在那道身影之上。 在场众人,皆因张易之的容颜气质而失神。 张司长大名早已传遍了天下。 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过知道张司长名头的人多,真正见过张司长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在这般好奇之下,张司长就显得更加神秘,让众人期待。 果然没有让她们失望。 许多女子,甚至连呼吸都好似停止。 饶是一些曾经见过张易之的贵妇,此刻也是有种窒息的感觉。 她们美眸都是痴痴然,魂灵仿佛都被勾走。 实在太非凡了! 纵然这里齐聚着王爷宰相、各国使节,甚至有酋长王子。 可又怎样? 那个男人依然是焦点,他站在哪里都能受到万众瞩目。 “这位就是张司长么?百闻不如一见,真的好俊呀!”人群中一个温婉妇人感叹。 “被为夫吓得屁滚尿流之辈,一年后,他就是为夫剑下亡魂。” 第五重楼搂着夫人,神色非常不屑。 妇人柳眉微蹙,略默几息,看了看周围,小声哀求道: “夫君,别再做刺客的勾当了,咱们做点小生意不好么?” 第五重楼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温柔道:“放心,做完这单就收手。” “唉~” 妇人轻叹一口气,她知道怎么劝也没用。 …… 望着最前方的身形,权贵们气的牙痒痒,尤其是李显李旦。 凭什么此獠站前方? 这么庄严隆重的场合,第一个具有极大的象征意义! “张司长,第一次看你穿朝服,当真是丰神俊逸。” 后面的太平身子前倾,软声软语。 张易之点了点头,回道:“谢谢,殿下你今天也很美。” “真的么,你都没转头看本宫一眼,本宫今天唇印好像偏淡。”太平娇嗔道。 “殿下,一国公主请注意仪态。” “你回头看一眼嘛,本宫这身装束花了三个时辰。” 太平脚尖踢了踢张易之的大腿。 张易之置若罔闻。 他很疑惑。 为什么最近太平跟发情的母猪一样? 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三十岁的妇人好像成了一个十六岁少女? 搞不懂,或许是太平有精神分裂症吧。 身后好几米处,武攸暨侧头,望着笑靥如花的太平。 他的身躯都是气得微微颤抖,脸色铁青至极。 一对狗男女,要不要这么恶心! 该死的张巨蟒! 武三思剜了他一眼,低斥道:“收起你无能的表情!” 太平莫非真的跟张巨蟒有奸情? 呵呵,为了储位甘愿献身,真是无耻的手段。 而盛装打扮的李裹儿,她盯着太平的背影,眼底的黯淡一闪而过。 “铛!” “铛!” “铛!” 同一时间,皇宫各处宫殿都钟鼓轰鸣,鼓声震耳欲聋。 风格丰富的乐章如潮水一般不断涌泄而来。 呼! 宫殿上空,一群白鹤飞舞冲天,发出孤傲尖唳,如玉铮铮的鸣叫。 仿佛仙鹤在迎接仙人一般。 “恭迎陛下!” “恭迎陛下!” “恭迎陛下!” 一时间,偌大的端门广场,所有人都俯身执礼。 画面仿佛定格。 “起!” 略显缥缈的声音像是从仙界传来。 五凤楼上。 一个女子服衮冕,垂四十五颗白色旒珠,身着玄衣纁裳,十二章纹饰,上描绘着日月星龙等图饰,腰束玉钩革带。 望去光彩夺目,威仪万分! 所有人都不敢直视,殿楼上俨然是一尊神人! 那就是大周皇帝! 千古唯一女帝! 执掌天下权柄,言出为敕,行于天下,万民俯首遵从,莫敢有违抗者。 武则天站在殿楼,俯瞰着全场。 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市井百姓,无论是外邦商贾,还是各国使节,他们神色皆虔诚无比。 走到今天,自己手上染着无数人的鲜血,登基路上处处都是尸骨。 史书该怎么评价自己? 她不在乎。 几百个国家俯首称臣,为她铭纪功德,奉她为华夷共主。 她做到了秦始皇,汉武帝都没曾做到的事! 她的江山社稷,光芒万丈! “礼起!” 武则天笑了笑,两手微微平伸,语气亢奋有力。 话罢,鼓乐戛然而止。 整个端门陷入沉寂。 礼官出列,跪读祝文。 高僧出列,跪读颂呗。 群臣盯着张巨蟒的背影,心思各异。 礼祀结束之后就要揭开天枢,吾等倒要看看铸成什么样! 当然,也有不少人羡慕张巨蟒。 数百亿前铸造啊,天枢肥了张家十代子孙! 场中枯燥无味的礼祀延续到日落,天已经昏暗。 夜幕降临,所有人精神都有些虚脱,直到五凤楼鼓声齐鸣。 “铛!” “铛!” 气氛陡然变得肃穆,每个人睁大着眼睛,不想错过接下来这一幕。 “掀开帷布!” 殿楼上武则天紧眯凤眸,朗声道。 她的神色罕见的有些紧张,子唯应该不会让朕失望吧? 张易之闻言踱步上前,猛然挥手: “金吾卫,掀帷布!” 轰隆隆! 数十个身穿铠甲的魁梧禁军,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 全场所有人屏气凝神,死死盯着帷布。 刹那间,帷布陡然被掀下。 露出天枢的真容! 嘶!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惊悚! 震撼! 难以置信! 这是凡人能铸造出来的? 全场数十万个人都如同石化了一般。 端门又陷入死寂,百姓们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 武则天以手撑着殿栏,不至于失态,但心里掀起的骇浪难以平复。 天枢巍然耸立,直插云霄! 仿佛这不是铸造的,而是从天上坠下来的,是神仙恩赐的神物! 抬头一眼竟很难看到柱顶! 二百尺? 或许有三百尺! 环绕柱身的是一条蟠龙,色泽鲜艳,形态逼真,就如活物蠢蠢欲动。 蟠龙朝着苍天怒目而视,保持着不可一世的威严! 仿佛就要冲出去腾云驾雾,征服苍穹。 天枢底座两只凶狠的麒麟对视,而一头栩栩如生的狮子蹲在身后。 庄严宏伟,但无一处不显出精致细腻,那种冲突融合的异感太震撼了! 满朝权贵,都有一种双膝跪地,朝拜一般的冲动! 而数十万个百姓,全部匍匐在地。 各国使节额头着地,神色激昂,有人甚至满脸泪水。 奇迹! 唯有大周帝国才能铸造出这样的奇观! 永垂不朽,万世铭记! 不仅如此,柱身还碑刻着各国首领的名字! 类似佛誓国和罽宾国这种小国,竟然有幸在天枢留名。 两国使节涕泗横流,他们知道,这是天大的荣耀! 而群臣从震撼中缓过神,望着那道镇定自若的身影。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此人。 真的有经天纬地之才。 只可惜良心是黑的! 殿楼上。 武则天注视着天枢长达半刻钟,才缓缓张开双臂,任凭龙袍随风飘舞,洪声道: “大周万国颂德天枢!” 这一刻,她建造的帝国屹立于世界之巅,统领万国、协和万邦! 话音刚罢,整座皇宫灯火尽灭,被黑夜完全吞噬。 “哗!” 数十万个人对突然起来的黑夜不知所措。 不过顷刻间。 光它来了。 天枢柱身无数的琉璃灯亮起,将整个端门照得光彩熠熠。 而此时,百姓们才看到了柱顶,四个黄金浇铸的龙人,手心捧着火珠,下面是一个壮观的铜盘托举着。 “神皇万寿,社稷永昌!” “神皇万寿,社稷永昌!” “神皇万寿,社稷永昌!” “……” 各国使节的赞贺声一浪接过一浪,似要掀破苍穹。 他们真的被震撼住了,也许这辈子都无法忘却眼前这一幕。 大周皇帝如果不是神仙,怎能铸造出此等神物? “噗通!” 御道上又跪倒一片。 仿佛只有匍匐在地,方能体现他们对大周皇帝尊崇。 外国人的举止也感染了无数百姓,民众纷纷跪伏,他们反应动作有快有慢,渐渐趋同。 武则天怀着满腔激动的情绪,慷慨激昂道: “朕希望,大周能够恒强不衰,永受四海万邦之朝贡!” “朕希望,大周子民皆知是非善恶,皆识礼义而友爱,皆有报效国家之念!” “朕希望,大周万世永昌!” “万世永昌!” “万世永昌!” “万世永昌!” 文武百官齐声歌颂。 而李唐旧臣满脸苦涩,陛下现在的高度是高宗无法匹敌的。 于大周是荣耀! 对唐朝而言,却是一桩耻辱。 颂的是陛下,是如今大周的皇帝。 而宗室中的李隆基,攥紧双拳,眸子里面透露着深寒,亦燃起一团火苗。 他发誓,如果自己能夺得皇位,必定要摧毁天枢! 这是烙印在李唐子孙内心深处的耻辱! 特别对他而言。 天枢镇压着龙基。 龙基,隆基。 镇隆基! 岂有此理! 此生,一定要销毁融掉它! 突然,他察觉到一道目光透过人群,落在他身上。 他抬起头,看到令他憎恨的身影。 张易之眼神冷漠,似含着讥讽,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李隆基。 李隆基不敢对视,赶紧低下头颅。 心中竟有些惴惴不安,此獠莫非有读心术不成? “铛!” 又一声钟鼓鸣响。 “督作使张易之献诗!” 殿楼上传来内侍的声音。 张易之轻轻颔首,阔步而出,走到天枢下。 迎着万众瞩目的目光,他朗声道: “辙迹光西崦,勋名纪北燕。 何如万国会,颂德端门前。 灼灼临黄道,迢迢入紫烟。 仙盘正下露,高柱欲承天。 山类丛云起,珠疑大火悬。 声流尘作劫,业固海成田。 圣泽倾尧酒,熏风入舜弦。 欣逢下生日,还偶上皇年!” “好!” “好诗!” “不愧是张司长!” 人群的寒门士子脸色涨红,拼命鼓掌称颂。 百姓不懂鉴赏,但既然大家都说好,又是张司长的大作,鼓掌就完事了。 群臣拍拍手敷衍了事,此等篇章华美的制诗竟出自恶人之手,简直是暴殄天物! 为什么苍天如此不公! 将所有恩赐眷顾在一个天煞孤星身上! 究竟是为什么! 无数自诩诗才横溢的官员仰天长叹! 殿楼的武则天看着张易之,眼神皆是宠溺。 朕今天站上世界之巅,是子唯给朕这种满足感。 武则天有些怅然若失,再繁华辉煌都有落幕的时候。 “去安排宴席,款待群臣及各国使节,解除宵禁,普天同乐!” 她对着殿下方的内侍说道。 可就在这时。 天枢下的张易之负手在后,大声道: “放!” 武则天微讶。 朕没安排这一出吧? 群臣也愕然,此獠打算放什么? 百姓也安静下来。 “呲呲。” 端门御道响起轻微的响声,只有少数人依稀能听清。 短暂的沉寂。 然后…… “嗵”的一声,一串串火星和烟雾,径直的窜上天空。 近似于闷雷似的声音,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划过夜空。 含有烧碱的光弹在半空中炸开,绽放出一朵黄色的花朵,色彩绚丽,夺人眼目。 黄色花朵尚未坠落消散,又一朵绿色点缀其间,黄绿相间,分外绚烂。 旋即便是五颜六色。 那流光溢彩四散开来的点点金光,把夜空装点得灿烂夺目。 嚯! 嚯! 所有人都仰首望天,看着夜空绽放在天枢顶端的七彩花朵。 武则天懵了。 太平目光失神。 婉儿沉醉在漫天烟火里,那些绽放的光芒是如此耀眼,刹那间的美丽成了永恒。 那惊艳一幕恍如九天惊雷,那种陡然超脱世俗的惊艳,给人带来的震撼感,实在难以言表。 那种绚烂辉煌,将所有人彻底震撼! 各国使节匍匐在地。 他们满目骇然。 神迹! 这绝对是神仙恩赐的仙物! 大周帝国果然被仙人眷顾了! 耀眼的礼花在空中闪烁,没有人开口说话。 虽然人人情绪激动,但他们死死克制,只是盯着夜空中的光芒。 张司长绝对不是人! 不是凡人! 是仙人! 能登天,还能造出这样耀眼的神物,绝对是谪仙临尘! “这是子唯折腾出来的?太辉煌了!” 武则天凤眼投映着五彩的烟花,神色中的震撼消散不去。 她心里萌生一个念头,难道子唯真的是仙人转世? 夜空繁华的烟火,张易之背负着手,缓缓离去。 …… …… ps:三月份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这群鸟人不想回国了!(求月 天亮了,神清气爽的张易之穿戴一新,伸了个懒腰。 他偏头,柔声道:“婉儿,我回去了。” 昨夜皇宫举行筵席,专门款待各国使节,张易之自然没有兴趣掺和,溜到婉儿私宅共度良宵。 上官婉儿踢开锦被,露出葫芦般的身段,嘟嘴娇憨说:“再亲我一下嘛。” “哦?”张易之露出饿狼般的眼神,伸出手去:“亲哪里?” “嘻嘻~”上官婉儿扭着身子,矫健地躲过了张易之的擒拿手,银铃一般欢笑着。 不过就眨眼间,她拿锦被遮住厚重巍峨的山峦,露出端庄娴静的表情: “张郎,你跟殿下是怎么回事?” “你不会真听信谣传吧?”张易之神色一僵,反问道。 上官婉儿凑近几分,瞪大美眸直视着他,见不似作假,只得软语道: “我肯定不信谣言,但最近这段时间,殿下很频繁的找你,我很难不起疑心。” 听到这,张易之也露出迷茫的神色,接话道:“而且她经常暗示,女人屁股大好生养,年纪大体贴,少女不懂情趣。” “倒是有几分道理。” 上官婉儿眨了眨杏眸,结合自身的情况,非常赞同这个理论。 又略显疑惑:“可她为何……” “你还说我?”张易之不想谈这个问题,截住她的话,先声夺人道: “你跟殿下牵扯不清,上次我可在床底捉了现行!” 上官婉儿哑口无言,红着脸弱弱道:“我不问了嘛。” 张易之挑了挑眉,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去琴室!” …… 张府。 小麦芽开心的第一个跑出花园,然后细细的小腿蹦了起来,让大锅接住,满眼小星星道: “大锅,你昨晚好威风啊!” “基本操作。”张易之轻轻颔首。 小麦芽用白嫩的小手捧着大锅的脸颊,期待地说:“烟花太漂亮了,今晚还要放好多好多烟花。” “咦。”张易之略疑,奇怪道:“你没注意到我提在手上的点心盒么?” 他将点心盒打开,各色果脯琳琅满目。 “早就吃腻啦!” 小麦芽傲娇的说了一句,刚说完就用小手捂住嘴巴,委屈巴巴。 张易之听这话有点古怪,略微琢磨下,便板起脸道: “这是杭州最近进贡的,你上官婶娘才分到一盒,你在哪里吃的?” “唔……”小麦芽撅起嘴,怯生生的说道:“我没吃过,你看我馋得都流口水了呢。” “是殿下给你的对不对?你这个叛徒!”张易之怒视着她。 “哼,好多人还说你跟义母羞答答呢。” 小麦芽做个鬼脸,扭了扭屁股就跑掉了。 “你……” 张易之原地顿足,无能狂怒。 “你什么?”张昌宗踱步过来,询问道:“咱们烟花厂生意爆棚,京中权贵都在求购,要不要卖?” 张易之偏头打量着他,皱眉道:“宗弟,脑子没坏吧?你跟钱过不去?” “可他们跟兄长有仇隙,还有武家订购的数量最多。”张昌宗不忿道。 张易之:“跟钱没仇就行。” 略顿,他斟酌片刻,吩咐道:“但凡官员购买,价格提高五成。” “兄长,咱家钱已经够多了,你为什么还热衷于赚钱?” 张昌宗显得很好奇。 府邸密室里,满室黄金! 都是兄长每天一块一块积累起来的。 密室好像一个聚钱罐,兄长下差回家就往里面丢一块黄金。 真应了群臣诽谤的那句话——天枢肥了张家十代子孙。 张易之平静道:“钱,于我而言,就是一串数字。” “那何?”张昌宗更迷惑了。 “愚蠢,你会嫌钱多么?”张易之斥骂了一声,甩袖走人。 …… 梅花阁楼。 午后,阳光温暖,冲淡了入冬的寒意。 张易之坐在小院子,侧身伏在凭几上,眯眼小憩。 身后小萝莉思媚正跪在席子边沿,轻柔地给他揉着肩膀。 “力道再大点。” 相比满屋糙汉的神皇司,张易之还是喜欢待在梅花堂。 虽说这群女子依旧冷冰冰,但至少思媚还是挺暖人的。 “张司长,外面鲍思恭想见您。” 冬菱站在院门外,向内勾着头,声音略显娇媚。 她瞥了眼思媚,目光微不可察的闪过嫉妒。 梅花内卫最骚的狐狸精,整天想着勾引司长! 张易之点了点头,张开双臂,思媚会意,帮他整理衣襟,捋平袍袖的褶皱。 “奴也要。” 冬菱不甘思媚独受宠爱,扭着腰移着莲步走过来,也伸手服侍。 张易之面无表情,没说什么。 作为领导,就该培养下属的竞争意识嘛。 阁楼外,鲍思恭神色有些焦急。 “什么事?”张易之走出,淡声问。 鲍思恭清了清嗓子,沉声道: “天枢铸造成功,各国使节也不再逗留,纷纷启程回国。” “可他们随行带了几车汉妇,或是小妾,或是通过购买,还有的甚至是抢掠。” “本来已经出了城门,路上遇到执行任务归来的神皇司,绿袍将其全部拦住。” “卑职请问,该如何处置。” 张易之双眸微凝:“也就是说,城门守卫放任他们离去?” “是。”鲍思恭点头。 “好狗胆!” 张易之目光透着森寒: “大周敕令,诸蕃使人娶得汉妇为妾者,并不得将还蕃,我看这群鸟人不想回国了!” 外国人跑到大周来,娶神都女子为妾是可以的,但不允许将其带出国。 不要看神都权贵一妻多妾,府邸豢养几百个舞姬,其实民间穷苦男人很难娶上老婆。 女子地位一直很低,武则天登基以后稍微改善一点。 但在普通百姓家里,女子的出生和养育代表着在她成年之后,能够为家里换取到多少的食物或者钱财。 因此,如果单身汉不能够拿出足够的钱财,娶妻生子难于上青天。 所以女人就是大周的稀缺资源,在生产力低下的时代,只有保证足够的人口,才能保持帝国的强盛。 女人在,才有人口保证。 朝廷有条敕令,禁止蕃夷将大周女人带走。 现在竟然有人敢公然违抗? “传令神皇司,随本官去城门!”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我送你见上帝(求月票,求订 马蹄声如雷,城门口的兵卒,远远看到几十骑呼啸而来。 为首的男子飘逸绝伦,腰间别一柄绣春刀,镶着金丝边的白袍随风狂舞。 “张司长亲至!” “绝对有大事发生。” “快去瞧热闹啊!” 街头的贩夫走卒,商铺逛街的富贵闲人,纷纷跟随。 唏律律! 几十匹马定在城门口。 “参见张司长!” 城门兵卒齐齐弯腰执礼。 张易之扫视着城墙下,二十多辆豪华马车并排,绿袍们持刀看守着一群夷人。 “谁放行的。”他冷声道。 城门陷入沉寂。 兵卒低下头不敢出声。 “禀司长。”一个清秀绿袍抬头,指着箭楼垛墙那个身穿明光铠的校尉,“就是此人!” 张易之目光漠然:“你希望本官仰视着你?” “请张司长稍候。” 校尉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声,便转身,负手慢悠悠下楼梯。 半柱香时间。 校尉上前,摘下盔缨抱拳道:“下官武世广,见过张司长。” 此人虽在行礼,可语气并无多少尊重之意。 围观者面面相觑,原来是武家宗室,怪不得敢不给张司长面子。 张易之眼神锐利起来:“这些夷人,你放行的?” 人的名,树的影,面对凶神恶煞的张巨蟒,武世广略有紧张,但嘴上还硬邦邦道: “看守城门乃下官职责所在,轮不着张司长插手吧?” “神皇司能管天下事,还需本官强调几遍?” 张易之一边说话,一边抄起鞭子狠狠甩过去。 “唰!” 武世广猝不及防之下,被鞭子抽砸在脸上,留下一条从额头穿到脖子的红痕。 嚯! 嚯! 哗哗声四起! 城门守卒赶紧拔出武器,神皇司绿袍也持刀相对。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武世广气得瑟瑟发抖,瞪着两眼,有暴怒的冲动。 “怎么?” 张易之跳下马,缓缓踱着步子,眼睛习惯性眯了起来: “想动手?本官现在就伸出脸让你打!” 语气略显森然,还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呵呵…”武世广脖子青筋暴起,旋即冷笑一声,冷声道: “张司长恶意刁难,下官也只能忍气吞声,岂敢还手?” 张易之直视着对方,微微颔首:“不错,人应该要有自知之明。” 群众见武世广受辱皆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甚至有人幸灾乐祸或鼓掌叫好。 毕竟昨天神都城绽放了一夜的烟花,这么漂亮的奇观,所有人对张司长都崇拜敬佩。 “你们呢?诸位国际友人,不会忘了规矩吧?” 张易之侧头望向一群衣袍鲜艳的外夷,阔步走来。 一个高鼻梁大胡子颤声道:“尊贵的张司长,我是大食国商人撒姆尔。” “打住!”张易之伸出手,打断他的话,“你是谁跟我无关。” 顿了顿,厉声道:“神皇司,立刻检查马车!” “遵命!” 一众绿袍不顾夷人的拦截,拔出绣春刀,以刀刃撩开车帘。 每辆马车里,都藏着十几个女子,她们嘴里被塞着棉布。 二十多辆马车! 整整数百个汉妇! “给本官一个解释。” 张易之负手在后,声音平淡。 “她们都是自愿的,是我们花钱购买的。” 阿拉伯人撒姆尔额头沁着冷汗,操着别扭的官腔辩解道。 围观人群的单身汉眼睛都红了。 好恨啊! 我们大周帝国的子民难道比不过这些夷人? 你们女子竟然愿意给黝黑的昆仑奴做妾! 难道穷真的没资格娶你们? 围观百姓指着女子痛骂,场面一度有些失控。 张易之手往下按,待周遭安静下来,才说道:“夷人妾室站出来。” 几十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有些忸怩,最后还是向前跨步。 “是他们的妾室?”张易之指着对面一群夷人。 妇人们沉默半晌,最终点头道: “是!” 夷人虽然外貌丑陋,但生活奢华出手阔绰。 她们心甘情愿跟随,只为享受更优渥的生活环境。 张易之神色一僵,冷声道:“如是蕃人入朝听住之者,得娶妻妾,若将还蕃内,以违敕科之。” “这是朝廷的律法,你们究竟有没有放在眼里?” “本官没资格评判你们的对错,但违背律法,就有罪!” 声音洪亮传遍四周,围观百姓纷纷叫好。 妇人们紧抿着唇,显然吓得不轻。 张易之目光继续巡戈:“谁是被买来的?站出来!” 这次上百个女人站出来。 其中一个薄荷色衣裙的少女怯生生道: “求张司长做主,姐妹们都是奴籍,身不由己,可我们不想去蛮荒之地。” 说完跪在地上磕头,眼泪汪汪梨花带雨。 其他女子也跪地哀求,不停哽咽抽泣。 一些单身汉心都融化了。 可惜家里穷,没有钱为她们赎身。 一个皮肤黑黝的外夷,嘟着厚厚的两块嘴唇,不忿道: “大周人是不是歧视我们?花了钱为什么不能带走?” 声音虽小,但却足够让在场人听清楚。 那拗口别扭的大周话,让百姓一阵不舒服。 张易之斜睨着他,平静道:“有几个女子是你的?” “九个。” 黑黝外夷掰了掰手指,说话时露出洁白的牙齿。 “很好!” 张易之看了眼身旁的鲍思恭,“违反敕令,什么下场?” “杀!” 鲍思恭震声道。 “那还等什么。”张易之转身,神情云淡风轻。 此话一出,全场掀起了惊涛骇浪。 远方的武世广浑身一僵,难以置信。 “噗!” 刀刺进血肉,轻微的声音却让每个人都骇然。 真杀了! 那黝黑外夷倒在地上,胸膛上鲜血浸染了衣袍。 绣春刀缓缓抽出。 所有外夷都吓得跌坐在地瑟瑟发抖,满脸惊恐,犹如待宰羔羊。 一个碧眼大汉喃喃道:“他是使节,你……你杀了使节!” 张易之眸光流转一抹寒厉:“就是一国酋长,违抗大周法令也该死!” 顿了顿,似是随意道:“放心,你也会步入后尘,早晚而已。” 噗通! 碧眼大汉满目骇然,颤抖着手从胸膛里取出十字架,“上帝保佑,上帝快快惩罚恶獠。” 张易之身子前倾,微微一笑:“好,我现在满足你,让你去见上帝。” “动手!” 绿袍听令,猛然持刀一挥。 好大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第二具尸体。 全场已然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呼吸喘息声。 空气好似凝固。 这场面,每个人都头皮发麻。 张易之面无表情,淡淡道:“被抢的女子,站出来。” 剩下的女人跨着阔步,她们虽然手上被绑着绳子,但脸上却无恐惧胆怯之色。 她们相信,有张司长在,一定会惩罚这些夷人!! 张易之踱步,脸色阴沉下来: “殖资产,开第舍,市肆美利皆归之,日纵暴横,吏不敢问。” “居大周,无需承担赋役,你们挣到了巨额财富,也不用跟百姓承担相同的赋税。” “这样,你们还狼子野心,竟敢在大周强抢汉女!” “被抢的女子,你们现在开始指认。” 一席话,全场默然。 百姓们面露兴奋之色,全身血液都在燃烧。 张司长说得太对了! 朝廷为了彰显大国风范,真的很优待这些夷人。 可他们呢? 还在掠抢我们大周的女人,实在是该杀! “不能这样啊,我们愿意接受三法司审判,愿意进牢狱自悔!” 一个夷人迈着膝盖,苦苦哀求,他能预料到即将到来可怕的一幕。 他宁愿坐牢! 都不敢目视着降临的屠刀! 张易之打量着他,语气带着遗憾,“可惜这里由我审判。” 当女人们指认完毕。 张易之的手也缓缓伸起。 良久。 地上满是刺目的猩红,一具具尸体被绿袍拖走。 城内城外静坐一片。 商人百姓都挺直腰杆,他们眼神里没有惧怕,只有正道的光! 不管是谁,一视同仁,强抢女人就该死! 把大周女人带出国,违反敕令朝廷更该死! 绿袍从马车搬下来一箱箱珠宝首饰。 张易之目光冰冷。 外夷来大周挣外汇,可以,赚钱嘛不寒碜。 守规矩就行。 如果不守规矩违背既有规则,只能杀鸡儆猴! 容忍,只会让外夷变本加厉! 朝野没人喜欢做恶人。 那我张易之做! 几十个外夷,只剩半数,那阿拉伯人撒姆尔双目赤红,嘶哑着声音道: “求张司长饶命,我们几个是无辜的,政事堂给了一张文书,允许我们带女人离开大唐。” “胡言乱语!” 武世广疾步赶来,戟指着撒姆尔,怒喝道:“休要胡乱攀咬!” 张易之居高临下俯视撒姆尔,一字一句道:“谁签字!” 在死神面前,撒姆尔哪敢隐瞒,哽声说道:“梁王武三思,还有此人也收了三万贯,放我们出城。” 哗! 全场哗然! 宰相公然收受贿赂,怪不得这些夷人敢大摇大摆的出城。 “你撒谎!”武世广神色惶恐,声音尖锐。 张易之笑了笑,略挪步,在武世广看不到的角度,朝绿袍递上一个眼色。 蹬蹬! 两个绿袍如呼啸的疾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死死将武世广按在地上。 武世广一愣,旋即死命挣扎,大斥道:“张巨蟒,你想干什么?” “再来两个人铐住!”张易之漠然一声,袍袖一甩,望着所有城门兵卒: “城门校尉受贿,知法犯法,神皇司将其控制,尔等可有疑虑?” “没……” 城门兵卒们已是不战而怯,下意识渐渐后退。 “很好。”张易之点点头,转而看向夷人:“你们带着钱财回国,女人就别想了。” “叩谢隆恩!” “叩谢隆恩!” “叩谢隆恩!” 撒姆尔等人如逢大赦,纷纷跪地磕头,绝境逢生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妙。 每个人脊骨发寒,他们庆幸死神的镰刀没有降临在他们头上。 张易之嘴角噙着笑容,以朋友姿态道别: “路途遥远,一路顺风,以后再来神都做客。” 那温和的话语在所有人听来,却是那么的怪异。 撒姆尔站起身弯腰后,脚步飞快登上马车,骏马如发疯似的奔袭。 一波波夷人生怕死神反悔,赶紧驾马逃离。 望着城外渐行渐远的马车,人群发出快活的笑声。 可笑声没持续多久,便戛然而止。 盖因张司长的一句话。 声音虽小,却如惊雷那般,让在场人悚然一惊。 “武校尉请听好,本官给武三思半个时辰,他没来,你就死。”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我能有什么坏心眼呢(求月票 他没来,你就死。 一股刺骨的寒意席卷而来,武世广只觉脑海空白。 浑身开始剧烈颤抖,表情呈现严重的扭曲。 “张巨蟒,你怎能听信大食人一面之词!” 他愤怒的嘶吼,可身躯依旧被死死按在地上。 “身为城门校尉,本应该严查城防,而你却受贿,放外夷带着女人出城。” “神都居住着数万个蕃人,依靠经商赚取大量钱财,他们要是知道武校尉是个大贪虫,那神都该少多少女子?” “武校尉,这样轻松敛财会上瘾,所以杀了你,也相当于帮你戒瘾。” “你会感激我的,对吧?” 平淡且毫无感情的声音缓缓响起。 周遭一切安静。 武世广心中颤栗,脸上更充斥着浓浓的绝望。 他是武家宗室,他还有光明的未来,他极度恐惧死亡。 就贪区区三万贯,你张巨蟒就要杀人? 该遭受天谴的恶獠! “半时辰,开始计时。” 张易之眸光低垂,慢条斯理道。 一个魁梧绿袍拿出三足圆桶形的漏刻。 壶中的水从小管逐渐外漏,标尺开始逐渐下降。 “滴!” “滴!” 水珠掉下来的轻柔声音,在这一刻,竟化作催命符! 武世广朝亲信尖叫道:“快去找叔父,快去啊!” 说完闭上眼睛,内心疯狂祈祷。 越来越多的权贵闻讯赶至,他们注视着张巨蟒,内心不禁哀嚎。 他又开始了! 才消停半个月,又化作一尊煞星! 天枢铸造的最后阶段,于京中权贵而言,是多么快乐的一段时间。 张巨蟒全身心投入天枢,完全不顾及外界。 昨天天枢完美揭幕,今天他就变回原形! 陛下,求您让他多督造几座天枢,我们愿意捐钱! …… 梁王府。 “武公子,大事啊!”一个肥胖的城门兵卒气喘吁吁,找上梁王长子武崇训。 不久。 武崇训从侧厅出来,脸色已变得十分惶急。 他急匆匆穿过三层花厅,进入内院,然后走过临水长廊,来到一处雕栏砌玉的雅舍。 “爹!” 武崇训用力叩门。 “是训儿吗,进来。” 雅舍里传来平淡的声音。 一身家居常服的武三思侧对着屋门,站在远处临窗的桌案旁,伏笔手书。 武崇训推开门,满脸慌乱道:“张巨蟒他……” “镇定。”武三思挥了挥袍袖,截住他的话,指着屋内悬挂的匾额: “牢记这四个字,静以修心!” “爹,这回真的是大事啊!”武崇训嗓子都有些沙哑。 武三思不置可否,淡然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狼毫笔置于笔搁之上。 他双手拿着柔顺的宣纸,认真地打量刚写下的字。 “慌什么?”武三思一边欣赏笔墨,一边淡然说道: “张巨蟒他狂任他狂,且看他能猖獗到什么时候!” 自始至终,武三思神情波澜不惊,连身子都没转过来。 朝廷早已颁布旨意,李昭德再次拜相。 依此人强势的性格,再加上其作为李唐坚定的拥护者,绝对会跟张巨蟒水火不容。 到时候本王坐山观虎斗,岂不快哉? “爹,城门口,张巨蟒声称,您半个时辰没赶到,他要杀世广。” 武崇训终于知道事情要说重点。 “什么?” 武三思表情慢慢消失,他猛然站起,将整个书案掀翻!! 杀世广? 杀本王的表侄儿? 欺人太甚! “走,备马,备府中最快的宝马!”武三思推开武崇训,疾步往外走。 不提世广是自己表侄,主要是城门校尉这个职位很关键。 万一政变或者神都有突发事件,城门也能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世广绝对不能死! …… 城门,气氛肃静。 张易之半阖着眼靠在椅子上,冷风吹拂,如墨般的发丝根根飘舞。 “时间所剩无几。” 武三思如坠冰窖。 “私杀武家宗室,叔父绝对不会放过你!陛下也会治你的罪!”他嘶声力竭。 张易之睁开眼,微微一笑,“鲍思恭,你再强调一下神皇司规矩。” 鲍思恭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传遍整座城门。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张易之笑容收敛,语气冰冷酷烈:“武校尉,可听清楚了?” 武世广面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真的没有想到会栽在张巨蟒手上。 早知道神皇司会插手,他万万不敢收那三万贯过路费。 现在唯有祈求叔父过来救命。 就在这时。 “驾!” “驾!” 城门长街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所有人循声望去,几辆骏马奔腾而来,为首的正是梁王武三思。 武世广长松一口气,宛若从溺水中被救起一般。 劫后余生! 围观者紧绷的心弦也松开了,他们不由感慨武校尉命好。 半个时辰,梁王还真拍马赶到! 马蹄声越来越响,权贵甚至能清晰看到武三思阴沉的脸庞。 “滴!” “滴!” 张易之瞥了眼漏刻,笑着道:“三!” “滴!” “二!” 全场这才齐刷刷将目光对准漏刻,他们骤然一惊。 漏刻的箭头符号。 按照大周通用的计时,漏刻再滴一下就满半个时辰。 “叔父来了啊!”武世广心脏仿佛停止跳动,无力的哀嚎。 张易之打了个手势,立马有绿袍递上一柄绣春刀。 漏刻响了。 “滴!” 声音就好似刽子手行刑前,往刀上喷一口酒,那种令人浑身战栗的恐惧。 全场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那一幕! 张易之站起来,缓缓直起腰,神色颇为遗憾: “很可惜呢,时间到了。” “来了,叔父就在前面,他来了啊!” 武世广死命挣扎,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做人要有守时观念。” 张易之接刀在手,铮亮森寒的刀刃狠狠刺进去。 一道鲜血飚射而出,溅了他一脸,白袍也沾满了刺目的猩红。 “不!” 武三思刚跳下马,瞳孔猛地一缩,身子僵在原地。 伴随着场中的惊呼声,武三思双眼赤红。 他眼睁睁看着侄儿死在面前。 就死在面前! 张易之拿出手帕,将刀身的血迹擦干净,这才归刀入鞘,神情平静道: “梁王,很可惜呢,晚来一步。” 武三思微微垂着眼睛,许久许久,双眸才慢慢扬起,迎上了张易之的眼神。 “张巨蟒,你该死!!” 嗅着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张易之掩了掩鼻,轻笑道:“问问大家,谁对谁错。” “张司长没错!” 一个魁梧汉子壮着胆子大吼。 “没错!” “没错!” 城门外,更多的百姓挥着拳头高喊。 在场的权贵官员默不作声。 不提武世广有没有受贿,但他身为城门校尉,让外夷带汉妇出城,本就是罪! 这条罪名并不是嫌疑,而是确证,这么多人亲眼所见。 神皇司负责监督百官,有罪便可就地抓捕。 关键拥有先斩后奏的特权。 杀了武世广,的确符合神皇司办案程序。 或许让梁王前来营救,只是张巨蟒的戏谑之言。 张易之踱步近前,审视着武三思: “梁王,我依法办案,应该没错吧?” 武三思浑身怒气散去,情绪恢复冷静,冷声道: “本王知道,你是故意针对本王。” 张易之一甩袍袖,笑眯眯道:“你算什么东西?我特意针对你?是我让武世广放外夷出城的?” “你作为一国宰执,公然违抗敕令,还真敢签文书。” 略顿,张易之负手远去,空气中传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不过神皇司暂且饶过你,谁让我没什么坏心眼呢。” 数十个绿袍脸上面无表情,亦步亦趋跟着司长。 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让众人有些胆怯。 这就是恐怖的神皇司! 武三思沉默站在原地,眼神说不出的阴郁。 …… 城门街道,一座酒楼上。 两扇窗户前各站一人,皆借着打开的一道窗户缝隙观察着下面。 鹰钩鼻男子眉头轻皱:“果然名不虚传,张司长真的是霸道!” 另一个扛刀汉子咽了咽口水,“要不算了吧?” “悬赏令都接了,怎么可能罢手,二十万贯,你不心动么?” 鹰钩鼻将窗户关紧,坐下满饮一杯酒。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本尊的猎物,谁都不许抢!( 城门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 酒楼上。 鹰钩鼻放下酒杯,低声道:“吃饱喝足,晚上行动。” 背刀大汉夹菜的手滞在半空,略有迟疑,“我挺欣赏张司长行事作风。” “呵呵…”鹰钩鼻筷子敲了敲碗沿,提醒道: “与我们何干,索命门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刺客!” 大汉默了默,想起二十万贯的赏金,他那一丁点仁慈转瞬即逝。 “你觉得悬赏令是谁下的?” 鹰钩鼻冷哼一声:“王公权贵一肚子算计,除了他们还有谁?” 顿了顿,补充道:“张司长真挺倒霉的,才多久,已经两次悬赏令了。” 大汉听到这,紧皱着眉头道:“第五重楼上次为什么失败?” 鹰钩鼻摇了摇头,胡乱推测:“张司长大概事先有预警。” “不过,他活不过今晚!” “来。”大汉端起酒杯,沉声道:“我们合作将其斩杀,赏金对半分!” …… 夜色如幕。 街上偶尔传来几声梆子声,隐隐约约听到小心火烛。 两道身影着夜行衣,在巷道阴暗处穿行,无声无息,迅捷至极。 鹰钩鼻从头到脚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伸出手臂,压低声音道: “再几百步就到了张府,潜入进去,一击毙命。” 倏然! 咔! 鞋子踩过瓦片的声音响起,两人如临大敌,抬头去看。 一道身影出现在屋顶,整个人打理得干干净净,白袍竟没有丝毫褶皱。 他负手在后,神情看似无波无澜,眼神却充满桀骜,真真一副彻彻底底的正版读者模样。 “你跟踪我们?”鹰钩鼻神色一寒。 “这不叫跟踪。”来人冷冷开口,眼中带着几分漠然。 “第五重楼,你想怎样?”大汉目光直视着他,神色有些谨慎。 索命门内部有个刺客排行榜单,第五重楼位居第二。 而且此人行事怪异,往往一言不合就拔剑杀人。 索命门成立百年,破天荒出现杀雇主的情况。 第五重楼面无表情,淡声道:“樊剧,冒丑,给本尊退下。” “第五重楼,你要阻止我们执行任务?”鹰钩鼻樊剧脸上略显难堪。 冒丑在一旁补充着说:“门内规矩,谁接下悬赏令,同门不得以任何形式干扰!” “张易之是本尊的猎物,你们不能抢,也没资格抢。” 第五重楼语气不急不缓。 “呵呵。”樊剧咧开嘴冷笑道:“抢?上次你失手,已然沦为门内笑柄,现在还有脸说话!” “放肆!” 第五重楼重重一踢,脚下瓦片四分五裂。 他目光锐利阴寒,随即又笑了起来,开口道:“多说无益,一起上吧。” 话罢却掏出锦帕,低头细细擦拭着鞋底的灰尘。 樊剧跟冒丑对视一眼,微不可察点头。 二对一。 岂会怕你! “杀!” 冒剧眼中露出了一抹狠色,手中的大刀扬起,刀势霸道,风声怒啸! 他是野路子出身的刺客,只学过一些粗浅的外功打熬筋骨,甚至连正经的刀法都不懂。 但他天生神力,一刀劈下去,哪怕就是穿着铁制的盔甲,也要被斩成两截。 “敢对本尊动手!” 第五重楼手中短剑已然出鞘,朝天靴轻踏屋檐瓦片,整个人便腾空而起,一剑斜刺向冒剧。 锵锵锵! 数声脆响,火影四溅。 不过刹那之间,樊剧动了。 虽然无剑亦无刀,但他手上抖现两个“卍”字形飞镖,飚射出去,继而直取第五重楼的咽喉和心口。 他是索命门为数不多使用暗器的刺客。 暗器一道,无形之中最为致命! 第五重楼持剑逼退冒出势大力沉的一刀,眼神微冷: “雕虫小技,妄想伤害本尊!” 宽大的袍袖一挥,飞镖被袭卷进去。 叮! 飞镖掉落在地,袍袖被割碎。 第五重楼脸色陡然铁青。 袍袖断了! 本尊的袍袖断了! 他的气势突涨,宛若暴怒的老虎,浑身杀气凛然! “给本尊滚啊!” 第五重楼一脚踹开持刀的冒丑,整个人鹰击长空般跃起,眨眼间便来到樊剧面前。 “当心!” 冒丑大声提醒。 可惜迟了。 第五重楼脸上露出狰笑,在樊剧惊骇的目光中,一剑刺出。 使用暗器者就是藏头匿脸的懦夫。 跟本尊正面硬刚,就是死! 樊剧胸膛血液狂涌,绽放出出一朵鲜红的花。 “呵呵,不堪一击。” 第五重楼收剑,缓缓转身,直视着冒丑。 和赚钱相比,他更迷恋杀戮本身。 地上躺下的尸体,昭示着他残忍的手段。 这就是第五氏! 本该让天下瑟瑟发抖的姓氏。 他在酝酿最强一击,一年后斩杀张易之! 到时候,第五氏的威名将传遍天下,甚至海外诸国。 “张易之是本尊的,你也想死吗!” 第五重楼表情扭曲,直接咆哮出声。 冒丑丢下刀,接着猛然掉转头,飞快的速度逃窜。 逃! 千万不能回头! 冒丑心跳如雷鸣,这疯子实在太可怕了! …… 夜渐深。 一条陈旧的巷子,墙壁上镶嵌着几块圆镜。 第五重楼穿过巷子,走到一道小门前,他轻轻叩门。 半晌。 一个腰束紫带的妇人打开门,望了他一眼。 第五重楼淡声道:“面见门主。” “请随我来。” 妇人领着他进了门廊,穿过门廊,顶上每隔十几步便挂着造型精美的八角宫灯,下边的黄色丝穗随风轻舞,显得华贵堂皇。 院子里,一个女子立在树下。 晚风进来,吹拂着她的长发,晃动着她的裙边,飘飘欲仙般的美丽脱俗。 可她缓缓转过身,却打破了气氛。 宫灯照耀下,她脸上的面具幽暗诡异,青色的獠牙嗜血恐怖。 光一个眼神,便令人心惊胆颤。 “请坐。”女子的声音略偏轻柔。 第五重楼早已习惯她以面具示人,毕竟大家除了是刺客以外,还有其他的谋生职业。 刺客这行需要隐蔽性,刺杀再强也敌不过朝廷军队围攻,没有身份掩护迟早会暴露。 第五重楼坐下,开门见山道:“门主,张易之是我的猎物,同门不能接悬赏令!” 女子略默,轻飘飘的询问:“凭什么?” “凭我是第五重楼!” “呵呵…”女子冷笑一声,毫不留情讥讽道: “凭我是索命门门主,怎么,你想翻天?” 第五重楼眼神闪了闪,没有说话。 刚入门时,他挑战眼前的女子——惨败。 女子面具下的眸子陡然凌厉:“刚刚杀了樊剧?” “一个废物罢了。”第五重楼不屑。 女子盯了他几息时间,便提起案几上的茶壶斟茶,“索命门规矩,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不能让本门白白损失二十万贯!” 第五重楼接过冒着热气的茶杯,一饮而尽。 茶香缭绕,回味无穷。 “门内有多少悬赏令,我全接了。” “确定?”女子略显讶异。 “嗯。” 第五重楼目光重新冷傲。 一年后,本尊要亲手杀死张易之! 女子轻轻颔首,温声道:“清姨,拿簿子。” 不久,那个紫带妇人递过来一本黑色书籍。 女子翻阅十几页,足足半刻钟,才启唇道:“杀九十七人,才勉强够二十万贯。” 第五重楼表情很罕见的错愕。 玛德! 张易之,你他娘的小命真的很值钱! 一个人的赏金抵得过九十七个! 本尊是不是傻! “现在还要不要接,就算你杀完这些人,你也收不到一分酬金,为了心中的执念,究竟值不值?” 女子声音带着些许戏谑。 “九十七日后前来赴命。” 第五重楼平静情绪,淡声说道。 既然他答应下来,女子自无不可,点点头:“好,期间关于张易之的悬赏令作废。” 紫带妇人将黑书十几页撕下,递给第五重楼。 第五重楼心在滴血。 啊啊啊啊—— 本尊堂堂顶级刺客,竟沦为免费劳力。 该死的张巨蟒! 他神色却云淡风轻:“好久没动手了,正好拿这些人练练剑技。” 说完告辞离去。 女子看了眼清姨,摇头失笑:“真是个疯子。” 第一百四十章 不,是时代变了(三更求票!) 甘露殿。 重臣齐聚。 殿前立着一个魁梧紫袍,其人两鬓霜白束发,有股内敛的雍容。 正是新任宰相,鸾台侍郎李昭德。 李昭德瞥了眼陛阶下的两个人,目光略带不屑。 “陛下,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张易之依仗权势,肆意杀害宗室,世广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武三思声泪俱下。 虽然带着表演的成分,但伤心郁结是真的。 御座上,武则天凤目微眯。 好你个子唯,把朕武家侄孙当狗杀! 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朕的存在! 她板着脸,怒叱道:“张易之,朕需要一个解释。”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去。 此獠一再触及陛下的底线,该狠狠惩治! 张易之略默,轻描淡写的说:“杀了就是杀了,臣不会为之辩解。” 嚯! 武则天腾起身,戟指道:“不经旨意滥杀外夷、公开处死城门校尉,朕这次一定要治你的罪!” 武三思神色微不可察一喜。 李昭德半阖着眼,他感觉眼前的场面有些无趣。 这就是传得神乎其神的张巨蟒? 不过如此! 一个毫无城府的黄口孺子罢了! 张易之直视着武则天,平静道: “陛下,臣请辞去神皇司司长一职。” 轰! 此话如惊雷一般在大殿炸响。 群臣震惊,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请辞? 张巨蟒不再执掌神皇司? 怎么可能! 神皇司完全刻下他的烙印。 再说陛下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此獠又在使用拙劣的伎俩,好似小孩子受了委屈,就耍赖不吃饭一样。 “放肆!”武则天凤眉染上寒霜,厉声道:“你是在威胁朕么?” “臣子岂敢要挟君上。” 张易之清了清嗓子,徐徐道:“神皇司查到有人造反,是梁王的亲儿子;城门校尉受贿,梁王的侄子。” “陛下,偌大的神都城好像都是梁王的人。” “梁王还喜欢恶人告御状,你说臣这司长怎么当得下去。” 几句话从张易之口中轻飘飘地说出,却是让整个甘露殿的大臣浑身一震。 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他。 简直诛心之言! 神都城都是梁王的人!? 儿子曾经意图谋反,侄儿看守城门…… 两者联系起来,细思极恐啊! 武三思闻言,整个人都愣住了。 造反纯粹是污蔑,城门校尉却是碰巧,这怎能说神都城都是本王的人? “梁王,当真?” 武则天目光闪烁着一缕森寒的冷光,摄人心魄。 浓浓帝威直扑武三思。 在她看来,武世广父母双亡,又是武家偏房庶脉,让他把守城门还是挺可靠的。 可没料到,武世广跟武三思走得如此近! “冤枉啊陛下……” 武三思不敢说其他的话,只能一个劲跪着喊冤。 李昭德默然,两道浓浓的卧蚕眉紧紧皱着。 盛名之下无虚士,张巨蟒果然很棘手。 说话直掐关键! 仿佛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陛下越担心什么,他便说什么。 一个城门校尉跟争储的王爷太过亲密,皇帝能不震怒么? 武则天冷厉道:“武三思削户三百,如不反思,除爵去职!” 群臣惊愕。 反思就是暗示整改,梁王你再哪些位置安插了人,赶紧撤下来。 除爵那可代表着政治意义! 如果亲王的爵位被去除,那武三思绝无争储的机会,也意味着武家无人能继位。 “臣遵旨!” 武三思脊骨发寒,颤颤巍巍说完这三个字。 “滚出去!”武则天大叱。 武三思作揖挪步,转身出殿,背影好似苍老了十几岁。 殿内静作一片。 梁王满怀冤屈的前来告状,带着无尽恐惧回家…… 张巨蟒真狠啊! “还有你!” 武则天平复愤怒的情绪,冷冰冰道: “外夷虽违法朝廷敕令,但罪不至死,我们该有统领万国、协和万邦的帝国风范!” 群臣皆颔首附和。 咱们是礼仪之邦,哪能动不动虐杀外夷,传出去,万国怎么看待大周? 被武则天目光盯着,张易之稍默,抬起头直视道: “陛下,难道你不懂防微杜渐的道理么,如果不处死这些人,明天神都城的外夷就会愈加放纵。” 武则天蹙着凤眉道:“可手段太过残忍,朕恐四夷有非议。” 张易之面无表情:“治安中国,九州殷盛,而四夷自服,实乃上策!” “如果陛下任由外夷带着汉妇出国,那就是在养痈遗患!” 嘶! 群臣倒吸一口冷气。 前一句话,意思是把大周治理得繁荣安定,周边的夷狄心生羡慕,自然而然就投奔而来。 而养痈遗患,比喻纵容包庇坏事会遭到祸害。 这个词非常尖锐,隐隐带着批评的意味。 李昭德瞪圆了眼睛,感觉不可思议。 今天这一幕完全超越了他的认知。 陛下是什么人,纵观史载,她是排得上名的狠人! 当年朝堂刮起的腥风血雨,李昭德还历历在目。 竟然有人当着她的面还给与严厉的批评? 可陛下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他彻底震撼。 “子唯做的没什么不妥,是朕考虑不周。” 武则天嘴角微抽,不免有些薄怒,甩袖道:“议事到此为止,退下!” 殿外,李昭德依旧处于失神状态。 张柬之上前与他并行,淡淡道:“以后习惯就好。” “陛下变了。”李昭德有感而发。 陛下没有那股戾气,性格变得温和。 “呵呵……” 谁料张柬之嗤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说:“不是陛下变了,是时代变了。” 眼下朝野快变成张巨蟒的时代! 李昭德似是听懂了,望着张易之修长的背影,目光充满了忌惮! 此子不容小觑。 不! 是劲敌! …… 走在皇城御道,迎面便碰上一个熟人。 太平娇美的面容没有半点表情,可那双熟媚的眸子却带着幽怨。 似乎是蕴藏着千言万语。 张易之低着头,默数地上的蚂蚁,假装没看见。 就见太平驻足,一群宫婢也齐刷刷望着埋头走路的张司长。 太平咬着银牙,快步到了近前,几乎把鼓胀的胸脯顶在张易之胸口上,一字一句的逼问道: “张司长,都不跟本宫打招呼么?” 被这气势震慑,张易之下意识的退后了半步,目光不由自主的往下垂了垂。 “好大大大……的风。” 张易之紧了紧衣袍,神色略惊道:“是殿下啊,臣方才都没注意……” 太平抿了抿唇,娇斥道:“张司长眼里还有没有本宫?” “岂敢。”张易之微俯身,嗅着幽兰暗香,恭敬作揖: “下官参见殿下!” 太平狠狠剜了他一眼,冷哼道:“哼!本宫受不得你大礼!” 说完擦肩而过,宫鞋狠狠踩在张易之脚上。 “啊,踩疼张司长了吧?本宫方才都没注意。” 太平转身故作关切,表情却幸灾乐祸。 “殿下,我不要紧的。” 张易之表情略僵,丢下这句话,阔步而走。 太平有病,她神经真的很不正常。 以后少接触为妙。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以后叫大嫂 太平公主府。 闺房内,典雅考究,富丽堂皇。 窗户上挂着一串粉色的风铃千纸鹤,增添几分少女的情趣。 “义母……”小麦芽从罗帐下面伸出小脑袋,睡眼惺忪:“我要回家啦!” “先等等。” 太平赤着秀美的双足,踏着雪白柔软的长绒地毯,走到妆台拿起盒子: “窈窕,义母给你准备的礼物。” 小麦芽跳下床,激动得蹦跶起来,她麻利的抽点彩带,然后打开盒子。 “哇!好漂亮的手镯。” “特意打造的。”太平微微笑道,她将镯子取出来,“来,义母给你戴上。” 小麦芽戴上之后,开心地扭着左手手腕,很喜欢的端详着上面的雕纹,嬉笑道:“谢谢义母。” 可说完小脸又胯下来,噘着嘴委屈道:“我大锅不让收义母的东西。” “嘁!”太平傲娇的扬了扬下巴:“他要敢说什么,窈窕你让他来本宫!” “哦。” 小麦芽嘀咕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是义母硬塞的,小孩子怎么拒绝的了呢。” 太平坐于锦墩,双手撑着下巴顶在妆台上,神色认真道: “窈窕,义母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吧!”小麦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略默,太平很俏皮的眨了眨眼:“你兄长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呀?” 自从母皇提出那个话题,她芳心彻底乱了! 情绪至今无法平静,整天神经兮兮的。 她并非无知少女,而是擅长权衡利弊的一国公主。 张易之做驸马,可能么? 可能性是存在的。 并没有违背礼制,公主和离再嫁,朝野谁敢说什么? 张易之实在是太出众了。 如一尊毫无瑕疵的白玉,符合她心目中完美的驸马模样。 更是争储的最大帮助。 甚至不需要奋斗,只要负责整日服侍好他,储位就有可能不劳而获。 当然,劳动还是要的…… 关键是要张易之主动向母皇提亲娶自己,虽然此举会在朝廷掀起轩然大波,但依母皇对他的宠幸,兴许会答应。 望着怔怔发愣的义母,小麦芽拿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刚刚在想事情。”太平回过神,继续问:“窈窕,还没回答义母呢。” 小麦芽脆生生地回应:“当然是陛下啦!” “什么?”太平顿感诧异,“不可能,他绝不会喜欢母皇。” “真的是陛下!”小家伙歪着小脑袋道。 太平想了想,强调道:“是你大兄,不是张昌宗!” “喔。” 小麦芽脸上露出狡黠的表情:“大锅喜欢谁,我不知道呀。” 太平没好气捏了捏她脸颊,大声道:“来人,给本宫抱那只狸猫过来。” 片刻,宫婢抱来一只可爱的小猫。 “哇!” 小麦芽轻轻的接过,捏了捏,爪子下面的小肉团软软的,按起来特别舒服。 “咪!喵!” 嫩嫩的叫声,都快把小麦芽的心给化了。 “窈窕,如果你回答得好,义母将它送给你。”太平拿捏道。 作为撸猫党,小麦芽怎么忍心猫咪就这样离她而去,急声道: “我……我知道呢。” “退下!”太平呵斥了宫婢一声。 待其走后。 “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太平心中忐忑。 小麦芽鼓着腮帮琢磨,几息后,就说道:“喜欢穿宫裙,身材好,说话温柔……” 听到前面,太平紧蹙凤眉,这个概念太宽泛了。 小麦芽掰着手指,继续描绘:“年纪比大锅大好几岁,喜欢穿紫色肚兜,还经常能和大锅见面。” 她说的当然是上官婶娘。 但也不敢说得太详细,毕竟她是守口如瓶的好孩子,万一义母猜到怎么办呢? 啪。 太平仿佛被闪电击中了,整个人完全呆滞。 “你怎么知道?”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 小麦芽嘟着嘴胡诌道:“是大锅偷偷告诉我的。” “年纪大?” “紫色肚兜?” “经常见面?” 她怔怔的看着小麦芽,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小麦芽:“嗯嗯,大锅是这样说的。” 太平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本宫三十岁。 肚兜只穿紫色。 每次进宫,都能在御道上偶遇。 再联系宫裙、身材好,说话温柔…… 每一条都对得上! 【原来,他一直在暗恋本宫。】太平鼻子酸酸的。 心中既甜蜜又温暖。 寂寞是魔鬼,会吞噬着女人的道德和理智。 而现在终于不用忍受那种苦闷,她的内心找到了停靠的港湾。 迷茫、激动,害羞……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她忍不住将小麦芽抱在怀里,眼眶湿润道: “其实他喜欢的就是本宫啊!” 小麦芽:“?(?????)?” “呃……可能是吧,我一个小孩子不懂大人的世界啦。”小麦芽紧抿着嘴,尽量让表情显得呆萌。 太平泪眼朦胧的望着她,单手脱掉身上的细罗睡袍。 “你看。” 只剩浅半圆形、绣着荷花的紫色肚兜。 上面的那两朵荷花看起来饱美丰润,挺拔娇嫩。 “好大的肚兜呀。”小麦芽把头靠在上面。 太平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略显疑惑问道: “本宫有点好奇,他怎么知道本宫喜欢穿紫色肚兜?” 小麦芽哑口无言。 “一定上次在马车里,本宫无意泄露春光。”太平瞪大美眸,自动脑补。 “嗯嗯,义母说得对。”小麦芽一个劲点头。 太平突然沉默了。 怪不得张郎要杀城门校尉武世广,原来是为了本宫争储,清扫所有障碍! 还有针对相王、武三思等等举动,无一不是在佐证这一点。 这一刻,她有些感动。 “义母,我先回去了。” 小麦芽不敢再待下去,她觉得自己闯祸了,赶紧抱着猫咪开溜。 “不,得改口,以后私下叫大嫂。” …… 去神皇司的路上。 “啊嚏——” 张易之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公子,天渐转寒,可要注意身子啊。”裴旻关心道。 张易之撇嘴:“应该是谁又在念叨我。” “是本尊!” 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在空中缓缓响起。 裴旻拔剑出鞘,死死盯着屋檐。 第五重楼负手在后,静静的立在瓦片上,淡淡地说。 第一百四十二章 幕后黑手竟然是他!(5k字感 “本尊在等你。” 言简意赅。 说完就像一具雕塑一般,岿然不动。 张易之伸手制止裴旻的动作,微眯眸子:“然后呢?” 这厮真是阴魂不散,得加快制造火箭筒的进程,不,燧发枪! 让这个装逼犯吃枪子! 天高云淡。 第五重楼站在屋檐上思索了很久。 砰! 他纵跃而下,背负着手,“本尊近日要出一趟远门,特来告诉你。” 裴旻满脸错愕。 大哥,我们跟你很熟么? 张易之倒是气定神闲,没有一丝慌乱,平静道: “一年之约,我等着。” “呵呵。” 第五重楼缓缓转身,似笑非笑道:“本尊怕你没命等。” “此话怎讲?”裴旻插嘴道。 “索命门……” 第五重楼突然停顿,手一拍腰间,短剑出鞘。 持剑一挥! 空气中只剩残影。 咻! 几缕发丝飘落。 他像解决一桩心事,脸上露出愉悦的笑意,“终于整齐了。” 裴旻脊骨发凉,下意识摸了摸耳后根。 太快了! 拔剑的速度太快了! 张易之后退半步。 眼前这厮真是危险份子。 “索命门有你的悬赏令,你尽快处理悬赏者,本尊不希望回神都时,你是一具尸体。” 第五重楼丢下这句话,迈步欲走。 “等等。”张易之拦住他,神情凝重道:“请详细告知。” 第五重楼略默,淡声道:“前几天,门内两个刺客要杀你,不过被本尊拦住了。” 张易之一愣。 虽然只接触过短短两次,但观此人行径,应该不屑于撒谎。 有人行刺,被其化解。 张易之不由想起一句话。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他沉声道:“多谢阁下相助,烦请将悬赏者告知。” 裴旻接话道:“是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些躲在背后的人最可恶,不像第五先生那样光明正大。” 一句轻飘飘的彩虹屁袭来。 第五重楼脸色红润,全身一阵舒爽,他放缓语气: “除了接悬赏令的刺客,其他人一律不能接触雇主,所以本尊也不清楚。” 张易之皱眉道:“那麻烦你约出刺客,让我跟他会面。” 嚯! 第五重楼目光陡然凌厉,冷声道:“你也配命令本尊做事?” 张易之面无表情,只说了四个字: “一年之期。” 果然。 第五重楼脸色阴沉无比,持剑指向张易之: “从祖辈到我父亲,只有一个执念,就是重振第五氏的荣耀!” “一年后杀了你,世间就会重新敬畏第五氏!” “酉时末,醉仙馆三楼,等着!” 再不多言。 踏着泥泞的巷道,这个身影挺拔的刺客,像幽灵一般灵敏矫健,很快就离开了张易之的视线。 裴旻颇为不解:“他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张易之稍琢磨,微微一笑:“也许是执念,偏执到入魔,一心想杀了我从而名震天下。” …… 黄昏。 张易之一身粗布短袍,戴了个斗篷,带着裴旻走进醉仙馆。 三楼只有一个包厢。 坐在包厢里,张易之望着窗户繁华的街道,低声道: “倘若情况有变,立刻动手。” 裴旻轻轻颔首。 半柱香后。 笃笃—— 敲门声响起。 张易之使了个眼色,裴旻会意。 沿着墙壁蹑手蹑脚到门后。 笃! 冒丑重重敲了一下,直接推开门。 跨过门槛望着房间,他陡然一惊。 里面坐着的不是第五重楼! 唰! 一道寒芒闪过,脖子架着一柄长剑,全身阵阵寒意袭来。 那短袍男子偏身看窗户,语气低沉:“客人来了,请坐。” 冒丑咽了咽口水,瞥着黑黝少年,颤声道:“阁下想怎样?” “阁下?”短袍男子转过头,露出一个温暖纯真的笑容: “不会不认识我吧?” 冒丑只看一眼,便满目骇然。 张易之! 怪不得第五重楼上次失手,原来他跟张易之有勾结! 张易之斜睨:“刺杀本官,倒有几分胆量,怎么现在不敢坐下来?” 不愧是在刀口舔血的刺客,冒丑很快平静情绪,讪笑道: “能跟张司长同坐一席,是某天大的荣幸!” 说完向前跨步,裴旻亦步亦趋。 冒丑坐下后,沉默片刻,指了指脖子上的长剑: “张司长,这是何意?” “咳。”张易之咳嗽一声,轻描淡写的说:“你想杀本官,本官现在杀你,这叫什么?”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裴旻帮腔道。 冒丑双目一睁,面色变得很难看。 眼下自己是砧板上的鱼肉,张巨蟒起了杀心,自己必死无疑。 他搜肠刮肚,文绉绉措辞道:“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某只是有刺杀的意图,并未付诸行动。” “呵呵……”张易之冷笑一声,轻抿一口酒,“这年头刺客也能拽文。” 冒丑恭声道:“见笑了,行走江湖,技多不压身。” 张易之审视着他,轻敲桌沿:“你能不能活,就看是否配合。” “请说。”冒丑急声道。 “谁下的悬赏令?”张易之加重语调,目光森寒。 冒丑默了默。 其实早就猜到了对方的意图。 他微垂着头,执拗道:“刺客不会泄露雇主信息。” “那,刺客怕不怕死呢?” 张易之目光幽深,露出一抹奇怪的笑意。 话罢挥了挥手。 裴旻手腕抖动,剑刃已染上几滴鲜血。 纵然见惯死亡,可冒丑依然惧怕死亡,闻着淡淡的血腥味,他仓惶道: “是一个跛脚男子。” “你怎么和他联系。”张易之眯起眼睛。 冒丑略默,一五一十坦白:“依照索命门规矩,雇主先付定金,等目标死后,雇主主动上门交付剩下的。” 张易之眼底闪过寒芒:“也就是说,只有我死,他才会联系你?” “嗯。”冒丑点头。 裴旻紧皱着眉头,这走进死胡同了,基本无解。 很明显,那跛脚男子只是替人办事,只有抓住他,才能逼问出藏着幕后的大人物。 张易之斟酌片刻,问道:“如果目标死了,会不会存在雇主不给剩下酬金的情况?” “不可能!” 某丑断然喝了一声,“既然能找上索命门,必然了解规矩,他破坏规矩承受不住后果。” 就算是顶级权贵,身边有忠心耿耿的护卫,如果赖账,每晚将迎来一波波刺客的降临。 为了这点钱,担惊受怕肯定不值得。 张易之起身,在桌前来回踱步,突然道:“我有定计,需要你帮我。” 说完示意裴旻放下剑。 裴旻稍稍迟疑,将剑移开。 冒丑全身顿感轻松,他抱拳道:“虽然不知道张司长有什么妙计,但某已经违反门内规矩,不可能再帮张司长。” “五万贯。” 张易之目光平静。 冒丑眼神微闪,坚决道:“某虽是见不得光的刺客,但也恪守原则。” “一万。” 冒丑错愕,怎么越喊越少了,他偏头不屑:“恕难从命,某……” 张易之抬手截住他的话,轻飘飘道:“一万两黄金!” 冒丑双眼瞪圆,眸光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 他呼吸都有些急促,颤声道:“惩恶扬善义不容辞,请张司长尽管吩咐。” “就如此……” …… 深夜。 平康坊,丹凤一条街。 街边的勾栏,妙龄女郎们高髻盛妆,衣裙艳丽,半露酥胸,端得是妩媚多姿。 怡红楼。 老鸨在楼前迎来了一高一矮两个带着斗篷的男子。 她甩了甩手帕,饱美山峦跌宕起伏,娇声道:“哎呦喂,两位爷,进来玩会呀。” 其中一个男子扔出一个金锭,嗓子略带沙哑:“速度安排两个最好的。” “嘶!” 老鸨双眼赤红,将金锭夹在幽深沟壑里,尖声道:“大爷,快里面请!” 庭院岔道。 张易之望着满脸臊红的裴旻,以严肃的口吻告诫道: “要练好剑法,先练枪法。” 说完负手朝镂空阁楼走去。 裴旻怔了怔,慢挪脚步往反方向而走。 房间里。 一个娇嫩的女子轻移莲步上前,面无表情道: “奴家翠凝,客官是要听曲还是留宿。” “留宿三天。”张易之淡淡道。 翠凝脸上闪过微不可察的厌恶,这男子戴着斗篷,一看就是个粗鲁莽夫,怎么懂得怜香惜玉。 但她还是很有职业性,甜甜一笑道:“奴给客官宽衣。” 说话时,便去摘下斗篷。 下一刻,她满目惊骇,手上的斗篷都掉落外地。 太非凡了! 世上怎有如此俊美的男子? “郎……郎……郎君。” “嘘,噤声!” 张易之拉着她走到锦榻上,“这三天不用外出。” 翠凝咬了咬娇艳丰满的唇瓣,羞涩道:“是,奴一定好好服侍郎君。” 声音圆润流丽,非常悦耳动听。 她只觉得三天时间太少了。 面对这样风仪的男子,她宁愿倒贴体己钱。 “郎君~”她目光瞬间迷离,丰满娇软身子挨过来,纤纤柔手就要往上触摸。 张易之推开她,声音毫无感情道: “不许碰我!” “啊……” 翠凝惊了,旋即粉唇微嘟,撒娇道:“郎君,不找乐子么?” “抱歉,杂家是宫里人。” 翠凝:“???” 她瞬间退开身子,满脸嫌弃。 白瞎了这丰神俊逸的好皮囊! …… 神都城震动! 某人不见了! 恶贯满盈的张巨蟒竟然凭空消失了! 三天没去神皇司上衙,张府也没人影,绿袍们大街小巷找人,一无所获。 城门也没有出城记录。 许多人暗地里猜测,有可能被谋害抛尸。 这是天大的新闻! 权贵家家户户燃放起了烟花…… 御书房。 “子唯呢?朕的子唯呢?” 武则天一张脸惨白如纸,朝鲍思恭大声咆哮。 鲍思恭低着头,战战兢兢道:“禀陛下,神皇司正在查!” “梅花卫,你们就是废物!” 武则天从御座上腾起身,怒发冲冠:“子唯上次受到刺杀,朕已经下令让你们贴身保护!” 一群梅花卫跪在地上。 “继续找,找不到子唯,朕饶不得你们!” 武则天一双凤目杀气四溢。 众人齐声道:“遵命!” “给朕滚!” 御书房陷入长久的安静,武则天靠在御座上,神情显得憔悴颓然。 …… 第五天,时值深夜,瓢泼大雨倾泻在神都城。 一封信递进怡红楼。 楼外。 张易之撑着油纸伞,笑问道:“裴小子,枪法如何?” 裴旻摸了摸后脑勺,羞涩一笑,声若蚊呐: “远远不及剑法。” “还是要多练练。” 说完两人对视一笑,走在雨中。 景康坊的一条偏僻巷道。 身着蓑衣的跛脚男子撑伞,将自己和冒丑笼罩在其间。 他笑着询问道:“行刺成功?” “当然!”冒丑表情桀骜,拍了拍落在衣袍上的雨水: “已经是洛河里头的一具尸体。” “好,辛苦了!” 跛脚男子脸色掩饰不住的兴奋,指着停在街边的马车,“你们酬金都在里面。” “不会少吧?” 跛脚男子呵呵一笑:“放心,杀了张巨蟒,这是泼天大功。 不仅没少,还多了一万贯!” 可就在这时。 一道声音夹杂在风雨声中响起。 “我真的很值钱喔。” 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巷道口子出现两道身影。 跛脚男子浑身打着寒颤,像是被惊雷轰炸一般。 消失五天竟然没死? 他指着冒丑,嘶声道:“你索命门出卖雇主!” “规矩是规矩,可奈何张司长给的太多了。” 冒丑面色不变,急速拔出背后的阔刀搁在跛脚男子脖颈处。 张易之抬步上前,看了眼冒丑,淡淡地道:“辛苦了。” “不敢!”冒丑神色更显谦卑。 他终于见识到眼前人的能量。 消失五天,整个神都城动荡,整夜整夜都有金吾卫在街道巡戈搜寻。 听说皇帝五天不开早朝。 这才是大人物! 一举一动,让无数人牵挂。 张易之微微眯起眼睛,那阴沉的目光凝视着跛脚男子: “我在妓院躲藏五天,非常憋屈,赶紧说出幕后指使,兴许能留你全尸。” “我呸!” 跛脚男子满脸狰狞,朝张易之吐了口唾沫。 冒丑迅速用身子挡住。 “给他一点教训。”张易之寒声道。 裴旻骤然拔剑,灰蒙蒙的雨天,一道寒芒疾刺在巷道。 “啊!” 跛脚男子尖鸣嘶叫,几乎痛到昏厥。 他肩膀上血肉模糊,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肩头涌出鲜血,已经将地上溅得满是鲜血。 鲜血很快被雨水冲散,空气中只能闻到血腥味。 “我不让你死,你便不能死,神皇司诏狱有一百零八种酷刑等着你。” 张易之用森冷的声音说完这句话,挥手道:“拖到马车上。” “是!”裴旻将挣扎的跛脚男拖走。 撕裂般的痛楚竟让跛脚男说不出一句狠话,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一百零八种酷刑! 冒丑摩擦着手心,斜肩谄笑:“张司长,您的任务已完成,酬金呢?” 张易之上下打量着他,淡声道:“你敢找我要钱。” 嚯! 冒丑脸色阴晴不定,闷声开口:“那马车里装有十一万贯,某要了!” 张易之撑着伞转身,平静道:“那些钱存为神皇司公库。” 什么? 黑吃黑! 忒无耻了! 老子岂不是白忙活? 冒丑盯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眼远处的裴旻,眸子陡现一抹杀机。 仅仅瞬间,杀机便敛去,浑身只剩无力感。 他擦掉衣袍上的唾沫,呸了一声:“该死的张巨蟒!” 巷道尽头,伴着凄厉的风雨声,突然传来轻飘飘一句话: “神皇司百户,可以世袭传家,你想做朝不保夕的刺客,还是想吃一碗安稳公家饭。” 冒丑双眼圆瞪,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 招安! 某竟然有幸被招安! 他用飞快的速度奔袭过去,跪滑在地,恭声道: “卑职叩见张司长!” …… 神皇司。 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整个神皇司都欣喜若狂。 绿袍们不顾倾盆大雨,并成一排跪在地上以示恭敬。 新晋百户冒丑也有样学样,加入其中。 他平常很羡慕那一身威风的绿袍,没想到自己也能穿上! “不必多礼,稍候待命,随本官去抓人。” 张易之说完朝诏狱而去。 阴森潮湿的牢狱。 鲍思恭禀告道:“快撑不住了,马上就能招供!” “加大力度。” 张易之俊美的脸庞满是森意。 倒要看看是谁! 藏在阴影处下悬赏令,以为我查不出来? 刑房传来凄惨的哀嚎声。 “啊!” 滚烫的铁烙狠狠压在身上,跛脚男又发出渗人的叫声。 此人全身血肉淋漓,伤痕纵横密布,手指脚趾齐根断掉。 他抬起头,有气无力,“招…我招。” 张易之负手在后,慢慢踱步近前。 跛脚男嘴巴蠕动,花了很大力气才说完一个名字。 张易之听罢,脸色彻彻底底阴寒! 他挥了挥手,快步而走。 “噗!” 鲍思恭一刀劈去,顿时砍下了跛脚男的脑袋。 身首分离,跛脚男的头颅滚了几滚停住,兀自睁着眼睛,那是死不瞑目了。 …… ps:求月票!求月票!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李隆基,这一棍,让你铭记在 “蹄嗒蹄嗒!” 丽景门外马蹄声骤响,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往马背上抽。 雨飞水溅,迷潆一片。 “啊!” 对面檐下避雨的官员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惊呼出声。 为首那道熟悉的身影—— 不正是消失五天的张巨蟒么! 身后整整数百个绿袍,踏着满地的雨水,在暴雨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袭。 此獠突然人间蒸发,一回来就倾巢出动。 绝对有大事! …… 临淄王府。 希律律! 张易之一勒马缰,抬头望着巍峨壮观的王府。 李隆基。 历史上的唐玄宗。 你是阎王桌上抓供果——自寻死路。 “拔刀!” 张易之大喝一声,五百绿袍整齐划一拔刀出鞘。 绣春刀出鞘的声音,如同灵魂的轻吟,清脆而短促。 雨水拍打在刀柄上,发出有节奏的“答答”声音。 如此大的阵仗早已惊动了王府,王府内迅速走出数十个护卫。 “让李隆基滚出来!” 张易之眸子中迸射出寒冷和炽烈混杂的光芒,落在身后的五百绿袍身上,便凝聚成为有如实质的杀气。 他脸上的雨珠,给他俊美的脸庞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一众护卫注视着杀气四溢的张易之,不禁浑身寒颤。 其中一个头领稍稍沉默,抱拳道: “张司长如果想进府查案,依照陛下制定的规矩,请先拿出上官待诏签署的文书。” 张易之目光闪烁着阴冷的光芒,神色却很平静,淡淡地道: “半个时辰,临淄王不出来,本官亲自杀进去。” 首领闻言脸色一变,急急返回府内。 偏殿里。 李隆基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 王府总管脸色铁青,尖声道:“王爷哪里招惹他了?又想再次羞辱李唐皇亲么?” 该死的张巨蟒! “阳彬,阳彬在哪里?” 李隆基说话的声音带着沙哑暗沉。 “他还没回来。”总管略疑,但还是如实禀报。 没回来! 只一瞬间。 李隆基瞳孔陡现惊骇之色,全身如坠冰窖,每一处毛孔都散着寒意。 他用手撑在紫檀桌沿勉强站稳,颤声道:“他要杀本王,他要杀本王报仇,本王要死了……” “王爷,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总管满脸迷糊。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王爷竟然敢偷偷下悬赏令暗杀。 李隆基压下心中翻腾的心绪,拉着总管的手臂,催促道: “从后门,快去皇宫找奶奶,再找父王姑姑,让他们救救我。” 这一刻,他就像个无助的孩子,声音带着乞求。 总管也知事情的严重性,神情严肃道:“卑职现在就去。” …… 甘露殿。 “陛下,近日大雨连绵倾盆,臣恐有水患之灾,朝廷需要事先防备。” 李昭德正襟危坐,身上的紫色官袍板板整整一丝不苟,一张刻板的面容毫无表情。 御座上的武则天表情平静,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眼神之后流露出来的悲戚。 一直沉默的狄仁杰心生恻隐—— 陛下还在担忧子唯的安危。 这时,殿外忽然脚步急响,武则天眼神看向大殿门口。 敢在宫里慌乱失礼,定然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不一会儿,临淄王府总管急匆匆入内,到了皇帝面前拜倒,喘着粗气道: “陛下,张司长率领神皇司……” “子唯回来了!” 武则天截住他的话,从御座上腾起身,神色激动万分。 李昭德双眼眯了眯,盯着王府总管。 王府总管继续道:“他率领绿袍将临淄王府围住,声称要杀进去。” 嚯! 狄仁杰心底震惊,他深深了解子唯性情,消失五天绝对跟李隆基有关。 武则天错愕,她凤眉紧蹙,低声问道:“究竟什么原因?” “下官尚不清楚,但他来势汹汹,身边带了几百个绿袍啊!”总管颤声说。 作为李唐忠实拥趸的李昭德勃然大怒,目光锋利,语气犹如万载寒冰一般冷冽: “带兵围剿陛下的孙儿,他想干什么,造反么?” 狄仁杰略默,望向满脸阴晴不定的陛下,措辞道: “陛下,应该派北衙禁军尽快拦住神皇司,以免酿成大祸。” 禁军是皇帝的私军,不需要重重限制,只要皇帝一道旨意,就能随时进行调动。 武则天立刻会意,如果子唯真动手了,到时候舆论沸腾,她都包庇不了。 况且临淄王还是她比较喜欢的孙儿,难免有几分舔犊之情。 武则天猛然一拍御案,厉喝道:“传朕旨意,出动羽林军!” …… 王府外,暴雨洗刷着街道,而街旁车仗浩浩荡荡,足有上百辆之多。 神都城权贵闻讯而来,皇亲国戚、勋将功臣,能来的都来了。 “张巨蟒!” 李旦从马车下来,怒意难抑,低吼道:“你想干什么?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以往文武百官路过李家王府,都得战战兢兢,毕恭毕敬。 但是像今天这样不知尊卑的带兵围剿。 已经是第二次! 这完全可以视作对李家皇亲的挑衅! 张易之睁开眼,轻轻擦去脸上的雨珠,平静道: “半个时辰到了。” 话罢自马上一跃而下,表情森然:“神皇司办案,如有抗捕,革杀勿论!” “遵命!” 五百绿袍齐声嘶吼,声音响彻云霄。 “快给本宫住手。” 太平的马车终于赶至,她推开宫婢递过的雨伞,提着裙摆疾步上前。 “张司长,别行鲁莽之举,有什么事可以找母皇做主。” 她说话的时候杏眸里带着一丝哀求。 本宫知道,你一心想为本宫清楚障碍,可争储之事应该循序渐进啊! 何况侄儿阿瞒对本宫争储压根构不成任何威胁,就不要大张旗鼓针对他了。 大雨打落下来,太平的衣裳在眨眼间便湿了,那湿漉漉的衣裳贴在她的身上,更是将她那前凸后翘的丰盈身材勾勒出来。 宫婢给她披上蓑衣,也遮住了惹火的身姿。 张易之直视着她,面无表情道:“殿下,我跟李隆基是死仇。” 哗! 死仇这两个字引起周遭一片哗然。 太平如雷击一般僵在当场。 “咯吱!” 府门开了。 一袭华服的李隆基终于走出。 全场寂静,所有人的目光刷刷投注在他身上。 “张巨蟒,你说说,本王跟你有什么仇怨?”李隆基的声音轻描淡写。 但是不知怎的,素来在李旦眼中沉着沉稳遇事冷静的儿子,此时却显得有些惶恐。 那眸子里也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近似于惊惧的神色。 张易之全身泛着森寒,突然笑了笑:“某人下悬赏令要我的项上人头。” “我在臭水沟足足躲了五天,受尽苦楚,赖得命大,才没有身首异处,才有讨回公道的机会。” “真想不到吧,我回过头查出幕后黑手是你。” 冷冰的声音夹杂在寒风中,飘得很远。 这条街道上,很多官员都被震撼住了,耳朵轰鸣,气血涌动。 他们骇然。 张易之怪不得凭空消失,原来是遭到刺客暗杀! 难道就是临淄王雇佣刺客? “不可能!” 李旦脸色煞白,无比惊恐。 太平指甲深深钳进手心里,望向李隆基的目光,有掩盖不住的寒意。 李隆基震惊之余,血液很快就沸腾起来,激昂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王堂堂正正,就算你行诬陷的手段,又能如何?” 人群中的武三思深吸一口气,似是想起了无辜的烈儿。 但此刻,他是支持张巨蟒的。 最好屠了临淄王府,然后陛下将张巨蟒凌迟,两败俱伤! 张易之负手在后,神色平淡,打量着满脸无辜的李隆基。 “为何要买凶杀我?我从没有得罪过临淄王吧?” 略顿,张易之想了想,漫不经心道:“上次硬闯相王府之事让临淄王记恨在心?” “可事实证明,杨再思罪名罄竹难书,还跟谋反枭贼有勾结。” “我找相王府拿人,有何不妥?” 李隆基攥紧拳头,尖声道:“任你舌绽莲花,也休要往本王身上泼脏水。” “你神皇司权势熏天,想抓本王轻而易举,为何偏偏要找这般拙劣的借口!” 人群不少人轻轻颔首,临淄王为人耿直,又年纪小,怎么可能接触刺客。 张巨蟒看来真是胡乱安罪名。 不过他消失五天,突然出现就是围剿临淄王府,这点倒值得深思。 “是么?”张易之似笑非笑。 明明只是站在那里,那俯瞰又玩味的神情,就像是在注视一只小蝼蚁一样。 这让李隆基浑身恐惧,急忙反咬一口:“本王不会让你陷害的奸计得逞!” 张易之目光锁定着他,云淡风轻道: “多说无益,本官也不是来让你承认的,而且拿你问罪的!”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猛然挥手: “抓!” 刹那间,绿袍们持刀如猎豹扑袭而去。 王府护卫刚反应过来,就觉得眼前一花,旋即胸口一阵剧痛,各自的心脏已经插入了一把绣春刀,深没其中。 李隆基肝胆欲碎,整个人瘫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尔敢!” 李旦怒发冲冠,戟指道:“快杀了他!” 就听“咻咻”两声,在狂风暴雨之中,两道羽箭就像流星一样,隐秘而快速地射向了张易之。 “小心!”太平仓惶喊道。 张易之面不改色朝李隆基走去。 身边的裴旻长剑出鞘,一剑随意挥出,便将羽箭斩断。 而冒丑显然不是平庸之辈,临危不乱,腰间的大刀几乎同一时间拔出,刀面跟箭矢碰撞。 场面混乱逐渐平息,遍地的血污,一具具尸骸。 剩下的护卫慢慢放下武器,因为绿袍早已将意图逃窜的李隆基抓住。 “相王,请继续杀我。”张易之盯着远处的李旦。 李旦赶紧让身边护卫放下弓箭,他脸色狰狞,怒声道: “你敢动阿瞒一根汗毛,本王饶不得你!” “真的么?” 张易之不置可否,突然疾步上前,狠狠甩出一巴掌。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 全场死寂一片。 每个人看着李隆基脸上的五道红痕,不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直接掌掴! 真的掌掴陛下的亲孙子! 李隆基感受不到脸上的痛楚,眼底恨意全无,只余下深深的恐惧。 他终归还是十几岁的少年,感受到眼前人浓郁的煞气,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 “后悔了吧?”张易之盯着他。 不等对方开口,张易之骤然伸出手。 直接掐上李隆基的脖子,紧紧勒住,将其直接提起来。 “住手!” “住手!” “住手!” 无数声音响起。 李旦双目赤红,嘶声力竭:“张巨蟒,你究竟想怎样!” “讨要公道而已。” 张易之加重力气,直到李隆基眼珠子凸起,才松开劲道。 “杀了阿瞒你也难以存活,快冷静点。”太平苦苦劝道。 张易之直视着她,冷声道:“我活在世上,不是专门洗干脖子任人宰杀!” “救……救命!”李隆基双手使劲去扒,发出哀嚎声。 轰隆隆! 这时。 在场听到如雷般的震动。 远处几千禁军快步赶来,身着甲胄,佩刀挂盾,一杆杆红缨大枪上,钢枪尖刃寒光闪闪。 上官婉儿从队伍里走出,见此情形,花容失色道: “奉陛下旨意,张司长立刻退去!” 几千兵马赶到王府前,列开阵仗,将神皇司绿袍们层层包围。 “张司长,受了委屈可以找陛下诉说,犯不着如此。” 上官婉儿快步上前,杏眸藏着忧虑担心,就这样直直盯着张易之。 张易之读懂了这个目光。 他淡声道:“此仇必报,什么后果我都接受。”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脊骨发凉。 看来,张巨蟒打定主意要报仇。 此獠虽然恶贯满盈,但并不是傻子。 陛下已经给了台阶,如果就此退下便能安然无恙。 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他还依旧坚持。 那只有一个原因,临淄王真的买凶杀人,让张巨蟒险些惨死。 只有在极端的愤怒之下,才会不顾后果、义无反顾。 一些熟悉权贵默不作声。 向来表现得与世无争的临淄王,竟然心机如此重! 买凶行刺,这在政治上是大忌! 你能花钱雇佣刺客,别人也照样可以,这样官场岂不是乱套了? 张巨蟒虽然恶毒蛮横,但行事不搞阴的,都是光明正大。 “你口口声声称阿瞒买凶,证据何在?”李旦怒声道。 张易之呵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 “他的亲信都招供了,不过嘴硬也行,悬赏二十万贯,让我进去查查王府的账簿,便一切都真相大白。” “你……” 李旦话堵在嗓子眼,却说不出来。 围观的权贵若有所思。 临淄王虽然颇受陛下喜欢,但他府库很难拿出二十万贯。 一个暂无权力的皇室,没有揽财手段,单靠俸禄仅能维持王府运转。 要筹二十万贯,唯有变卖封地良田、店铺,所以只要去查账,便水落石出! “此獠要杀了皇亲,你们还不动手!”李旦朝禁军吼道。 禁军愣在原地,迟迟没有移动脚步。 陛下的旨意只是让他们前来拦截,并不是跟神皇司动刀动枪。 李旦目光转向上官婉儿,哀声道:“待诏,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母皇的孙儿身死么?” 张易之神情依旧淡漠,突然狠狠一甩,将瘦弱的李隆基甩倒在地。 “按住!” 四个绿袍闻言,将挣扎的李隆基死死按在地上。 张易之抬起脚,就这样踩踏在李隆基胸膛。 周遭空气近乎凝固。 就好像有磅礴的威压笼罩此地,令所有人色变。 脚踩皇帝的亲孙子! 这是强烈到极致的侮辱! 更可怕的是。 这侮辱还只是开始。 太平胸膛起伏不定,她尽量用平稳的口吻道:“给本宫一个面子好不好。” 而上官婉儿一言不发,不打算再劝阻。 张郎想做什么,她都支持。 张易之向太平拱了拱手,淡淡道:“我知道殿下是一番好心,但是不要阻拦我。” 李旦面容惨白,身子惨淡,愤怒夹杂着无力感。 他不敢轻举妄动,否则阿瞒必死。 张易之寒声道:“铜棍!” 一个绿袍递来一根三尺长的铜棍。 听到这两个字,所有人都感觉到窒息。 张易之弯腰,俯瞰着李隆基满是泪水的脸庞: “我猜你现在很后悔,可惜迟了。” “哦,对了,念及你还是未及冠的孩子,所以我不杀你。” 李隆基张了张嘴,又没胆量说什么,但眼底的恐惧消散了些许。 “呵……”张易之突然嗤笑一声。 历史上的唐玄宗,也像个普通人一样,甚至比普通人更不如。 直到现在,李隆基竟一句话也没说,好似失了魂魄。 既如此,为什么要招惹我! “饶你一命,换条腿不过分吧?”张易之紧紧望着他。 又低下头去,贴着李隆基的耳朵,用仅两个人的听到的声音说: “知道为什么不杀你么?” “因为只有我清楚,你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只是想让你以后体会一下,费尽心思等待的东西,然后在你眼前慢慢消失的感觉。” 李隆基双目骇然,稚嫩的脸庞凸起狰狞,竟完全扭曲起来。 就在所有人好奇张巨蟒在说什么的时候。 眼前画面突变。 张巨蟒举起铜棍。 狠狠砸下。 伴随着临淄王尖厉的嘶吼声。 “砰!” 沉闷的声音如闷雷炸响。 “咔嚓!” 很短促的轻响,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只能依稀听到。 但他们都知道,这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这一刻,王府外一丝声音都没有,沉寂得宛如无人绝域。 眼前一幕让所有人震惊得瞪大眼睛,甚至忘却了呼吸。 他们骇然到不可思议。 残废! 张巨蟒把临淄王打残废了。 一些老臣不由想起太宗长子李承乾。 摔下马,接着马跃起,马蹄着地时踏到他腿,从此以后就变成瘸子。 临淄王,余生也只能瘸着走路。 看着痛楚导致昏厥的阿瞒,就像一针一针地扎在李旦的心头,把他的心扎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李旦伏在地上,如哭似泣地捶地道: “为什么?为什么李家子孙被外人这么欺负,母皇,他是您的亲孙子啊!” 场中气氛变得有些凄凉。 张易之丢下铜棍,脸上无波无澜,踱步而走: “不必抓我,我亲自去皇宫负荆请罪。” 层层围堵的禁军自动让出一条道。 望着这道修长的背影,禁军几乎人人都升腾起羡慕,以及敬佩之意。 人活在世间,真能像张司长这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那该有多洒脱快活。 可惜世上唯有一个张司长。 张易之突然驻足,扫视着街旁的马车,平静道: “恨我的人,请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击倒我。” 说完蹚着雨水,步子越迈越大,如同劈波斩浪,向长街尽头行去。 两侧高低错落的马车里,许许多多双眼睛看着他。 有仇恨、有幸灾乐祸,亦有畏惧。 但无人说话,就像送行一般,静静的看着他离去。 张易之旁若无人地走着,大笑声中,渐渐消失在迷茫的雨雾之中。 …… ps:这下不短小无力吧,求月票!求月票! 第一百四十四章 革职、禁足、罚款 甘露殿。 武则天来回踱步,殿内两个宰相相顾默然。 直到内侍急急进殿,颤声道: “陛下,张司长将临淄王的右腿打断了!” 轰! 惊天噩耗! 武则天满目骇然,旋即整个人如浸冷窖,心寒如冰! 孙儿的腿断了。 才十几岁,就变成一个残废瘸子。 她急声道:“快传御医,让御医去治阿瞒的腿。” 说完脸色已阴云密布,似有隐隐雷霆正在酝酿。 作为皇帝,她要时刻提防儿子,以至于跟他们之间关系很僵硬,亲情淡薄。 更别说她是抢夺李唐的江山,天然跟儿子处于对立面。 于是她将亲情转移到下一代,特别是颇有才华的阿瞒。 可如今。 “张易之,欺朕太甚!” 武则天靠在御座上,浑身散发着滔天怒火。 “蹬蹬蹬!” 脚步声在殿外响起,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男子趋行入内。 他就站在殿前,脸上表情无波无澜,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一介臣子以下犯上,打残皇孙,与造反何异!”李昭德脸色煞白,怒声斥责道。 他是陇西李氏的代表人物,也是李唐最坚定的支持者。 放眼望向整个宗室,李昭德其实最欣赏李隆基。 才华能力还是次要,关键是这孩子极擅隐忍和藏拙。 可现在变残废了。 一个残废的皇孙,几乎失去觊觎皇位的可能。 这让李昭德如何不怒,他恨不得一刀将凶手削首! 张易之看了他一眼,淡定自若道:“李相别给我扣帽子,臣对陛下一向忠心,绝对不会生出叛逆之心。” “够了!” 武则天近乎咆哮出声,她放在御座上的手微微用力,青筋隐现,寒声道: “朕一次次宽恕你,你却愈加放肆不知收敛,今天打残朕的孙子,明天是不是该杀朕的儿子?” 她的神情阴寒得可怕,就像真正的冰霜! 张易之直视着她,沉声道:“臣甘愿认罪,不过重新给臣一次机会,臣照样打残临淄王。” “放肆!”武则天大怒,表情更加阴冷,“你当真以为朕不会赐死你么?” 一直沉默的狄仁杰微感惊愕,感觉陛下情态不似作伪。 难道这次真的忍无可忍,决定痛下杀手么? 张易之稍稍沉默,镇定情绪,用平淡的口吻说道: “临淄王雇佣刺客,证据确凿。” “臣替陛下执掌神皇司,已经得罪天下官僚,如果这次不拿临淄王立威,往后不知会冒出多少刺客。” “若陛下觉得臣罪该万死,臣愿自刎。” 嚯! 自刎—— 狄仁杰满脸骇然。 李昭德惊讶之余,脸上闪过微不可察的喜色。 而殿外走进来的太平和上官婉儿,听到这句话皆是花容失色。 特别是上官婉儿,一张俏脸惨白如纸,双腿微微打颤,一阵阵寒意袭上心头。 “咔嚓!” 一道惊雷,随即一道闪电映得殿内一亮。 轰隆隆又是一道惊雷,雷一个接一个地劈下来,震得人心惊肉跳。 殿外倾盆大雨。 而殿内却陷入冗长的死寂。 武则天脸皮微微一抖,沉默不语。 登门打残皇孙,依律法该当死刑,甚至是诛九族的下场。 可自己为什么舍不得杀子唯? 论亲疏关系,他能亲的过孙子么? 可朕为什么下不了手? 殿内所有人甚至忘记了呼吸,都紧紧盯着御座。 太平不敢出声相劝,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益。 全看母皇怎么想。 毕竟这事太大了! 张易之杀来俊臣虽然触碰母皇的底线,但来俊臣说到底就只是个臣子。 可阿瞒是母皇的亲孙子! 血浓于水! 武则天神色渐渐平静,望向张易之,嗓子略带沙哑:“还有什么可交待的。” 太平手脚冰冷,听母皇这话好像是要他交代遗言一般。 “没什么。”张易之摇摇头,淡定自若道: “臣理解,陛下不止是一国皇帝,还是一个祖母。” 李昭德心中有些疑惑,面临绝境,为什么他依旧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样。 硬撑着,就为了卖弄风骨么? 可笑! 牺牲临淄王一条腿,就能扳倒势焰熏天的张巨蟒。 这一刻,李昭德竟然觉得不亏。 狄仁杰眯了眯眼,此子聪明绝顶,说了句诛心之言! 上官婉儿紧蹙的柳眉渐渐舒展,她觉得张郎能免于一死。 张郎刚刚其实在很隐晦的提醒。 不错,祖母这个角色在陛下心里占比很重,但和皇帝这个角色相较呢? 那就衬得微乎其微。 陛下以女子之身统御天下,需要一个人替她去清理魑魅魍魉。 而此人不仅做得干净利落,自身还有得天独厚的能力。 比如制造出神皇犁、水泥,印刷术等国之利器。 这就是价值。 殿内,唯有上官婉儿和狄仁杰想通了这个关键。 武则天脸颊紧绷,冷冷瞥了张易之一眼。 其实她根本就没打算痛下杀手,何况听了这番话后,她更不会以死罪论之。 她清楚明白这个男人的价值。 所以她的底线也越来越没下限。 除了谋逆,其它任何罪过,她都不会处以死刑。 武则天念及于此,大叱道:“张易之打残皇孙,罪该处死。” “陛下圣明!” 李昭德脱口而出,神色掩盖不住的激动兴奋。 老夫才拜相几天,欺横朝野的张巨蟒即将身死! 这代表什么? 老夫身上浓郁的正道之光,直接将恶魔彻底镇压! 真不愧是国之栋梁,朝堂最有作为的宰相! 武则天横了他一眼,淡声道: “但念其有功于社稷,且事出有因,朕网开一面免其一死。” 静! 良久的沉寂。 太平紧绷的娇躯陡然轻松,悄悄看了眼面不改色的张易之。 她终于意识到张易之在母皇心里的地位,比她想象中更高。 而李昭德张大着嘴,心情刚攀上巅峰,便骤然坠落。 他感觉不可思议。 打残皇孙都能免死? 他眼底暗蕴屈辱与悲愤,慷慨激昂道:“陛下包庇张易之,便是纵然权臣当道,擅权乱国!” 武则天眯了眯凤眼,看着李昭德,“权臣当道?” 李昭德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是!” “谁?” “自然是他!”李昭德戟指张易之。 武则天手指轻敲御座,听懂了李昭德的话外之意。 此事太过恶劣,免死可以,但要严厉惩罚,绝不能轻飘飘揭过。 考虑了半晌,她冷声道:“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 “朕宣布张易之卸任神皇司司长一职。” “禁足一年,好好反省过错。” “罚一万金充国库,给遭受水患的地区赈灾!” 说了很多话,武则天略感疲惫,捏了捏眉心靠着御座。 而这一席话显然让众人震撼。 免职? 权柄煊赫的神皇司司长之位,不再属于张易之! 禁足倒是不痛不痒的处罚。 而罚款,动不动罚一万两黄金,显然是开创了先河! 李昭德脸上继而露出满意的神色。 虽然死不了,但退一步,此獠能从神皇司滚蛋,对于朝廷而言也是很好的结果。 群臣苦张巨蟒久矣! 张易之料到这个结果,轻声道:“谢陛下隆恩,臣无异议。” “母皇。”太平上前几步,轻描淡写地说:“除了张司长,谁能执掌神皇司呢?” 一直沉默的狄仁杰暗想——鲍思恭! 武则天寒声道:“朕若不秉公执法,下令卸职,如何面对朝野悠悠之口,朕不能因他一人而废王法!” 话音一落。 “母皇!” 近乎嘶狂的哀嚎,满脸憔悴的李旦从殿外跑进来。 他一见张易之,那双赤红的眼睛陡然变得怨毒。 武则天紧蹙凤眉,“旦儿,阿瞒的腿伤怎么样?” 李旦哽咽道:“御医说救不回,废了,废了……” 顿了顿,他似发狂一般跑向张易之,怒吼道: “都是你!你不得好死!你要下地狱!” 殿内宫婢赶紧拦住他。 张易之审视着他,冷冰冰道:“李隆基买凶刺杀我,就不应该下地狱?难道地狱也分皇亲国戚和普通小民?”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五恶不赦之徒终于倒下了! 殿内气氛有些凄凉。 李旦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瘫倒在地上哭哭啼啼。 他不仅心疼阿瞒废掉的腿,内心更升腾起不甘心。 是,朝野不知道多少人背地里骂他懦弱,骂他丢了李唐的脸,骂他在母皇面前瑟瑟发抖。 但他也曾君临天下啊! 就算是母皇的傀儡,他也做过一段短暂时间皇帝。 皇帝一言九鼎,煌煌天威,震骇苍穹。 为什么? 曾经的皇帝都保不住自己亲儿子的腿? 为什么啊! 这人世间究竟怎么了? 武则天看到李旦神情呆滞,还有浓浓的伤悲。 她叹了一声,喟然道: “旦儿,朕已经严厉处罚张易之,所以你切不可怨恨在心。” 李旦抬起头,目光毫无生机,哽咽着说道: “母皇,你不杀他,就杀了儿臣吧,儿臣无颜苟且在世。” 李昭德不禁被他流露出的悲情感染,也双目泛红,难以自持。 众目睽睽之下打断皇孙一条腿,李唐威严荡然无存,还将皇家的颜面踩踏在地。 这样的人,如今还能堂而皇之站在殿前? 简直是国家律法的耻辱,此獠便是混乱国家之根源! 武则天眯着凤眼,目光极为凌厉:“你真觉得自己在苟且偷生?” 李旦刚想说话,可触及到母皇的眼神,话语便卡在嗓子里,只能埋着头继续低泣。 太平略显无奈,这位皇兄,懦弱真的刻在骨子里。 “行了。”武则天身心俱疲,沙哑着声音说道: “临淄王买凶杀人在先,张易之报复在后,朕不能因为他是皇孙就蓄意包庇。” “还有张易之,朕能让你大权在握,亦能让你万劫不复,好自为之。” “至于神皇司司长一职,由鲍思恭接任,即日上任。” “退下吧,朕要移驾去临淄王府。” 说完挥了挥手。 …… 殿外,文武百官在殿廊下来回徘徊。 他们都在等待第一手消息,陛下如何处置,张巨蟒是生是死? 当李旦从殿内出来的那一刻,佝偻着身子,整个人都显得憔悴颓废了许多。 眼窝深陷,面色灰败,眼底掩盖不住的滔天恨意,让人一看就猜到处置结果。 群臣心情跌落至谷底。 以张巨蟒所作所为,治大不敬之罪绰绰有余,难不成这都能被赦免? 陛下,此獠打残您孙儿的腿啊! 您的亲孙儿啊! 轻盈的脚步声响起,那道修长的身影缓缓走出,平静的脸上无怒无喜。 李旦双目喷火,死死盯着他。 恨不得将之生吞活剐! 但也只能将今日之仇,深深记在心中。 李旦受不了周遭的眼神,疾步离去,身影隐没到那幽仄深邃的甬道里时,他眼中露出狼一般凶狠的光芒。 “陛下是怎么说的?”武三思忍耐不住,急声问着狄仁杰。 “梁王急不可耐啊!” 张易之淡淡的笑着,神情自然从容,仿佛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甚至给人一种神仙俊雅之感。 群臣更加胆寒。 毕竟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因为永远不知道这样的人心中在想些什么。 捉摸不透。 “你打残皇孙,罪该万死!” 武三思心中虽然欢喜,但脸上却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张易之嗯了一声,淡淡道:“不愧是皇孙,一条腿值一万两黄金呢。” 顿了顿,似笑非笑,“不过上次杀了梁王的侄儿,陛下倒没让我罚钱。” 说完不顾浑身颤抖的武三思,一挥袍袖,阔步走下殿阶。 群臣望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 感觉…… 就像是一位剑客喝醉了,拎着个破酒壶,有着独步天涯的气势,但路人皆避他为疯子。 此獠真是个疯子! 李昭德恨声道:“陛下将其禁足、罚款万金充国库,再革职!” 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略显僵硬,心中更是难堪至极。 他失算了,没料到张巨蟒在陛下心里的地位这么重要。 甚至没进神都之前,他真以为张巨蟒是靠着美色上位,就像薛怀义那样,一个恃宠而骄的面首。 可现在颠覆了他的认知。 更深层次的,加剧了内心的不安和恐慌。 在他看来,女皇就是过过皇帝瘾,到时候自然会将皇位还给李唐。 皇位最终还是李家的,只需要多忍耐几年就可以。 其实不止是他,朝野绝大部分官员都是这么想。 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可现在出现了大变数。 张巨蟒突然崛起,成了不确定因素。 他不死,绝对会影响到皇权更替! 所以他必须死! “革职?”群臣异口同声确认。 狄仁杰轻轻颔首:“不错,张易之不再担任神皇司司长一职。” 嚯! 群臣震惊,旋即而来的就是狂喜。 原本以为那个笼罩在头顶的阴影,是整片夜色,怎么撕都撕不掉。 可此獠自食恶果。 终于倒下了! 普天同庆! 这一刻,没人会去在乎临淄王腿伤怎么样,牺牲一条腿扳倒张巨蟒。 小小年纪,立下泼天大功啊! 一些世家大臣欢呼雀跃,有人高声笑道:“五恶不赦之徒,陛下终于制裁他了!” “五恶不赦,此话怎讲?”旁边人略有迷茫。 其他人也循声望来,目光都带着不解。 他们只听过十恶不赦啊。 那瘦削的世家臣子自矜一笑,捋须道:“且听我慢慢道来。” 众人屏息凝神。 “第一,殴及谋杀虐待亲属,实为恶逆,该诛!” 有人双眼一亮:“朝殿杀死堂兄张同休,恶逆!” “第二,行事残暴不仁,性格扭曲变态,实为不道,该遭受凌迟!” 武三思附和道:“此獠在襄州屠杀六千水贼,便是不道。” 世家官员:“至于大不敬,便是打残皇孙,不义和不睦便不多赘述了。” 群臣闻弦知意。 在律法里,不义可不是讲究义气,而是指殴打、杀朝廷五品以上官员。 张巨蟒杀来俊臣,便是不义,依罪当诛! 不睦还是虐杀张同休。 十恶不赦犯了其中五恶,此獠竟然还能活着,真是律法的悲哀啊! 不过能让他从神皇司滚蛋,也算成功一小步。 毕竟失去权力的张巨蟒,便不能像之前那样肆意妄为。 “新任司长是谁?是不是魏王?”武三思表情略显激动。 终于轮到武家执掌神皇司了! 有了神皇司,才能以各种手段控制朝臣! 张巨蟒这棍子打得好啊,给本王打出一条光明大道! 文武百官沉默不语,看来臭名昭著的神皇司更换主人了。 几个官员望向武三思的目光中,已带有一丝敬畏! 李昭德当然清楚武三思的如意算盘,他挑了挑眉,轻描淡写的说: “错了,不是你们武家人,是鲍思恭!” 言语中有些戏谑。 什么? 武三思大惊失色。 鲍思恭是同知,是神皇司三把手。 可武延基是正儿八经的二把手,是鲍思恭的顶头上司。 按照官场升迁顺序,怎么可能跳过二把手,去提拔一个三把手? 群臣错愕半晌,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陛下就算不属意武延基,也可以空降一个官员。 为什么硬要推出鲍思恭? 鲍思恭是张巨蟒的亲信,陛下想让他做提线木偶! 立傀儡,从而确保张巨蟒在神皇司内部的政策不会改弦易辙。 等一年禁足结束后,再走马上任。 刚刚的欢呼声陡然消散,殿外毫无声音,静作一片。 有大臣自我安慰,“就这样,好歹也能睡一年安稳觉。”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兄弟阋墙、借刀杀人 【事情回到天枢铸成的那个夜晚。 庐陵王府。 卧室。 李显揉了揉酸疼的腿,抱怨道:“本王站了整整一天!” 韦玉双手撑在紫檀案几上,凤眼眯成一条缝。 “裹儿呢?”李显问。 韦玉没好气道:“这死妮子没救了,还在房间里哭呢?” “为什么哭?” 李显转不过弯。 韦氏有些愠恼的大叱:“还不是……” 她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道: “天枢仪式上,你那妹妹公然跟张巨蟒打情骂俏。” “太平?”李显略默,沉声道:“坊间流言看来有几分可信度。” 韦氏寒声道:“为了争储甘愿爬上恶獠的床榻,她有够下贱的。” “说话别那么难听,太平是本王的亲妹妹,我们是一家人,再说只是捕风捉影的谣言。” 李显直视着她,表情有些不悦。 “一家人?”韦氏嘴角泛起冷笑:“李承乾李泰李恪,你那些伯伯们,他们是不是一家人?” 李显升腾一股怒火,旋即又沉默无言。 皇室倾轧,哪里还有亲情可言。 韦玉盯着他,语气凌厉:“如果张巨蟒跟太平绑在一起,你想过后果了没有?” “太平当太子?绝对没这个可能性!”李显笑了笑。 文武百官不允许第二个女皇,天下也难以接受第二个女皇帝。 韦氏板着脸,冷面寒霜,“她整天去陛下跟前献殷勤,又在朝中安插官员,小动作不断,你觉得她没机会入主东宫?” “她爱怎样就怎样,本王不想谈论这事。” 李显皱着眉头,语气有几分怒气。 “我们要未雨绸缪!”韦玉针锋相对的争执了起来,“绝不能让她跟张巨蟒勾结在一起,威胁太大了,再者说……” “住嘴!”李显截住她的话,怒喝道:“本王怕了,这辈子只想平平安安。” “你吼我?” 韦玉眼眶瞬红,咬着贝齿道:“你以为奴家想做太子妃?你以为奴家不想平安?” “可我们不争,下场必然凄惨,奴家陪着王爷死也就罢了。” “可裹儿重润他们何其可怜?” 说着已然泣不成声,姣好的玉颊满是泪痕。 “王妃别哭了,是本王一时心急。”李显起身赶紧过来安抚。 他平生最怕两件东西。 母皇的眼神。 韦妃的眼泪。 “奴家命好苦。”韦玉趴在李显胸膛,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你到底想做什么,本王依你便是。”李显无奈妥协。 依他对这个王妃的了解,王妃大概又在算计阴谋。 韦妃这才擦拭泪水,起身细细踱着步子。 每一步迈出去,那丰腴的身子就肉眼可见的荡漾着,宽松的宫裙,难掩凹凸起伏之势。 “玉儿,就寝吧……”李显看得心痒难耐。 韦玉陡然站定,凤梨也似的臀儿摆了个大弧度,薄嗔道: “王爷,你就天天想着裤裆里那点事!” 顿了顿,脸色突然肃重,冷冰冰道:“如果一个人不能为我所用,那就灭掉!” “那是自……” 李显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即才猛然反应过来。 满脸骇然。 他颤声道:“做掉太平?” “胡说什么呢?”韦玉瞪了他一眼,沉默片刻。 她脸上逐渐浮现阴狠的笑容: “张巨蟒不是拒绝联姻么,既然不能拉拢,那就做掉他!” “他一死,太平也就失去强有力的臂膀,再难形成威胁。” 语出惊人! 李显却是充耳未闻一般,压根没有回应的意思。 “王爷觉得怎样?”韦玉上前挽住李显的胳膊,直做撒娇状。 李显神色有些戒备,颇为紧张的看了看房间,才低声道: “依本王对母皇的了解,王府一定有梅花卫,以后谨言,别开这种玩笑。” 韦玉正色道:“奴家是认真的。” 过了好几息,李显侧头望着她,自嘲笑道:“本王也想杀了他,可拿什么杀?” 韦玉沉默了片刻,目光泛着寒芒:“奴家有一计,可不费吹灰之力,让张巨蟒魂归西天。” “什么计策。”李显重新坐正了身体。 韦妃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借刀杀人。” “请爱妃给本王解惑。” 李显神色有些兴奋。 虽然他性格懦弱,但身为李唐子孙,谁不恨张巨蟒? 做梦都想杀了他,重振李唐雄风! “要除去心患,唯有利用计谋。”韦玉悄悄道: “在天枢仪式上,奴家注意到一个人,他看向张巨蟒的目光十分怨毒。” “谁?” “临淄王!” “阿瞒?”李显微惊。 随即轻轻颔首:“上次张巨蟒强抢相王府,他记恨在心很正常,毕竟还是十几岁的孩子。” 刹那间,李显反应过来:“你说利用阿瞒?” 韦玉嘴角微微上翘,却没有丝毫笑意地说道: “不错,而且奴家可以保证,李隆基绝对会上钩。” “本王愚钝,王妃别卖关子了。”李显急得嗓子都有些沙哑。 正面交锋他没有胆量,但背后**刀,他庐陵王还是挺有兴趣的。 “去年,临淄王府遣散了一批宫婢,你还记得吧?” 李显:“嗯,王妃你还收了一个留用呢。” 韦玉似笑非笑,“她告诉奴家一个隐秘。” “三年前,反贼李千里给临淄王府送过一马车的礼物。” “……” “这一点,绝对会让李隆基陷入恐慌。” “明天联系重润,让他去找好友叙旧。” …… 临淄王府。 偏殿。 一袭青藏色锦袍的李重润走进来,大声笑道:“阿瞒,我们好久没打猎了,去么?” “没兴致。”李隆基摇头拒绝。 李重润坐下,接过宫婢递上的茶,神神在在的品茗。 李隆基觉得奇怪,平常打猎游玩,他都是派护卫来通知。 绝不会亲自登门,事出反常必有妖。 “润兄,最近有什么事啊?”李隆基旁敲侧击。 李重润放下茶杯:“为兄倒也快活,就是缺钱花。” “哦。”李隆基微不可察的撇嘴。 想借钱,没门! 他露出苦笑:“我也缺钱呢,都没钱给府上下人发月例。” 李重润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低声道:“我妹妹仙蕙告诉我,神皇司在查你?” “查我什么?”李隆基脱口问道。 自己最近没做违法僭越的事啊。 李重润淡淡道:“你也知道,仙蕙是魏王的王妃,魏王又是神皇司同知。” “请润哥哥透露一二。” 李隆基环住李重润的手臂,略带恳求道。 他有些相信,毕竟李显一家跟武延基是亲家,真有可能得到内幕消息。 上钩了。 李重润敲了敲桌沿,拿捏道:“唉,最近囊中羞涩。” 听到这,反而更让李隆基坚信不疑。 如果对方轻易透露隐秘,反而是诈。 他直言道:“我赠哥哥五千贯。” 李重润摇了摇头,淡定自若道:“这个消息值这个数。” 说完比出两根手指。 “行!”李隆基咬了咬牙,“我不是吝啬之人,两万贯就两万贯!” 李重润喜笑颜开,拱手道:“感谢阿瞒!” “现在可以说了吧?”李隆基问。 李重润直视着他,慢悠悠说:“武延基称,三年前,李千里送了你一车礼物。” “阿瞒,李千里可是反贼啊!” 轰! 轰! 李隆基脑海里掀起惊涛骇浪! 整个人血液几乎凝固。 谁泄露的? 三年前,李千里的确送了自己一车礼物,里面还有弓箭。 弓箭是特制的,专门用来打猎。 如果张巨蟒借题发挥,将弓箭跟叛乱联系在一起。 这一刻,李隆基不寒而栗。 张巨蟒一定会死咬着不放松,他一定会的。 怎么办? “没事吧,你也不必太过担忧,让他查就行了。” 李重润说完便岔开了话题:“阿瞒,听说丹凤街又有新货,咱们改日约个时间……” “嗯。” 李隆基魂不守舍,麻木的点头。 “呵呵,那我就不打扰了。”李重润起身,告辞离去。 背对着李隆基时,他脸上露出阴森的笑容。 阿瞒,你聪颖绝伦,但心高气傲。 整天伪装成一个二愣子,真以为大家都蠢么? 故意为你设下的圈套,你躲不开的! 李隆基紧攥着拳,手上青筋暴起。 那还算俊朗的脸庞,此刻竟有几分扭曲,眼神也变得极为可怕。 如果真被张巨蟒查出弓箭,依此獠的作风,绝对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况且祖母最无法容忍反贼,不管是谁,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野心还没实现,自己绝不能死! 念及于此,他起身疾步转去王府前院。 “阳彬,你曾是游侠,可有接触刺客的渠道。” 李隆基找上了对他忠心耿耿的亲信。 跛脚男子抱拳道:“神都城藏着一个索命门,信誉良好,不过收费非常高。” “本王要刺杀张易之,花多少钱都可以。” 李隆基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当需要做出决定时,他的下意识所作所为,充满了狠厉暴躁凶残。 ……】 卧室。 看着一直在沉默的皇孙。 武则天加重语气: “阿瞒,告诉祖母,究竟为什么要刺杀张易之!” 李隆基感受着毫无知觉的右腿,略显沙哑颤抖的嗓音: “祖母,孙儿真的没雇佣刺客,真的没有,是张巨蟒陷害的!” 说完又抱头痛哭了起来,呜咽道:“祖母,孙儿的腿废掉了,以后是个残废。” 房间中。 气氛一瞬间有些沉寂。 武则天神情骤冷,漠然道:“同样的话,朕不想强调第二遍。” 李隆基哭着争辩:“祖母,孙儿……” “行了。”武则天打断他的话,“好好养伤,朕给阿瞒安排最好的御医。” 丢下这句话,领着上官婉儿等女官摆驾离开。 李隆基握紧了拳头,神情有些悲愤,望向旁边的李旦: “父王,儿子的仇,还能报么?” 说完发出一阵粗壮的呼吸,最终化为绝望的叹气。 他出身为天皇贵胄,兼之聪颖绝伦、才气四溢,自是心高气傲,必有一番抱负在胸怀。 可如今变成残废,一切都渐行渐远,包括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 虽说不是完全失去机会,但断腿后,难度增添了数十倍。 “有句话说的好,天若让其灭亡,必先让其张狂,此獠将来被遭报应。” 李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只能这般安慰道。 这时。 内侍禀报,庐陵王携带家眷前来探望临淄王。 李旦神情阴晴不定,这是看笑话么! 他平复一下心情,沉声说道:“请。” 不多时,李显韦玉入内。 李显疾步上前,脸上充满了担忧的神色:“御医怎么说?” “堪忧。”李旦闷声道。 堪忧已经是委婉的说法,明显是治不好了。 韦玉紧蹙着柳眉,怒不可遏道:“该死的张巨蟒,害得阿瞒好惨啊!” “有朝一日,定斩了此獠!”李显掷地有声道。 韦玉悄悄瞥了眼呆滞的李隆基,她心里着实无语。 张巨蟒没死,却换了李隆基一条腿。 不过能削弱相王府的力量,这计谋倒也不算完全失败。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这回格局还可以(求月票) “该起床啦!” 张易之将帘子收拢起来,走到榻前拉开锦被。 小麦芽短腿紧紧夹着被子,显然这种幅度的动静,还无法唤醒一个赖床鬼。 “起床读书!” 张易之双手抱着她,轻轻用力,将她翻了个身。 小麦芽顿时嘟起嘴巴,不依的翻过身去:“唔,不要,我要睡觉。” “不许睡。”张易之索性拎着她,将她提到窗前。 冷冽的寒风袭来,小麦芽打了哆嗦,睁开双眼嗷嗷道: “大锅,你就不要折磨我啦!” 张易之正色道:“一日之计在于晨,今天将《诗经》朗读一遍。” 小麦芽脑袋顶在张易之胸膛,委屈巴巴地说:“大锅,你闲得慌别来折磨我。” “娘啊,二锅啊,我真的好可怜啊!” 张易之斜睨道:“丢了工作,无事一身轻,正好有时间教导你。” 小麦芽侧着小脑袋,鼓了鼓腮帮: “那你去教导上官婶娘啊,她前天还跟你在房间里读书呢,我在门外听到哼哼的声音。” “打住!”张易之眯了眯眼睛,以警告的口吻训斥道: “话不要乱说。” 前天上官婉儿奉命接收一万金罚款,自己跟她进行了一番深入坦率的交流。 “反正我不小心听到了。”小麦芽傲娇地撅了噘嘴。 张易之盯着她,痛心疾首: “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威胁的手段,你走上了歪路。” “略略略~” 小麦芽吐舌头做鬼脸,然后小手背在后面,晃悠悠去洗漱。 …… 时间飞逝,转眼便是半个月。 张易之日子过得很舒坦,舒坦到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境地,每日里不需要做事,赏花逗鸟、观舞听曲。 隔三差五,上官婉儿奉武则天旨意“查房”,看看某人有没有违反禁足令。 这样的日子无疑跟神仙无疑,无需为生计操劳,更有花不完的钱,还有很润的体验。 “公子。”张吉祥敲了敲门,禀报道:“太平殿下登门拜访。” 张易之放下书卷,轻轻颔首,起身去府外相迎。 马车停靠在张府门前,雨点簌簌落在车厢顶棚上,连日的滂沱大雨让地面泥泞,车轮溅起积水。 张易之撑着伞上前,恭声道:“草民张易之恭迎殿下。” “咯咯。”听到草民二字,太平掩嘴轻笑,清声道: “本宫不能淋雨,递伞过来。” 张易之无语:“殿下出门就没带伞么?” “你的伞大。” 张易之略默,将自己的大伞凑到车门边。 太平先探出脑袋,冲张易之嫣然一笑,然后伸出一条腿探出车厢。 刹那间,张易之目光就被那条腿吸引。 那腿是从紫色大氅下摆的缝隙间露出来的,是膝盖以下的一截小腿,光溜溜的,在这阴暗的雨天,显得特别白,特别诱人。 紫色大氅下摆合拢,白白的小腿隐藏起来了。 张易之眼睛上移,便见太平似笑非笑审视着他。 “本宫这一身装束,好看么?” 太平两臂微张,转了半个圈,让张易之看她正面,前面鼓胀胀的,波涛汹涌。 张易之定了定神,平静道:“殿下就不要拿草民打趣了,请进。” 他撑着伞为太平遮雨,两个人并行共伞走了十余步,闻着扑鼻而来的幽香,张易之直切正题道: “殿下,有什么事么?” 太平看着近在咫尺的侧脸,发现自己现在已经能够保持平静。 再如何俊美的脸,只要看的次数多了…… 好吧,还是那样耀眼夺目。 她点了点下巴:“本宫特意查探你的状态,还不错,没有因为丢官而颓废。” “……”张易之觉得莫名其妙。 颓废? 丢官而已,我是心疼那一万两黄金罚款,武大帝真黑啊! 两人刚走到廊下,张易之止步,认真道: “殿下,看也看了,没什么事可以走了。” “你……”太平气急,咬了咬嘴唇:“本宫会替你向母皇求情,争取早日官复原职。” “那就多谢殿下了。”张易之笑了笑。 他听懂了潜台词。 本宫会坚定不移的支持你,不会像上次一样。 不错,这回格局倒还阔以。 “殿下,进来喝口茶吧。”张易之伸手邀请她进客厅。 太平杏眸瞪着他,你这厮真现实! 厅内。 碳火在炉里燃烧,茶壶里的水刚刚沸腾,汩汩响着,张易之拿着小圆扇,蹲在炉前,动作显得非常娴熟。 太平看着他出神,一举一动真的很优雅,连扇风的动作都显得清新脱俗。 “你不后悔么?此举让你名声更差,听说史官已经将此事记载下来。” 太平颇有些好奇。 “我做事从不后悔。”张易之给她斟了一杯茶,淡声说道。 太平接过茶捧在手心,满脸严肃地问道: “如果当初本宫得罪你,你会不会像对待李隆基一样,来对待本宫?” 女人究竟是什么脑回路? 偏要浪费时间问这么直接且弱智的问题么? 张易之看着她的眼睛,坦然回应: “会!” 太平:“……” 她脸色有些讪讪,也就片刻恢复正常,笑着道: “幸好本宫现在跟你坐同一条船上。” 张易之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气氛略有些尴尬。 太平是多日没在御道偶遇,心中怪想念的,所以找个借口看看他。 不过就在眼前,反倒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将目光投向外面稀薄的雨幕,找话题道: “黄河洪水泛滥,几个沿河州县决堤,政事堂在商议赈灾。” “哦。”张易之抿了口茶。 这是尬聊么? “你刚从神皇司离开,武延基行事狂妄,鲍思恭有些压不住场面。” “本宫府里的鹦鹉,它天天叫唤着窈窕的名字。” “还有……” 她收回视线,也觉得这样聊天挺无趣的,起身说道: “本宫先回了,有事直接联系。” “恭送殿下。”张易之巴不得她快点走。 倏然。 “义母!义母!” 门外探出一个小脑袋,小麦芽蹬蹬蹬跑进来,一把抱住太平: “快来吃火锅,大锅的火锅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不合适吧?” 太平揉了揉小麦芽的脑袋,杏眸注视着张易之。 张易之面无表情:“来都来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真的好委屈啊! 温暖的雅室里,一张长六尺、宽四尺的紫檀桌,地上铺着墨绿色的茵褥。 小麦芽跟太平小手拉大手走进来,她偏头看了看太平的装束,甜甜笑道:“义母,你今天真好看。” “小嘴抹了蜜。”太平捏了捏她的脸,便解下紫色大氅的系带。 里面是齐膝的性感一步纱裙,紫色抹胸的纹痕若隐若现。 旁边张易之灼灼的目光,让假装一直看着窈窕的太平不禁心中欢喜。 “也不枉本宫精心打扮了好久。”太平心想,便不着痕迹地挺了挺胸膛。 “大锅,你觉得呢?”小麦芽看向张易之。 张易之略默,轻轻颔首:“这是自然,殿下摇曳生姿,风情万种。” 太平脸上腾起了红晕,男子夸女子美貌一般都是赞美脸部,哪像他这样夸赞身材美妙,简直就是亵嫚轻薄。 可她觉得好欢喜。 “快把火锅抬进来!” 小麦芽吩咐仆役,便扭着小屁股,找个最舒服的姿势,顶着椅子靠背。 “殿下请坐。”张易之指了指小麦芽旁边的位置。 太平瞥了眼,轻移莲步,转而坐在张易之左边。 没过片刻,便见仆役抬着一个鸳鸯锅进来,此锅造型别致,下面有一个底座,里面熊熊燃烧着炭火。 紧接着,丫鬟端来一碟碟的菜肴,蔬菜有笋、苏叶、雍菜和空心菜等等。 肉类主要是羊肉,鸭肠,黄喉还有毛肚,当然马鞭、野鸡、雁肉和鹌鹑也有。 “本宫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就是古董羹啊!” 太平表现得兴趣寥寥的样子。 古董羹始于战国,盛行于汉朝,因生食如水发出“咕咚”声而得名。 太平尝过一次,那味道。 实在不敢恭维。 小麦芽肚子咕咕叫,也不搭言,只是死死盯着鸳鸯锅。 直到锅嘟嘟沸腾起来。 “开动!” 小麦芽兴奋极了,伸手夹一片薄如蝉翼的羊肉进去,摁在滚汤里涮了几下便捞出。 她吹了口凉气,迫不及待放进嘴中:“呼呼呼,好好吃哦!” 看到窈窕那浑身舒爽的小表情,太平杏眸茫然。 演得太假了吧! 你好歹在宫主府吃了那么多御厨美食啊。 虽然此物和一般古董羹有些差别。 可说到底,那还是古董羹啊! “殿下请随意。”张易之懒得管她,将毛肚放进滚烫的鸳鸯锅里。 火锅主要是底料,前世他有专门研究,依葫芦画瓢就行,唯一的麻烦就是现在没有辣椒。 辣椒产于南美洲地区,在十六世纪即明代末期才传入中国。 就算派人去南美开荒,辣椒也必须经过本地种植改良,估计有生之年很难吃上。 不过茱萸可以替代辣椒,用一升茱萸同十升猪油一起煎成辣油,再混合花椒。 爽! 太平看着他们兄妹俩夹菜吃肉,吃得大汗淋漓。 特别是窈窕,好像饿死鬼投胎一样。 难道真的很好吃? “咳——”太平咳嗽一声,傲娇道:“给本宫夹一块。” 张易之笑笑,夹起一片毛肚,七上八下涮了会,就要放进她的染器里。 谁料太平微微张开红唇,斜眼注视着他。 张易之迟疑片刻,夹着毛肚塞进去。 “辣!” 太平哆嗦着嘴,赶紧吐了吐香舌, 刹那间,她双眸一亮。 不腥不膻,口感奇特。 肉质细嫩丝滑,搭配红油辛辣鲜香。 别有一番另类的味道! 这种味道,就仿佛冬日里的烈阳。 让人浑身舒爽! “嗯,也就一般般吧。”太平矜持的抬了抬下巴。 说话的时候,一筷子将张易之夹着的鸭肠抢来。 口感脆嫩,十分爽口。 味道充斥在她的唇齿间。 甚至直达天灵。 那种辛辣鲜美感觉,简直妙不可言。 于是她沉沦了,风卷残云全然不顾仪态。 “窈窕,真香啊。” “义母,你别抢好不好。” …… 一个时辰后。 太平打了个饱嗝,用锦帕擦了擦嘴角,感慨道: “真是人间美味,吃完浑身暖和和的。” 说完躬身去褪下绣鞋。 张易之没接话,看了眼她散开的裙襟,然后不着痕迹的移开目光。 刚刚吃了太多壮阳的肉物,倒有些难以自持了。 小麦芽咀嚼着兔肉,悄悄看了眼大锅,又看了眼义母那鼓胀胀的胸脯,歪着脑袋心想—— 【比上官婶娘大,不愧是大锅,就喜欢大大滴!】 太平脱掉鞋子,足上套着雪白的布袜,她索性脱掉布袜,露出白嫩的脚丫子,这样才有一丝清凉。 她的足趾宛若白玉雕成,除大拇趾伸直之外,另外四只脚趾可爱地蜷曲着。 她抬眼见张易之眼睛看得入神,脸微微一红,也许这就是他的癖好…… “好看么?”太平涩声问。 张易之收回目光,稍默,老实说:“还可以。” 话音落下,太平脸色陡现一抹酡红。 气氛顿时变得暧昧。 男女之间,最怕的是情难自禁,然后热心的给彼此消肿止痒。 干柴烈火一点就燃。 太平平静一下紊乱的情绪,意有所指的说道: “皇宫御厨的手艺都比不上你,谁嫁给你,真是享福呢。” “殿下喜欢的话,常来吃就行。”张易之回了一句客套话。 常来吃? 太平微怔。 旋即芳心砰砰如小鹿乱撞。 她懂了懂了。 这是想娶本宫啊,本宫嫁给他不就能经常吃么? 言辞虽然含蓄,但话语里好像利箭刺破太平的心防。 她陷入迷离痴醉。 张易之看着太平的眼神,隐隐觉得她领会到的意思似乎和自己想表达的有些偏差,但又不知从何解释…… 直到——桌下一只白嫩的脚丫子慢慢伸到他跟前。 张易之犹豫半秒钟,便抓住脚踝,轻轻揉捏按摩。 太平低着头,掩饰红霞满布的脸颊。 “窈窕,吃饱了么。”张易之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暗沉沙哑。 小麦芽睁着乌溜的眼睛,嘴里的毛肚“啪嗒”掉下来,她又捡起塞进嘴里,委屈巴巴道: “没,才吃一半呢。” 张易之略斟酌,措辞道:“赶紧回房,小孩子不能吃得太饱。” 你这碍眼的小东西! “是啊,快去休息吧窈窕。”太平浑身酥痒,颤声说道。 小麦芽瘪着嘴,小脸的表情很无辜:“可我平常也吃得多啊。” “听话,回房间,明天再吃。”张易之瞪着她。 小麦芽怔怔的看着大锅,不一会就留下委屈的眼泪,嗷嗷嗷的哭嚎。 “为什么不让我吃,坏大锅,坏大锅。” 边哭,边鼓着腮帮嚼肉。 哭声将这对狗男女那浓郁的情趣慢慢冲淡。 张易之放下手里的玉足,若无其事道:“行了行了,继续吃吧。” 太平低头拢了拢耳边的发丝,抬头表情恢复如常,淡声道: “天色已晚,本宫再不离开,恐会引起外界非议。” “嗯。”张易之轻轻颔首。 两人起身离开,一路相顾无言。 …… 送走太平,张易之折返回雅室。 “别吃了!” 他怒喝一声,直接拎起电灯泡。 “大锅,小孩子贪吃有什么错嘛。”小麦芽泫然欲泣。 她真的好委屈啊。 第一百四十九章 姨娘、家事 嘉会坊。 一座颇为精致的府邸。 臧氏在几个丫鬟簇拥下,下马车过了曲折游廊,饶阶缘屋至后院。 “恭迎太夫人。” 府内的奴仆丫鬟停下手中活计,纷纷跪迎。 “不必多礼,听说桂馥生病了?”臧氏蹙着眉头,神色略带担忧。 一个丫鬟回道:“夫人恹恹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医师给诊脉了,说是心气郁结、脾胃不舒。” “快带我去。”臧氏急声道。 房间里。 一个美妇靠在榻头,脸上显得有些苍白,整个人看起来颇有些绵软无力。 “桂馥,这是怎么了?”臧氏一进屋,便坐在床边。 “姊姊来了。” 臧桂馥想起身,却被臧氏按下,她笑了笑:“感染风寒,不碍事的。” 臧氏审视着她,突然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柔声道: “妹妹是个贤惠的人儿,知书达理,顾全大局,我也知道你怕给我添麻烦,可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说呢?” 眼前这位端庄淑雅,气质风韵的妇人,便是她的嫡亲妹妹。 三十出头便守寡,但颇有经商头脑,在神都经营着几家香料店。 臧桂馥眉宇间满是愁色,沉默不接话。 “我们臧家也是冀州的世家,当初让你别嫁给那病秧子,唉,我也一样,姊妹都是寡妇……” 臧氏打开话匣,开始啰里八嗦。 顿了顿,她略有疑惑问道:“道文呢?” 听到这,臧桂馥眼眶泛红,泫然欲泣。 就算再蠢,臧氏也反应过来了,急声道:“是不是道文出事了?” “嗯。”臧桂馥没有隐瞒,哽咽道:“文儿被抓走了。” “谁抓的?”臧氏惊问。 “神皇司,说他涉嫌入室杀人,现在关押在诏狱。” “他才十五岁,怎么可能去杀人。” “妹妹我就这一个儿子啊,可我能怎么办,花再多钱去打通关系都没用。” 臧桂馥说完扑进臧氏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嚯! 臧氏骇然。 神皇司抓老娘的外甥? “你怎么不早说?神皇司就是易儿开的啊!”臧氏说道。 臧桂馥收住哭腔,突然没有说话。 她也过找外甥帮忙的念头,不过瞬间便熄灭了。 先不说跟外甥有隔阂,甚至是仇隙。 最重要的一点,外甥曾经朝殿弑兄名扬天下,完全是寡情绝义、六亲不认的做派。 找他,有可能帮倒忙。 或许让文儿的性命危在旦夕…… “哼!”臧氏满脸寒霜,冷哼道: “外人骂得真没错,该死的张巨蟒,自家表弟出事了,他竟蒙在鼓里,看我回去不打死他!” 臧桂馥听到外甥的外号就打个寒颤,数年不见,现在俨然是一尊杀神。 “妹妹等着,如果道文少一根头发,我就打死家里这个不孝子!” 臧氏风风火火的离开。 实在是荒谬,自家儿子开创神皇司,威名传遍天下。 虽然因罪卸职,但谁不知道易儿迟早会官复原职? 老虎不过暂时打盹,就有人敢在嘴上拔须! “姊姊……”臧桂馥还没来得说话,臧氏的身影已经消失。 她紧蹙着眉头,想起还在牢里的文儿,不由悲从中来。 一会就哭成了泪人儿。 …… 张府。 “砰!” “咔嚓!” 臧氏冲进大厅,抄起桌上的茶杯茶壶摔砸在地。 张昌宗一脸懵圈。 张易之也无语了,娘这是点燃火药桶了啊。 “怎么了?”他问。 “还有脸问!”臧氏戟指着他,气汹汹道: “你外甥被抓进神皇司,娘给你三天时间,道文如果不是完好无损走出来,你就死定了!” 外甥? 道文? 张易之更糊涂了。 都是谁跟谁。 不过母亲大人言辞犀利,带着强烈命令的口吻,他轻轻颔首: “遵命,保证完成任务。” “我要去安抚你姨娘,赶紧处理!”臧氏说完就疾步走出去。 张易之皱着眉头,望向老弟:“我还有个姨娘?” “咦。”张昌宗摸了摸他额头,惊疑道:“没病啊,莫非得了失忆症。” 张易之略默,苦苦搜寻脑海里的记忆。 几息后。 他惊出一身冷汗。 非人哉! 自己是个变态! 臧桂馥,娘亲的嫡妹,三十三岁,嫁给礼部员外郎王仪,便宜姨父也是世家子弟,可惜是个病痨子,七年前一命呜呼。 丢下姨娘带着外甥守寡。 三年前,夜深人静,某个十七岁少年拜访姨娘,言语轻佻,目光不加掩饰的渴求…… 姨娘难以置信,更是羞愤至极,少年还在说话,她就狠狠甩出一记耳光。 痛骂半个时辰将其撵出门,丢下两个字——绝交! 从此逢年过节,只有少年的弟弟妹妹去姨娘家,少年从未再往来。 没错。 那个少年就是我自己…… 张易之既愤怒,又无可奈何。 穿越过来占据别人的身体,就要承认别人的因果。 就好像几年前在国子监写文章骂武则天,一桩蠢事,也是他去擦干净屁股。 张易之现在最最担心的一点就是—— 某一天,一个女人牵着孩子登门,她捏了捏孩子的脸蛋,温柔道: “他,就是你爹。” …… “兄长,你在想什么?”张昌宗打断他的思绪。 张易之头发有些发麻,他谨慎措辞:“宗弟,我曾经有没有在外面胡搞?” “有啊!”张昌宗不假思索:“不过这一年,像变了个人似的,连家里丫鬟都不碰,以前你可是无女不欢。” 无女不欢?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极为压抑。 张易之瘫在椅子上,神情很严肃,声音也很低沉: “是良家女么?” “这倒不是。”张昌宗摇摇头,“你只混迹勾栏场所,从不凭借美貌去碰良家女子。” 张易之长舒一口气。 万幸没有喜当爹啊! 妓女人家都是专业的,保护措施非常到位,不可能留下发芽的种子。 张易之:“宗弟,你派裴旻去找鲍思恭,让他赶紧过来。” “嗯。”张昌宗点点头,起身离去。 张易之捏着眉心,为了以防万一,他努力回忆。 一些尘封在脑海里的记忆,不刻意去想,还真记不起来。 足足半刻钟,他将往事全部记起。 嗯,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也从没在外面良家女子身上布施雨露。 第一百五十章 不管牵扯到谁,都给我放人! 半个时辰后。 鲍思恭站在厅内满脸拘谨。 “鲍司长,神皇司最近表现不错啊。”张易之轻抿一口茶,淡淡道。 鲍思恭觉得张司长语气诡异,明明是夸赞,又似乎是反讽。 “卑职哪敢妄称司长,神皇司都是接受张司长英明领导。”他忙奉上彩虹屁。 张易之稍默,起身踱步:“鲍司长大权在握,我就是一个草民,可当不起司长的称呼。” 嘶! 鲍思恭打了个寒颤。 他从话锋中听到一股阴森的味道。 噗通! 为表忠心,鲍思恭直挺挺跪在地上,忐忑不安: “卑职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请张司长不吝赐教。” 对方给他的感觉,总是在一副很俊美的面孔下,充满着深入骨髓的阴沉感。 相处得越久,越能感受他是极为恐怖的存在。 鲍思恭很清楚自己是傀儡,平常做事矜矜业业,并没有得势猖狂。 更不敢不敬张易之! 张易之蓦然转身,冷视着他:“神皇司抓我表弟,你觉得妥不妥当?” 嚯! 一瞬间,鲍思恭瞳孔急剧收缩,耳膜嗡嗡震响。 这是太岁头上动土啊! 他颤声道:“您表弟叫什么名字?” 张易之表情僵硬:“嘉会坊,王道文。” 鲍思恭怔了怔,似是想起来了,急声道:“是武延基抓的。” “呵呵……”张易之冷笑一声,盯着他:“才多久,你就被夺权了?” “卑职委实惭愧。”鲍思恭低着头,脸上满是羞愧的表情。 没办法,武延基不仅是魏王,还是宰相的侄儿,更背靠整个武家。 “说说情况。” 张易之轻轻颔首,他倒也能理解鲍思恭的难处。 略顿,说道:“先起来吧。” 鲍思恭站起身,愤愤不平道: “武延基近日招收了一大堆功勋子弟,他为了政绩,率领这群人满神都抓人,偏偏抓的都是些升斗小民。” “堂堂神皇司绿袍俨然成了捕快!” 张易之听完后,脸上含着一抹嗤笑,“所以我表弟犯了什么罪。” 鲍思恭沉声道:“有人向神皇司状告王道文入室杀人。” “证据呢。”张易之一脸严肃。 鲍思恭默了默,话语像堵在嗓子眼里。 张易之直视着他:“实话告诉我,是不是证据确凿?” “嗯。”鲍思恭老实点头,声音低沉道:“人证物证齐全。” 看到张易之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忙不迭补充道:“但是王道文一直在诏狱喊冤,声称是被冤枉的。” 张易之目光透着难堪,“有没有用刑?” “绝对没有,您规定的,不许给未成年嫌疑犯用刑。”鲍思恭连忙否定。 张易之眯着眼,没有再说话。 气氛有些压抑。 良久。 他敲了敲桌沿,平静道:“我姨娘就这一个儿子。” 鲍思恭点头,他听懂了话外之音。 “走吧,去神皇司走一遭。” …… 张易之的马车刚过端门,一阵马蹄声响起,抬头望去,只见一队绿袍从丽景门内冲出来。 领头之人骑着高大骏马,昂起脸庞看起来颇有威武之气。 张易之扫了一眼绿袍门,都是些生面孔,看来都是招收的勋贵子弟。 “停。” 张易之带着裴旻和鲍思恭走下马车。 武延基显然也瞧见了张易之,拍马上前来,竟然露出怪异的笑容。 他骑在马上,趾高气扬地道:“这不是子唯吗?天气这么冷不在家里烤火,怎会有空闲来这里?” 人的名树的影,身后的功勋子弟倒不敢放肆,纷纷下马驻足在一旁。 张易之整了整衣裳,对着武延基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想问个事情。” “哎呦喂,子唯也有事情请教本王,真真天大的荣幸啊!”武延基阴阳怪气。 原本接受任务去清剿索命门,幸好本王留个心眼,故意拖拖拉拉。 没想到张巨蟒一棍子打断皇孙的腿,被陛下革职。 那可便宜了本王啊! 没有张巨蟒撑腰,鲍思恭根本不是对手,随意拿捏的货色罢了。 “哈哈哈哈……” 念及此处,武延基发出得意的笑容。 张易之紧盯着他,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给你几息时间,下马跟我说话。” 武延基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虽然心里有些虚,但强撑着不能弱了气势: “下马就不必了,有什么事赶紧说吧,本王还要去逮捕罪犯。” 狂什么狂! 你现在身无官职,又无爵位,就是一个有点钱的百姓! 虽然结束禁足会复职,但时间这么长,如果出点意外呢? 满朝权贵都痛恨你,他们真能眼睁睁看着你复职? 有了底气,武延基丝毫不慌。 张易之凝视着他,突然笑了。 “裴小子,杀马!” 话音刚落。 锵! 裴旻拔剑出鞘,一道寒光闪过,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 这一剑力道十足,骏马悲嘶一声,整个身躯竟然凭空翻起。 武延基浑身胆寒,两腿一蹬,从马车跌落下去,显得极为狼狈。 骏马咽喉鲜血如喷泉一样喷出来,马躯颤抖战栗,在地上挣扎着,在众人膛目结舌的注视下,很快就没有了动静。 趴在地上武延基只觉得自己全身冷汗直冒,惊骇地指着张易之: “你……你好大……好大的胆子!” 功勋子弟纷纷拔出绣春刀,却迟疑不敢上前。 那冰冷没有情绪的嗓音缓缓响起: “这一次杀马,下一次恐怕就要杀人了。” 张易之神情云淡风轻,言语却杀意凛然。 小不忍则乱大谋,本王不跟他计较。 武延基勉强说服自己,噘着嘴道:“威风也耍了,究竟什么事。” “什么事?”张易之俯视着他。 瞧见那眸子的冰冷阴寒,武延基心中生出刺骨的寒意。 张易之踱步近前,弯腰揪着武延基的衣襟,冷冰冰道: “王道文,是我表弟,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抓我表弟?” “啊!”武延基显然惊了一下,急忙道:“此人从未表露和你的关系。” 他真的不知道那少年还有这一层身份。 就算再蠢,他也不敢主动去招惹张巨蟒。 张易之漠然出声:“关在哪里。” 武延基并不隐瞒,“王道文被刑部要走了,跟本王无关。” “被刑部插手神皇司,你们是有多废物?” 张易之一边扫视所有绿袍,包括鲍思恭,一边冷嘲热讽。 “本王也是依法办事,有人状告他杀人,神皇司就抓了。”武延基拼命撇清关系。 张易之松开手,凝视着他:“谁找你要人?” 武延基沉默半晌,如实相告:“我叔父,不过他也是受人相托,王道文应该牵扯到某个人。” “不管牵扯到谁,都要放人!”张易之松开手,转身朝刑部方向走去。 表弟没有表露身份,就是个商贾之子,却被某些人盯上,其中应该有阴谋。 第一百五十一章 姨娘:摊牌了,我外甥是张易 刑部。 张易之掀开车帘,看了眼进进出出的官员,沉声道: “一定要将人带回神皇司。” 说完下了马车,鲍思恭和裴旻亦步亦趋。 忙碌喧嚣的刑部门口,陡然安静下来。 每个人的目光都投注在那个俊美男子身上。 此獠怎么来了? 张易之面无表情,偏头给鲍思恭递上一个眼神。 鲍思恭会意,阔步上前,抬头挺胸道:“勒令刑部速速交出嫌犯!” “本官是刑部主事,神皇司有什么资格给刑部发布号令?” 一个面相儒雅的青袍官员瞥了眼张易之,略显疑惑道。 鲍思恭面如沉水,肃然道:“王道文是神皇司审查的嫌犯,被你们刑部抢走了。” “呵呵…”主事冷笑一声,淡淡道:“刑部承担徒刑以上案件的审核驳正,要走嫌犯符合程序。” 张司长就在身边盯着,鲍思恭岂能弱了气势,他怒声道: “神皇司独立于三法司之外,你们管不着。” 主事怡然不惧,且慷慨激昂的说道: “就算不能管辖,刑部帮着缓解案件壅滞,减少冤假错案,实属正常!” “你……”鲍思恭一时语塞。 周围书令管固等官员发生轻微的嗤笑声。 真是荒谬! 嫌犯进了我们刑部,哪有再交出去的道理! 张易之推开鲍思恭,背负着手,淡淡道: “半柱香时间,否则别怪我大闹刑部。” 嚯! 一听到他说话,所有人顿时止住笑声。 恶贯满盈的人虽然讨人厌恶,但凶名赫赫,谁能都畏惧三分。 主事后退半步,戟指着他:“张……张公子,你别破坏司法系统的运行!” 张易之目光与他对视,声音冷漠:“没有陛下的旨意,刑部也敢抢神皇司的人,着实可笑。” 主事沉默片刻,便针锋相对:“陛下规定,神皇司办案需要找上官待诏拿批文,批文呢?” 刑部关押嫌犯符合律法,上官代诏这样的正直守法的官员,岂会偏袒? 所以他料定张巨蟒拿不出来批文,必将无功而返。 张易之脸上浮现笑意,悠然颔首:“行,我守规矩,去拿批文。” 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极为凌厉: “如果我守规矩了,你们不守规矩,那就别怪我无礼。” 触及到他的眼神,主事便有些惊惧,他强镇定情绪,冷声道: “请先拿出批文。” 张易之转头看向鲍思恭,命令道:“去宫里找上官代诏签批文。” 鲍思恭迟疑片刻,领命而去。 其实他也觉得拿不到批文。 第一,神皇司主动交人再要回来,不占理;第二,上官待诏帮陛下处理政务,哪有时间理会这点芝麻小事。 …… 刑部侍郎办事房,房间里都是书画字帖、盆栽画屏。 一个四旬男子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一只玉如意,正饶有兴致地品鉴着,两只手指在玉如意上轻轻滑动着。 男人五官平平,甚至略显丑陋,一对肥厚的嘴唇,一只肉头的矮鼻子,但颌下的胡须修剪得很整齐。 “叩叩叩!” 外面响起敲门声。 男子神色平静:“进来。” 一个三十岁出头的书吏快步走到他身边,小声禀报道: “杨公,张巨蟒来刑部要人。” 杨执一眯了眯眼睛,云淡风轻道:“我只是侍郎,张巨蟒上门挑衅刑部,该是姚尚书头疼。” “可他好像点名要王道文。”书吏急声道。 “什么?”杨执一目光逐渐犀利,沉声问道:“王道文跟他什么关系?” 两天前,自己找上武三思,送了一副字画,才把王道文从神皇司转来刑部。 “卑职不知。”书吏把头摇成拨浪鼓。 杨执一起身来回踱步,心情也变得烦躁起来,闷声道: “该死的张巨蟒,他什么事都要掺一脚!” 只要张巨蟒介入,事情绝对会超出掌控! 深吸一口气,杨执一冷静下来:“先去看看。” 门外。 才过去两炷香时间。 鲍思恭纵马归来。 他跳下马,气喘吁吁道:“张司长,批文拿来了。”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小纸,恭敬递给张易之。 刑部所有人都愕然。 这么顺利? 上官代诏不是一向秉公执法么,这种批文怎么可能签? 难道是陛下命令的? 绝对是! 只有陛下才会无理由的偏袒此獠。 鲍思恭其实也很懵圈,他提及此事,上官代诏竟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张易之迈步上前,展开批文,似笑非笑道:“睁大眼睛,是不是上官代诏的印章?” 众人目光齐刷刷望过去,瞬间静默一片。 的确是上官代诏的专属印章,货真价实。 张易之神情淡漠:“批文来了,各位还有什么理由。” 莫说是一纸批文,我在婉儿身上随便盖章! “可依照律法……”主事还想负隅顽抗,维护刑部的尊严。 “停!”张易之截住他的话,寒声道:“想清楚再回答,我一句同样的话不会跟你说两次。” 主事略默,低着头不敢再出声,显然被震慑住了。 张巨蟒无理都嚣张蛮横,真要让他站住理了,此獠真能做出掀翻刑部的事。 “行了!” 一个瘦骨嶙峋的紫袍官员从刑部走出,其余官员避路,纷纷恭称姚尚书。 姚崇直视着张易之,轻轻颔首道:“既然有批文,刑部就要守规矩,去刑狱把人带走。” 他特意强烈规矩两个字,也是在讥讽张易之做事无法无天。 张易之笑了笑,也没在意他言语中的挪揄之意。 姚崇在武周朝不甚出名,可开元时期,此人辅佐李隆基开创开元盛世,被史书称为唐朝四大贤相之一。 是个很有治政才华的官员。 面对张巨蟒温和的笑容,姚崇略感意外,转身朝主事道:“放人。” “遵命!” …… 刑部牢房,审讯室。 杨执一盯着站在前方的那道背影,他的心情越来越紧张。 枷锁碰撞的叮叮声传来,一个少年步履蹒跚进入审讯室。 少年鼻青脸肿,那左边的脸更是像肉包子一样鼓起来,囚服上更是血迹斑斑。 一进审讯室,他陡然一惊,略显昏暗的房间里站满了人。 最前方站着一个丰神俊逸的男子,正目光锐利的盯着他。 面对熟悉的人,王道文的委屈掩藏不住,他嘴唇蠕动,哽咽道: “表哥。” 声如蚊呐的两个字,却让审讯室陷入死寂。 片刻后。 哗! 周遭哗然声四起,刑部官员全部震撼。 他是你表哥? 你表哥是张巨蟒,你怎么不早说啊! 姚崇着实无语,早知道你是张巨蟒的表弟,刑部真不敢接收。 不是刑部胆怯,主要害怕麻烦,沾上张巨蟒就得提心吊胆。 藏在人群中的杨执一额头沁出冷汗,他紧攥着拳头,却很难平复内心的震惊。 惹上大麻烦了! 张易之看着他脸上的伤痕,表情逐渐森寒,冷声道: “有没有被施刑。” 刑部官员相顾骇然。 大周律法有明文规定,不许对未成年人严刑拷问。 虽然刑狱偶尔也会违反,官员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现在被抓现行,对方还是凶神恶煞的张巨蟒,肯定会不依不饶。 感受到表哥威严的气势,扫了眼刑部官员害怕的表情,王道文鼓起勇气道: “被抽了两鞭子,还被打了五拳,想让我认罪。” 张易之侧头望向姚崇,面无表情:“姚尚书,我需要一个公道。” “是刑部疏忽了。”姚崇带着些许歉意,旋即厉声道: “谁私下殴打嫌犯,把他叫过来。” 不多时,一个穿着淡青色皂隶服的狱卒被押过来。 “是不是他?”张易之问。 王道义目光带着恨意,咬牙切齿道:“就是此人,一直让我认罪,不认罪便殴打。” 姚崇戟指着狱卒,怒气冲冠:“谁允许你殴打嫌犯?” 狱卒身子蜷缩着,抬头跟人群中的杨执一悄悄对视。 杨执一眯着眼,目光中警告意味非常浓烈。 “是小的。”狱卒低着头,艰难的说出口。 姚崇挥手,恨声道:“驱出牢房,不得再担任狱卒。” “等一下。”张易之嘴角含笑,淡声道:“我从不吃亏,若是吃亏了就去找陛下。” 众人顿感恶寒。 摆明了就是威胁。 张巨蟒显然对这个处理极不满意。 姚崇盯着他:“张公子还想怎样?” 张易之笑容逐渐消失,沉声道:“打回来!” “不符合规矩。”姚崇严辞拒绝。 张易之扫视众人一眼,状如随意道:“这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我把这事闹到陛下那里,诸位的年终考核恐怕很难过关。” “所以,还请遵守我的规矩。” 姚崇脸色铁青,其余官员也像吞了苍蝇一般恶心。 年终考绩就是擢升的标准之一,如果考绩不行,会影响仕途。 虽然这种影响可能微乎其微,但刑部谁也不想因为区区一个狱卒留下污点。 “哼!” 姚崇冷哼一声,甩袖离开审讯室。 其余官员也跟上,杨执一略顿,表情僵硬的走人。 狱丞帮忙解开王道文的脚铐,也疾步闪人。 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审讯室,刑部官员全部走光了。 狱卒吓得瑟瑟发抖,眼中满是哀求之色。 张易之看了眼裴旻,平静道:“递剑给小文。” “我……我……”王道文脸上闪过胆怯,吭吭哧哧。 张易之大喝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我不敢。”王道文低着头,不敢去接裴旻递过来的剑。 鲍思恭跟裴旻对视一眼,皆感到疑惑。 敢杀人不敢打人? 看那颤抖的模样,兴许真是含冤入狱。 张易之心里松了一口气,嘴上却训斥道:“堂堂大丈夫,连报仇的勇气都没有么?” “啊!” 王道文嘶吼一声,浑身血液好似燃烧起来,接过长剑,扬起来胡乱挥出。 狱卒躲避不及,剑刃划过手臂,顿时鲜血飚出。 张易之满意颔首,低喝道:“滚吧。” 狱卒如逢大赦,用手掩着伤口,忍着疼痛逃窜。 “入狱的时候,为什么不报我的名号。”张易之大马金刀的坐在大椅上。 初次持剑伤人,王道文脸上有些兴奋,不过听到这话,他涩声道: “几年之前,娘亲就说跟你断绝关系,不再往来,也禁止我联系你。” 鲍思恭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没人知道张司长还有个表弟。 不过他挺佩服这个少年,真能忍受得了荣华富贵的诱惑。 只要向外界宣传身份,绝对在神都城横着走。 张易之尴尬的神色一闪而逝,旋即严肃道: “向我坦白,究竟有没有杀人。” “没有!”王道文回答的声音异常尖锐。 他又重复道:“表哥,我是被陷害的,被陷害的……” 张易之皱了皱眉,指头敲击桌面:“不要妄图对我撒谎,如果真杀人了,老实承认。” “我保证你不会死,你还年轻,大不了坐几年牢没事,出来还能继承家业。” 嗯,姨娘应该不会练小号。 “表哥,请相信我,我真的真的没杀人。”王道文近乎哀求的说着。 张易之审视着他,厉声道:“描述当时的具体情况,为什么人证物证俱在?” 谁料。 王道义突然眼眶泛红,配合着肿起的脸颊,看起来非常无辜。 “我也不知道情况,我在家里睡觉,第二天神皇司登门,说有人状告我杀人。” “凶器是一把匕首,这匕首的确是我高价买的。” “那个证人言辞凿凿说看到我入室杀人,可我压根就没见过他。” “呜呜呜~这样的人证物证,表哥你说荒不荒唐。” 王道义鼻涕眼泪一把流,说到伤心处更是泣不成声。 鲍思恭皱着眉头,他曾经是酷吏,精通各种诬陷手段。 依他看来,匕首绝对是被偷走了,应该是蓄谋已久的诬陷。 张易之眉眼轻轻地阖起来,淡淡道:“家里跟谁有仇。” “没有。”王道义擦干泪水,摇了摇头:“除了生意上的竞争,家里没有与外人结仇。” “跟谁竞争。” 王道义想了想,急声道:“萧锦!” “谁?” 王道义:“来自兰陵萧氏,他也在南市开香料店,可是生意远不如我家,有次他派人上门提亲,让我娘做妾,我娘把媒婆骂走了。” 说完后,审讯室气氛陡然凝固。 王道义望着一脸阴森的表哥,疑惑道:“怎么了?难道是萧家?” “极有可能。”鲍思恭点点头。 张易之略默,起身道:“先回家再说。” “表哥,我不用坐牢了么?”王道义满脸惊喜。 张易之嗯了一声,淡淡道: “不是你做的,天王老子也栽赃不了你。” …… 与此同时。 王府。 房间熏香炉儿里,一股幽香犹自袅袅升起,臧桂馥靠在锦榻,人愈发消瘦,神色憔悴不堪。 “夫人,外面有人拜访。”一个女婢推门进来禀报。 臧桂馥摆了摆手:“闭门谢客。” 女婢回道:“她说关于小郎君。” “什么?” 臧桂馥反应过来,急声道:“请客人去大厅。” 客厅里。 坐着一个身穿窄袖短襟的芙蓉妆花皮襦袄,领口披着白狐毛的贵妇,妇人颧骨微耸,但整个人看起来端庄淑雅。 “您是?”臧桂馥一进大厅,便忙开口询问。 妇人上下打量着她,玉颊憔悴但遮掩不住风韵美艳的容貌,还有那婀娜的身姿曲线,以及楚楚可怜的神态。 挺满意的。 妇人笑吟吟施了一礼,“我出自兰陵萧氏,称你一声妹妹可好。” 兰陵萧氏? 臧桂馥瞬间想起萧锦,她心中忐忑不安,裣裾回礼后,不动声色问道: “是妹妹的荣幸,敢问姐姐所行为何?” 萧洁捻着手帕,微微一笑:“我也不绕弯子了,我弟弟心仪你,你愿不愿意做妾?” “不可能!” 臧桂馥果断的拒绝。 她外表虽然软弱,性子却极为刚烈。 当初外甥言语轻佻,她直接断绝关系,就算外甥权势滔天,她也从未想过蹭光,更是勒令儿子不许透露关系。 萧洁闻听此言,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淡淡道: “你虽然颇有经商手段,但出身比较低贱,只能做妾。” 臧桂馥板起脸,漠然道:“就算做正妻,奴家也不稀罕,请回吧。” “狂妄!”萧洁叱喝了一声,上前盯着她:“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萧家想吞并你在南市的九家香料店。” 臧桂馥早有所料,与她对视:“我臧家虽比不过兰陵萧氏,但也不是任人拿捏。” 萧洁气得胸膛起伏,不过片刻便镇定情绪,笑吟吟道: “妹妹,别忘了,你那儿子还在刑部受苦呢?” 嚯! 臧桂馥呆住,脸色渐渐苍白起来:“是……是你们。” “呵呵…”萧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缓缓眯起美眸: “做我弟弟的妾室,再交出香料店及你独特的调香技术,如此,你宝贝儿子才能出狱,否则你知道的。” 臧桂馥如遭雷击,踉跄退了几步,脸色更加苍白,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天下做母亲的,儿子就是最大的软肋。 兰陵萧氏竟然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该怎么办? 萧洁缓缓眯起眸子,看了她一眼,踱回位子上坐下,轻启朱唇: “王家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世家,你又是个商人。” “而我呢?” “认命吧妹妹,我夫家是弘农杨氏,我娘家是兰陵萧氏,你怎么跟我斗?” 臧桂馥背过身去,拿手帕擦去泪痕,恨声道:“姐姐想以势欺人么?” “妹妹说是就是,姐姐也不想反驳呢。”萧洁似笑非笑。 “嗯。”臧桂馥轻轻颔首,转身后玉颊恢复平淡,冷声道: “我也能借势。” “哦?”萧洁虽然表现得惊讶,心中却不甚在意。 萧家早就打听过了,从没有权贵跟臧桂馥往来,偶尔一个贵妇会来她府邸。 萧洁猜测,应该是臧桂馥卖香料结识的妇人。 就算那个妇人有权势,她难道会为了臧桂馥,从而开罪高贵的兰陵萧氏? 绝无可能,就算宰相的夫人也不敢! 臧桂馥抿了抿唇,却没有继续说话。 她有点犹豫,真不想借外甥的势。 可眼下儿子危在旦夕。 “快说呀,姐姐洗耳恭听。” 萧洁唇线绽蔓嫣然笑意,笑意中不加掩饰的讥讽。 臧桂馥深吸一口气,寒声道:“我外甥是张易之,我是她亲姨娘。” “谁?” 萧洁表情猛的僵住,继而错愕和震惊。 脑海里轰轰直响。 …… ps:大章求月票,求推荐票,求打赏!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些人觉得我的刀生锈了 萧洁揪着手中的帕子,帕子拧成了麻花状,她 脸色骤然一沉,那双眸子似是要杀人: “不可能!随便杜撰一个人物,妄想蒙骗我!” 似是瞧破了她心中的恐惧,臧桂馥慢条斯理踱着步子,声音清丽冷淡: “我姊姊是臧桂花,陛下亲封的太夫人; 我大外甥是张易之; 我外甥女是公主殿下的义女; 我小外甥是陛下面……寝宫内人。” 现在够清楚了么?” 萧洁一听她对张家的称呼,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的涌泉穴一直冲到了头顶的百会穴,全身都冷嗖嗖。 原来那个贵妇人是她姐姐! 是张巨蟒的亲娘! 其他人她兰陵萧氏都不惧,唯独张巨蟒这个名字。 当着满朝权贵的面,一棍子打断皇孙的腿啊! 剑劈北地第一门阀的牌匾,坊间传闻崔挹就是死在他手上,堂堂博陵崔氏竟选择息事宁人! 萧洁只觉太阳穴直突突,她挤出满脸笑容,颤声道: “妹妹,刚刚开玩笑呢,我们萧氏怎么会去做蛮横无礼的举动呢。” 臧桂馥勾了勾耳畔的发丝,直视着她,冷冰冰道: “送客!” “妹妹~”萧洁上前环住臧桂馥的手臂,斜肩谄笑: “你们孤儿寡母的,令公子以后要承担家业,我们请他坐牢是锻炼他的魄力,更何况……” “孤儿寡母就要被你们欺负么?!”臧桂馥断然截住她的话,满脸都是冷冽寒霜。 萧洁笑容骤然消失,浑身散发门阀的傲气,回怼道: “赔罪还不行么?你真打算不死不休?” 就这此时。 一个青帽掌柜急急进门,火急火燎道:“夫人不好了,咱们家所有店铺都被查封了!” “说清楚一点。”臧桂馥凤眼圆睁。 掌柜道:“官府二话不说,给店铺贴封条,不许我们再做生意。” 萧洁冷汗连连,一颗心也彻底沉入谷底。 “好手段。”臧桂馥脸上没有愤怒的情绪,很平静的看着萧洁: “诬陷文儿入狱,还让官府查封店铺,环环相扣,换做旁人,兴许早就被逼就范了吧?” “你!” 萧洁指着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转身疾步离开。 望着急促仓惶的背影,臧桂馥深呼一口气,胸腔的积郁顿时一扫而尽。 府外。 踏踏踏—— 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萧洁刚抬脚登上马车,循声望去,她脚一软差点从马车上跌落,整张脸苍白如纸。 “快点走!”她嘶声呵斥马夫。 萧洁进了车厢,直接瘫倒在软榻上,浑身湿漉漉的。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除了张巨蟒还有谁? 没想到那个贱女人隐藏得好深! 你是此獠的姨娘,为什么不早说! 为什么啊! …… 望着熟悉的府邸,张易之下马,看了眼表弟: “回去报平安吧,我就不进去了。” “别啊!”王道文硬拉着他进府,嘟囔道: “表哥,我们是一家人,你跟我娘有什么矛盾解不开呢。” 张易之略默,轻轻颔首,转头看了眼鲍思恭:“你去神皇司带些人马过来。” “遵命。”鲍思恭领命而去。 小郎君安然无恙的消息早已传遍王府,下人在门前搬着个火盆。 一个身穿小袄浅青褶裙,银色珠钗插在发髻间的美妇站在门前,她眼睛一湿什么都顾不得,疾步往台阶下走。 臧桂馥看着儿子肿青的脸颊,忍不住拿帕子抹眼泪,哽咽道: “文儿,你受苦了,快跨火盆去去晦气。” 终归是十几岁的少年,想起蹲牢狱的日子,王道文不禁落下委屈的泪水。 他跳跃过火盆,笑中带泪:“娘,都是表哥救我,他会帮咱家报仇的。” 臧桂馥眼里噙着泪,却是偏过头去,表情不冷不热。 “咳。”张易之轻轻咳嗽一声,作揖施礼道:“拜见姨娘,姨娘躬安。” 臧桂馥脸颊马上转了回来,露出一个很牵强的笑容:“易儿免礼,多谢你救了文儿。” 儿子能安然无恙,她对张易之的厌恶消散了很多,但难免还存在一些隔阂。 张易之轻笑掩饰尴尬,“姨娘,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臧桂馥淡淡瞥着他,嗯了一声:“进来吧。” 进了府邸。 王道文去医治伤口了,大厅只剩臧桂馥和张易之。 臧桂馥素手斟茶,可能是沉默太久气氛有点古怪,她轻声开口道: “易儿,几年没见,没想到你现在名震天下,姨娘真心为你骄傲。” 张易之恭谨接过茶,沉默了片刻,措辞道: “当时年轻不懂事,还请姨娘莫要放在心上。” 臧桂馥轻抿红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她也觉得外甥变化很大,变得丰神俊逸、气宇轩昂。 目光清澈明亮,眼底再无当初的yin秽污意。 外甥真的改变了,她发自内心的欢喜。 “道文!” “道文!” 一个贵妇气势汹汹冲进大厅,一见张易之便喝斥道:“你还神神在在的,你表弟回来了没?” “姊姊。”臧桂馥拉着她坐下,笑了笑:“回来了,没什么大碍,就受了点皮肉伤。” 臧氏这才松了口气,扭腰上前质问张易之,“究竟什么情况?” “表弟被恶意栽赃。”张易之言简意赅。 如今有了外甥撑腰,臧桂馥底气十足,忿忿讲述道:“就在不久前,兰陵萧氏的萧洁登门,她……” 说话的时候,姨娘美艳的脸庞布满寒霜。 听完后。 砰! 张易之拍桌而起,眸底尽是凌厉:“狗胆,他们觉得我的刀生锈了!” 臧氏更是胸膛翻滚,咆哮道:“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顿了顿,就指着张易之痛骂: “天天在外面耍威风,现在家里人都被欺负,你不去报仇的话老娘打死你!” “娘,儿子这就去讨个公道。” 张易之目光逐渐森寒。 “易儿,你小心一点。”臧桂馥蹙着黛眉,有些担忧。 …… 偏僻的巷道,坐落着一栋小宅。 院子里。 一名下人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声音打颤:“好多人……好多人上门了!”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贾翼放下茶壶,整了整衣襟,淡定自若: “老子攀上了弘农杨氏,谁没长眼敢找老子麻烦?老子倒要去看看!” 他还没出院子门,院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贾翼惊愕间,已从院外冲进数名绿袍,腰别绣春刀,如狼似虎,目光中杀意凛然。 一瞧装束,就知道是神皇司。 贾翼脸色难看无比,大声喝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强闯民宅,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院门外响起声音,“抱歉,我就是王法。” 话声中,外面又涌进几个人,领头人衣饰华贵,气质若仙。 他负手而立,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贾翼额头冒汗,上前两步,硬着头皮道:“不知诸位有什么事。” 张易之盯着他,冷冷道:“我听你嚷着要讲王法,我叫张易之,便来好好说一说什么是王法。” 嚯! 张巨蟒? 凶名恶煞满神都! 贾翼噗通跪倒在地,“不知是张司长当面,请恕草民无礼。” 张易之坐在椅子上,轻描淡写的问:“最近有没有做亏心事?” “没有!”贾翼背后冒出冷汗:“草民奉公守法,不敢违背朝廷律法。” “是么?”张易之拖长声调,似笑非笑道:“你去神皇司状告王道文,亲眼看到他入室杀人?” 贾翼脊背汗毛都竖了起来,颤着嘴唇说道:“是……是,草民亲眼目睹。” 张易之身子前倾,眼底透出浓浓的寒意:“温馨提醒,王道文是我表弟。” 轰! 一瞬间,贾翼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寒风迎面一吹,他整个人立时汗浆凉透。 张易之闭着眼,平静道:“书上说,撒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银针。” “如果你吞不完,让你家人帮忙,家人吞不完,府邸饲养的鸡鸭,甚至是蚂蚁也能帮忙。” “所以想清楚再回答,千万别撒谎。” 话音落下,贾翼如坠炼狱,身体每一寸都发出恐惧的轰鸣。 对方不加掩饰的威胁。 诛九族! 甚至鸡犬不留,寸草不生! 抖如筛糠的贾翼重重叩首,红着眼哽咽道:“求张司长开恩。” “说吧。”张易之面无表情。 贾翼再没勇气隐瞒,一五一十坦白道: “草民原本是个盗贼,杨府一个管家找上草民,让草民去偷您表弟的匕首……” 张易之打断:“哪个杨府。” 贾翼:“弘农杨氏。” “有趣有趣。”张易之站起身,缓缓眯起眸子。 他瞬间想起一个人,刑部侍郎杨执一! 截止目前,参与者—— 兰陵萧氏、洛阳府衙,弘农杨氏。 一个个排好队。 张易之回过神,冷视着贾翼:“你有没有罪?” “蓄意诬陷他人,草民有罪。”贾翼害怕得瑟瑟发抖。 张易之嗯了一声,看了眼侍立在旁的鲍思恭。 鲍思恭会意,从绿袍手中接过纸笔,斥喝道:“重新描述一遍。” “是!”贾翼不敢违抗。 半柱香后。 鲍思恭摊开纸,肃声道:“没有遗漏的话,签字画押。” 唰! 裴旻拔剑出鞘,一剑挥出,贾翼手臂溢出汩汩鲜血。 “啊!” 贾翼忍住剧痛,抬另一只手沾了点血液,死死按在证供上。 张易之神情淡漠:“你虽不是主谋,但你入室偷窃,栽赃他人……” 略顿,声音冷得像藏尸的冰窖般:“剁一只手,挖一只眼睛,不过分吧?” “饶命……饶命啊!” 贾翼嘶声大喊,可触及到那可怕的眼神,他渐渐停止声音。 撞上枪口得罪了张巨蟒,还能苟活于世,也算幸运。 “你要庆幸我比较仁慈。” 丢下这句话,张易之转身离去。 几息后,院内响起痛彻心扉的哀嚎声,以及传来的刺鼻血腥味。 …… 萧家。 萧锦约莫三十有七,相貌端正,看起来斯文儒雅随性平和。 他一见到姐姐进大厅。便自动忽略她凤眸里的寒意,急声道: “姐,她答应了么?什么时候能进门,越快越好。” 一想起臧桂馥俏美姿颜、丰腴的身姿,萧锦便感觉腹下一阵火热。 萧洁没说话,冷冷直视着他。 萧锦略有疑惑:“她是不是要求彩礼?虽然纳妾不必送彩礼,但我建议还是送。 “第一而不能坠了萧家脸面,第二,等臧桂馥进门,人和香料店都是我的。” “住嘴!” 萧洁怒吼一声,露出恶鬼般要吃人的狰狞表情。 萧锦脸色一僵,悻悻然闭嘴。 他带着歉意说道:“是弟弟失态了,不该激动,也……” “萧锦。” 萧洁直呼弟弟的名字,怒而戟指:“你简直蠢到脚底皮,你没打探清楚臧桂馥的身份么?” “什么身份?” 萧锦终于感觉有些不对劲。 萧洁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几个字: “张巨蟒的姨娘!!” 厅外的廊道,一个容貌普通的贵妇陡然止步,她瞳仁微微缩起,急急转身而走。 而厅内的萧锦眼眸里满是骇然,仿佛觉得不可思议。 身体晃了晃,腿一软,面无人色瘫坐在地上。 荒谬绝伦! 臧桂馥不就是一个擅长调香的香料老板么? 她怎么会跟张巨蟒攀上关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萧锦喃喃自语。 啪! 萧洁狠狠甩出一记耳光,她满腔怒火,几乎按耐不住欲动手将这蠢货打死。 可终究是亲弟弟。 “姐姐救我,一定要救我。” 萧锦直直在萧洁面前跪了下来,不停地磕头。 萧洁盯着他,沉默不语。 此事已经牵扯了夫家,如果再不壮士扼腕,后果不堪设想。 但另一方面,兰陵萧氏联合弘农杨氏,就算给张巨蟒十个胆子,他真敢肆意妄为? “姐姐救我,弟弟真的不想死,张巨蟒一定会杀了我的,救我……” 萧锦额头在地上碰撞,已经血肉模糊,他的哭腔显得异常可怜。 “窝囊!” 萧洁抬起绣鞋,照着萧锦胸膛就是一脚,踹得他在地上滚了几圈。 “我是你姐姐,岂能袖手旁观,收起懦夫的眼泪,好好商量对策。” …… 韦家。 一个微胖美鬓老者将茶杯狠狠拍在桌上,怒声道: “女儿,三十多岁人了,受了委屈就往娘家跑,这像话么?你把京兆韦氏的脸面丢得干干净净!” 韦丽刚想开口解释。 韦温善言辞激愤,“他不就是想纳妾么?难道小妾还能威胁你正妻的地位?” “就这点小事还往家里跑,气煞老夫也!” “爹!”韦丽打断他的话,急声道:“发生大事了!” “说。”韦温善横了她一眼。 韦丽:“夫君想纳那个香料店的妇人做妾,于是使了阴谋诡计,让姐夫杨执一出手,险些让那妇人的儿子命丧牢狱。” “呵呵……”韦温善冷笑一声:“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女人,还得使用手段,老夫这女婿也是个废物。” 说完盯着韦丽的肚子,怒声道:“都怪你自己不争气!” 韦丽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道:“那妇人的外甥是张巨蟒。” 什么? 韦温善双眼瞪圆,整个人彻底僵住。 他死死盯着女儿:“确定?” “确定。”韦丽表情有些忐忑不安: “所以女儿特意请示爹爹。” “你有没有参与?”韦温善紧张的问,声音带着颤抖。 “没有。”韦丽臻首猛摇。 韦温善长松了一口气,蓦然起身,掷地有声道:“今天就跟萧锦和离。” 呃…… 韦丽惊愕:“爹爹,没必要这么夸张吧。” 韦温善心口怒火愈盛,直视着女儿,冷声道:“如果不愿和离,那你跟老夫断绝父女关系,别连累京兆韦氏!” 兴许觉得言辞有些无情,他清了清嗓子,柔声道: “女儿,你要知道,此獠睚眦必报,心胸极其狭窄。” “没占理,他都敢一刀劈死来俊臣;占理,他直接打断陛下亲孙子的腿,是皇帝的亲孙子啊!” “你想想这事,他完全占住了道理,你说萧家杨家会是什么下场?” 韦丽脸色煞白,疾步往外走去。 “去哪里?” “女儿这就回去写和离书。” 第一百五十三章 跪着去拆封条!(求月票!) 天色暗沉,乌云笼罩。 远方,隐隐有轰隆隆的雷声传来,天空又下起了小雨。 马车里。 臧桂馥穿着一件暗纹窄袖对襟短襦,系一条百褶碎花绢裙,细细的小腰身,尽显端庄温婉。 她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外甥,柔声道: “易儿,听姨娘的,算了吧,没必要去招惹那些庞然大物。” 张易之睁开眼,沉默片刻,平静道:“这世道一定要狠,才能活得很好。” 臧桂馥怔怔地看着他,没再说什么。 或许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很难理解外甥的想法。 “对了,这是你小时候偏爱的瑞麟香。” 臧桂馥想了想,从锦榻拿个香囊,打开系带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玉佩。 刹那间,淡雅清香萦绕在鼻间,旋即弥漫整个车厢。 这就是调香,兰膏与其他香料配置,然后融进玉佩里,戴在身上的玉佩能时刻保持香味。 张易之心想:“香水的雏形,姨娘相当于前世的时尚女王。” 香料是暴利行业,姨娘又是行业翘楚,可以说赚得盆满钵满,这才惹得某些人眼红。 “不喜欢么?”见他一直在愣神,臧桂馥略有疑惑。 小时候,这外甥最喜欢她配置的瑞麟香。 张易之神色有些尴尬:“大男人,身上不适合有香气……” 臧桂馥冷秀的俏脸上,表情逐渐消失,淡淡道: “也很正常,你经常出入皇宫,哪还看得上姨娘配置的劣质东西。” 她故意跟外甥单独乘一辆马车,其实带着试探的意味,看看他还有没有藏着阴暗的坏心思。 结果外甥一路上目不斜视,言语间恭谨有度。 臧桂馥非常满意,便想跟外甥缓和疏离的关系。 没想到送礼物还被拒绝! 气死姨了! “我很喜欢,姨娘有心了。”张易之赶紧伸手接过。 臧桂馥眉眼染着寒霜,直直盯着他。 张易之无奈,只能将玉佩挂在腰间。 “哼!”傲娇姨娘轻哼一声,曼妙眸光却盈满笑意。 马车停在南市。 虽是雨天,街道依旧繁华喧闹,但其中一间店铺却大门紧闭,大门有交叉的两道封条。 张易之掀开车帘,几乎是瞬间勃然变色:“真敢查封!” “没事,店里都是老顾客,客源不会流失的。”臧桂馥看一眼便收回目光,神情很冷淡。 “姨娘,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张易之起身下马车。 “易儿,小心一点。”臧桂馥柔声叮嘱。 …… 洛阳府衙。 “希律律!” 张易之一勒马缰,下马直奔正堂,裴旻鲍思恭快步跟上。 整个府衙官吏都震惊了,什么事让张巨蟒亲自登门。 洛阳令一个浓眉如炭的紫袍官员高坐在大堂,其人面色肃然。 张易之直视着他,开门见山:“房令尹掌管神都之京畿重地,权势滔天啊!” 耳听冷嘲热讽的言语,房融阴沉着脸:“有何指教?” 他好歹是堂堂洛阳令,众目睽睽之下,被张巨蟒当堂质问,威严遭到极大的冒犯! 自然要表现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其实内心慌得一比。 “南市几家香料店的封条,是房令尹贴的?”张易之冷声问道。 房融略默,看了眼书吏,见书吏点头,他才道:“不错,府衙整改南市秩序。” 一些官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不知道张巨蟒在打什么算盘。 张易之嗯了一声,平静道: “香料店有什么违规之处,我好让姨娘整改,虽然是亲外甥,也不能行包庇之举。” 声音在大堂中如同闷雷一般,震得众人都是耳鼓轰鸣,所有人都马上噤声。 而一个身材臃肿,蒜头鼻的官员满脸惊骇,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亲姨娘? 糟糕了! 房融表情僵硬,不敢再继续掺和,急急撇清关系: “各种内情老夫不太了解,这事是萧令丞负责的。” 蒜头鼻萧纬目光顿时闪烁起来,垂下头,不敢去看房融,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姓萧?”张易之目光冷冽,扫视着大堂:“谁是洛阳丞。” 堂中顿时陷入死寂。 一些官员盯着萧纬,暗道:“快站出来吧,别连累我们,反正你出自兰陵萧氏,何惧张巨蟒?” “是我。”萧纬正了正衣襟,缓缓出列。 张易之踱步近前,审视着他,寒声道:“查封店铺,谁的命令?” 萧纬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热闹,而顶头上司房融置若罔闻,一点也没有要过来帮自己解围的意思,无奈之下,只是咳嗽一声,故作镇定地道: “上面的命令。” “上面?”张易之声音毫无感情:“政事堂?亦或者是陛下?那随我去当面对峙。” 众人闻言脊骨发寒,听张巨蟒的意思,分明是追查到底,甚至是不死不休! 不过主动招惹张巨蟒,萧丞真是昏庸啊! 萧纬脸憋得有些泛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 张易之狠狠甩出一个耳光,冷冰冰道:“还妄图推卸责任?” 众人沉默,包括房融在内,皆是一言不发,唯有精神上给予同情。 他们很容易猜透此事,萧纬依仗权势查封香料店,或许有占有的意图,没想到撞上铁板了。 这哪里是铁板,分明是撞上神都城的断头台啊! 被打还真是活该…… 萧纬嘴角淌血,怨毒地瞪着张易之。 张易之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你亲自拆除封条,立刻。” …… 南市。 张易之高举一把油纸伞,替姨娘遮挡雨水。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府衙人员基本全都赶过来了。 街道商贩店主皆用好奇的目光看向臧桂馥。 “什么情况,府衙这些刮皮鬼亲自来拆封贴条?” “嘘!小声点,你知不知道臧老板旁边的人是谁?” “男生女相,俊美得过分了!” “慎言,那是张易之,陛下的散财童子!” 嚯! 全部人都震惊了,这人是名震神都的张易之? 岂不是说,臧老板背靠的大树竟然是他! 这是足够遮住整个神都城的苍天大树啊! “太低调了,幸亏平常没有得罪臧掌柜。” “可不是,奴家瞧着臧姐姐就是上流贵妇,身份必然尊贵。” “呸,你当初还诽谤过臧老板呢。” “……” 就在人群议论的时候,萧纬沉着脸走到店铺前。 他此刻感觉异常耻辱,但也只能忍受。 就在他伸手触碰封条的时候,一道冰冷彻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跪着拆。” 静! 安静! 偌大的长街,竟然一丝声音都没有,仿佛无人绝域。 房融暗叹一口气,张巨蟒得理不饶人啊。 倘若真跪下了,兰陵萧氏颜面尽失,萧纬也恐难再混迹官场。 萧纬蓦然转身,因为愤怒脸上的肌肉扭曲,神情看起来极为可怖。 张易之面无表情,缓缓吐出四个字: “跪,或者死。” 臧桂馥悄悄看了一眼外甥,她眸中蒙起一层氤氲的雾气。 一个妇道人家独自执掌家业,各中辛苦只有她清楚,现在终于有人给她撑腰了,这种依赖的感觉真好。 锵! 裴旻拔剑出鞘,鲍思恭拔出绣春刀,两人一步步走向萧纬。 而府衙捕快把目光转向房融,等待令尹的命令。 可房融一句话也没说。 得罪张巨蟒,得罪兰陵萧氏。 怎么选? 他很轻易就做出选择。 萧纬眼角抽搐,眼眸子深处闪现出怪异的光芒,又或者说,那是一种充满着悲哀的神色。 他这一瞬间,心已经凉到了极点。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雨更大了,房檐上,街道上,溅起雨雾,宛如缥缈的白纱。 这时一阵风猛刮过来,那白纱袅袅地飘去,雨点斜打在街面的积水上,激起朵朵水花。 气氛极度沉寂。 雨幕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萧纬身上。 人总是爱瞧热闹,潜意识甚至更喜欢幸灾乐祸。 堂堂兰陵萧氏,曾建立南齐和南梁两个朝代,是历史上顶级门阀之一。 看着他们的子孙当众下跪,围观人群也能获得些许的满足感。 萧纬神色阴沉如水站在那。 尽管全身每处毛孔都散发着寒意,但他脑海里有一个强烈的念头—— 不能跪! 膝盖着地,就把兰陵萧氏的脸面尊严丢得干干净净。 就算留得一条命,活着也像行尸走肉。 萧纬抬起头,死死盯着张易之,色厉内荏道: “张巨蟒,非要把事做绝么?” 张易之将油纸伞递给姨娘,背着手踱步在雨中,行若无事地说道: “九家香料店,九道封条,跪九次……” 顿了顿,他目光变得锐利:“亦或选择挨九刀。” 嘶! 围观者倒吸一口冷气,满目骇然。 真狠啊! 房融心里不寒而栗,他终于真切体会到张巨蟒手段的残忍。 萧纬咬着牙,内心的屈辱让他表情扭曲,咆哮道: “我要告状,我要告状,我要执之公堂,我要敲登闻鼓鸣冤!” 就算做错事了,他宁愿以滥用职权或者徇私舞弊罪名被革职,也不可能跪在这里。 “想逃避?”张易之笑了笑,神色极为森寒:“可惜这里由我审判!” 话罢他缓缓转身,挥了挥袍袖: “砍一刀!” 轻飘飘的声音却让所有人瞬间后脊背一凉,头皮有些发麻。 “尔敢!” 萧纬肝胆欲裂,他猛然侧身,可寒光凛然的刀刃呼啸而来。 鲍思恭眼神凶狠阴鸷,作为底层出身的酷吏,他最喜欢招呼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 “噗!” 臧桂馥别过头去,不敢去看眼前这一幕。 围观商贩却是浑身血液燃烧,神情难掩激动兴奋。 鲍思恭手持绣春刀挥出,直接劈在萧纬肩骨上,鲜血狂飙溅在地上,被雨水冲走。 昏暗的雨天增添了一抹猩红的色彩。 萧纬捂着肩骨,强烈的痛楚袭来,肩膀好像撕裂开来,让他几不欲生。 他终于体会到刀板上的鱼肉是什么感觉。 张易之微俯身,直视着他,啧啧道: “你们总是自诩门阀望族,行事却霸道蛮横,常以势欺人。不凑巧,在下也擅长以势欺人,并且做得更彻底。” 萧纬神色极其愤毒,嘶声怒吼道:“张巨蟒,你不得好死!” 声音响彻在雨幕。 可众人在他声音中隐隐听出了害怕。 是那种极力压制却还是溢出来的恐惧。 “弱者才喜欢诅咒。” 张易之丝毫没有恼怒,反倒对他笑了笑。 说完走几步到店门,平静道:“水凉了可以再烧一壶,但人做错了决定,却不能重新来过。” 撕拉! 他将封条拆开,转头扬了扬手里的封条,冷冰冰道: “下一道封条,希望你还能承受下一刀。” “带走!” 鲍思恭领命,像拖死狗一样将萧纬拖走,满是泥泞的街道留下一道血印。 臧桂馥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在腰间,迈着优雅端庄的步伐,目光中七分淡定,三分得意。 平常相熟的掌柜店主皆敬畏看着她。 臧老板这才是深藏不露。 这才叫低调! 一些妇人投来艳羡的目光,有了这个大靠山,往后官府非但不敢为难她的香料店,还得像供菩萨一样供着。 大约步行五个转角,张易之止步,望着眼前的三层阁楼,淡漠道: “继续选择,跪还是死。” 人**头接耳,小声议论: “看样子应该挨不过第二刀,跪下道歉不就行了么?” “真是的,跪一下就能活命,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呢。” “咱们呐就是普通百姓,人家是贵人,贵人有尊严滴!” “大丈夫能屈能伸,昔日韩信胯下之辱……” “吵个鸟,看热闹就行。” 萧纬目光中除了仇恨,还有一丝迟疑。 张易之冷冷盯着他:“慎重考虑一下,由于你不是主谋,只要跪下拆了封条,咱们仇怨两清。” 似是觉得他表情太过怨毒,张易之轻轻颔首: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也可学韩信,他日权势滔天,再反逼我张易之跪下。” “够了!”萧纬咆哮一声,眼珠子圆瞪,狰狞道:“再砍一刀!” 哗! 人群顿时哗然,不少人竟暗生佩服之意。 有骨气! 连洛阳令房融都微微愣住,平常相处真看不出来啊。 “行,如你所愿。” 张易之神情毫无波动,偏头看了一眼鲍思恭。 咚咚咚—— 萧纬听到鲍思恭渐行渐近的脚步声,犹如钟鼓狠狠敲在心脏。 当锋利的刀刃架在他脖颈处时,恐惧终于袭遍全身。 那个恶獠却云淡风轻道: “娇妻美妾,身居高位,锦衣玉食,你舍得放弃么?” “承认吧,你没有风骨,你做不到视死如归,你很怕死。” 就好像溺水时的救命稻草,萧纬灰败的脸色有了求生的渴望。 我不想死! “噗通!” 他膝盖一软,直挺挺跪了。 全场敬佩的目光瞬间转为轻蔑不屑,所谓的门阀望族不过如此。 腿袍被地面水渍浸湿,膝盖处传来冰凉的感觉,萧纬低着头,缓缓膝行。 既然跨出第一步,就再无任何心理障碍。 就在此时。 “蹬蹬蹬!” 远处驰来一队人马,他们不约而同的愣住。 萧家族人脸色瞬间大变,神色皆变得很难看。 有辱门楣,奇耻大辱! “萧纬,汝有何颜面活在人世间!” 一个身披蓑衣的老者,歇斯底里怒吼。 他策马驰近,死死盯着张易之,目光冰冷彻骨:“张巨蟒,你好大的威风!” 张易之冷笑:“所以呢?” “兰陵萧氏记住你了。” 老者恶狠狠说完这句话,突然从马背拿起一杆长枪。 裴旻反应过来,拔剑出鞘,谁料目标竟不是公子。 地上的萧纬低着头,满脸羞愧,身躯止不住的颤抖,正当他想回头时。 “噗!” 冰冷的长枪穿透他的胸膛。 他瞪大着眼睛,似是难以置信。 直到生机慢慢消散,他才意识到自己被捅死了。 没有死在张巨蟒手上,却被自家族人手刃。 老者眼底藏着一抹痛惜怜悯,声音却森寒无比: “当众丢掉兰陵萧氏的脸面,唯有以死向列祖列宗谢罪。” 几个萧氏族人默默上前,帮萧纬合上死不瞑目的双眼,将其尸体抬到马匹上。 他们听到府衙传来的消息,原本打算来救援,连刀枪等武器都带来了。 却不曾想,亲眼见到如此耻辱的一幕。 所以萧纬必须死。 如果他不死,往那一站,仿佛在提醒世人,兰陵萧氏曾经当众跪过。 只有动手清理门户,才能挽回一点萧氏的尊严。 萧氏族人纵马离去,但无一例外,每个人都转头恶狠狠地看了张易之一眼。 屈辱的时刻,就像奔涌的洪水,永远铭刻在心。 兰陵萧氏跟此獠誓不两立! “等一下。” 张易之出声叫住他们。 “真以为兰陵萧氏害怕你么?”老者一勒马缰,努力控制脸上即将失控的情绪。 他真想一枪将此獠捅死。 “回去告诉萧锦,让他先洗干净脖子。”张易之声音淡然。 老者身躯一颤,冷冰冰道:“好,兰陵萧氏等着你!” 望着他们的背影,张易之笑了笑,轻描淡写的说: “可惜,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人群都注视着这个俊美男子,仿佛在瞻仰一尊杀神。 张易之拆掉店铺的封条,对房融说道:“房令尹,剩下几家店铺的封条,府衙好好处理。” 房融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相处已久的同僚突然身死,对他的冲击力还是挺大的。 万万不能招惹张巨蟒! 正当张易之打算离去的时候,上官婉儿的马车来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朕希望你息事宁人(求全订! 榆木精制的马车缓缓停下,上官婉儿撩开车帘,悄悄瞥了眼举止娴雅的臧桂馥,肃声道: “张公子,陛下召你。” 张易之偏头望向臧桂馥,“姨娘,你先回去。” 臧桂馥嗯了一声,眯着眼打量一会上官婉儿,旋即举着油纸伞离去。 “张公子,陛下催得急,还是坐马车吧。”上官婉儿启唇道。 “多谢上官待诏,在下却之不恭。” 张易之跟裴旻鲍思恭交代几句后,便登上马车。 车厢里。 上官婉儿蹙着黛眉,直切话题: “张郎,杨执一进宫跟陛下坦白始末,陛下让你与萧杨两家和解。” “和解?” 张易之骤听此言,脸色顿时阴沉: “谋夺我姨娘的家产,诬陷我表弟入狱,这般欺负孤儿寡母,让我和解?” 上官婉儿伸出柔荑握住他的手,“张郎,你冷静一下,对方是弘农杨氏。” 张易之略默没接话,踱步坐到火炉前,通红的炉火将他俊美的脸映得发红。 武则天跟弘农杨氏的牵扯很深。 她爹武士彟当年变卖所有家产,并带上全家一同投入李渊的造反事业中。 成为“太原首义”,李唐王朝的开国功臣,被李渊器重,封其为应国公。 就在武士彟人生最辉煌的时候,李渊做了一件锦上添花之事——赐婚。 下旨将杨氏许配给武士彟,也就是顶级门阀弘农杨氏的嫡女。 所以说,弘农杨氏实际上是武则天的母家。 而武则天并不是屌丝逆袭,她能以五品才人的品级进宫,也是依靠母家的背景。 另外,武则天登基初期政权不稳固,从弘农杨氏借力颇多。 如今大周朝,弘农杨氏或许名望不是最高,但一定是实力最强的门阀。 “张郎……”上官婉儿移步近前,打断他的思绪,低声问道:“你怎么想的?” 张易之脸上没有什么情绪,淡声道: “如果换做是博陵崔氏或者是其他世家,陛下反倒还会推波助澜,对吧?” “不错。” 上官婉儿臻首微点,以她对陛下的了解,张郎愿意冲锋陷阵,陛下定然龙颜大悦。 “呵…”张易之嘴角噙着笑意,“人总是会偏心,皇帝也不能免俗。” 顿了顿,他笑容逐渐消失:“我理解,但不代表我接受。” “就不能退一步么?暂时蛰伏,也是在昭告朝野你为人心胸豁达。” 上官婉儿这般劝说,她实在有点难以理解张郎的想法。 张易之稍默,直视着她,声音暗沉且略带沙哑: “我现在退一步,门阀望族、满朝权贵,所有恨我的人,他们就会逼我退十步,十步外挖好了坟坑,等着我掉进去,再一人一捧黄土将坑填满。” “婉儿,你说这一步我能退么?” 上官婉儿想说什么,话语却卡在嗓子里,她只能紧紧握住张郎的手。 是啊,没有后路的人,只能拼命往前走。 张易之低头撩开她的发丝,吻了吻白皙的额头,温声道: “一年以前,宗弟从城门把我拦下,我便已经被动入局。” “于我而言,没有全身而退。” “唯有满载而归,亦或是神魂俱灭。” 上官婉儿半倚在张易之怀里,车厢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陛下越是宠幸张郎,就越是给他拉仇恨。 仇恨是会转移的,那些痛恨陛下又懦弱的人,只能把恨意发泄在张郎身上。 上官婉儿犹豫了片刻,低问道:“你觉得陛下是故意的么?” 揣测帝意,甚至私下议论皇帝本是大不逆,可上官婉儿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以她的聪颖,一开始就隐隐察觉到陛下的用意。 在武李两家水火不容的情况下,陛下便扶持另一股势力,这股势力要可控,还要给予权力。 陛下原本属意张昌宗,后来发现张郎最适合。 张郎的存在,武李两家罕见的没有争锋相对,联合朝臣一齐抵制张郎。 张郎仇恨值拉满,而两家宗亲关系却得到缓和。 陛下如意算盘得逞,可随着张郎制造的各种国之利器,以及与她极其相似的处事风格。 陛下心态也渐渐转变,貌似对张郎是真心宠幸,甚至是溺爱。 张易之懂她的意思,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喟然道: “婉儿,永远别去揣摩人性。” 人性是虚伪凶残的野兽,律法是禁锢它的牢笼,道德是束缚它的锁链。 可对于皇帝而言,没什么东西可以束缚禁锢她。 张易之懒得揣摩帝心,但有一点—— 他永远不想做待宰的羔羊。 上官婉儿望着张易之幽沉如井的深眸,只觉隐隐担忧。 “有点累了。” 张易之闭着眼,神情疲倦的斜卧锦榻。 上官婉儿咬了咬红唇,伸手去解张易之的腰带,长腿一叠,人也顺势跪在地毯上。 …… 甘露殿。 监察御史萧至忠满脸泪痕,哽咽道:“陛下,一个时辰前,张易之将洛阳丞萧纬活活逼死。” “哼!”御座上传来冷哼,武则天寒声道: “事情具体经过,府衙早有汇报,汝敢在御前颠倒黑白!” 萧至忠收住哭腔,急声道:“他无官无职,却肆无忌惮威胁朝廷大臣。” “洛阳丞滥用职权,被神皇司司长鲍思恭当场抓获,就是这样。”武则天淡淡说道。 见她一直偏袒恶獠,萧至忠眼睛通红,慷慨激昂道: “张易之因陛下宠幸而嚣张跋扈,实在有些累陛下的盛名,陛下志在千秋,留此污点,殊为可惜。” 武则天身子微倾,声音冷冰冰:“难道朕杀了子唯,编写史书的文人就会把朕歌颂成千古一帝?” “陛下,您……” “住嘴!”武则天截住他的话,一字一句道:“朕缺乏耐心。” 话语间威胁意味十足。 萧至忠如鲠在喉,低着头不敢多言。 “陛下,张易之来了。”上官婉儿进殿禀报。 “宣!” 殿前一直沉默的杨执一表情僵硬,他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不安的情绪。 “臣参见陛下。” 张易之趋行入殿,弯腰施礼。 看着间接逼死萧纬的恶獠,萧至忠心如同被火烹一般怒不可遏。 “子唯。” 武则天眼眸里肃杀之气森然:“朕听说了,杨执一、萧锦依仗权势欺压良商,实在是罪不可赦!” 张易之抬起头,跟她对视:“碰巧是臣的姨娘罢了,若是别人,或许已经家破人亡了。” 杨执一闻言拱拱手,谦卑的表达歉意,“是我做事不地道,愿意认罪。” “我萧家也会处理萧锦。”萧至忠接话道。 武则天清了清嗓子,怒声道:“萧锦是主谋,朕判他徒刑一年;刑部侍郎杨执一助纣为虐,罚金百两。” 杨执一长松一口气,内心的恐惧顿时消失殆尽,甚至有些兴奋。 他站的位置与张易之斜斜相对,隔着三丈远,能清楚在看到张易之脸上细微的表情。 杨执一很想看看此獠愤怒失态的模样,可惜并没有,情绪还是那么平静。 “子唯,可有异议?”武则天注视着张易之。 弘农杨氏毕竟跟她关系亲近,她不能任由张易之胡闹。 更何况,张易之表弟也安然无恙,他姨娘的店铺也并没有造成损失。 武则天觉得自己的处理很公正,甚至略偏向子唯。 张易之表情无波无澜:“陛下金口玉言,臣岂敢有异议。” 似是能听出他声音里的愤懑,武则天着重强调,“朕希望你息事宁人。” “臣遵旨。”张易之漠然回道。 武则天满意点头,这才挥挥手:“都退下吧。” …… 殿外。 萧至忠阴阳怪气:“徒刑一年啊,堂堂萧氏子弟入狱,真是耻辱。” 他将“一年”这个字眼咬得很重。 族人欺负张巨蟒的姨娘表弟,竟然只需要坐一年牢。 “哈哈哈哈哈~” 萧至忠不禁发出戏谑的笑容。 杨执一双手拢在袍袖里,板着脸神情严肃,但眼底的喜意却暴露了他的心情。 幸亏提前将此事呈之御前,晚一步真会遭到此獠的报复。 洛阳丞萧纬仅仅查封店铺,就活生生被逼死。 “咳……”杨执一咳嗽一声,迈步上前斜睨着张易之,有些惭愧的说道: “张公子,本官一时糊涂,险些酿成大祸,你表弟应该没事吧?” 张易之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只是扫了一眼便偏开,缓步走在廊殿。 昏暗的廊殿里,他眼神冰凉阴沉得像淬了毒液。 …… 杨府。 客厅里。 萧洁徐徐踱着碎步,神色中透着几分得意,冷笑道: “锦弟,坐一年牢,可还满意否?” 萧锦恨不得跪下舔姐夫的脚底,他激动到语无伦次: “很谢谢……满意姐姐,不,很满意,谢谢姐姐。” 苍天! 自从知道臧桂馥是张巨蟒的姨娘,他便心如刀绞,如蚀骨灼心般鲜血淋漓,痛得浑身发抖。 那是恐惧到极致的表现! 而现在呢? 仅仅需要蹲一年牢狱! 天差地别。 萧洁捏了捏眉心,讥笑道:“张巨蟒现在沦为满朝权贵的笑柄,他真以为自己能一直强势?只是弘农杨氏不屑出手罢了!” 女人,最值得炫耀的就是嫁一个好丈夫。 相公虽然房事不行,但处理这件事上,让她在萧家大涨脸面! 原本萧家族人非常悲观,甚至考虑弃军保帅,将弟弟丢出去给张巨蟒泄恨。 是她执意要保,跪在相公面前苦苦哀求,这才有如今的丰硕成果。 “姐姐,那臧桂馥……”逃过一劫,萧锦又开始惦记那个美艳动人的妇人。 “愚蠢!”萧洁杏眸冷冽,截住弟弟的话,痛斥道: “陛下能饶第一次,可不会有第二次!” “哦。”萧锦神情难掩失望。 “说你蠢你还真是蠢。”萧洁唇角绽出一抹笑意,呵呵道: “锦儿稍安勿躁,等张巨蟒身死,谁能护着那贱女人?” 话罢抬脚便内屋走,腰肢扭成夸张的幅度,“随我去感谢你姐夫。” 转过庭院,到了书房。 书房里,杨执一负手而立,观摩着悬挂在墙上的书画。 野史记载,魏晋南北朝时期,大儒擅长养气。 杨执一有种直觉,自己身上存在着浓郁的浩然正气。 凭此正气,纵然张巨蟒恶贯满盈,他也轻易便能惩治。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 “进来。”杨执一坐回座位上。 萧锦进房后当即跪倒,毕恭毕敬道:“感谢姐夫的救命之恩。” 杨执一瞥了眼这个小舅子。 门阀世家不可能都是人才,肯定也会存在草包废物,而小舅子便是其中的典型。 “起来吧。”杨执一神情淡然,悠悠道:“我不希望下次还出现这种情况。” “绝不再犯。”萧锦连忙保证。 杨执一将桌上的茶盏推了过来,萧锦这倒不笨,急忙上前,拿起茶盏,过去为茶盏斟上茶水,这才双手奉送上去。 杨执一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随意道: “老老实实去司刑狱蹲一年,我会跟徐有功交涉,让他酌情关照你。” 萧锦点头,却又皱着眉头:“姐夫你说,张巨蟒会善罢甘休么?” “恶獠岂敢!” 杨执一脸上勾了勾嘴角,冷冰冰道: “我们弘农杨氏刻意低调,但不代表陛下会忘记,说句大不敬的话,没……” 意识到对面是个草包,他陡然止住话头,表情略显懊恼。 祸从口出啊,真是得意忘形了。 君子应该喜怒不形于色。 不过能让张巨蟒吃瘪,他很难不得意啊! 萧锦隐约能琢磨出姐夫没说的话——没有弘农杨氏,陛下根本没机会成为千古第一个女皇帝。 “行了,出去吧。”杨执一端茶逐客。 第一百五十六章 弘农杨氏,壮哉! 天渐寒冷。 屋子里,薪炭时不时在火盆中噼啪作响。 张昌宗进门,给兄长披了一件貂裘,轻声道: “姨娘家香料生意爆棚,前几天的事件反倒让招牌传得更响亮。” “嗯。”张易之出声,神情淡然:“所以你也想劝我别再报仇了么?” 张昌宗并没有否认,轻轻颔首,“陛下都劝和了,你……” “不必多言。”张易之截住他的话,冷声道:“萧锦,杨执一都要死,早死晚死的差别而已。” 话罢从地毯上起来,慢慢踱到前面厅堂,他突然止步,转头盯着张昌宗: “记住,宁可真小人展现价值,也不愿假君子徒伤悲。” 客厅里,门房前来禀报,外面鲍思恭求见。 “让他进来。” 鲍思恭趋行入内,表情有些凝重:“据绿袍探回来的消息,萧锦一直躲在杨执一府邸。” “没出来过?”张易之侧头问道。 “是。”鲍思恭点头道:“或许也是担心您报复。” 张易之眯了眯眼,抬头斟一壶热茶递给他。 鲍思恭恭敬接过,稍默片刻,有些迟疑的说道: “司长,要不去索命门下悬赏令,让刺客结果他。” 张易之摇头否决这个提议,“我不是李隆基,我做事光明正大,再说对付萧锦这种货色,何须买通刺客?” “可是弘农杨氏在护着他。”鲍思恭抿一口茶,眉头皱起。 也就几天时间,弘农杨氏名震朝堂,成为满朝权贵热议的话题。 第一个让张司长难堪吃瘪的存在。 张易之手指有节奏的轻敲桌沿,几息后,他表情渐转凌厉,寒声道:“杀上杨府。” 什么? 鲍思恭微愕,急声劝道:“请司长三思,这并非良策。” 陛下早已宣判杨执一和萧锦的罪名,张司长公然带人上门,完全是忤逆陛下的权威。 张易之直视着他:“我已下定决心,你就不必参与了。” 骤闻此话,鲍思恭诚惶诚恐,颤声道:“司长可是觉得卑职不可靠?” “多虑了。”张易之莞尔一笑,旋即开口解释:“你现在是神皇司司长,你若参与其中,陛下一定先拿你问罪。” 鲍思恭沉默半晌,艰难地点头。 …… 杨府。 “太初,当浮一大白!”一个卧蚕眉的儒士举起酒杯,眼中带笑。 杨执一刻意掩饰脸上的得意,谦虚道: “堂兄,别提那事了,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物罢了。” 晋州刺史杨嘉宾板着脸,郑重道:“我刚回京述职,就听到了这个好消息,你没有坠观王房的威名!” 严格意义来讲,弘农杨氏观王房才是陛下的母家。 杨嘉宾的爷爷杨恭仁是陛下的亲舅舅,而杨执一的爷爷杨师道是陛下的二舅。 “蚍蜉岂能撼大树?张巨蟒再敢放肆,观王房宰了他!”杨执一桀骜不驯道。 话音落下。 “砰!” 门外有人重重的敲门。 杨执一皱了皱眉,恼怒道:“什么事?” “老爷不好了,张巨蟒带人上门,言称要取萧公子的性命。”门房仓惶的禀报。 嚯! 杨执一骤然起身,满目惊骇。 “哼!” 杨嘉宾眼神扫过堂弟惊慌失措的脸,冷哼一声,寒声道:“冷静,枉我刚刚夸完你!” “我……”杨执一嘴唇略有些哆嗦,颤声道:“此獠公然违抗陛下的命令。” “呵呵,这是难逢的良机。”杨嘉宾嘴角绽出了一丝莫测笑意。 “何意?”杨执一很是疑惑。 杨嘉宾审视着他,淡淡道:“弘农杨氏是时候显露锋芒了。” 他虽然笑得更为平和恬淡,但眼底的杀机,让杨执一不寒而栗。 “请堂兄解惑。”杨执一恭声道。 杨嘉宾眯着眼睛,声音冰冷彻骨:“让奔弟火速赶来,杀了张巨蟒!” 轰! 杨执一如遭雷击,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周朝分为南衙禁军和北衙禁军。 北衙禁军核心是羽林卫,其为招募制下的皇帝私人卫队,只听陛下的命令。 而左威卫隶属南衙,左威卫将军杨嘉奔能随意调动几百个兵士! 杀了? 可后果呢? 弘农杨氏承受得住帝王之怒么? 杨嘉宾起身踱步,慢悠悠道:“我们观王房替天行道,诛杀祸乱朝纲的佞臣,救文武百官于水火,有功于社稷,有功于大周万万黎民。” 这是泽被苍生的恩德! 杨执一当然知道杀了张巨蟒好处有多大,可是真的不敢。 此獠就像浓浓的夜色,遮蔽了神都城,留给满朝权贵,只剩散之不去的阴影。 “陛下怪罪下来……”杨执一嗫嚅道。 “你小舅子不是藏在府邸么?”杨嘉宾声音淡漠道: “是他动手杀的,陛下有怒火,就朝兰陵萧氏发泄吧。” “堂兄!”杨执一神情愕然,旋即就要言辞拒绝。 杨嘉宾摆手止住,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太初,家族利益至上!” 杨执一低头沉默着,呼吸略有急促,忽双拳一握,似下定了决心,猛然怒喝: “杀了张巨蟒!” 杨嘉宾满意点头:“让人爬墙出去找奔弟救援,今日就是张巨蟒的死期!” 说完张开手心朝上托举,好似要去摘苍穹上的星辰。 我杨嘉宾才是枭雄! 他眼里有一团火苗在熊熊燃烧,尽显疯狂之色。 …… 一炷香后。 两人慢悠悠走到廊院,就见萧锦赤着脚,连鞋子都没穿,火急火燎的逃窜过来。 一见姐夫,他匍匐跪地,满脸恐惧道:“救命,救命啊!” 杨执一眼底闪过怜悯,嘴上却正义凛然,“锦儿且放心,弘农杨氏一定死保你。” 呼! 萧锦如逢大赦,竟然直接额头贴地,咚咚咚地磕着响头。 “呵呵……”杨嘉宾冷笑一声,淡淡道:“时间差不多了,去会会张巨蟒。” 府外。 几十个绿袍手持绣春刀,张府十几个护卫层层护着张易之。 “张公子登门拜访,有何指教。” 人还未到,声先传来。 杨嘉宾背负着手,阔步走出,目光却死死盯着那道俊美的身影。 张易之双眸平静直视,淡淡道:“交出萧锦。” 似是听到了荒谬绝伦的事,杨嘉宾身子晃了晃,站稳脚跟,笑容满面道: “凭什么敢找弘农杨氏要人?尊驾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张易之轻轻颔首:“多说无益,那就动手好了。” 说完喝道:“冲进去!” 杨嘉宾强制镇定情绪,咆哮出声:“私闯民宅,杀无赦!” 同一时间,府内冲出几十个护卫,手持各式武器。 就在这时。 街角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几百个精锐甲兵整齐列队赶来,为首高大骏马上坐着一个将领。 此人身材魁梧,络腮胡子,却一脸的阴鸷之色。 张易之身子微震,俊美的脸庞布满寒霜,冷声道: “走!” 神皇司绿袍再勇猛,几十个人很难跟几百个兵士抗衡,更何况对方身穿精致铠甲,刀剑很难穿透。 “走得了么?欺我弘农杨氏,那就下地狱吧!” 杨嘉宾儒雅的脸孔扭曲着,眼中射出无比愤怒的光芒。 感受到周遭浓郁的杀机,裴旻拔出长剑,紧紧护着张易之。 张易之使了个眼色,带领众人朝反方向逃窜。 杨嘉奔一股血腾地冲到头顶,两腮的颊肉都突突地颤抖着,凶狠地喝道: “杀死张巨蟒,谁第一个砍了他,某重重有赏!” 话罢一夹马腹,率先向张易之疾驰而来。 几百名兵士冲刺,手里的长枪向前,锋利的枪尖寒光闪烁。 地面隆隆作响,传遍整个长街。 杨嘉宾满脸得意,挥手示意护卫冲出去双围剿。 锵! 锵! 一时间,两方的兵器碰击之声犹如密鼓惊雷,响个不停,那刀刃间碰出的火星更是四溅开来? 裴旻等人护着张易之逃到几十丈外。 杨嘉奔看着此獠狼狈的模样,笑嘻嘻道: “李津,你号称神箭手,例无虚发,这次可是青史留名的机会。” 一个矮瘦的男子满脸肃然,眯着眼度量着目标,他抬起手中的弓箭。 控弦,急射而出。 咻! 咻! 两箭齐发。 两声凄厉尖锐的长啸声便陡然响起。 杨嘉宾紧握着拳头,似要准备狠狠挥出,庆祝弘农杨氏观王房伟大的壮举! “小心!” 裴旻嘶声而出,一剑骤然挥出,将近在咫尺的箭矢格挡住。 可另一支箭杀意凛然,直指张易之。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绿袍不假思索,速度快到极致,猛然推开张易之。 “噗!” 箭矢狠狠嵌进他的肩骨,瞬间鲜血喷溅出来。 冒丑只觉得剧痛钻心,左手抱着右肩头,声音痛苦不堪。 张易之浑身凉嗖嗖,他赶紧扶住冒丑,向巷道方向奔去。 “废物!” 杨嘉奔勃然大怒,眸子充满着愤怒,死死盯着李津。 李津放下箭弩,满脸惭愧道:“将军,卑职防备了那个黑黝少年,可惜没算到那绿袍也身怀武艺,否则张易之必死。” “奔弟,快派人追啊!” 杨嘉宾望着张巨蟒渐渐远去的背影,咆哮出声。 眼睁睁看着恶獠溜走,他心如刀割! 杨嘉奔沉默半晌,却没有动作,沉声道: “兄长,超出府邸范围,再带兵追杀张巨蟒,性质就不一样了。” 杨嘉宾用力锤了锤墙壁,指甲深深刻在手心里。 “功亏一篑!” …… 甘露殿。 君臣正在商议政务。 突然,一个内侍进殿,急急禀报: “陛下,杨府发生械斗,张易之带人强闯杨府,左威卫将军杨嘉奔率领麾下将其逼退……” 嚯! 大殿瞬间沉寂下来。 群臣震惊。 武则天脸色陡然阴沉,眸子里在酝酿着滔天怒火,冷声道:“子唯有没有受伤?” 所有大臣目光灼灼,死死盯着内侍,甚至忘却了呼吸。 内侍咽了咽口水,颤声道:“张易之险些身死,幸好有神皇司百户帮忙挡箭。” 砰! 武则天怒拍御案,大叱道:“不经旨意私自出兵,杨嘉奔他想造反么?” 李昭德赶紧出列,急声辩解:“陛下,杨家属于正当防卫。” “不错。”张柬之附和道:“张易之忤逆陛下的权威,私自上门寻仇挑衅,杨家这是被迫应敌。” “陛下,况且杨将军逼退张易之以后,并未追击,他丝毫没有过错。” “……” 除了狄仁杰等寥寥几人,其余臣子纷纷慷慨激昂,将此事罪过推在张易之身上。 他们言语中除了激动,还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虽然此獠逃过一劫,但最最重要的一点。 弘农杨氏竟然直接下杀手! 没有畏惧,没有迟疑,没有藏匿,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原来张巨蟒并没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他也是血肉之躯,遇到危险也是疯狂逃窜。 就好像山里一头凶神恶煞的猛虎,樵夫遇之胆寒,可当有勇士朝猛虎劈一刀时。 慢慢的,就会有第二刀,会有更多人上去劈砍围殴。 直至把猛虎剁碎。 弘农杨氏打开了豁口,将恶獠伪装那层皮给撕碎。 他们是社稷的功臣! 壮哉!! 武则天凤眸闪过一丝怒火,起身甩袖,直接离开。 既没有对此事发表意见,更没有下令严惩杨嘉奔。 显然那怒火是对着张易之。 违抗圣命是一罪;私闯民宅为二罪! 罪有应得! 群臣恭送陛下离开,他们嘴角上扬,笑容在满是皱纹的脸上慢慢绽放。 …… 马车停在公主府。 偏殿里,张易之神情冷如千年不化的寒冰,静静地站了很久。 周遭的宫婢皆噤声,不敢直视那俊美的容颜,似乎看一眼,都能将她们冻结住。 太平听到禀报,急急赶来偏殿,一见面便上下打量他,蹙着凤眉道:“你没受伤吧?” “多谢殿下关心。” 张易之开口,表情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你……” “殿下。”张易之打断她想说的话,“我想跟你要几个人?” 太平臻首猛点,同仇敌忾道:“是不是需要刺客?公主府有几个武艺高强之徒,都给你去复仇。” “殿下误会了。”张易之直视着她,平静道:“只要几个擅长炼丹的道士。” “道士?”太平张大着樱唇,非常惊愕。 张易之嗯了一声,也没解释。 太平有些担心他眼下的状态,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点头道: “本宫现在就给你找来。” “多谢殿下。”张易之拱手施礼,便转身而走。 太平望着他的背影,目光中担忧之色更加浓郁。 他能承受这次打击么?会不会被彻底击溃? 第一百五十七章 轰一声巨响,满目疮痍,死无 韦府。 韦丽站在院里里,脸庞带着一丝感伤,而杏眸里,却是布满了黯然之色。 “女儿,你在怪爹?”韦温善慢慢踱步,声音有些沙哑。 韦丽不说话,只是抿着嘴巴,一副很委屈的模样。 她心里当然埋怨。 原本是萧锦的正妻,就因为听爹的话——和离。 而现在萧锦借着弘农杨氏的光,名震神都。 韦温善叹了一口气,放缓了声音:“相信爹,张巨蟒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神都城都知道,他逃了,逃出神都城!”韦丽声音有些尖锐。 当天傍晚,张巨蟒就带着一队人马出城。 在所有人看来,他这是自暴自弃,无颜在神都城立足! 这个势焰熏天,嚣张霸道的恶獠,就这样狼狈逃窜,亦如那天被左威卫追杀一般。 韦温善看着愤愤不平的女儿,沉声道:“为父坚信,让你和离的决定没有做错。” 正所谓子不言父过,韦丽就算有千般苦楚也不敢当面顶嘴。 “满朝权贵都在欢呼庆祝,他们都轻视了张巨蟒。” “为父虽然不曾接触此人,但纵观此人的事迹,他的狠辣无情刻在骨子里,从不会吃亏,更何况是这种大亏,拭目以待吧。” 韦温善目光深邃,显得有些睿智。 见父亲说得慎重,韦丽渐渐有些信了,脸上的哀怨消失了一点。 …… 洛阳城外的邙山。 满山斑驳陆离,谷风松涛。 一座破旧的寺庙,寺庙里站着四个身着八卦道袍的道士,和一个冷峻的挺拔男子。 张易之一袭白袍,神情那种孤高自傲的冷峭,让每个道士都惶惶不安。 一个面色红润,神态飘逸的道士自我介绍:“张司长,贫道卜算子,擅长算卦。” 说着变戏法似的拿出龟壳和铜钱。 张易之目光扫视他们,淡声道:“找你们来很简单,你们都会炼丹吧?” “会!”四人齐声应道。 他们心里有些疑惑,难道张司长年纪轻轻就妄求长生之道? 张易之略默,询问道:“都知道两本炼丹著作,魏伯阳的《周易参同契》、葛洪的《抱朴子内篇》,那什么是炼丹的重要原料?” “硫磺硝石!”卜算子不假思索,神情有些不屑。 对于炼丹师而言,这是基础常识。 不过张司长竟然知道《周易参同契》,看来颇有研究啊。 张易之轻轻颔首,继续问道:“硫磺硝石跟木炭混合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炸炉!”一个身着八卦道袍的矮胖道士急声开口。 他仍心有余悸地说道:“几年前,贫道无意尝试了一下,谁料丹炉直接爆炸,险些将贫道炸死。” 张易之淡定自若道:“不错,我就是让你们做这东西。” 什么? 四个道士面面相觑,眼神中皆是骇然畏惧之色。 不等他们开口拒绝,张易之踱着碎步,指着外面的几十个护卫,寒声道: “顺从,事后每人一百两黄金。” “不顺从,为防你们泄密,我只能选择灭口。” 卜算子额头渗出一丝冷汗,强制镇定道:“张司长,这不是让贫道送死么。” 其余三人都是脊骨发寒,头发都有些发麻。 他们都知道炸炉有多恐怖,一个不慎,恐怕会把炼丹师给炸死。 更何况对方如此郑重,又是秘密研制,爆炸效果肯定强数倍,意味着风险也更大。 张易之表情逐渐消失,冷冰冰道:“古人追求朝闻道夕死可矣,只要研制成功,便是国之重器,你们竟然害怕死亡?” 谁不怕死啊? 卜算子暗地里腹诽一声,嘴上却哀怨道: “不是贫道怕死,而怕死得没有价值,倘若咱们四个一命呜呼,可那物没研制出来怎么办?” 张易之斜视着他,顺势接话:“放心,我有配方,能将危险系度降到最低。” “什么配方?”一个道士略有好奇。 张易之没有说话,漠声道:“炼不炼,不炼就死。” “炼!” 卜算子咬牙大喝。 没办法,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一旦拒绝,张巨蟒必然将他们推下去。 炼制的话,还有一线生机。 其余三个道士显然也想通了,不情不愿的点头。 张易之满意颔首,脸上露出些许笑容,“仔细记好。” 四人表情严肃。 张易之声音清晰,郑重叮嘱:“硝石百中取七十五,硫磺百中取十,木炭百中取十五,牢记好这个比例。” 说完又补充道:“均匀拌和炼制,可以掺杂清油麻茹。” 四个道士默念几遍,满脸悲壮,仿佛即将赴死的义士。 张易之见状笑了笑:“材料都在寺庙内室,你们这就开始吧。” 丢下这句话,负手离去。 …… 两排刺桐树叶落了一地,踩在上面,松软而瑟瑟,几名护卫来回巡逻。 张易之双手从内拢着狐皮大氅,望着山中缥缈的雾气。 “公子,已经五天了。”裴旻低声提醒。 这几天他们都是睡搭建的简易帐篷,山中潮湿阴冷,不适合长期待着。 张易之闭着眼,掩饰眸子里的忧虑之色。 难道简单的黑火药都炼不出么? 可就在此时。 “轰!” 轰隆一声巨响,宛若山峦崩塌! 裴旻满脸骇然,连忙护在张易之身旁。 “呼!” 张易之睁开眼,感受空中弥漫的硝烟气味,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寺庙内室,地上躺着四个赤身道士,道袍早就破碎,一个个面色漆黑如炭,满身的泥污和血迹。 “痛!痛!痛!痛死贫道了,贫道再也不炼了。” 卜算子哀嚎不止。 护卫赶来抢救,给道士们涂上疗伤药,包扎伤口。 那个矮胖道士抱着张易之大腿,痛哭道: “吓死人,轰得一声火光四射,幸好贫道早有准备,否则就死翘翘了。” “张司长。”另一个道士嘴巴打哆嗦,颤声道:“您可不能亏待贫道啊!” “诸位道长且放心。” 张易之笑着安抚:“每人一百两黄金,我不会食言的。” 这些道士伤势不致命,只是受了巨大的刺激,明显是被这火药大爆炸给惊吓到了,失魂落魄。 “张司长,东西炼好了,可以拿钱走人吧?”卜算子神色带着哀求。 张易之略默,沉声道:“继续炼,炼多一点。” 矮胖道士涕泗横流:“贫道不干了!” 张易之语气诚恳道:“再炼一天,请诸位帮我。” 卜算子跟矮胖道士交换一个眼神后,卜算子拿捏道:“炼也不是不可以,除非……” “除非什么?” “得加钱。”卜算子弱弱的说道。 其实有了第一次经验,他们知道如何在制作过程中规避风险。 “行。”张易之答应下来。 顿了顿,他表情变得很严肃: “诸位,以后在我府邸做客卿,吃穿不愁,余生安心求道。” “贫道懂规矩。”卜算子忙不迭应承下来。 其余三个道士自无不可。 他们明白张司长的心思,不许泄露此物,要严格保密。 这可是惊天动地的神物! …… 一辆马车驶入张府。 公子终于回来了! 客厅里,臧氏眼眶泛红,拉着张易之,“易儿,别吓唬娘好不好。” 小麦芽抱着张易之大腿不撒手,委屈巴巴:“坏大锅,你心情不好离家出走,偏偏不带我。” “兄长,咱们好比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啊!”张昌宗带着训斥的口吻。 张易之略显无奈,笑着道:“我只是有点事。” 臧氏跟张昌宗对视一眼,默然不语。 他这是难以承受打击啊! 内厅里,一袭紫貂袄裙的臧桂馥疾步走出,低眉垂睫,脸上沾着湿湿的泪痕。 她蹙着黛眉,就这样看着张易之,声音有些哽咽,“易儿,就是姨娘求你了好不好,姨娘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张易之沉默了片刻,问道:“你们都觉得我不对劲?” “嗯!”小麦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张易之没有否定,平静道:“明天就好了。” 说完转身回卧室休息。 用完午膳,张易之乘坐马车来到天津桥附近。 转了几个巷道街角,马车停在一座茶楼下。 这茶楼毗邻洛河,装修精致细腻,周围都没有建筑物,很少有百姓路过。 就它了! “请掌柜过来。”张易之吩咐管家张吉祥。 不多时。 一个高鼻梁的波斯人快步走来,操着拗口的洛阳腔,恭声道:“贵人有何吩咐。” 张易之面无表情:“茶楼我买下了。” 什么? 波斯人微愕,旋即上下打量着他,似乎在估算对方的财力。 “别看了,我是张易之。” “张……张司长……”波斯人有些站不稳,目光满是惧意。 “多少钱。” 波斯人清了清嗓子,颤声道:“品茶馆地段幽静,颇受神都富商喜爱……” “别啰嗦了,直接开价。”张易之不耐烦,截住他的话。 波斯人略斟酌,说出自己的价格底线: “一千贯。” 如果是平常人,他绝对开价两千贯。 对方可是肆意屠戮外夷的张巨蟒,虽然近日落魄,但也不是他们这些外夷可以开罪的。 张易之直视着他,淡声道:“一千八百贯,遣散所有伙计舞姬,拿两百贯补偿他们的生计。” “愿意,愿意!”波斯掌柜忙不迭开口,生怕张易之后悔。 张易之嗯了一声,朝张吉祥说道:“带他去府上取钱。” “哦,对了。”张易之提醒道:“茶楼现在就清场。” 波斯掌柜虽然觉得对方行事诡异,但金主爸爸有令,自然要屁颠颠照做。 也就半刻钟左右,茶楼的客人不情愿离开,唯有一人。 他一身崭新的道袍,身后跟着几个臃肿肥胖的尼姑。 “放肆,贫道喝茶修行,你胆敢驱客!”道士昂着头,拿眼瞪着波斯掌柜。 波斯掌柜指了指招牌,赔笑道:“茶楼易主,是新掌柜命令的。” “他在哪里?”陈长卿不屑道。 “就在外面。” 波斯掌柜眼珠子鼓了鼓,这个愣头青还敢触张巨蟒霉头。 道士挥了挥袍袖,迈步朝外面走去,他负手在后,歪着嘴唇,洪声道: “贫道乃天慈庵的赘婿,阁下是何人?” 马车里的张易之一愣,这不是陈长卿的声音么? “让他过来。” 裴旻从车厢里探出脑袋,怒声道:“臭道士,滚过来!” “放……”陈长卿刚想痛骂,可看到那个黑黝少年,他双眼一亮,激动地大喊大叫: “裴小子,子唯,好久不见。” 等陈长卿走近前来,张易之审视着他,“满面红光,最近混得不错。” “呵呵…”陈长卿嘴巴歪起了弧度,“庵主许下三年之期,三年后,贫道执掌天慈庵。” 顿了顿,斜眼望向张易之:“不过……” 张易之笑了笑:“我有点事,先走了!” “别啊,帮贫道一个忙。”陈长卿立即跳上马车,腆着脸谄笑道: “天慈庵需要一些度牒,只有朝廷才能批准,这也是庵主给贫道的一个考验,你帮帮忙吧。” 终于逮到靠山,怎能错过机会。 张易之陷入沉思。 “子唯,主公,我们同患难的岁月你忘记了么?” 陈长卿打感情牌,使劲催泪,声音有些哽咽。 张易之捏了捏眉心,轻轻颔首:“可以,不过你要先帮我一个忙。” 他想起运气守恒定律。 如果让陈长卿点燃炸药包,他张易之运气必然爆棚。 “什么忙,尽管吩咐!”陈长卿拍了拍胸脯。 张易之略斟酌,措辞道:“有个小东西让你点燃一下。” 就这? 陈长卿毫不犹豫:“点呗!” 张易之稍稍提醒道:“不过它会爆炸。” “没事,不就是烟花么,贫道在天慈庵经常放烟花。”陈长卿歪嘴道。 张易之用怪异的目光盯着他,旋即轻笑:“差不多的原理。” “那就说定了,度牒的事你可千万不要忘了。”陈长卿急声开口,生怕张易之突然反悔。 有这样的好事,点燃烟花就能换来度牒,子唯大善人啊! “行。”张易之起身,“随我去茶楼逛一逛。” 三楼,宽敞的茶室。 张易之看了眼窗外,平静道:“下面是洛河,你到时候眼要用最快的速度跳下去。” 放烟花还要跳河? 陈长卿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他踮起脚跟看了看,这里离洛河有六丈高,于是怯弱地道:“主公,贫道能不能反悔。” 张易之没说话,表情逐渐消失,寒声道: “倘若临阵脱逃,我直接斩了你,没开玩笑。” 锵! 裴旻毫不念旧情,直接拔剑! 陈长卿浑身颤抖,他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贫道为什么要答应下来啊! 正是因为十分了解张易之,他很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说杀,可能真就杀了。 张易之盯着他,目光极度淡漠。 “嗯……嗯,贫道不反悔。”陈长卿苦着脸道。 张易之慢慢踱步到桌前,取了笔纸唰唰唰写上几个字,递给裴旻: “送去杨家。” 做完这一切,张易之负手站在窗前,迎着冷冽的寒光,他深邃的眸子杀气四溢。 …… 杨府。 书房里沉寂无声。 三个人死死盯着宣纸上的字迹—— 明日午时,请杨执一,杨嘉宾,杨嘉奔,萧锦,来天津桥品茶馆一会。 落笔张易之。 良久。 杨执一打破安静,“他意欲何为?” “咳……”杨嘉宾咳嗽一声,淡淡道:“两种可能。” “第一,鸿门宴。” 砰! 脾气暴躁的杨嘉奔怒拍案桌,冷声道:“他是不是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还敢算计的话,某带兵横推张家!” “稍安勿躁。”杨嘉宾嘴角噙着笑容,“这种可能性较小,他应该是抱着求和的态度。” 杨执一表情有些疑惑。 杨嘉宾轻抿一口茶,似笑非笑道:“陛下没有责备奔弟,说明什么?陛下也看不惯他嚣张的模样!” “他要是再不道歉,恐会失去圣眷。” “所以嘛,忍一时耻辱,跟咱们表达歉意。” “不错。”杨嘉奔很赞成这个猜测,阴森森道:“出去冷静几天,此獠终于懂得向弘农杨氏低头!” 听到低头二字。 杨执一和杨嘉宾脸上露出自傲的笑容。 谁都惩治不了此獠。 唯有弘农杨氏观王房,再高傲的头颅,都要低下! “那我们接不接受他的道歉?”杨执一止步笑声,问道。 杨嘉宾抚着长须,笑吟吟道: “除非此獠先跪下再自刎,我们还得酌情考虑。不过呢,我们可以赴约,去看看此獠伏低做小的模样。” “好!”杨嘉奔眼眸中冒出兴奋的色彩。 “奔弟,以防万一,周围要安排忠心手下。” 杨嘉宾低声提醒,他骨子里还是有些谨慎。 …… 后宅里。 萧洁堵着红唇,央求道:“奴家也要去,看看恶獠谦卑谄媚的模样,让恶獠跪在奴家的脚下哀求。” “你一个妇道人家去干甚?”杨执一语气略有不满。 “相公,奴家不嘛,” 萧洁嗲声嗲气的撒娇,鼓胀胀的胸脯挤进杨执一怀里。 杨执一见这小妇人妩媚中带着端庄,矜持里含着娇羞,有种说不出的艳媚感觉,不由得情兴勃发。 不知不觉间,杨执一便扯下了她的葱绿的胸围子,就要持枪入巷。 萧洁软绵绵的一双玉臂撑住他的胸膛,推托道:“天色尚未全黑,羞人答答的,怎生是好。” 杨执一喘息道:“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夫人请看。” “嘤咛~”萧洁含羞掩面。 … 翌日,膳厅。 宽大的桌案,摆放着三十道菜肴。 张易之端起酒杯,郑重道:“敬你一杯。” “呜……”陈长卿颤抖着双手,一饮而尽。 饮的不知道是酒,还是自己的泪水。 也许是最后一顿饭吧。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陈长卿仰天高歌完毕,神情陡然狰狞,怒声道: “昔日荆轲刺秦,今日陈长卿舍生取义,出发!” 他迈着坚定的步伐朝门外走去。 外面寒风刺骨。 两辆马车急速行驶在街道。 离品茶馆越来越近,陈长卿一双腿都在打摆子。 他想说话,声音却像堵在嗓子眼里。 悔不该进城啊! 悔不该喝茶! 悔不该主动招呼…… 终于到了。 茶馆三楼,十几个衣着华丽的人站在栏杆前,远眺着那两辆马车。 萧至忠轻笑道:“老夫带着族人厚颜无耻来凑热闹,诸位不介意吧。” “说笑了。”杨执一摆摆手,莞尔道:“人多更热闹嘛。” 一个杨家族人尖声喊着:“此獠来了!” 依旧是俊美无俦的容貌,依旧是平静没有情绪的表情。 “恶人总是生一副好皮囊!”萧洁悄悄呸了一声。 车厢内还下来两个人,一个黑黝少年,另一个身着八卦道袍,手提着小巧便捷铜制的暖炉,整个人瑟瑟发抖。 “嘁!”萧锦嗤笑一声,不屑道:“听到咱们的名头,就已经吓尿了!” “手抖脸惨白,真有够可笑的。”杨嘉奔摇头失笑。 这就是弘农杨氏散发的威严,还没见面,对方就是瑟瑟发抖。 哗! “张巨蟒欺人太甚!”杨执一指着下面,冷声怒吼。 众人循声而望。 另一辆马车,八个护卫小心翼翼抬出—— 一口棺材! “此獠贼心不死!”萧至忠神色发寒。 “呵呵……”杨嘉宾却是轻蔑一笑,清声道: “诸位别生气,当一个人不敢正面交锋,只能靠伎俩恶心他人的时候,那这个人该有多无能?” 对啊! 众人双眼一亮,立即反应过来。 懦夫! 有种正面交锋,被打得逃出神都城的废物! 以往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张巨蟒,如今只能靠着抬棺材恶心别人。 哈哈哈哈哈哈~ 在场诸人心情顿时变得极度愉悦。 半刻钟左右。 “蹬!” 沉重的脚步声在楼梯响起。 张易之缓步进入内室。 “抬到窗前。” 他吩咐完护卫,目光扫视十几个人,淡淡的笑着: “都来了啊。” 看着他自然从容的神情,杨嘉宾微微挑眉,笑容有些莫名,“特意邀请我们,不会就是送棺材吧?” 谁料。 张易之竟点了点头,介绍道:“蜀中楠木打造的棺材,比较适合你们。” “仔细看看,上面绘着雪白的仙鹤,还有苍簇盛旺的青松。” “棺材的两旁分别画着两条正在腾云驾雾的黄金龙,追逐戏弄着宝珠……” “哼!”杨嘉宾截住他的话,冷声道:“所以呢?” 所有人表情难掩愤怒。 此獠凭什么这么镇定,他怎么还不跪下道歉?! 张易之轻描淡写的说:“所以,你们可以安心上黄泉路。” 嚯! 杨嘉奔感受到了一种高高在上的俯瞰和不以为意。 他怒发冲冠,戟指道:“某一定会亲手剁掉你,下次你绝对逃不了!” 张易之神情一片平静淡漠,他置若罔闻,目光转来转去。 似乎想记住在场每一个面孔。 萧洁挺起胸膛,她特喜欢这种以势碾压的感觉。 不仅是她,每个人都噙着笑容,跟张易之对视。 来吧,有种就报仇,别再浪费口舌。 说得越多,显得你越无能。 现在朝野谁还惧怕你呢? 张易之表情略带遗憾,喟然道:“很可惜以这种方式认识你们。” 说完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裴旻和八个护卫紧随其后。 杨嘉奔脸色无比难看,咬牙切齿道:“还这么狂,下次屠了张家满门。” “咦!” 萧锦侧头,终于发现趴在窗口瑟瑟发抖的陈长卿。 他挥了挥手,怒斥道:“滚吧,你这种小蝼蚁,我等不屑动手。” 众人皆冷视着陈长卿。 一个臭道士而已,动他岂不是脏了门阀尊贵的手? “诸位饶命,贫道这就逃。”陈长卿作揖赔笑。 骤然。 他动了。 一只脚踩在棺材上,用脚尖将棺材的机关踢开。 陈长卿深吸一口气。 道祖请保佑! 在诸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中,那道士将小暖炉扔进棺材里,整个人像一阵疾风。 从窗台纵跃。 空气中只剩一道模糊残影,这是快到极致的表现! 众人不由自主的讥笑—— 呵呵,张巨蟒手底下都是跑男,逃跑的跑! “噗呲!” 很轻微刺耳的声音。 但听在杨嘉宾耳朵里,像是非常恐怖的声势,仿佛千军万马在奔腾。 出于本能,他感觉全身气血翻涌,汗毛根根竖起,每个毛孔都在颤抖。 他似乎能看到自己生机在消散。 什么情况? 明明什么也没发生啊。 刹那间。 “轰!” 轰隆隆一声巨响,就像雷劫爆发,九道雷霆聚在一起,带着滔天的怒火劈击下来。 所有人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能发出绝望而又惊恐的惨叫。 在生命即将流逝的那一刻,他们能感受到身体被撕碎。 是被硬生生炸碎。 死了么? 真的死了。 一股数十丈的火焰冲天而起。 随着爆炸声,一切都消散。 门阀尊严,仇恨报复,全部堙灭在滚滚的浓烟中。 …… 甘露殿,君臣依旧在讨论政务,以及人事任免。 “轰!” 一声滔天巨响传来。 群臣耳膜嗡嗡作响,他们相顾骇然。 又打雷了,盼望朝廷不要遭受天灾。 一些李唐旧臣隐隐抱着渴望的心态。如果是地震就好了,到时候皇帝必然下罪己诏。 “陛下,陛下……” 殿外一个内侍仓惶跑进来,趴在地上道:“天津桥方向好像走火了。” 走火? 武则天松了一口气,从御座上下来,在宫婢的搀扶下走出大殿。 抬头眺望,天津桥方向,的确有熊熊大火在燃烧。 “应该是被雷劈的,刚刚这么大响声,不过你去查清楚原因。”武则天吩咐身边的内侍。 “遵命!”内侍急急领命而去。 武则天回到大殿,继续讨论政务。 相比自然灾害,走火影响小很多,毕竟这是人为因素。 天下人不会怪罪到她头上。 又过了半个时辰。 “陛下……陛下……” 那个内侍回来了,可他目光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惊骇和恐惧。 身躯都在瑟瑟发抖,仿佛亲眼见到了恐怖的鬼魂一般。 “什么情况?”武则天皱着凤眉,忧心忡忡。 内侍跪在地上,喃喃自语道:“全死了。” “什么全死了?”李昭德怒斥着他。 内侍额头用力锤着地板,带着胆寒的哭腔道: “左威卫大将军杨嘉奔,晋州刺史杨嘉宾,刑部侍郎杨执一、监察御史萧至忠……他们全死了,死无全尸,只剩一堆堆黑黝的骸骨……” 此刻。 满殿寂静。 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不……不可能。” 一个萧家臣子颤抖着声音,口中蹦出这几个字,随即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所有臣子都呆滞,眼睛用力瞪着,全都是震撼到极致的模样。 武则天指节泛白,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骇然。 观王房嫡脉最主要的三个人,她的母家亲戚,全都死了。 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怎么死的? 武则天深吸一口气,嗓音沙哑道:“摆驾!” …… 这道天崩地裂的大爆炸,几乎震动了半个神都城。 整个神都城,都被这恐怖动荡给惊吓住了。 这么大的爆炸声势,这不是天雷的惩罚,会是什么? 无数人赶往天津桥,天津桥大街小巷挤满了百姓。 原本的三层茶馆,已是满目疮痍,沦为废墟,萧杨两家的族人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 连尸体都没有。 连完整的尸体都没有啊! 无数马车急速驶来,马车里一双双眼睛看向废墟外的男子。 他一袭白袍,目光悠悠。 俊美无俦的五官上,似有一层迷雾笼罩,神色平淡,对眼前的这一幕没有任何怜悯。 但往深处去看,那是对一切都不在意的淡漠。 张巨蟒! 一定是他! 绝对是他! 权贵们脊骨发寒,血液都有些凝固。 此獠究竟掌握了什么杀人手段啊! 一辆华贵的马车,韦温善叹了一口气,“老夫没有料错。” 韦丽浑身颤抖,如果没有爹爹劝阻,她会不会是废墟下的其中一个? 张巨蟒太恐怖了! 就是一尊杀人于无形的魔神。 做梦梦到他,恐会害怕到失禁。 兰陵萧氏伤筋动骨,可弘农杨氏直接断了根基! 三个职位最高的官员,出自观王房、血脉最尊贵的三个人。 死了! “铛!” “铛!” 鼓声传来,一个内侍高声大喊:“恭迎御驾!” 天津桥人群让开一条宽敞的道路。 陪着仪驾的上官婉儿,她透过人群,看到了那一道身影。 无论举止还是气质,依旧透着一股超然物外之感。 这是她的男人,一个无所不能的人。 太平公主双眸迷离,紧紧盯着远处的张易之,目光含着崇拜和仰慕。 真敢下手啊! 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保护好自己。 文武百官,每个人都在注视着张易之。 不需要猜测,凶手绝对是他。 空气中还弥漫着烧焦的气味,可那个男人就静静站在废墟前,似乎在缅怀这些敌人。 一动不动,如一尊冰雕。 仅仅看他一眼,群臣甚至浑身恐惧,从头皮到脚底,都散发着阵阵寒意。 一道惊雷。 三层楼变成废墟。 仇人死无全尸。 此獠究竟使用什么手段啊!! “请子唯过来。”武则天低声道。 上官婉儿领命而去。 不多时,张易之近前。 “什么情况?” 武则天紧紧盯着他,似要将他彻底看穿。 张易之面无表情,淡声道:“回禀陛下,臣不知。” 静! 这一片区域,安静得宛若无人绝域。 群臣默然无语。 他不承认,谁又能怎样? 没有人知道杨嘉宾等人怎么死的。 一切都是谜团,还怎么指责张巨蟒是凶手? 武则天眯着凤眼,她眸子深处很罕见的闪过一丝恐惧。 那是一种超脱她所能掌控的恐惧! 召唤天雷,难道真有凌驾于人世间的神? 那她这个皇帝又算什么?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天上的馅饼砸中本宫 天津桥人头攒动,大街小巷,喧哗一片,熙熙攘攘。 有些人抬头望向天空。 害怕天空又会降下一道天雷。 可是,天空晴朗无云。 那为什么三层茶馆被炸榻了? 满目疮痍,浓浓硝烟弥漫火苗,地上那些人绝望的哭声,周遭显得更加凄凉孤寂。 “张巨蟒!” 骤然。 声带像是撕裂一般,一个双目赤红的男子从地上爬起,戟指怒道: “你就是杀人凶手!你这个恶獠,你不得好死!” 卤簿仪仗下,群臣目光都投向玉辂,玉辂里的武则天也死死盯着下面的张易之。 张易之莫名其妙笑了两下,看着杨氏族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掩饰住看白痴的眼神儿,反问道: “我何其无辜,碰巧经过这里,你竟诬陷我是凶手,难不成你要剥夺我逛街的权利?” 杨氏族人整张脸完全扭曲,情绪激愤,“除了你,还有谁会如此灭绝人性?就因为弘农杨氏观王房让你难堪,你咽不下这口气,便召唤邪术!” 召唤邪术? 群臣闻言默然不语,他们也未曾见过这般恐怖之物。 夷为平地,尸骨无存,眼前这震骇人心的一幕—— 除了诡异的邪术,还能用什么解释? 张易之来回踱步,紧绷着脸,眸子已显戾气: “我不善良,直白点说,我希望他们死,希望他们下地狱,希望他们永世不得为人。” 略顿,他冷言慢语道:“可那也只是希望,不是什么愿望都能轻易实现,有一种难,叫非人力可为之。” “亦如骇人听闻的邪术,从顶级门阀子弟口中说出,不觉得荒谬可笑么?” 群臣心里痛骂,此獠总是一副无辜和迷惘的模样! 他们虽无法体会杨萧两家那种椎心之痛,但依旧感觉冰冷彻骨,就好像冰凉的锐器在来回摩擦着骨头。 杨氏族人在地上膝行,痛心疾首道:“陛下,张巨蟒使用邪术,他意图危害社稷,让国家倾覆啊!” 武则天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一尊威严而又冷漠的凤凰。 她肯定不相信邪术,这片废墟绝对出自子唯的奇淫巧术。 但是。 如果不上交给国家—— 武则天眸子里闪现出丝丝杀机,旋即慢慢凝聚成一团一团。 场中,张易之似笑非笑看了眼杨家族人,“安静,我要开始召唤邪术了。” 他猛然张开双臂,神情虔诚地望着苍穹: “信徒张易之恭请邪术降临,劈死这个蓄意栽赃之徒!” 话音落下,全场安静。 偌大的天津桥,一时间陷入死寂,只能听见急促的呼吸声。 百姓听多了关于张司长的传言,他们很期待见到接下来这一幕。 可惜什么都没有。 张易之负手而立,讥笑道:“看看吧,你还活着,安然无恙。” 哈哈哈哈~ 人群发出一浪接一浪的笑声,百姓突然觉得,传说中的张司长还是挺有趣的。 而满朝权贵表情僵硬,没人发笑。 “够了!” 武则天大叱一声,打断这场闹剧,寒声道: “金吾卫,将茶馆清理干净,挖出尸骨,朝廷将他们厚葬!” “摆驾回宫!” 说完她深深地看向张易之,“随驾!” …… 甘露殿。 文武百官位列朝堂,神情肃穆。 每个人脊骨上一股凉意,他们感受到来自生命最本能的恐惧。 张巨蟒的手段完全超越了他们的想象,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一定要交给朝廷! 否则谁都无法睡个安稳觉。 冗长的沉寂,宰相李昭德缓缓出列。 他手持象牙笏,表情挤出生硬的笑容,高呼道: “恭贺陛下,大周得一稀世神器!” “其效果与天雷相似,我大周将士必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突厥吐蕃若再敢入侵大周疆土,让他们尝尝天雷的滋味!” 李昭德言语激昂,配合他那张笑得僵硬的脸,倒让殿内一些臣子热血沸腾。 “陛下!”另一个宰相张柬之满脸兴奋道:“张易之有功于社稷,陛下不能不赏啊!” “对,请陛下赏赐张易之。” “张易之不愧是国之栋梁,是社稷之福,臣等钦佩不已。” “史书定当铭记这一天,张易之必将受后世万万人敬仰。” “……” 朝殿喧哗声四起,无数人歌功颂德。 张易之表情无波无澜,眼前的场景,他只觉得好笑。 “肃静!” 武则天喝了一声,笑容满面道:“朕一向是明察秋毫,赏罚分明,谁为国家立功,朕心里是清楚的。” 顿了顿,她好酝酿情绪,朗声道:“宣朕旨意,为嘉奖张易之炼制神物,封恒国公,食邑三百户,赐金百两!” 群臣惊骇。 这赏赐非常隆重,而且超越规格。 贵族封爵常都是以地名为封,张巨蟒出自河北定州,便是恒。 国公啊! 不满二十一岁的朝廷国公爷,还不是靠继承爵位,而是凭功绩换来的。 想到这里,不少人心里酸溜溜的,嫉妒让他们表情扭曲。 但是没有任何人反对。 丝毫反对的声音都没有。 “陛下英明!” 群臣齐声开口,传遍整座大殿。 声音平息后,御史桓彦范清了清嗓子,望向静静站立的张易之: “此物如何使用,又如何制作,请恒国公不吝赐教。” 张易之目光与其对视,略默片刻,表情显现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尴尬之色: “桓御史误会了,压根没什么神器,或许真是天降雷劫,我只是恰巧路过。” 哗! 此言一出,顿时满堂哗然。 群臣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件大杀器,此獠不让朝廷研制,也不允许任何人去碰,此獠想私藏!】 所有人看向张易之的目光变了,不复刚才的温和,转而重新回到仇视与怨恨! 武则天笑容逐渐消失,凤眼耀起刀锋一般凌厉的光芒。 任何威胁皇权的东西,她必须掌控,如果不能,便帝王一怒大开杀戒! 李昭德满脸愤怒,急声道:“陛下,此獠意图谋反,请陛下诛之!” “宁可错杀勿放过!”张柬之同样杀气凛然。 甚至有世家官员很夸张的恸哭,“陛下,据臣推测,张巨蟒恐怕早已拥兵数十万,就要振臂一呼让江山易主。” “此獠蓄谋已久,第一个动作就是斩弘农杨氏观王房祭旗!” 作为宰相之首,狄仁杰虽然没说话,但他心里非常疑惑。 子唯怎么想的? 难道不知道此举已经触碰到皇权的底线么? 殿内充斥着愤怒的气息。 张易之感受到一道道实质性的目光,犹如泰山压顶,要将他崩碎。 这时。 御座上只传来冷冰冰的三个字: “跟朕来。” 武则天缓缓起身,在宫婢的簇拥下,朝内殿走去。 张易之没有迟疑,跟在身后。 …… 内殿。 熏香炉儿里,一股幽香犹自袅袅升起。 张易之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武则天时的场景。 那时自己惊慌失措,内心翻涌,时刻恐惧着那柄悬在头顶的利刃。 可现在自己真的很淡定。 “坐。” 武则天端坐御座,指了指身旁的锦墩。 那应该是上官婉儿帮忙处理政务时,经常坐的位置。 张易之踱步坐定,他抬头,便能清晰看到武则天松弛皮肤的每一道皱纹。 也许距离贴近,更容易心连心,更容易坦诚相待? “你想造反?” 武则天轻启朱唇,眸子里闪烁出一缕森寒的冷光。 张易之嗅着扑鼻而来的幽香,只是平静而直面的回答: “臣永远不会造陛下的反。” “呵呵……”武则天冷笑一声,死死盯着他道: “不交出来,朕心难安,心难安稳就要杀人!” 张易之沉默不语。 这张近在迟尺面容,依旧是初见时的俊美精致,可此刻武则天眼底毫无以往的爱怜: “朕待你不薄,一次次纵容你,换来得却是这样的结果?” “朕现在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真的会杀了你!” “陛下。”张易之丝毫不怵武则天身上威仪,平静道: “臣从不跟陛下撒谎,臣的确制作了大杀器。” 武则天闻言咬紧了牙,气得脸色发青,负在背后的手紧紧攥着。 张易之直视着她,目光冷肃:“可臣害怕被炸死,被自己制作出的东西炸死,是不是将沦为千古笑柄?” “怎么说?”武则天问。 张易之笑了笑,“李唐子孙雇佣刺客杀我,如果有了炸药,他们会不会炸死我?满朝权贵痛恨我,他们会不会炸死我?” 炸药…这就是大杀器的名字,武则天紧绷的脸颊放松,温声道: “子唯你放心,朕会派亲信掌管,其余人皆不能接触。” 张易之略默,低下头一言不发。 陛下,你会死的! 皇帝也逃不过天命。 等你死了,新君会不会杀了我? 我根本不害怕他动手,但我怕他使用炸药。 如果是那般荒诞的死法,给我张易之的一生画上句号,难道不显得可笑么? 武则天是聪明人,虽然张易之没有说话,但她似乎懂了。 良久的沉默。 她伸手摸了摸张易之的头发,柔声道:“你跟朕性格很像,你应该知道,你再拒绝的话朕一定会杀了你。” “既然你镇定自若,心里肯定早有折中的策略。” 虽然言语很亲昵,但张易之能感受到浓郁的杀机。 “陛下,臣愿意上交炸药及相关炼制方法。”张易之直截道。 武则天收回手,起身在殿内慢慢踱步,“继续。” 她知道肯定会有条件。 张易之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稳的口吻说道: “臣有个提议,让太平殿下掌管。” 嚯! 武则天蓦然转头,目光透着森寒:“为什么?” 张易之:“从臣的角度,放眼去看整个宗室,唯一没得罪的就是殿下。” “这个解释朕不信。”武则天摇摇头。 似乎知道武则天接下来的问话,他问道:“陛下,你敢把炸药放在皇宫么?” 武则天斟酌了片刻,坦然道:“此物不可控,应该放在将作监。” “陛下,你不能出皇宫,能保证将作监不泄露秘方吗?”张易之继续问。 皇帝虽然权倾天下,一言可定生死。 但也同样困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 武则天一挥袍袖,眯着凤眼,审视着他:“别废话了,其实你料准朕会答应,你在揣摩帝心。” 张易之沉默不语。 对于他而言,这是两全其美的策略。 站在武则天角度,太平掌握炸药,武则天也能安心。 不提亲密的母女关系,从政治方面太平也必须依靠她母皇。 太平想争储继位,只能以武则天皇女的身份,而不是李治皇女的身份。 听起来是不是很扯淡? 一个爹,一个娘,不都一样么? 其实差别就是李唐政权跟大周政权。 想继承李唐政权,太平几乎没有可能性。 朝堂的李唐旧臣,还有天下拥护李唐的子民,根本无法容忍第二个女帝。 更何况李显李旦,甚至李家子孙比太平更适合重振大唐。 但是大周政权,太平的机会就大得多。 从张易之角度,如果不交出炸药就得死,那炸药给太平最合适。 原因很简单——太平需要他。 不是生理需求…… 而是野心的需要! 两人没有仇隙,且达成联盟,太平想争储登基,就得依靠他张易之。 太平掌握这个大杀器,像她私心这么重的人,绝不会允许任何人触碰,无论是满朝文武,还是李家宗室。 这也符合张易之的利益。 “你说永远不会反朕,朕会牢牢记住这句话。”武则天突然开口。 她眸色一如既往森寒,表情却逐渐淡然。 …… 足足一个时辰,外殿的群臣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殿内喧哗声顿止。 张易之跟在武则天身边,面无表情,没人能探测出他的情绪。 但所有人都知道,此獠肯定将大杀器上交了。 不然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 武则天坐回御座,高高俯瞰着文武百官,朗声道: “传朕旨意,国库拨经费成立火器司……” 群臣恍然大悟。 原来像天雷的东西叫做火器! 一些大臣低着头,以掩饰脸上的狰笑。 哈哈哈,朝堂掌控火器,就拿它炸死张巨蟒!! 武则天继续说:“火器司不受任何部门管辖,太平公主任司长,全权处理一切事宜。” 什么? 轰! 宛若一道惊雷在大殿炸响。 群臣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受管辖? 也就是没人可以插手。 全权——这两个字,意味着火器司将沦为太平的私物。 依附李旦李显的李唐旧臣慌了! 依附武三思的臣子也慌了! 公器私用,群臣对陛下这个决定感到难以置信。 火器司没有任何束缚,万一太平殿下发疯怎么办? “另外……”武则天停顿一下,瞪了眼张易之:“张易之言语顶撞朕,除爵削户!” 话罢喝道:“退下!” 武则天御驾离开大殿,此事落下帷幕。 张易之成为有史以来最“短命”的国公。 但没人在乎这点,群臣还没从冲击中缓过神来。 …… 公主府。 太平斜卧锦榻,丰腴的娇躯只着薄衫,地毯上置放着几个暖炉。 “殿下~” 一个宫婢拖长音调,在殿廊喊着。 “说。”太平眸也不抬,淡声道。 “殿下,外面传疯了啊……” “呵呵。”太平笑了笑,截住她的话,得意道:“张易之做出惊世之举,仿佛召唤天雷,外界肯定疯了。” 略施小计就摧毁杨氏观王房一脉,张郎的风采真是出众啊! “不……不是。”宫婢径直入殿,激动的说道:“婢子刚从宫里回来,在甘露殿外听说一件大喜事。” “哦?”太平偏头望着她。 宫婢笑嘻嘻道:“陛下下了旨意,成立火器司,让您担任司长,全权负责一切事宜。” 骤闻此等骇闻的太平,直接从锦榻上翻滚下来,险些当场晕将过去! 天上的馅饼快把她砸晕了。 寂静了良久。 太平睁大杏眸,再次确认:“就是那道让茶馆沦为废墟的那‘天雷’?就叫做火器?” “对。”宫婢用力点头。 太平精致的面容满是兴奋之色。 她想起张易之。 一定是他! 只是张郎才会这么帮本宫! “据说是张易之跟陛下在内殿私谈一个多时辰,陛下才决定的。”宫婢补充道。 太平杏眸渐渐痴了,此等恩情,本宫何以为报! 她突然去握宫婢的手,仿佛眼前人是张易之。 太平微微闭上眼睛,露出一副迷醉的神情,脸上迅速泛起了红晕。 “本宫要去了……” 宫婢觉得殿下状态不对劲,疑惑道:“去哪里?” 太平睁开眼,并拢双腿,神色变得端庄:“先服侍本宫去温泉沐浴,再去宫里觐见母皇。”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戴面具的女人 皇城端门,张易之被拦下了。 十几口棺材摆在端门,萧杨两家族人一个个面如死灰。 当看到张易之的那一刻,他们的眼神由颓然转成仇恨。 “张巨蟒,你还有没有良心!你难道夜里不会做噩梦么?你不怕恶鬼缠身么?” 郡马杨继霖气势汹汹走过来,一双三角眼满是怨毒,就这样死死盯着张易之。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张易之恐怕早就遭受千刀万剐。 听闻此话,张易之露出恍然般的样子。 而后,表情变得有些凄婉惆怅,喟然道:“诸位,节哀顺变。” 轰! 在场萧杨两家族人怒火冲天,恨不得将此獠撕碎,再割下一块块肉! “你这个灭绝人性的屠夫,你不得好死,兰陵萧氏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一个男子咬牙切齿道。 他叔父一个清正廉洁的监察御史,死后竟然连尸骨都找不到,棺材里只能放曾经的衣裳和偏爱的书卷。 呜呼哀哉,叔父为国尽忠,死后何其可怜! 张易之直视着他,微微一笑,笑容之中透露着些许冷冽: “我再强调一遍,我只是恰好路过天津桥,莫要再栽赃嫁祸。” “无耻之徒!”杨继霖戟指道:“陛下刚刚成立火器司,汝还试图掩盖自己犯下的滔天罪行!” 张易之闻言却丝毫不在意,神情云淡风轻地扫了他一眼: “不错,我是炼制了东西,但不代表叔伯们的死与我有关,万一是遭到天谴呢?” 这话,顿时让杨继霖脸上成为一片猪肝色,一阵青一阵白,怒气再难忍耐。 叔伯? 此獠也配叫叔伯? 族人死不瞑目,此獠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羞辱。 而且还是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所有人的面。 “张巨蟒,你不要欺人太甚!”杨继霖脸色阴沉得简直像是要滴出水了。 张易之略斟酌,轻描淡写地问道:“我欺你又如何?” “你……”杨继霖面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怒火几欲喷发。 这一幕,让附近的文武百官神情凝重。 他们没有兴奋激动,反倒有些悲哀。 弘农杨氏和兰陵萧氏摆开架势,又能如何? 只能凸显无能软弱。 虽然陛下没有明说,但聪明人都清楚。 张巨蟒凭借进献火器之功,完全抵消了杀人之罪。 这就是价值。 在甘露殿,当张巨蟒说不交的时候,他们能感受到陛下浓郁的杀机。 陛下也想过杀掉此獠,但此獠展现出独有的价值。 一件件稀世神器,极大巩固了皇权,再加上此獠作为孤臣,替陛下扫清一切碍眼之物。 直到现在,群臣终于明白一个道理,虽然很难接受,但恐怕是既定事实—— 只要陛下在位一天,除了造反之罪,永远不会杀掉此獠。 唉! 围观官员暗自叹气。 望着此獠轻视、目无余子的态度,更是让他们郁气难舒! 张易之负手上前,扫视这群人,最后目光停在杨继霖身上,冷冰冰道: “你们能欺负别人,就不允许别人欺负你们?高高在上惯了,接受不了被踩在地上的滋味吗?” 说完转身而走,裴旻紧紧跟上。 “佛家讲究诸事有因果,莫要得意,你一定会下十八层炼狱的!” 身后传来杨继霖咆哮声。 张易之顿时止步,蓦然转身,疾步而来。 “你是佛教教徒?” 在一众人骇然的目光中。 张易之抬起手,狠狠甩了杨继霖一个耳巴子。 清脆的响声,伴着毫无情绪波动的一句话: “我打了你,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说我还有没有罪?无罪!这便是因果!” 说完飘然离去,留下身后一道道怨毒愤恨的目光。 不共戴天也好,誓不两立也罢,我张易之随时恭贺。 …… 府上。 “大锅~” 小麦芽飞奔过来,像一只轻盈的小肥猪,砰砰跳跳,小嘴叼着烤制肉埔,一头扑进张易之怀里。 张易之纹丝不动的抱住妹妹,吾家幼妹终于懂事了。 他欣慰的说道:“不用担心了,大哥没事。” “呜呜呜~”小麦芽低低抽泣,嘴里的肉埔掉下来了,她捡起吹了吹,委屈巴巴地问道: “大锅,我是你的小心肝吗?” 张易之嗯了一声,似笑非笑道:“别装了,你有什么要求,快提吧。” 小麦芽叉着腰,很是威风地噘着嘴:“大锅,给我炸掉尚学阁,速度安排!” 那就就再也不用去学堂啦! 大锅召唤天雷,直接把学堂给炸光光! “哈哈哈哈哈哈~” 小麦芽发出银铃般得意的笑声。 张易之斜睨着她,目光带着看弱智儿童的意味,“张窈窕,你是不是有病,你该不会有暴力倾向吧?” “大锅,你就答应我吧~”小麦芽扭着小屁股撒娇。 “滚!” 张易之一脚踢在她屁股上,将她踢翻在地。 转过几条廊道,张易之朝府邸东楼的客房而去。 房间里,陈长卿坐在榻上,表情僵硬,双目呆滞,瞳孔里毫无色彩。 腿部一直在抖动,手指与食指呈搓丸样动作。 完全像是帕金森综合征晚期患者。 张易之望着他,神情有些尴尬:“伤势怎么样?缓过来了么?” 陈长卿一动不动,如一尊冰雕。 “想吃点什么?”张易之坐下后,用很关怀的口吻问道。 毕竟亲手点炸药,算得上英雄,必须要给予英雄般的待遇。 房间还是很安静,陈长卿置若罔闻。 大概在埋怨我吧……张易之自然不会热脸贴冷屁股,起身欲走。 “贫道伤势很重,至今还没缓过来。”陈长卿蠕动的嘴唇,颤声说道。 身后轰鸣声和火焰炽热的温度,呛鼻到几乎窒息的浓烟。 他无法用其他言语描述那种恐惧,是那种深入骨髓,每一处毛孔都散发着寒气的恐惧。 “哦。”张易之轻轻颔首,笑道:“放心吧,我会找几个宫廷御医,保证不会让你留下后遗症。” 陈长卿勉强扯了扯嘴角,馋欲上来了,“贫道想吃羊臂臑、酸笋鸡皮汤……” “???”张易之有些懵。 难道臭道士听力延迟? 他略默,斟酌片刻,措辞道:“那批度牒,以我的能力,暂时办不到。” “谢谢子唯。”陈长卿僵硬的肌肉终于变软了,声音带着激动。 有宫廷御医,肯定能把贫道治好。 以后打死也不碰那东西了。 张易之深深看了他一眼,默然无言,唯有转身走人。 真是奇了怪了,难道真的存在听力延迟? 这究竟是可逆还是不可逆…… 走出房间几十步外,在庭院里,张易之听到嘶声力竭的吼声。 “该死的张巨蟒,挨千刀的骗子,你骗得贫道好惨啊!” …… 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张易之看书的闲情。 “公子,殿下求见。”张吉祥在外面禀报道。 “不见!”张易之拒绝得毫不犹豫。 “殿下已经在客厅等候。”张吉祥弱弱道。 砰! 张易之将书卷砸在榻上。 厅内。 太平身着淡紫色的宫裙,杏黄色的缎子往当间一束,愈发显得胸耸臀,纤腰如柳。 她一见张易之,眼圈便红彤彤一片,胸腔中的激动喜悦快要溢出来了。 张易之瞥着她,冷声道:“殿下,你觉得经常往我这里跑合适么?” 太平一怔,想不到张易之竟是这个问题,她娇躯轻颤,神情黯然下去,“你嫌弃本宫?” 眼神也变得极为幽怨,像是一个痴妇,突然遇到那个伤她最深的渣男。 张易之踱步上前,盯了她足足十几秒,才开口道: “愚蠢木讷!” 太平张大着樱唇,满脸愕然。 什么意思? 指着本宫痛骂,就差没骂胸大无脑了。 张易之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失望: “你初掌火器司,就火急火燎来找我,显得我俩蓄谋已久一样,这种行为傻不傻?” “满朝权贵都会猜测,我是不是特意为你制作火器,平白惹人遐思,更提高某些人的警惕性。” “陛下也会更怀疑,让你独掌大杀器这个决定到底对不对!” 说完后,张易之坐下轻抿一口茶。 自春秋战国到满清几千年封建历史,出了那么多惊才绝艳的女性,但唯独只有一个武则天。 集政治手腕和心性智慧于一身。 太平与之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横向对比李显李旦两兄弟,太平当然算得上出色。 但她是女人,一个想做皇帝的女人,那对比的对象只能武则天。 世道如此,没有办法。 太平震惊良久,然后很委屈的噘嘴:“本宫只是想特意感谢你嘛。” 张易之没说话,桌面上的手,手指轻轻弹动,一下一下在桌面上敲击,发出让太平烦躁的脆响。 咚! 咚! “你别敲了。”太平瞪眼。 张易之停住动作,“你看,殿下还没有学会镇定,冷静。” “你一进门,我府邸的下人,都能从你脸上探出你的心情, “上位者要喜怒不形于色,多学学陛下,不要把情绪表现在脸上。” 闻听那低沉醇厚的嗓音,夹杂着训诫的口吻。 就好像重击敲碎了太平柔软的心防。 霸道! 真的好霸道! 她杏眸略显迷离,就这样痴痴地注视着张易之。 “咳……”张易之咳嗽一声,打断她的脑补,放缓语气道: “殿下,你虽然掌握着火器司,但这段时间切记审时度势,停止在朝堂安插亲信,行事要比以往更收敛,否则会引起陛下的忌惮。” 武则天对这种东西很敏感,张易之生怕太平看不清形势。 万一跟以前一样,继续笼络官员,甚至是武将…… 那就要命了! “多谢张公子提点,本宫定会牢记在心。” 太平红唇轻启,声音透着熟女独有的妩媚。 张易之嗯了一声,把茶杯端得高高的—— 端茶送客。 太平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睁圆如水般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张易之。 他看来打定心思压在本宫身上,不,压宝。 要不然不会这般郑重的告诫。 “暂时将火器司冷却一段时间,到时候我再给你具体配方。”张易之补充道。 太平点了点下巴,“都听……” “殿下。”张易之截住她的话,淡淡道:“再不走别人都要起疑心了。” 要论权贵谁最喜欢排场,便是眼前这个爱炫富的太平。 每次出宫,仅次于皇帝的隆重仪驾,几十个宫婢、还有几十个擅长相扑的健妇随驾,沿途还得敲锣打鼓。 这样谁不知道公主殿下来了张府? 你若是偷偷摸摸过来,让你多呆几天也不是不可以。 “本宫这就告辞了。”太平起身道。 张易之刚刚一席话,她铭记在心,为了不惹母皇忌惮,最近尽量少跟张易之接触。 略顿,她咬着下唇:“帮本宫披一下衣服。” 张易之瞥了椅子,便走过去拿起御寒的狐裘大氅,从后面给她披上,再系紧。 “神器司一事,本宫都不知道如何感谢你。”太平柔声道。 张易之轻描淡写的说:“以后好好报答就行了。” 好好? 一个女、一个子,子就是男。 男女除了羞答答,还能怎么报答? 两个好,一天两次? 太平娇躯颤了颤,细腻白皙的脸颊瞬间酡红,她紧抿着唇不敢回头。 张郎真坏呀! 从后面观察到太平怪异的肢体动作,张易之略显疑惑,她又在想什么? “行了,恕不远送。”张易之后退几步,拉开一个距离。 太平原地驻足了几息,才勉强平复羞涩的情绪,伸手向内拢了拢火红色大氅,迈步离去。 目送着那水蜜桃也似的臀儿,仿似能抗拒地心引力般,一翘一翘的渐渐远去,张易之摇了摇头,返回卧室。 还没歇息半刻钟,张吉祥又来禀报。 张易之有些恼怒:“没完没了是么?闲杂人等不见!” “他说他叫冒丑。”张吉祥刚要描绘此人的相貌。 张易之已经穿衣服出房了。 于他而言,冒丑可是有挡箭之恩。 厅内。 冒丑神情有些紧张,张易之刚进来,他便拱手施礼,恭敬道:“卑职参见司长。” “免礼。”张易之伸了伸手,示意他请坐,温声问道:“伤势怎么样了?” “不碍事,卑职曾是刺客,执行任务的时候,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 冒丑凶悍的脸孔露出憨厚的笑容。 张易之轻轻颔首,斟了一杯茶递给他。 “多谢司长……”冒丑接过之后,欲言又止。 张易之笑了笑:“大丈夫扭扭捏捏个甚,有事就说吧。” “是!”冒丑应了声。 沉默几息后,他坦白道:“卑职以前是索命门刺客,受索命门庇护,如今虽然脱离了,但门主有事相求,卑职无法拒绝。” 门主?张易之不动声色:“继续。” “门主想约见司长,托卑职传话。”冒丑硬着头皮道。 他有些忐忑不安,生怕触碰了张易之的底线,或者让张易之以为他在挟恩图报。 张易之审视着冒丑:“见我?” “卑职用性命保证,门主绝无恶意。”冒丑神情非常严肃。 张易之皱了皱眉,他对索命门这个组织倒有点兴趣。 索性走一遭。 “地点我定。”张易之平静道。 …… 翌日。 张易之带着裴旻和几个护卫,来到位于天津桥的墨涟居酒楼。 酒楼对面就是巡防铺,铺子里有数十个城防金吾卫坐镇。 万一索命门起了坏心思,自己安全也可以得到保障。 “警惕一点。” 下马车的时候,张易之郑重叮嘱裴旻。 走进喧闹的酒楼,不理会食客惊艳的目光,张易之面无表情上楼梯去三楼包厢。 蹬蹬蹬—— 张易之走在楼梯上,可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 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楼梯上方口的栏杆旁,静静地站着两个女子,一个妇人约莫三十多岁,另一个女子身披雪白貂裘,体态高挑婀娜。 此女脸戴面具。 那是一张制作精美,构图漂亮的莲花纹面具,奇妙的兼具圣洁与诡异两种风格。 张易之虽然看不到此女的表情,但能感受到那道犹如实质性的目光。 第一百六十章 我究竟还要隐忍多少年!! 并不算宽敞的包厢里,张易之和面具女人相继在靠窗的位置落座。 裴旻和那个妇人站在门口,两人大眼瞪小眼,目光都带着警惕之色。 窗前,张易之给自己斟一杯茶,语气颇为随意: “本来我有点好奇,索命门的掌舵人是不是三头六臂,真没想到是个纤弱女子。” 面具女子略默,似是笑了一下,戏谑道:“看来张公子对索命门印象很深刻啊。” 直指被索命门刺杀一事。 张易之斟茶的动作僵住,倒不是因为这句略带挪揄之语。 而是这个女子的声音。 此女身段优美,举止优雅,但硬梆梆的声调,令他联想到窗外那棵枯萎凋零的树。 又隐瞒容貌,又故意变声…… 张易之眯了眯眼,脸上露出不快之色,“门主既然担心暴露身份,那就派手下过来密谈嘛,在我跟前还戴着鬼祟面具,显得有些诚心不足。” “呵呵……”面具女人笑了笑,淡声道:“派手下过来,奴家怕张公子摆谱不赴约啊。” 张易之没有接话,审视着对方,具体来说是打量着这张诡异的面具。 他身子微微前倾,低声道: “其实,我见过你。” 轰! 面具下的一张脸瞬间惨白如纸。 片刻后,女子平复紧张的情绪,轻描淡写的说: “别试探了,我是谁根本不重要。” 隔着面具,张易之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从变幻的声调,可以推测出她的情绪变化。 没想到随意试探,还真给探出来了。 张易之偏头看着窗外,语气不急不缓道: “没错,你是谁我不在意,所以也别绕圈子了,我时间有限。” 面具女子沉默半晌,似乎在酝酿说辞,直到张易之有些不耐烦的时候。 她才严肃说道:“张公子,我想购买火器配方。” 刹那间。 张易之的表情变得冰冷无比,望着近在咫尺的诡异面具,他寒声道: “你胆子很大。” 面具女子丝毫不怵,平静道:“怎么样?我会给你丰厚的报酬。” “报酬?”张易之自顾自淡笑着,抿一口茶:“说说看,有多丰厚?” 不等女子开口,他继续道: “想清楚再回答,我能随便灭了弘农杨氏观王房,一根棍子敲断皇孙的腿还能安然无恙。” “到我这个地位,世间很难有东西让我心动。” 面具女子略默,想起对方“辉煌夺目”的战绩,她有些犹豫了。 张易之静静的望着她,嘴角噙着的笑容就像看一个小丑。 还是一个戴上面具的小丑。 女子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 “哦?”张易之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不可思议道:“难道是一瓶长生不老药?” “够了!” 女子宛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她受不了对方阴阳怪气的口吻,以及俊美无俦的脸庞上那一抹讥讽的笑意。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女子情绪很快稳定起来,严肃道: “一千斤黄金。” “哇哦!” 张易之很夸张的喊了一声,引得裴旻和那个随从妇人侧目而望。 “如何?”女子问。 张易之捏了捏眉心:“一千斤黄金啊,那可真是一笔巨款,容我好好考虑一番。” 也就考虑几秒钟。 他拍了拍额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差点忘了,陛下罚过我一万两黄金赈灾,折合也有六百多斤,这样看来,你那一千斤黄金不过如此嘛。” 面具女子浑身僵硬,以俨然冷视仇敌般的目光盯着张易之: “张公子何必装模作样,接不接受给个准话。” 张易之收敛戏谑的笑容,神色变得极度冰寒,森然道: “索命门,一个刺客组织;火药,大规模杀伤武器;一千斤黄金,传承几百年的世家都很难拿出来。” “综合这三点,我便能剖析出你们想造反,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资助反贼?” “到时候反贼一定会打着清君侧的名头,清掉皇帝身边的佞臣,也就是我。” 话音落下,气氛陡然凝固。 面具女子浑身散发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 锵的一声。 她从貂裘内抽出一截短小剑身,寒光冷冽,剑身带有纹路,隐有逼人杀机透着寒意。 唰! 一直盯着这边动静的裴旻立即拔剑,对面那妇人速度不慢,手心里如变戏法似的变出几枚暗器。 张易之脸上丝毫没有畏惧之色,神情反倒惬意闲适,悠悠道: “买卖不成仁义在,阁下一言不合就拔剑,未免太过粗鲁野蛮了。” 面具女子冷冰冰道:“依我的剑术,一剑便能结果你的性命。” 她语气夹杂着淡淡的嘲弄。 眼前这个泰山崩于面前依然镇定自若的男人,着实有些可恨。 甚至是贱! 让她想一脚踩在对方脸上,留下一个印记。 张易之不置一词,只是轻轻拍了拍手。 女子有些愕然不解。 “你……”房间门前那个妇人惊呼出声,脸上皆是恐惧之色。 只见裴旻撩开衣袍,一件方形像包裹一样包起来的东西,绳子横横竖竖捆在小腹上。 “火器?” 面具女子立刻联想到恐怖的东西,嗓子略带暗沉沙哑。 张易之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索命门就已经够吓人了,还要面对门主,我怎能不防备一手。” “借用一句话,人在江湖飘,防身少不了呐。” 裴旻昂着头,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虽然这里面藏的是几本书…… 跟着公子久了,他内心慌得一比,但表情却稳如老狗。 “门主,你真不会以为我怕了你吧?”张易之伸手指头,弹了弹剑刃。 面具女子收剑,冷声道:“出门在外还带着大杀器,张公子真是谨慎。” “危险份子,不得不妨。”张易之坐下后,笑道: “倒是门主,藏头匿脸不敢见人,大抵是相貌极端丑陋粗鄙。” 这话让面具女子气得浑身颤抖,简直要忍不住出手拍死他,此獠说话真的很贱! 不过她不敢轻举妄动,实在是火器太恐怖了! 一座楼夷为平地,她虽然有点武艺,在这类似天雷面前,无疑是以卵击石。 张易之扫了她一眼,轻飘飘地说: “女人,本就不该与鲜血和死亡靠的太近,美丽的鲜花凋谢,总是让人很遗憾的事情。” “你在告诫,还是教训我?”面具女子冷笑。 张易之神情不变:“都不是,而是善意提醒。” “怎么讲?”面具女子略疑惑。 张易之斟满茶杯,高高举起: “既然要造反,那就烧香拜佛,乞求别栽在我手上,否则你们就是死无全尸,连骨灰都留不下。” “对了,我可不会因为你是个女人,而手下留情的哦。” 声音泛着阴沉,毫无一丝感情波动。 “砰!” 说完将茶杯摔在地上,负手离开,裴旻拢了拢衣袍,亦步亦趋跟上。 女子双眸闪烁,突然抿唇笑了笑。 …… 车厢里。 裴旻擦了擦后背的汗水,瞥了眼张易之,嗫嚅道:“公子,你就不害怕么?” “怕?” 张易之斜睨着他:“我们有炸药怕什么,大不了同归于尽。” “这明明是书。”裴旻小声道。 “有什么不同,就算把包裹打开,一本普通的书卷,我说这是炸药,那它就是。” 张易之说了句很有哲理性的话。 没几个人知道炸药长啥样,未知的事物总是更令人恐惧。 “哦。”裴旻似懂非懂。 马车行驶半个时辰,停在神皇司。 “让冒丑过来一趟。” 张易之靠在车厢,他现在对索命门有了浓郁的兴趣。 民间组织想造反? 说难听点,刺客就是乌合之众,不守规矩没有道德底线,这种组织造反真是天方夜谭。 再说现在不是乱世,在皇权崩塌军阀割据的乱世,就算你是乞丐,靠着本事也能振臂一呼,麾下聚众数万。 可如今称得上盛世,要造反需要名正言顺,至少能打出一个牌子。 像那个倒霉蛋李千里,人家扛着李世民后代的政治招牌,口号就是推翻大周政权,夺回李唐江山。 索命门什么招牌都没有,他们凭什么造反? 张易之有个猜测,恐怕索命门背后还藏着人! 究竟是谁? 神都城越来越有趣了。 “司长。” 冒丑打断了张易之的思绪。 张易之挥挥手,示意他上来马车谈话。 等他坐定后,张易之也不寒暄,开门见山道: “你对索命门了解多少,不留遗漏告诉我。” 冒丑表情顿时一僵,低声问道:“敢问司长,可是出什么事了么?” 张易之与他对视,眸子里寒光闪烁,神情很冷漠: “冒丑,你现在是神皇司百户,不必再躲躲藏藏,以往犯下的事迹早已一笔勾销,算是重新做人。” “所以,你要清楚自己的立场,别屁股做歪了。” 听着警告意味十足的话语,冒丑面色有些惊惧,连忙道:“司长请放心,卑职会牢记在心。” 张易之嗯了一声,旋即道:“说说你对索命门的了解。” 冒丑稍默,斟酌了语气,有些尴尬道:“卑职只是银牌杀手,了解的很浅。” “银牌?”张易之扬了扬眉,他建议索命门最好弄个奥运颁奖台。 冒丑逐条解释道:“对,门内分为铜牌、银牌,以及金牌杀手,每次擢升都要积累贡献点。” “杀一个目标就能获得相应贡献点?”张易之问。 “不错,司长真是聪明绝顶。”冒丑赶紧点头,还奉上了一个彩虹屁。 张易之皱了皱眉:“那贡献点的好处,亦或是说成为金牌杀手的好处呢?” 冒丑言简意赅:“门内要抽成,铜牌百取四十,银牌百取二十五,金牌百取十。” “这规矩倒也是鼓励良性竞争。”张易之笑道。 雇主发布悬赏令,假如目标值一千贯,金牌刺客杀了目标,到手九百贯;而铜牌刺客,只有可怜的六百贯。 钱财的差距导致心里不平衡,就会更努力去夺取金牌的称号。 “对了,那个第五重楼就是金牌刺客。”冒丑补充道。 意料之中,张易之继续问:“索命门大概有多少块金牌?” “块?”冒丑对这个量词感到疑惑。 张易之换了个坐姿,淡淡道:“口误,多少个金牌刺客。” “包括门主在内,拢共就五个。”冒丑道。 张易之略默,感觉这个问答偏离了主题,旋即道:“你对门主了解多少?” 冒丑没有犹豫,直言道:“丝毫不了解,她神出鬼没居无定所,我也只见过她三次,每次都戴面具。” 张易之凝视着他:“你有没有揣摩过此女的身份?” 冒丑没有隐瞒,全盘托出:“有,两年前,一个银牌杀手在长安执行任务,意外失手,被官府抓进牢狱,以私闯民宅杀人罪判死刑。” “也才过了几天,竟然改判,官府判他流刑三千里,在发配岭南的路上,被索命门劫走了。” “所以门内推测,门主在朝堂拥有一定的权力,或者她是某个官员的夫人。” 听完后,张易之习惯性手指敲着案几。 能让长安府衙改判,其能量至少是宰相级别的。 哪个宰相的夫人? 张易之没有胡乱猜测,他也不想耗费脑细胞。 顿了顿,继续问:“你还知道什么?关于门主的隐秘事。” 冒丑摇了摇头。 “行了。”张易之也没难为他,重重敲了敲案几,寒声道:“以后禁止跟索命门接触,像传话这种事,我不希望有第二次。” “卑职遵命。”冒丑躬身,毕恭毕敬道。 张易之轻轻颔首,直视着他:“记住,你前途无量,神皇司这碗饭还能世袭传家,你要好好珍惜。” “是!”冒丑大声应道,神情有些激动。 他摸了摸腰间的绣春刀,更坚定对司长效忠的决心! “去吧,争取多立几次功,到时候我给你擢升千户。” 张易之挥了挥手,冒丑带着满脸喜意离开。 “回府!” 张易之收拾心情,让张吉祥驾车回府。 至于索命门以及他们藏有谋反意图,张易之不想过分关注。 我不动,敌自动。 等时机成熟,某些人自然会按耐不住跳出来,再一网打尽! …… 穿过深深的庭院,走进大厅。 厅内坐着两个人,一个白发美鬓老者,一个温雅的中年男子。 面具女子一进来,中年男子迫不及待问道: “火器呢?” 迎着他期待的目光,面具女子平静道:“失败了,此人态度很坚决,不会交易。” 中年男子表情顿时僵硬,旋即扭曲几分,满怀期待然后落空的感觉,让他勃然大怒,直接痛骂: “废物!” 嚯! 面具女子身边的妇人快步上前,目光凌厉,寒声道:“请注意言辞。” “无涯,跟门主道歉。”美鬓老者板着脸,声音带着几分严肃。 被称作无涯的男子脸上瞬间挂着笑容,略带歉意道:“是我一时失态了。” 脸上虽在赔笑,心里则更是愤怒! 要不是眼前人执掌着索命门,就凭她办事无能,一定要狠狠惩罚! “崔老,没事。”面具女子不以为意,莲步款款走到位置前。 “此獠怎么说?”崔老望着她,表情有些郑重地问道。 面具女子神情平静自然: “说出买火器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我们的暴露意图,此人对造反极度敏感,我甚至担心他会禀告皇帝。” “索命门要换地盘了,不然绝对要被此人率军围剿。” 崔老端起酒盏品了一口,沉声道:“张巨蟒,真是个异数,此獠……” “杀了他!” 男子突然插嘴,他目眦欲裂,浓浓的怒火充斥在眼中。 崔老脸色阴沉,反问道:“杀了他有什么好处?” “此獠不死,会坏我们大事!”男子神情一片愤怒。 一直守护着面具女子的妇人暗自腹诽—— 都几十年了,大事成了没有? 崔老压制心中的恼怒,脸上露出笑容,温声劝诫道: “无涯,成大事者需要隐忍。” 谁料。 男子更是愤怒,没有得到火器的失落感让他丧失理智,几近咆哮出声: “隐忍?我究竟还要隐忍多少年!” 他拥有尊贵的血脉。 在他心目中,他本应该是凌驾于天下的皇帝。 是的,我李无涯本应该是九五至尊! 吼声响彻在大厅。 面具女子一动不动,看不出她表情变化。 而崔老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心不断下沉,沉到了谷底。 此人虽然烂泥扶不上墙,但好歹听话,现在说话却越来越放肆了。 不过是隐太子李建成的孙子罢了! 还是李建成儿子李承道在民间留下的一个私生种! 崔老扫了李无涯一眼,寒声道:“张巨蟒欺我博陵崔氏,你以为老夫不想杀了此獠,但相比大局而言,此獠的命算什么?” “崔叔,什么是大局,我想杀了老妖婆,想杀了张巨蟒!” 李无涯脸上没有愤怒,而是落寞,是一种很绝望的无力感。 玄武门外的刺鼻血腥,纵使历经几十年冲刷,依旧残留一丝,似看不见的红线,在他眼前若隐若现。 爷爷在大唐开国历程中指挥的那些光彩战役,被李世民全部剥夺,强加在身上,爷爷成为一个无寸尺之功,只因为是嫡长子,才侥幸坐上皇太子之位的酒囊饭袋。 玄武门之变,爷爷死了,爹死了,亲叔叔们都死了,堂哥堂弟也死了。 这一脉只剩自己。 自己整天躲躲藏藏,就为了虚无缥缈的野望,真的好累。 还有眼前这个看似和蔼的崔老,不遗余力的支持自己,不就是想着做王莽霍光么? 不仅掌权,还要让博陵崔氏独占天下的资源。 他李无涯其实一清二楚。 崔老起身踱步,望着李无涯,轻声道: “你要知道,我们的对手不止武则天张巨蟒,还有李显李旦和朝堂上的官员。” 李无涯一言不发。 崔老继续道:“先不说我们力量不够,就算推翻武妖婆,便宜的是谁?便宜的是李世民的后代!” 这话,让李无涯脸庞顿时狰狞,仿佛李世民这个名字有魔力,让他陡然升起无穷的怨恨。 “所以,让张巨蟒继续混乱朝政,最好灭掉李显李旦,等武妖婆一死,天下大乱。” “到那时,我们力量足够,便不必再隐忍,堂堂正正去争夺宝座。” 崔老认真无比地说道。 这就是他的谋略。 一切正朝这个方向而走,丝毫没有偏差。 张巨蟒跟李家水火不容,依此獠的脾气,离大开杀戒不远了。 只要李家倒了,那神都政治就变得混乱。 混乱才是绝佳的机会! “崔叔,我知道了。”李无涯轻轻颔首。 崔老正要说话。 一道冰冷的女声响起—— “何不拉拢张巨蟒?” 崔老闻言紧皱老眉,偏头望向面具女子,断然拒绝: “不行,此人早已丧失良知,且容易脱离掌控。” 面具女子不置可否,没再说话。 就在崔老偏头的时候,李无涯目光陡现光芒。 是啊! 放眼望向整个朝堂,张巨蟒才是最好的臂助。 此獠得罪了太多人,等武妖婆死后,谁能保他? 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必然会找好退路。 如果此獠投靠我李无涯,不仅得到一个世间罕见的人才。 虽然不想承认,但所有人都清楚,张巨蟒的确是千年难遇的奇才。 有了张巨蟒帮忙,那路途就通顺太多太多。 况且尤其重要一点,张巨蟒还能制衡这个姓崔的! 虽然还处于萌芽阶段,但李无涯此刻已经在幻想做皇帝时,该如何使用帝王术了…… 崔老转头,立刻察觉到李无涯的微表情,他不由大喝道: “等武妖婆一死,张巨蟒大概是陪葬的命运,无涯倘若想拉拢此獠,那就要承担失去民心的后果!” 李无涯一怔,就从一盆凉水直接倒灌而入,彻底熄灭了刚刚燃起的火苗。 民心,不是指百姓的声音,而是天下世族豪强的意志。 张巨蟒得罪这些人,实在太致命了。 “哼!”崔老冷哼一声,甩袖转身走回座位,他悠悠道: “等了这么多年,再等几年又何妨?咱们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婚事 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纷纷扬扬卷下大雪来。 四周覆盖着皑皑白雪,如同涂上了一层白银,又如同水银泼了一地,晶莹闪耀。 清冷的寒气透入肌骨,沁入肺腑。 亭中有帷幔阻挡了寒风,又有暖炉炭火烧得正旺,故而哪怕是凉亭,也没有太过寒冷。 棋坪边还放着一个小火炉。 火炉中温着清茶,张易之和上官婉儿围着火炉下棋。 张易之落下一子,淡声道:“婉儿,你有心事?” 婉儿棋艺精湛,在弈棋之道造诣颇深,今天却频繁露出破绽,状态奇差。 上官婉儿叹息一声,放下棋子,杏眸凝视着张易之: “张郎,你没想过娶妻么?” 嗯? 张易之一怔,笑着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上官婉儿缓缓起身,踱着碎步到栏杆前,扶着栏杆望着亭外雪白辉映的景致。 “有心事别藏着掖着,直接跟我说。” 张易之上前,从背后环抱着她,一只手握住沉甸甸的“良心”,“这里在想什么?” “昨夜,李昭德入宫跟陛下相谈政务,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上官婉儿轻声道。 张易之抱紧了她,静待下文。 “李昭德向陛下提议,安乐郡主已到了婚配的年纪。” 张易之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上官婉儿偏头直视着他:“李昭德觉得你最合适。” “呵呵……”张易之眯了眯眼,冷声道:“此人在打什么算盘。” “这个不重要,关键是陛下的态度。”上官婉儿声音有些沙哑。 顿了顿,她用温婉的腔调复述:“子唯脾气太横,戾气也重,朕是该给他安排个女子,成家了脾气就会变得温顺一点。” 当时,听到这话,上官婉儿一颗心紧揪着,满是失落感。 身子每一处毛孔都泛着辛酸和不甘。 “婉儿,我只娶你。”张易之认真道。 上官婉儿眼眶泛红,旋即强颜欢笑,“不可能的。” 她身子紧紧挤着,好似要融进张易之身体里,心上人明明就在身边,但想嫁给他,却成了最遥不可及的奢求。 张易之沉默不言。 当初李治卧榻病重,武则天摄政掌权,她让上官婉儿进宫帮忙处理政务,下旨赐上官婉儿一个皇妃的名分。 朝野都知道婉儿是武则天的女官,也是拿俸禄给朝廷做事,跟文武百官没什么两样,只是性别不同而已。 但就是皇妃这个头衔—— 有了令人羡慕的权力,但被一个牢笼紧紧束缚,困住婉儿的婚姻。 就算在蔑视礼法、违背礼教的魏晋南北朝,也没有皇妃公然嫁人的先河。 除非他张易之成为皇帝,也只有成为皇帝,才能给婉儿补办一场盛大婚礼。 上官婉儿平复紊乱的情绪,直起身子柔声道:“陛下虽有这个心思,但具体联姻对象,应该会征求你的意见。” “我肯定拒绝。”张易之毫不迟疑道。 上官婉儿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对方。 四目相对的刹那。 她的眼神明亮,看起来清澈透净,如山谷幽谭一般,深邃而使人沉醉。 又如亭外的大雪,洁白无瑕。 “吻我。”上官婉儿闭上眼。 两唇相接—— 亭内出现了不可用文字描述的一幕。 ……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张易之从地毯上勉强爬起,想要告辞。 但上官婉儿意犹未尽,白嫩修长的大腿勾着张易之虎腰,杏眸楚楚可怜。 她眼中似含着万般难以述说的委屈,张易之只觉得整个人心神一颤。 于是只好继续深入贯彻她的思想,落实她的里面,不,理念。 “张郎,我想听你说情话。” “嗯,我愿化作一片雪花,捎上几分桃花香,然后落在你的肩头。” “还不够。” “……” …… 夜半三更,张易之扶着腰走进巷子里,登上马车。 裴旻戴正貂帽,坐在车厢前,穿着厚厚的棉衣,驾驭着马车缓缓前行着。 道路上,只留下两条细细窄窄的车轮印。 张易之斜靠锦榻,虽有茫无边际的思绪无法平抑,但浑身疲倦让他很快进入梦乡。 …… 翌日,御书房。 皇城飘着鹅毛大雪,房内却温暖如春。 “近前来。”武则天招了招手。 张易之趋行至她跟前。 武则天身子前倾,出声道:“有没有嗅到朕身上的味道?” 张易之有些愕然…… 您把我召来调情? 他嗅了嗅,不同于胭脂水粉的厚重香味,也不同于檀香的浓郁。 初闻时,犹如橘香,却又带着一股清淡。 随后却又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氤氲,令人不由自主的便沉下心来,最后则有一股恍若雪松的味道萦绕鼻间,弥久不散。 闻此香味,油然生出旷达的情绪。 “陛下,您今日有了何等香料?” 张易之佯装出陶醉的模样,恭声问道。 武则天支着下颌盯着他,凤眼含笑,“朕听说你姨娘擅长配置香料,朕便遣人去南市购买,真不错。” “臣待会派工匠打造个牌匾挂在香料店铺,上书‘陛下盛赞’四个字,生意绝对爆棚。”张易之调侃道。 “哈哈哈~”武则天乐得开怀,手指点了他一下,“你呀你就是嘴甜,朕已经将你姨娘的香料纳入皇商,以后专供皇宫使用。” 皇商? 那姨娘以后可赚得盆满钵满。 张易之连忙道:“臣替姨娘感谢陛下的恩赏。” 武则天摆了摆手,凤眸打量着张易之,转移话题道: “子唯,你气质泰然,神情舒朗,颇有谪仙之表。” “相貌更是风华绝代,还擅长奇淫巧术,还有惊艳绝世的才华。” “上天为何就如此钟爱你一人?” 武则天蹙着凤眉,很是不解。 张易之有些无语,你这弯子绕来绕去,有意思么? 他稍作沉吟,便认真道:“可能长得俊美的人,一般运气都不会太差。” 话罢,补充道:“比如陛下。” “朕?” 武则天微愕,旋即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虽然不想承认,但自己一个女人能登基称帝,除了政治手腕之外,是有运气成分在里面。 原来是因为朕长得美? 子唯还是火眼金睛啊! “唉,世间也只有一个你,朕在想,谁能与你般配呢?” 武则天捏了捏眉心,故作迷茫的模样。 呵呵……张易之暗忖,啰里八嗦一大堆,终于来到正题了。 他略默,斟酌了片刻,以玩笑的口吻说道:“纵观千年历史,要配得上臣,或许只有年轻时候的陛下。” 嚯! 房内侍立的宫婢满目骇然,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大逆不道之言! 这算不算调戏陛下? 张巨蟒他真敢啊! 武则天表情瞬间僵住,多少真心话是借着开玩笑说出来的? 难道子唯真的迷恋朕年轻时候? 也是,她少女时貌美无双聪颖异常,魅力十足。 如果子唯再生早一点,她肯定也会沦陷不可自拔。 不过就没机会成为皇帝了,这般衡量利弊,幸好她当初没碰见子唯…… 武则天陷入了脑补的境界,连想问什么都忘记了。 张易之见目的达到,歉声道:“请陛下恕罪,臣一时口不择言,这就回家自省。” 话罢转身离去。 武则天嗯了一声,瞬间回过神来,大喝道:“止步,胆敢言语亵渎皇帝,实在是放肆!” 顿了顿,她慢条斯理:“不过朕是明君,不与你计较,且恩赐你一桩婚事。” “婚事?”张易之目光闪烁了一下,“臣暂时没有这个心思。” 武则天手抵下巴,冷笑道:“都二十了,还没成家,像话么?” 张易之回到御座旁,直视着武则天,平静道: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陛下插手合适么?” “朕是天子,是天下人的君父,怎么不合适?”武则天微微一笑,反问道。 哼,朕就是这么霸道! 张易之神情凛然:“臣一向对陛下忠心耿耿,如果陛下强行逼婚,臣不得不从,但恐会在心里滋生怨气。” 逼婚、怨气,这两个尖锐的用词让武则天愣住。 她放缓语气,“你现在恃宠而骄,这么跟朕说话,不怕朕治你罪么。” 张易之表情没有丝毫紧张,轻描淡写的说: “陛下,纵观历朝历代,皇帝择驸马也要征求驸马的意见,哪里能强行撮合。”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这是礼法! 当年武则天杀了武攸暨的妻子,然后让他做太平的驸马。 那是因为武攸暨父母早亡,武则天代表武氏宗族,完全可以以长辈身份,介入武攸暨的婚姻。 而太平又是亲生女儿。 所以这桩婚事,无人敢反驳,朝野也找不到角度来抨击武则天。 但自己情况不同,打死不同意,皇帝又能怎样? 见他态度这般强硬,武则天眼神蓦地阴沉下来,已经在酝酿雷霆之怒了。 “砰!” 她抄起御案上堆砌如山的奏本,狠狠砸在地上,怒声道: “朕这般宠信你,还亲自给你赐婚,天下何人有这个荣幸?你非但不感激,还跟朕摆脸,十足的白眼狼!” 看着满地的狼藉,张易之面不改色道:“陛下,臣……” “住嘴!”武则天截住他的话,寒声道:“你是不是想娶五姓女?像世俗那样,以娶五姓女为荣!” 说这句话的时候,武则天脸色铁青一片,夹杂着滔天怒火。 张易之眯了眯眼,他时常会想起那个弹琴少女。 以前或许有这个心思,但如今早已荡然无存。 他跟武则天紧密绑定在一起,怎么可能娶五姓女? 打破门阀望族对社会各方面的垄断,扶持寒门,这也是张易之的政治主张之一。 他不可能娶五姓女! “陛下何必明知故问,臣宁愿娶街边卖豆腐的少女,也不可能娶五姓女。”张易之沉声道。 “知道就好。”武则天怒气渐渐消散,“除了门阀望族、李武两家,其他女子都配不上你,你绝不能低就,否则就是一种耻辱。” 这倒是她的真心话,子唯可是拥有凌驾于世间的才华、外貌和能力! 在她心里,除了她自己,大周所有女子都不配染指子唯。 既然没有,那就只能挑选血脉最尊贵的。 门阀望族不可能,只剩李武两家。 张易之有些语塞,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优秀? 武则天盯着他,启唇道:“朕拟定四个人选,安乐郡主李裹儿、义安郡主李慕瑶、长宁郡主武雯姗,新安郡主武琴。” “朕不怕告诉你,你只能选择这四个之一,不是商议而是命令。” “朕现在也不属于强迫,已经给你选择的机会了。” 话音落下,张易之默然无语。 扪心自问,武则天待他真的没话说,连娶老婆都摆出四个任选其一。 虽然有帝王术在里面,张易之听到名单后,就瞬间猜测到武则天的用意。 当李武两宗室水火不容的时候,武则天觉得烦不胜烦。 等他张易之横空出世,吸引了所有仇恨,李武两家顿时消停,抱着攘内必先安外的原则,停火先朝敌人开炮。 犹如眼下,李武两家虽然相看两厌,但很默契的没有斗争。 而武则天就不开心了,太乱不好,可太平静了,朕更不开心!! 于是这桩婚事出炉,只要他娶其中一个,势必会打破平衡。 娶了李家女,李家宗室势大;反之,娶了武家女,武家政治力量更强。 武则天还不用担心尾大不掉,因为他是忠心耿耿的子唯。 见他一直沉默,武则天眉目微抬,轻笑道: “放心吧,朕两位孙女遗传到朕的相貌,该有多美不必赘述。” “两个外侄女虽然容貌次一等,但体态优美,性格温柔体贴。” “朕打算挑个时间,让你跟她们见一面,决定好了就可以举办婚礼了。” 张易之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臣不敢不遵陛下旨意,但突厥未灭,何以家为?” 武则天:“???” 她怒极反笑:“好拙劣的借口!” 张易之收起戏谑之语,认真无比道:“陛下,事关人生大事,容臣再考虑一段时间,再做抉择。” 武则天一眼看穿他想用拖字诀,声音清清淡淡道: “多久?朕希望加上一个期限。” “三年。”张易之回答。 武则天凤眸陡然凌厉,怒叱道:“你怎么不说三十年?朕的孙女不嫁人就等你是吧?” “至少两年,待臣成熟稳重以后,再娶妻。”张易之退后一步。 “一年,朕的底线。”武则天横了他一眼,语气不容置疑。 “一言为定。”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刚上演就谢 庐陵王府,大殿铜盆炭火微红。 “唉,母皇性格真是霸道,竟然不征求本王的意见。” 李显背着手感慨一声,偏头问道:“爱妃,你是怎么考虑的?” 韦玉左手捏着尖下巴,眯着眼露出思索的模样。 斟酌片刻,娇声道:“王爷你是一家之主,妾身都听你了。” 其实她早有决定,故意这样说只是满足李显的虚荣心而已。 果然,闻听此话,刚刚在武则天那里受的憋屈慢慢消失。 李显挺起胸膛,用颇为威严的口吻说道: “我们是一家人,不必有什么顾虑,尽管道来。” 韦玉站起身,言简意赅:“好事。” 就这还是好事? 李显盯着她,沉声道:“那可是张巨蟒,此獠虽然极有分量,甚至可以左右朝堂政局,但别忘了此獠的性子!” “王爷。”韦玉与他对视,喟然道:“政治不就是斗争和妥协么?” 李显难以接受这个说辞,声音变得有些暗沉,“爱妃上次还想除掉他,不惜借刀杀人让阿瞒成为残废,为什么这次这般热衷?” 真是榆木脑袋,韦玉暗骂了一声,嘴上却耐心劝诫道: “观此人行事,虽然嚣张跋扈、不可一世,但时刻谨遵孝道。” “只要联姻了,我们就是他的岳父岳母,他岂敢不尽孝?” “往最坏处想,咱们不求他帮忙,只求他别再捣乱,以后他敢为难咱们,就能站在道德最高点谴责他了!” 这话让李显陷入沉默。 有理有据,让他信服。 不奢望成为政治联盟,但能避免成为敌人也是极好,毕竟张巨蟒这厮的确可怕。 “不仅咱们,相王府和武家肯定也是做此打算。”韦玉添油加醋道。 李显被说动了,轻轻颔首:“让裹儿过来一趟。” 反正裹儿心心念念那个恶獠,不如成全她。 不多时。 李裹儿莲步款款入殿,乖巧地站在韦氏旁边。 “裹儿……”李显望着宝贝女儿,措辞道:“你觉得张易之怎么样?” “父王,你……你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赤果果的问话,让李裹儿一时间手足无措,用力的扯了一下韦氏的裙角,神色半是慌张…… 但悄悄投向韦氏的眸光,透着极力掩饰的期待。 父王破天荒没有叫张巨蟒,而是称呼张易之,这个变化代表着亲近的态度。 聪慧如她,隐约能猜透其中原因。 李显也没隐瞒,温声道:“你祖母给你定下一门亲事,对方就是张易之。” 话音刚罢。 李裹儿杏眸圆瞪,表情有点僵硬。 在没有防备的时候,梦寐以求的东西突然降临,竟有些不知所措。 刹那间,愉悦兴奋和激动如同绝了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哗哗啦啦地从李裹儿心底倾泻出来。 她垂着螓首,瞥了眼李显,有些扭捏的道: “女儿婚事任凭父王做主。” 看着她满脸酡红的女子娇羞态,韦玉忍不住给她泼冷水,“裹儿,候选人并非只有……” “女儿非他不嫁。”李裹儿脱口而出,声音异常坚决。 “裹儿,你误会了,不是你选他,而是他选你。” 说这话时,李显尽量压制住愤怒的情绪。 堂堂李唐嫡女,竟然像参加宫廷选秀的秀女一样,被挑来挑去,实在是憋屈! 看着女儿迷茫的神色,韦氏解惑道: “陛下拟定四个郡主任张易之挑选,除了你,还有义安郡主李慕瑶、长宁郡主武雯姗,新安郡主武琴。” 李裹儿拢了拢耳旁的发丝,以掩饰失落的心情。 也就几息时间,她双眸陡然一亮:“娘,她们三个都是庶出,怎配与我相提并论?” 李慕瑶只是相王的庶女,武雯姗是武承嗣的庶女,武琴是武三思的庶女。 韦氏略默,握紧女儿的手,“嫡庶有别,所以张易之如果选中她们其中一个,陛下一定会用过继手段,安个嫡女名分。” 李显点了点头,主要是李武两家适龄少女不多,美貌者更少,母皇只能挑出这四个。 要是张巨蟒跟李慕瑶联姻,那李慕瑶摇身一变,就成了兄长李旦的嫡女。 “哦。”李裹儿拉长声调,表情恢复正常。 她非但没有闷闷不乐,眼底反倒燃起熊熊焰火,以及一丝狠厉的杀机。 竞争? 你们不配! 谁也不许挡路! “王爷~” 一个内侍趋行入殿,禀报道:“陛下圣谕,传安乐郡主进宫。” “本王知道了。”李显挥了挥手。 韦氏揽着李裹儿,给了女儿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 皇宫绫绮殿。 李裹儿脱去大氅,上面薄薄一层积雪,宫婢接过,走到廊下去抖雪。 她一身粉色轻纱,嫩黄色的绣襦长裙依然飘逸,丝毫没有冬装的臃肿。 “裹儿妹妹~” 一个高挑的美人儿一见李裹儿,便移着碎步上去挽住她的手臂。 李裹儿露出亲切的笑脸,“真巧,是瑶姐姐啊。” 说着话时,她余光扫了眼武家两个贱人,一副端庄优雅的模样。 “裹儿妹妹,祖母召唤我们李家孙女,闲杂人等凑什么热闹。” 李慕瑶笑语盈盈时,颊上浅浅两个酒窝儿,尤其可爱。 “哼!” 面对她夹枪带棒的嘲讽,武琴娇哼一声,对身旁的武雯姗道: “妹妹我才十六岁就这么大,真的有点羞耻呢。” 说话间直起娇躯,挺了挺鼓胀胀的胸脯。 似觉得还够,站起来微扭着颤颤巍巍的臀部。 李慕瑶脸色很难看,胸部太小是她最大的缺点,这贱人竟然当面讥讽,还秀了秀恶心的葫芦身材。 不过多年的教养熏陶让她没有失态,因为她知道,一旦暴怒就陷入圈套内了。 李裹儿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心里却冷笑——骚蹄子,屁股有我大么? “某些人打扮得漂亮高贵,但兴许有腋臭呢?”李慕瑶阴阳怪气地说道。 哗! 武琴紧紧揪着手中的帕子,用力瞪着李慕瑶,恨不得将贱人的嘴脸撕烂。 腋臭? 李裹儿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你要臭死张郎么? 一直沉默的武雯姗言笑晏晏:“又不是不治之症,寻个良医治好就行了,倒是瑶姐姐你……” 她跟武琴摈弃前嫌,达成统一战线,先对付李家贱人。 “我什么?”李慕瑶断然截入道。 武雯姗故作关切道:“瑶姐姐,你跟太仆卿贺兰琬有些流言蜚语,妹妹倒要劝诫两句,他可是贺兰敏之的独子,恐怕会遗传到一些陋习。” “哎呀,我想起来了,贺兰敏之生性风流,心理变态,居然与自己外祖母有染。那他的儿子应该更甚三分。” 武琴惊讶了一声,旋即露出嫌弃厌恶的神色。 李慕瑶气得浑身颤抖:“休要污蔑,本郡主根本不认识贺兰琬!” “得了吧。”武琴针锋相对,“神都圈子就这么大,瞒得过谁?如果没有张公子,你恐怕要跟贺兰琬定婚。” 李裹儿眉眼森寒,你也配叫张公子! “身子不怕影子歪,妄想给本郡主脏水。” 李慕瑶目光凌厉,但额头沁出的冷汗显出她的慌张不安。 她的确倾慕贺兰琬,更是跟他私定终身。 可张易之的出现,让她彻底改变心思。 萤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张易之就是普天之下最完美的男人。 女子天性慕强,她当然希望嫁给最好的。 所以关于贺兰琬的痕迹,她要彻底抹除! “呵呵……”武琴丹凤眼眯成一条缝,似笑非笑道: “瑶姐姐,女人真不能这么现实,可怜贺兰琬一腔情意。” “住嘴!”李慕瑶气急败坏,转头望向李裹儿:“裹儿,你对我很了解,你觉得我会喜欢贺兰琬这种人?” 她潜意识将李裹儿视作结盟对象。 谁料李裹儿微微摇头。 就在李慕瑶脸颊冷冽的时候,就听对方说道:“裹儿不想掺和三位姐姐的事。” “那你来这里是干嘛?又当又立,简直可笑!”武雯姗讥笑道。 李裹儿咬了咬薄薄的樱唇,泪水濡湿了眼眶,哽咽道: “张巨蟒臭名昭著,裹儿死也不会嫁给他,来这里只是应付而已。” 什么? 突然间就少了一个对手…… 武琴跟武雯姗面面相觑,旋即眸光盈满笑意。 哈哈,不愧是在山里长大的小村姑,简直愚蠢幼稚至极。 张易之这种满足所有女人幻想的男子,竟然还被嫌弃。 名声算什么? 不被旁人诽谤指责,那这个人该有多普通无能? 名声臭在另一方面,也代表着权力威望,只要嫁给张易之,整个神都贵妇圈,谁敢再给自己摆脸? 原以为李裹儿是个强劲的敌手,没想到这般愚蠢! 李慕瑶脸上微露喜意,旋即又恢复平静,启唇道:“裹儿妹妹,各人有各人的选择。” “是啊。”武琴二人齐声附和。 “嗯。”李裹儿笑了笑,笑意若一朵娇艳玫瑰绽放双颊玉颊。 裹儿妹妹真傻! 其余三人同时冒出这个念头。 “陛下到~” 一声洪亮的公鸭嗓至殿外传来。 四人赶紧散开,恢复优雅的站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和羞涩。 宫辇徐停,身旁除了宫婢内侍,还有两个贵妇随驾。 武则天至大殿内入坐主位后方才淡扫殿上之人,一言不发。 臧氏踮起脚跟,一个个挨着去打量,目光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似要把四女全身看透。 这可是挑选儿媳啊,必须得慎重。 足足半刻钟后,臧氏朝武则天投去一个眼色。 “咳……”武则天轻声咳嗽,打破殿内的安静,粲然道: “裹儿、瑶儿、琴儿,姗儿,你们先退下吧。” “是。” 四女恭声应道。 施礼后告退,她们的步履轻盈优美,笑容恬淡而雍容。 款款走出大殿,不要说裙袂没有掀动一点,就连她们发髻上插着的簪子都没有一点摇晃。 臧氏更满意了,仪态方面挑不出任何毛病。 等人走后,武则天笑问道:“太夫人,你也过目了,没有失望吧。” 臧氏忙恭声道:“四位郡主天香国色、温婉柔顺,妾身很满意。” “那就行,省得子唯骂朕包办婚姻。”武则天婉儿道。 皇城御道上。 臧氏偏头,低声问道:“妹妹,你看中哪一个?” “外貌都挺出众的,就是还不了解心性。”臧桂馥回道。 臧氏悄悄说道:“我倒偏爱那个粉衫郡主,容貌冠绝满神都,身段更出彩,屁股大好生养呢。” 臧桂馥微不可察蹙眉。 她做香料生意,接触了形形色色的妇人,她有一种直觉,这少女心机太重。 “我们喜欢有什么用,看易儿怎么想。” “这臭小子。”臧氏无奈点头。 …… 庐陵王府。 李裹儿手里拿着一张纸笺,这是她翻遍闺房,好不容易找到的一首诗,李慕瑶赠送的。 她端坐在大殿锦榻上,目光逐渐森冷。 蹬蹬蹬—— 脚步声响起,一个儒生入殿,恭声道:“参见郡主。” “免礼。”李裹儿声音轻柔,笑着道:“你是父王的门客,听说你擅长模仿字迹?” “是……是。” 抬头望着郡主精致的面容,以及高贵的气质,儒生眼底闪过倾慕之色。 李裹儿瞥了他一眼,戏谑道:“我好看么?” “非常好看,郡主就是降临凡间的仙女。”儒生颤声说道,脸上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难道我被郡主看中了? 李裹儿冷视着他,冷冰冰道:“再看多一眼,我抠掉你的眼珠子!” 儒生脊骨发凉,赶紧头埋得很低。 李裹儿懒得跟癞蛤蟆多费口舌,命令道:“练习上面的字迹,争取做到一模一样。” 说完将纸笺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遵命!” …… 三天后。 宣仁坊一座宅子里。 贺兰琬醉醺醺倒在案几上,他心痛到难以加持,整个人仿佛坠入地狱,毫无生机。 神都城传遍了,陛下给张巨蟒择妻,其中就有义安郡主李慕瑶。 那可是我贺兰琬爱的女人啊! 苍天,你开开眼。 为什么要残忍的拆散有情人! 贺兰琬手持酒樽,大口灌酒,仿佛醉倒才能忘却一切。 “叩!” 门房在敲门。 贺兰琬将酒樽甩在地上,勃然大怒道:“再敲打死你个狗奴才!” 门外沉默了好几息,才颤声道:“老爷,是一封信。” 嚯! 贺兰琬似想起了什么,飞一般的速度打开门,抢过门房手中的信件。 他拆开一看,眼眶便湿润了,上面字迹秀逸工整—— 是慕瑶! 她没有忘了我! 【琬,嫁给张巨蟒非我之意,昨天他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yin秽,我应该躲不过的,他只想娶我! 琬,保护我,保护我好不好,我好害怕。】 李慕瑶的一字一句像冰凌在碎裂,清脆、幽冷,让人无限怜惜…… 贺兰婉对张易之的恨意如同火山爆发一般汹涌而热烈。 怒火使他还算俊朗的面容都变得非常扭曲。 如果是慕瑶变心,他就算再怨恨也不会说什么。 可现在是张巨蟒强迫,甚至取走了慕瑶高贵的身子。 “她是我的!”贺兰琬低声咆哮,这声音发泄了他全身的愤怒。 说完夺门而出。 驾着骏马奔袭在神都街头。 他已丧失理智,唯一的念头就是保护慕瑶。 …… 张府。 “张巨蟒,给我滚出来!” 贺兰琬手持长剑,怒吼一声,声音传遍很远。 旁边的权贵府邸都震惊了。 此人莫非脑袋有病? “张巨蟒,是男人就别躲了!”贺兰琬拔剑出鞘,声音透着无穷的怨恨。 就在此时。 忽听门内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啊,有人胆敢在我府邸外放肆!” 贺兰琬抬头望去,就见衣袂飘飘一个男子缓缓地走了过来。 此人身上着一身白袍,浑身上下一尘不染,缓缓走来,步履从容而又潇洒,整个人看上去,恍若神仙中人。 身后还跟着一个黑黝少年和几个护卫。 张易之面色晦暗,眸子似有一道寒光射出,眼神清冽的直视眼前之人: “说吧,有什么苦楚,若是说不明白,那就别走了。” 贺兰琬陡然感觉泰山压顶,让他险些窒息,不过他依旧毫无畏惧,戟指道: “你这个强占女子的色魔,李慕瑶是我的,你也不能抢!” 张易之眼里闪烁着噬人的厉芒,嘴里却不咸不淡道:“李慕瑶是谁?” 他真不认识谁叫李慕瑶…… “继续装,你这个色魔不得好死,慕瑶她是我甘心用性命守护的女子。” 贺兰琬青筋暴起,近乎嘶吼道。 张易之嗅到浓郁的酒味,他目光很冷:“喝了几斤酒,以为苍天都是你的?” 说完朝裴旻挥手。 裴旻早已忍不住,立即拔剑挥出,贺兰琬这种花架子怎能抵抗。 一剑划过,手臂鲜血涌出,人也瘫倒在地,鲜血浸染了地上的积雪。 “你算什么玩意?” 张易之神情云淡风轻,出现在贺兰琬身旁,然后一脚直接踩在他脑袋上。 “喝酒就敢来张府闹事?” 被踩在头的屈辱感、雪地的冰凉,手臂的刺痛…… 贺兰琬瞬间醒酒。 他头皮发麻,血液几乎凝固。 自己在干什么? 干了什么蠢事? “我不想在门前沾晦气,所以你很幸运。”张易之神情淡漠。 又狠狠踩了一脚。 贺兰琬满脸紧张,哀求道:“张公子,是我一时糊涂,恳请恕罪。” “滚。” 张易之抬起脚,在贺兰琬衣袍上擦干净脚底的灰尘。 这才带着裴旻等人进府。 而附近看热闹的权贵顿时没了兴趣,贺兰氏尽出懦夫! 他们的关注点转到慕瑶这个名字上,难道张巨蟒始乱终弃? 不对,坊间传言太仆卿贺兰琬爱慕义安郡主李慕瑶。 难道真是相王庶女李慕瑶? 与此同时。 南市。 武雯姗买完胭脂首饰,在婢女的簇拥下,登上马车。 远处。 一辆精致的马车里,李裹儿掀开车帘,冷冷地盯着这一幕。 她声音毫无感情道:“动手!” “是!”一个健壮的妇人沉声应道,下车招呼护卫。 车厢内,李仙蕙看着已经着魔的妹妹,蹙眉道: “裹儿,你……” “姐姐,你觉得我残忍恶毒?” 李裹儿控制自己的情绪,说这句话时心里没有掀起涟漪。 李仙蕙不说话,显然是默认。 “嗯。”李裹儿很大方的承认,眼眶泛红,哑声道: “我残忍恶毒,我不择手段,可我独独从没想过害他,且永远不会害他,难道喜欢也有错么?” “没错,只是手段太过激了。”李仙蕙忧心忡忡。 顿了顿,接着问道:“为了张巨蟒,值得么?” 李裹儿惨然一笑:“当你梦里都是他,每时每刻都承受着思念的煎熬,已经没有值不值得的概念,只剩付出和占有。” 李仙蕙有些听不懂,她跟武延基是政治联姻,没有深厚的感情,更谈不上思念。 脚步声响起,两人停止交谈,健壮妇人敲了敲车壁。 李裹儿赶紧打开车厢,只见妇人抱着一个昏迷的女子,正是武琴。 妇人将武雯姗放在锦榻上,禀报道:“没有留下痕迹,其余人都……”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李裹儿轻轻颔首,望着那张还算漂亮的脸庞,寒声道:“姗姐姐,得罪了。” 说着从枕头下抽出一根棍子,李仙蕙犹豫片刻,帮忙撩开裙子亵衣。 片刻后。 望着棍子上的点点鲜血,李裹儿朝妇人道:“送回去。” 说完丢掉棍子,目光转向亲姐姐,带着恳求道:“姐姐,你一定要帮我。” “怎么帮?”李仙蕙倒没有拒绝。 李裹儿神色一喜,低声道:“让魏王带神皇司绿袍去诬陷武琴……” 李仙蕙表情有些错愕,思虑片刻,最终还是点头。 “还剩最后一步。”李裹儿喃喃自语。 第一百六十三章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御书房。 李裹儿蜷缩进武则天怀里,温热涌上双眸,低泣道: “祖母,求您开恩,孙女不想嫁给张巨蟒,孙女害怕他,他就是个恶魔。” 为了洗刷嫌疑,她必须这样做,等到三个候选人都失去资格,祖母绝对第一个怀疑她。 李裹儿哭的梨花带雨,眼角的泪痣更衬得其楚楚可怜。 武则天目光带着慈祥,由于跟儿子不亲,她给予孙子孙女更多的亲情。 特别是裹儿,从小跟着庐陵王一家在外受苦,甚至在深山居住十几年。 “裹儿,你是唯一一个拒绝的,朕有点不开心。”武则天故意板着脸。 李裹儿眼眶蓄满了泪水,薄嫩樱唇嗫嚅着,“祖母,孙女宁愿死也不想嫁给张巨蟒……” “放肆!” 武则天截住她的话,凤眸陡然凌厉,“你是朕的亲孙女,婚事就该朕做主,难道你也想忤逆朕?” “再说外界都是污蔑造谣,子唯心地善良、为人豁达,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佳偶。” 李裹儿眼眶红红,抿着嘴,极力忍住不哭。 武则天略默,打量着孙女的这张脸,放轻语调: “裹儿娇容玉貌实是无可挑剔,便称你是天下第一美人儿也不为过。” “子唯一瞧你这等妖精,肯定魂儿都被勾走了,哪有不好好珍惜呵护的道理。” “祖母才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李裹儿擦了擦泪痕,娇声软嗔道。 “哈哈哈~”武则天龙颜大悦,轻轻抚着她的背,莞尔道:“你个死丫头,就会哄朕开心。” “祖母,裹儿想持斋修道。”李裹儿低着头,声音很委屈。 武则天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一眼便猜透她的小算盘,寒声道: “你想修道逃避婚事?裹儿,朕非常严肃地跟你强调,不许出家,更不许刻意做恶事自污名声。” 似是听出言语中的冷冽和不容置疑,李裹儿垂头不敢说话。 武则天捏了捏她的脸,宠溺道:“其他事朕能答应你,但拒婚之事就别提了,好么?” 话音刚落。 上官婉儿趋行入内,目不斜视道:“陛下,有一则消息。” 李裹儿顿时收住哭腔,很乖巧地向武则天告辞,跟上官婉儿擦肩的时候,还恭敬地称呼上官待诏。 望着她离去的窈窕背影,武则天苦笑道:“朕的一群孙女,裹儿各方面最出挑,偏偏最抵触嫁给子唯。” 上官婉儿没有接话,她不想参与皇帝家事,直接汇报: “陛下,贺兰琬上门挑衅张易之,称张易之抢他的女人。” “贺兰琬胆肥了。”武则天站起身,摇曳着迤逦于地的长裙,笑容带着挪揄: “登门挑衅子唯,下场应该很惨吧?”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回禀陛下,贺兰琬伤势很重,不过张易之饶了他一命。” “不错,看来朕给他娶妻是对的,这不就开始收敛戾气了。” 武则天笑着调侃了一句。 “陛下英明。”上官婉儿恭称了一句后,略顿,才启唇开口: “不过,那女子是义安郡主。” 嚯! 武则天蓦然偏头,凝视着上官婉儿,大叱道:“确定?” 上官婉儿:“是,当时好几个官员在旁听,坊间也有义安郡主跟太仆卿的流言。” 拳头猝然捏紧,武则天的眼眸越发深寒幽冷。 惹得两个男人争风吃醋,而且大动干戈,子唯其中一个还是名震天下的张易之,影响太过恶劣。 关键是贺兰氏的名声实在是恶臭,虽然贺兰琬为人老实,但臧太夫人肯定会有芥蒂。 咱家易儿丰神俊逸,不愁娶不到媳妇,何必要她呢。 武则天不想撮合一对怨偶,到时候子唯兴许也会埋怨。 所以已经将慕瑶排除在外。 武则天心头不免有些怒火,冷声道:“传朕旨意,义安郡主禁足,贺兰琬降职。” “遵命!” 上官婉儿领命而去,她的表情无波无澜,但内心的抑郁终于淡了一些。 武则天回到御座,支着下巴思虑。 只剩三个,谁最合适呢? 裹儿又极力抵触,难道子唯要娶武家女? “陛下,长宁郡主求见。”外面内侍扬声道。 “宣!” 武则天蹙了蹙眉,心头突然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俄而,一身素白衣袄的武雯姗走进御书房,她怔怔地看着武则天,眼中滚下两行清泪。 “怎么了姗儿。”武则天问。 对上武则天似水沉静的目光,武雯姗垂下头闭着眼,强按住心头的恐惧,羞愧道: “陛下,姗儿有了心上人。” 武则天满脸阴沉,她感到权威遭到冒犯! 一个个的,都当朕的话是儿戏么? “朕不想听借口,你是不是也不想嫁给子唯?”武则天尽量维持住长辈的温和。 “姗儿不敢隐瞒陛下,早已跟情郎私定终身,更将身子给他了,请陛下责罚。” 说话的时候,武雯姗一双美瞳空洞而无神,直直地看着白玉地板,委屈在心里泛滥成灾。 在醒来的那刻,犹如坠入冰窖,浑身被彻骨的寒意包裹。 她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竟然被歹徒*****了。 甚至还不止一人。 这具清白身子沾上了污秽。 纵然悲愤欲绝,但她唯一的选择就是退出。 如果装作若无其事,万一张易之选中自己呢? 郡主出嫁,可是要过宫廷验身这一关! 到时候露馅了,将迎来陛下的雷霆震怒,张易之发现她非处子之身,会怎样? 选择退出,还不能说是被歹徒奸yin,这样也许会赢的一波同情,但名声彻底坏了! 以后连权贵公子都不会娶自己,只能嫁给无权无势的歪瓜裂枣。 “砰!” 武则天狠狠拍了拍御座扶手,打断武雯姗的思绪: “来人,带长宁郡主下去验身。” 一个宫婢入内,武雯姗没有犹豫,跟着宫婢走。 半盏茶后。 宫婢率先入内,摇了摇头。 非处子之身! 武则天脸上阴云密布,冷视着随后进来的武雯姗,愤怒让她声音都变得沙哑: “对方是谁?” “请陛下成全……”武雯姗赶紧跪在地上,哀哭求情。 “刚刚有一瞬间,朕真的想杀了你。”武则天冷冰冰道。 武雯姗眼眶发红,唇瓣嗫喏,却终是什么都没说。 呼! 武则天深吸一口气,尽量克制愤怒的情绪,侄孙女犯得并不是死罪,她只是情窦初开一时糊涂。 沉默良久,她神情漠然,缓缓道: “未婚失贞有辱名声,朕罚你禁足一年!滚!” 武雯姗如逢大赦,跪地磕了几个响头,逃也似的离开御书房。 “啊——气煞朕也!” 武则天咬牙切齿咆哮了一声。 难道朕不该做媒婆? 或者冥冥之中注定子唯娶不到老婆? 就在武则天有点疲倦的时候,外面内侍扬声道:“陛下,魏王求见。” “宣!” 武延基走进御书房,毕恭毕敬道:“陛下,有一桩案件。” “神皇司事宜由鲍思恭负责,别越俎代庖!” 武则天平复情绪,警告了一句。 武延基弱弱道:“关于武家的。” “说。” 武延基斟酌措辞,低声道:“新安郡主偷窃珠宝首饰被查获。” “什么?”武则天错愕,旋即燃起了滔天怒火:“有没有核实,她堂堂一个郡主缺这点东西?” “据臣查验,已不止一次两次,新安郡主也许有偷窃癖。”武延基猜测道。 偷窃癖? 武则天脸色铁青,尖声道:“能瞒住么?多少人知道这个消息?” 武延基颤声道:“神皇司好几个绿袍……” “给朕滚!” 武则天胸膛起伏不定,目光中的杀气似乎要凝结成实质性。 “真想一鞭子抽死这三个不孝子孙!” 她愤怒的声音险些要把房顶掀翻。 …… 公主府。 亭榭里。 “蟑螂!”太平轻轻叫了一声,一只雪白的狸猫从亭栏上跳下来。 太平稳稳接住,摸了摸小家伙的脖颈,指尖顺着短命柔细的毛,她黛眉微抬: “你要是张郎就好了。” “喵!” 小猫咪很配合地回应了一声。 “唉……母皇真是的,张郎明明喜欢本宫,她偏瞎撮合,气死人!” 小猫咪蜷缩着,张牙舞爪好似有些委屈,这句话它听了一百遍啦! “殿下——” 宫婢提着裙摆一路疾步而来,在太平身前福身行礼:“一件事。” “什么?”太平偏头,声音提不起情绪。 这宫婢是她培养的亲信,安插在皇宫负责传递消息。 “殿下,关于张易之的婚事。”宫婢轻语道。 太平微愣,急声道:“快说!” “事情是这样的…………所以三个郡主丧失资格,陛下现在只认定安乐郡主。” 宫婢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完。 嚯! 太平弯腰将猫咪放在地上,整个人也容光焕发,近来堆积的忧郁全部消散。 “汇报及时,本宫赏你两百贯,先退下吧!” 太平没有让宫婢失望,一赏赐就是大手笔。 宫婢毕恭毕敬告退,太平眯了眯凤眼,表情凝重。 此事实在太巧合! 任何巧合都是早有预谋。 她虽然不懂女人第六感,但她有一股强烈的直觉。 始作俑者就是一向伪装乖巧的安乐郡主! 三女退出,那张郎没有选择,只能跟这侄女联姻。 心机婊!! 太平唇角带着极淡的笑容,掸了掸被风吹落沾在大氅上的枯叶,举手投足极为优雅: “小丫头片子,心机竟然这么深,本宫是你亲姑姑,竟敢跟长辈抢男人!” 不过下一秒,她的神色就渐渐阴沉,心里略有些惶恐不安。 再英明神武的男人都逃不过美色的诱惑,只有美色不够,没有男人不上钩。 侄女既然费尽心机,那肯定是心仪张郎,如果她蓄意勾引怎么办? 毕竟她拥有年轻紧致的娇躯,其美貌更是惊艳满神都。 最主要的是还没生过孩子…… 劲敌! 实在是劲敌! 太平脸上一会焦虑,一会难过,最后化为熊熊战意。 她抬手抚摸着自己细腻光滑的脸颊,低头看了眼汹涌的胸脯。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呢。 第一百六十四章 我又不脆弱,何况那算什么伤 深夜。 冷风低啸,枯柳衰杨的枝条不时被积雪压断,咔吱一声响,一蓬雪沫就纷纷扬扬落下。 张易之穿过庭院来到客房,身后两个仆役,一个提灯笼,一个手捧东西。 脚步声停在陈长卿卧室,敲了敲门。 “来啦——”陈长卿赶紧开门。 没有点灯,张易之摸黑进来有些不习惯,“我张府家大业大,缺几盏琉璃灯么?” 陈长卿推开了窗户,借了一道月光入内,趴在窗台,“贫道不敢开灯,只要盯着刺眼的光,脑海里就想起那天的火焰。” 顿了顿,他偏过头,满脸期待地问道:“子唯,东西呢?” 张易之打量着他,除了行为怪异以外一切正常,看样子点炸药的后遗症应该痊愈了。 “给他。”张易之朝仆役轻轻颔首。 陈长卿这才注意到,仆役手里捧着一堆素棉钿轴。 这就是度牒,也称为祠部牒。 “大恩不言谢,子唯大善人,真是贫道的再生父母啊。” 陈长卿腆着脸恭维,恨不得当场认爹。 张易之略皱眉:“我不喜佛家,这次算是破例了,不过绝对没有下一次,需谨记在心。” 僧尼持有度牒,可以明确出家人身份,可以得到朝廷保障,同时还可以免除地税徭役。 度牒就是铁饭碗,有了它,和尚尼姑一辈子吃喝不愁。 社会资源就这么多,和尚们不事生产还能吃香喝辣,受苦的只能是底层百姓。 陈长卿当即挑眉道:“可不是嘛,贫道也讨厌佛家,不过要想成为赘婿,必须跟她们虚与委蛇一番。” 张易之让仆役点灯,坐下后有些疑惑: “赘婿在社会地位低下,你为什么执迷做赘婿?” 望着屋子里的光芒,陈长卿嘴唇略有哆嗦,“天慈庵富得流油,一旦贫道执掌大权,就收刮钱财跑路。” 原来是这打算,张易之冷笑道:“然后躲我这里,谁也不敢找你麻烦,对吧?” “嘿嘿……”陈长卿似乎适应了光芒,情绪也趋向稳定,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这么说话让贫道情何以堪,贫道依靠智慧手腕赚钱,那也是本事。” 张易之横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我不得不提醒你,你是道士,尼姑庵真会让你入赘?” “也许你在谋算别人,别人同样在打你的主意。” “这你就见识浅陋了。”陈长卿不以为意,歪着嘴说道: “等掌权那天,贫道就剃度出家阪依佛门,和尚对尼姑,总般配吧?” 张易之盯着他,足足半晌,才嗤笑一声:“呵呵,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说完起身离去。 “贫道明天就告辞啊,有缘江湖再见!”陈长卿喊了一声。 …… 翌日中午。 洛阳城外六十里处。 陈长卿沿着陡峭的石阶拾级而上,古色古香的寺门就在眼前,门上横匾的“天慈庵”三个字遒劲有力。 寺里庵庭,来来往往许多俏尼姑。 她们虽然谈不上楚楚动人,但眉眼有一丝妩媚,望着陈长卿的目光带着挑逗的意味。 陈长卿昂首挺胸,嘴角微微上扬。 这也许就是贫道的魅力吧? 贫道太迷恋她们这种爱慕的眼神了! 一个尼姑双眼迷离:“臭道士虽然长得一言难尽,好歹也是男人啊。” 另一个尼姑满脸羞红,低声道:“是的呀,一听到男人,真挺空虚寂寞的。” 说完赶紧念一段佛经,以定一颗禅心。 “你们消息真落伍。”一个魁梧尼姑凑上来,悄悄道: “听庵主说,过几天有一批和尚来庵里挂单。” “真的?” 挂单就是指接待四方的云游僧人。 “千真万确。” 顿时,两个尼姑跃跃欲试,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了。 庵主院子里,檀香弥漫,木鱼声声。 一个臃肿富态的尼姑摩挲着手腕的金珠,平静道: “长卿啊,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陈长卿挺直身子,从桌边包裹里拿出度牒,轻描淡写的说: “不就是度牒么,贫道一句话的事。” 庵主接过度牒,目光顿时惊变,满脸骇然,“一百个名额?” 陈长卿缓缓饮一口茶,模样说不出的潇洒飘逸。 “还有么?”庵主激动得有些失态。 对于和尚尼姑而言,度牒弥足珍贵,有了度牒就能壮大天慈庵。 度牒要通过正规手续,如果不符合要求,只能通过关系。 没料到这个道士竟然手眼通天! 每年朝廷发放度牒是有限度的,一下子拿这么多名额,就算是宰相的关系都难以办到。 陈长卿直视着庵主,云淡风轻道:“就这种度牒,贫道一句话的事,要多少有多少。” “那再来五百个!”庵主急声开口。 陈长卿目光一闪,这实在贪婪得没边了! 就算贫道跪下哀求以死要挟,子唯也不可能继续给度牒。 不过他没有拒绝,拿捏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贫道想跟香香早日完婚。” “这……”庵主蹙了蹙眉,思虑片刻,断然道:“暂时不行。太早了。” “那贫道无能为力。”陈长卿起身就走。 “等等!” 他走到门前被叫住了,庵主迟疑道:“先订亲,婚事过两年再说,你觉得怎样?” 陈长卿转头笑道:“岳母,一言为定!” “呵呵……”庵主皮笑肉不笑,娇声道:“贤婿,度牒的事就靠你了。” “小事一桩。” 陈长卿义正辞严,脸上露出自信的表情。 先表面答应,然后使用拖字诀! …… 三天后。 天慈庵举行订亲宴会,陈长卿满面红光,大口饮酒,身旁坐着一个描眉涂唇,衣裙俗艳的尼姑。 其余尼姑陆续祝贺,也不管戒律,纷纷向陈长卿敬酒。 往后这道士可就是天慈庵女婿了! 陈长卿来往不拒,见到妖媚的尼姑,还忍不住瞄了眼人家的胸,略有遐想。 趁着空闲,香香薄嗔了他一眼,附耳软语道:“卿卿,多喝点酒,奴家去房里等你喔~” “去吧!”陈长卿挥了挥手。 半个时辰后,他借着尿遁的借口逃离。 穿过几条小径,离庵院还有几十步,陈长卿陡然止步。 他揉了揉眼睛,好似觉得不可思议,小屋门口竟然有个魁梧大汉。 男人? 还是没剃度的男人? 小屋平常置放一些柴木,那个男人在看守什么? 陈长卿酒意顿消,他有些好奇,蹑手蹑脚绕到小屋后面。 好奇心让一个人“沦陷”。 当他趴在窗户的刹那,整个人失魂落魄,眼睛瞪得像铜铃。 屋内地上有一男一女。 一个俊朗的儒生怀抱着香香,声音温柔: “你今天好美,真便宜那个臭道士了。” 那尼姑顺势双手一伸,便钩住了他的脖子,原本似坐不坐的圆润丰臀这一下坐进了他的怀里。 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瞟着对方,含羞妩媚地道:“李郎,奴家既然这么美,你还在等什么呢?嗯?” 说完鼻子发出诱人的呢喃声。 男子朝内揉搓了一下,脸上露出色眯眯的神色,目光却一片冷静,“香香,庵里还能不能拿到度牒?” 尼姑欲火正燃,闻言娇哼一声,嗔道:“你就是在利用奴家,安排几十个和尚进庵,究竟有什么阴谋。” 男人眼中闪过一抹凌厉,言语却更加温柔:“香香,我义父身份高贵,等我们大仇得报,我保证风风光光娶你。” 尼姑没有被甜言蜜语攻陷,她微眯杏眸,似笑非笑道: “几十个和尚刚剃度,且身材魁梧,看起来都是习武之人。” 男子哑然,正要编造谎言。 “别说了,只要你心里有奴家,奴家便什么都不在乎。” 尼姑叹了一声,把臻首埋在男子胸膛。 男子会意,托着她臀部,将细腻的双腿架在肩膀上,“香香,我现在就好好疼爱你。” “嘤嘤——” 窗外。 陈长卿眼眶通红,手腕放进嘴里,留下深深的牙印。 贫道又不脆弱,这算什么伤,不就是一个丑陋风骚的尼姑么? 可听着不堪入耳的声音。 他好想哭啊! 原来爱真的会消失。 那些陪伴的时光、那些一起放烟花的夜晚,还有吻着她光溜溜头顶的幸福…… 香香,你曾经给贫道许下的诺言,都是假的么? 一切都是假的! “香香,我跟臭道士谁更厉害。” “李……李郎,你好威猛,甚他十倍……” 听到这段对话,陈长卿撕心裂肺,悲愤欲绝,泪水夺眶而出。 他再也忍受不住,鼓起勇气咆哮道: “贱妇!” 静! 屋子里陡然安静。 男子神情一滞,汗水淋漓的脸上布满杀机。 第一百六十五章 阴差阳错 看门大汉闻声,急速赶来,冷冷盯着瘫倒在墙边的陈长卿,“站起来!” 陈长卿一动不动,神色呆滞,口中喃喃道: “贱妇,佛前与人通奸,该遭受炼狱刑罚。” 随后,男子和尼姑从屋子里走出,尼姑脸上略有羞愧之色,但几息后便恢复正常。 她整了整衣衫,还用手帕擦拭臀部的衣裙处的污秽痕迹。 “这个懦夫就是你的未来伴侣?”男子眯着眼,侧头望向香香。 尼姑盯着陈长卿近乎痴呆的眼睛,淡淡道: “奴家不就是暗室欢愉么,就这点小事,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陈长卿呼吸变得沉重无比,双目渐渐赤红,破口大骂: “订婚之日,你们这对狗男女,与畜生何异!” “呵呵……”李相迎神情无波无澜,伸出左手揽住香香,手指顺时针揉搓着高耸柔软的地方,淡淡开口: “香香是上天的恩赐的尤物,你这个废物怎配享用?” 尼姑脸上有些酡红,似是害臊,又觉得有点刺激。 “区区一个低贱的道士,你永远只能仰望本公子这样的存在。” 说完,李相迎不顾陈长卿目眦欲裂的神情,朝大汉点了点下巴。 大汉会意,走上前一步,抓起陈长卿的手臂,重重一拧,只听得“咔嚓”一声。 陈长卿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这下可真是痛彻心扉。 李相迎看着对方可怜的模样,没有半分同情,冷冰冰道:“香香,要不要处理掉?” 虽是在询问,但言语却带着不容置喙。 这道士或许听到了隐秘。 所以必须死! 尼姑目光有些迟疑,旋即决绝道:“避免奴家清誉受损,还是杀了此人更妥当。” 轰! 如一道惊雷在脑边炸响,陈长卿一脸难以置信,眼底闪过震怖之色。 最毒妇人心! 这个贱妇简直丧失人性! 忍受着手臂钻心的疼痛,陈长卿求生欲望彻底爆发出来。 他脸上的恐惧瞬间消失,身躯猛震,寒声道: “动手吧,杀了贫道,这天慈庵顷刻间覆灭!” 一句顷刻间覆灭,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自信与底气,是一种傲世天下的霸气! 刚准备拔刀的大汉有些茫然。 李相迎表情微变,开始惊疑不定地盯着陈长卿。 要么是疯子,要么是个傻子,难不成他真有这种底气? “恬不知耻,大言不惭!”尼姑却毫不留情揭穿他的伪装,讥笑道: “你以为自己是道祖,是神仙?只是一个骗吃骗喝的牛鼻子罢了。” 陈长卿神情没有愤怒,而是平静深邃。 他必须将演技发挥到极致,才能逃过此劫。 “贫道不过一条贱命罢了,倘若让某位尊者愤怒,那肯定要血洗天慈庵。” 陈长卿说话的声音异常镇定,且带着丝丝戏谑。 尊者? “你继续编撰。”尼姑眼神鄙视。 李相迎眼神越发凌厉,朝大汉吼道:“一刀让他见道祖。” 话罢还颇为怜香惜玉,用袖子去遮挡香香的脸,不让美人儿去看血腥的一幕。 “到了这一步,贫道也就不隐瞒了。”陈长卿叹了一声,气势陡然变得磅礴,威声道: “尊者就是张易之!贫道不才,乃是子唯密友!” 李相迎表情瞬间失控。 瞳孔骤然一缩,他紧紧攥着拳头,手指骨节泛着苍白。 这不可能,这道士不可能认识张巨蟒。 “砰!” 一声清脆悦耳的响声。 陈长卿将道袍上的玉佩扯下来,丢在地上,平静道: “睁开狗眼,好好瞧瞧上面的名字。” 尼姑疾步捡起来,一看脸庞瞬间僵硬。 她死死盯着陈长卿,喉咙滚动一下,“张易之赠送给你的?” 嚯! 李相迎满脸骇然,他抢过玉佩,晶莹玉佩上署名三个小字——张子唯! 此人真的跟张巨蟒相交密切? 陈长卿面无表情地看着大汉:“打死贫道,打死贫道这只蝼蚁,快点动手。” 行走江湖必备技能就是子唯的名字。 他在神都城找了专业的雕刻师,玉佩簪子都精心雕刻了子唯的大名。 果然,听到张易之这个名字,尼姑脊骨发凉。 以前这臭道士整天吹嘘,没想到是真的。 高高在上、令人敬畏的张司长,为什么会跟这么低贱的人有联系? 陈长卿紧绷的肌肉松了下来,轻描淡写的说:“他让贫道隐瞒身份,游历天下学习佛法,等佛法精湛以后,便做护国法师!” 护国法师! 那可是天下最大的僧官,对天下僧尼都拥有管辖权。 尼姑彻底震惊,神色隐隐夹杂着恐惧。 “快杀!” 谁料一直沉默的李相迎突然低吼,眼神极端恶毒。 陈长卿骤然一惊,好不容易伪装出的淡定瞬间崩塌,整个人瑟瑟发抖。 他能感觉比之前更浓郁的杀气。 难道张易之这三个字是催命符…… “不能杀!”尼姑尖声叫道,她抓住李相迎的袖子,“你想让天慈庵毁于一旦么?” 李相迎直视着她,声音森寒:“不要听他危言耸听,张易之不可能认识他。”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尼姑走上去推开持刀大汉,挡在陈长卿身前。 望着她娇小的身躯,陈长卿冰凉的内心升起一股暖意。 香香还是很爱很爱贫道。 贫道愿意原谅她。 李相迎勃然色变,死死盯着尼姑,眼底深处同样闪现杀意。 尼姑偏头看了眼陈长卿,心下有了定计:“李郎,先囚禁他几个月,如果庵里安然无事,那证明牛鼻子在撒谎,我们将他杀了掩埋。” 李相迎收敛杀机,略默,冷声道:“交由我来看管。” “不行。”尼姑断然拒绝。 她知道交给李郎,那臭道士活不过今晚,死了就死了,但她害怕牵连天慈恩。 毕竟张巨蟒这三个字,代表着独一无二的权势。 他是遮掩神都半片天空的阴影,谁能不惧怕? 李相迎来回踱步,考虑利弊,良久后厉声叮嘱道: “好好看管,不能出丝毫差错。” …… 房间外。 香香跟庵主站在廊道。 “看来度牒也是张易之代办的。”庵主眉眼有些愁绪。 香香迟疑几息,才询问:“娘,你难道不怀疑李相迎的身份么?” 庵主闻言不吭声。 她是被钱财蒙蔽了双眼,李相迎出手阔绰,言行举止都很高贵,所以她纵容女儿跟其偷情。 现在隐隐有些后悔,总觉得此人会给天慈庵带来灾祸。 “行了,随娘去探探李相迎的口风。”庵主转身疾走。 香香赶紧跟上。 房间里,陈长卿深吸一口气,镣铐哗啦声里,“灭情师太,救救贫道。” 那健壮的尼姑瞪着他,眼神有些不善:“再多嘴,抽死你!” “灭情师太,您发发善心……”陈长卿企图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啪! 灭情扬起手中的鞭子,狠狠抽在陈长卿的脸上。 看着他额头到下巴的那道红痕,灭情神情有些兴奋。 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陈长卿赶紧闭嘴。 见对方委屈的模样,灭情浑身竟有些发烫,她攥紧鞭子,身子前倾,颤声道: “贫尼从没有尝过男人的滋味,你满足一下贫尼好不好。” 望着她粗糙的皮肤,山包似的身躯,陈长卿身子往后蜷缩,“你……你能不能先帮贫道解开镣铐。” “不能。” 灭情神色冷漠,斟酌了片刻,自言自语:“反正一个阶下之囚,庵主应该不会责怪贫尼。” 她实在忍受不住饥渴,一手掰过陈长卿的脑袋,一手脱下僧袍,旋即一屁股坐在陈长卿脸上。 “伺候好贫尼。” 啪! 又一下沉重的鞭子。 如鼓点般密集的鞭声,伴着陈长卿嘶声裂肺的哀嚎声,响彻在房间里。 良久。 被情欲压抑到心里变态的灭情终于发泄出来了。 她瘫在椅子上,两只脚踩着陈长卿脑袋,“实在不得劲,怪不得少庵主要去勾搭李公子。” 陈长卿全身都是鞭子的痕迹,他有气无力道:“救救贫道,贫道给你报酬。” 说完指了指地上破碎的道袍。 报酬? 灭情脚趾头勾起道袍用手拿住,翻了翻,从袖口的小口袋里找出一尊小弥勒佛。 她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 佛身皆由黄金浇铸。 放在市面上出售,至少值一千贯! “师太,你帮帮贫道。”陈长卿趴在地上,泪水模糊了双眼。 “哦。”灭情紧紧攥着弥勒佛,眼中有一丝贪婪,但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帮你的话,贫尼触犯庵里的规矩,下场必然很惨。” 陈长卿忍着全身的痛楚,哽咽道: “师太,你甘心就这样过一生么?你不想在神都拥有一栋富贵堂皇的宅子?你不想还俗嫁人做贵妇?你不想生而育女么?” 灭情表情有些轻微扭曲,捡起地上的鞭子砸过去,“住嘴!” “你去张府找张易之,他会给你一万贯报酬,有了这么多钱,你就不要回天慈庵,在神都城过快活潇洒的日子。”陈长卿继续蛊惑。 “你确定他会给?”灭情站起身,声音急促。 “毋庸置疑,贫道是他的密友。”陈长卿语气异常坚决。 灭情皱着眉头,在房里来回踱步,蓦然转头道: “只需要通知张易之,就能得到一万贯?” 通知…… 像子唯这样天生冷血的人,肯定会袖手旁观,搞不好还冷嘲热讽几句。 只能尽量夸大事实,引起子唯的重视,他才会屈尊前来天慈庵。 陈长卿忙道:“不是通知,贫道写一首诗,你当面交给他。” 终究抵抗不了一万贯的诱惑,灭绝想了想,严辞警告:“若是敢欺骗贫尼,贫尼回庵打死你!” “不会不会。”陈长卿连连保证,眼底也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那行,你再好好服侍贫尼。” “唔……唔……” …… 张府。 金碧辉煌的客厅,地上铺着雪白的波斯地毯,灭情师太立在厅内战战兢兢。 张易之轻抿一口茶,平静道:“先下去吧。” 灭情脚底像生了根一动不动,她颤着厚厚的嘴唇,“一……一万……” “一万什么?”张易之放下茶杯,凝视着她。 被他轻飘飘看一眼,灭情紧张到几乎失禁。 那气质容貌仿佛谪仙,传言又将他恶化成魔鬼,这样异样的反差感最是让人恐惧。 哪里还有索取报酬的勇气啊! 仿佛开口要报酬就是一种亵渎、就是一种不敬,就要迎来滔天怒火。 那臭道士果然在哄骗贫尼! “能见到张公子,真是贫尼一万个荣幸。”灭情换上恭敬的语气。 张易之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张吉祥入内硬邦邦道:“师太,公子要休息了,恕不远送。” “告……告辞。”灭情悄悄瞥了眼张易之,不情不愿的走了。 张易之手指敲着桌沿,目光盯着纸上的一首诗。 【玉节朝天罢,洪炉造化新;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 上阙是初唐的诗,下阙是魏晋南北朝的诗,不伦不类的。 “难道跟我玩文字游戏?”张易之眯了眯眼。 刹那间神情变得肃然。 造化,反折—— 造反! …… 天慈庵。 庵里可以出入的门禁处都站了身穿绿袍的神皇司,绿袍们包围了整座庵。 钟楼上,一个绿袍抄起悬挂在梁下的鱼杖,便向铜钟狠狠撞去。 “铛!” “铛!” “铛!” 轰轰隆隆的声音传遍庵庙。 庵堂里,庵主手持佛珠站在最前面,后面三名有职司的尼姑都披着黄色的袈裟。 后面是依品级高低站立的弟子们,双手合十夹着佛珠,整齐地站成几排。 突如其来的神皇司绿袍,让每个尼姑心神紧绷。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一个男人缓缓走进来,他身形修长,一身华贵精美的长袍,诸多配饰看起来格外不凡。 女尼们目瞪口呆,她们从未见过如此丰神俊逸的男子。 此人容貌俊美得不真实,气质恍若谪仙降临,此刻就算佛法深厚的老尼禅心都有些不稳固。 庵主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为何擅入本庵,不解释清楚,贫尼就要报官了。” 张易之不漏痕迹审视着她,看她衣襟都是绮罗丝绸制成,声音漠然道: “打扰住持及庵里诸位清修了,我是张易之,在办一桩大案。” 张易之! 哗! 所有尼姑都发出惊呼声。 而庵主额头沁出冷汗,极力控制着仓惶的情绪。 那道士的后台果然是张巨蟒,消息为什么这么快! “陈长卿何在,速度交人。”张易之淡淡开口。 庵主咽了咽口水,颤声道:“施主,天慈庵未犯国法,你这是何意?” 张易之眼神厉芒一闪,身子前倾,冷冰冰道: “我不想多费口舌,给住持半刻钟,不交人的话,血洗天慈庵!” 嗡! 整个大堂之中,一时间变得落针可闻,一片死寂。 “好残忍。” 这是包括庵主在内的所有人第一反应,她们面色煞白,整个人浑身发凉。 神魂都在颤栗。 庵主血液几乎凝固,艰难地说道:“去找陈长卿。” 一个老尼姑目光微垂,领命而去。 “配合不就好了么?我并非滥杀之人,诸位应该也都是奉公守法的出家人吧?” 张易之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很满意的笑容,这笑容很真诚,众尼姑很难从中找到丝毫虚假的迹象。 说完后负手踱步,观摩着堂内庄严肃重的佛像。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噤若寒蝉。 一些了解内情的尼姑吓得瑟瑟发抖,关押那道士会承受怎样的怒火? 不多时。 “呜呜呜——子唯,子唯啊!” 嘶声裂肺的哀嚎声,陈长卿满身伤痕,在两个尼姑的搀扶下,一撅一拐地走进去。 看见张易之的刹那,他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落下来。 庵主双腿发抖,恐惧让她几乎瘫倒在地。 陈长卿哭得涕泗横流,“子唯,贫道受了天大的委屈,你……” “停!”张易之截住他的话,冷声道:“谁在造反?” 造反? 庵主如遭雷击。 这下彻底站立不住,直接倒在地上。 宛若巨石掉进湖面,堂内掀起了惊天骇浪。 谁都知道造反意味着后果。 咱们天慈庵一群尼姑,怎么可能造反。 太荒谬了! 陈长卿陡然收住哭腔,低着头不敢言语,一副委屈的模样。 “敢骗我?”张易之眉头紧皱,表情隐隐透着冷意。 趁着间隙,庵主连忙插话道:“陈道长跟本庵有矛盾,贫尼一气之下将其关押,但本庵绝没有涉及到谋反,望张公子明察。” 她丝毫不敢隐瞒,直接承认。 “没事,继续关押他,随时可以杀了。” 张易之丢下这句话,拂袖离去。 全场皆愕然,画风转变得太快了。 陈长卿满脸恐惧,哭丧着脸央求道:“子唯,别这样无情好不好……” 话音戛然而止。 堂内瞬间静作一片,宛若无人绝域。 张易之顿在原地,眯着眼望着走向庵堂的一群人。 冒丑袍袖上都是鲜血,他快步上前禀报: “司长,这群人企图逃窜,给卑职拦在门禁处,随后发生械斗,各个都有刀刃在手,不过卑职率领手下将他们制服,但还是逃走了几十个。” “辛苦诸位了,记功一次。” 张易之朝鲜血淋漓的绿袍们投去赞赏的目光,旋即看向被绳子捆绑的这群人。 十几个魁梧和尚、一个华服男子、一个尼姑。 张易之神情冰冷,缓缓扫视着他们: “诸位,为什么要逃?请给个合理的解释,给不出来就得死。”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一条豢养死士的小鱼(求月票 张易之负手走在俘虏中央,目光定在其中一人: “看模样你是头头,请解释一下,为什么要逃?” 李相迎低着头不敢与其对视。 一时疏忽没有杀掉那臭道士,眼下酿成大祸。 他陷入深深的悔意。 只走错一步路,就几乎没有了回头路。 “饶命啊,我们都是良民!” 那俏尼姑满脸煞白,大声喊冤。 张易之脸上没有丝毫情绪,上前几步,伸手扼住她的下巴,冷声道: “我在问话,你确定要插嘴?” 那边庵主吓得冷汗连连,仓惶喊着:“张施主,贫尼的女儿不懂事,请您大人有大量。” 香香面色惨白,玲珑的娇躯都在发出轻微地颤抖。 “女儿?”张易之似笑非笑:“锦衣玉食生儿育女,贵庵倒是别具一格。” 略顿,目光回到李相迎身上,“为什么要逃,我这个人很缺乏耐心的。” 李相迎额头渗出冷汗,竭尽全力压制内心的恐惧,可背后仿佛有冰凉的蛇爬过,心里的寒意怎么都无法消散。 今天恐怕栽了! 栽在张巨蟒手上。 他操着沙哑的嗓音说道:“我只是升斗小民,碰上赫赫凶名的神皇司,一时胆怯出逃实属正常,无可指摘。” 听到这话,张易之眸子不禁一眯。 他脸上神情,有点微微的耐人寻味。 “司长,这是这群人的兵器。”冒丑接过绿袍手中带血的兵刃递给张易之。 一柄精制的弯刀,纵然染上了猩红依旧光亮,张易之将一双眼睛凑到了那刀子的锋刃下边,嘴里“啧啧”赞道: “真是一把好刀,想必饮血不少了,诸位,这刀子来路正不正啊?” 旋即,他又像是倏忽之间恍然了,转头望向庵主:“咦,贵庵允许私藏兵刃么?” 望着那阴森森的目光,庵主感到浑身战栗,她颤抖着声音,“绝不允许。” “那怎么解释?” 话音刚罢,张易之面无表情,持刀狠狠向身旁挥去。 “噗!” 寒芒骤闪,利刃刺进一个鹰钩鼻和尚的肩膀,骨头碎裂的声音夹着狂飙的鲜血。 “啊!” 庵堂内的尼姑面露惊恐,抱着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那和尚倒在地上死命挣扎绳索,一双眼睛用力张得大大的,用愤怒的眼神瞪着张易之。 李相迎头皮发麻,粘板上鱼肉的恐惧感袭遍全身,俊朗清秀的脸庞微微扭曲。 义父等人非常忌惮此獠,但他不以为意,总觉得有点夸大其词。 可当此獠站在面前,那种随心所欲的强势,如泰山压顶般竟让他喘不过气。 短暂的哗然后,堂内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张易之将弯刀扔给冒丑,擦了擦手背上的血迹,淡声开口: “冒丑,你仔细看看此人的手部。” 和尚将手缩进袖子里,冒丑飞快瞥了一眼,严肃道: “手掌宽厚,颜色粗糙黝黑,满是老茧。” 说完伸出自己的手,“跟卑职差不多。” 张易之轻轻颔首,问道:“你觉得他是吃斋念佛的和尚么?” “呵呵……”冒丑忍不住笑了笑,“司长,现在的和尚啊,手可是白白净净的。” “那你猜他是什么身份?” 虽是跟冒丑对话,但张易之的目光一直盯着李相迎。 冒丑略斟酌,措辞道: “两种可能。” “其一,长时间风吹日晒、拿铁具劳作的百姓;其二,跟卑职一样,都是练武之人。” “而百姓显然不敢目含杀气。”张易之指了指鹰钩鼻和尚。 嚯! 刹那间,李相迎目光带着躲闪。 张易之嘴角泛着冷笑:“住持,贵庵藏龙卧虎啊,究竟有什么意图。” 庵主刚想说话。 “将此人拖出去剁了,别弄脏了诸位师太的清修之地。” 一句轻飘飘毫无感情波动的言语在庵堂响起。 和尚竭力挣扎着,哪怕被反绑住了双手,并遭三名绿袍控制,依旧给人一种随时脱离暴起的感觉。 他双目血红,脸庞扭曲得如一头疯狂的野兽,死死盯着张易之。 低哑的吼叫声中,和尚被一步一步拖走,身后是沉重急促的呼吸声。 “别急,很快轮得上你们。” 而后,张易之看向面前的一众俘虏,神情轻描淡写地说道。 所有尼姑听到这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个时候,生出惊惧的情绪来。 要怎么死。 这句话从张易之嘴里说出来,却如此自然,蕴含着无尽的血腥气息。 她们已经有预感,天慈庵估计要血流成河。 李相迎终于浑身发寒,这一刻连神魂都在颤栗。 “啊!” 堂外传来凄厉的尖叫声,仿佛要刺破天际,又像是向人世间告别的哀鸣。 张易之背负着手,迈步走向庵主,温声道:“现在给住持一点时间,解释这些人的来路。” 庵主不敢抬头,怕周围的弟子,看见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 “可是吓到住持了?那我说话温柔点。” 张易之身子前倾,深邃的眸子闪现出柔和的光芒。 庵主遍体生寒。 面对张易之,她真的只有心悸和恐惧。 这个神雅仙容的年轻男子,绝对能做出血洗天慈庵的举动。 “贫尼……贫尼认罪,庵里收了他们一千两黄金,让他们借修佛名义来隐藏身份,但贫尼对他们的来路丝毫不了解。” 庵主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坦白。 张易之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贪婪是罪,但不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呼! 堂内众尼姑长松一口气。 “你女儿呢?随这群人出逃,形迹也可疑。”张易之指着那个抱膝蹲地的尼姑。 “我没有!” 那尼姑骤然抬头,身躯抖如筛糠,更是直接失禁。 她急忙望向陈长卿,眸子里充满着无助,“卿卿,卿卿救救奴家,奴家真是无辜的,是被裹挟的。” 一直在看戏的陈长卿虎躯一震,拔高声调道: “好歹夫妻一场,贫道就原谅你这一次。” 说完看着张易之,弱弱道:“子唯,我对她知根知底,她虽有种种不是,但心地还是善良的。” 张易之置若罔闻,踱步到李相迎跟前,冷声道: “伪装身份,所图为何?我有理由怀疑你们意图危害社稷江山。” 他的神色依然是一如既往地平静,但是所说的话,那却是一把锋利的刀子,直插李相迎的腹部。 “不管信不信,我等只是阪依佛门的和尚。”李相迎表情僵住,硬邦邦回道。 “那你是带发修行?也对,没头发不代表是和尚,兴许是秃子呢?” 张易之随意自若的站在一旁,神情带着淡淡的笑意。 突兀转身,走到佛像下,双手合十: “喃无阿弥陀佛。” 念完后还非常虔诚庄重的礼拜三下。 众人皆茫然不解,却见张易之从佛前供桌的香炉里,拔出三根手指粗壮的香。 “你们真是庵里的和尚么?” 张易之又问了一次。 李相迎沉默片刻,喉结滚动一下,“如假包换。” 袅袅香烟里,张易之的表情慢慢消失,只剩冷冽之意: “给我按住。” 几名绿袍迅速按住李相迎,将他按在地上。 反应过来,李相迎当即瞪大眼睛,浑身冰寒,僵在原地似乎忘记挣扎。 “遭受痛苦,都是你过去的恶因,我佛还是讲究因果的。” 张易之直视着他,平静开口。 在众人骇然的目光下,他将三根粗香倒置,狠狠插在李相迎头顶。 满堂如墓窖一般死寂。 一丝声音都没有。 那些魁梧和尚目眦欲裂,青筋暴起。 “呲呲。” 当火烧着头皮血肉的刹那,才发出轻微的刺耳声。 李相迎凄厉地咆哮,眼珠子几乎要鼓出来了,死命扑腾两下便昏厥在地。 头上还冒着青烟,空气弥漫着浓郁的焦灼味。 不知是头发的味道,还是皮肉…… 这样的场景下,目睹这一切的人全部保持着沉默,既恐惧又慌乱。 张易之丢下香,掩了掩鼻子,淡漠道: “别怪我无情,要怪就怪这道士。” 陈长卿睁开眼,满脸愕然。 张易之目光扫视着一众俘虏,继续道: “他传信说天慈庵有人造反,我张易之对什么都可以不在意,唯独造反,异常敏感。” “如果某些人造反成功,我必死无疑,还要被凌迟抛尸,灭满门诛九族,死后在史书上劣迹斑斑,遭后人唾弃谩骂。” “你们说说,我能容许造反么?造的是我的命啊!” 此话,让庵堂再次陷入沉寂。 所有尼姑都恍然大悟。 其实她们心存疑虑,就算庵内的和尚身份可疑,但没必要兴师动众啊,名震天下的张巨蟒竟然亲自出马。 原来这道士是始作俑者。 着众多怨毒的目光,陈长卿歪了歪嘴,一脸得意。 不夸大消息,贫道怎么能得救? 现在至少可以保证性命,万一误打误撞,这群人真是反贼,贫道还有不小的功劳! 张易之沉默几秒,表情严肃道: “既然来都来了,神皇司不能白跑一趟,我这些弟兄们还等着立功升官呢。” “所以,再继续嘴硬,那就去神皇司诏狱走一遭。” 这十几个和尚依旧不吭声,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我就不该心生恻隐,做人还是残忍一点比较好。” 说着,张易之神情转冷,听着这话的庵主直觉周围气温急速下降,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哆嗦。 咔嚓! 而后,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骨裂声。 她不由瞪圆了双目。 只见张易之若无其事地一脚踩下,顿时已经昏死过去的李相迎发出声痛苦的惨叫,手骨被张易之直接踩断。 而张易之脸上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就像踩了只蝼蚁一脚。 “我要折磨死他,让他悔来人世走一遭!” 终于,一个脸上有块疤的和尚蠕动着嘴唇,沉声道:“你想知道什么?” 张易之盯着此人僵硬的表情,突然笑了。 “冒丑,给我刀。”他笑着说道。 接过递上来的绣春刀,张易之步步走向疤面和尚,刀刃抵在此人心口。 他注视着疤面和尚的表情,丁点恐惧,余下的都是愤怒。 其余和尚也是同样的情绪,倘若没有绳索束缚,张易之相信自己会被他们撕碎。 刀刃一寸一寸挤进去,鲜血溢出,顺着刀沿滴落在地板上。 庵堂的尼姑们几乎窒息。 这恶魔又要大开杀戒了! 锋利的刀刃势不可挡,整个刀身嵌近血肉里,疤面和尚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张易之眼眸里精光一闪,不动声色看了眼冒丑,示意将尸体拖出去。 此举应证了他的猜测,眼前这群和尚应该是—— 死士! 从小被训练出来的杀伐工具,他们被洗脑得彻底,只知道忠心听命,心甘情愿为主子奉献出生命。 第一个被剁掉的和尚,一直到死都没有发出求饶,显得异常怪异。 这一个更加诡异,利刃在胸膛里肆掠,喊都不喊一声,仿佛不知道疼痛。 这群和尚情绪最为波动,却是自己拿香给华服男子烫头的时候。 地上躺着的男子,恐怕就是他们忠心的主子。 “行了。” 张易之拍了拍手,环视绿袍道:“押他们回神皇司。” 略顿,指着地上的男子,厉声道:“此人必须严加看管,谁出了差错,严惩不贷。” “是!” 绿袍们齐声应道。 张易之满意颔首,笑着道:“诸位等着升官吧。” 绿袍们瞬间露出兴奋的神色。 冒丑处理尸体走进来,闻言略有疑惑。 “一条豢养死士的小鱼,看看能不能钓出更大的鱼。”张易之眯了眯眼,声音淡淡。 他怀疑这些人跟索命门门主有联系,甚至就是一伙的。 那这伙人势力的确庞大,已经渗透到神都城外的庵庙,那城内有没有? “那卑职能不能升官?”冒丑嘿嘿笑道。 张易之点点头:“千户指日可待。” “谢司长!” 冒丑中气十足喊了一声,转头指挥着手下,仔细看管这群“政绩”。 见张易之已经在讨论赏赐问题,天慈庵众尼姑愈发忐忑不安。 不知道接下来会迎来怎样的惩罚。 庵主悄悄给了陈长卿一个眼神,目光里皆是哀求。 吓得一身尿骚味的香香楚楚可怜,咬着唇瞄了陈长卿一眼。 “咳……”陈长卿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望向张易之,“子唯,能不能看在贫道的面子上,饶过天慈庵?” 张易之神情平静,漠然道:“你有什么面子?你又算哪根葱?” 呃…… 陈长卿满脸臊红,子唯说话真的好伤人! “诸位师太。” 张易之环视天慈庵众尼姑,“给我听清楚,即日起封庵门,等待处罚结果。” “如果谁敢私自逃出庵里,便视作反贼一伙,到时候格杀勿论。” 说完拂袖离去。 他有个打算,正好借此机会,大力惩治日渐猖獗的寺庙! 第一百六十七章 很抱歉,立场不同 神皇司。 宽阔的大院。 众绿袍神色严肃,看似散乱却又是极有规律地静静侯在院子里。 虽然人数众多,但是整个院子里自始至终都是保持着绝对的安静。 张易之背负双手,行走之间,带着一种似乎是天生的淡定和威势,所有人都躬身表达敬意。 “咳!” 某人咳嗽一声,打断安静的气氛,武延基耸了耸肩膀,颇为不悦地道: “本王倒是奇怪,张五郎一介庶民,怎么有权力指挥神皇司?” 一张椅子摆放在院子中间,张易之靠坐在椅子上,目光淡漠地扫了武延基一眼: “我没耐心跟魏王解释,魏王若是看不惯,直接滚出去。” “你……”武延基戟指,脸涨成了猪肝色。 此獠实在是狂狷霸道! 本王一定要……先忍忍。 “哼!” 半晌,他才重重哼了一声,似是受了什么大委屈似的,拂袖转身而走。 一些勋贵子弟作为魏王的跟班,也挪动脚步,随着老大离开。 张易之眯了眯眼,淡声道:“该走的都走了,现在宣布重大行动。” 下面一片寂然,没有声音。 张易之起身,神色冷冽,“从今天开始,清查神都城所有寺庙,只要有可疑人物,直接抓捕。” 所有? 绿袍们顿时一惊,院里传来轻微的嘈杂声。 张易之伸手往下按,等周遭安静下来了,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厉声道: “不管是权贵出资建的私庙,或是跟皇家密切的大寺,都要查! “每个和尚尼姑,查遍他们祖宗三代,对照祠部度牒对照籍贯,一个个查!” 哗! 一片哗然声,绿袍们这下真的目露骇然。 跟皇家密切是委婉的言辞,其实就是跟陛下有交情的大庙。 陛下极度崇尚佛教,每年都会召高僧入宫宣扬佛法,所以这些高僧所在的寺庙地位十分超然。 搜查大寺,司长此举不啻于当众扫陛下的颜面,忤逆陛下的权威! 张易之不理会众人的惊愕,继续道: “听清楚,如果有权贵官员施加压力,叫他们直接找我。” “如果有寺庙敢阻碍办案,直接抓捕,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声音透着无比的森寒,响彻在院子里。 这一刻,所有绿袍脑海里都浮现神皇司的宗旨—— 绝对服从,忠心不贰! 冗长的安静,场中响起整齐划一,几乎刺破天际的声音: “遵命!” 张易之很满意众人的精神斗志,轻轻颔首: “这是几年都难碰到的大案,能不能借此升官,成为百户,甚至是千户,就看诸位把握机会的能力了。” 说完转身进了廊道,鲍思恭等人连忙跟上。 …… 诏狱。 四面墙壁点着七八盏油灯,将整个房间映的亮堂堂的,除开有石阶的那面墙壁,另外三面墙壁,各连着一条幽森阴暗的走廊。 一处牢房传来凄厉的声音。 张易之站在铁栅栏前,冷冷盯着地上血肉模糊的男子。 “开门。” 一个满脸肥肉,望上去凶煞暴戾的绿袍赶紧打开铁栅栏。 张易之望向他:“刘百户,此人招了没有?” “没有。”刘百户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启禀司长,卑职招待过很多囚犯,可第一次碰到这么能抗的人。” 张易之面如沉水:“关押在其它牢狱的和尚呢。” “也没有。”刘百户满脸苦笑,旋即歉声道:“卑职无能,请司长责罚!” 张易之摆摆手:“继续严刑拷问。” 眼前这位曾经是刽子手,身上积累的杀气非常浓郁,长得又很凶神恶煞,非常适合掌诏狱刑讯。 落在他手上的罪犯,无一例外都招了。 但例外还是出现了。 张易之表情也愈发冰冷,对方意志力这么坚定,更凸显背后的组织非同一般。 房间里木架、铁链、钩爪、鞭子、火炭、烙铁等等刑具,一个不落! 李相迎四肢被铁链绑着,他张开血淋淋的嘴巴,朝张易之笑了笑,断断续续道: “有……有种就杀……杀了我。” 面对挑衅,张易之没有动怒,而是异常平静地俯瞰着他: “其实阁下真的很蠢,明明可以胡乱杜撰来误导我,偏要死扛着。” “那证明什么?只能证明你很害怕,不是怕死,而是怕背后的组织有倾覆之灾。” 温润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却让李相迎瞳孔骤然一缩,异常浑浊和密布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他只是个孤儿,被义父收养长大,他从小就牢记义父的野望,并为之努力。 那是几十年的蛰伏,几十年的心血。 绝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疏忽而倾覆! 所以就算遭受万万刀凌迟,他李相迎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义父,孩儿有骨气! 望着此人的表情由恐惧转为决绝,张易之淡声吩咐: “继续实施酷刑!” 刘百户走到炭盆前,一根带着木柄的烙铁插在炭火中,刘百户拿出它,烙铁头已经烧得通红。 “来吧。”李相迎低哑的吼叫。 呲! 炙热的烙铁狠狠按在李相迎小腹,李相迎双目赤红,纵然小腹处撕裂般的痛楚,依旧一声不吭。 仿佛要在张易之面前展现他的骨气。 张易之眼底闪过一丝恻隐,凝视着对方,突然叹了一声: “其实还挺敬佩你,那么多看起来铁骨铮铮的官员,走进诏狱就变成温顺的小猫咪,你的确让我出乎意外。” “不过很抱歉,我们立场不同,而这个立场却是不死不休。” 说完转头望着身旁:“刘百户,继续施刑,别让他死了。” 牢狱里留下一阵阵嘶吼余音不绝。 张易之没有表情地看完,转身离开。 走在通道里,张易之沉声道: “彻查此人底细,一个人存在总会留下痕迹,打个时间差,背后的组织可能来不及抹去那些痕迹。” “遵命,卑职即刻去查!”鲍思恭重重点头。 “你的任务比较重,还得负责带领神皇司清查寺庙。” 张易之顿了一下,满脸严肃地说道:“这件事只要办好了,陛下肯定会赐你爵位!” “是!” 鲍思恭眼底的欣喜一闪而逝,旋即表情变得郑重。 看来司长非常重视此事,绝不能出差错! 第一百六十八章 君臣密议、一个耳光(求月票 武则天穿着一身宽松又朴素的常服在临波暖阁休憩。 陪伴在她身边的,有上官婉儿和厍狄氏两个女官。 三人一边玩着双陆棋,一边闲聊,暖阁不乏连珠妙语,武则天时时发出轻快的笑声。 正聊得投机,一名内侍上前禀报: “陛下,张易之求见。” 武则天扭头朝临波阁下方看去,不由得有些心虚,“子唯脸色这么难看,想来四个候选人只剩其一的消息传出去了。” 厍狄氏微不可察的眯了眯眼,旋即很识趣地说道:“陛下,臣告退。” “臣也告退。”上官婉儿施礼后离开。 走出暖阁,刚好碰上了迎面而来的张易之。 张易之侧身让路,顾不上施礼等繁文缛节,阔步走进暖阁。 武则天泰然自若的坐在绣墩上,开门见山道: “子唯,关于你的婚事,朕要说……” “陛下!”张易之截断她的话,大喝道:“都火烧眉毛了,臣哪还有心思顾及婚事。” 武则天一听,顿时眉眼一沉神色微变,“发生甚么事了?” “有人造反。”张易之陡然拔高了声量。 嚯! “什么?” 武则天闻言骇然,瞪大了双眸。 她站起身,推开想要搀扶的宫婢,急声道:“贼子可曾枭首?” 表情透着紧张和焦虑。 张易之言简意赅:“此人隐匿在城外天慈庵,豢养了数十死士,被酷刑伺候依然没招供。” 简短的一句话,已经让武则天心神紧绷,她来回踱步。 豢养死士就代表着图谋不轨,被施酷刑还是嘴硬,那事情绝对不简单。 “不是在危言耸听?确定涉及到谋反?”武则天连续问道。 张易之略默,斟酌措辞:“疑似。” “疑似也要杀!宁可错杀,绝不能放过,在天子脚下豢养死士,此等诡诈下作之事绝没安好心。” 武则天的凤眸闪烁着怒火,双拳紧握,甚至指骨间都在格格作响。 “陛下先息怒。” 张易之温声劝了一句。 等她情绪平复下来,张易之直视着她:“陛下,神都城窝藏着一个刺客组织叫索命门。” “索命门?” 武则天愕然,沉吟片刻,蹙着凤眉道: “梅花卫跟朕提过几次,据说此组织有几十年历史,最出名的一次就是刺杀尉迟恭,欲阻拦其赶往玄武门。” 这回倒换张易之疑惑不解:“这样不安的因素,陛下不清剿么?” “连具体窝点都找不到,况且此组织并没有危害社稷。”武则天摇了摇头。 张易之不置可否,其实关键就是第二点。 武则天是一个高度投机主义和现实主义的结合。 说白了,只要不威胁皇权,威胁她的统治,她能睁只眼闭只眼。 似是看出了张易之的想法,武则天瞪了他一眼,颇为不屑道: “朕睥睨天下,用得着在意这些蝼蚁么?” 张易之淡然开口:“可就是这个组织,试图蚍蜉撼树!” 刹那,武则天表情僵住,有轻微扭曲,怒喝道: “可有实证?朕要下旨歼灭他们!” 张易之也不隐瞒,直接道:“上次,一个戴面具的女子,自称是索命门门主,向臣求购炸药。” 轰! 武则天如遭雷击,身形都有些站不稳了,张易之赶紧伸手搀扶住她。 “子唯,你肯定是言辞拒绝吧?”武则天目光灼灼。 话落,她又换了温和的语调:“朕可不是在怀疑你啊。” 张易之:“……” “陛下,臣不仅拒绝,还发誓要血洗索命门,可惜当时没带够人手,要不然当然擒获那面具女人。”张易之一脸严肃。 武则天嗯了一声,她对子唯的忠心毫不怀疑,刚刚只是作为皇帝的下意识反应罢了。 她迈着碎步坐回锦榻,捏了捏眉心,眼神示意张易之坐在下首绣墩上: “想购买火器,那绝对牵涉到谋反,你跟朕好好剖析一下。” 张易之接过宫婢递上的茶,刚想说话便顿住。 “放心。”两人似有默契,武则天猜透他所想,神情有些冰冷,寒声道: “朕知道不少人在皇宫安插眼线,朕两个儿子,太平,甚至政事堂的诸位宰相,但他们绝不敢安插在朕身侧。” 张易之轻轻颔首,抿一口茶,却面带疑惑道:“索命门,就是一个刺客组织,做杀人拿钱的勾当。” “据臣了解,其中的刺客大多数都有正经身份,甚至有家室,按理说他们没太可能参与造反。” “那索命门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这是他一直以来想不通的一点,陷入反刍思维。 武则天凝眸沉思,通过炸药暴露索命门是个造反组织,那其为什么只做刺杀生意,丝毫没做出危害社稷之举。 暖阁内陷入沉寂,宫婢们垂首屏气,生怕呼吸声打破君臣的思虑。 突兀。 张易之抬起头,恰好迎上了武则天凌厉的眼神。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把柄!” 或许是靠近当世最顶尖的智慧人物,张易之念头也迅速通达。 “出得起钱财买凶的人,必然非富即贵,而他们都会在索命门留下记录。” “这便是要挟的手段,有朝一日,造反组织羽翼渐丰,就会以此胁迫这些人做事。” “其中或许有世族、官员,甚至是武将,就算这群人里面只有一小撮同意,那也是一股庞大的力量!” 张易之神情异常寒冷,如冰窖一般。 武则天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愤怒,话语的刺激点燃她心中恐惧之情: “可恨的反贼,都想倾覆江山,朕要一个个将他们凌迟。” 顿了顿,她直视张易之:“子唯,索命门跟那些死士有关联么?” 张易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揣测推敲:“寺庙是神都城最安全的地方,官府根本不敢去查。” 听到这,武则天表情有些微妙,是她太纵容佛教了。 张易之瞥了她一眼,继续道:“但是,想隐匿身份可供选择的地方有很多,为什么偏偏是寺庙?” “夺权!” 不愧是最精通政治手腕的女人,武则天没有经过思考就脱口而出: “每一座寺庙,都有住持、长老,知客僧等等,他们伪装成和尚,意图在寺内高升,最终掌控寺庙!” “不错。”张易之点头,很赞成这个猜测。 他询问过陈长卿,得知男子跟天慈庵少庵主有奸情,便才有此猜测。 武则天眸光更显深邃,冷笑道:“索命门掌握上层阶级的把柄,寺庙有底层信徒做基础,这布局的确够深。” 出乎意料,经历最初的恐惧,武则天反倒平静下来。 甚至脸上有一丝戏谑之色。 张易之不禁暗自吐槽,论使用阴谋诡异,这位真是历史罕见。 只要脉络清晰了,那一切都处于她掌控之中。 武则天微笑道:“子唯,朕一开始怀疑幕后主使是庐陵王和相王,倒真不想对亲骨肉下手,现在看来不是。” 做你儿子真可怜……张易之轻轻颔首:“虽是精妙的布局,但也暴露出幕后人的真实力量。” “就好像下象棋,一只‘兵’经过坎坷才跨过楚河汉界,想靠近‘将军’的位置还得经过千般算计。” “咦。”武则天微微讶异,旋即嘴角噙笑,“形容得贴近。” 小计谋很难决定战役的成败,战争看得是双方的实力。 就如幕后之人,他们不敢直接渗透上层阶级,只能靠刺客组织掌握把柄。 寺庙方面,也是伪装成和尚从底层做起,试图依靠时间,慢慢夺权。 这些策略无疑很绝妙,但也展现出他们生怕出错的谨慎,企图蚕食丝毫没有急迫感。 那只能说明一点——对方力量非常薄弱,至少现在还威胁不到社稷江山。 沉默片刻,武则天当即下令: “子唯,天慈庵恐怕只是其一,立刻派神皇司清查神都城寺庙。” 就算力量再弱小,她也要狠狠扼杀,她统治的江山,绝不能任何人私藏反心! “陛下,在觐见您之前,臣就已经给神皇司下了命令。”张易之肃然道。 武则天一愣,忽然笑了笑。 也是,这个天下,最痛恨造反的两个人就是—— 自己和子唯! 君臣二人利益共体,绑定得非常深,谁造皇帝的反,就得先杀张巨蟒祭旗…… 武则天用非常温柔的目光盯着他,“子唯,你替朕冲锋陷阵、遮风挡雨,朕很欣慰啊。” 张易之嘴角略微抽搐,苦涩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折煞臣了。” “呵呵…”短促的笑声,武则天恢复情绪,冷声开口: “朕把一切都交给你,务必清剿所有反贼,揪出幕后主使,朕倒要看看是那只不自量力的蝼蚁。” 清了清嗓子,她补充道:“只要有嫌疑,格杀勿论!” 声音威严近乎没有感情,张易之甚至能感觉到真切且浓郁的杀机压迫。 这才是她的本性! 无非再一次举起屠刀而已。 就算神都城弥漫着血腥味,天空下起了血雾,她也誓要将反贼杀个干净! 张易之略默,点头道:“陛下,请下旨封城门,七日内不许进出。” “准!” 这个在朝堂能掀起轩然大波的建议,武则天不假思索便答应下来。 她挥了挥手,一个宫婢近前。 “查封城门,让婉儿通知政事堂,这项旨意立即执行!” 宫婢领命而去。 武则天转头看着张易之,感觉他整个人精神紧绷,于是问道: “可是有压力?” 心中杂绪稍作收敛,张易之摇摇头,表情波澜不惊: “在臣心里,这些都是跳梁小丑,翻不起什么波浪。” “那你刚刚在思量什么?” 武则天很相信直觉,子唯有话堵在嗓子眼里。 张易之低头略加思忖,骤然抬头,与武则天对视: “陛下,佛教气焰熏天,该收敛了吧?” 静! 安静! 暖阁内陷入冗长的沉寂。 武则天眯着凤眸审视着他,平静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你是想借清剿反贼的名义,整治佛教寺庙?” “对。” 张易之很淡然的点头,直言不讳:“佛教只是工具,您登基时需要它,现在统治已经稳固……” “放肆!”武则天勃然大怒,指头几乎戳到张易之额头,“揣测帝王心意,是臣子所为么?” 她能当上皇帝,佛教徒是竭尽全力的,必须要给予酬劳,况且佛教还能继续巩固武周政权。 张易之迎上了那森寒的目光,震声道: “洛阳所在公私田宅,多为僧有,膏腴美业倍取其多,水碾庄园数亦非少,逃丁避罪并集法门,无名之僧凡有几万!” “不需要徭役纳税,不耕地而有食物吃,不织布而有衣裳穿。” “这也就罢了,还在兼并土地,神都城寺庙甚至发展高利贷、开设药店等获得收入的方式。” “一时间出家的人口与日递增,大量的人口打着俗家弟子逃避税收。” “大周的税收机制、均田制都面临着严重的挑战!” 张易之尽量压制着愤怒,但声音还是低沉嘶哑。 武则天脸上阴云密布,用冰冷彻骨的语气道:“你何时有这个念头。” “一直有,这次终于找到契机。”张易之沉声回答。 武则天没接话,从锦榻上站起,踱了几步,背对着他: “臣子让帝王难堪,本就是不敬之罪,朕且宽恕你这一次。” 张易之胸腔被阴郁填满,他沉声道:“陛下,历代臣子最忌讳一句话,您知道是什么?” “说!”武则天没有回头。 张易之一字一句道:“狡兔死,走狗烹。” “呵……”武则天身体一动不动,冷笑道:“的确,汉高祖刘邦演绎得淋漓尽致。” 说着又道:“也难为你敢跟朕坦诚相待,狡兔死,你想让朕听你的建策,狠狠打压佛教?” “可朕是九州佛教徒眼底至高无上的菩萨!” 这一刻,那种愤懑的感受太强烈,让张易之心绪难以镇定,他近乎于咆哮道: “您不仅是佛教的菩萨,您还是天下百姓的菩萨!” “一个皇帝都认定百姓思想愚昧,想用佛教迷信思想麻痹他们,方便皇权统治。” “除了紧紧守护那张龙椅,您心里可曾想过天下百姓?!” 一片死寂! 刹那间,富丽堂皇的暖阁仿佛变成阴冷渗人的墓窖。 武则天身躯颤抖,她蓦然转头。 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甩出一记耳光。 伴着呼啸凌厉的风声。 在快要接近左脸的时候,张易之抓住那只愤怒导致青筋暴起的手掌。 “臣肺腑之言。” 张易之噗通跪在地上,渐渐恢复平静,俊美的脸庞再无任何表情。 可武则天脸部的表情扭曲得可怖,她想再次挥手,却又停滞在半空。 时间仿佛静止,她就这样居高临下俯视着张易之。 良久,依旧一言不发。 第一百六十九章 仁君 (求月票) 临波暖阁。 武则天转视着阁内袅袅的檀香、跪着一排惶恐的宫婢,她眼底那股无法遏制的怒火渐渐平息。 眼前这个男人,第一次以指责近乎于谩骂的口气跟她对话。 有那么一瞬间,在她的精神世界里,这个俊美无俦的男人就像一个满脸腐肉,蛆虫乱爬的恶鬼。 一个该遭受凌迟焚烧的恶鬼! “朕最信任你,可在你心里觉得朕是昏庸之君。” 武则天说话的声音,就像沙漠许久不喝水的旅人,沙哑得厉害。 沙哑疲惫,却隐隐带着强硬。 张易之抬起头,与她对视:“陛下若是昏君,臣已经身首异处了。” 武则天凝视着他许久,面无表情说了一声:“起来吧。” “谢陛下恕罪。”由于跪得太久,张易之膝盖隐隐有些发麻。 武则天踱了几步,淡淡道:“朕自登基以来,从未有大臣敢谈及佛教,你是唯一,你笃定朕会听从你的劝谏?” 张易之肃声道:“我的立场就是陛下,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 “既然为了朕,那便别提此事。”武则天脸上如罩寒霜。 佛教就是她巩固统治的工具,佛教昌盛,就能保证她的统治基础。 张易之略默,转移话锋,换做文绉绉的语气: “佛者,本是夷狄之法耳,帝王尧舜年皆百岁,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此时佛法亦未入中国,非因事佛而致然。” 武则天嗯了一声,却没有接话。 她无从辩驳。 如果她硬要反驳,对方下一句话无外乎是—— 汉明帝时,开始传入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后乱亡相继,国祚非常短暂。 张易之接着道:“臣无权干涉陛下信佛。” “所以呢?”武则天凤眸微冷。 “但陛下不应该过度崇佛,要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贵族为了迎合陛下的喜好,也去供养佛教。” “百姓易惑难晓,见陛下和上层阶级如此,便真心事佛。” 顿了顿,张易之又涌起愤怒的情绪,拔高声量道: “于陛下而言,佛教只是统治工具,需要的时候便多加赏赐;朝中贵族,比如我家,我娘也礼佛,并且为之不吝钱财。” “可如果这些行为是加于本来就生活艰难的百姓呢?” “只能砸锅卖铁,家里再没钱呢?寺庙放贷让百姓田地还债,直到一无所有,便只能给僧尼为奴为婢,若不加禁遏,必有断臂脔身供养者!” “所以,陛下利用佛教愚昧百姓是重要手段,绝非必要手段!” 这几句话,像是重锤砸在武则天的心里,又如惊雷在耳畔炸响。 她眼神里厉光不受控制的射出,呼吸为之急促,但又在下一刻收敛所有情绪,镇定自若道: “一些人为了躲避徭役修佛为僧,也有僧人盗窃淫乱、无恶不作,朕会下旨严惩这种现象。” 她盯着张易之,用极度严肃的口吻,“但这只是佛教寺庙的个例!” 虽然语气坚决,但张易之知道武则天听进去了,能下令整改寺庙就已经是一种妥协。 可他的目标显然不止于此。 “陛下,此法治标不治本。”张易之声音轻缓。 武则天脸色变得难看,目光灼灼道: “莫要得寸进尺,这已经是朕最大的退让了,换做旁人,早就成了一具尸体!” 张易之沉默片刻,问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陛下,为什么直到现在,李唐在民间威望依然很高?” 轰! 阁内的宫婢浑身胆寒,额头贴着地板战战兢兢。 “狗胆!” 武则天眉心突突直跳,心口怒火愈盛,耐不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脚将张易之踹翻在地。 “张巨蟒,你非要寻死!”她脸色惨白得可怖,嘶声咆哮。 这已经不是不敬,而是大逆不道,触犯她的逆鳞! “你说为什么?就因为朕是个女子,连你也看不起朕!” 武则天抄起案几上的糕点,狠狠砸在张易之脸上。 张易之没有躲避,他就这样注视着武则天,突然笑了: “臣一个八尺男儿被陛下一脚踹翻,陛下实在威猛。” 武则天怒气填胸,掩不住满眼的憎恶,言辞激愤,“刚刚那句话,你若不解释清楚,朕必杀你!” 望着那如饿狼见食般幽森的目光,张易之擦去脸上的糕屑,很平静的讲述: “陛下,自您登基以来,扶持鼓励农业生产;延揽农学家编撰了《兆人本业记》颁发到州县,作为州县官劝农的参考; 抑制商人阶层的奢靡生活,限制土地兼并,对于逃亡的农民,采取比较宽容的政策;还经常性的颁发慷慨的大赦令,给予全国的穷人……” 武则天面色稍霁,冷声道:“既认可朕的政策,那为何说朕不得民心?” “非陛下之过,皆天下官员之罪,他们阴奉阳违,陛下制定的惠民政策很难落实到基层,亦很难保持。” 张易之肃声道。 武则天扯了扯嘴角,露出难堪的笑容,似是在嘲讽: “朕一个女人做皇帝,这些人心有不甘,他们寄希望国家混乱,觉得大周延续不了多久。” 张易之循循善诱道:“是啊,一切都是官僚作祟,跟百姓有什么关系?他们甚至一辈子都没有走出州县,百姓真的在乎谁当皇帝么?” “儒家官员心中的成见就像一座大山,任陛下如何努力都无法搬动它。” “但百姓不同,他们只想过安稳日子,也奢望日子越来越好,当陛下满足他们的心愿的时候,岂能不拥护陛下?” 话音落下,武则天陷入了沉默。 良久。 她招了招手:“帮他整理仪容。” 宫婢迈着急促的步伐,近前来,帮张易之细心擦掉身上的糕屑,还有袍衫上的脚印。 敏锐察觉到武则天情绪的转变,张易之乘胜追击: “陛下,臣并非全盘否定佛教,只是想让天下僧人交税服徭役罢了。” “呵呵……”武则天极力控制自己的怒火,她真的恨不得拿剑在对方身上捅几个窟窿眼,“此举会引发天下动荡,在你口中就是仅此而已?” 张易之没有否认,轻轻颔首:“是,涉及到切身利益,佛教绝对会暴起反抗。” 不等武则天训斥,张易之直言道: “如果全国僧人交纳赋税,不会低于今年赋税的三分之一!” 武则天张了张嘴,话却堵在嗓子眼里。 张易之:“那是多么庞大的数目,国家可以用来新修水利、巩固民生发展基础,甚至在社会建立福利机构……” “等等。”武则天截住他的话,略显疑惑道:“何为福利机构?” 张易之斟酌片刻,措辞道:“简单讲,就是朝廷免费资助百姓。” “具体?”武则天微微讶异。 她踱步近前,竖着耳朵倾听,显然很有兴趣。 张易之举例道:“比如施药局,为贫苦群众提供健康服务,不以赢利为目的,就医时只收成本,针对非常贫苦的穷人家还免费派发药品。” “居养院,主要用于独居老人、穷人家、孤儿的居养机构,但凡60岁左右的独居老人,都有权利进到居养院。” “慈幼局……” 武则天瞬间接话:“顾名思义,就是朝廷机构抚养孤儿。” “陛下英明。”张易之吹捧了一句,继续道: “漏泽园,但凡无主的尸骨或是因家贫没法下葬的逝者,都由朝廷承担下葬,下葬的公墓称作漏泽园。” 温润略带磁性的声音在暖阁内缓缓响起。 宫婢们紧紧盯着这对君臣,对这个画风颇感迷茫。 刚刚陛下还杀机四溢,现在又像个聆听夫子教导的学生似的…… 迷茫之余,宫婢们也在仔细倾听,她们虽然没有幸福指数的概念。 但如果这些机构成立,那真是惠及万民,陛下更将成为百姓称颂的千古圣君。 武则天眼中露出兴奋的神色,抓着张易之手臂,急声道: “朕同意,立刻完善救济制度,朕要做天下百姓心里的菩萨!” 张易之暗自腹诽,果然跟我一样是精致利己主义者,听到有机会开创历史先河,显得急不可耐。 关键是你同意就跟寡妇叹气——没鸟用! “钱呢?” 张易之字正腔圆。 仅仅两个字,就如冰水顺着头顶泼下,武则天表情僵住,硬邦邦道:“国库充盈,可以先在神都城实施。” 张易之斜睨她一眼:“陛下,国库如果没钱了,是不是停止这些机构?” “朕的大周,怎么会缺钱?”武则天回怼一句。 张易之针锋相对:“国家强盛的前提就是军事力量,陛下不仅不能削弱军费,还得提高军费支出,这样想想,国库还有余钱么?” 武则天一言不吭,眉眼恢复冷冷的表情。 宫婢发现暖阁的气氛又沉闷起来。 武则天眯着凤眼,端详张易之十几息,突然道: “好手段,敢算计朕。” 张易之一脸懵逼:“陛下,何处此言?” “怪不得朝堂说你心机恐怖。”武则天讥笑道:“把朕逼紧了,朕让你算盘落空!” 你紧不紧我不知道……张易之继续装糊涂。 “先骂朕,让朕处于暴怒的情绪之下,旋即思维有些混乱,你便苦口婆心谈佛教的弊处,最后抛出让朕无法拒绝的诱饵。” “环环相扣,张巨蟒手段实在是高明啊。” 武则天手指快戳着张易之额头,句句话都带着嘲讽。 张易之略默,算是变相承认,表情却很认真道:“可我出发点都是为了陛下,不是么?” “是不是只有你自己清楚!”武则天收回目光,语调清冷。 张易之清了清嗓子,喟然道: “陛下,我知道下决心很不容易,可僧人必须交税服徭役,当这个法令强制推行,必定有无数僧人还俗,这样民间便多了生产力。” 听到这里,武则天还是有些迟疑: “你知道会有多少佛教徒反对么?朕怕引发社稷动荡。” 张易之笑了,“唯杀尔!” 这一瞬间,武则天被他冰凉入骨的笑意骇得有些发寒。 “违抗者皆杀?” “杀!” 武则天脸色阴沉,气势逼人,“杀得人头滚滚,佛教坚决不交税,你下一步就是灭佛!” “灭佛”二字太过骇然听闻,宫婢们都感觉头皮都有些发麻。 张易之嗯声道:“希望他们识时务,我屠刀挥下,就收不了手。” “朕不允许!”武则天拔高声调,冷叱道: “交税服徭役就是底线,你绝不能突破这条底线,否则朕饶不得你。” “是!”张易之脱口而出。 武则天一愣,忽然叹了声,“唉,此举会让你身败名裂。” 张易之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坦然道:“不错,被佛教麻痹的百姓精神世界突然崩塌,也许会心怀怨恨。” “但过几年,等他们发现没有阿弥陀佛,生活依然是生活,甚至变得更好,到时他们就会真心感激我们君臣今日的举措。” 武则天安静的听完,斜靠在锦榻上,“朕有些倦了。” “臣告退。”张易之说了一声,转身欲走。 目的已经达到了,让武则天彻底妥协,和让石头开口说话一样艰难。 不过他做到了。 “你希望朕是什么样的人?” 身后传来轻飘飘的声音。 张易之止步,侧头目视着她:“陛下,你作为千古第一位女皇帝,注定名留青史。” “后世史书会用无数笔墨来记载你,或许永远不会出现两个字,但我希望它出现。” “什么?”武则天声音有些尖锐。 “仁君。” 张易之疾步而走。 仁君? 武则天呆愣。 她自诩千古明君,但从不敢妄想自己是个仁慈的帝王。 她一路上都是通过血腥镇压,在她铁腕下丧身的李唐皇族、贵戚数百家,大官僚数百家,郎将以下的中下级官员不可胜数,制造了许多冤案。 仁慈吗? 跟仁慈挨不上边,甚至称得上暴君。 可如果对天下百姓仁慈,或者真能成为天下黎庶心里的仁君。 她踱步到窗前,视线抬起,幽深的目光凝住暖阁下张易之的背影。 身影依旧挺拔,行动间散发着超然的气质。 武则天就这样靠在窗前,静静的望着这道背影。 “你又是什么人呢?” 第一百七十章 真的很悲哀(求月票) 冬日寒冷依旧,神都城的夜色有些诡异,权贵家没有笙管弦歌,百姓家闭户灭灯。 平常嘈杂繁华的大街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下急促的马蹄声。 蚂蚁们在暴雨来临时会嗅到味道,因而把家搬到高地。 草民们在动荡时也能嗅到味道,但能做的一般只有回到家里,仿佛家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所有人都感受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凛冽之势! 城内偏僻的一家面馆。 面馆之中,幽静无比,柜台边的伙计已经眯着眼打盹。 穿过阴暗的廊道,院子里李无涯高举一只大缸,咣当一声,怒砸一地,砸了个四分五裂。 缸中栽植的一株奇花被他践踏成了花泥。 滔天之怒! 城门已经封禁,每条街道都有来回巡逻的绿袍,迎儿被抓捕至今还没消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李无涯遏制不住地怪叫一声,仰天号叫起来:“张巨蟒,你等着!你等着!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夜枭一般似哭似笑的声音,把屋檐上乌鸦麻雀惊飞起来,一只猫咪慌不择路地向院外窜去。 不远去屋檐下观望的崔老不疾不徐走了过来,清癯的面容透着一股失望,近前淡声道: “发泄够了?” 李无涯转身看着他,“你觉得迎儿还活着么?” 崔老没有正面回答,严肃道:“一个义子而已,早叮嘱他要谨慎行事,竟然撞在张巨蟒手上……” “住嘴!”李相迎截住他的话,神情扭曲,“我待他如亲子!” 崔老盯着他,冷声道:“亲子是吧?那现在去诏狱救他。” 李相迎表情僵硬,长叹了一口气,艰难的说道:“如果迎儿遭受刑讯,兴许会泄露……” “别担心,常用据点暂时平安无事,说明迎儿很有骨气,没有屈服。”崔老回道。 李相迎紧绷的肌肉松了下来,语气也变得轻缓: “可突然封城门,城中全都是绿袍,张巨蟒为什么不惜出动如此大的力量?” “呵…”崔老负手踱步,嗤笑一声:“他现在毫无头绪,整个人风声鹤唳,唯有靠大海捞针的手段了。” 就几个死士,已经把这对君臣吓得半死,倘若隐藏在寺庙的死士全部出动,那该是怎样有趣的一幕? 老夫的精湛布局,将来会呈天罗地网之势,席卷天下! 这一刻,崔老意气风发! “那我们就这样干等着?”李无涯还是有点紧张。 崔老偏头,目光老辣而有神,藏有一股隐而不露的威严: “冷静,这只是成功路上一点小小的挫折。” “你要记住,等老妖婆一死,武氏李氏立起兵戈,介时天下将一如隋末,群雄逐鹿,烽烟四起!” “最终胜出,荣登九五的,既不是李家,也不是武家,而是无涯你!” 这话,让李无涯眼底又燃起了野心的火焰!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一个戴面具的女人走进来。 两人赶紧迎上去,齐声问:“外界什么情况?” 面具女子沉默了足足十几息,直到两人不耐烦的时候,才哑声道: “形势非常严峻。” 李无涯暗暗心惊,咽了咽唾沫:“也就是说,我的处境非常危险?” “仅仅一个下午,李相迎惨死狱中,藏匿在寺庙的九百死士几乎全军覆灭,索命门铜牌杀手被杀六人,五人降。” 面具女子用公式化的口吻叙述。 刹那间。 李无涯双目圆睁,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闭上眼,眼睛疼得无法睁开,怒火滔天仿佛要冲破九霄,又痛到绝望。 倾心栽培的义子死了! 花费不知多少钱财的死士,全部烟消云散。 积累数年的力量,一朝崩塌! 他脚步虚浮踉跄,最终还是瘫倒在地上。 “不可能,怎么可能!”崔老再不复以往的智珠在握,完全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李无涯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颤声道:“假消息,你传递假消息。” 面具女子凝视着摇曳烛火,只说了一句话,“神皇司的血腥味久久不散。” 顿时,李无涯潸然泪下,他知道凭这位的地位能了解很多内幕,她说真就绝对不会是假。 他哽咽,“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旁边的崔老脸部僵硬,喉咙发紧,几乎要透不过气。 面具女子言简意赅:“从中午开始到七天后,神都城处于高压统治,除了皇宫禁军,一切都听命于张巨蟒,他的意志将贯彻在整座城市。” 崔老满脸震撼,他扶着斑驳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这里是天子脚下啊,张巨蟒言出法随,掌握所有军队! 这是政变的前兆么? “就为了对付我们?”李无涯说话都带着颤音。 面具女子沉默了片刻,从衣袍里拿出一张宣纸。 “这是政事堂颁布的通告,已经全城张贴。” 崔老深吸一口气,接过宣纸展开…… 通篇数千个字。 概括起来就是两句话——【数百座寺庙窝藏反贼,一直以来受皇恩庇护的僧侣成了蛀虫、吸血蚂蝗; 至现在开始,六十岁以下的僧人,每年交纳赋税,其他杂役与百姓相同。】 就这两句话,却让他死死捏住宣纸。 李无涯在一旁看完了,整个人宛若雕塑,一动不动。 崔老将纸揉成一团,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面色惨白道: “他的目标根本不是我们,原来我们只是附带的。” 附带! 这两个字让李无涯陷入绝望。 那些缜密详细的计划,那些谨慎的布局,在张巨蟒面前,仿佛就是一个笑话。 在此獠眼里,他们这些反贼不值一提。 人家着眼于天下苍生,岂会在意蹦跶的秋后蚂蚱。 那种不加掩饰的轻视,那种倾泻而出的蔑视。 深深刺痛了李无涯的自尊心! 真的很悲哀! 他整个人处于浑浑噩噩的悲痛之中,喃喃道: “是啊,让和尚交税服徭役,这是足以名载史册的大事,是让国库多出无数钱财的大事,我们算什么呢?” 他感觉自己精神上已经被张巨蟒摧毁了。 处心积虑几十年,好不容易积聚的力量,刚显露在台面上。 被轻易拔掉,对方还很不屑道:‘先让你们这群反贼多活几天,我暂时没时间理会你们。” 就好像努力攀爬山峰,爬在半山腰时,山巅处一个恶鬼露出渗人的獠牙,他就这样抱拳在胸,阴森森笑看攀爬者。 不敢上去,又害怕跌落的绝望感。 真的比一刀刀凌迟还痛! “不造反了,我想回去做个富家翁。”李无涯嘴唇蠕动。 面具女子侧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而崔老显然惊骇,怒斥道: “这就被吓到了?勾践卧薪尝胆,励精图治,最终雪耻灭亡。” “他张巨蟒现在气焰熏天,我们大不了再蛰伏几年。” 李无涯看了眼对方的白发,又摸了摸眼角的皱纹,“蛰伏?他才二十岁!我们呢?” “等待良机!”崔老咆哮道。 李无涯深呼一口气,平复紊乱的情绪,最终点了点头。 虽然刚刚的确恐惧,但执念和野心让他选择继续坚持。 见他回过神来了,崔老略松一口气,转而望向面具女子,“老妖婆依靠佛家巩固统治,她能允许张巨蟒这样做?” 和尚交税,非常简单直白的四个字。 却意味着太多太多。 “皇帝跟张巨蟒密议,最终同意,谁也不清楚他们在谈什么。”面具女子说道。 崔老沉默稍许,神情凛然道:“满朝文武百官同意?” 面具女子臻首微点:“他们不支持也不反抗,毕竟立场是儒家,他们巴不得佛教渐渐衰弱。” 顿了顿,她语气似是敬佩,又似是无奈: “再说张巨蟒这等几百年难遇的铁腕人物,咱们死士的血雾飘在空中,已经震慑了满朝权贵,谁都害怕屠刀落下。” 铁腕人物,的确是狠辣无情的铁腕! 否则他怎么敢跟天下佛教作对? “愚不可及!”崔老重重哼了一声,寒声道: “这一次是个体到群体的演变。” 面具女子有些疑惑。 李无涯直接问:“何意?” 崔老眼底有一丝恐惧,半晌,他才沙哑着声音道: “以前他再灭绝人性,也只是利用火器炸死弘农杨氏观王房,现在呢?是佛教整个利益团体!” “佛家要交税,下一步,天下富饶的商业要不要交税?” “然后门阀世族、天下官员要不要交税?” “到最后,拿刀指着皇亲国戚,你们也得交!” 话音落下,面具女子陡然僵住,一直镇定的心防都被击溃了。 难道这就是藏在张巨蟒最终目的? 让官员纳税,那皇亲国戚纳税…… 此人未免太恐怖了! 这是想与天下人为敌啊! “荒谬至极!”李无涯起先也震撼,旋即否认这个说法,“若如此,天下九州硝烟四起,谁都起兵造反。” 崔老表情凝重:“仅仅是我的猜测,可能性的确比较小。” 顿了顿,他抛开不切实际的念头,转而询问: “我们该作何打算?” 面具女子:“暂时隐藏,等城门开了,再寻机逃离神都城。” “能不能现在就逃出去?” 李无涯惶恐不安,他实在不敢再待下去。 面具女子冷声道:“张巨蟒公开说了,城外埋有火器,谁敢私自逃离,死活不论。” 轰! 李无涯肝胆欲裂,他一双眼冒着火,“那我们岂不是瓮中之鳖?” 崔老叹了一口气,有些难堪的说道: “此人不是针对我们,只是防备和尚外逃,怕他们利用佛教妖言惑众,导致社稷动荡。” 李无涯悲愤的情绪几乎喷薄而出,又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静下心来看大戏吧。” 崔老丢下这句话,转身走进内宅,步履有些蹒跚。 面具女子静默一会,离开面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心软是做不成事的(求订阅! 清晨。 膳厅里。 臧氏给儿子剥了一只水煮蛋,欲言又止。 一旁的张昌宗也低头喝粥,偶尔抬起头看了眼兄长的精致白袍。 也许会染成猩红吧? 其实他搞不懂兄长的思维,为什么要跟佛教作对。 不止是他,满朝权贵,全城百姓都很疑惑。 僧人弘扬佛法,他们真的做错了么? 张昌宗略默,低沉着声线道:“天下各地都有僧人,他们有无数信徒,那是一股庞大到令人恐惧的力量……” “住口!”臧氏截住他的话头,拍了拍筷子,尖声道: “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小麦芽鼓了鼓腮帮子,“就是呀,搞得大锅怕了那群秃驴一样。” 说完小嘴贴着小贴着碗沿,哧溜哧溜的喝着粥,又伸出爪子抢了张易之碗里的水煮蛋。 她紧紧握住蛋,大声打气:“大锅,我支持你!” “易儿,从今以后,娘再也不信佛了。”臧氏也给了儿子一个鼓励的眼神。 张易之摇摇头,莞尔一笑:“佛法并非一无是处,它也会劝人行善。” “那你为什么……” 张易之放下碗筷,起身而走,忽又止步,平静道: “人来世上一遭,既身居高位,总得为天下人做点事。” 踏出府邸,一列披甲侍卫分立两侧,最外围站着上千个绿袍。 张易之环顾众人,用威严冷冽的声音喝道: “先礼后兵!” ……… “唏律律!” 张易之一勒马缰,目视前方。 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朱红色的墙,巍峨的门楼庄严肃穆。 门上“东魏国寺”四个赤金大字,赫然醒目。 每间佛殿门媚正中高悬金匾,殿宇佛堂光彩夺目。 四周石栏杆上还镶嵌着白玉浮殿,那些飞龙走兽,就像活的一样。 “贵庙真是豪奢至极,既然没人出来迎客,那便直接闯。” 张易之冷笑了一声,驾马奔袭! 身后无数人疾驰。 “大胆!竟敢擅闯东魏国寺!” 这时,一身灰色僧袍的中年和尚从宝殿中冲出来,怒声大喝。 张易之俯瞰着他,一字一句道: “听清楚,再不滚出来,我屠了东魏国寺!” 知客僧眼底闪过一丝惧意,感受着此獠身后肃杀的气氛,他转身朝里面走去 不多时。 方面大耳的法明住持缓缓走出,后面浩浩荡荡的一群袈裟子弟。 所有和尚的目光都怨毒深沉,连身上仅存的佛性都浇灭了! 张易之下马,背负着手来回踱步,不急不缓道: “政事堂有令,僧人需交税服徭役,东魏国寺是神都城香火最旺的寺庙,所以我就特意走一遭。” 说着扫了眼这几百个和尚,目光停在一人身上。 一个身材臃肿的长眉老僧脸上还带着火红的唇印,身上满是脂粉的气息。 生活真是丰富呢。 张易之望着他,讥笑道: “这高僧不事生产,一天到晚无所事事,精气肾水实在是让男子艳羡。” “阿弥陀佛。”法明半阖着眼,手滚念珠道: “张施主,僧人交税有违祖制。” “有违祖制?” 张易之转头直视着他,“哈哈哈,有违祖制,有违祖制,哈哈哈哈——” 沉寂的场中响起了尖锐刺耳的笑声。 东魏国寺所有和尚都面如沉水,对方的笑容,却从骨子里透着一股邪异的气息,令人心头发寒。 张易之笑容骤然消失,满脸森然,“夷狄之教传入炎黄九州,在这片大地,你配跟我谈祖制?” 法明苍老的脸庞毫无波澜:“佛曰……” “呵…”短促的笑声截住他的经义,张易之就这样看着他浑浊的眸子: “给我听清楚,就算满天神佛来了也没用。” 顿了顿,他冷声道:“东魏国寺窝藏九个反贼,怎么解释?” 法明情绪终于有了变化,他拔高声量: “寺庙蒙在鼓里,昨日神皇司前来搜查,寺里也主动配合。” “一句蒙在鼓里就能脱得了干系?”张易之笑问。 法明压了压心头火气,声色俱厉地道: “张施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只是在为暴政找借口罢了。” “张施主,你游走在规矩边缘,已经逾越了。”一个健硕魁梧的大和尚怒声道。 藏经阁长老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 “施主,你执念太深入魔了,藏经阁随时为你开放,让你洗涤心灵,去除魔性。” 其余和尚合十,满脸虔诚道: “我佛慈悲为怀。” 声音洪亮庄严,响彻在云霄。 “好一个暴政。”张易之轻轻颔首,旋即诚恳请教: “我也希望朝廷仁慈,可如果天下百姓都不交税,国家的钱又从哪里来?” “那是朝廷的事,与僧人何干,大不了将作监继续铸铜。”一个肥胖和尚满脸昂然。 张易之循声望去,快步走到说话人身边,顺势一把扼住此和尚的脖颈: “看看,这种满脑肥肠的蠢货都能穿上红色袈裟。” “住手!” 东魏国寺和尚纷纷大喊。 张易之加大力道,那和尚感觉脖子要被掐断了,一张脸快速涨得通红,无法呼吸,整个人颤抖着,以求救的目光盯着法明住持。 “弓箭手准备,谁敢动,直接射杀!”张易之冷视着一众和尚。 旋即掐住脖子的手有发力的趋向,在东魏国寺骇然的目光中,收得更紧,猛地一扭。 “咔嚓!” 轻微的骨裂声,肥胖和尚翻了翻白眼,气绝身亡。 最终,张易之松手一推,神情极度淡漠: “言行愚蠢,也会死的。” 望着同门死不瞑目的尸体,场中静作一片,宛若无人绝域。 空气中弥漫着怨毒和仇恨的气息。 张易之走几步,身子前倾,盯着嘴唇颤动的法明: “住持,整座神都城都在贯彻我的意志,而我这个人又比较冷血,可我真不希望出现不愉快的一幕。” “你们东魏国寺做个表率吧,服从旨意皆大欢喜;若是不服从,休怪我无情无义。” 话落,法明抬起眸子,用近乎于咆哮的声音怒吼: “张巨蟒,老衲绝不屈服于暴政!” 此刻,神都城无数寺庙都在看着这里,无数人都在关注东魏国寺。 这里意味着象征,绝不能向恶獠卑躬屈膝! “看来谈不妥了。” 张易之点了点下巴,情绪没有变化,声音依然平淡: “现在是辰时初,限申时末,东魏国寺来端门签订纳税服徭役文书,倘若没有赴约。” 顿了顿,他做了一个口型,“砰!” 所有和尚都目光骇然惊恐。 他们知道这个字的恐怖,类似天雷一般的火器! 张易之拂袖离去,转头望了眼恢宏的佛殿,语气有些遗憾: “到那时候,传承几百年的东魏国寺将成为废墟。” 这一刻,所有和尚如坠冰窖,从头到脚一片冰凉,冷汗打湿袈裟,他们似乎能预想到倾覆的悲惨局面。 “速度联络高僧商议对策。”法明脑海里只剩这一个念头。 …… 神皇司。 鲍思恭满脸疲惫,禀报道:“有和尚在城内散播谣言,也有和尚持武器反抗……” “结果。”张易之端起一杯茶,缓缓饮下。 鲍思恭略默,神情似有些恐惧。 他一个酷吏出身的残暴之徒,此刻都感觉脊骨发寒。 “都杀了,具体数目是……” 张易之摆手止住他的话,“不必说了,变革总会经历冲突流血的阶段。” 鲍思恭嗯了一声,接着道:“但还是没有寺庙愿意交税。” 张易之俊美的脸庞有些阴沉,“动了蛋糕,遭到既得利益者反扑,我倒要看看他们扑得有多猛。” 这时,一个绿袍敲门而入,恭声道:“司长,殿下、狄相、李相求见。” 张易之沉默片刻,冷冰冰道:“不见。” “咳!” 门外传来清亮的咳嗽声,太平率先入内,其余两人紧随其后。 张易之镇定自若的坐着,也没打招呼,更没施礼。 “卑职告退。”鲍思恭识趣离开。 “子唯!” 狄仁杰率先开口,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收手吧,此举有伤天和。” 一直冷眼旁观的朝臣终于按耐不住。 陛下崇佛,导致神都城和尚太多太多了。 可现在走在大街上,血腥味又太……重了。 “怎么?狄公要做救世主?”张易之反问。 李昭德皱眉,插嘴道:“你应该用更温和的手段!” 如果狄仁杰代表文武百官,那他就代表世家豪强。 本来立场都是儒派,如果能让佛教受挫,他们乐见其成。 可仅仅一天,面对惨不忍睹的一幕,任谁都会生出恻隐之心。 内心最深处却是恐惧,恐惧张巨蟒的残忍,他们突然不希望佛教纳税。 如果今天佛教僧人在跪倒在屠刀下,有朝一日,世家官员会不会也要纳税? 张易之瞥了他一眼,冷冰冰道:“非常时期,只能用非常手段。” “就是杀人么?”李昭德勃然大怒。 张易之双手撑在桌沿,慢慢站起身,陡然露出邪气盎然的笑脸,“不错,就是杀人,除非李相有更好的办法。” 气氛陷入沉寂。 李昭德张了张嘴,旋即儒雅的脸庞铁青一片。 张易之身子前倾,盯着他的双眸,肃声道: “说我张子唯恶毒残忍也好,没有人性也罢,但我无愧于天下百姓,就算后世史书将我列为奸臣传首位,也无法抹除我的功绩!” 低沉暗哑的嗓音,仿佛蕴藏着磅礴的自信,以及势不可挡的意志力。 狄仁杰垂首不语。 什么功绩? 自然是让和尚交税服徭役。 这一举措,甚至不利于陛下统治,文武百官也得不到利处,更与门阀望族无关。 唯一受益的只是天下百姓。 上千万贯的税收用于民生建设。 将百姓从精神世界解救出来,还遏制住寺庙土地兼并。 最重要的,由于和尚不事生产还能过得逍遥快活,民间渐渐滋生出懒惰,越来越多的人想阪依佛门。 而交税服徭役,能将这种懒惰扼杀,不给它发展的土壤。 种种功绩,后世记录史书的笔杆子根本无法抹除! “行了。”张易之重新坐下,情绪恢复平静,指了指那道门: “此事不劳二位宰相操心,请回吧。” “哼!”李昭德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狄仁杰略默,叹了口气,劝诫道: “切记收敛锋芒,老夫不想看到血流成河,尽管僧人有诸多不是,但他们都是大周子民。” 说完转身而走。 张易之望了眼他的背影,淡声开口: “狄公,心软是做不成事的。” 狄仁杰停住脚步,滞了几息后,疾步离开。 “你呢殿下?” 张易之将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平。 太平一袭浅紫色长裙,胸线上青色刺绣的束带飘垂而下,头戴了精致的鬓唇,显得清雅美艳。 她没有回答,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张易之,眸子明净清澈,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幽谭。 “殿下也想劝我?”张易之上下审视着她。 太平抿了抿红唇,在斟酌措辞,随后轻轻的声音气吐如兰地飘来: “你是不是看本宫讨厌佛教,所以才有此举动,不需要这样的。” 张易之:“???” 为了你……特娘的究竟在脑补什么? “你认真的?”张易之紧紧盯着她。 太平玉颊有些酡红,薄嗔了他一眼,软语道:“这显而易见,冲冠一怒为红颜嘛。” 张易之漆黑的眼眸弥漫开无尽的笑意,突然出奇的平静下来,“殿下,我整个人没有压力,不必刻意逗我笑。” 太平表情瞬间恢复正常,瞪眼道:“下午在端门决定成败,本宫怕你精神紧绷。” 张易之笑了笑,成熟女人就是体贴,懂得疼人。 见他情绪真的稳定,太平便切入正题: “哦对了,道家为了感激你,十家正统道观商议了一个晚上,给你拟定一个道号。” “呵呵……”张易之眯了眯眼。 太平从香囊里拿出一张符箓,照着上面念道: “张易之,乃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 听完拗口的道号,张易之敲了敲桌沿: “这倒是至高无上的美誉,殿下去转告他们,我会奉上赠礼。” “什么赠礼?”太平好奇。 张易之面无表情: “交税。” 轰! 太平一下子就跳脚了,咬牙切齿说:“好个忘恩负义的张巨蟒,道家何曾得罪过你?” 张易之直视着她:“政策要一视同仁,不过如今道家势力衰弱,考虑到这种情况,税赋减半。” “倘若不交呢?”太平鼓胀胀的胸膛剧烈起伏,以尖锐的语调逼问。 张易之缓缓起身,在屋内踱步,跟她擦肩时,低声道: “放心,今天过后,他们不敢不交。” 盯着那双透着无尽狷狂的眼睛,太平气炸了! 张易之冷声道:“殿下,想争储靠自身实力,而不是将宗教卷起漩涡。” 被他说破意图,太平有些难堪,“可母皇呢?” “陛下登基的难度是泰山,她利用各种手段爬上山腰,借助佛教才能登顶。” “她开创历史先河,你的难度只是一座小山丘,只要自身够努力,踏上去就能看山顶处的风景。” 张易之冷淡地说道。 小山丘? 太平错愕片刻。 “靠过来。” 张易之闻言皱眉,凑过脸去。 太平踮起脚,突然伸手抓住张易之后颈,然后向前挺胸,将他的脸摁进波涛汹涌的大车灯里。 “哼,还是不是小山丘!” 含羞带怒说完这句话,又踹出一脚,她才摆腰离开。 张易之一脸木讷,摸了摸鼻尖,嗅着那股残留的幽香,心情变得愉悦起来。 他走回座位,背靠着椅子,紧绷的心弦彻底放松下来,不一会竟睡着了。 期间绿袍们想汇报状况,见司长在睡觉,皆不敢打扰。 …… 申时。 雪后的暖阳被镂空细花的纱窗帘筛成了斑驳的淡黄,落在桌上。 张易之悠悠醒来,他看了眼漏刻,走到窗户前掀开窗帘。 从端门处传来清晰的诵经声,张易之知道,那应该是几万个和尚汇聚在一起的声音。 死谏? 奋命一搏? “不管怎样,我绝不会退。” 张易之自言自语,神色逐渐变得阴冷,跟暖阳似乎格格不入。 第一百七十二章 凡有殃咎,宜加我身,上天鉴 端门。 一群身着袈裟、神态肃穆的高僧整齐地站在气势恢宏的天枢前面。 诵经声汇聚成一道让人心弦震动的气浪! 到处坐的都是各色袈裟的僧人尼姑,地上堆的都是一卷卷经书,刻印的、手抄的,甚至还有一堆古老的竹简。 神都城所有寺庙数万个僧尼,倾巢出动! 他们要坚决抵制暴政,不惜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僧人辛苦为国家弘扬善意、为天下百姓教导因果、每天过着枯燥乏味的生活。 竟然还要交税,被恶獠剥削,为什么! 世间不该这样的! 佛祖也绝不允许这样! 御道上,站着无数的百姓,他们有的人跟着念佛经、有的人心里怨恨张巨蟒,有的人在祈祷张公子救民于水火。 皇城里,满朝权贵陷入死寂,他们不约而同想起天枢揭幕那一夜。 主角还是张巨蟒,依然是那么多围观者。 那天尽管是夜晚,可每个人都怀着明亮的心情,在见证大周站在世界大殿。 今天温暖的阳光,非但没有祛除冷意,所有人全身却是如坠冰窖,一寸寸皮肤都在打着寒颤。 佛教不退让,难道张巨蟒会退让么? 五凤楼。 武则天一身黑色镶金龙袍,脸上流露出喜怒无常,天威难测的严苛一面。 她双手撑着栏杆,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深邃俯瞰着端门。 突然。 念经文的呢喃声渐渐消失,场中嘈杂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 轰隆隆—— 地面仿佛塌陷,只见身着明光铠甲的禁军前面开道,上千个绿袍疾步由天津桥进入端门。 队伍中间,一袭白袍。 精制的白袍,月白色束腰,墨发被素色羊脂玉簪束起。 白得有些刺眼,腰间那柄绣春刀轻微摇晃。 如圭如壁的美男子缓缓走来,暖阳斜映,整个人丰姿奇秀,神韵独超,有一种超绝脱俗的高贵。 人群中,李无涯眼中情绪复杂,似是恐惧,似是怨恨。 也有丝丝嫉妒,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张巨蟒。 此獠如谪仙般的容貌,被数万道目光盯着,依然淡定自若的气质。 太让人妒忌了! 身旁的崔老眯着眼,阴声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獠必引来杀身之祸。” 李无涯将斗篷压得很低,镇定情绪:“看来和尚打算反抗到底,此獠能成功么?” “很难,眼下这情况,一个不慎恐会引发暴乱,到时候此獠难辞其咎。” 崔老言语气中有些幸灾乐祸。 此话,让李无涯嘴角微翘,他获得了精神上的满足。 冗长的死寂,直到温润低沉的声音在场中响起: “诸位高僧聚众在皇城,是准备将大周朝变成佛国么?” 众僧没人说话,气氛沉重得极度恐怖。 一道道目光不复仁慈,似乎要将那道白袍完全吞噬。 交税给朝廷,那便是佛门凋零的开始。 一代代佛教徒的努力,终于在大周朝站上巅峰,谁都不想体验跌落的滋味。 跌落,也许永远爬不起来。 “张施主,佛家讲究因果,暴政会引来天大的灾祸,到时候天下绝非生灵涂炭那么简单。” 话音落下,引发极大的喧哗声。 绝大部分百姓面露骇然,身体都有些颤抖! 生灵涂炭,那将是多么恐怖的场景!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这样的祈福语不断在场中响起。 张易之循声望去,一个美艳的尼姑双手合十,眼睛直视着他。 天下最大的尼姑庵——尼众寺院的净光庵主。 就是这个地方,曾被张易之当众掌掴。 旧恨添新仇,身旁数万个同道撑腰,她有胆量出这个风头! 张易之面无表情,随后一步一步走向她。 “尼众寺院,侵吞良田上千顷,放高利贷逼死七十一人,二十八个尼姑嫁人生子,庵里奴婢七百多个。” 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伴着脚步声,张易之来到净光庵主面前: “请庵主解惑。” 净光身子僵硬,脸色有些不自然。 而一桩桩罪行早已在人群掀起了惊涛骇浪。 惊悚! 良田,放贷,嫁人,蓄养奴婢…… 这是佛家该干的事么? 净光见状,急声辩解道: “百姓虔诚向佛,愿意投身佛门,奴婢之言从何谈起?至于良田放贷,贫尼庵里或许真存在这些蛀虫,但也只是个例!” 张易之不怒反笑,俯视着目光游离的净光,淡淡道: “既然庵主当众承认门下有罪,佛家讲究因果,你应该替他们受罚。” 说话间,他的手贴着绣春刀。 锵! 拔刀出鞘,寒光一闪,锋利的刀刃带着浓浓的杀意,狠狠刺进净光的心脏。 画面定格。 全场数万个人呆住,就像阴森凄冷的墓窖。 五凤楼上,武则天瞪大凤眸,扶着栏杆的指节有些泛白。 净光经常出入皇宫,甚至给她编撰过几本佛经,同她在佛堂一起诵经。 如今似乎要死了。 刀捅进胸口的那一秒极为漫长,又非常短暂。 净光一时还没有立即倒地,她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腹部,却无法阻止鲜血汩汩流出。 她的表情恐惧到扭曲,她蠕动着嘴唇,最终瘫倒在地上。 “不……不想死。”净光挣扎着要起来,每一个字嘴里都冒一口血,看得人触目惊心。 身旁的弟子扶住她,哽咽,“庵主不会死,快叫医师啊!” 净光歪在徒弟怀里,模糊的视线看到张易之被她鲜血喷溅弄污的白袍,上面好像是朵血红的花。 气息消散。 “庵主圆寂了。”弟子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尼众寺院尼姑悲伤欲绝,紧紧捂着嘴哭出声来。 所有和尚都念经超度,可念着念着一阵血气涌到心口,忍着撕裂刀绞之痛,继续念下去。 这一幕,百姓头皮发麻。 可随后一句话,却是让他们全身血液都有些凝固。 “拖下去埋了。” 张易之看了眼沾满鲜血的双手,平静开口。 埋了? 堂堂高僧,名传天下的尼众寺院庵主,没有举行下葬规格,就这样埋在荒冢。 这五个字,彻底让僧尼暴怒,一瞬间,十几个僧尼拿起手中的铁杵。 咻! 咻! 长箭破空而来,尖锐冰冷的箭矢,准确命中目标。 旋即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 衙役们拖着几辆板车到来,将一具具尸体搬上去。 堆砌在一起的尸体,都死不瞑目,那副惨状让围观者胆寒。 无数目光重新聚集在张易之身上。 身形依旧如剑般挺拔,没弯过一下腰,亦没皱过一次眉。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白袍上增添的几道血痕,让他整个人显然异常暴戾。 “张施主,够了。” 声音犹如枯木般,暗哑甚至有些含混不清。 无数人为之惊愕。 明知必死,谁还在主动送死? “放下屠刀,不要再造杀孽。” 一个六十岁老僧,身着破烂的袈裟,脚上都是泥土,注视着张易之。 他皮肤黝黑,容颜看上去并不苍老,只是神气有些衰败,不甚健朗的样子。 权贵们紧皱着眉头,他们搜刮脑海里的记忆,也未曾见过这个老和尚。 直到有高僧惊呼: “慧能大师!” 场中顿时响起了喧哗声,没有想到这个面貌黝黑的老僧竟然是禅宗慧能! 张易之情绪出现了波动,他沉默良久,语气略带恭敬道: “慧能大师佛法通俗,一扫繁琐章句之学,摧陷廓清,发聋振聩。” 人群顿时震惊。 在血腥味十足的场面,此獠竟然第一次放低姿态。 慧能迈步上前,合十道:“施主,莫起杀戮。” 这次的声音像是古老的磬钟,浑厚,有深度。 张易之望着他苍白的两鬓,那是岁月磨砺之后留下的痕迹。 此僧是禅宗祖师,他说了两句佛偈流传后世——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更是中国历史上有重大影响的佛教高僧之一,跟代表东方思想的先哲孔子、老子,并列为东方三圣人。 张易之略默,冷声道:“寺庙必须交税,就算屠尽天下僧尼,这个政策也要贯彻到底!” 轰!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 天枢上栩栩如生的真龙,似乎都能感受到张易之坚决的意志。 屠尽天下,这个词光听着就有些剜心椎骨痛不欲生! 张易之一动不动,跟慧能对视。 表情的敬重之色逐渐转为冷冽,甚至闪过丝丝杀机。 三圣人之一? 这里,谁挡谁死。 不管是谁!! 慧能心情有些纠结,其实他认为交税没错,可他毕竟是僧人。 张易之深吸一口气,发泄胸腔的愤懑,隆声道: “现在的寺庙趁机敛财,利用迷信为非作恶,倘若佛祖在世,也当毁教以利世人!” “只有靠佛教名头吃饭的寄生虫,才会拼死去保卫他们腐烂的巢穴。” “日子紧巴巴的百姓能交税,你们锦衣玉食,被人伺候的高僧就交不得?” 他俊美的脸庞有几分扭曲,那些话如钟鼓鸣响,落进每个人耳里。 许多百姓都茫然。 是啊,在他们心里,交税服徭役天经地义,况且大周朝廷的赋税也不高。 自诩仁慈的高僧为什么就不能交? 许多百姓想起街坊里那些二流子,为了逃避徭役就去做和尚,犯罪作恶怕被逮捕,也剃度躲进寺庙里。 如果大家都做和尚逍遥,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出现了。 谁种地…… 粮食又从哪里来…… 张易之气息紊乱,用近乎于咆哮的声音嘶吼: “眼前几万个秃驴,口口声声称暴政,心里其实在怒叫一句话——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断人财路,杀人父母! 张易之的话,像是利刃般斩在众人心间。 可下一秒。 “既如此,只能杀!” 张易之身上的气势陡然森寒,他高举着手,二十个绿袍冲进来,持刀挥舞。 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四溢。 空气中血腥味弥漫开来。 满朝文武悸动,震撼不已,而后近乎要瘫软在地上,那是一副怎样的景象。 张易之将手放下,杀戮瞬间停止。 他望着闭目超度的慧能,平静道:“我很敬佩大师,但这不是你能阻止我的理由。” “放眼望去,这群秃驴只知道斋僧拜像,对于佛理却不通一窍,为名利而造恶业,焉敢说自己是佛弟子?” “如果天下僧尼如慧能大师一样,施医赠药,周济穷人,我第一个跑去礼佛。” 略顿,张易之脸上再无任何表情,声音冰凉彻骨: “所以别拦我,大师可以传法,宣扬禅宗哲理,做佛家一代圣人,但没必要牺牲在这里。” 说话间,手中还在滴血的刀刃缓缓抵在慧能额头上。 “贫僧……” 纵然是一代圣人慧能大师,都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了当场。 这样死究竟有没有价值?自己还要传扬禅宗思想,要让天下人对佛教改观。 考虑片刻,慧能后退了。 不是恐惧近在咫尺的利刃,而是悬在心头正义的剑! 后退几步的动作让一众和尚脸上显露惊容,感觉心头压抑无比。 第一个退缩的人出现了,还是禅宗慧能大师,一个在南方享有极高赞誉的高僧! 张易之目光变得温和,朝他深揖一礼。 满朝权贵默然。 这也是此獠第一次弯腰。 “东魏国寺,约定的时间到了。” 张易之情绪重归冷漠,迈步走向一个方面大耳的高僧。 法明冷视着他,硬是压下心头滔天的恨和怒火,将满腔愤怒化为悲痛,直挺挺跪在皇宫方向。 “陛下,您是佛家的菩萨,眼前血淋淋的尸体,您怎能无动于衷。” 全场静默,一双双眼睛盯着这个满脸泪痕的和尚。 那是香火最旺的东魏国寺住持,一个跟皇亲勋贵同坐一席的尊贵高僧。 满朝文武将目光投向五凤楼。 寒风呼啸,吹动了武则天的发丝,她脸上闪过一丝不忍。 她登基前,法明跟薛怀义一起改造《大云经》,注明经疏,她前世乃弥勒佛祖,受释迦牟尼法旨,转世为人主,天下之人都当崇拜归顺。 法明还编造各种谶语,搜罗各地祥瑞和警兆,牵强附会地和她称帝联系起来。 一个拥有大功绩的和尚,若是儒家子弟,他能凭拥护之功入阁拜相! 武则天犹豫只持续了瞬间,很快就消失了,她的精神有些恍惚,缓缓恢复过来。 狡兔死,走狗烹。 朕冷血无情,也是为了天下黎庶。 “交税文书!” 端门前,张易之冷声开口。 鲍思恭近前来,递上一张宣纸。 “签。” 张易之居高临下俯视着法明,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感情。 法明收住哭腔,一双拳头攥的咯咯直响,充血的眼望着张易之: “贫僧以佛名义,让你永世坠入饿鬼道!” 刹那间,偌大的端门散发着诡异的气息,沉寂的感觉让人窒息。 围观人皆瞳孔收缩,内心震撼无比。 人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饿鬼道是佛教六道轮回中的一道。 经书上说,饿鬼喉咙像针,肚子像水缸,日日夜夜,年年月月都在饥饿之中,是六道轮回中最可怕的一处归宿。 比畜生道还不如! 人群中,臧氏和臧桂馥被这诅咒吓得半天缓不过神来,脑中空白,面无人色,尾椎骨都被震麻了,差点瘫倒在地。 “姊姊……”臧桂馥一把抱住臧氏,“姊姊,诅咒不会灵验的。” 她用怨毒的眼神盯着法明,一代高僧说出世间最下作的诅咒! 臧氏听到妹妹的声音,略微回神,涨红的眼睛动了动,紧紧攥着手中帕子,克制着泪水。 群臣纵然坚信子不语怪力乱神,可面对如此歹毒的诅咒,还是出自佛家得道高僧之口—— 所有人都感觉心脏仿佛停止跳动,整个人都坠入恐惧炼狱。 武则天一张脸笼罩在阴霾之中,她都被诅咒给震得寒颤。 “哈哈……” 场中响起了刺耳的笑声,张易之脸上没有悲愤的情绪,眼底也没有滔天恨意,而是平静。 平静得可怕! 他目光扫视着全场,轻笑道:“露出真面目了,这就是慈悲为怀的高僧么?” “弱者处境中,没有更好办法去制服别人,只能靠诅咒。” “我心底无私天地宽,没做任何愧心事,岂会在意什么诅咒。” “真正要堕入地狱的是那些满口佛理法则,一肚子男盗女娼的高僧活佛!” “倘若……” 他略顿,表情逐渐阴森,浑身的气势仿佛能震撼苍穹,能将天下倾覆! 清脆嘹亮的声音如暴风袭来,让所有人无法呼吸: “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我身,上天鉴临,我不怨悔!” 轰! 轰! 铿锵之音震动了所有人! 所有人浑身颤栗,沉默无声! 如果言语有力量,那这股力量足够能让天地崩裂,言语中的意志能璀璨照映上古! 这句话带来的冲击力实在太强了,从武则天到满朝权贵,再到普通百姓,皆如同雷轰电掣一般,被震得惊悸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 张易之再次开口说话,这一次,便让无数僧人森寒冷彻。 “从现在开始,东魏国寺所有僧人,勒令还俗!” “拆庙砸佛,寺庙中的佛像交付国家铸钱,没收寺产。” “佛舍利,便扔进水沟里!” 刹那间,东魏国寺无数僧人浑身颤抖,感觉天塌地陷一般,仿佛末日降临。 围观者头发根根竖起,茫然不知所措的脑子像一张白纸。 勒令还俗、没收寺产,这是彻底毁灭一座传承几百年的寺庙! 整座寺庙,再不允许存在一个僧人! 传承断了! 佛舍利可是佛教徒顶礼的圣物,扔进臭水沟,是将东魏国寺无数高僧的心血彻底践踏! 法明死死捏住手里的念珠,嚼穿龈血以全身之力也阻止不了内心的悲愤。 寥寥几句话,却将他摧折的肝肠寸断,五内俱焚! 张易之一步步向前,情绪上没有任何波动,平静道: “想利用恐惧加强洗脑效果,绑架我的思维,可惜…… “我张易之,无所畏惧!!!” 然后,他突然……动了,直接挥刀。 噗的一声。 佛法精湛的高僧、东魏国寺的住持、满朝权贵的座上宾,法明大师…… 被那一柄泛着滔天愤怒的绣春刀斩爆了头颅! 那一刀,猩红刺目的血液狂飙,如瀑布般喷溅在半空中。 张易之满脸都是鲜血,他看了眼自己染满血色的白袍,突然咧着嘴笑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此时,天地好似忽然寂静了一瞬。 所有的声音,都仿佛失去。 蓄满力量的一刀,直接将脑袋劈成一半! 血水从脑袋中间汨汨流出,画面看着异常惨烈。 无人能挽救法明的性命,佛祖也不行。 “砰!” 缓缓倒在血泊里的声音,如同在幽冥之中轻喃。 无数僧人眼里流露出惊恐与绝望的神情,他们跪在地上发出破风箱般的哭嚎声。 全场都被张易之的残酷手段吓住了,神情惊惧,带着颤抖。 那可是法明住持啊! 百姓们或许不认识禅宗慧能,但一定知道法明大师。 每次朝廷祭祀,都是他代表整个佛教主持祭礼。 那站在庄严祭坛上,袈裟随风狂舞的得道高僧,如今却安静地躺在那里,眼珠子还瞪得大大的。 气氛一片死寂! 直到—— 一卷凉席盖上,尸体被衙役背上板车。 所有人竟有些恍惚,无数年功德积累,死后不过一卷凉席。 或许无棺椁下葬,更无墓冢长眠! 张易之双眸血红,发丝有些凌乱,整个人气场暗潮汹涌,凌厉的如同来自地狱的罗刹恶鬼。 “鲍思恭,你现在带人去东魏国寺,拆庙砸佛!” 沙哑暗沉的嗓音,让周遭人满脸骇然。 注视着他眼神中凛然杀意,所有人都被寒气袭遍全身。 如同天下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遵命。” 鲍思恭喉咙翻滚了两下,他站在旁边都能感受到那犹如实质性的杀机。 他曾是酷吏,酷吏政治不择手段,但那都是倚势凌人。 如今,数万个僧尼带着天下寺庙的意志来反抗。 而张司长堂堂正正,就站在这里,一步不退。 满朝权贵神情僵硬,而人群中的李裹儿眼底满是崇敬,她以前翻阅竹简,无法切真感受孟子的那句话—— 虽千万人,吾往矣。 可现在她终于理解了,这个男人为了心中的信念,宁愿让苍穹染血! 不顾一切,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种气势令她震撼万分! 全场都在注视着张易之,这个人虽然清俊神雅,但手段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人还要残酷! 人们仿佛看到,一副染血的图卷正在展开,悲凉的落幕无法挽回。 “噗通!” 整齐划一的声音。 东魏国寺和尚全部出列,足有上千人,密密麻麻全是身影,伏跪在地。 口中念念有词,在颂唱佛家的超度祷词,很多僧人更是将额头磕破,让鲜血溅洒而去。 悲痛气息弥漫,整个天空仿佛都被阴霾笼罩。 五凤楼上。 武则天全身紧绷,模糊间似乎见到那个屹立着的高僧,脑海里又闪过倒在血泊的画面。 她想起曾经修佛的岁月,日日夜夜敲木鱼念佛经。 “够了,给朕鸣钟!” 武则天气息紊乱,闭了闭眼,声音威仪凌厉。 内侍闻言抄起鱼仗,狠狠一撞,悬挂在殿楼的钟鼓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铛!” “铛!” “铛!” 钟声深沉绵长,响彻在端门。 一瞬间,宛若无人绝域。 僧人们心有所感,鼻子发酸,有种悲恸的情绪涌上心间。 但他们心底的恐惧慢慢消失。 满朝权贵如释重负,终于不必感受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 陛下后悔了! 眼睁睁看着佛教的惨状,张巨蟒血染皇城,杀到癫狂! 陛下她怕了!! 靠着屠戮手段登基的千古唯一女皇帝,竟然也会有不敢直视尸体的一幕。 全场看着张易之此时脸上的表情,似乎是不悲不喜,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就像是听不见钟声一样。 他白袍浸染渗人的鲜血,脊梁挺直傲然。 东魏国寺僧人双目怨毒,紧紧盯着眼前这个恶獠,他们要亲眼看着此獠堕入饿鬼道向住持赎罪! 武则天双手紧握栏杆,手背青筋脉络跳动,偏头望向侍立角落的上官婉儿: “去传朕旨意,让子唯收手吧。” 上官婉儿略默,垂首低语: “陛下,现在停手功亏一篑。” 顿了顿,她神情严肃:“佛教非但不会感激陛下救命之恩,反而会滋生怨言,再不复以往的恭谨。” 武则天闻言陡然失控,她表情渐渐扭曲,低吼出声: “他连朕都算计在里面!” 是啊,劈开法明大师脑袋的那一刻,一切都回不去了。 在深山老林,遇到一头沉睡的老虎,要么一开始别招惹,既然招惹了—— 只能彻底打死它! 否则必遭反噬! 武则天情绪平静下来,满目惆怅: “婉儿,朕老了,心也软了。” 数万个人将目光投向五凤楼,耳畔钟鸣声依旧。 可没有动静。 过了很久,依然没有动作。 钟声仿佛在祭奠,在给僧人唱挽歌,让他们临死前回忆寺庙晨钟暮鼓的日子。 张易之迈步走向东魏国寺僧众,平静道: “脱掉袈裟离开这里,否则死。” 声音透着阴沉和寒意。 全场瞬间沉寂下来。 所有人都能清晰感受到,张易之浑身没有丝毫负罪感。 甚至有一丝快感,就像坠落地狱深渊时迎面吹来的风。 勒令还俗! 东魏国寺所有僧人重新做回普通百姓。 一些旁观者突然觉得很荒谬可悲。 此举简直诛心,比摧残身躯更可怕! 如果这些僧人老老实实交税,他们还是得道高僧,受香火供养,最多一餐少几盘肉。 变回百姓,依然要交税服徭役…… 可现在却一无所求,或许有的僧人连生存都无法保证。 张易之身子前倾,直视着一个满脸悲伤的老僧,“脱掉袈裟,你可以去蛮夷之国愚昧百姓,但只要踩着大周疆土,就要交税。” “不过有朝一日,凡日月所照,皆为周土,江河所至,皆为周臣。” “到时候,你会发现,怎么躲,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周遭的空气都冷冽霜寒! 所有人都被震骇到了。 将整个天下纳入大周版图! 原本狂妄无知的一句话,在眼下这个场景竟然一点也不突兀。 仿佛是理所当然。 “你永堕饿鬼道!” 老僧眼睛充血,嘶吼出这句诅咒,愤怒之下丧失所有理智,一拳砸过去。 张易之冰冷的目光如实质一般,猛然挥刀! “佛若不渡那就由我来渡!” 森寒的杀机如怒潮卷动,使得后者如坠冰窖! 噗! 喋血当场,血涌如泉,溅射在天枢底座上。 张易之收刀,轻描淡写地道: “单调的、反复的,强烈的刺激,是让所有动物深深记住一件事最管用的方法。” 他拂袖转身,平静道: “人也一样。” 全场麻木了,唯有背后的冷汗提醒众人,眼前在发生什么。 张易之神情愈发阴寒,暴戾几乎要从胸腔迸射而出。 纵观历史,每一次变革总会流血。 其实他也很意外这些秃驴反抗的激烈程度。 既然守住利益甘愿流血,那索性多流一点! 他缓缓伸出手臂。 “不!” 看见了张易之的动作,只见满场的僧人,全都在一瞬间绝望的哭叫了起来! 一波波绿袍冲进场内,挥舞着锋利闪着寒光的绣春刀。 百姓们紧闭着双眼,不敢直视这一幕,生怕夜间被噩梦惊醒。 只是哀嚎哭泣声犹在耳畔。 “张巨蟒,你罪该万死!” 一个满脸皱纹的高僧,用着全身的力气,咆哮出这句话。 张易之手臂挥下,场中血腥十足的动作也瞬间停止。 “贫僧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张巨蟒,你为恶必亡!” 又一个长眉老僧站了出来。 人群再次陷入惊恐。 一个是玄奘弟子圆测高僧,另一个是宝刹寺住持缘尘大师。 张易之负手近前,面无表情:“两位大师,贵寺愿意交税么?” 没有接话。 只是眼神充满了滔天恨意。 这完全不是出家人该有的目光。 扯开出家人这层皮囊,无非是为自身利益反抗的人而已。 张易之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静静地看着他们。 半晌,才用同老朋友聊天的温和语气说道: “一个人要慷慨赴死的时候,心里头一定要非常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不能糊里糊涂的。” “人最怕的不是死,怕的是没有价值的、糊里糊涂的死。” “纵观史载,在这片土地生存的人民,一生的努力,就是为了追求哭着来,笑着走。” “大家都是哭着来的,一出生就会哭,没有哪个刚出生的婴儿不哭的,你我都一样。” “每个人都是哭着来的,我们穷尽一生的努力,为的无非就是最后能够笑着走,这样才平衡。” “如果一个人哭着来,最后又哭着走,岂不是白活一世?” “怎么才能笑着走?说起来很简单,就是求得好死,求得好死就是笑着走。” 那嗓音凉薄而低柔,带着慵懒的沙哑,却让人有一瞬间的恍惚。 明明这声音很有磁性且温柔,宛若跟朋友举杯共饮,酒酣时聊的家常,再炫耀一点刚刚领悟的人生哲理。 可在全场僧人眼里,那声音丑陋如地狱恶鬼!! 或许说得有些疲倦了,张易之停顿了一下,总结道: “所以两位高僧笑一笑吧,至少也算含笑九泉。” 话落,走到离得最近的绿袍那里,伸出手笑道: “借我一柄刀。” 那健壮绿袍头发蓬松,发丝里都有残留的血滴,他赶紧拔出绣春刀,恭敬递上去。 张易之接过,轻轻颔首: “此刀等会浸染得道高僧的血液,那可是独一无二的佛血,刀刃必将更锋利。” “嗯……俺也觉得是。”健壮汉子摸了摸后脑勺。 砍人的时候异常凶狠,说话声音却像小姑娘一般腼腆。 偌大的端门,此刻又鸦雀无声。 一次又一次重复。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终止。 张易之脚步轻盈,两只手各握一柄绣春刀,淡声开口: “莫说是得道高僧,就算今天玄奘站在这里,也无法阻止我的意志!” 圆测脸上的皱纹就像盘踞的老树根,他面色毫无惧意,直视着饿鬼道的恶獠。 “看来圆测大师不想笑了,那多说无益。” 张易之不置可否,左手狠狠往下劈! 刹那间,圆测望着那道凛然的寒芒,身子踉踉跄跄向后逃,完全是下意识反应。 众目睽睽之下,张易之一跃而起! 圆测逃无可逃,只能张大着嘴似乎在哀求,深深的悔意充斥着身心。 那一刀降临了。 直接刺进他的额头。 疼痛,瞬间传到脑海深处,令他灵魂都在战栗。 感受着鲜血从刀刃贯穿的伤口中流淌出来。 圆测突然想起那一番道理。 临死之前,僵硬的老脸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 这究竟是不是含笑九泉? 也许只有自己知道吧。 围观人群遥遥看来,圆测的死状仿佛是额头长了另一只血淋淋的眼瞳,不过被长刀给堵住了。 “啊!” 宝刹寺缘尘肝胆欲裂,原本心头的勇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的恐惧。 没有僧人敢走出来帮他,外围无数的弓弩对准这里。 张易之疾步奔袭,左手抓住缘尘后颈,右手另一把绣春刀从天灵盖插进去! 这一幕,俨然静止一般。 数万个人的地方,一丝声音都没有,可能么? 真的可能,就如现在。 瞬间归于死寂,连涟漪都难以激起一个。 张易之推开尸体,声音极端森寒: “世间道理千万句,却抵不过一刀,我张易之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哈哈哈哈,诸位高僧前仆后继,那就接着反抗。” 张易之说着旁若无人地大笑。 他对所有僧人的愤怒、冰冷,仇恨诸多神情,视而不见。 随着他话语落下,很多人心中忽然有了股恐怖的心悸感传来。 这一刻,他们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给攥住。 “东魏国寺,最后问一遍,袈裟脱不脱!” 张易之双目赤红,满脸染血,表情扭曲。 宛若魔临! 这气息横压八方,简直像是杀神复苏,要睥睨天下。 所有僧人面色唰的一下苍白,血色尽失,眼底都是绝望。 “脱!” 一个僧人被恐惧占据身心,脱掉引以为傲的红色袈裟,颤抖着手叠放在地上。 “太好了……” 这一幕,竟让许多百姓惊呼出声,他们绷着的心弦终于松了一些。 有了第一个,接着陆续有僧人脱掉袈裟,直到最后—— 东魏国寺所有僧人都只剩中衣。 屠刀下,东魏国寺噤若寒蝉,再无反抗的声音。 张易之嗯了一声,表情没有多余情绪: “各回各家。” 说完负手迈步,微风吹拂他的白袍,散着阵阵刺鼻的血腥味。 所有目光都在注视着他,脊梁笔直,一步步走进天枢竹亭。 场中气氛沉闷压抑,百姓精神再一次紧绷起来。 直到现在,依然没有僧人交税。 每个人都在想,连张易之这种几百年难遇的铁腕人物,拿着屠刀让佛教交税都如此艰难。 换做其他人呢? 或许永远都做不到。 端门,东魏国寺的僧人低着头,步履蹒跚离开。 落日余晖,万物沐浴着残阳,冲淡了天枢下如地狱般的阴沉。 所有百姓都知道,那个男人在竹亭里休息,休息够了兴许又要重复杀戮。 “交税吧,交吧……” 一些百姓在默默祈祷,他们怀着慈悲之心,真心希望不再有杀戮。 武则天背负着手,她眯着凤眼望着天边的落日,静默无言。 良久。 “贫……贫尼交税。” 鲜血淋漓的场景下,陡然闯进一道希望的光芒。 无数百姓长松一口气,僵硬的身躯逐渐放松。 第一百七十四章 他就坐在那里,佛光数丈! “贫尼交税。” 尖细而颤抖的声音,听在全场人耳朵里,却是天籁之音! 一个臃肿富态的尼姑举起了手。 刹那间,一道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斜阳照耀在尸山血海之上,那恐怖的场景依然回荡在每个人脑海里。 神都城四个得道高僧,全部被一刀劈死! 他们在佛教是什么地位? 相当于朝堂的宰相! 一刀一个宰相? 何其毛骨悚然! 还有绿袍们挥起的绣春刀,神都城大街小巷的血痕,多少僧人一命呜呼? 这一次足以载入史册的事件,眼看着就要落下帷幕。 终于有人率先屈服在屠刀下! 天慈庵庵主脊骨发寒,她尽力压制恐惧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双腿止不住的颤抖。 她似乎懂了那个男人的意图。 从天慈庵搜出第一批反贼,按理说应该狠狠惩治。 特别是那个人的冷血性格,兴许会让天慈庵遭受灭顶之灾! 可天慈庵毫发无损,还被通知来端门参加“反抗暴政。” 直到眼前这个骇人的场面,她知道如果再不站出来。 厄梦就会降临。 这种生死只在对方一念掌控之中的感觉,就像是头上悬着长剑,闭眼在深渊边行走一样。 “能认清形势,非常好。” 似是赞赏又觉得理所当然的声音响起。 从竹亭内走出四个绿袍搬出紫檀桌椅,一个黑黝少年提着大火炉。 张易之坐在椅子上表情平静,手指轻叩桌沿。 灭仪师太喉结干咽着耸动了一下,缓缓走向竹亭。 许多僧人透过弥漫空中的血雾,用满是仇恨和怨毒目光的盯着她。 一切努力付诸流水。 那些佛门子弟,白白牺牲! 从此佛教将没落衰竭,再无往日的风光! 他们有些人,或许将沦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吃着糠咽菜,穿着洗得浆白衣裳的农民啊! “灭仪,你这个佛教叛徒,你必遭地狱千万道酷刑,再随他堕入饿鬼道!” 一个满脸肥肉的和尚声嘶力竭,对未来生活的绝望让他彻底丧失理智。 张易之情绪没有变化,只是眯了眯眼。 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浓郁的杀机。 “一副惶恐丑陋的嘴脸,今日不把你碎尸万段,我觉得是便宜你了。” 说完朝几个绿袍挥了挥手。 面容没有血色的和尚,颤抖着蠕动嘴唇,想求饶,却被架着四肢拖走。 这一幕,早已让全场麻木。 当杀戮成了习惯,也就见怪不怪了。 灭仪师太走到竹亭下,目光躲闪还有些手足无措。 现在她看先张易之的眼神,依然透着浓浓的惊惧和恐怖。 张易之与其对视,冷声问道:“可以全权代表天慈庵?” “可…可以。”灭仪如履薄冰。 “究竟可不可以?”张易之凶了她一嗓子。 嗅着对方刺鼻的血腥味,灭仪更是心头发紧,用力嘶喊: “可以!” 张易之嗯了一声,从桌子抽屉拿出一张文书: “既然答应交税,我明天会派人去贵庵仔细核对账目,接不接受?” 哗! 全场瞬间哗然! 一些僧人目眦欲裂,叛徒你看看,这就是胜利者的剥削。 仔细核对是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直接搜查寺庙所有进账,然后再记录在册。 以后绝不容许漏税,更随时监督寺庙违规揽财之处。 满朝文武相顾骇然。 不仅要交税,还要被牢牢管控! 灭仪稍稍平静了情绪,没有理会周遭嘈杂声,点头道: “贫尼接受。” 张易之轻描淡写的说:“五天时间,将今年赋税交齐,接不接受?” 五天……灭仪嘴角略有扯动,“接受。” “好,签字画押。” 张易之将文书推过去,整个人靠在椅子上,目光扫视着所有僧人,泛着阴森森的寒意。 灭仪盯着桌上的红泥,仿佛是凝固的血液,她不敢再迟疑,签名字盖手印。 偌大的端门,几乎所有目光都停在那张桌子上。 交税了! 武则天看了好一阵后,紧拧的眉头慢慢舒展。 就在此时。 “上清观代表神都三十一家道观,愿意交税服徭役。” 一个身着八卦道袍的老道士,从人群中阔步走出。 所有人身形僵住,目露震惊,觉得怎么可能? 一瞬间,连普通百姓都想通了。 道家里子面子都要了! 主动臣服,道家不会受到任何折损,更不会有道士被屠的难堪局面,甚至会博得好感。 众目睽睽之下,跟佛教形成强烈的对比。 佛教呢?那么多僧人被砍杀,依旧死咬着钱财不放。 同样是交税,道家却高风亮节,视钱财如粪土,主动前来遵从旨意。 这就是两个教派的差距! “确定?”张易之盯着走来的上清观观主。 一触及到那幽暗深邃的眸子,老道士便头皮发麻。 佛教乃夷狄之教,可道教却是土生土长的教派。 翻阅道家古籍,都找不出几个比眼前人更强势狠辣的人物…… “交不交。” 张易之重复问了一遍,这次声音不再温和。 “贫道愿意交,代表神都全部道观签字画押。” 似乎担心张易之反悔,观主主动去抽屉拿出文书。 弯腰签字的时候,瞥了张易之一眼,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弱弱道: “敢问,赋税减半还作数么?” 果然是太平通知的……张易之俯视着他,轻轻颔首: “道教太穷,交税过度会影响你们的日常生活。” “太穷”两个字,不禁让观主眼眶泛红,潸然泪下。 他哽咽,“如果道教能兴旺,贫道一定多多交税。” 所有人都听不到声音,唯独能看到老道士一边抹泪,一边按手印。 此情此景太过诡异。 难道单凭气场,就能把堂堂观主给吓哭? 目送老道渐渐远去,张易之淡然开口:“除了天慈庵,神都城再无寺庙了么?” 说罢从抽屉里摸了一支香出来,火炉上点燃,插在桌沿缝隙里,之后平静道: “一炷香,过时不候。” 气氛又陷入死寂。 让百姓惊恐骇然的是,竟然没有人再上前。 画面似乎定格,一张张仇恨的脸庞静止在原地。 百姓实在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杀戮,可这群僧人却无动于衷。 苍天啊,端门地面都浸染得猩红,你们还在坚持什么? 一餐少几盘肉,真的比命还重要? 站在皇城御道上的官员们默然无言。 他们其实能理解。 跟做官一个道理,做了三品大员再降回七品官,那种感觉很绝望,很悲愤。 如果当初屁股没有挨到那尊贵的椅子,没有经历过落差感,肯定会心安理得的接受。 可再悲愤填膺,也不该去挑战张巨蟒。 更不该抱有侥幸的心理。 觉得法不责众,张巨蟒杀了这么多僧人,为了社稷安稳,不敢继续杀下去? “你们永远不知道他有多恐怖。”一个官员喃喃道。 另一个官员叹了一口气,“是啊,此獠已经没有仁慈的概念。人之初,也许是性本恶!” “贫僧交税。” 沧桑沙哑的嗓音,慧能大师双手合十,一步步走到竹亭。 他一言不发,签了文书便转身离去。 临走前,目光扫视着一众僧人,念了句佛偈: “兀兀不修善,腾腾不造恶,寂寂断见闻,荡荡心无著。” 话语里透着浓浓的失望之情。 一些僧人眼神怨毒,狠狠瞪着禅宗祖师的背影。 叛徒! 时间慢慢流逝,当那根香燃尽的时候,张易之缓缓站起。 他圆润的声音传遍端门: “事佛至谨也未必可消弭国家祸患,无佛未必不能享国良久。” 无佛? 有人敏锐的抓住这个词。 难道要灭佛么? 就在大家以为屠刀将要降临的时候,张易之一动不动,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气势,声音泛着冷至骨髓的寒意: “既然诅咒我堕入饿鬼道,如你们所愿,百姓若有人间之福,张某也不辞饿鬼道之苦!” “传我命令,将所有秃驴驱赶至城外。” 刹那间,四个绿袍从竹亭拉出两辆板车,上面盖着黑布,里面似乎藏着恐怖之物! 周遭人群机械般地偏头望向那里。 这一看。 眼珠子差点蹦在地上。 瞬间魂飞天外,骨毛倒竖,肝胆俱裂! “不可!” 刺破耳膜,惊恐至极,响彻天地的声音从皇城处齐齐传出。 文武百官面露恐怖,大声咆哮,意图阻止那泯灭人性的一幕。 五凤楼上武则天青筋暴起,不亚于晴天霹雳,整个人都在颤抖。 这绝对是炸药! 所有秃驴—— 赶到城外—— 炸药—— 简直让她嚼穿龈血也无力平复内心的恐惧。 子唯杀疯了! 甚至已经入魔! “快传旨,阻止他,快去啊!” 上官婉儿神情严肃,不敢再多逗留,急急奔去端门。 如果事情发生了,神都城所有僧人覆灭,那江山绝不止动荡那么简单。 有些百姓莫名其妙,直到身旁人说天雷两个字,瞬间想起那座变成废墟的茶楼。 顿时陷入震撼之中。 一个人的心,为什么能如此冷血无情! 装运火器的板车已经出发了,望着混乱的现场,张易之神情更加阴森,他冷冰冰笑道: “神皇司,将秃驴赶去城外,止步不前者直接斩!” 这一刻,端门彻底失控。 无数僧人试图逃窜,却被神皇司拦住。 他们有的人跪在地上哭嚎,有的人趴在绿袍脚下哀求。 所谓的骨气荡然无存,无尽的恐惧骤然直击他们的灵魂。 已经没有法不责众,那个人要彻底毁灭他们! “贫僧签文书,贫僧签文书,贫僧签文书。” 一个和尚痛哭流涕,朝竹亭跪地磕头。 谁料。 隆亮且无情的语调传遍场中。 “很可惜,为时已晚。” 张易之很自然地坐回椅子,神情无波无澜,压根不在乎这道命令意味着什么。 砰! 一些百姓都忍不住匍匐跪地,向竹亭方向求情。 太平等人火急火燎前来竹亭,所有人都精神紧绷。 终于,上官婉儿微微喘气,面色煞白赶到竹亭,颤声道: “陛下口谕,立刻收手。” 身旁的内侍大声重复:“陛下口谕,立刻收手!” 所有僧人都安静下来,冰冷的寒意席卷全身,忐忑的接受审判。 万一此獠忤逆陛下的旨意,坚决要执行杀戮,该怎么办? 众目睽睽之下,那个人脸色异常难堪,俊美的脸庞甚至剧烈扭曲。 足足十几息时间。 “臣遵旨。” 语气带着强烈的不甘心。 三个字,所有人都深呼一口气,陡然发现背后已经被冷汗打湿。 张易之从抽屉抽出所有文书,将其抛在空中,满天飞舞的宣纸,露出一张阴云密布的脸庞: “你们这些秃驴要感激陛下的仁慈,签!” 这一刻,再无僧人反抗。 他们紧紧捧着文书,好像在捧一件至尊宝物! 一个个井然有序地排队,等着盖章签字。 上官婉儿瞥了张易之一眼,她知道张郎在演戏。 断定陛下会出来阻止。 其实许多官员也隐隐猜测,但依然不确定。 毕竟张巨蟒的心有多狠,没人能测出底线…… 万一来真的呢? 人群中,李无涯闭着酸疼的眼,沙哑声音道: “他成功了,完成了足以让后世铭记的事迹。” 崔老盯着天枢的血迹,冷声道:“放心吧,此举必让他遭天下人唾弃,更激起民怨沸腾。” “所以无涯,我们继续蛰伏,继续隐……” 他发现李无涯神色呆滞,瞠目结舌。 崔老顺势望去。 然后这一望,却是望到了终生难以忘记的一幕。 全场惊恐骇然。 所有人齐齐看向那道人影,内心像是发生十八级地震一样。 震撼到无法自拔! 惊骇到无以复加! 这……这…… 这怎么可能啊?! 一道金光闪烁,光芒高达数丈,在眼前熠熠生辉。 而在光芒正中央,张易之神情平静坐在椅子上,整个人被金光笼罩着。 他沐浴着佛光,仿佛万般佛光,皆是由他而生。 端门鸦雀无声。 安静得诡异可怕。 那个男人宛若天上金仙,降临人间,神圣且不可侵犯。 武则天张开嘴巴,面色苍白,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幕! 又一次超越了她的认知! 颠覆了她的想象! 佛光真的降临! “佛祖……佛祖显圣了。” 无数百姓匍匐跪地,眼含热泪,无比虔诚的磕头。 神佛乃是一些百姓的信仰所在,他们眼睁睁看着高僧被劈死,心里积累了无数的怨气! 虽然不敢表现出来,但都在心里痛骂那个罪孽深重的恶人! 可如今,一切怨恨皆随着佛光消散! 真正的佛祖显圣,数万双眼睛目睹! 张易之安静地坐着,任由佛光笼罩,他微不可察瞥了裴旻一眼。 裴旻偷偷用衣袖擦掉手上的——松香末。 “他是菩萨的散财童子!” 突然,有一个百姓满脸欢喜。 是啊! 许许多多的百姓终于想起来了,张公子是菩萨的散财童子! 他屠戮僧人,只是清理门户,斩杀佛教内部蛀虫,就是还芸芸众生一个安宁! 没有人能够多说什么,更没有人能够说出一句诋毁的话来。 “好手段,朕心服口服。” 武则天回过神,站在楼顶俯瞰着那道佛光。 绝对是小把戏! 但假得精妙绝伦! 这也许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小把戏。 以地狱恶鬼的姿态镇压佛教,又以神圣姿态佛祖显圣。 既让天下寺庙交税,又不给他们散播谣言蒙蔽百姓的机会。 佛在哪? 就在朕,就在子唯,也在天下苍生! …… ps:一天9k字,月底求月票! 第一百七十五章 就在这里,剁掉你 圣洁的佛光渐渐黯淡,直至消失。 可偌大的端门依旧静默无声。 望着此獠那副高高在上,宛若俯瞰般随意的神情,满朝权贵皆感到浑身冰凉。 他是神,还是魔? 在皇城屠戮僧尼已经够让人惊悚震撼的了,但结束的时候佛光降临!! 直接令所有人头皮发麻,灵魂都快要冻结! 史书应该会这样记载—— 【勒税役天下寺,僧死力抗,易杀人多与高僧,血染天地,僧终屈于刀下。 即于此时,佛光数丈临易之身,帝与官民皆震矣!】 后人翻阅这一段历史的时候,该有多么迷茫惊愕? 史书通常惯用春秋笔法,但‘血染天地’这个极端尖锐的词语,足以想象当时的惨烈。 有些儒生正打算口诛笔伐,可下一段话画风突变—— 佛光临易之身。 尊敬的祖宗们,你们确定不是在编故事? 真不是! 数万个人亲眼见证那惊世骇俗的场景。 一个从地狱里走出的恶魔,周围阴森恐怖,突然一道佛光降临在恶魔身上。 这样诡异的反差感,会让人铭记一生! “嗯。” 轻微的声音打破了死寂的气氛,张易之缓缓起身,环顾四周: “凡大周境内的寺庙皆要交税服徭役,这将写进大周律法,诸位有没有疑问?” 他目光深沉,旁人窥不出半分真实情绪。 “没有。” 所有僧人齐声应道。 张易之轻轻颔首,目光威压犹如实质: “偷税漏税者,徒刑!” “违期不缴或擅自赋敛,利不归国家者,处斩!” 这一次,没有僧人再说话。 似乎被酷刑给怔住了。 张易之负手在后,来回踱步,平静道: “佛家提倡个人修行,反对贪欲杀戮,以世道轮回劝诫人心向善,我不仅欣赏,且颇为赞扬。” 满朝权贵闻言冷笑连连,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 此獠如此伪善的嘴脸! 如此精湛的演技! 张易之表情严肃,而后扫过一众僧人,声音逐渐冷漠,“但是当佛教僧尼误入歧途,我就必须让你们重归正道。” “而你们仅仅需要牢记一句话,那就是……” 他沉默了半晌,铿锵有力道: “无条件服从!” 所有僧人听到这句话,都心中复杂。 有解脱、怨恨、无奈……总之难以形容。 自以为庞然大物,连皇帝都需忌惮几分的佛教,在此人面前,简直像蝼蚁一样,轻而易举就被碾死。 尽管整天诵读经文,其实他们不相信佛祖显圣。 但有僧尼敢揭穿么? 没有! 那可是圣洁佛光啊,揭穿的话相当于把佛教那层皮给扒掉! 不仅不能揭穿,还得恭敬地供着。 就像被恶人踩断两条腿,别说复仇,连口头谩骂都不敢了,甚至还要爬过去帮恶人擦鞋! 对,就是这种耻辱的感觉! “怎么?后悔了?” 森然的怒喝打断了僧人的思绪。 “没有。” 一众僧人低垂着头,急忙道。 张易之点点头,神情稍缓,“我也不希望闹得不愉快,五天时间,必须看到寺庙账目和税款。” 说完偏头望向神皇司绿袍,大声命令道: “负责安排百姓离开。” “遵命!” …… 百姓陆续离开,一路上低声窃语,今天发生的一切,带给他们的冲击力太大了! 至于一些虔诚的信徒,他们对散财童子更是崇拜尊敬。 以强硬手腕清理佛门败类蛀虫,于天下苍生而言是大功德! 所以佛光才会降临,这是嘉赏! 从今往后,散财童子就是他们心里的佛祖! 人群中,几个贵妇围着臧氏,七嘴八舌的询问。 臧氏神态中自有几分矜持:“不方便透露。” “说嘛。”贵妇们央求。 臧氏蹙眉叹了一声,“唉,这个秘密瞥在心里瞥得难受,如今终于可以公之于众了。” 见她眼眶泛红的模样,其余妇人更是惊疑。 臧氏用手帕擦了擦泪痕,低泣道:“当时我临盆难产,易儿差点出不来。” 什么? 你当初为什么要用力?! 这样人间不是少个祸害么? 她们心里这样想,嘴上当然一片关心,“啊,后来呢?” “一瞬间满屋子佛光,接着就听见啼哭声,易儿哭了几声就下地走路了。”臧氏有些感慨的说道。 “嘶!” 她们倒吸一口凉气,“刚生下就学会走路?难不成真是佛祖转世?” 实在是骇然惊恐,又觉得符合常理。 毕竟臧太夫人的儿子是他,那个听到他名字就脊骨发寒的男人。 “嘘…”臧氏横了她们一眼,低叱道:“不要泄露风声,千万要守口如瓶。” 善良的小姨臧桂馥紧抿着唇,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 张易之迈步走进皇城,御道上,满朝权贵死死盯着他。 “狄相,这些文书由你们凤阁负责,神皇司监督,务必杜绝一切贪腐现象。” 张易之说话的声音不急不缓。 可群臣都异常愤怒,此獠完全是以命令的口吻! 狄仁杰略默,点了点头。 张易之目光转向李昭德,平静道: “李相,鸾台下达公文到各州县,勒令寺庙交税,反抗者由都督府派兵镇压。” “呵呵……”李昭德阴沉着脸,皮笑肉不笑,“此事该由你操心,我们鸾台可不敢越界。” “说的也是。” 张易之轻轻颔首。 锵! 拔刀出鞘,寒芒一闪。 血迹未擦的刀刃直指李昭德,张易之淡淡开口: “既然不敢逾越,那不如我教教李相什么是逾越?” 嗡! 整个皇城,一时间变得落针可闻,一片死寂。 气氛寂静得有些渗人! 端门流淌的鲜血洗锐了此獠的眼神,整个人散发着凛冽杀意。 看着这一幕,皇城的许多官员,却不由胆寒欲裂,后背遍布冷气。 拿刀指着一国宰相,完全凌驾于礼法之上! 以下犯上,这是大不敬! 李昭德心里掠过阴霾,风雨欲来的怒焰在眼中汇聚。 张易之与他对视,冷冰冰道:“我有必要提醒你,别因为私人恩怨耽误国家大事。” “你我有什么恩怨?” 李昭德勃然色变,此獠的举动让他颜面尽失,所以声音变得极其森寒: “你口中的国家大事,有没有事先跟政事堂商议?现在满载而归,就让政事堂替你收尾?” 说得好! 群臣暗地里咆哮。 就该跟此獠刚正面,什么玩意儿! 让和尚交税这种名载史册的大事,他一言而定,现在耍了威风赢了民心,便想让政事堂擦屁股。 实在是可恨! 张易之面无表情,也没有多余的情绪,轻描淡写的说: “这不叫满载而归,当某天我走进陇西李氏祖宅,这才真是满载而归。” 轰! 此话,让所有人惊骇。 当众挑衅陇西李氏,也是在挑战门阀望族! 眼前恶獠的野心不加掩饰,也许下一个对付的目标就是门阀望族! “你……” 李昭德的面容,剧烈变化,心中无比的愤怒,最后被他死死压抑下来。 张易之神情无波无澜:“听清楚,鸾台负责下达公文到各州县,我不会再强调第二遍。” “哈哈哈——”李昭德怒极反笑,“荒谬,你以什么身份命令本相做事?” “那朕能命令么?” 威严冷冽的声音由远至近。 “参见陛下。” 满朝权贵皆转身,向前方恭敬行礼。 武则天在宫婢内侍的簇拥下,迈步走向张易之,怒斥道: “放肆!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王法,不如拿刀子刺朕?” 张易之收起绣春刀,“臣不敢。” “还有你!”武则天盯着李昭德,目光逐渐阴冷: “朕倒想问问,你堂堂一国宰执,为何要推辞国事?” 李昭德喉咙翻滚了一下,略默,措辞道:“启禀陛下,天下寺庙不知凡几,臣恐会引发社稷动荡。” “哦?”武则天眯了眯凤眼,冷声道:“朕以为你会说,臣恐难当大任呢。” 群臣皆默默叹气。 李相再抗拒,陛下会直接让他罢相! 一切作恶的源头都是张巨蟒! 此獠不仅心狠手辣,而且心机也极为恐怖。 所谓下达公文到各州县,就是将烫手山芋扔给李相! 接过了意味着承认责任。 从此鸾台要耗费无数精力去处理此事,稍有不慎,地方寺庙造反的话,由鸾台承担责任…… 张巨蟒相当于从此事摘出去了。 用民间俗话形容就是—— 管杀不管埋。 更绝的是,这个恶獠却占据了全部功劳。 李昭德心中的恨意如滔天巨浪,在胸膛里激荡不休。 但他死死克制住,低沉着嗓音道:“臣遵命,一定让各州县的寺庙交税。” “善!” 武则天僵硬的脸庞终于露出一抹笑意,旋即斜睨着张易之: “你随朕来。” 说完没有再滞留,摆驾回御书房。 “臣等恭送陛下。” 群臣失望至极,皇帝来这一趟,就是光明正大给恶獠撑腰。 这个世道怎么了! 张易之拂袖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似乎想起什么事,又转回来。 他负手走到李昭德身前,不理会那怨毒的目光,脸上带笑道: “我知道你在天下官吏心里威望很高,所以千万别试图整幺蛾子,否则……” 顿了顿,他身子前倾,声音冷冽彻骨: “如果地方动荡,你先记住这个位置,我将会在这里剁掉你,就在这里。” 说完抬手取下发簪,弯腰将其扔在李昭德脚下。 嚯! 如此狂妄近乎凌辱的举动,让文武百官陷入暴怒! 第一百七十六章 他是不是人?(求月票) 在殿廊处,一张绝美精致的脸孔映入眼帘。 那少女似乎等了很久。 “张……张公子。” 李裹儿娇躯绷紧,说话的声音带着颤抖。 张易之止步,抬眼望她,淡淡道:“安乐郡主有何指教?” 听到那冰冷不近人情的声音,李裹儿一颗芳心坠入谷底。 她迟疑半晌,抿了抿唇:“没什么。” 张易之嗯了一声,黑眸中闪过一丝凉意,漫不经心地说道: “既然恰好郡主当面,我不妨直言,无需在意陛下的联姻。” 轰! 刹那间,如惊雷在李裹儿耳畔炸响。 她极力控制情绪,却依然无法阻止眼眶泛红。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 我不会娶你。 不择手段陷害三个候选人,换来的却是这句残忍的话么? “为什么?” 她鼓起勇气直视着对方。 张易之略默,迈步上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少女: “能看清楚我脸上的鲜血么?” 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以及那浓郁的血腥味,让李裹儿有些窒息。 她没有后退,也没有垂眸,就这样四目相对。 从听到这个名字开始,她就一步步地被向深渊引诱。 对方的容貌、事迹、每一首诗,说过的每一句话…… 无不在有意无意中撩拨着她脆弱的理智。 无数次在脑海里树立对方的形象,那种依赖在她心里的烙印是如此深刻。 虽然这个形象也许只是个幻影…… 可是情愫本身不就像泡沫那样短暂而脆弱吗? 落花与流水,诗人总是用这样的事物地类比那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跟李唐水火不容,也许有一天,我手上会染满你父王的鲜血。” 张易之语调低沉稳定,还很温柔。 但在他自己听来,却充满了冷血与森然。 李裹儿闭了闭眼,又缓缓张开,噙泪道: “不会的,你会成为父王的最强臂助……” “算了。”张易之截住她的话,平静道:“你还小,不懂政治的残酷。” 说完拂袖而走,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虽然走得很慢,却一直在向前。 每一步他都仿佛能感受到不同的情绪,其中有残忍。 “我特意等你,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李裹儿慢慢收住哭腔,声音还是有些哽咽。 “说。”张易之继续往前走, 李裹儿拔高音调,“你有没有见过一个戴面具的女人?” 嚯! 张易之嚯然转头,目光锐利:“是谁?” 感受着对方语气中的威严和强势,李裹儿忽然唇角一点点舒展,笑了笑: “我突然不想说。” 她神情倔强,像是示威一般迎上那道目光,旋即转身迈着优雅的步伐朝反方向离开。 走着走着,李裹儿鼻子一酸,低声啜泣,用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 “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阻止我喜欢你啊…” 张易之原地沉默半晌,思绪也渐渐紊乱。 …… 刚到御书房外,就被一个白面无须的内侍拦住: 他扯着公鸭嗓恭声道:“陛下说你身上杀伐之气太重,先去浴池洗一洗。” “那还不带路?”张易之低喝。 转了几座宫殿,半刻钟后,到了液清池。 浴池内馨香扑鼻,沁人心脾,旁边还有一个青衫罗烟裙的乐妓在奏琴。 张易之褪掉衣袍,那乐妓双脸酡红,琴音有些错乱。 池里荡漾着泛起丝丝白雾,水面上有一层柔软的各色花瓣。 温水冲洗张易之身上的血痕,也刷去积郁在心底的晦暗沉重的戾气。 一个宫婢风情款款地上前,“公子忙了一天,一定疲累,奴婢为公子揉揉肩。” 说着便脱掉宫裙和白袜,露出玲珑有致的娇躯。 张易之神色一冷,目光凌厉如刀:“退下!” 看来武则天今儿个实在是兴奋得不行。 也是。 从利益角度出发,自己这波完美操作,最大受益者就是她。 但是别一兴奋就赏赐女人好不好? 宫婢先是一懵,很快俏脸一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红着眼睛道: “奴婢奉陛下之命让公子发泄,公子要是驱走奴婢,奴婢会死的。” 宫婢生得俏丽,一双眼眸妩媚动人,此时目含热泪,楚楚可怜。 张易之有些无语。 敢情以为我杀气太重,让我在女人身上发泄? 陛下,您还真是善解人意啊…… 君子要有成人之美。 张易之从水里站起,一步步走向池边。 “铮!” “铮!” 琴声像断了弦一样,那乐妓拢紧双腿,弹琴的一双纤纤素手都在打颤。 张易之上岸,仰躺在一具用汉白玉的完整巨石雕刻出来的人形榻具上。 “公子,奴婢听你吩咐。”宫婢目光迷离,含羞带怯。 张易之指了指她的红唇,宫婢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她近前慢慢蹲下,腮帮子鼓动…… 用女人独有的温柔和包容,抚慰着张易之的疲惫。 半个时辰后。 宫婢哽咽,“是奴婢没用,请公子责罚。” “下去吧,跟陛下说你尽力了。”张易之烦躁的挥了挥手。 …… 御书房。 武则天双手支着下颌,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陛下——” 宫婢低着头入内。 “怎样了?”武则天盯着她的走姿,神情陡然凌厉起来。 “求陛下饶命,奴婢尽力了,奴婢真的尽力了。” 宫婢吓得魂不守舍,连忙跪在地上求饶。 武则天冷声道:“子唯没要你?” “没有……不,有……”宫婢惶恐不安。 武则天勃然大怒,戟指大叱:“你这个恶婢,究竟有没有?” “有,公子让奴婢……”宫婢边哭边描述。 武则天表情愕然,走下御座,小声问道:“他有没有那个?” 宫婢猛点臻首。 武则天长松一口气。 看来子唯是个‘人’。 据古籍记载,仙人、恶魔是不会动情欲的。 实在是子唯一次次颠覆朕的认知,朕不得不怀疑他非人哉! 没有被仙人附体,也没有被恶魔夺舍,真是个人! 可为什么一个凡人能创造那么多奇迹? “对了,你再描述一些。”武则天好奇心被勾起,逼问宫婢。 宫婢满脸通红,她作了个手势,又觉得描述得不到位。 最后指了指自己白皙的手臂,又觉得小了。 她偏头,指着殿角内侍的手臂,嗫嚅道:“陛下,应该……应该差不多。” 武则天张着嘴,满脸骇然。 恰好,张易之走进御书房,笑问道: “陛下,什么东西让你吃惊?” 武则天回过神,嘴巴抽搐了一下,赶紧敷衍道:“朕只是嘴有点疼。” 顿了顿,她带着欣赏的目光打量张易之,指着锦墩,“坐吧。” 只见其大袖博袍,看起来颇具汉晋古风,容颜俊美,墨发披肩更衬得他白皙的肌肤玉一般润泽,其态若天上谪仙。 张易之接过内侍递上来的茶,淡然开口道: “陛下,僧人俱屈服,可还满意否?” “中规中矩吧。”武则天绷着脸,尽量不把愉悦的心情表现在脸上。 第一百七十七章 凭本事借的钱,谁敢让你们还 御书房。 武则天手指轻叩御案,用探寻的目光望着张易之: “子唯,告诉朕那佛光是怎么回事?” 五毛钱特效罢了……张易之眉毛未动,神色淡淡: “也许是臣平日里行善积德,有幸被佛祖眷顾。” “呵…”短促的笑声,武则天瞪了他一眼,也没追问的意思,转移话题道: “天下寺庙已经彻底屈服了,你上次提的福利机构……” “这就屈服了?” 张易之截住她的话,目光带着讥诮嘲讽: “陛下,自佛教传入中国以来,有过两次灭佛。” “北魏太武帝勒令和尚还俗,下令诛杀长安僧人;北周武帝毁灭天下佛寺。” “可结果呢?佛教依然活得滋润!” 此话,让武则天陷入沉默。 半晌,她直直盯着张易之:“那你是打算屠杀天下僧尼?” 说这话时,她都感觉陡然间有恐怖的寒气,自脊梁骨直窜天灵盖。 她这一生,杀伐决断,不管身处逆境顺境,不管是早年作为一个命运操于他人之手的才人,还是如今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帝王…… 一直以来都是无情冷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可眼前这个人,竟然比她还狠! 张易之脸上没有多余情绪,平静道:“屠杀是绝不可能的,世间上百万僧人,其中至少有几十万个壮汉。 “他们不事生产,每天大鱼大肉,比平常兵士更健壮魁梧。” “敲木鱼是僧人,拿起武器就是反贼了。” “如果臣真下了屠杀令,更会成为一些野心家鼓噪谋反的借口。” “到时候天下大乱,苦的也是百姓。” 听完他理性的分析,武则天满意颔首,起身踱步道: “宗教一旦失去世俗的管控,所犯的罪孽大抵等于他们宣扬的地狱恶行。” “朕想通了,以后会愈加警惕,将佛教圈在牢笼中才不会失衡。” 顿了顿,她转头道: “朕派人估算了一下税收,整个神都城大概能收三百万贯,其中两百万贯用于加防军事,一百万贯着手建立福利部门。” 张易之:“……” 他凝噎无语,表情僵硬地点头。 我在前头砍人,你翘着二郎腿在后方数钱…… 武则天神情略显尴尬,也不加以掩饰,直言道: “朕那是信任你的能力,你出马必定手到擒来。” 张易之不置可否,“陛下,臣赞同你的提议,可以开始在神都城建立福利机构。” 武则天神色微喜,她承认自己有点好大喜功。亦不满足于千古第一女皇帝,她不想后世评价她的时候,带着一个“女”字。 她要做千古一帝,超越秦皇汉武的大帝! 就好像周礼社会,礼记中宣扬的—— “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孝慈之道广也。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无匮乏也。” 那不仅能真正赢的民心,更能彰显她仁君之名! 不过一瞬间。 她笑容滞住,旋即逐渐消失,疑惑道: “为什么只是神都城?” 张易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轻描淡写的说道:“维持福利部门,其实只需要两个方面。” “继续。”武则天凝神倾听。 张易之抿一口茶润了润喉,声音严肃道: “其一,钱财,福利机构是没有丝毫利润,国家需要不断去填这个无底洞。” “第二,执行力度,倘若地方上阴奉阳违,甚至私底下贪墨救济粮布,朝廷毫无办法。” 武则天脸色阴沉,怒声道:“没有办法?朕将他们剥皮抽筋!” “陛下,你还是没有琢磨出关键点。”张易之站起身,低沉着嗓音道: “贪欲是无法杜绝的,再苛刻严峻的律法,也阻拦不了官吏伸手。” “不过这倒是次要,主要是——为他人作嫁衣。” “何解?” 武则天思绪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 张易之俊美的脸庞笼罩着寒霜,一字一句道:“门阀望族!” 他眯了眯眼,继续道:“其势力根植地方,他们会不吝啬钱财投入,就为赢得当地民心,从而巩固基本盘。” “打个比方,朝廷在清河郡修建一个慈幼局,抬头看着门前石柱,最上方捐赠人的名字皆姓崔!” “到时候百姓只会对清河崔氏感激涕零。” 嚯! 武则天脸色更加难看,“跟朕实施的政策一样,什么都绕不过这群世家!” 张易之沉默不语。 皇权跟世家天然对立,门阀望族掌握了太多资源和影响力。 这矛盾非常尖锐,唯有彻底打压门阀望族,甚至是消灭! 搬走这只绊脚石,才能在天下贯彻皇权的意志。 就比如说这次僧税变革。 因为门阀望族是传承儒家,他们极力抵触佛教,所以张易之大开杀戒时,没有官员碍手碍脚。 可一旦涉及到世家的根本利益,那就没这么容易。 武则天汹涌的怒火,几乎要冲出胸膛,冷笑连连:“朕一定要灭掉门阀望族!” “陛下,会有机会的。”张易之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一网尽扫!” 耳畔传来的凛然杀意,让武则天心头微暖。 她轻轻颔首,眼神变得温和:“你我君臣协力。” 略顿,便回到那个话题,“福利机构先在神都城内试行,也能看看效果。” 张易之嗯了一声,正待说话。 武则天似是想起什么,声音里透着冷意: “对了,已经第三天了,还有四天就要开城门,那些豢养死士的反贼呢?” 张易之闻言神情不变,嘴角含着笑容: “让他们逃出去。” 武则天没说话,审视他片刻,重重哼了一声: “要处于可控范围,倘若出现任何意外,朕唯你是问!” 对方好像是一面镜子,望着其不怀好意的笑容,武则天就想起了她自己。 一旦露出这副模样,必然藏着阴谋诡计。 …… 在宫里陪武则天闲聊了一个时辰,张易之告辞回府。 马车里。 张易之斜卧锦榻,他一直在思考问题。 面具女子的真实身份? 李裹儿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她绝对知道内幕。 要不要逼问? 倘若不说就用调教的手段,在牢狱里严刑拷打…… 不过他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 张易之掀开车帘,凝视着街边巷道的血迹,久久没有移走目光。 车里的裴旻屏住呼吸,生怕惊扰到深沉莫测的公子。 “裴小子,你闻到了什么?”张易之突然问。 裴旻抽了抽鼻子,满脸疑惑道:“没闻到。” 张易之神情淡淡:“血腥味,神都城真血腥,天都是猩红色的。” “是。”裴旻听得云里雾里,只能敷衍应和。 天分明快黑了,也许自己不懂公子的思想吧…… 张易之放下车帘,半阖着眼休憩。 这个世道,杀戮永远是最直接有用的手段。 他早已站在悬崖边上,与天下势力为敌。 那又如何? 不管是索命门门主、满朝权贵,亦或是门阀世家这种庞然大物。 当他再次举起屠刀的那一刻,没有妥协,只有你死我活。 张易之坚信,就算苍穹被鲜血染红,自己依旧会傲然挺立在尸山血海里。 …… 回到家,张易之陪家人在厅里吃晚膳。 小麦芽把脑袋凑到张易之眼前,瞪圆了眼睛,就这样直勾勾盯着。 “大锅,你真是佛祖呀,原来我是佛祖的妹妹。” “所以呢?”臧氏瞪了一眼蠢女儿。 傻乎乎的小麦芽歪着脑袋想了半天,高傲的扬着下巴: “所以学堂已经配不上我的身份了,这书不读也罢。” 张易之懒得搭理蠢东西,侧头看着臧氏:“陛下要建立几个福利机构,咱家也捐点钱吧。” 哦? 张昌宗放下筷子,“捐多少。” “这个数。”张易之伸出一个巴掌。 小麦芽掰着手指数了数,惊呼出声:“呀,要五个金豆子啊?” “张窈窕,你要让咱家出糗是么?”臧氏板着脸,眉眼寒霜。 好歹也是大户人家,不能落了场面,至少要捐这个数。 “五千贯!”臧氏抬头挺胸,浑身的阔气尽显无疑。 张昌宗点头:“附和,这个数目刚刚好。” “少了。” 张易之面无表情:“五百万贯。” “嘶!” 臧氏倒吸一口凉气,满脸不可置信。 “没开玩笑吧,家里哪来的五百万贯?” 张昌宗强迫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但还是忍不住发出颤音。 这是多么令人恐怖的数字啊! “我自有办法,不过到时候要统一口径,说是张家为了捐钱,已经倾家荡产。” 张易之神情无波无澜,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臧氏惶恐不安,起身快步走到张易之座位上,手背贴着儿子的额头,松了口气道: “没发烧。” 她生怕这个好儿子遭到邪物附体。 亏他敢夸下海口! 五百万贯,就算发癫也不敢说这个数目啊。 张昌宗斜眼打量着兄长,不禁挪揄道:“那我拭目以待。” …… 翌日。 金香楼。 张易之坐在靠窗的位置,裴旻站在他身后。 以大周朝的购买力来换算,五百万贯相当于多少人民币呢? 接近两百亿! 极为恐怖的金额。 但张易之非常有把握,他的目标依然对准寺庙。 这回是薅羊毛。 佛庙兴盛,长年累月这么只进不出,当然都富得流油,但和尚们过得再奢侈,钱也花不完啊。 因此大量剩余的财富和土地白白窨藏和闲置,正好可以用来借贷或出租食利。 于是,寺庙便向社会进行规模化的放高利贷。 实行交税政策,只是清查他们侵吞的良田,还有依靠寺庙势力的一切商业行为。 但钱财都藏进密室里,除非毁庙灭僧,否则很难搜刮出那些巨款。 蹬蹬蹬—— 陆续有脚步声传来。 几个绸缎商人刚踏进包厢,见到窗前那个俊美男子,心中咯噔一下。 “草民何其有幸,竟然面见张公子。” 他们虽然胆颤心惊,但脸上硬生生挤出谦卑恭敬的笑容。 “以那种方式邀请诸位,实在是不好意思。” 张易之神情没有变化,端起桌上正冒着热气的茶杯,轻酌一杯。 众人头皮发麻。 昨夜,神皇司绿袍大驾光临,威胁他们必须赴会,否则后果自负。 没想到幕后主事人竟然是张巨蟒。 一个听到名字就令人失禁的存在! “张公子,冒昧问一句,您……”一个富商颤声开口。 张易之轻飘飘伸手,打断他的话: “等。” 仿佛是不容置喙的圣旨,再没人敢开口。 气氛变得极为沉闷压抑。 过了一炷香时间,又十几个商人到来。 半个时辰后,宽阔的包间人满为患,足足有上百人! 每个人都忐忑不安。 “都来了。” 张易之放下茶杯,缓缓起身:“诸位都是神都城大名鼎鼎的富商,我有一个小忙请诸位帮衬一下。” “是不是交税?” 有个大腹便便的男子急声问道。 此话,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所有人脸上非但没有愤懑,反而是压制不住的狂喜! 如果这个男子意图改革商税,他们举双手赞成。 张易之愣了愣,旋即失笑。 商税阻力最大的不是商人,而是世家为首的地主阶级。 受重农抑商政策的影响,商人行商规矩繁多,如果改革商税,必然解除一些限制,扩大商业的影响力。 相当于交一贯钱税,商人可以赚十贯,他们当然愿意。 但此举侵害了地主阶级的利益,而话语权却掌握在地主阶级手里。 “不是商税,而是高利贷。” 张易之淡然开口。 一阵失望的叹息声过后,便是惊骇声! 张易之目光扫视着众人,“你们之中有没有向寺庙借贷过?” “有。” 那个大腹便便的男子举起手,声若蚊呐道: “草民一批货被官府扣押,资金出现断裂,向白马寺无尽藏借款。” 无尽藏就是大周寺庙“金融机构”的称呼。 张易之嗯了一声,负手踱步到窗前,字正腔圆地说道: “听清楚,你们每个人都去寺庙借款,能借多少借多少。” 轰! 仿佛遭到雷击,所有人神情剧烈变化,被震得头皮发麻。 找寺庙借款,那可是高利贷,借十贯还三十贯啊! “可……可是借款需要抵押物,没有抵押物品不能借啊……”肥胖商人哭丧着脸。 裴旻从衣襟里抽出一沓纸,扔过去。 泛黄的纸张在空中飘舞。 有人捡起来一看,震惊道:“地契!” “还有房契!” “竟然这么多!” 一个富商盯了几眼,便满脸骇然:“伪造地契被发现,要被朝廷处以死刑的!” 这时所有人都反应过来。 单拿出来看,这地契绝对是真的,底下还有官府的盖印。 但最大的破绽就是,几百张地契,上面的笔迹却一模一样…… “呵呵……”张易之讥笑了一声,转头冷声道: “对,就是我伪造的,可谁敢让我死?” 略顿,他眼底闪过阴冷,声音中透着凉意: “听清楚,同样的话我不会说两次。” “一个人拿三张,每个人去不同寺庙借贷,能贷多少贷多少。” “放贷的寺庙,你们必须记下寺名,然后告诉我。” “你们有行商凭证,又抵押着地契房契,绝对能借一笔大额。” 包厢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此人分明是想敲诈他们的钱财,向寺庙借款不需要还么? 到时候寺庙发现地契不作数,“僧兵僧将”肯定会以暴力手段威胁还款。 “张公子,草民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没钱还啊。” 一个商人噗通跪地,哽咽出声。 张易之神色莫测,不辨喜怒,淡淡道: “凭本事借的钱,为什么要还?” 嚯! 还有这种操作?! 众富商惊了。 张易之冷声道:“诸位,我给你们撑腰,寺庙胆敢暴力收款,你们就去神皇司,让他们直接找我要钱。” 一瞬间,所有人都遍体生寒。 这就是站在神都城顶端的男人。 钱? 略施小计谋,就能进账几百万贯! 是几百万贯啊! 虽然举动很无耻,且非常不要脸…… 但天下谁敢指责他? 哪家寺庙还有这个胆量? 昨天端门的血腥惨状还历历在目呢。 许多富商感觉凄凉,此人一个计谋,就能赚他们一辈子也不敢妄想的巨款。 张易之扫视着所有人,声音冰冷彻骨:“诸位考虑清楚,你们是想要我的友谊,还是我的敌意?” “我的敌意,你们加起来恐怕也承受不住。” 说完拂袖离去。 …… 马车里。 张易之看了眼呆愣的裴旻:“去尚善坊,拜见一个重要的朋友。” “朋友?”裴旻微讶,“公子还有朋友啊。” 说完觉得不对劲,连忙补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易之捏了捏眉心:“现在不是,以后就是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只潜伏三年,出来你就是宰相 大厅。 一个五十岁华服男子,额上镌刻着皱纹,两鬓夹杂着银丝。 他泼墨作画,仪态说不出的优雅。 可就是这时,他看见门房步履匆匆的飞奔而来,那惶恐的表情,好像后头有人追杀似的。 “老老老爷.......” 门房浑身颤抖:“张易之登门!” “谁?”顾华章没听清。 “张巨蟒!” 嘭嘭嘭...... 顾华章甩掉狼毫笔,听见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压抑住恐惧的情绪,哑着嗓子问道:“此獠藏有什么意图?” 门房摇头示意不清楚。 顾华章深呼一口气,登门拜访是礼节,正所谓先礼后兵,自己只能迎他进来。 “请。” 不多时,门房带着两个人入厅。 直视着这道丰神俊逸的身影,顾华章冷声道: “老夫好像跟阁下没有交集。” 张易之很是淡然地笑了笑,“冒昧拜访,实属无礼,不过我必须来这一趟。” 说完像是在自家府邸一样,自顾自坐下,端着茶壶斟茶。 张易之看着面色阴冷不善的顾华章,用温和的语气说道: “左拾遗,朝廷谏官,出自江南吴郡顾氏,因受关拢望族排挤,郁郁不得志……” “够了。”顾华章没心情听他念自己的履历,寒声道: “张巨蟒,汝意欲何为,老夫要弹劾你私闯民宅之罪!” “我奉劝你一句,千万不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张易之神色淡淡,声音里透出的冰冷丝毫不逊于对方: “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追悔莫及。” 看着此獠嚣张跋扈的模样,顾华章心里强烈的憎恨再无遮掩,在目中毕露无疑: “老夫堂堂朝廷谏官,行得正坐得端,岂会惧怕你的恐吓!” 张易之锐利的目光几乎化为实质,如刀锋般盯着他: “是么?” “可神皇司查到的情况却不一样。” “顾家在江南岭南诸道贩卖人口为奴,假扮海贼劫掠沿海及新罗倭国等地,搞奴隶贸易,再将奴隶卖给寺庙。” “就凭这项罪名,我就能将吴郡顾氏满门抄斩!” 这一刻,顾华章头盖骨差点被掀开,四肢发寒,如坠冰窖。 整个人简直像泥塑般,连动也动弹不了。 刚才的强硬,顷刻间瓦解,难以形容的恐惧,瞬间将他笼罩。 此獠怎么知道?! 张易之云淡风轻地问道:“你是不是想说,你怎么知道?” 他自问自答:“你们自诩江南土霸主,行事张狂不加隐蔽,神皇司遍布天下,自然能查探到消息。” “贩卖沿海百姓,实在是罪恶滔天!” 他说的很简单,甚至还端起茶杯,凑到嘴边,吹了吹上面的雾气。 可顾华章面容剧变,瞬间失去所有的血色。 无与伦比的恐惧。 脑海中又回放着端门那一幕,空中飘荡的血雾似乎就在眼前! 顾华章用尽全身自制力,才将腾腾惧意按捺下去: “你想怎么样?” 如果想问罪,此獠直接带神皇司过来,而不是仅带一个护卫。 “跟聪明人谈话就是爽快。”张易之眼底含笑,直截了断道:“你我做一个交易如何?” 交易? 顾华章脸色异常难看。 “与其说是交易,不如说是合作,你帮我做件事。” 张易之平静开口。 顾华章面无表情,心中冷笑。 跟此獠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他还是很想知道合作的内容。 张易之没有卖关子,徐徐道: “神都城内有一股反贼,他们组织有序,绝非乌合之众,我需要你做间谍刺探情报。” 轰! 顾华章惊骇万分! 他紧紧绷着脸。 竖起的眉毛下,一双被怒火灼红的眼射出两道寒光,干裂的嘴不住地动着,下唇已被咬出一道牙痕: “实在是荒谬至极,老夫顾家直系子弟,朝廷四品大臣,你让老夫从贼?” 顾华章隐忍的怒火,此时倾泻而出。 他感觉自己的人格遭到了凌辱! 张易之跟他对视,温声道:“先冷静一下。” “冷静?”顾华章越想越觉得荒唐,他索性站起身,戟指道:“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我顾家悉数接着,老夫不信你的屠刀能砍到江南!” 张易之略默,语气变得森寒阴冷: “我不砍江南,只砍国子监。” 刹那间,听到国子监三个字,顾华章心脏都有些停滞跳动。 他几乎要从座位上瘫倒。 张易之似笑非笑,“顾老倒也风流倜傥,十五年前,在外面养了个小女子,生下两个儿子,如今小儿子都十三岁了。” “可惜世家规矩多,私生子就是败坏门风的丑事,顾老不敢让他们认祖归宗。” “虽然是私生子,可他们才华横溢,靠能力考上国子监,让顾老颇感欣慰。” “神皇司专门打探隐秘……” “够了!”顾华章双目赤红,哽咽出声:“你狠辣无耻丧尽天良,拿这个威胁老夫!” 一个人总有软肋,他的软肋就是施儿谨儿。 张易之没有否认,起身在厅内踱步,慢条斯理道: “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吴郡顾氏,起源于越王勾践的十三世孙,势力在东晋达到巅峰,延续到现在,依然是江南望族。” “顾氏跟江南其他十一名门望族相互联姻,不断巩固日益衰弱的地位,跟北方望族相庭抗力。” 顾华章脸上青筋暴起,怒声道:“吴郡顾氏的荣耀不需要你来赘述!” “好!”张易之忽地停下脚步,转身盯着他: “反贼在神都的布局皆毁,他们肯定处于恐慌无措的状态,急需寻找强有力外援。” “而吴郡顾家最合适,远在江南且实力雄厚。” “我会当着朝野的面打压你,再留你一命,等你离开城都城,反贼极有可能找上你。” “到时候你要表现出抗拒,然后在他们软磨硬泡中,答应下来。” “加入反贼以后,你就是我的棋子,我需要了解反贼势力的一切信息。” “……” 低沉略带磁性的声音在厅内响起。 顾华章表情彻底扭曲,整个人像是被巨石堵得紧紧的,窒息到透不过气。 他苦心隐藏的秘密已经暴露,还被此獠牢牢掌握。 如果不答应,两个儿子恐怕命不久矣。 答应的话就将堕入无尽深渊。 张易之走向他,身子前倾,淡声道:“我信奉等价交换,你帮我,就会得到报酬。” “最近一百年,顾家只出过一个宰相,而你将会是第二个。” “我看过你的政绩,算得上能臣,你甘心被北方望族占据高位么?” “三年后,你就是宰相,你便是江南望族的领袖。” 听到宰相二字,顾华章脸上流露出迟疑之色。 张易之将其微妙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再添一把火: “你就不担忧两个儿子的前程么?” “他们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啊,不能承袭荫官,你也知道科举制有多难,他们真能脱颖而出吗?” “只要你答应,我保两个五品官职,也可以让他们加入神皇司,副千户的职位!” 顾华章深吸一口气,冷冷道:“你说的话,老夫一个字都不信。” “你不信我还能信谁?”张易之深谙操控人心之术,一改之前的温和,态度再次强硬起来: “其实你没得选,只能服从。” 顾华章表情挣扎,陷入沉默。 对方递出了锋利的刀子,也抛出了难以拒绝的诱惑。 不服从,后果可以预料。 自己丢官身死,两个儿子惨遭毒害,此獠还会用贩卖奴隶的借口,去打击吴郡顾氏。 但是服从,怎么保证此獠遵守诺言? 顾华章有些可悲,他完全占据下风,没有任何谈判的筹码。 张易之似是窥破了他的心思,加重声调:“至于酬劳,你不必担心,大丈夫不会悔诺。” “我张某人虽然不关心朝堂,但想扶持一个宰相,易如反掌。” “况且你是给陛下做事,你不信我,难道不信陛下么?” 顾华章眸光闪动,旋即轻抿一口茶。 一直旁观的裴旻望着这幅模样,他知道事情成了。 公子攻心计实在是厉害! 气氛陷入沉寂。 张易之也不慌不忙,还捡起地上的山水画,欣赏品鉴。 这幅画就是顾华章的处境,张易之想在上面多一横,那就绝对会多一横。 这就是掌控。 半刻钟后。 顾华章蠕动着嘴唇,颤声道:“你保证他们会找上我?” 这种妥协的感觉,让他耻辱羞愧。 张易之笑了笑,温声道: “顾老,反贼最恨的是谁?我!” “只要被我打压的人,他们绝对会注意到,再联想你背后的势力,反贼肯定动心。” 顾华章平复紊乱的情绪,低声询问: “城门既关,他们已经是瓮中之鳖,凭你的手段,当真搜不出来么?” 张易之呵了一声,饶有兴趣道: “我这个人向来懒散,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刀出鞘就要连根拔起!” 此话,顾华章顿觉周遭笼罩着森寒的杀意。 连根拔起! 多么令人胆寒的四个字,意味着覆灭全部。 他也清楚自己的任务,打探内部的具体势力,然后一一汇报。 张易之审视他片刻,盯着他的眸子,声音冷冽道: “实话跟你说,我怀疑反贼背后有五姓七望的影子,你还要拿到把柄证据,到时候我才能堂堂正正,朝他们挥舞屠刀!” 顾华章脊骨发寒。 此獠的野心实在太大了! “有一点需要谨记。”张易之目光骤寒,语气中满是警告: “间谍之事,你绝不能告诉任何人,哪怕是顾家人,也不能透露只字片语。” “嗯。”顾华章缓缓垂下了头。 也代表着臣服。 “此行不虚,来,我以茶代酒敬顾老一杯。”张易之端起茶杯。 顾华章犹豫几息,也缓缓举杯。 砰! 杯沿相磕。 张易之一口饮尽,起身离去:“告辞了。” 走到厅门时,他突然转过身,朝顾华章轻笑道: “顾老,今日这个决定,是你一生中最正确的决定,相信我。” 说完拂袖,渐行渐远。 望着他挺拔修长的背影,顾华章无力地背靠椅子,轻叹一口气: “希望吧。” …… 从后门离开顾府。 张易之又看了一眼身旁的裴旻,这回戏谑笑道: “裴小子,你不是说我没朋友么?顾华章算不算?” “应该……”裴旻顿了顿,迟疑不决,最后才点点头:“算!”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不可因其人而废其法 翌日。 大朝会。 武则天坐在御座上,虽然心情很愉悦,但眉眼看起来略显浮肿。 她这两天一直在琢磨一个无聊的问题。 有手臂这么粗,该有多吓人? 也许是那恶婢夸大其词吧…… 整理好情绪,武则天目光环视群臣,威声道:“有事起奏。” 她的话音刚落。 鲍思恭立即手持玉笏出列。 “启禀陛下,微臣举报以吴郡顾氏为首的江南望族,参与贩卖奴隶,攫取巨额经济利益。” 哗——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众所周知,鲍思恭就是张巨蟒养的一条狗。 这次弹劾必然是张巨蟒指派的! 看来。 此獠要对江南望族发难了! 掠夺沿海人口,贩卖奴隶,这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但被张巨蟒盯上那就惨了,就算无意踩到路边一棵草,迎来的却是死刑! 御座上,武则天脸色阴云密布,寒声道: “你可有证据?!” 鲍思恭挺了挺身板,从袖子里拿出奏书,递给内侍: “陛下,上面是涉事名单,以及神皇司查探到的具体信息。” 朝殿里的江南臣子相顾骇然,他们都感到一阵凉意袭满全身。 该死的张巨蟒,此獠就是地狱里的恶犬。 这一刻,所有江南臣子都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 “触目惊心!” 武则天开口了,厉声中带着滔天的阴沉戾气和怒意,令人胆寒。 “涉事家族包括吴郡顾氏、会稽魏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 “他们只知道如何为家族获取利益,何曾有一点想过这些百姓?哪里会管百姓的死活!” 武则天咆哮声响彻大殿。 所有臣子都战战兢兢,殿内都能感受到陛下一身戾气。 砰! 武则天愤怒至极,一掌拍在御案上:“传朕旨意,凡以上家族的臣子皆罢职!” 说完森寒的目光投注在一个青袍官员,“顾华章,你作为朝廷谏官,非但没有约束家族,反倒助纣为虐。” “去职,流放三千里!” “嘶!” 群臣倒吸一口凉气,目光齐刷刷看向顾华章。 “陛下!”顾华章浑身颤抖,直接哽咽,“臣是被陷害的,请陛下明鉴啊。” 他将绝望恐惧演绎的如火纯青,精湛程度比南市唱戏的伶人还要入木三分。 望着他满脸泪痕的模样,群臣不由暗地叹气,泛起同情心。 武则天怒而戟指:“何谓谏官,你最清楚不过,臣念你平日为政勤恳,才留你一命,你确定还要喊冤?” 顾华章脸上血色一时间褪的干干净净,连哭也不会了,用袍袖抹了把鼻涕眼泪,几乎嚼碎牙龈: “多谢陛下宽恕!” 说完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颓然跪坐在地板上,湿漉漉的通红眼仁扫视同僚。 希冀有人出来替他求情。 可惜群臣不约而同回避他的目光,根本无人理会! 每个人都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武则天中气十足:“带出去!” 立刻有御林军入殿,将面如死灰的顾华章拉拽出去。 “哼!” 武则天撑在扶手两侧的手用力收紧,手背青筋暴起,重重哼了一声: “岂有此理,朕再不派人整治江南,那里都快成国中之国了,鲍思恭!” “臣在。”鲍思恭慌忙应道。 武则天盯了他半晌,却陷入沉默,转而用平淡的口气道: “前折皇孙之足,张易之陷入深深之悔,其悔过表现使朕满意,特允复其位,重掌神皇司。” 轰! 此言,犹如一道九天惊雷轰炸在整个朝堂。 多么荒谬绝伦的言辞啊! 懊悔? 还深深的?? 群臣满腔愤懑几乎快压抑不住。 这对君臣已经不要脸了,把天下人当傻子糊弄! 无数条冤魂还飘荡在端门,这就是悔过的表现? 纵然满殿激愤,一些世家官员更是双眼阴郁,却没有人出来阻止。 终归是恐惧。 此獠拿刀子抵着宰相脖颈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谁也不敢主动招惹,生怕招来血光之灾! 武则天满意颔首:“既然诸位爱卿都没有异议,那任免即刻生效。” 群臣表情僵硬,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鲍爱卿,你可有异议?”武则天面色平淡看向殿前。 “无异议。”鲍思恭赶紧开口:“臣自知能力不足,甘愿做副手。” 他丝毫没有恋栈权位的意思,心里更是巴不得让张司长回来领导神皇司。 武则天嗯了一声,思忖片刻,继续开口: “张易之上书提及一项政策,朕准备在神都城内试行。” 什么? 群臣还没缓过神来,又震惊了! 怎么三句话离不开此獠? 这里还是讨论国事政务的朝会么? “陛下。”武三思出列,一脸的严肃:“涉及国家政策,张易之绕过政事堂,这不符合规矩,已是逾越!” 武则天冷目相对,“规矩,你打算跟朕谈规矩?” 声音虽小,但却散发着犹如凛冬一般的寒意。 武三思噤若寒蝉,垂着头不敢再言语。 群臣屏气凝神,都想听听究竟是什么政策,更是在脑海里思量应对之法。 武则天清了清嗓子,措辞片刻,徐徐道: “《史记·管晏列传》有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百姓丰衣足食,才能顾及到礼仪,重视国家荣誉耻辱。” “朕是天子,天下百姓的君父,朕必须照顾到穷苦百姓,所以特颁布济贫法!” 济贫法? 文武百官闻言迷茫,他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陛下在打什么算盘。 “宣读!”武则天淡声道。 立在御阶的内侍展开圣旨,字正腔圆道: “大周推行福利政策,建立慈善机构。” “慈幼局,收养遗弃的新生儿,并置乳母喂养,必使神都城道路无啼饥之童; 安济坊,内置医师,给穷人提供免费药品,且收容隔离病人,防范瘟疫蔓延; 漏泽园,但凡无主的尸骨或是因家贫没法下葬的逝者,都由朝廷承担下葬; 居养院,向那些鳏寡孤独和贫病无依者,提供食品、衣裳和住所; ……” 话音落下。 朝殿陷入死寂,一丝声音都没有。 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群臣仿佛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所有人都被这项福利制度所震撼! 简而言之,这是对穷人“从摇篮到坟墓”的救济! 做到了贫有养、病有医,死有葬,极大保护天下弱势群体。 而且全都是免费,由朝廷付钱! 狄仁杰一向最注重形象,时时刻刻都不忘保持首相的仪态风范。 但此刻,他不由自主的失态了。 惠民之政! 开创历史先河的仁政! 门阀望族,包括一些李唐旧臣,都感觉头脑逐渐胀痛,浑身有些发凉。 这是赢得民心最重要的举措! 这项制度会让百姓欢呼雀跃,也绝对会青史留名。 等彻底推行下去,百姓还会再怀念李唐么? 绝对不会! 他们会极力拥护大周,拥护这个“慈祥仁爱”的女皇帝。 群臣思绪翻涌,皆默然无声。 这时。 “陛下,臣抵制这个福利政策。”一个眼睛细小的官员出列,他忧心忡忡道: “救助太过、太广,反而鼓励了偷懒,荒废了正业,这样于国家非但无益,反倒有害。” “附议!”一个魁梧武将出列,鼓着铜铃大眼,瓮声瓮气道: “陛下,天下穷民饱食暖衣,却使军旅之士禀食不继,何其不公?” “是啊。”监察御史桓彦范补充道:“制度虽好,但也会存在冒领,冒滥,以及机构内部贪腐的问题。” 于是殿内嘈杂声四起,持反对意见的大臣足足占据八成。 所有人都清楚救济法是一项惠民制度,但这是张巨蟒提出来的! 纵观史书,称得上最好的福利制度,却是由一个最残暴的佞臣设立。 这种奇特的反常让人根本无法接受。 此獠为恶多端,罪名罄竹难书,他身上居然还闪着人性的光芒? 实在是荒谬绝伦! 满朝官员,都不允许此獠存在人性。 一定要抵制。 全力抵制! “呵呵…”武则天笑容有些阴寒,她冷笑连连: “抓住一点,不及其余,就否定整个救助制度。” “难道没有救济法,天下就不存在懒惰?不存在贪腐?” 略顿,她指着魁梧武将,声音陡然尖锐: “你简直是愚不可及!只要推行了救济法,士兵在战场上伤残,朝廷不仅补助钱粮,慈善机构也能给予他们保障。” “为大周捐躯的烈士,朝廷将他们的家人照顾周全。” “你作为将领,竟持反对之意,何不去听听麾下的声音?” 刚刚跳出来的武官,不由生出一股浓浓的羞愧之意,恨不得挖个老鼠洞钻进去。 羞臊难耐! 连忙低着脑袋,掩面落荒回到自己的班位。 其余臣子不敢再抗议。 他们突然想明白陛下的真正意图。 福利体系虽好,但它终究太理想化了,存在不少弊端。 但好处显而易见,就是民心! 陛下需要这些民心,不仅巩固皇权,还能让她拥有仁君之名。 至于弊端,以后再慢慢内部变革。 反正拥有张巨蟒这把无坚不摧的屠刀。 御座上,武则天表情逐渐肃然,拔高声调道: “先在神都城内试行,以后各州县及规模略大的城寨,都必须设立慈幼局、居养院、安济坊、漏泽园并救济无法靠自己生存的百姓,朕要将救济制度在天下推广开来!” “陛下,可钱财呢?”一个官员沙哑着声音询问。 顿时,无数目光落在他身上,那是一道道看傻子的眼神。 很明显就是寺庙缴纳的赋税啊…… 谁料。 “问的好。”武则天脸上露出笑意,“朕会设立救济仓库,由仓库拨款,民间赞助。” 民间赞助。 这个词汇让群臣愕然,旋即他们低着头,蜷缩着身子。 陛下,我们可是穷得很,家里没有余粮了。 武则天继续道:“传朕旨意,张易之负责救济库一切事宜。” “陛下。”张柬之出列,很委婉的劝说:“张易之身兼数职,是否有些不妥?” “哦?可朕觉得妥当,那是不是还得征求你的意见?” 武则天声音漠然,而后目光犹如实质性,直直盯着张柬之。 迎着那森寒的眸子,张柬之话语堵在嗓子眼,垂着头退回班位。 群臣心里哀嚎不止。 张巨蟒权势再一次扩张,也就意味着他嚣张气焰更旺盛。 实在是社稷的悲哀! “至于民间资助。” 武则天再一次开口:“鉴于这是开创历史的惠民制度,朕决定勒石记功!” “后天辰时,神皇司在天津桥立几丈高的石碑,记录诸位的捐赠款项,让天下百姓感谢你们做出的卓越贡献!” 说完又补充一句:“朕到时候会亲临。” 嚯! 刹那间,群臣表情都有些轻微扭曲。 此计谋真是阴毒啊! 满朝权贵,谁不捐赠善款,那名声就臭了。 倘若捐得太少,被同僚比下去了,那也忒丢脸面。 勒石记功,其实就是变相的抢钱。 不需要猜测,这个主意绝对出自那个恶獠! “政事堂,尽快拟定一个章程。” 丢下这句话,武则天起身拂袖:“退朝!” …… 皇城御道,政事堂宰相并行。 他们都在沉思。 要说恶名昭著的张巨蟒突然做善事,恐怕没几个人会相信这是因为此獠良心发现。 此獠虽然嚣张蛮横,但其精通权谋,心机非常可怕。一举一动几乎都有着目的性。 武三思皱眉,沉声道:“此獠是为了积累政绩,从而巩固在陛下心里的地位,减少朝野外的批评和诟病。” “不。”张柬之持不同意见,冷言:“贪污才是真的。” “借由福利机构中饱私囊,表面上大力推行福利制度,实际目的却是从中牟取暴利。” 至于李昭德,他眯了眯眼睛,言语加以歪曲: “此獠依靠福利制度积累民心威望,细思极恐啊,到时候他振臂一挥,必然无数人响应。” “届时,大周危矣!陛下危矣!” “够了。”一直沉默的狄仁杰实在听不下去了,目光扫视着三人: “他就不能真心为百姓么,福利制度必然载入史册,张易之贡献不可磨灭。” 顿了顿,他满腔的愤怒倾泻而出,“诸位是宰相,是天下官员之首。” “请牢记一点,不可因其人而废其法,否则我们无颜面对天下百姓!” 第一百八十章 壕无人性,百姓震惊!(求订阅 老街一家面馆。 “咚咚锵!” 隔壁锣鼓声震耳欲聋,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炮仗声。 李无涯皱着眉毛,在厅里来回踱步,崔老沉着脸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不多时,一个儒雅的中年人疾步进厅,他摘下斗笠,直截汇报道: “朝廷颁布一项政策,名救济法。” “今天中午,便印刷无数份通告传遍神都城,全部贴在告示栏最显眼的地方。 “全城沸腾,百姓欢天喜地如同过年一样。” 话罢,将手中折叠起来的公告递给李无涯。 李无涯神情略显疑惑,但接过看完之后,脸色陡变。 他感觉自己身体一寸寸发凉,像是寒冬赤身站在荒郊野外,缓缓打了个寒颤。 开创历史之举! 名载史册的一项仁政! 又是张巨蟒…为什么又是此獠! 你能不能去死啊,早点死啊,李无涯在心里愤怒的咆哮。 他感到深渊般的绝望。 其实三年前,他来过神都城,那时候大街泥泞不堪,官场上贪腐现象很严重,民间对老妖婆的酷吏政治颇有怨言。 而现在呢? 干干净净的大街,平坦的水泥路,官场上贪腐的蛀虫在屠刀下少了几成! 矗立在端门那雄伟壮观的天枢,代表着万邦臣服。 还有新成立的火器司,惠及万民的神皇犁…… 种种变化—— 无不彰显出大周的强盛。 是的,李无涯很不想承认,但他必须承认一点。 张巨蟒的确让天下变好了,至少也是朝着好方向发展。 对于他这个心存反意的李氏子孙而言,不啻于灭顶之灾! 想着想着,李无涯后背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蓬勃的怒火,忽然化为无边的恐惧。 崔老看完了,他表情僵硬,很艰难地说道: “古天下离合之势常系民心,民心不能决定一切,但能确定气数。” 李无涯吐出一口浊气,连带着各种负面情绪一起吐出来,沉声道: “此政策还是存在弊端,天下各州县未必有执行力度,所以我不认为会效果会达到朝廷预期。” “你错了。”崔老摇摇头,微眯眸子:“听听外面的锣鼓声,才刚颁布政策,老妖婆就已经赢的民心。” “民心不是一味代表着善良正义,百姓也是人,也有私欲,也是驱利的,得到他们的心,得琢磨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人都喜欢不劳而获,老妖婆和张巨蟒恰好满足了百姓这种心理。” 此话让李无涯目露悲伤,他凝视着崔老良久,语重心长地说: “身体流着高祖的血脉,年轻时我野心勃勃,做梦都想诛尽李世民一脉,登上九五宝座; 然而生活就是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野心也一天天消失。” 感受着对方颓废的气息,崔老面罩寒霜,满腔的愤怒。 这厮骨子里就藏着软弱性、妥协性,受到丁点挫折就萌生放弃的念头。 “无涯。”崔老压制情绪,尽量用温和的口吻劝道: “记住我们的既定策略,等老妖婆死后,才是我们的机会,张巨蟒权势滔天又如何?到时候只有陪葬这条路。” 李无涯喉咙翻滚,想说的话堵在嗓子眼里。 崔老审视着他片刻,侧头看向中年男子,“文宾,城门戒备是否森严?” 那个唤做文宾的儒生回禀道:“略有松懈,城内巡逻的绿袍也少了很多。” “嗯。”崔老轻轻颔首,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幸好我们待的地方够隐蔽,等后天开城门,就直接离开。” 逃过一劫让李无涯长松口气,稍稍平静了情绪,他继续问:“还打听到什么消息?” 文宾略默,在脑子里整理重要信息,而后开口道: “朝廷让权贵捐款、张巨蟒官复原职,重掌神皇司。” 顿了顿,他补充着说:“还有一件事,张巨蟒弹劾江南望族参与贩卖奴隶,几家官员皆被罢免,谏官顾华章更是遭流放之罪。” “呵呵…”崔老嗤讽一声,幸灾乐祸道:“张巨蟒真是逮谁咬谁的疯狗,这次轮到江南望族倒霉了。” 东晋末衣冠南渡,南北望族开始存在矛盾,他博陵崔氏作为北地第一门阀,骨子里厌恶那些江南望族。 可李无涯眼神逐渐深沉起来。 他脑海里有个大胆的想法,何不拉拢江南望族? 眼下自己势力受到重创,急需要援助。 江南望族盘踞在江南,远离中央政权,力量非常强,宗族内部还蓄养着众多奴隶。 最最关键的是,当初李世民背靠长孙氏等关陇贵族,他在位时,疯狂打压江南望族,江南势力削弱就是从那时候开始。 如果自己亮出隐太子曾孙的身份,江南望族兴许会进行政治投资! 天不绝我李无涯! “哈哈哈哈——” 安静的大厅,骤然响起肆无忌惮的笑声。 李无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次真的要感谢张巨蟒,没有他,我还真会遗忘那股力量。” “怎么了?”崔老皱眉,用疑惑着目光看着他。 李无涯慢慢收敛笑容:“我决定拉拢江南望族。” 嚯! 崔老一惊,反射性拒绝:“老夫以为不妥,此举实在是荒唐!” “真的荒唐么?”李无涯看了他一眼,起身来回踱步,眉目间看不出任何情绪,冷冰冰道: “你博陵崔氏都愿意投资我,那么多世家豪强押宝在我身上,为什么轮到江南望族,就不可以?” 崔老听到这话心中怒火陡升,怒而戟指:“你这是引狼入室!” 说完立刻察觉口气不对,遂放缓语调:“咱们虽然布局缜密,但容不得半点差错,且不说江南望族会不会答应,就算真愿意,那也是危险因素。” “无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我们输不起啊!” 李无涯太阳穴直跳,一直默念要忍要忍,可听到这句话着实是忍不住了,骤然转身吼道: “崔应清,你什么心思我一清二楚,要不是我身子留着高祖血脉,你岂会多看我一眼?” “你想牢牢掌控我,让我成为傀儡任凭摆布!” “如果你有能力扭转乾坤,我甘愿做傀儡,可说来说去就是蛰伏,我受够了!” 大厅回荡着重重咆哮声,声音夹杂着愤怒以及丝丝委屈。 听到这番言论,崔应清眸中杀意凛然,他很好控制住情绪,淡声道: “无涯误会老夫了,老夫只是劝诫,决定权还在无涯手上。” 纵然心里翻起滔天巨浪,甚至有一瞬间想斩杀眼前的狂徒! 可崔应清还是忍下来了。 他坚信一句话,善于隐忍的人,总有想不到的成功。 李无涯面色惨白,沙哑着嗓音道:“抱歉,我失态了。” “没事。” 崔应物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温声道: “你想拉拢哪个世家?” 李无涯表情逐渐僵硬,他冷视着崔应物。 就连旁边的文宾也听出了话外之音。 其实这话定下了底线。 只能拉拢一个家族! 如果拉拢江南所有世家,博陵崔氏就会遭到制衡。 李无涯神色难看至极,愤怒让他忍不住剧烈咳嗽了几声,再睁眼眸底变却得平静,反问道: “崔老,你觉得哪家最合适?最有可能投资我?” 崔应物屈起指节,敲了敲桌沿,细细思量之后,压低了声音开口: “顾华章,他是眼下最适合的人选。” “哦?”李无涯疑惑了一声。 崔应物沉默片刻,逐条分析:“其一,他是吴郡顾氏的嫡脉,在家族地位颇高。” “其二,流放三千里前途尽毁,定然怨恨老妖婆和张巨蟒。” “其三,我们派刺客去路上救他,有了救命之恩……” “等下。”李无涯截住话头,他小心谨慎道:“倘若此人不答应呢?” 崔应物凝视着厅内红漆圆柱,目光幽沉:“吴郡顾氏日薄西山,他们会愿意赌一把的。” 李无涯背负着手,陷入沉思。 良久。 他拂袖转身,整个人变得斗志昂然:“文宾,你去联系索命门刺客,在半路上截人。” “是!”儒生应声道。 在崔应物看不到的角度,李无涯勾了勾唇角,绽放出得意的笑容。 只要能拉拢吴郡顾氏,有朝一日,肯定能拉拢所有的江南门阀! 到时候再将你博陵崔氏踢出去。 我李无涯绝不甘心被控制! 也绝不做傀儡! …… 翌日,天晴。 天津桥,人山人海,每个百姓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陛下真是一代仁君啊,还有散财童子,他老人家才是为民着想的好官。” “可不是,朝廷免费出钱养着穷苦百姓,简直闻所未闻!” “俺觉着啊,慈幼局这个机构最好,上次俺路过老槐树,看到篮子里的娃娃,捡起来都不知道给谁?” “二驴子,你家不会养啊?” “嘿嘿,俺家里都六个了,俺婆娘还要生,啥时候养娃有补贴,俺就去领养。” “这个放心哩,迟早的事。” “其实漏泽园最好,你们想想啊,万一子孙不孝,分了我们的家产不赡养,朝廷也会给一块墓,不至于我们成为游魂野鬼。” “安济坊最好,残废之人本就可怜,如今终于有了居住之所。” “对对对,有道理。” 嘈杂的议论声在天津桥响起,有的百姓甚至争得面红耳赤。 但他们心里都很开心。 每个人都有了盼头。 对日子的盼头。 在屋漏偏逢连阴雨的生活状态下,突然有了黎明的一道光芒,让他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就算生活再贫苦,有了慈善机构,也增强了他们活下去的决心。 百姓不想看到——皇帝高高端坐金銮殿,下面臣子汇报哪里哪里出了祥瑞,皇帝心喜又一天国泰民安。 他们希望皇帝实施仁政,让他们这些底层百姓,能真真切切沐浴皇恩。 如今,陛下做到了! 一些生活富裕的百姓,他们也发自内心的开心。 也许他们并不需要慈善机构的救济,但他们盼望朝廷实施更多仁政。 因为那预示着盛世降临的吉兆! 谁不奢望活在安安稳稳的盛世呢? “不愧是散财童子,他真是好官啊,怪不得降临佛光在他老人家身上,那是善事做的太多了!” 一个百姓感慨而发。 散财童子张易之! 这个名字如刀刻斧凿一般铭刻至百姓的内心深处。 对其充满了敬畏、崇拜,钦佩以及感激! 一些穷苦百姓甚至在家里,为张易之立起了长生牌位,日夜参拜! “铛!” “铛!” “铛!” 悠扬的羽葆鼓声响起,伴着筚篥金钲等礼乐声,从端门慢慢传来。 大驾卤簿先行,数百个禁军簇拥着玉辂,武则天一身黑金龙袍,头戴冠冕,望上去威仪万分。 满朝权贵随行在侧。 天津桥两旁密密麻麻,人山人海。 绵延不绝十几里。 场面,空前壮观! 当武则天在玉辂上看到这幅景象时,整个人也有刹那呆滞。 震撼的同时也露出阵阵欣慰之色。 这种万人拥戴的场面,不正是她所期待看到的么? “子唯,看来救济法颇得民心啊。”武则天俯瞰着玉辂下的张易之。 张易之扬了扬眉,奉承道:“万人空巷,陛下真是千古难逢的仁君!” “是吗?连你也这么认为?”武则天面露红光,几乎达到颅内高潮了。 张易之:“……” 满朝权贵表情僵硬,他们有些嫉妒,心里泛起了酸水。 因为这一切的荣誉只属于这对君臣! 百姓不会知道有多少官员参与建设慈善机构,不会知道政事堂耗费多少精力,更不会知道具体的救济法条例。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独独歌颂陛下和张巨蟒这对君臣。 骤然。 全场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 “恭迎陛下!” “恭迎陛下!” 数十万百姓齐声呐喊,犹如山呼海啸,又似天崩地裂。 声音响彻云霄,威震寰宇! 场面壮观至极! 此时此刻。 武则天整个人犹如神祇一般被百姓顶礼膜拜,声音一浪盖过一浪,久久没有停息。 如此波澜壮阔的极致场面,让满朝权贵默然无言。 一些老臣甚至在想,太宗高宗时期,能碰上这等场景么? 武则天站起身挥舞手臂,她激动得难以自持,对于一个皇帝而言,还有什么比得过百姓的顶礼膜拜? 她是千古第一女帝! 如果画面定格,那她就是千古第一帝! 几息后,武则天平复亢奋的情绪,朝内侍挥了挥手。 “铛!” 场内响起清脆隆亮的鼓声,百姓的欢呼声才渐渐停下。 “石柱!”武则天大声道。 话音落下,十几个魁梧禁军搬运石柱,将其立在天津桥旁边。 一个小老头抬头挺胸从班列走出,手中拿着狼毫笔。 正是儒家孔志亮。 张易之看着这老头,有些忍俊不禁。 对于皇帝而言,儒孔家就是工具人,平常爵位俸禄供着,不给丝毫权力,碰上需要撑场面,就得把他们摆出来。 百姓知道今天是捐款的日子,他们也十分好奇,都想看看究竟是谁拔得头魁? 满朝权贵都有些腻歪,搞这一出,不捐都不行了。 时间流逝,没人打出头阵。 群臣齐刷刷将目光转向李家三兄妹。 对于他们而言,捐款就是破财! 但对于意图争储的皇亲,这却是刷声望的绝佳机会。 某对君臣占据九成九的民心,剩下的一丁点民心,就看谁能把握了。 “母皇。” 李旦率先出列,大声道:“相王府捐三十万贯!” 话音刚落,几个大嗓门的禁军齐声高喊:“相王府捐三十万贯!” 哗—— 百姓顿时哗然,多么庞大的数目! 李显面色有些阴沉,内心生出浓浓的嫉妒之意。 他平复情绪,出列道:“庐陵王府捐二十万贯!” 大嗓门禁军重复:“庐陵王府捐二十万贯!” 百姓又响起惊叹声。 可这次声量比上回明显要小很多。 望着周遭投来的一道道目光,韦妃感觉到异常耻辱,表情显出难堪之色。 该死的张巨蟒,勒石记功?出的什么恶毒主意! 她也想大出风头,到了争储这个博弈层面,谁还会在意钱财? 可王府东凑西凑只能拿出二十万贯…… 李旦腰板挺直,轻飘飘瞥了李显一眼,眼神似带着挪揄之意。 可就这此时。 “陛下,臣代表武氏宗亲捐赠一百万贯!” 武三思厚重隆亮的声音在场中响起。 群臣皆震惊! 一百万贯! 梁王真是大手笔啊! 而且是代表武家,并非梁王府。 其实就是向百姓强调,别只顾看李家,我武三思才是武姓继承人嘛。 不出所料,全场爆发出一阵欢呼呐喊声。 毕竟几十万和一百万,实在是云泥之别。 武则天满意颔首:“善!” 武三思还想再多享受欢呼声。 “一百七十万贯!” 太平精致的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轻描淡写喊出这句话。 满朝权贵相顾骇然。 太奢侈了,太壕了! 公主府才是最有钱的地方啊! “太平公主府捐一百七十万贯!”大嗓门禁军高喊。 轰! 如九天惊雷炸响,在人群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一刻,气氛达到了高潮。 许多百姓仰天长啸,来宣泄心中的震惊。 太平死死克制情绪,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还斜了张易之一眼。 瞧瞧本宫有多阔绰! “母皇。”太平抬头望着武则天,笑着道: “钱只是一个数字而已,能让天下穷苦百姓丰衣足食,儿臣发自内心的欣喜。” 装! 继续装! 韦氏嫉妒得表情剧烈扭曲,很想把太平一张脸给撕烂。 很明显,这小姑子最受宠爱,平日不知道得了多少赏赐。 权贵们窃窃私语,都在商议捐赠多少最合适。 这次筹集的巨款,足够天下的慈善机构维持几十年了…… 秉承过犹不及的道理,所以咱们意思意思就够了。 武三思眯了眯眼,故意拔高声调道:“陛下,不知道张司长捐多少啊?” 此话,让群臣回过神来。 对啊,此獠作恶多端,贪得无厌,一定要扒掉他一层皮! 李昭德表情严肃道:“陛下,张司长提倡救济法,他应该做出表率,至少不能低于殿下捐赠的数目。” 什么? 武则天脸上笼罩寒霜。 子唯为官清廉,他哪里有这么多钱! “陛下,李相所言极是,众目睽睽之下,张司长应该做出表率。” “不错,钱财乃身外之物,陛下不是赏赐过几千斤黄金么?这就一百多万贯了,再凑凑,凑个一百七十万贯轻轻松松嘛。” “咦,张司长,你该不会舍不得吧?” 群臣七嘴八舌,皆把矛头指向张易之。 他们知道,此獠几乎不可能凑出一百七十万贯。 除非…… 若是能看到此獠倾家荡产,所有人都会得到精神上的满足。 武则天脸上阴云密布,此情此景,子唯已经下不了台了。 刹那间,所有目光俱都锁定张易之,见到此獠俊美的脸庞依然一副平静的模样。 满朝权贵都在暗笑,此獠恐怕心在滴血,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吧? “子唯,行善举当量力而行。”武则天温声道。 而人群的臧氏满脸哀容。 易儿,让你打肿脸充胖子,现在咱家要绝粮了,家穷四壁! 见到那边迟迟没有声音传来,百姓也停下欢呼声。 张易之成了焦点。 只见他负手在后,沉默了好几息,才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说道: “臣积蓄不多,勉强只能捐出七百万贯。” “呵呵……”武三思嗤笑一声,“七万贯,亏你拿得出手!” 说完觉得不对劲,为什么气氛这么安静? 宛若无人绝域,安静得有些诡异可怕! 满朝权贵都被这句话震撼得失去了思考能力。匪夷所思! 简直难以置信! 此獠是不是说错了? 七百万贯? 不可能! 他绝不可能拿得出来! 冗长的沉寂,那些大嗓门咽了咽口水,颤声道: “张易之捐……捐……捐七百万贯!” 呼—— 那只是寒风吹过的呼啸声。 偌大的天津桥,数十万个百姓,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所有百姓全都是集体石化,内心要多震撼要有多震撼。 甚至…… 大脑在一瞬间直接陷入了停滞状态! 一片空白! 完全无法思考! 陷入宕机状态! 玉辂上。 武则天满目惊骇,她深吸一口气,而后才用沙哑着嗓音问道: “子唯,你确定是七百万贯?” 群臣回过神,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他。 不可能! 此獠一定是口误! 谁料。 张易之却一脸讶异,奇怪道: “七百万贯,很多么?” 话音刚落。 天津桥那端,突然响起了马车碾过水泥路的咯吱声。 百姓忽然像是冷水滴到油锅里一样炸开了,一时间人们纷纷转身,伸长了脖子往前看。 “嘶!” 然后就是一阵整齐划一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太震撼了! 眼前的这一幕简直是超过他们的想象! 一辆辆马车! 一眼望不到尽头。 每辆马车皆掀起车帘。 眼前的画面不知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前几辆马车,里面都是黄金白银。 后面足足几十辆用来装运铜钱…… 是几十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足足半个时辰,全场依然没有人开口说话。 第一辆马车行进端门,最后那一辆马车依然看不到尽头! 粮食…… 丝绸…… 布匹…… 还有瓷器…… 当最后一辆马车停在天津桥。 对,就是天津桥。 因为端门停不下了…… 咕噜—— 无数人望着那些马车,咽一口唾沫,来缓解内心的震撼。 折合起来恐怕不止七百万贯! 武则天彻底懵圈。 向来视钱财如粪土的太平,也恍惚了一下。 “呵…”短促的笑声,张易之环顾众人,轻笑道: “略表薄意。” 轰! 轰! 就这还是薄意? 所有人血液都几乎凝固,骇然得说不出话来。 臧氏双眸几乎鼓出来了,她指甲嵌进手心,整个人痛彻心扉! 痛! 啊啊啊! 切肤之痛! 可当旁边的贵妇用惊骇的目光望来,臧氏极力掩饰情绪,镇定自若道: “小钱,不值一提。” …… ps:大章求月票!求月票! 第一百八十一章 二公主,三公主,小公主,都 此刻。 全场沉寂。 望着那一辆辆马车,百姓脊背僵直,只觉全身的血液直冲上头顶。 所有人都口干舌燥,目露骇然之色。 太疯狂了! 足足七百万贯啊! 散财童子他老人家向天下展示,什么才是善人! 关键是。 他老人家表情非常淡定,丝毫不以为意,就好像扔掉一些废品那般随意。 而满朝权贵眼睛和嘴巴不自觉张大,表情夸张到了极点。 眼前的景象实在让他们难以置信。 此獠不愧叫张巨蟒! 贪得无厌的程度比蟒蛇更甚! 巨能贪! 这里面该有多少民脂民膏啊,此獠当婊子立牌坊的能力实在是超然。 不过,群臣也只是暗地里猜测,没有证据的事,谁也不敢拿到明面上去大肆宣扬。 毕竟此獠手里的屠刀威慑力太强了。 看着这一幕,张易之不由淡笑一声。 这个时候应该没有什么不知好歹的蠢货跑出来挑衅他一下。 他表情严肃,脸上显露惭愧之色: “陛下,行善积德本是传统美德,可惜臣囊中羞涩,只能捐这点小钱。” 太平听着张易之这话,也不免为他的装哗感到无语。 这种话自张易之嘴中说出来,就好像听着一只狼要吃素一样,那感觉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偏偏他那副愧疚的神情,落在百姓眼里,许多人为之动容。 装得简直毫无破绽。 “子唯心善好施,当为天下之楷模!” 武则天露出由衷的笑容,高声称赞。 群臣闻言更觉恶心。 此獠分明是一个腹黑冷血的阴谋家,跟心善挨得着边? “还有谁愿意捐赠善款?”武则天环视众人。 狄仁杰表情纠结,他摸了摸袍袖里那两个金锭,约莫值六百贯。 这已经是他在不影响物质水平下,所能拿出的极限了。 作为政事堂首相,原本该轮到他出场。 可是上一个是七百万贯…… 犹豫片刻,狄仁杰还是出列,朗声道:“臣捐赠六百贯。” 大嗓门内侍高呼,百姓倒也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狄仁杰在民间声望还是挺高的。 接着陆续有大臣捐赠,都是几十贯左右,连那几个大嗓门都懒得再念。 骤然,人群响起窃窃私语声。 所有人循声而望,只见上百个身着袈裟的高僧并肩而来。 他们脚步沉缓,神情庄重严肃。 死后堕入饿鬼道的张巨蟒,欺我佛门太甚! 神都城全体寺庙要向此獠讨一个公道! 伪造地契,斩刑! 聚众敛财,徒刑! 这次他们占据道德最高点,必须可以揭露此獠的恶行! 那一辆辆马车,都是咱们省吃俭用存下来的积蓄啊! 全场气氛陷入沉寂。 武则天眯了眯凤眼,挥手让禁军不要阻拦。 “求陛下做主啊!” 白马寺住持虚妄大师匍匐跪地,满脸悲戚。 “求陛下做主!” 紧接着,一群和尚跪地磕头,神色说不出的哀怨和凄婉。 刹那间。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投注在张易之身上。 大抵跟此獠脱不了干系! 张易之踱步上前,微微一笑道: “诸位大师,倘若有冤屈,可上书呈往神皇司,本官替你们维持公道。” 他声音温润有磁性,不像平日那么冷漠,这时倒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虚妄大师满腔愤懑,他怒而戟指:“你这个无……” “你什么?请宣之于众。” ‘耻’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张易之冷声截断。 他负手在后,神情依旧淡然,可那凌厉的眸子陡然迸发出犹如实质性的杀机。 阴寒冷冽,宛如行走在悬崖峭壁,吹来的那阵飓风。 虚妄大师想说的话堵在嗓子眼,他死死攥着拳头,可那股恐惧依旧席卷全身。 眼前又浮现那炼狱血海的一幕。 其余和尚都想镇定下来,可脊骨传来的阵阵寒意,让他们瞬间失声。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众志成城来讨一个公道。 却不想顷刻间崩塌! 就像筹备很久的演讲稿,站上讲台突然不敢开口。 仅仅是触及到此獠一个眼神,他们便惧怕了。 望着这一幕,武则天隐晦地横了张易之一眼,旋即声音高昂: “诸位高僧想跟朕说什么?” 虚妄大师深呼一口气,竭力控制情绪,蠕动着嘴唇道: “陛下,张司长他无……” 略顿,剩下的话似乎异常艰难。 他迎着那道冰冷彻骨的目光,虚妄大师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将身体匍伏的更低。 “大师!”李昭德霍然出列,怒声道:“大胆说出来,陛下会给你做主。” 群臣立刻反应过来,看样子张巨蟒又欺压佛教了。 “不必有顾虑,百姓都在这里,众目睽睽之下,是非曲直,咱们心中自有定论。” “诸位高僧,究竟是谁在作恶多端?快把他的名字公之于众。” “是不是姓张?” “……” 满朝权贵义愤填膺,纷纷表达看法。 虚妄大师只觉脑子嗡嗡作响,他脸色苍白如虚脱了,颤声道: “张司长捐赠七百万贯,积累的功德力,老衲无法用言语来描绘。” 静! 寂静! 全场静作一片。 满朝权贵愕然。 就这? 大张旗鼓来一趟,就是专门给张巨蟒歌功颂德? 张易之阴沉如冰的目光逐渐温和,他轻轻颔首: “臣懂了。” 你又懂什么? 不仅武则天讶异,文武百官更觉荒谬。 张易之斟酌措辞,而后轻描淡写的笑道: “佛教以慈悲为怀,朝廷颁布救济法,城内寺庙想要出一份力,资助些许钱财。” 虚妄大师喉咙发紧,眼眶不自觉泛红。 其余和尚也是从头凉到脚,脸色纷纷憋红,感受到了百般屈辱。 此獠真的心狠歹毒啊! 满城的百姓都在注视,其中或许还有虔诚的信徒,这些都是香火。 寺庙要么别掺和,来都来了,总得略表心意吧? 憋屈! 实在是憋屈! 而此刻,满朝权贵一副怪异的模样看着和尚。 你们这群秃驴是不是犯贱啊?! 真是贱骨头! 武则天眉眼含笑,颇为欣慰道:“为苍生做贡献,这是佛教徒种下的善果。” 虚妄大师浑身麻木,沉默半晌,操着沙哑的嗓音说道: “陛下,白马寺愿捐赠一万贯。” 他终于体会到那句歇后语,赔了夫人又折兵! 张易之俯瞰着这群和尚,心下冷笑。 既然识时务,那就暂且饶过你们。 咱撸口子也就撸七百万贯,对于你们这群资本家而言,多乎哉? 不多矣。 先让你们缓口气,养肥了再开宰。 白马寺开了头,其余高僧也咬牙捐出善款,一百多家寺庙,足足筹了近百万贯! 武则天笑容满面,百姓欢呼雀跃。 群臣默默叹气,这些死秃驴以往目中无人,碰上张巨蟒,膝盖软得太快啊。 时间缓缓流逝,勒石记功圆满结束。 武则天疲惫尽消,挥舞着手臂高喊:“此次筹集善款,皆用于福利机构。” 大嗓门嘶声力竭重复这句话。 顿时,百姓陷入沸腾,气氛达到又一次高潮。 “陛下乃仁君英主!” “陛下乃仁君英主!” “陛下乃仁君英主!” 数十万人齐声呐喊,几乎要掀破苍穹。 武则天闭着眼足足享受了半柱香时间,才摆玉辂离去。 满朝权贵也随之离去。 只有无数百姓还滞留在此地,不停的向端门张望,久久不愿离去。 “张司长盖世无双,奴要是能有这么个夫君,死而无憾。” 一个身材婀娜,小家碧玉的少女,面色痴迷地望着张易之离开的方向,口中喃喃自语。 她真的被彻底迷住了。 那俊美无俦没丝毫瑕疵的容貌! 那捐七百万贯都不眨眼的魅力! 那高贵宛若天上谪仙般的气质! 简直就像烈性毒药让她瞬间身种剧毒。 和她一样想法的还有无数个怀春女子,每个人都渴望着,能够拥有张易之这样完美到极致的男人。 只是…… 终究是幻想,现实如泡沫般容易破碎。 那道身影,是她们永远也得不到的男人。 百姓渐渐散去,返回自己家中,今天的壮观场面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美谈。 观世音菩萨和散财童子这对君臣,是神都城的骄傲。 …… 张府。 “打死你!” “老娘打死你!” 臧氏提着一根擀面杖,火急火燎冲进大厅。 她握着木仗的手直抖,心中澎湃着滔天震怒, 那是七百万贯啊! 败家子! 天字第一号败家子! “为娘省吃俭用一分钱不敢花,都留着给你娶媳妇。” 臧氏喉咙哽咽,“可你呢,七百万贯啊,就这样挥霍掉,一个铜板都没留啊!” 张易之无语,板着脸道:“娘,我是不是正人君子。” “当然。”臧氏横眉瞪眼。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对不对?” “对。” “那这些是不义之财,君子该不该拿?” “不该。”臧氏被绕进去了,不由点了点下巴。 张易之轻轻颔首:“那不就成了?” 说完甩袖离开,身后传来臧氏的咆哮声: “可娘心如刀绞!” …… 翌日早朝。 群臣进入朝殿,保持缄默,静等了两刻钟,武则天姗姗来迟。 殿前,站着一个身着胡服的男子,此人面庞宽阔赤红,眼睛眯缝,两边颧骨都连了起来。 “说吧。”武则天高坐龙椅,气态沛然。 群臣齐齐望向突厥使臣,皆在猜测他的来意。 突厥使臣恭敬行礼,言简意赅道: “尊敬的大周皇帝,我们可汗为其女求婚皇子。” 话音落下,满殿皆静。 群臣神色异常恼怒! 阿史那默啜,突厥可汗,和吐蕃一起,牵制了大周的边防主力。 也对大周构成了绝对威胁。 此人奸诈如狐,且反复无常,时降时反,让朝堂烦不胜烦。 这次还派使者前来求婚。 “荒谬!” 一声暴喝,宰相张柬之出列,怒发冲冠: “自古皆为中原王朝将公主嫁入夷狄,并无夷狄将自己的公主嫁入中原。” 突厥使臣瞥了他一眼,瓮声瓮气道: “我们可汗帮忙镇压契丹叛乱,有功于大周,难道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么?” 武则天眯着凤眼陷入沉思。 默啜擅长纵横捭阖,为突厥获取最大的利益,如果拒绝这个请求,此人必将率军侵掠灵州胜州等地。 而经历了四国大战,朝廷制定的战略就是休养生息,不宜动兵。 如果委曲求全答应请求,虽然对于维护北疆的稳定有百利而无一害,但也助长了默啜的气焰。 她咳嗽一声,表情没有多余情绪:“先退下吧,容朕考虑一番。” 突厥使臣皱眉,却没有挪动脚步。 他略琢磨,硬着头皮道:“可汗还有一个请求。” 嚯! 胆敢变本加厉,蛮夷实在是狂妄! 正当大臣准备出来指责的时候。 使臣急声开口:“贵国张司长才华横溢,名震万邦,实乃当世罕见的奇才,可汗对其仰慕已久,愿下嫁二公主……” 什么? 刹那间,似是惊雷炸响。 满殿震惊! 怎么跟张巨蟒扯上关系了? 谁料。 突厥使臣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愿下嫁二公主、三公主,小公主。” 轰! 轰! 文武百官倒吸一口冷气,像个泥塑木雕一般楞楞地戳在那里。 良久。 他们精神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 太耸人听闻了! 作为精明的政治家,群臣猜透了默啜嫁大女儿的算盘。 嫁给庐陵王或者相王为妃,不仅能收到大周丰厚的聘礼,以后女儿有成为后宫之主的机会。 可嫁给张巨蟒图什么呢? 虽然是夷狄,可那毕竟是草原霸主突厥国!! 堂堂公主下嫁给他国官员,已然是颜面尽失! 可一下子嫁三个! 真真真真是匪夷所思! 颠覆了他们对礼法的认知! 而且也在侮辱大周皇室。 皇族又怎样? 只配娶一个。 而张巨蟒却能打包! 这一刻,满朝文武都觉得默啜失心疯了,这样的疯子执掌突厥,突厥离灭亡不远! 武则天脸色非常难堪,大叱道: “你确定不是戏言?” 突厥使臣有些紧张,手伸进去袖子里。 锵! 殿内侍卫立刻拔出武器,虽然仔细搜查过,但万一这蛮夷藏着兵刃,对陛下不利怎么办。 “是文书。” 使臣高举着两张纸,递给殿阶上的内侍。 内侍将文书转呈给武则天。 群臣抬眼望向御座,只见陛下的脸色愈发阴沉,似在酝酿着雷霆怒火。 看来是真的!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武则天将文书放在御座,控制暴怒的情绪,淡声开口: “传朕旨意,召张易之入殿。” 话音刚落,就有人出来劝阻。 御史桓彦范出列,急声道:“陛下,当初您说过的,不准张易之参加朝会。” “是啊陛下,金口玉言。” 群臣纷纷劝谏。 此獠来过两次朝会,就留下两具血淋淋的尸体。 所以就算天塌下来,也要禁止此獠参加朝会。 武则天眉眼笼罩着寒霜,侧头扫着班位,锁定那个满脸懵逼的男子: “张昌宗,将此事转告你兄长,听听他的看法。” 张昌宗勉强从震惊中缓过神,领命而去。 朝殿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满朝文武都思绪紊乱。 …… 也就一炷香时间,张昌宗趋行入殿。 “怎么说?” 御座上传来略显焦急的声音。 无数官员的目光皆聚集在张昌宗身上。 张昌宗表情有些为难之色,他喉咙翻滚了一下,艰难复述道: “异想天开,我岂是她们所能觊觎的?” “一群蛮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不过,为奴为婢倒可考虑,我缺几个洗……” “住嘴!” 听到这话,突厥使臣额头青筋直跳,拳头紧握。 几乎是嘶吼出这两个字。 他就算再能隐忍,此刻也受不了。 这是对突厥的极致凌辱!! 满殿鸦雀无声。 群臣眼珠子几乎鼓出来了,骇然到了极致! 不愧是张巨蟒啊,这就是张巨蟒的风格。 说话像沾上毒药的银针,狠狠刺在突厥的心脏! 人家好歹也是突厥公主,配你绰绰有余。 你未免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不过。 怎么听得这么爽呢? 一些臣子竟然有些兴奋,情绪处于高亢状态。 武则天表情似笑非笑,故作歉意道: “让使臣见笑了,他就是这个性格。” 可就在此时。 突厥使臣又说话了。 他眼里血丝暗结,压下翻涌的情绪,缓缓吐出两个字: “接受。” 哗—— 满殿哗然,群臣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接受什么? 当然是接受做奴为婢? 怎么可能?! 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武则天张着嘴,目中的震惊之色再也掩饰不住。 使臣忍着怒火,硬邦邦补充一句话: “不过,前提是他脱离大周,成为突厥子民。” 第一百八十二章 我不喜欢娶,我喜欢抢 朝殿,落针可闻! 满朝文武都呆住了。 包括武则天,她万万没想到突厥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让子唯成为突厥子民? “朕没听清楚,再重复一遍。” 御座上响起冰冷彻骨的声音。 刹那间,金碧辉煌的大殿仿佛被寒霜笼罩。 群臣默不作声。 他们感到深深的嫉妒,默啜如此重视此獠,为了拉拢,不惜同时下嫁三个公主! 连做奴婢这种侮辱到极致的条件,使臣都咬着牙接受。 张巨蟒真有此等才华么? 不! 满朝权贵表情扭曲,他们绝不相信! 蛮夷之人果然见识浅,在座各位哪个不比恶獠出色? 默啜坐井观天,简直瞎了狗眼! 突厥使臣脊骨发寒,他真切感受到大周皇帝的怒火,但还是蠕动着嘴唇: “陛下,张司长归化突厥,便能迎娶三个公主,可汗以国师赠之!” 他也没办法,这是可汗力排众议的决定。 草原上仰慕强者,在可汗心里,大周的张易之就是名副其实的强者。 无论自身才华,还是行事手段,倘若归化突厥,一定能让突厥崛起。 轰! 群臣更是震撼! 国师啊,地位可是仅仅次于可汗。 疯了! 这个夷狄疯言疯语! 脑袋被草原上的野狼给啃掉了,不然说不出这么荒谬的话! 武则天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指甲几乎要嵌进御座扶手里,怒色骇人,声音高昂: “来人,拖出去斩了!” “是!” 几个御林军应声疾步入殿。 突厥使臣满目惊恐,吓得瑟瑟发抖,忙噗通跪在殿前: “陛下,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怎么说句话就要砍头,这大周皇帝也太暴躁了。 狄仁杰持笏出列,严肃劝谏:“陛下,不可斩使臣,况且默啜乃是朝廷册封的归国公。” “请陛下三思。” 群臣齐呼。 四国大战以后,突厥在大周武力下臣服,陛下恩赐默啜可汗归国公的爵位。 在名义上,默啜还是大周臣子,如果贸然杀了使者,那绝对反目为仇,北疆将会陷入动荡。 “听清楚,五百座城池也换不了张易之。” 武则天平静冷漠的声线如裹着一层寒霜,“这样的文书朕不希望看见第二次。” 说完“刺啦”一声。 将御案上的文书撕成碎片。 这话,再次让所有人都惊住了。 突厥使臣更是一副呆滞神情。 五百座城池,岂不是相当于无价之宝? 群臣更是惊恐骇然。 他们终于知道此獠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 简而言之,无法用任何利益来交换! 一些李唐旧臣感觉有些悲哀。 如果换做是他们其中一个,别说一座城池,突厥只要给几百匹马。 陛下就会打晕塞进麻袋,然后送去草原…… 殿前,突厥使臣额头贴地,再也不敢言语。 武则天冷视着对方,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拿刀剁掉这个蛮夷。 子唯是朕的逆鳞! 没有谁比朕更懂子唯的价值。 尔等蛮夷岂敢提出这样狂妄的要求! “退朝!” 她怒气未消,震喝一声,摆驾离开朝殿。 …… 马车里,张易之背靠车壁,陷入思虑。 他想起人教版历史教科书,上面明确指出—— “武则天在位期间,边疆得到巩固和开拓。” 在这里的“在位”,指的是处于君主的地位,而不是掌权地位。 唐朝疆域缩水处于哪个阶段? 唐高宗晚年,二圣临朝! 当时李治下旨杀害归降的突厥可汗伏念,导致突厥反唐,安西四镇被吐蕃攻占,连锁反应小部落皆反,继续侵犯唐朝边境。 儒家撰写的史书,将疆域缩水的黑锅丢给武则天。 在张易之看来,这十分不理智且可笑。 男人丢掉了疆土,然后祸水转泼给女人? 且不说李治当时还活泼乱跳,就算其卧病在床,由皇后武则天掌握朝中大权。 可皇帝是谁? 是李治! 说难听点,就算昏迷不醒,只要没有驾崩,哪里发生灾害,下罪己诏的只能是他! 合着享受皇帝的荣耀,就不需要为国家承担责任? 武则天登基,正式称帝的时候,继承了李治晚年不堪的局面,疆土是不到700万平方公里。 对,就是这个数目。 而武则天做皇帝这几年,疆土疯狂扩张,收复安西四镇以后,疆土更是持续飙升。 去年的亚洲大战,万邦臣服,筹资建立天枢。 武周疆土达到巅峰—— 1241万平方公里!!! 该疆域面积仅次于元朝满清,是中国历史上疆域最大的汉人王朝。 就这还没包括碎叶镇守使韩思忠打下的领土。 韩思忠好战贪功,经常派兵攻占中亚西亚一些小城镇,由于位置太偏远,朝廷懒得派官吏去治理,更不屑将其纳入版图。 否则疆域会更多! 张易之承认,1241万这个数字含金量比较低,毕竟边疆掌控力度不大。 但那也不能否认这些地方属于大周! 夷狄投降、称臣,归附,怎么就不能算纳入版图? 如果不双标来说,那唐太宗时期,归附的领土也不能算做领土。 这样大唐的疆域得缩小三分之一。 抛去一切偏见和傲慢,就现在这个时间,武则天的大周帝国就是世界中心,拥有的疆域比任何朝代更广阔。 但是。 任何事情,一旦走向了巅峰,那就要准备接受衰落。 国家也一样,没有哪个国家能一直处于巅峰状态。 亚州大战,让大周走向了世界之巅,而衰弱的转折点就是—— 突厥默啜迎亲是借口,反叛入寇才是真! 此事成了导火索,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边疆纷纷失去控制。 从此武周疆域缩水,虽然短时间内靠武力拿回来一些。 然而过多的军事投入,导致民生失衡,国力其实处于大幅度下跌状态。 张易之前世看武周历史,很清楚记得这个转折点。 所以他必须将下滑的曲线硬生生拔高,为此不惜任何手段! 他要让脚下这片土地,永远处于世界之巅! …… 马车缓缓停在皇城御道。 群臣刚下朝会,皆在议论刚刚发生的事,言语间不乏嫉妒谩骂。 可那一袭精致白袍从马车下来,周遭立刻噤若寒蝉。 所有人愕然。 难道此獠后悔了? 真打算叛国迎娶三个美娇娘? 突厥使臣收敛愤怒的情绪,脸上笑容满面,疾步上前,操着蹩脚的洛阳腔调: “尊敬的张司长,能否借一步说话?” 张易之俯视着他,淡淡开口: “抱歉,你还不配让我移步。” 使臣满脸涨红,对方高傲无礼的态度让他感受到屈辱。 算了,暂且忍忍,要完成可汗的任务。 他压制着情绪,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 “张司长,我突厥公主个个貌美如花,您真的不考虑一下么?” 略顿,还蛊惑道:“不仅能娶三个公主,还将成为突厥国师。” “呵…”短促的笑声,张易之脸上的神情依旧风轻云淡: “听清楚,我这个人不喜欢娶,我喜欢抢。” 嚯! 全场震惊! 群臣更是骇然,所有人都头皮发麻。 除了突厥彻底灭亡,否则谁能抢公主? 太狂妄了! 此獠如何把最嚣张的话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来? 使臣身躯颤抖,他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张易之。 丑陋眸子充满了愤怒和怨毒。 脾气再好的人都无法容忍这种挑衅! 而且对方那俯瞰随意的目光,更是让他火气蹭蹭蹭往上涨! “你不要太过分!”使臣目眦欲裂,咆哮怒吼。 张易之轻笑一声,缓缓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使臣愕然,下意识回答:“提鲁阿厄斯。” 张易之轻轻颔首,旋即用漫不经心的口气道: “记住,我会杀了你。” 围观人群:“……” 他们满脸懵逼。 这画风转变得太诡异了。 此獠未免也太恶毒了! 你不娶就不娶,羞辱也辱够了,还要杀人家? 哪门子道理啊! 纵然许多官员天生看夷狄不爽,此刻也泛起不少同情心。 提鲁阿厄斯面白若纸,恐惧如同涓涓细流一般,悄无声息游走至他四肢百骸。 “不过你放心,当然不是在这里。” “在这里,我要你死,比碾灭一只蝼蚁还容易。” 张易之神情平静,慢悠悠说出这句话。 使臣长松一口气,可下一秒。 “我会在广袤无垠的草原,然后剁掉你。” 丢下这句话,张易之负手朝皇宫走去。 使臣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良久。 他脸上恢复轻松的表情,脸上还露出戏谑之色,自言自语道: “哼,大言不惭,我在草原等你!” 第一百八十三章 真把自己当神仙了? 御书房。 武则天接过宫婢递来的温茶,俯视堂下诸公,语气不疾不徐: “突厥默啜嫁女,且点名嫁给朕的儿子,你们怎么看?” 狄仁杰出列,言简意赅道:“陛下,断然不可!” 其余几个宰相纷纷颔首。 这联姻确实荒唐,皇子真要迎娶突厥公主,朝廷将沦为笑柄! 武则天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顺势问道:“那朕直接否决?” “不错,岂有上国迎娶夷狄之理?”狄仁杰不假思索道。 他执政手段偏向温和,但对外政治立场却非常强硬。 但御书房也有软弱妥协派,武三思持不同意见,他皱着眉头接话: “陛下,稳定的北方才是大周发展的重中之重。” “迎娶突厥公主能换得边境和平,那是上佳之策。” 狄仁杰目光幽沉,偏头直视着武三思,针锋相对: “默啜一时归顺朝廷,一时找理由反叛,反叛后就掳掠一番,此人行径着实无耻……” “狄相。” 武三思截住他的话,面无表情道: “轰轰烈烈的契丹叛乱,是谁镇压的?是突厥默啜!” “契丹派人准备了足够的金银财宝,送给默啜,目的就是希望突厥保持中立。” “可默啜一心向着大周,言辞拒绝契丹的请求,且全力出兵剿灭契丹。” 狄仁杰冷笑:“那是默啜懂得权衡利弊,且战后能得到朝廷许多赏赐。” “够了。” 武则天骨节重叩御案,目光转向李昭德和张柬之,“说说你们的看法。” 李昭德略默,斟酌措辞道:“陛下,依臣看来,突厥公主嫁给皇子异想天开,但嫁给皇孙,倒不是不可以。” “臣附议,修秦晋之好,维持与突厥的关系比较重要。” 张柬之紧接着开口。 武三思听到皇孙二字,眯了眯狭长的眸子。 狄仁杰目光扫视三人,没有再说话。 他倒也不会刻意坚持观点,毕竟只是迎娶夷狄公主,顶多不符合礼法,对国家倒没什么大影响。 武则天脊背靠于龙椅上闭上眼,心头有些烦躁。 她捏了捏眉心,语气幽沉:“谁是合适的人选?” “临淄王李隆基。” “武延光。” 不约而同响起了声音。 李昭德跟武三思互视一眼。 狄仁杰暗自摇头,刚还一致对外,涉及到利益就开始扯皮了。 突厥也是一股强大势力,谁与其联姻都会得到一些帮助。 武三思举荐侄儿,李昭德推选李唐皇室。 “呵呵……”李昭德冷笑一声,话语带着讥讽道: “武延光是庶出,身份恐怕不合适。” 武三思嗯了一声,脸色没有恼怒,反倒夸耀起来: “临淄王身份尊贵,容貌颇为俊逸,才华远扬。” 略顿,神情转为忧怅:“只可惜腿脚不方便。” 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残废。 “放肆!” 戳皇孙的痛点,让武则天也按捺不住怒火,她寒声道: “注意言辞,朕不希望听到第二遍。” 武三思忙做歉意状,“请陛下恕罪。” 说完低着头,嘴角泛起几丝讥讽。 恰好被李昭德看到,李昭德脸色变得更加阴郁。 他思绪快速流转开来,在思索怎么给临淄王争取机会。 可就在此时。 “陛下,张司长请求拜见。” 内侍入殿禀报道。 御书房气氛顿时一凝。 “宣!” 武则天微眯凤眸,暗忖子唯该不会后悔了吧? 倘若敢提出归附突厥迎娶公主,朕当场阉割掉你! 张易之踱步入内,并没有跟宰相的打招呼行礼,而是直截正题: “陛下,默啜必反!” “朝廷该提前应对,在都督府囤积重兵,并在河北增加一道防线。” 嚯! 嚯! 众人瞬间震惊。 随之而来的就是无穷无尽的荒谬感! 李昭德对此獠积累的怨气陡然爆发,言辞痛骂道: “实在是荒唐可笑,还突厥必反,你身在神都,还能预料草原事,弄了几出小把戏,你便以为你是神仙?” 武三思也同仇敌忾,怒而戟指: “陈兵都督府,在河北布置防线,视军国大事于儿戏,默啜不反也会被你给逼反!” “到时候边疆承受兵灾,民不聊生,家破人亡,你能担得起责任么?!” “张司长,说话之前请过过脑子,别闹出笑柄!” 张柬之甚至直接嘲讽。 唯有狄仁杰没出言,不过他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御座上。 武则天神色有些凝重,沙哑着嗓音问道: “难道神皇司探查到迹象?” 李昭德三人表情逐渐僵硬,此獠麾下的绿袍遍布天下,或许在突厥内部安插了探子? 默啜真的要入侵大周? 怎么可能! 正处于蜜月期,突厥刚帮忙镇压契丹,且提出下嫁公主给大周。 这个时间点,默啜绝不可能反! 张易之表情平静,淡淡道:“没有,都是臣猜测。” 呵呵…李昭德脸上显露讥讽的笑容。 此獠气焰愈发嚣张! 当真以为你一言可定天下法? 所有人都得贯彻你的意志? 武则天直视着他,眉眼染上寒霜,语气带着恼怒: “你可知道,朝廷这样的动作会逼反默啜?” “陛下。”武三思补充道:“如今关东饥馑,蜀汉逃亡,江淮已南征不息!” “人不复业,相率为盗,本根一摇,忧患不浅!” “此时正应该休养生息,贸然向突厥动兵,恐怕会动摇大周根基!” 狄仁杰不由自主颔首,梁王虽然言语带着夸大成分,但也说到关键处。 先不谈屯兵都督府该耗费多少钱粮,主要是打仗动辄几个月,马上就是春耕,战事绝对影响粮食收成。 张易之脸上并没有什么愤慨或者羞恼,只是轻描淡写道: “陛下,默啜为什么提出将公主下嫁给皇子?他明知道大周绝不可能答应,难道他蠢么?” “默啜统治下的突厥,不断壮大,已经对大周构成了绝对威胁,这样一个枭雄式人物,会是不通政治的蠢货?” 此话,让御书房静默片刻。 众人都是政治精英,能听懂他话外之意。 默啜就是在找发兵的借口。 可是一切都是推测,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啊。 战争要权衡方方面面,岂能因为一个无端揣测就率兵前往河北? 张易之顿了顿,肃然道:“我们必须先占主动,若是默啜拥兵南下,形势就危险了!” “陛下,臣看他意图倾覆江山!” 终于给李昭德抓住机会,他起身咆哮: “张巨蟒,你被突厥国师之位迷昏头了吧?这就迫不及待想做内奸?” 张易之眸子迸射出凌厉森寒的光芒,他踱步上前,直视着他: “我若做内奸,先屠你满门祭旗!” 此话,让李昭德身躯颤抖,眼神无比怨毒,恨声道: “果然惦记突厥国师之位,你这个无耻的……” “闭嘴!” 武则天勃然大怒,脸上阴沉得可怕,她盯着李昭德: “再敢诽谤朝廷大臣,朕饶不得你!” 说完扫了张易之一眼,尽量克制恼怒的情绪,淡声道: “朕知道你心忧社稷,但这事纯属多虑,退下吧。” 尽管她非常信任子唯,但她是一国皇帝,不能因喜恶擅动军事。 如果有足够的理由,武则天绝对一言定之,陈兵河北,甚至镇压突厥。 可子唯给出的理由实在没有说服力。 张易之沉默了半晌,轻轻颔首: “臣言尽于此。” 留下这句话,他拂袖离开。 第一百八十四章 南下勤王,反周复唐! 清晨。 张易之睁开眼睛,昨晚在桃源洞里练了一夜的棍法,浑身略显疲惫。 他下意识地一摸身边,一整晚都偎依在怀里痴缠不舍的妖精已经不在那儿了。 上官婉儿居然比他起得还早,这令张易之有些意外。 紫檀梳妆台旁边,竖着一块落地镜子。 镜子里,女子挽起的青丝垂下丝丝缕缕,修长的脖颈若隐若现,晶莹雪白。 一身窄袖衫襦,曳地长裙,丝带勾勒出盈盈一握的纤腰,无带诃子裹束着她鼓胀胀的高耸。 在镜子里看见床边的动静,上官婉儿转头嫣然而笑。 “你醒了?” 她眼神明艳,白里透红的脸蛋儿,就像一棵刚被春雨灌溉后的小白菜。 张易之嗯了一声,笑着道:“这礼物还喜欢么?” 不错,昨晚正是婉儿的生日。 张易之早前就筹备好礼物,让工匠烧制玻璃镜,这玩意技术含量不算高。 “张郎,我很喜欢。” 上官婉儿移着莲步到床边,欢喜地抱住张易之手臂,把脸埋在他的脖颈处。 在她看来,这镜子鬼斧神工,非人力可为。 实在是太神奇了! 说完她像一个最贤淑温柔的妻子,侍候张易之起床,帮他穿上小衣。 张易之暗想,其实不管多么惊才绝艳的女人,都挺容易哄的。 当然,得有我这样的容貌和长处。 …… 膳厅里。 瓷碟盛着各色的小点心,一早出炉的蒸饼,腌鹿脯,红虫脯等等。 张易之昨晚消耗太多能量,急需补充营养,一直专心致志消灭盘中美食。 直到半饱,他才发觉婉儿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玉箸,一手托腮,欲言又止的模样。 张易之用汤匙搅着汤羹,淡淡开口:“是不是突厥之事?” “是。”上官婉儿迟疑片刻,臻首轻点,“朝野都在疑惑,为什么你笃定突厥必反。” “疑惑?”张易之拾起雪白的丝巾,轻轻擦了擦嘴巴,漫不经心道: “终于给他们逮到机会,一定在疯狂嘲讽我吧?” 上官婉儿哑口无言。 诚如他所言,朝堂群臣都在热议此事,话语间竟然将张郎跟突厥奸细联系起来! “张郎,要不你再去劝劝陛下?”她略蹙眉。 张易之听后凝视着她:“婉儿,兵者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所在,陛下有顾虑很正常。” 上官婉儿抿了口莲子羹,“可是万一突厥南下呢?” “作为臣子,我已经尽到责任了。”张易之脸上没有多余情绪,很平淡道: “难不成我还得跪在御书房哀嚎?或者以死相谏?” 略顿,他轻笑一声:“婉儿,你信不信突厥反叛,说实话。” 上官婉儿剜了他一眼,薄嗔道:“我自是相信你的。” 张易之不置可否,“你是对人不对事,先抛开你我之间的关系。” 这回上官婉儿静默,她缓缓摇头。 “你看,连你都不信突厥反叛,陛下会相信么?”张易之语气平静。 他心里倒真没有埋怨武则天。 毕竟自己站在上帝视角,而武则天在现有信息的判断下,很难去相信突厥会反叛。 再说武则天不敢轻易发动战争,倘若陈兵河北又无功而返,必然会折损她费尽心思积累的威望。 上官婉儿无力反驳,抿了抿唇,便转移话题道: “陛下还是舍不得皇孙娶一个夷狄,遂拟定武延光为人选,明日启程前往突厥迎亲。” “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代礼部尚书,作为迎亲使; 司宾卿是右武卫郎将杨齐庄司宾卿; 队伍将携带金银珠宝、绸缎布匹,农耕器械作为聘礼。” 张易之听完,眼底闪过一丝讥讽: “和亲不会真正驯化了突厥人,只会滋长了他们的野心。” …… 神皇司。 两方人马在对峙。 鲍思恭脸色阴沉,冷声道:“这不符合张司长制定的规矩。” “呵呵…”武延基表现有些难堪,他拔高声量道: “本官乃神皇司同知,只是要走一批人,连这个权力都没有么?” 他身后聚集着一堆人,为首者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俊朗男子,正是武延基的庶弟武延光。 武延光更是脸上无光。 自己可是即将成为突厥女婿的男人! 不过要几个绿袍撑场面而已,这狗贼竟敢阻拦! 盖因依照突厥习俗,娶亲需要先比武展现勇猛,武延光不愿给突厥留下软弱的印象,但是苦于身边没有好手。 于是便想到了神皇司,里面好多绿袍曾是江湖人士,武艺超然。 “鲍思恭,跟突厥和亲是朝廷大事,坏了大事你担负得起责任?” 迎亲使阎知微瞪直了眼,气得嘴上两撇胡须乱颤。 鲍思恭略迟疑,硬邦邦道:“阎尚书,别给下官扣帽子,除非有张司长的命令,否则下官不会放人。” “真是一条好狗!”武延基满腔的愤怒倾泻而出,咆哮道: “再敢阻拦,本王斩杀你!” 就在此时。 “来,杀了我。” 轻飘飘的声音由远至近,一袭白袍迈步前来。 全场噤若寒蝉。 没想到此獠这么快就赶来了。 武延基略惊愕,旋即平复情绪,寒声道: “张司长,神皇司是陛下的亲卫,何时沦为你的一言堂了?” 隔着十丈远,张易之面无表情,眼神漠然: “给本官滚过来。” 嚯! 众目睽睽之下,这近乎命令的口吻,让武延基脸色阴沉得简直像是要滴水。 他扯着嗓子道:“张巨蟒,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你又如何?” 张易之厉声大喝,声音带着滔天的阴沉戾气和怒意。 所有人心惊。 只见张易之疾步上前,在武延基惊恐的目光中,狠狠甩出一巴掌。 啪! 场中有鲜血溅出来。 武延基倒飞而出,嘴角都是血渍,在势大力沉的耳光冲击下,牙齿都断了几颗。 此刻,所有人不由色变,神情里尽是骇然之色。 这一巴掌差点没把魏王打死。 心狠手辣又无情。 过分,实在是目无王法! 欺负人啊! 张易之俯瞰着地上的武延基,声音冷冽道: “再警告你一遍,这里是神皇司,做什么事都必须通知我。” “作为下属,必须先征求我的意见,这是规矩,你不守规矩,就是这个下场。” 嘴里的痛楚让武延基状若癫狂,嘶声骂道:“张巨蟒……” 噗! 张易之一脚踩在他胸膛,狠狠碾了碾,神情阴郁道: “满朝都知道我近来心情不好,你确定要挑战我的脾气?” 此举直接让武延基脸色铁青到极致,无比的屈辱和愤怒。 而神皇司门内众多绿袍目光更是尊敬。 这就是霸道的张司长! 一个领袖的气质可以感染属下。 兄长被羞辱,让武延光愤怒至极,戟指道: “恶獠,本王必向陛下弹劾你!” 张易之眯了眯眼,侧头冷视着他:“阁下又是什么阿猫阿狗?” 这话,顿时让武延光脸上成为一片猪肝色,一阵青一阵白,怒气再难忍住。 武家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此獠羞辱。 他就算涵养再好,城府不浅,也是受不了了。而且还是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所有人的面。 如果这都忍下去了?那还怎么成为突厥可汗的女婿?干脆脸都不要了。 自己是突厥女婿,以后动辄带领数千铁蹄,凭什么要受此獠羞辱。 “你等着,你嚣张不了几时!”武延光恶狠狠道,语气充满威胁。 张易之负手而立,似笑非笑:“阁下真以为自己是突厥的新郎?” “不错。” 八字须阎知微插嘴,他拉开武延光,示意别冲动,旋即道: “张司长,老夫倒是奇怪,只是借用几个绿袍,你就勃然大怒?” 因为你们注定要留在草原! 要是平常情况,秉承着都是大周同胞的亲切感,借高手给你们去突厥撑场面又何妨? 可现在明知道那是万丈深渊,还将一群忠诚的手下推进深渊里? 怎么可能! 张易之斜睨着阎知微,冷冰冰道:“倘若事先知会我一声,这事倒能考虑,可现在……” 顿了顿,声音不留情面: “冒犯到本官的权威,那就没得商量了,速度滚!” 武延光刚想谩骂,就被阎知微眼神制止。 “哼!” 他重重哼了一声,迈步去扶起武延基,率众离开。 张易之望着此人的背影,冷笑一声:“突厥女婿?呵呵,自求多福吧。” 话罢拂袖走进神皇司。 …… 时间缓缓流逝。 一个月后。 迎亲队伍风尘仆仆,终于赶到突厥。 南庭,黑沙城。 此时城外密密麻麻,有几百人之众。 那些人全都衣衫褴褛形容枯蒿,多数人还戴着手链脚拷或是被绳子串绑在一起,像牲口一样的被驱赶过来。 从肤色五官上不难判断,他们全都是汉人。 毫无疑问,都是突厥人从中原的城池掳掠而来的人口,或者是草原上放牧的汉人牧民! 随行的监察御史裴怀古满脸恼怒,勃然大怒:“夷狄,真是好大的狗胆!” “住嘴!”阎知微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这里是别人的地盘,少说话!” 最侧边的突厥使臣提鲁阿厄斯听到这对话,脸上露出微不可察的笑容。 唏律律——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突厥数百骑兵在前方大约百步距离停下,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大声的发出连绵不绝的呼哨声。 其中有一骑小跑过来,男子穿着火红的战袍,展开双臂像是欢迎远道而来的友人,大声道: “周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说完夹着马腹,前方领路。 一路无话。 约行五十里,停在连绵不绝的帐篷前。 那男子勒住马鞭,神情很是热情大方: “可汗已经在大毳帐里准备好了宴席与歌舞,盛情款待王爷与大周的使者!” 众人没理由拒绝,于是都在此人的亲自指引之下进了突厥叛军的大营,直到中军毳帐。 到了这里,突厥一个将军说,大毳帐这种尊贵的地方,不是一般的士卒与随从可以进去的。 按规矩,大周最多只能带两个人一同进去。 武延光脸上闪过警惕之色,他紧张地望向阎知微。 这位已经是第三次出使突厥,经验丰富,这次由于迎亲才加了尚书官职。 “入境随俗。”阎知微表现得很淡然,直接道:“老夫随王爷一起去。” 武延光点点头,心中倒突然有些期待。 不知道突厥公主长得啥样?真有提鲁阿厄斯描述得那般美貌? 突厥的习俗是不是今晚就入洞房? 可本王太疲惫,不能让美娇娘满意怎么办? 她会不会嫌弃本王不够勇猛? 脑海里带着一团问号,不知不觉跟着阎知微来到大毳帐。 帐篷很大,足以容纳几百人,里面已经摆满了各种水果与美酒,全羊已经烤得滴出了金黄色的油汁。 更有突厥人的乐队在演奏音乐,身段儿窈窕的胡人女子在帐篷中间翩翩起舞。 完全是热情待客的祥和景象。 大帐篷中间,鎏金色的椅子上,端坐着一个男子。 此人虎背熊腰异常强壮和高大,深邃的眼睛不怒而威,高耸的鼻梁颇为抽象,满脸杂乱的胡须。 长得非常野兽派。 若是张易之在此,就能把他跟电影里的海王联系在一起。 “尊敬的可汗。” 阎知微竟然纳头便拜,恭敬地趴下,膝盖迈着,用嘴亲吻默啜的靴尖。 望着阎尚书奴颜婢膝的模样,武延光愕然呆滞,回过神来作揖施礼。 举止颇为儒雅。 默啜没有说话,他轻飘飘看向帐篷前的提鲁阿厄斯,用拗口的大周话问道: “张司长怎么说?他可愿意归附?” 在他的思维里,战争的重点,不在一城一地的得失,能左右战争的根本,在人! 而张易之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名传万邦! 一件件事迹表明,此人就是千古难逢的俊杰,若能收入麾下,必能大大增长突厥的实力,且能给那个女皇帝重重打击。 不过看样子,那人拒绝了。 武延光脸上闪过愤怒之色,他千里迢迢赶来,默啜竟然不看自己一眼? 而是首先询问与联姻无关紧要的人物? 那种轻视和不屑,那种对待的蝼蚁的举动,深深刺痛了武延光的自尊心。 提鲁阿厄斯摇头,愤慨道: “可汗,此人狂妄无礼,言称要踏破草原,将公主虏走,还说屠光我们突厥!” 他疯狂添油加醋,来发泄当初在皇城遭遇的羞辱。 默啜盯着提鲁阿厄斯,双眼如同即将扑食的饿狼,寒光闪闪,旋即点了点头。 他不在乎神都城发生了什么,他只看结果。 人才没得到,那就变成敌人。 敌人就该死! 阎知微抓住间隙,忙不迭介绍道:“可汗,这位就是大周王爷……” “是相王还是庐陵王?”默啜截住他的话,表情有些戏谑。 “不。”阎知微解释道:“是郡王武延光。” 话音落下。 一瞬间,默啜表情逐渐扭曲,死死盯着武延光,咬牙切齿道: “你姓武?” 迎着那吃人般的目光,武延光差点吓得瘫倒在地毯上,忙点头,生怕迟了被啃碎。 砰! 默啜勃然大怒,一脚踹翻胡凳,仰天咆哮道: “我女儿只能嫁给李氏皇族,哪能嫁给姓武的小子?他难道是天子的儿子?” 轰! 大帐外传来动静,数十个突厥手持兵器闯进大帐。 歌舞顿止,帐内陷入诡异的死寂。 武延光身体僵硬,如遭雷击,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整个人茫然不知所措,恐惧席卷全身。 而阎知微吓得跪倒在地,哽咽,“可汗,可汗,莫要动粗,凡事好商量啊!” “可汗!” 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入内,手里拿着文书汇报道: “刚刚搜查了大周的聘礼,他们送来的谷种都是煮熟的,种不了庄稼。” “给我们的金银器皿都是些残次品,不是真品。” “送给我们的布帛也都不好。” “还有几个大周使者口出狂言,侮辱可汗。” 听闻此话,武延光吓得当场失禁。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突厥要反! 真的要反啊! 张巨蟒蒙对了! 默啜来回踱步,目光逐渐森寒,眸子里充斥着野心与欲望! 这显然不只是他的野心,而是草原上的突厥人已经不甘继续臣服于大周,想要复辟汗国! 中原有句话成语叫——师出有名。 现在,出兵的理由来了! 他蓦然转头,满腔的愤怒爆发出来,震声道: “我们突厥人世代受李唐皇恩,听说李家团灭,只有两个后人幸存,我现在就率大军南征,助他们登基!” 此话,如一柄铁锤重重锤在心脏,武延光血迹都几乎凝固。 “降!卑职愿降!助可汗一臂之力,反周复唐!” 在武延光惊恐欲绝的目光下,阎知微骨头彻底软掉,直接举白旗投降。 阎知微知道这只是借口,突厥打算全面入侵大周。 倘若不降,恐怕难逃一死。 我阎知微为了保住小命,丢人么? 不丢人! “拟檄文!” 默啜挥舞双臂,大吼一声。 那书生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为传檄事——伪朝临武事者,神人之所共疾,天地之所不容…… “突厥蒙李唐之厚恩,岂能坐视江山倾覆妇人之手!” …… “犹复尔来之种都是熟之,不稼种;赐金器皿皆残次,非真;吾与尔使者服,俱给没矣;赐之帛亦不好。” “我可汗之女当嫁天子子,武氏小姓,门不当户非也,冒宗来婚,余为五起,欲取河北之地。” “南下勤王,反周复唐!” 掷地有声的檄文,让武延光彻底陷入绝望。 连檄文都准备好了,这群夷狄早有预谋! “扣押他们!” 丢下这句话,默啜快步离开大帐,他遥望着南方。 水草丰盛的南方,历来是北方游牧民族的梦想。 而今,在他默啜的带领下,一定会实现那个梦想! 他张开双臂,发丝狂舞,高呼道: “儿郎们,南下勤王,反周复唐!” 刹那间。 草原数万道声音,一浪接过一浪,几乎要掀破整个苍穹: “奉可汗之命,南下勤王,反周复唐!” 第一百八十五章 快传召子唯! 夜深了,茫茫无垠的草原,狂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 帐外大雪纷飞,帐中却温暖如春。 默啜一身松软袍子高坐主位,用刀切割着盘中肥美的大块羊肉,放入口中轻嚼。 “本可汗要伐唐复周,诸位有没有意见?” 话罢,后帐传出一阵呼啸的鞭笞和痛苦的嘶吼咆哮。 伴随着杀气腾腾的喊叫声,一帮突厥蛮兵叫嚣着要可汗杀掉大周和亲团,以雪此耻。 武延光哪里经历过如此场面,顿时嚎啕大哭。 “再敢哭,本可汗宰掉你!”默啜眼神逐渐冷漠。 武延光立刻收住哭腔,低着头瑟瑟发抖。 他原本怀着愉悦的心情,欣赏沿途秀美的北国风光,他即将成为突厥女婿。 纵然一路颠沛,甚至整个人变得面黄肌瘦、憔悴不堪,他都满怀期待。 没想到默啜竟是个狡诈卑鄙之徒! 眼下沦为砧板上的鱼肉。 是生是死,皆在这个蛮子一念之间。 阎知微面色如土,跪倒在默啜脚下,整个人战战兢兢,口里只管絮叨道: “愿降!小人愿降,武妖婆窃取皇位,实为天地所不容,正该由可汗去匡扶李唐!” “奴颜婢膝的狗贼!”监察御史裴怀古挺直腰脊,指着对方痛骂道: “你祖宗是大画家阎立本,不肖子孙叛国从夷,他在地下都会感到羞愧!” 阎知微眼底透着几分恼怒,旋即言辞正义道: “听清楚,阎家乃李唐之臣,而非武周之臣!” “我呸!” 武延光吐了他一口唾沫袭来,声音里透着悲切,哽咽,“你这个贪生怕死,不顾名节,辱没祖先的狗贼!” “我没有!”阎知微声音尖锐,继续为投降狡辩: “武妖婆纵容张巨蟒祸害社稷,再不匡扶李唐,百姓危矣,我是为天下苍生着想!” 略顿,他猛然抬起头,双目斥红:“你被此獠羞辱的场面忘记了么?” “还有你河东裴氏,你们世家跟张巨蟒有死仇啊!” 默啜灌一口羊肉汤,跟几个突厥将领对视一笑,皆觉得场面有趣。 裴怀古满腔愤怒,冷视着他: “我裴氏传承近千年,汉人风骨不会忘,他张巨蟒再作恶多端,也是汉人,我裴怀古绝不会在蛮夷面前匍匐!” 砰! 一口一个蛮夷,让默啜情绪陷入暴怒,他甩掉酒杯,吼道: “来人,既不降,拖出去斩首!” 武延光喉咙翻滚,想说求情的话却堵在嗓子眼里。 “老夫慷慨赴死,不像某个脓包软蛋!” 裴怀古死死盯着阎知微,清瘦的脸庞露出一抹决然之色。 他同样不喜武周政权,裴家是站在皇帝对立。 可裴怀古很清楚,伐周复唐只是蛮夷用来掩饰入侵中原的借口。 裴家累世公卿之家,怎可从贼让祖辈蒙羞?! “你这个武氏逆贼,究竟降不降?”默啜神情阴森。 武延光脊骨发凉,恐惧袭遍五脏六腑,他紧紧闭着眼,低泣道: “不……不降。” 嚯! 阎知微眸子里露出惊愕,这个懦弱胆小的王爷,竟然不降? 你为什么不降? 你凭什么不降? “不降就去死!” 默啜勃然大怒,抄起酒杯就朝武延光砸去。 武延光额头伤口迸裂,刺目鲜红顺着额角流了下来,他瘫倒在地上哀嚎。 帐外进来一队突厥兵,正要将两人拖拽出去。 这时。 一直冷眼旁观的副将阿波达干元珍开口了。 他表情严肃,劝谏道:“可汗,此二人身份贵重,可以作为人质要挟大周。” 默啜静默片刻,会意道:“你是说先拘禁,看战争形势?” “不错。”作为亲信,阿波达干元珍说话也没什么好忌讳的,言简意赅: “中原有句古话,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故可百战不殆矣。” “可汗,侵占河北,如果难敌大周兵马反扑,有人质也能作为缓和余地。” 此话,让默啜陷入沉思。 他虽然自傲,但懂得审时度势,正因为看出大周经历了四国大战以及契丹叛乱,国力暂时虚弱,他才敢铁蹄南下。 默啜必须进攻大周,有两个理由。 其一,掠夺资源甚至是占领疆土。 他就像一头狡猾的狼,不断地向他的猎物做出试探,猎物越是让步,他越认定猎物并不强大。 既然猎物虚弱,那就是难逢的良机,不需要再试探,直接动手! 猎物就是大周帝国。 其二,树立威望! 这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万国颂德天枢让大周站上世界之巅,只要一举击败大周,他就能在草原赢得威望! 身边就会聚拢更多拥戴者,就能团结草原更多的部落。 他不仅要是突厥的可汗,他要成为整个草原的王! 但万一此战进展不顺呢? 留几个人质总归有好处。 回过神来,默啜轻轻颔首:“拖出去仔细看押!” 两人被架出去以后,阎知微斜肩谄笑:“尊敬的可汗,那卑职……” “阎尚书是吧?”默啜截住他的话,表情淡定道: “率先投诚,重重有赏,我封你为南面可汗,赐三品之服,与我平起平坐。” “当然,随你一起投降的部下,也会分别授予官职。” 什么? 阎知微笑容顿时僵硬,他非但没有欣喜,反倒一股寒意深入骨髓,全身血液几乎被冻结。 所谓的南面可汗,没有丝毫兵马,就是傀儡政权啊! 这倒也罢了,投降之人没有挑三拣四的权力。 可南面可汗的称呼传到大周,自己将沦为天字第一号叛国贼! 将被史书唾弃! 更令他肝胆欲裂的是,阎家绝对会被诛族! 默啜眯了眯眼睛,眸子里射出两道冰冷的目光,他缓缓灌了一杯烈酒,淡淡道: “实话跟你说吧,你是大周的尚书,又出身显赫,本可汗会借助你的归顺和声望,达到大军顺利南下进兵,占领更多疆土的目的。” “而且此举也能向大周朝示威、挑衅,又形成诱饵,诱惑河北官员减少不必要抵抗,主动投诚。” 声音很云淡风轻,但透着无与伦比的自信和傲然。 这就是他的谋略。 原本还需要大费周章,没想到这个软蛋懦弱到骨子里头。 如果大周官员都像他这般就好了。 “不答应,只能死。” 阿波达干元珍拔出长刀,用刀柄敲击桌案,发出清脆的响声。 阎知微蠕动着嘴唇,想说拒绝的话,可迎上那杀机凛然的目光,只能点头。 默啜满意颔首,他起身,朝阿波达干元珍笑道: “召集各部落商议战事,不日铁蹄南下,踏破大周江山!” …… 帐外是呜咽的北风,武延光打了个哆嗦,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在割。 他起完了夜,裹挟着一股寒气钻进帐篷,先打个哆嗦,又七手八脚地掩好帐口,才摸索着钻回床铺。 想到伤心处,武延光又留下泪水,泪痕挂在脸上,带着深深的懊悔。 悔不该来这趟! 悔不该…… 不信张巨蟒之言!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一袭精致白袍,那是一道强势且残忍的身影。 可此刻,他却默默祈祷: “张司长,若能救本王,本王跪下叫你爷爷都行。” …… 甘露殿。 武则天靠在锦榻上休憩。 “陛下——” “边关急报,八百里加急!” 这时,一个内侍满脸慌忙,神色匆匆走进来,将两卷帛书递到御座。 其中一卷上面染着血迹。 武则天直起身上,展开一看。 顿时! 猛然站起来,神色狂变! “怎么可能?!” “和亲团遭到突厥拘禁,礼部尚书阎知微从贼,默啜率十万骑马南下,河北军心濒临奔溃,边境岌岌可危,请求朝廷驰援!” 武则天双目赤红,几乎是将帛书上的内容吼出来的! 十万骑兵! 十万骑兵!! 她脸色阴沉,神情愤怒,也带着一丝紧张和惶恐。 一旦河北告破,整个大唐的腹地几乎全部暴露在突厥的铁骑之下! 届时。 不知道多少无辜百姓惨死在突厥蛮夷的屠刀之下! 念及此处。 武则天额头沁出冷汗,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看到第二卷帛书时。 熊熊之火在胸腔内燃烧,她如暴怒的狮子,浑身散发着森寒的杀意,犹如实质性,仿佛将殿顶掀破。 一篇檄文。 内容非常长,言辞粗鄙,全文水平极其低下。 但武则天目光久久停留在这八个字上面—— 【南下勤王,反周复唐!】 她表情陡然失控,声音冷冽彻骨: “默啜蛮子,朕必杀你!” 不过也就几息,武则天情绪恢复如常,急声吩咐道: “快传召子唯!”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失控(求月票) 咚咚咚! 甘露殿前的大鼓被皇宫禁卫重重敲响,传向四面八方,响彻整座皇城, 原本各部门处理政务的官员,听到鼓声顿时一惊,以最快的速度向甘露殿赶去! 擂鼓召集百官,绝对有大事。 很快,不到半刻钟,文武百官汇聚在甘露殿。 武则天脸上阴云密布,威声道: “将边关战报念一遍。” 上官婉儿不敢怠慢,站在陛阶上,声音清亮: “和亲团遭到突厥拘禁,礼部尚书阎知微从贼,默啜率十万铁蹄南下,河北军心濒临崩溃,边境岌岌可危,请求朝廷驰援。” 此言,让朝殿瞬间鸦雀无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每个人的脸都凝固在惊骇的瞬间,竟有一种将要窒息的错觉。 群臣内心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 各个脸色惶然。 默啜反叛,河北怎么挡得住突厥十万铁骑的兵锋? 到时候中原危矣! 刹那间,无数官员脑海里浮现那句在他们听来荒谬的话。 【突厥必反,陛下应该陈兵都督府,在河北布下防线。】 被此獠料中了! 简直神乎其神! 倘若陛下早在河北布下防线,突厥绝对不敢入侵。 狄仁杰悔恨的情绪翻江倒海,李昭德等人也是脸色难看。 御座上。 武则天表情略显焦急,大声催问:“子唯呢。” 刚刚那个内侍回道: “启禀陛下,张司长在城南筹备慈幼局,还得半个时辰才能赶来。” 武则天长叹一声,喟然道:“朕悔不该不听子唯之言!” 殿内气氛变得沉闷。 李昭德双眼一亮,持象笏出列,慷慨激昂道: “陛下,卖国求荣的阎贼便是梁王所荐,臣怀疑其所作所为受到梁王怂恿。” “休要污蔑!”武三思闻听此话,顿时怒火中烧,戟指道: “朝中奸同鬼蜮者对陛下早有不满,或许在某位宰相的授意下私联突厥。” “梁王休要指桑骂槐。”御史桓彦范出列,双目如炬: “李相推荐的裴怀古为什么誓不从贼?梁王举叛国贼为使,汝有何面目立于朝堂!” “所言极是!” 李昭德党羽纷纷出列,“建议陛下严惩梁王,将其除爵罢职!” 老大被诬陷,武三思派系的小弟们义愤填膺,一个接一个出列反驳。 顿时,朝堂闹哄哄就像菜市场一样。 “够了!” 狄仁杰满脸愤怒,声音止不住拔高: “突厥南下侵掠河北,尔等不顾全大局,还在为泄私愤互相攻奸!” 殿内消停下来,这才注意到御座上的皇帝脸上笼罩着冷冽的寒霜。 武则天扫视所有人,目光阴森: “听清楚,谁再发出声音,朕斩了他!” 刹那间,群臣噤若寒蝉。 时间缓缓流逝,大殿更换了两次檀香。 压抑而沉重的气氛里,一个青袍官员突然咳嗽一声。 尽管压得很低,但在沉寂的朝殿还是格外突兀。 武则天眯着凤眼,毫不留情面:“拖出去斩了!” “陛下!”那官员满脸惊恐,跪在地上哽咽,“臣只是感染风寒……” “斩了!” 武则天嘶声咆哮,似乎在发泄压抑已久的怒火。 群臣望着同僚被御林军架出去,不禁生出同情心,可没持续片刻,就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迎着无数道目光,张易之脚步轻缓,来到殿前。 武则天一下子找到主心骨,“快快,不必行礼。” 略顿,直切正题道:“子唯,正如你所预料,突厥南下侵入河北。” “你有何良策?” 听闻此话,张易之表情变得极为讶异,他愕然道: “陛下,您找臣有什么用?既然没防住突厥南下,唯有领兵抗敌。” 是啊! 群臣面面相觑,才反应过来。 之前把此獠的话当耳旁风,在这种严峻的情况下,还能有什么狗屁良策? 蛮子都打到边境了,只有狠狠打回去! 不等武则天开口,张易之继续道: “陛下,默啜此贼虽然可恨,但确有几分能耐,眼下他带着十万铁蹄南下,朝廷该尽快派兵前往河北。” “张司长,此言谬也!” 这时,李昭德又有不同看法,他满脸凛然: “突厥喜欢虚张声势夸大自身兵力,这样只是为了震慑我们,让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这个数目不可信。” “譬如赤壁之战,曹孟德八万兵马他就敢号称—— 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 “突厥口称十万铁蹄,依臣推测,最多三万骑兵。” 话音落下,群臣俱是颔首。 他们赞同这个推测。 嚯! 张易之情绪一瞬间控制不住,转头冷冷盯着李昭德: “李相,我建议你把脑袋从脚后跟里拿出来,再用一次。” “默啜真实意图不是掳掠河北,他想侵占河北!” 轰! 此话犹如巨石扔进平静的湖面,掀起了惊涛骇浪! 群臣陡然色变,每个人都迸射出匪夷所思的神色。 侵占? 怎么可能?! 在他们看来,默啜这次还是想掳夺物资和人口,等朝廷兵马反扑,便退回大漠。 这是突厥惯用伎俩,不过此次动静太大了! 倘若占领城池,这群蛮子只会劫掠,根本不懂治理! 对于张易之的说法,群臣皆不信。 但他们不敢反驳,毕竟此獠的预言刚刚灵验,保不齐真如他所说呢? 被指着鼻子痛骂的李昭德也如鲠在喉。 武则天目光骇然,略略平静了心口翻涌的滔天情绪,哑着嗓音问: “子唯,你确定?” 张易之略默,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很平静阐述道: “这几年,突厥虏掠我们子民,结果呢?为了维持边境安稳,朝廷一再退让,还依约送出缯帛,农具、药材等等。” “蛮夷畏威而不畏德,他们就是贱,对下贱之人以礼相待只会遭其鄙视,只有铁血屠杀,他们才会服服帖帖。” “这次和亲更是可笑,我们答应和亲,在突厥看来就是软弱妥协!” “朝廷退让到这个程度,给了突厥一个错觉,让他们觉得有实力颠覆大周江山!” 说到最后,张易之完全控制不住情绪,俊美的脸庞有几分扭曲。 嘶! 群臣倒吸一口凉气,此獠真敢说啊!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质疑陛下以往的种种决策。 武则天脸上闪过羞恼,她死死盯着张易之,寒声问道: “那你认为该怎么做?” 张易之与她对视几秒,缓缓道: “募兵三十万,兵发河北,就算不能歼灭突厥,也要把其赶回漠北。” 轰! 轰! 如九天惊雷在耳畔炸响,群臣张大着嘴,头皮发麻。 满殿陷入死寂,宛若阴森的墓窖。 三十万大军! 真敢说啊! 此獠心里究竟有没有三十万军队这个概念? 那是国运之战! 咱大周家底厚也不够你挥霍啊! 倘若这些军队出现差池,江山社稷恐会崩塌,陛下坐的这把龙椅恐怕要易位! 一些李唐旧臣甚至冒出荒唐的念头——此獠是不是咱们派过去的间谍啊? 费尽心思让皇帝退位? 三十万大军! 亏他敢开口! 武则天胸膛剧烈起伏,心如同被火烹一般怒不可遏,她露出让人脊背发毛的幽森目光: “休要夸大其词,区区蛮子还不配让朕动用三十万大军。” 底下的狄仁杰默默叹气。 刚刚那几息时间。 其实是陛下和子唯理念的冲突。 三十万大军,毫无疑问是一场豪赌! 在子唯看来,朝廷应该一劳永逸,彻底解决边患。 他无法忍受突厥一次次反叛,一次次寇边劫掠大周百姓。 可陛下不敢赌! 如果赌赢了,将突厥撵回漠北,那她的威望将节节攀高。 可赌输战败呢? 那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陛下已然稳固皇位,她没必要去赌这一把,所以断然拒绝。 狄仁杰抬眸望向脊梁挺直的张易之。 年轻气盛,霸道强势深深刻在其骨髓里。 陛下终究是老了,不敢赌。 可子唯敢赌。 真要是赌输了,陛下皇位岌岌可危,但还是有挽救的机会。 可子唯呢?环顾四周皆是敌人,无论是李唐旧臣,还是门阀望族,都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 输了,那就是三十万大军战败的罪魁祸首! 唯有以死向天下苍生谢罪。 他这是拿命在赌啊! 张易之表情僵硬,怒火沸腾的热血霎时凝结成冰,他深邃的眼廓中目光极为寡淡: “陛下,你会为这个决策后悔。” 嚯! 群臣再次震惊! 此獠用这么尖锐近乎于指责的语气跟一个陛下说话? 武则天气得脸都青了,克制着眼中滔天的骇人杀意,厉声道: “传朕旨意,召集静难,平狄,清夷三路兵马,再由王孝杰领八万兵马奔赴河北。” “势必将突厥悉数歼灭,谁能斩默啜,朕赐他国公爵位!” 话罢,用异常愤怒的目光盯着张易之: “朕要让你看看,没有三十万大军,朕也能将突厥赶回漠北!” 望着陛下激昂的模样,群臣全身血液都燃烧起来! 区区蛮子,何足挂齿! “臣拭目以待。” 张易之表情不悲不喜,甚至有些淡漠冰冷,同刚才满腔义愤判若两人。 “告退!” 说完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依然挺拔,可落在群臣眼里。 却是道不尽的悲凉,如同哀莫大于心死一般心灰意冷! 呵呵,此獠未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如此荒唐的意见,陛下怎么可能采纳! 殿外。 内侍宫婢齐齐望向张易之,此刻张司长眼神冰凉阴沉的像淬了毒。 张易之猛甩袍袖,环视着他们,厉声道: “看什么看,跪下!” 刹那间,噗通噗通—— 殿阶旁边跪了一地,内侍宫婢瑟瑟发抖。 张易之的眼神犹如实质性,蕴含的杀机似乎能将苍穹掀翻! 走在御道上,张易之慢慢平复情绪,纵使愤懑不甘又能如何? 自己终究不是皇帝。 …… 张家。 客厅里。 太平凝视着张易之,启唇道:“本宫刚听说,特意找你聊聊。” 张易之嗯了一声,轻抿一口茶,神情显得云淡风轻。 “依你看,此战胜算如何?”太平没有啰嗦,开门见山。 张易之手指轻叩桌案,言简意赅:“必败。” 什么? 太平脸色一惊,她声音都有些沙哑: “王孝杰领兵八万,河北三路五万大军,整整十三万大军,当真敌不过十万铁蹄?” 张易之放下茶杯,淡淡开口: “殿下,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 太平紧蹙着眉,“本宫相信你,如果朝廷败了怎么办?” 张易之沉默半晌,目光无波无澜,只说了两个字: “失控。” “什么失控?”太平有些懵。 张易之起身,慢条斯理踱步: “殿下,默啜打着什么名义入侵河北?” “反周复唐。”太平神情颇有些恼怒。 张易之蓦然止步,直视着她:“你站在河北一个普通人角度去想。” 太平讶异,旋即轻轻颔首。 自己是河北一个小吏,面对突厥的屠刀,该不该降? 还是降了吧。 人家阎知微率先投诚,都被封为南面可汗! 关键是没有道德包袱,在蛮子面前屈服,那是要被天下唾弃。 可突厥可汗是想匡扶李唐社稷,咱们辅佐他推翻武周黑暗统治,咱们都是李唐的功臣! 其实做出投降的决定很简单。 仅仅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就可以。 太平表情逐渐凝重,沉声道:“河北必然倒戈!”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民心! 随着张易之一系列举措,神都城民心为母皇所用。 可河北呢? 那里依然有人心系李唐。 默啜打着反周复唐的旗号,恐怕真有不少人主动附从。 “殿下。”张易之打断她的思绪,轻描淡写的说: “往最坏处想,王孝杰败了怎么办?朝廷该怎么应对?” 太平跟上他的思路,喃喃道:“募兵,此战若败,母皇绝对征兵三十万!” 张易之继续道:“朝廷吃了败仗,战气极其低落,你觉得募兵难不难?” “难。” “先假设王孝杰败了,河北几州沦陷,朝廷要想再战突厥,先要做什么?” 太平陡然起身,鼓胀胀的胸脯剧烈起伏,冷声道: “先传檄打倒默啜反周复唐的旗号!” 让天下人明白这是蛮夷入侵汉人疆土,倘若不驱逐蛮夷,将会蛮夷的奴隶。 张易之一步步走向她,望着她略有惊慌的神色: “要想打倒旗号很简单,立太子就行。” “只要太子是姓李,那默啜所谓的匡扶李唐就站不住脚。” “那些投降派就得掂量一下,给突厥蛮子做狗会是什么下场。” “殿下,你觉得太子会是你么?” 最后一句话,像是冰窖里散发出的阵阵寒意,几乎将太平冻得僵硬。 她艰难闭上眼睛,涩声道:“时机未到,我几乎没有可能。” “是李显。” 张易之缓缓吐出三个字,像是重锤狠狠敲击太平的心脏。 历史上,就是这个事件,让李显重新成为皇太子。 所以朝殿上,张易之才会异常愤怒。 他觉得一切都失控了。 太平紧紧攥着拳头,颤声道:“储位定下,除非皇兄犯错,否则不会轻易更换。” 张易之负手在后,望着袅袅檀香,平静道: “胜了皆大欢喜,若败……” 略顿,他突然笑了笑,“殿下放心吧,我不会让李显成为太子。” 此话,就像峭壁悬崖上,突然绽放绚丽耀目的花朵。 太平紧张担忧的心情突然放松。 她唇角绽放出笑颜,与张易之对视,轻声道:“我信你。” 就在此时。 裴旻入内禀报:“公子,兵部尚书王孝杰登门求见。”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不识大体 不久。 兵部尚书王孝杰走进客厅。 他首先注意到太平,表情倒没有讶异,显然在府外看到公主府的仪驾。 “参见殿下。” 王孝杰弯腰施礼。 “免礼。”太平神情淡淡。 张易之双眸幽深难测,上下打量着眼前人,轻笑道: “王将军,你应该在军营鼓舞士气,而不该来我这里。” “张司长,冒昧拜访,实属失礼…” 说到这,王孝杰突然停顿一下,不知如何组织语言。 张易之也不催促,跟太平对视一眼,静待下文。 王孝杰此人,完美诠释一句经典名言—— 【忠诚比能力更重要。】 如果说唐太宗李世民、李靖、李勣,苏定方等人算顶级名将。 那王孝杰堪堪算二流,打吐蕃称得上一流将领,打突厥估计就三流水准。 不过在名将匮乏的大周朝,王孝杰倒成了领头羊。 除了领兵打仗,此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忠诚,对武则天忠心耿耿。 目光扫过王孝杰的满脸横肉,张易之又记起一桩趣事。 唐高宗时期,大唐跟吐蕃打仗,朝廷兵败将领皆被俘,原本吐蕃人打算将王孝杰杀掉祭旗,然而就在临刑之前。 前来观礼的吐蕃赞普赤都松赞看见王孝杰长相后,竟然潸然泪下,痛哭不已。 原来,王孝杰长得实在是太像他爸爸…… 于是,吐蕃人不仅没有对王孝杰行刑,还对他礼敬厚待,给予其丰厚衣食。 经过一番谈判,王孝杰被吐蕃人放回大唐。 收回思绪,厅内沉默被打破。 “咚!” 张易之指节有节奏叩着桌沿,似是在催促。 王孝杰清了清嗓子,斟酌着说道: “我麾下军队虽是精锐,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如果有火器就更好。” 太平嚯然一惊,果然是来要炸药的。 该不该给? 她将目光投向张易之。 张易之沉默了几息,表情严肃道: “不瞒王将军,火器技术并不成熟,把胜败希望寄托于火器,到时候火器效果不好,恐会影响战局。” 王孝杰脸色变得难看,对方很明显是拒绝的托词。 什么技术不成熟,能轰塌一座茶楼,就不能用于军事? 他虎目灼灼盯着张易之: “我麾下将士不畏马革裹尸,不畏身首异处,不畏天地为墓,抛头颅洒热血,为家为国而战,而张司长呢?” “满口天下黎民社稷百姓,装出一副为国为民的风骨,原来也是自私之辈。” 声音里夹杂着愤怒。 张易之“嗯”了一声,身体略微前倾,眼眸霍然变得凌厉: “所以我自私也罢,何能容你置喙?” “你……”王孝杰腾得一下站起身,气得脸色煞白。 张易之凝视着他,脸上露出些许笑容: “我本不想战前动摇军心,但有些话憋在心里不得不说。” 王孝杰表情阴郁,但还是坐下,冷声道:“洗耳恭听!” “此战要达成什么战略目标?”张易之这般问道。 “当然是全歼突厥!” 王孝杰声调拔高了几分,神情显得自信昂然。 “呵呵…”张易之似笑非笑,一字一句道:“大放厥词,单凭王将军一张嘴皮子么?可敢立下军令状?” 太平侧目望去,只见王孝杰表情僵硬,艰难地蠕动嘴唇: “张司长,本官立不立军令状,碍你何干?” 张易之冷冷笑道: “直说吧,此战只要将突厥驱逐出境,王将军战功薄上就添上浓厚的一笔。” “几个盗贼光顾家里,主人只想将他们赶出去,就算盗贼怀揣金银珠宝满载而归,主人也没有想过将他们杖毙。” “可盗贼却赖着不想走……” “别说了。”王孝杰截断他的话,不耐烦道:“你究竟想表达什么?” 张易之摇了摇头,神色淡然道:“没什么,提前祝将军凯旋而归。” 略顿,看了眼太平:“火器司诸多事宜由殿下负责,该不该出火器,殿下一言可决之。” 太平愕然,旋即狠狠剜了张易之一眼。 臭不要脸的,把皮球踢给本宫? 迎着王孝杰期待的目光,她眼神一动,温婉的回答: “本宫近日事务繁忙,对火器司不太上心,具体情况要问公主府长史。” “殿下,她人呢?”王孝杰急声道。 太平不动声色道:“去长安执行公务了,王将军再等几天吧。” 砰! 王孝杰一颗心沉入谷底,他算看明白了,眼前这两个人分明不想出火器! 两个不要脸的! 简直自私自利到极致。 心里丝毫没有河北百姓! “行,卑职去找陛下讨个公道。”王孝杰冷声道。 “好啊。”张易之端起茶杯,“请自便……” 见对方一副端茶送客的架势,王孝杰心口一堵,竭力克制怒火拔腿就走。 身后突然传来轻飘飘的一句话: “王将军,该撤离就撤离,给自己留后路不丢脸,别到时候被扶灵回来。” 王孝杰止步,转过头怒目横眉: “不必劳烦张司长挂念。” 等他走后,太平伪装的淡然瞬间崩塌,她蹙眉担忧道: “怎么办?母皇绝对勃然大怒。” 张易之盯着她看了一会,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 “在没有做出杀伤力更强的武器之前,炸药一定要处于我们可控范围。” “军伍后勤多有将作监工匠,他们只要研究炸药,就能推测出成分,轻易造出来。” “造出来相当于泄露秘方,就会被别人所掌握。” 略顿,张易之表情严肃,冷冷道: “听起来非常自私,但我就是这么个自私的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王孝杰若真能一举歼灭突厥,我彻夜不眠给他制作炸药。” “可在我看来,此战必败,倘若因此暴露出炸药的威力,突厥以后必然有所防范。” 说完有些累了,沙哑着声音: “至于陛下,愤怒就愤怒吧,她暂时顾不上我们。” 太平思量片刻,缓缓点头,作为一条道上的亲密伙伴,张易之的决定,她都支持。 抬眸看了眼窗外渐深的夜色,太平启唇道: “本宫先回府了。” 张易之起身送她,两人到了游廊,太平突然转身,直直盯着这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你永远会站在本宫后面,对吗?” 望着她咬唇期待的模样,张易之黑眸沉着自若: “对。” 廊下灯笼光芒,勒着他极其清雅分明的五官棱角。 平静似水的幽邃目光也因火光摇曳,忽明忽暗,一派温润矜贵的气质。 …… 御书房。 “不识大体,不识大体!张巨蟒不识大体!” “就因为朕没采纳他的意见,就敢跟朕甩脸,简直无法无天!” “往日行事嚣张跋扈,碰上突厥就畏之如虎,区区蛮子何必动用三十万大军!” 武则天嘶声咆哮,脸色极其阴沉。 发泄一通后,她望向王孝杰: “依你看,火器真的能决定战役成败?” 王孝杰略默,一场战争要综合各方面,火器只能占很小因素,所以他不敢隐瞒: “很难,但能给蛮子留下心理阴影,打击蛮子士气!” 武则天眯着凤眼,寒声道: “那就拿朕旨意去火器司搬,谁敢阻拦,朕饶不得他!” “陛下。”王孝杰皱了皱眉: “臣对火器的储存、使用、爆炸一窍不通,需要张司长的亲自指导,但他显然不愿意。” 武则天胸膛剧烈起伏,尖声叱道:“叫他张巨蟒!” 真真气煞朕也! 张巨蟒,李令月,等战争结束,朕再跟你们算账! 过分的纵容,却一次次突破朕的底线! 感受着周遭彻骨的寒意,王孝杰垂着头不敢言语。 片刻后,武则天调整情绪,温润的腔调掩饰紧张之意,“实话实说,此战究竟有几分把握?” 王孝杰斟酌措辞,小心翼翼地说道: “如果默啜真有十万骑兵,想要大胜很困难,但将这群蛮子赶出河北,臣还是有九成把握。” 其实张司长猜得没错,此战的战略目标仅仅是将突厥赶出河北。 “九成把握?希望你不会让朕失望。” 武则天露出满意的神色,她走回到御座,摆手道: “退下吧。” “遵命,臣告退!”王孝杰趋行出殿。 武则天摩挲着御座的扶手,自言自语道: “朕又何尝不想屠尽突厥?可三十万大军战败的后果,朕真的不敢赌啊。” …… 三天后,朝廷举办隆重的出征仪式。 河北道行军大总管王孝杰,率八万兵马奔赴河北! 军队气势如虹,战意高昂! 仪驾上。 武则天被这股浓烈的战意所感染,顿时信心满满。 第一百八十八章 挖坟鞭尸 西坠斜阳。 天边飞旋而来的狂风,如刀锋般掠过赵州城,将城头的滚滚浓烟一丝丝的扯散。 数万突厥骑兵列阵,发出摄人心魄的军威。 红色的战旗,如滚滚巨浪般卷动,旗面上绣着一个一头嗜血的凶狼! 这是突厥的图腾! 大旗之下,默啜目光沉静的凝视着城墙。 他身披着精致的黑色铠甲,手中持一柄浑铁的大刀,半开半合的眼眸中,透射着炯炯的目光。 攻破这座城,撕开了这道防御,突厥骑兵便可长驱直入,横扫河北。 当初,武德末年。 颉利可汗率领二十万大军直接打到长安城下,逼迫李世民倾尽大唐国库,签下耻辱的渭水之盟。 草原无数部落视之为最高荣耀。 可默啜不屑! 他阿史那默啜是带着颠覆大周江山,入主中原野心来的! 他要肆无忌惮指挥突厥大军进攻大周。 这一次,他要占领疆土! 甚至将河北纳入突厥版图! 成为草原至高无上的王! 城下,此时已经是尸山血海,刀枪,箭矢,雷石滚木等等杂乱一片。 城墙之上到处都是血迹,城楼之上的女墙已经残破不堪,全都是缺兵少角,没有一块是完整的。 由此可见。 这里到底经历了多么惨烈的战斗。 “本可汗是为了匡扶李唐,你们还在反抗什么?” “随本可汗反周复唐,还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不降者,杀无赦!” 默啜声音隆亮,言语之中,一派睥睨天下的孤傲气度。 城墙上,将军陈令英坚毅的脸庞血迹斑斑,他抚摸着身上的铠甲,嘶声吼道: “誓死不降!” 身后无数士兵齐声大吼: “誓死不降!” “誓死不降!” 突然,伴随着一阵嗡鸣,五十余支箭矢破空而出,在天空中划出道道弧线向着城墙袭去。 陈令英手上长剑作车轮一般,轻易的将袭来之箭弹开。 不过身旁还是传来阵阵的惨嚎,温热的鲜血漫天狂溅,残肢与折断的兵器朝下飞落。 默啜遥望着陈令英,冷声道:“有何良策?本可汗不希望在赵州耽误时间。” 身旁的阎知微苦于没有建树,此时当然要好好表现一下能耐。 他嘿嘿笑道:“可汗,拿下赵州城易如反掌,在攻城前,卑职曾联络过一个好友。” “嗯?”默啜略显狐疑:“你是说城里有汉奸?” 说完觉得不对,改口道:“我们的人藏在城内?” 阎知微轻轻颔首,旋即抚着八字须,拿出蒲扇摇了摇,此刻仿佛诸葛亮附体。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诸位,大周皇帝凶残成性、亲近奸佞、残害忠良,你们真的还要效忠么?” “默啜可汗揭竿而起,目的只是为了安定大唐的江山,顺应着举国推仰的心愿,消除害人的妖物!” “只要诸位都投靠可汗,大江之滨旌旗飘扬,光复大唐的伟大功业还会是遥远的吗?” “倘若看不清形势,一定会遭受最严厉的惩罚!” “随我一起喊:反周复唐,反周复唐!” 阎知微声带似乎已经撕裂,近乎从喉咙里扯着这几段话。 果然,城墙上静默一片,所有兵士都呆愣。 默啜嘴角掠过丝丝笑意,这文化人就是能说会道啊。 陈令英表情肃然,刚张开嘴想训斥手下。 “噗!” 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嘴边溢出鲜血。 艰难侧头,望着穿透小腹的长剑,缓缓倒地。 陈令英,弃笔从戎十五载,壮烈殉国。 这一刻,城墙彻底陷入慌乱,无数兵士目眦欲裂。 “砰!” 吊桥徐徐放下,城门缓缓打开,赵州城向突厥敞开怀抱。 默啜坐腿一夹马腹,跃马踏上吊桥,长刀一横,大叫道: “儿郎们,随本可汗杀进城去!” 啸声如雷,杀气凛然。 只见那一道黑影,如电光一般射出,直奔城门而去。 身后几千铁骑杀声骤起,如洪流一般涌过吊桥,追随着默啜而上。 城上的守军眼见如此形势,急是想将城门关闭。 只是,为时已晚。 大批铁骑汹涌而入,滚滚的铁流,将那些惶恐中的守军肆意碾压。 “来旗!”默啜大喝一声。 扛旗的骑兵疾奔而至,默啜猿臂伸出,将那一面大旗夺过,狠狠插在了城头。 那绣着狼图腾的旗帜,迎风猎猎飞舞。 赵州易主。 …… 夜幕降临,突厥彻底控制赵州城。 默啜端坐富贵堂皇的刺史府中,尽取府中所藏的美酒,犒劳得胜的儿郎。 堂下,一个儒雅文士斜肩谄笑,不停朝默啜鞠躬施礼。 “不错,能这么轻松拿下赵州城,你记头功!”默啜灌了一口美酒,畅笑道。 长史唐般若神色一喜,极为卑谦:“在下仰慕可汗多时,早就想替可汗效命。” 说完目光极为阴狠,“可汗,刺史被俘虏,卑职建议直接杀了!” 默啜上下打量着唐般若,心中暗忖: 这厮该不会对刺史怨恨很深,然后就借机反叛吧? 个人恩怨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都是群脓包! 不过默啜面上不动声色,大喝道:“带过来!” 不多时。 赵州刺史高睿,及其夫人秦氏被押到大堂。 默啜挥了挥手,一个蛮子高举玉盘,上面金狮带和紫袍。 他来回踱步,淡淡开口:“投降则授官,不投降则处死!” 感受着凛然的杀机,高睿浑身颤抖,他蠕动着嘴唇,颤声道: “愿……” 啪! 仅说出一个字,身旁那端庄妇人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秦氏姣好的容颜狰狞几分,冷声道: “相公,今天正是我们报答国家恩典的时候!” 说完闭上眼睛。 高睿血液几乎燃烧,他双目赤红,迟疑了几秒,便紧紧抱住爱妻。 两人不再说话,等待死亡降临。 大堂陷入沉寂。 默啜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 “拖出去,成全他们。” 一旁的唐般若露出愉悦的笑容,哼哼,让你平日靠权力打压我! 我呸! 一具尸体罢了! 阎知微快步入内,瞥了眼唐般若,而后开口道: “可汗,据探子回禀,大概六天时间,大周八万兵马赶至河北。” 作为汉奸,原本他该感到恐惧,可此刻阎知微情绪很淡定。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那是因为有底气! 默啜眯了眯眼,轻笑道: “加上静难、平狄、清夷三路,还有河北犯妫,檀州的兵马,大抵有十六万。” 顿了顿,用夸张的口气说道: “十六万啊,多么庞大的数目啊!” 唐般若此时内心惶惶,表情有些僵硬。 “谨理,莫要担忧。”阎知微背负着手,走到唐般若面前,轻描淡写的说道: “像可汗这种天神一般的人物,怎会没有提前做准备? “王庭还有七万骑兵整装待命呢?” 嚯?! 什么? 唐般若彻底震惊。 十七万骑兵? 这几乎是突厥,再加上周遭部落最精锐的力量! 换句话说,除了帐篷里的老弱病残,突厥倾巢而来。 默啜很满意他震撼的表情,得意道: “这一次,本可汗不打算虏掠一把就走,是真的想匡扶李唐。” 唐般若瞪圆了眼睛,匡扶李唐这种狗屁话他绝对不信。 那默啜的野心昭然若揭—— 是想侵占河北啊! 默啜拍了拍唐般若的肩膀,微微一笑道: “大周肯定以为突厥不会治理城池,但本可汗明白一个道理,咱们突厥不会,你们会啊!” 唐般若眸中有丝尴尬,旋即一闪而逝。 “你说,十六万兵马跟十七万铁蹄对阵,谁会取胜?”默啜继续问。 阎知微不假思索:“当然是伟大的可汗!” 默啜嗯了一声,倒还是理性分析道: “让我们突破都督府,这盘棋,大周已经陷入被动,今天赵州沦陷,铁骑辐射四周,呵呵,我们完全占据主动。” “八万兵马?如果这次来的是三十万,本可汗掉头就跑。” “可惜啊,区区八万兵马,就想将棋盘上劣势的局面扳回来?痴心妄想!” 此话,让唐般若心服口服,他都被可汗的人格魅力所感染。 性格不骄不躁,竟然能当着下属的面说出掉头就跑这种晦气话,显然是能屈能伸之辈! 突厥有这种统领实在太可怕了! 真是枭雄! 幸好咱投靠得早。 “噗通!” 唐般若以额贴地,亲吻默啜的靴面以示崇高的敬意。 阎知微脸色微不可察的闪过嫉恨,他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挑战。 于是不甘落后,重复那个动作。 居高临下俯瞰着两个舔靴狗,默啜闭了闭眼睛,淡淡开口: “五天时间,攻陷定州和幽州!” 说完转身就走。 定州? 阎知微双眼一亮,爬起来急声道:“可汗,那张易之祖籍就是定州。” “对对对,定州张氏,当地有名的世家大族。”唐般若喉头耸动。 默啜思虑片刻,侧头俯视着二人,“然后呢?” “可汗,张易之是皇帝最信任的大臣,如果咱们劝降定州张氏,那意味着什么?” “皇帝最亲信的臣子、名震万邦、天下无人不识的张巨蟒,竟然投降了!” 唐般若激动地说道。 默啜略有意动,“这样,就能彻底击垮顽抗份子,堂堂张易之都降了?你们还打算负隅顽抗什么?” 说着说着又皱着浓眉:“可定州张氏不能代表张易之啊。” 阎知微笑着道:“可汗说代表,那就代表,现在偌大的河北,只能有一个声音。” “那就是可汗的意志。”唐般若掷地有声地接话。 这种高端的彩虹屁,着实让默啜有些微醺,他强制让自己平静下来,斜睨道: “张家不降怎么办?” 阎知微闻言,眼神变得怨毒残忍,狞笑道: “那就掘祖坟鞭尸,敲碎张氏祖宗的骸骨,看看这群不肖子孙降不降!” 默啜直视着他良久,呵呵道: “够狠,本可汗喜欢。” 第一百八十九章 兵败如山倒 黄昏,远处天边有着厚厚重重的云雾盘踞在天空。 距离飞狐城四十里处之遥。 几千周军藏在一处密林之中,等待着天黑。 在此期间,众位将士们默默的吃了干粮又喝水补充体力,然后便开始休息。 说是休息,实则是战前准备。 人噤声,马衔枚,寂静一片,唯有摩擦刀剑枪杆的声音隐隐传来。 一个时辰后,夜幕降临。 寒月挂在树枝上,洒落下清冷银辉。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斥候前来汇报: “将军,临近子时,蛮子大都睡下。” 听到这消息,宁远将军温密皱着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自己麾下都是精锐,无人患蒙雀眼(夜盲症),很适合夜袭。 突厥不擅长据城而守,按道理这次夜袭很有把握。 可温密总觉得心神不宁,精神也处于紧绷状态。 深吸一口气,摒弃不安的情绪,他当即道: “时机已到,准备袭击!” “另外,斥候作为前锋,将蛮子岗哨清理。” 说完率领麾下,缓缓朝着城池靠拢。 夜色之中,一个个黑影靠近敌军巡逻蛮子,然后手起刀落将其解决,堪称干净利索。 只是片刻功夫,就有数十个蛮子被偷袭暗杀,使得一处防守出现漏洞。 温密立刻让大军人马,开始靠近这段人墙。 骤然。 一道惨叫声响起。 在寂静的夜空,显得那么尖锐刺耳。 当这道声音响起的瞬间,温密立刻便反应过来。 被蛮子察觉了。 但此刻他并没有慌张,当下便大声吼道: “全军冲锋,杀!杀进去!” “杀!” 刹时,几千人顿时齐声嘶吼喊杀,随后一窝蜂向城内杀去。 城内。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突厥将领从睡梦中清醒,他抽出榻头挂着的大刀,将身边还未醒来的侍女砍杀。 当场鲜血飞溅,沾染到了榻上的每个角落。 “相比战功,区区一个娘们算什么!” 突厥将领狰狞大笑,旋即起身踏步而出。 房外,他缓缓张开双臂,自有两个蛮子给他披甲。 城外依稀可以听到马的嘶鸣声,哀嚎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嘶吼。 突厥将军肾上腺素飙升,哈哈大笑道: “草原猛士喜欢鲜血的味道,狼不仅吃肉,还要饮血!” 在一队披甲士卒簇拥下走出府邸,他仰天大吼: “开城门,跟这群懦夫刚正面!” “索葛吐屯(突厥官职),此举未免有些托大。” 身旁一个投降的文士婉言相劝。 飞狐城虽是一座小城,城墙都有些倒塌,但这里是要塞,对于可汗的全局布防,不容有失啊! 守城只要僵持到第二天,等援军一到,大周军队就成了瓮中之鳖。 这样才稳妥,为何要冒险呢? 索葛吐屯虎眼一凝,杀气骤生,高声道: “托大?老子告诉你什么叫托大!” 他持刀一挥,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在文士惊恐的目光中。 狠狠剁下! 文士脑袋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鲜血如泉喷出。 他做梦也没想到,才投降三天,那些突厥允诺的好日子都没降临。 就死了? 索葛吐屯呸了一声,恶狠狠道:“老子说话你胆敢有异议?” 在他骨子里,就没有治理城池的想法。 东西抢完了,人也掠光了,留着破城让老子治理? 老子还不如去其他地方虏掠? “杀!杀光周军!” 索葛吐屯狰狞扭曲,凸起额头上青筋暴起,仿若疯魔一般。 两千多重甲铁骑轰然而动,以楔形的冲击阵型,如同一柄巨大的长矛,浩浩荡荡的向着城外射去。 铁蹄滚滚,天崩地裂。 每个蛮子脸上都是兴奋之色,仿佛皆不畏死一般。 城外。 面对着远方直撞而来的重骑,温密震惊错愕的脸上,转眼便为恐怖所代替,脑海中一下子嗡嗡作响,空白一片。 他感觉难以置信? 弃城? 蛮子用什么战术? 骑兵胜在野战,进可攻退可守,用重骑贸然出击,去怼自己列阵的步兵? “组织弓弩、挖坑、拒马!” 来不及思考太多,温密朝麾下怒吼。 主将的这份斗志,稍稍感染了军心慌乱的士卒,混乱之中,一些士卒守住了位置,勉强的鼓起勇气准备迎战。 迎面的铁浮屠,却已冲至两百余步之距。 五十步。 三十步。 伴随着震天动地的隆隆巨响,蛮子重骑生生的撞入了周军阵中。 连续不断的肉体被金铁刺穿划开的声音,偶尔夹杂着骨骼断裂以及戛然而止的惨叫声。 入眼所及之处。 满是鲜红一片。 肢飞血溅中,失去了大盾阻挡的周军,如稻草人一般被轻易的撕成碎片。 但大阵防线还没有撕开,伴着震天喊杀声,也有无数突厥战马陷入大坑,跌落在地的蛮子被砍成几片。 放眼望去,战场不知不觉后移几里,形势异常混乱,根本毫无战术可言。 地面已经被鲜血所浸,泥泞如暗红色的沼泽一般可怖。 不知过了多久,索葛吐屯夹着马腹,用突厥语大吼道: “撤!” 温密见状,果然下令停止追击。 他让随军医士救治伤残,再让部下清点死亡人数。 走进飞狐城,一路上,温密猩红的面容愈发沉重。 城中恐怕连一粒米也没有,进此城等于是逃进一处了外无援兵,内无粮草的火坑。 余下的百姓都是老弱妇孺,粮食布料都被蛮子抢走了。 青壮人口也是。 温密擦了下脸上的血迹,喃喃道: “这辈子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跟猫捉老鼠似的,某成了老鼠。” “朝廷失算了啊,此战难矣!” 随军书吏沉默半晌,表情也布满惆怅。 纵观河北战局就能够推测出—— 突厥绝对不止十万铁蹄! 再加上河北沦陷太早了,诸多人投降从贼,就像刚刚的重骑,里面就有倒戈的都督府士兵。 河北军心溃散,他们非但不守城池、不抗蛮子,相反的还自苦堕落沦为兵匪,四处劫掠村庄、为祸河北百姓。 现在河北边境是什么形势? 突厥成了主人公! 朝廷军队反倒是入侵者。 “将军,突厥默啜的真正意图是什么?”书吏略有疑惑。 温密蠕动着嘴唇,怒声道:“还记得太宗时期的渭水之盟么?” 嚯! 书吏震惊,难道突厥蛮子想逼迫朝廷签订条约? 目的是割地? 割让河北几个边州?甚至河北全境? 那将是一个耻辱!! 朝堂诸公每次路过皇城,望着矗立在端门的万国颂德天枢,会不会脸红耳根烫? 就像被默啜狠狠甩过一个耳光! 温密转身,遥望着破败的城墙,喟然道: “满朝糊涂,唯有张司长一个人清醒,这场战争僵持不了多久就会告败。” “不知我……”略默,他自言自语道:“真有点想家了。” 飞狐城战役只是河北战局的一个缩影,朝廷军队以少敌多,颓势已显。 …… 定州。 张家村村口。 数千个突厥铁骑肃然林立,高举着“阎”字大旗! 阎知微脸色铁青,身后站着定州各大世家豪族的家主。 “人呢?” “张家族人呢?” 他怒吼咆哮。 整个村落,只剩鸡鸭鹅,还有枯残老树掠过的几只乌鸦。 空无一人! 一个佝偻的绸缎老者上前,硬着头皮道: “早在两个月前,神都有人回来,第二天张家全族包括庶脉,前往神都。” 轰! 阎知微八字须都颤了几下,他脸色越来越难看。 提前逃窜? 让张家投降可是最重要的一步。 只要张家投靠默啜可汗,那就能对外宣称张巨蟒弃暗投明。 或者说此獠两头押宝,明里忠于皇帝,暗地里却派族人对默啜可汗纳头就拜。 阎知微非常清楚张巨蟒代表的意义,此獠名声太大了! 只要让整个河北知道此獠都投降了,那意志再坚定之辈,恐怕也会对大周朝廷不再抱希望。 突厥要想侵占河北,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劫掠屠杀,而是要掌控民心。 打着反周复唐的旗号,就是在动摇民心,让张家投降,那河北民心的天平会越来越倾向突厥。 可是如今张家全部消失了! “岂有此理!” 阎知微抑制不住怒火,转头瞪着甄家族长,“他们祖坟呢?” 此话,让所有人面露惊恐。 每个人都将祖坟视为神圣无比,杀夫仇,夺妻恨,仇恨不过挖祖坟! 那可是不共戴天之仇啊! 阎知微眸子里闪过残忍怨毒,他很嫉妒张巨蟒! 凭什么此獠能高高在上,俯瞰着满朝文武? 凭什么啊! 反正自己投降突厥闹得天下皆知,阎家恐怕早被屠戮干净。 依那老妖婆的歹毒手腕,要泄愤的话,或许会让人挖掘阎家祖坟,当众鞭尸。 “哈哈哈哈,我是突厥西面可汗,本可汗要以牙还牙!” 阎知微肆意狂笑,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阔步朝村内走去。 突厥蛮子紧紧跟上。 其余投降的世家族长没有挪动脚步,他们不忍去看那一幕。 宗祠内。 为首的灵位——张苍。 荀子的学生,与李斯和韩非做过同学,曾协助刘邦镇压叛乱,被封为北平侯,汉文帝时期,更是做过十五年宰相。 “呵呵…”阎知微冷笑一声,戏谑道:“要不是中间没落了上千年,你们张氏也该位列门阀望族。” 说完挥挥手,冷冰冰道:“先一个个砍断灵牌,再去后院墓林掘尸!” 突厥蛮子正要挥舞屠刀。 就在此时。 一个魁梧蛮子疾步入内,急声道: “王孝杰领大部队围攻幽州,可汗让你速速前往安抚民心。” 阎知微表情一滞,略有不满道:“不急这一会。” 此去幽州,恐怕很难走机会再来定州了。 谁料那蛮子勃然大怒,震喝道:“放肆!这是可汗的命令,幽州不容有失!” “你……” 阎知微横眉怒目,不过想到自己是投降派,于是露出谄媚的笑容: “稍安勿躁,这就出发。” 说完随着蛮子离去,走出张家村时,转头冷视道: “等定州纳入突厥版图,我迟早将你们骸骨敲断!” …… 十天后。 幽州城外,无定河。 一处峡谷内,山势陡峭,水流湍急,入眼处都是悬崖峭壁。 林中。 堆篝火凄凉地烧着,红红的火光也掩不住王孝杰苍白的脸色。 火星在空中飞舞,拂到人脸上时,就变成白色的灰烬,王孝杰头发很快蒙了一层燃尽的飞灰,像是染了一层霜。 败了! 在幽州,遭到突厥援军反攻。 四野茫茫,似乎处处都是突厥伏兵,大军慌不择路之下,无定河留下无数具尸体。 此时留在他身边的已不足九千人,几乎个个有伤,见此情景,王孝杰不禁老泪纵横。 五万人人攻城,只剩九千人! 河北十六万兵马,死的死,逃得逃,只剩七万! 这仗还要继续么? 副将苏宏晖看着沉默不语的主帅,低声道: “大帅,后面几十里就是突厥大军,前面也有铁骑在阻拦。” “兄弟们都有些彷徨失措,还需大帅定策,该不该继续战。” 王孝杰闭了闭眼,神色决然道: “休息一个时辰,继续。” 苏宏晖目光有些恐慌,忙不迭道: “峡谷空间狭窄,我们所练阵型无法全部展开,战力降低不少,再加上士气低落……” “住嘴!”王孝杰截住他的话,冷冰冰道:“军令不可违!” 苏宏晖眼中精芒闪过,他琢磨了一下,措辞道: “大帅,要不卑职带人先冲出峡谷,再去义武军营调集精锐杀回来,与突厥蛮子展开决战。” 王孝杰皱眉半晌,缓缓点头。 眼下这是最好的办法。 他慢慢站起身来,长吸一口气,突然高声喝道: “一千人跟随苏宏晖前方突围,不要恋战!” 队伍整装待命,苏宏晖率大军开拔,抱着突围的意志,顺利离开峡谷。 而王孝杰领兵留在峡谷,布置战阵,准备殊死一搏。 夜晚。 王孝杰仰起头来,望着空中一轮明月。 如霜的月光映在他的胡须上,胡须在风中微微地发抖。 就算这峡谷之战又能如何?无非是挽回颜面罢了。 很难影响到河北战局。 虽然不想承认,但王孝杰知道,朝廷败了。 再僵持下去,朝廷兵力会越打越少。 他眼前突然浮现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 还有那句不经意说出口的话—— 【王将军,该撤离就撤离,给自己留后路不丢脸,别被扶灵回来。】 料事如神的一个男人。 如果当初陛下听的话,那河北不会有战事。 朝廷愿意出兵三十万,何至于一败涂地,让河北陷入生灵涂炭的境地。 现在,自己该不该听他的话? 出神半晌,王孝杰突然站起身,大喝道: “撤离峡谷!” 全军一脸茫然。 大帅这是要逃跑? 不过每个人都松了口气。 …… 漫山遍野都是冲突来去的骑兵,山谷里震耳欲聋的都是喊杀声,原野上尸骸遍地,鲜血斑斑。 处于严重的兵力劣势的大军被突厥蛮子冲乱了阵形,穿插分割,打得七零八落。 已经有人弃械投降,因为他们再不投降,唯有一死,根本改变不了局面。 而王孝杰一边收拢残军,一边艰难冲出峡谷,逃回军营的路上,他脸色愈发阴沉。 按约定好的计划,苏宏晖该带援军前来,可大部队人影呢? 如果自己没有撤离,傻乎乎的在峡谷拼命。 那后果是什么? 没有援军,怎能抵挡两万突厥骑兵? 到时候麾下皆灭,自己避免被俘受辱,跳崖自杀。 这时候再不明白,那他就是不是王孝杰了。 被卖了! 被副将出卖了! 王孝杰神情狰狞,咆哮道: “回军营,活捉苏宏晖,某要亲手剁掉他!” 发泄完满腔的愤怒,他突然勒马僵住。 难道? 张司长早就料到这一幕?所以才会提醒救我一命? 那未免也太神了!! 主帅呆愣,部下皆不知所措。 良久。 王孝杰仿佛下了决心,他不能再执拗下去,河北这盘必败的棋局,恐怕只有张司长才能起死回生。 “回军营以后,收拢全部兵力撤离边境,在汾州布下防线。” “另,八百里加鞭将战报传回神都。” 第一百九十章 战报传来,满朝惊恐,演绎独角 神都城。 朝会。 议论完政务,武则天蹙了蹙凤眉,沉声道: “河北战况如何?” 狄仁杰持象笏出列:“陛下,政事堂暂时没有收到消息。” “没战报就是好兆头,凭王孝杰的领兵才能,大概早已将边境几州收复。” 李昭德旋即补充道。 “不错。”另一个宰相张柬之轻轻颔首: “按照臣的预估,损失惨重的突厥蛮子恐怕逃回草原王庭。” “陛下!”武三思板着脸,神情非常严肃: “突厥擅长忍气吞声,养精蓄锐,朝廷此战虽胜,但边防不能松懈。” 满朝文武见诸公胸有成竹,于是纷纷出声刷存在感。 “陛下,战后的重建、安抚等事宜,可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必须多派几个大臣。” “不错,此人不仅要有治政之才,还得手腕够硬,方能坐镇河北。” “陛下,臣举荐监察御史茂颇,他为官清正廉明,在河北享有极高的美誉。” “……” 大殿嘈杂声四起,群臣都在议论战后安抚工作。 在他们看来,当初四国大战,敌军联盟数十万兵力,咱大周兵锋所至,正面横推! 现在区区十万蛮子,何足道哉?就像碾死一只蝼蚁般轻而易举。 武则天紧拧的眉头慢慢舒展。 信心是可以传染的,她此时也长松一口气。 “陛下!” 一个魁梧的武将出列,瓮声瓮气道: “还得注意西南,吐蕃蠢蠢欲动,兴许会趁火打劫。” “提醒的好!” 武则天投去一个颇为赞赏的目光,威声道: “传朕旨意,对待吐蕃不能放松警惕,安西大都护府增派防兵!” “陛下英明。” 群臣齐声高喊。 话音刚罢。 “陛下,有急报。” 一个内侍趋行入殿。 群臣面面相觑,而后露出轻微笑意。 应该是捷报! 待会该如何拍出圆润丝滑的马屁,才能让陛下更高兴? “传!” 武则天从御座上起身,动作显得迫不及待。 几息后。 一个憔悴疲惫的士兵被带进来,他跪在地上颤声道: “陛下,大事不好,前线传来急报,王孝杰将军溃败。” 轰! 轰! 晴朗无云的天空,仿佛有一道九天惊雷,轰炸在朝殿。 庄严隆重的大殿陷入诡异的气氛。 所有人都呆滞,一丝声音都没有,寂静得如同阴森森的墓窖。 如果战报是“僵持”二字,那推测朝廷兵马处于劣势。 可溃败? 这么极端的词语,只能说明什么。 朝廷败得非常惨! 武则天整个人僵在了那里,骇然的表情中瞬间涌起无限的惊怖。 士卒说的话如铁锤一般,在她的心头重重一击。 “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武三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吼道。 那士卒本就疲惫不堪,被这一吼,差点当场吓死。 他哭丧着脸,从腰间拿出羽檄递给身旁的内侍。 迅速传递的紧急军事文书就称为羽檄。 内侍刚要呈上来。 武则天双手艰难撑着御案,沙哑着嗓音问道: “直接念。” 群臣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一句话。 内侍颤着手展开密封纸张,确认上面的大总管章印之后,字正腔圆念道: “突厥十八万骑来势汹涌,且裹挟河北百姓……” “半个月十几场大战,我军败多胜少,歼敌三万折损七万余。” “……” “臣自去边,在汾州布严防,遮虏南下肆掠京畿重地,乞陛下援河北。” 话音落下,朝堂寂静。 鸦雀无声! 宛若无人绝域! 这一连串的噩报,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瞬间将武则天震得全身僵固。 朝廷兵马败得如一条丧家犬! 皇帝尚且如此,群臣就更不用说了,震惊得惶惶难安。 突厥有十八万骑兵! 整整十八万铁骑啊!! 王孝杰败逃,只能转攻为守,防止突厥入侵河南道。 也就说—— 放弃河北了! 许多河北籍官员痛哭流涕,淳朴的百姓正遭遇着铁骑的践踏,呜呼哀哉! 群臣神情有些悲痛,一向富庶安稳的大周竟让人有种山河破碎,民不聊生之感。 “陛下!” 尖锐的声音响起,李昭德出列,怒发冲冠道:“王孝杰乃罪魁祸首,该诛九族!” 张柬之立即附和道:“丢失河北之罪,十几万大军兵败之罪,没有朝廷旨意擅自退兵之罪,臣恳请陛下将其斩首。” “让他去河北露脸,他倒好,把屁股露出来了。”武三思低声讥讽。 群臣垂头不语,心里则在冷笑。 屎盆子往王将军头上扣,让人家背黑锅,真恶毒! 真论罪名,也只是兵败之罪,可要考虑突厥有十八万骑兵,数量悬殊的情况下,突厥又据城而守。 战败是情理之中。 是你们政事堂诸公没有预估兵力,没有制定正确的战略,导致朝廷以寡敌众。 更何况王孝杰如果不撤退,真要把这些兵马全部丢在河北? 这未免也太愚蠢了! 狄仁杰神情肃重,反驳道:“此言谬也,王孝杰是保存精锐力量,蓄势反扑。” 李昭德针锋相对,“还靠他反扑?经历这次战役,士气低迷是可想而知……” “给朕闭嘴!” 御座上,传来愤怒的咆哮声,好似酝酿已久的火山突然爆发。 武则天心口剧烈起伏,她语调清冷,一字一句道: “快传召子唯。” 内侍领旨,慌不择路跑出朝殿。 原本喧哗的大殿又安静下来了,满朝文武这才露出骇然之色。 他们后知后觉。 张巨蟒,实在太神了! 每一次都是精准预测! 简直可怕到极致! 倘若听他的建议陈兵都督府,就算突厥南下,只要在草原上拦截蛮子,那就有足够的时间于河北布置防线。 可惜包括陛下在内,所有人都觉得这推测是个笑话。 第二次,三十万大军! 掐得分毫不差! 突厥十八万骑兵,加上裹挟的百姓和降兵,以及占据城池有了源源不断补给。 这种条件下,朝廷唯有靠三十万兵马才能将突厥蛮子驱逐出河北! 但是。 就算有八成胜算,陛下也不敢赌! 如今河北边州沦陷,朝廷还是得派三十万兵马前去,绝不能做出割地这种丧权辱国之事!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下一次,朝廷能赢么? 经过这次惨败,恐怕都募兵都艰难! 有大臣愈发悲观,脑海里浮现一个成语。 亡国之兆! 强盛一时,统领万邦的大周帝国显露盛极必衰之象! 此刻,但凡有爱国之心的官员,都在反复念叨一句话——悔不该不听张巨蟒之言啊! 鉴于此獠以往的办事能力,他总能把事情解决,不管是通过暴力还是其他极端手段…… 眼下,此獠能不能扶大厦之将倾? 骤然。 “陛下。”一个御史台官员犹豫半晌,弱弱道: “您曾有旨意,张易之不准参见朝会。” 群臣愕然,一道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就像看傻子一样。 分不清状况? 此一时彼一时啊! 此君估计要见阎王了。 武则天目光森寒,迸射出犹如实质性的杀机,冷叱: “拖出去,杖毙!” 伴着凄厉的惨叫喊冤声,时间缓缓流逝。 朝殿气氛依旧沉闷,可几个宰相却露出迥异的神色。 李昭德眼底的喜意掩藏不住。 武三思表情僵硬,笼罩着一层化不去的寒霜。 张柬之跟狄仁杰对视一眼,目中意味不明。 御座上。 纵然肠子都悔青了,但武则天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思绪不能乱,待会要谈论一件涉及国本的大事! 严峻的形势下,夺回河北是底线,她强烈的自尊心不容许割地! 但要想夺回河北,首先必须斩断突厥“反周复唐”的旗帜。 唯有立太子! …… 半刻钟后。 一袭精致白袍缓缓走进大殿,他的表情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深邃视线望向御座。 “臣参见陛下。” 他低醇的声音,内敛又稳重。 群臣竟生出一股荒谬的感觉,好似有此獠在,一切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武则天喉咙轻微翻滚了一下,低声道: “是朕之过错,当初若是采纳子唯的建议,那该多好。” 群臣瞬间错愕。 让这个冷血无情的皇帝道歉,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她竟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给张巨蟒致歉! 张易之稍默,便有内侍递来前线战报。 他面无表情看完后,旋即感慨道: “誓扫突厥不顾身,九万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沉痛而富有情致的语调,大殿顿时有股悲哀气氛。 诗情凄楚,听来便潸然泪下。 从幽州穿过定州这条无定河,埋葬了多少大周男儿的枯骨? 一些感性的大臣眼眶湿润,将士的妻子能承受丧夫之痛么? 或许还在梦境之中盼他早日归来团聚吧。 群臣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朝殿笼罩着一片萧瑟惨淡。 其实所有人都很清楚,张巨蟒在庄严的朝会吟诗,其实就是在暗讽! 讽刺文武百官尸位素餐,甚至嘲讽陛下的决策导致数万男儿丧命! 群臣只能假装悲伤,从而掩饰恼怒和尴尬。 但不得不说,此獠才华真是厉害,随手又是一首传世之作。 许久。 张易之平复情绪,沉声道: “陛下,河北绝不能丢,否则站在这里的每个人,皆无颜面见天下百姓,死后愧对列祖列宗!” 武则天神情肃然,“朕准备募兵三十万,再赴河北,你有何战略?” 群臣皆颔首。 河北绝不能丢,这是共识! 张易之略琢磨,谨慎措辞:“眼下,默啜以反周复唐名义侵占河北,投降归附者不数。” “但时间一长,草原蛮子的本性就会彻底暴露,到时候内部自乱。” 顿了顿,他表情变得坚决,朗声道: “所以朝廷必须打倒突厥旗帜,臣请立皇太子!” 哗!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绝大部分官员都一脸震撼。 储位之争要落下帷幕么? 阴差阳错,竟然是因为突厥入侵! 只片刻时间,他们都想通了,张巨蟒的提议的确是破局之法。 许多官员早有预谋,其实张巨蟒不说,他们也会提及立太子。 李昭德眯着眼睛死死盯着武三思,目光有一丝戏谑。 既然要打倒反周复唐的旗帜,太子只能姓李! 武则天与张易之对视几秒,她神色有几分难看。 吃了一场败仗,被突厥逼入绝境。 没得选了。 “传召宗室!” 武则天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桌面一样沙哑。 可落在李唐旧臣耳朵里,低沉舒缓之中还带点空灵悠远的感觉。 天籁之音! 成功了! 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要李氏成为太子,那以后的江山社稷就将重回李唐! 刹那间,兴奋激动的气氛弥漫整个朝殿,也驱散了些许悲哀绝望。 绝望的自然是武三思及其党羽。 毫无征兆,就这样输了! 关键还不敢去争取,他姓武。 真要破坏李氏太子之位,那河北沦陷的责任就得由他武三思来担! 该死的突厥蛮子! 入侵就入侵,偏要打着反周复唐的名义! 殿内悲喜两重天,御座上的武则天也是面色阴沉。 不过一个疑惑盘踞在众人脑海里。 张巨蟒他图什么? 来不及多思考,殿内陆续进来一些郡王。 最后就是庐陵王李显,相王李旦,太平公主李令月。 三个人的表情也十分有趣,大概在路上就已经了解始末。 太平竭力克制难看的神色,可眉眼依旧有股肃杀之气。 李显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但轻微抽搐的嘴角暴露他的心情。 而李旦似乎有些紧张,又有些茫然,以及期待。 朝殿人越来越多,气氛却更加寂静。 寂静得有些诡异。 所有人都清楚,待会极为关键! 储位全凭陛下抉择,她会选择庐陵王还是相王? 当然,太平殿下充其量是凑数,她是绝无可能。 时间缓缓流逝,宫婢更换了好几次檀香,殿内依然没人开口。 都在等那个率先沉不住气的。 武则天放在御座扶手上的手背青筋暴起,她眸底暗芒冷肃,环视着大殿。 气氛几乎凝固之际。 一道声音响起。 “庐陵王性格宽厚仁慈,臣觉得他最适合太子之位。” 听着熟悉的语调,群臣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不敢置信,循声望去再次确认。 真的是张巨蟒! 轰! 轰! 轰! 犹如五雷轰顶,让所有人都头皮发麻。 这句话不啻于九级大地震! 所有人都被震傻了! 多么荒谬绝伦啊,可它的确发生了。 在彻底得罪李唐的情况下,张巨蟒举荐庐陵王。 还是第一个! 这第一的意义太大了! 说明什么? 此獠或许早就投靠了庐陵王! 恐怕还是死心塌地的效忠。 现在要图穷匕见! 武则天心中的震惊程度,不亚于河北兵败! 后背传来刺冷的凉意,她太阳穴突然突突跳了几下,险些气得昏厥过去。 太平玉颊骇然,她的心脏被这句话冲击得破碎稀烂。 眼眶骤然泛红,眸子透过人群,死死盯着张易之。 背叛! 遭到背叛了! 那些话全是假的! 如果不是朝殿,太平恐怕也会瘫倒在地。 满腔的悲痛无法抑制,她指甲深深嵌入手掌,留下刺目的猩红。 而这时候,群臣忽略了所有人,瞩目凝望的对象便是李显。 在一开始的震惊以后,李显克制不住喜悦之情。 竟然绷不住笑容,嘴角弯起一抹明显的弧度。 群臣没有看到惊愕神色,仅仅看到庐陵王脸上的笑容。 联系张巨蟒第一个举荐,看来两人早已暗中结盟。 群臣恍惚之间,突然想起来了。 张巨蟒跟相王府有死仇,跟李唐有不共戴天之仇。 可仅从私人角度,此獠跟庐陵王府真没起冲突。 更何况,安乐郡主还是陛下拟定的未婚妻。 嚯! 细思极恐! 张巨蟒跟庐陵王竟然隐藏得这么深! 眼下河北即将沦陷,时局瞬息万变,谁能掌握先机,谁便可这朝堂中立足。 看来张巨蟒觉得大周江山不稳,迫不及待找后路了。 不止是普通官员,连宰相们都陷入懵逼状态。 御座上,武则天眸子流露着几分诡绝的杀气。 她目光在张易之和李显之间来回移动,她突然有一股错觉。 只见那两人望着她的眼神几乎如出一辙,倒像是同仇敌忾! 武则天此时此刻的心情,难以用言语描述。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被兄长赶出武府,流落街头的那种悲哀凄凉。 纵观历朝历代的皇帝,有谁能做到自己这样?这么信任一个臣子? 无数次纵容,给予无节制的权力。 得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难道他心里一直装着李唐江山? 巴不得赶紧朕退位? 谁都可以叛朕! 可朕真的害怕那个人是你! 冗长的安静。 群臣生怕发出声音,甚至都不敢呼吸。 他们理解陛下的心情,换位思考,谁能不悲痛愤怒呢? 陛下对此獠,真比对亲儿子还亲啊! 无数道目光落在那道身影上,只见其表情平静,似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简直是十足的政客,心真狠啊! 人间已经容不得此獠,要上天去了。 “呵呵…” 毛骨悚然的笑声从上方从来,武则天整个人气场暗潮汹涌,凌厉的如同来自地狱的罗刹恶鬼。 她表情漠然,阴森森道: “突厥蛮子杀戮朕的子民,侵占大周疆土,朕还要继续妥协?” “痴心妄想!就算蛮子扛着反周复唐的旗帜,朕也绝不妥协!” “昭昭有周,天俾万国!蛮子要战,朕便战!” “谁敢再言立太子,朕将他碎尸万段!” 最后一句咆哮,近乎要掀破整座大殿。 噗通! 群臣整齐划一跪在地上,齐声道:“请陛下息怒。” 不可能立太子了。 陛下心绪彻底乱了! 是啊,外敌侵占河北,内部神皇司司长、在京师颇有民心的张巨蟒竟然投靠李唐? 这种形势下,陛下真敢立太子,突厥只要冲出河北南下,天下混乱,神都城极有可能发生政变。 张巨蟒破釜沉舟的一击,看来失败了。 眼下此獠彻底暴露,陛下虽然找不到借口杀他,但绝对会收走一切权力。 武则天面色恢复平静,很淡然开口: “传朕旨意,神皇司司长、福利库负责人张易之……” “卸职”两个字还没说出口, 她陡然如被醍醐灌顶般脑中霎时通透,睁大了眼看向张易之……正好与张易之四目相接。 望着张易之眼底的澄明幽沉,她呆滞住了。 望着陛下愣住的模样,几个宰相骤然一惊,如闪电劈在头顶。 算计! 一切都是张易之的算计!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立太子,且断定极有可能是庐陵王! 此人得罪了李唐,他才是最不愿意立太子!!! 于是导演这一出好戏。 第一个开口举荐庐陵王。 算准了庐陵王城府浅,果然庐陵王这种时候竟然控制不住窃喜。 落在大家眼里,真的好像两人早已结盟。 陛下岂能容忍? 还是在江山不稳固的情况下,最信任的大臣投靠李唐? 于是勃然大怒,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下旨谁言立太子谁死。 相当于把话说绝了! 武三思眼底闪过惊恐,此獠心机未免太恐怖了! 而李昭德则是满脸愤怒,几乎想上去将张易之撕碎! 最佳的机会被此獠破坏了! 狄仁杰暗叹一声,心里感慨:“深谙权术,把准了陛下的脉。” 能做官的都是精英,越来越多大臣反应过来。 那真叫一个震惊! 什么叫心机! 此獠将权术演绎得淋漓尽致! 把庐陵王和陛下的性格算计得死死的,就这样轻飘飘的几句话。 这不仅需要心机,更需要胆量和魄力,拿前途和满门性命在赌博! 够狠,够恐怖。 恐怖如斯啊! 太平肿成桃红的眼睛闭了闭,睁开后狠狠剜了张易之一眼,不过唇畔却勾起弧度。 武则天情绪慢慢平复,竟然有种站在悬崖边重新找回依靠的感觉。 不过她又恼怒,又觉得此獠着实可恨,最后化成一句话: “退朝,张易之随朕来御书房。” 话音落下,沉寂了几息。 群臣有气无力道:“恭送陛下!” 虽然结果很糟糕,但不得不说,这场戏真的很精彩。 望着那道白袍随御驾渐渐走远,群臣都有些恍惚迷茫。 可怕的恶獠! …… 御道上。 一辆马车里。 韦玉紧紧攥着手帕,一颗心七上八下,听到声响后赶紧掀开车帘,迎李显上车。 “怎样?”韦玉声音带着颤抖。 李显好像经历了岁月轮回,满脸沧桑,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喟然道: “本王真的误会子唯了。” “子唯是谁?”韦玉十分讶异。 整天叫张巨蟒,谁还记得子唯。 李显横眉冷视:“张易之啊,他原来一直支持着本王。” 嚯! 张巨蟒? 怎么可能? 韦玉大惊失色,忙道:“具体说说。” 李显组织语言,将朝会那一幕绘声绘色的描述。 只见韦玉的脸色愈发难看,像死了爹妈一样。 手帕被拧成麻花状,娇躯都在颤抖,她冷冷截住李显的话: “糊涂透顶啊!此獠哪里在支持你,分明在拆台,在算计你啊,实在是可恨至极!!!” “此话怎讲?”这回轮到李显迷惑。 韦玉内心陷入深深的绝望,这位夫君真的愚蠢木讷,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她悲愤绝望的只觉呼吸困难,狼狈地瘫倒在榻上,哀声道: “全天下任何人都可以举荐你,唯独他不行。” “陛下对待此獠,比对你个亲儿子还亲,她会允许此獠投靠李唐?” “如果此獠不开口坏事,你恐怕已经是太子了。” “……” 断断续续夹杂着哭腔的几段话,李显终于听明白了。 他一双眼冒着火,拳头攥的咯咯直响,一拳轰在车壁,嘶吼道: “欺本王太甚!” 韦氏恨意滔天,咬碎牙龈:“你当时为什么要笑?” “本王一开始也是震惊的表情。”李显嘴唇嗫喏。 韦玉哑着嗓子问:“一闪而逝对吧?” 李显低着头不答。 “君子喜不形于色,何况那是大朝会,还是决定储位的关键时刻,你竟然笑得出来……” 韦玉想骂的话都堵在嗓子眼里,她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 ps:一章抵三章,求读者老爷的月票啊!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这个世界疯了,此獠做河北道 上官婉儿侍立在御书房外的殿廊下。 房内传来愤怒的声音,那声音尖锐刺耳又显得格外暴躁。 “狂悖竖子、尀耐杀人田舍汉,汝是何猪狗,又是何鸟人……” 鸟人二字被陛下骂的掷地有声,铿锵有力,清脆如击磐。 上官婉儿颇为愕然,陛下究竟掌握了多少粗俗鄙语…… 不过她也真心佩服张郎这一手,足以载入史册。 看起来很轻易,里面却充满了算计。 不仅算计了陛下和庐陵王,还算计了文武百官。 如果当时别人第一个开口,先机被夺,局面恐难扳回。 可官僚皆擅长明哲保身,在储君这种国本大事,谁也不敢做出头鸟。 既是一招险棋,也是一招妙棋! 御书房。 武则天身上穿着极宽大的袍子,骂人时目眦欲裂,手舞足蹈,音调陡升陡降。 张易之埋着头,凝视光可鉴人的地板,脸上佯装出格外惭愧恐惧的表情。 陛下俨然化身为菜市场泼妇,能娴熟使用键盘的喷子。 除了没问候父母,没攻击下三路,其他骂人俚语都用了。 要不是自己相貌无懈可击,恐怕还要被抓着生理缺陷骂。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是骂累了,或许是词汇匮乏了,武则天雷霆之怒渐渐平息。 她目光透着一丝嘲弄,沙哑着嗓音道: “张司长深谙权术,将朕玩弄于鼓掌之中,不如朕这个皇帝的位置,让给你来做。” “臣不敢。”张易之连忙道。 心下却满腹牢骚。 玩弄? 鼓掌,啪啪啪? 武则天接过宫婢递过的茶水,一口饮尽,而后盯着张易之尖锐质问: “满朝文武被你戏耍,心中是不是很得意?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嚯! 张易之着实按捺不住,手段虽然不光彩,但结果不是双赢么? 陛下你龙椅都没坐热乎,你会希望立太子? 我提心吊胆来这一出,不都是为你么? 他琢磨措辞,旋即面无表情道: “陛下,臣也是为了大周社稷着想,才出此下策。” “就算突厥打着反周复唐的旗号,咱们也绝不妥协。” 武则天闻言更恼怒了,戟指道: “你还敢跟朕顶嘴,朕气的是这个么?朕气的是……” 说着戛然而止,跟张易之大眼瞪小眼。 朕为什么生气来着? 武则天轻咳两声,继续道:“这次暂且放你一马。” 说完朝宫婢挥挥手,宫婢递过来一杯清茶。 张易之接过,顺势坐在旁边的小锦墩上。 武则天眯了眯凤眼,她现在愈发坚信一个道理—— 遇事不决,召唤子唯。 她坐靠着,腰背垫着软枕,淡然开口: “你如此明察秋毫,洞悉局势,眼下河北该怎么办?” 张易之没有迟疑,接话道: “河北边州沦陷,这是大周立国以来,最大的耻辱!” “唯有用蛮子的鲜血洗刷这个耻辱,让蛮子颤伏在陛下脚下!” “故此,北伐迫在眉睫,朝廷尽快下通告,招募山南、河南两道农户,至少募兵二十万。” 武则天表情一僵,很艰难的开口: “朕估计,恐怕招募不到二十五万。” 第一,朝廷溃败,必然让天下人恐慌,愿意上战场的就更少了。 第二,春祭将近,马上就是春耕,春耕本是繁忙操劳的时期,这将是全家下一年的粮食,此时让家里顶梁柱征战,百姓愿意么? 张易之沉默半晌,目光凛然: “陛下,勒令各郡县负责募集,兵源指标成为地方官员政绩考核的重要因素,倘若应募者寥寥,强制征兵加以刑罚。” “上次战役阵亡将士,臣建议发放双倍抚恤金,福利机构负责安顿将士双亲。” 武则天眸子深沉如水,就这样直勾勾地凝视着张易之。 她突然起身,缓缓踱步到窗前。 张易之抬眸望了一眼,没再继续说话。 窗外殿檐描绘梅花的琉璃灯被狂风吹得摇曳,武则天负手而立,晦暗莫测的脸色似在沉思。 曾经两次机会摆在朕的眼前,可朕不听子唯的话,如今悔之晚矣。 就算再不知兵事的老百姓都知道,下次北伐决定国家命运。 是一举将突厥蛮子赶出去。 还是签定丧权辱国的条约,割让河北? 真要发生割地赔款,她这皇位彻底坐不稳。 只许胜不许败! 子唯一次次创造奇迹,他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失败过。 任何匪夷所思的事,他都有能力办到。 任何困难,他都能轻描淡写般处理干净。 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就是他了! 朕的子唯! 武则天下定决心,蓦然转头,居高临下打量着张易之的脸庞,直到过了很久很久。 她目光迸射出寒芒,语调清冷,但带着不容置喙: “朕让你做河北道兵马大元帅,率军北伐!” 轰! 张易之俊美的脸庞渐渐僵硬,全身血液都几乎凝固。 此刻他很懵! 河北道大元帅? 麾下三十万兵马? 带兵打仗,自己没这个能力啊。 张易之骤然察觉冷汗渗出后背,瞬间把白袍打湿,他言辞拒绝: “陛下别开玩笑,我不行!” 武则天一步步走向他,身子前倾,反问道: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行的?” “臣没学过兵法。”张易之哑声道。 武则天上下审视着他,平静道: “为将须随时运谋,何必拘泥于兵法,这句话谁说的?” 张易之略默,答道:“霍去病。” 武则天轻轻颔首:“霍去病,一介小吏的私生子,没学过兵法却所向披靡,百战百胜,十七岁被封为冠军侯。” 顿了顿,她云淡风轻道: “霍去病可以,朕相信你也能做到。” 表情镇定自若,说的胸有成竹。 张易之瞬间错愕。 陛下,中国上下几千年历史,有几个霍去病啊? 武则天让宫婢搬来另一张锦墩,坐在张易之身侧,推心置腹道: “子唯,朕急需这一场胜利来稳固皇权,鼓舞朝野士气。” “军队代表着大周国力,同样也是守卫大周的一道屏障,朕最信任你,所以放心把三十万兵马交给你。” “战争的本质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取得胜利,在朕心里,只有你,才能完全诠释不惜一切这个词。” “北伐失败带来的后果朕无法承受,所以……你只能胜,不能败。” 张易之一声不吭的听着,期间没有动弹一下,目光也仿佛凝固。 等武则天说完,他眸光微动,恢复了冷静: “不容质疑,也没有商量余地?” 语气也波澜不惊,似乎接受了这个荒谬的任命。 武则天拍了拍他肩膀: “不错,你擅长揣摩朕的心意,就该知道朕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反悔。” 张易之胸腔情绪紊乱,他起身走到窗边,打开一道窗户,让冷冽的风吹入御书房。 他挺直脊背,如定海神针立在那里,缓缓转身凝视着武则天: “陛下,君命不可违,我愿北伐。” 武则天唇角露出笑意,她很忐忑的问道: “有几分把握?” 张易之:“……” “陛下,您不是对臣很有信心么?”他挪揄道。 迎上张易之的目光,武则天哑口无言。 说心里话,她真没绝对信心…… 只是感觉。 凭感觉。 以及信任。 “臣先告退。” 张易之拱了拱手,趋行离开,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道: “陛下,我会把默啜的脑袋放在天枢下。” 武则天一怔,她能感受到话语间散发的强烈自信。 可如今严峻的形势下,将突厥驱出河北已经是胜利了,将突厥可汗默啜斩首? 几乎不可能完成。 …… 半个时辰后。 甘露殿。 四个宰相面面相觑,坐立不安。 陛下传召咱们,难道是打算重新商议皇太子之位? 也对,被张巨蟒牵着鼻子走,陛下心里肯定有怨气,再加上河北沦陷,立太子可解燃眉之急。 李昭德脸上露出微不可察的笑容,轻飘飘瞥了武三思一眼,目光又带着挑衅的意味。 “蹬蹬蹬——”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众宫内侍婢簇拥着武则天入殿。 四人施礼,整齐划一道:“恭迎陛下。” “起身,让诸位爱卿久等了。”武则天坐到御座上,直切正题道: “朕要宣布一件事,经过朕反复思量,已拟定河北道大元帅的人选。” 安静! 大殿鸦雀无声! 武三思失魂落魄,双目呆滞。 李家终归还是成为储君。 兵马大元帅,最高军职,总领军政,一般是由皇帝或者太子挂名。 如果是臣子领兵,那应该大总管。 比如王孝杰就是河北道行军大总管。 武三思很容易想到,陛下肯定是命皇太子为河北道大元帅以讨突厥。 太子只是挂个名衔,自然不会出征,由副元帅代行元帅事。 李昭德微低着头,脸上的表情看来是很凝重,心中却异常期待。 他死死克制着情绪,凝神倾听。 殿内足足沉默了十几息。 御座上才响起声音: “兵马大元帅张易之率军北伐。” 轰! 轰! 轰! 如巨石掉落湖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一浪盖过一浪。 四位宰相身体僵硬,如雕塑般一动不动,那眼神充满了浓浓的不可置信。 这个世界疯了! 荒谬绝伦! 简直要沦为千古笑谈! 如果陛下没五十年癔症,绝对不可能说出这个名字。 他们不由想起前几年。 陛下命面首薛怀义为伐逆道行军大总管,听起来也很荒唐,但当时有三个宰相作为幕僚,十八个将军一起出征。 简而言之,薛怀义只是提线木偶,是一具傀儡! 军事战略他根本插不上手,只等着战后分功就行。 但现在张巨蟒呢? 那可是兵马大元帅! 不受任何人节制,三十万大军他一个人说了算! 一个人的意志决定北伐成败! 一个二十一岁,从没上过战场的世家子弟,却要主宰河北命运。 可怕! 实在太可怕了! 狄仁杰率先回过神,他颤抖着语调道: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陛下,别拿军国之事当玩笑。” 武三思已经完全失态,他想强作镇定,却被吓破了胆,索性直接跪地哀求道: “陛下,恳请收回成命,让王孝杰继续担任行军大总管,率领三十万大军一雪前耻!” 他此时真的很慌! 纵观满朝权贵,要论谁最希望武周强盛,他武三思绝对是其中之一。 可张巨蟒率军北伐,用脚趾头都想得到,必败无疑! 河北彻底沦陷只是时间问题。 那必然要签订割地条款,陛下皇位陷入动荡,到那个时候,他武三思也丧失争储的可能。 张柬之起先有些惶惶,而后慢慢平复紊乱的情绪。 他低着头,悄悄跟李昭德交换一个眼神。 陛下被突厥逼疯了! 孤注一掷,下了一步惊天臭棋! 也许会间接推动李唐复国。 武则天环顾大殿,表情极为淡然: “朕的命令是用来执行与服从的,不是用来解释与质疑的。” “你们公然质疑诰令,这已属严重违制,朕不希望这种情况再发生。” 顿了顿,她目光变得凌厉冷冽: “你们政事堂的任务,就是安排物资调拨,军饷、粮草、马匹和前线所需各种军用物资。” “从此刻起,涉及到军需,诸位必须无条件听从张易之的指示,谁敢设下障碍,朕饶不得他!” 武则天说完略有些疲惫,挥挥手道: “没什么事了,都退下吧。” 狄仁杰皱着眉头,低声劝道:“陛下,请为河北百姓着想,请为三十万大军着想!” 望着陛下逐渐森寒的脸庞,狄仁杰继续说: “臣对张易之没有偏见,可眼下河北生死存亡之际,张易之对战争就是门外汉,他完全不通兵略……” “狄卿。”武则天截住他的话,冷冰冰道: “还记得襄州水贼么,在襄州都督府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子唯一举歼灭六千余众。” 武三思面如死灰,沙哑着嗓音,“陛下,一群乌合之众怎能同突厥相提并论啊!” 武则天怒不可遏,咆哮出声:“朕意已决,都滚出去!” “臣告退!” 狄仁杰缓缓离去,背影看上去有几分萧条凄凉。 其余三人也告退。 武则天背靠着御座,喃喃道:“朕相信他就行了。” …… 皇城御道。 张柬之跟李昭德并肩而行,两人表情倒有些耐人寻味。 “依我看,极有可能迁都,李相不南下购置房产么?”张柬之调侃道。 李昭德有些疑惑,旋即才反应过来。 张巨蟒兵败,突厥铁蹄踏破河北,兵锋直指河南洛阳。 倘若蛮子不答应停战签条约,那朝廷恐怕真需要迁都! “唉,此言差矣。” 李昭德叹了一口气,板着脸道:“咱们要相信兵马大元帅的能耐,十八万突厥蛮子于他而言就是土鸡瓦狗!” 张柬之闻言,跟李昭德对视,两人神情严肃,一言不发。 仅仅几息时间。 两人彻底绷不住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前俯后合。 第一百九十二章 本可汗等着你(感谢盟主泪雨 很快,张易之成为河北道兵马大元帅的消息,在神都城传播,全城震惊! 丹凤街一座勾栏。 官员书生大肆谈论着,一名御史小酌几杯后,满脸怅然: “陛下置军国危机于不顾,宠幸佞臣,导致国力凋敝,河北将陷于突厥之手!” “我蒙圣恩位居高位,但是痛恨奸佞小人而不能诛杀,有什么面目见天下人呢?” 另一个官员闻言,慷慨激昂道: “天下最至高无上的,是皇权,但比皇权更厉害的,是民心!” “张巨蟒固然可以用铁血的手腕镇压下去,但天下人不是瞎子,此等荒谬之事,又将河北百姓置于何地?” 话落,包间渐渐弥漫着悲凉绝望的气氛。 所有人一声不吭,只是灌酒,仿佛这样才能发泄心中的愤懑。 一个书生双目赤红,攥紧拳头,“张巨蟒毫无军事造诣,如果磨炼一番,有可能是一员骁将。” “但为帅者领三十万大军,必败无疑,三十万男儿倾覆啊!” “那是三十万户人家,他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父母的心肝肉啊!” 说着说着竟把脑袋靠在桌上,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一个白发儒生愈发悲观,哽咽出声: “呜呼哀哉,惟天下者中国之天下,或将沦为胡虏之天下矣!” 那御史抹了抹眼角,对身旁的官员细语道: “已经有同僚悄悄南下置地购田了,朝廷恐怕真要迁都,我们也早做准备吧。” 官员嗯了一声:“现在买价格偏低,真等突厥兵临洛阳,以咱们的身家连一间庖厨都买不起。” “奸佞误国啊!” …… 一辆马车朝洛水大营疾驰,沿路百姓都在议论兵马大元帅之事。 “走吧,让张司长挂帅,这场仗是赢不了的,还是回徐州老家!” 牵着十岁稚童的老者叹息,摇头拄着拐杖向城门走去。 茶肆的顾客叹了一声:“俺很崇拜散财童子,可打仗不是儿戏哩。” “俺家三娃也被逼参军,俺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一个白头老汉颤着嘴唇。 坐在马车外檐的裴旻忍不住,大声替自家公子吆喝: “张司长亲自领兵出征!必斩突厥可汗首级!” 可出乎裴旻意料之外的,路旁的百姓并没有高呼张司长英勇,竟出奇一致的沉默了下来。 “走吧。” 车厢传来平静的声音。 刚停下来的马车又在街道上疾驰。 …… 邙山,洛水军营。 落日余晖,给铁血冰冷的军营装点上一丝暖色,栅栏哨楼的轮廓镶上了一道金边。 军营里旌旗飘舞,鼓声震天,尘土飞扬。 “兵马大元帅进营!”辕门当值军士见到张易之,立即行礼宣报。 张易之看了眼对方,颔首道: “传令全营,所有人校场集结。” 偌大的校场上,将士正在进行各自的训练,或练技艺,或练队列,或练拳术,一切都井然有序。 众将士所练科目虽然不同,但无一不是大汗淋漓,神情肃然。 可当一袭白袍走进来,喧嚣的声音戛然而止,校场内陷入诡异的沉寂。 数万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其中有敬畏,亦有对未知战场的恐惧。 绝大部分参军之人,都称不上良家子。 在乡间里也是桀骜不驯,仗着勇武肆意欺负弱小,在他们的世界观里,非常崇拜张司长的种种事迹。 甚至敬若神明! 可崇拜归崇拜,真上战场玩命又是另一回事。 他会战阵?他懂兵略?他懂行军布阵么? 也许什么都不懂! 这样的元帅,怎能最大限度保障麾下的性命呢? 突然。 “张大帅,第一次来军营吧,这里都是难闻的汗臭味,不适合您这种体面人。” 一道阴柔至极的声音传来。 将士们纷纷侧让避退,露出一个猥琐又佝偻的小身板儿。 此人相貌奇丑无比,额头凸出,鼻子塌陷,外貌煞是震慑人心。 河内王武懿宗倨傲的微微昂头,仰视着张易之。 “军营拢共有多少士兵,又招募了多少。” 张易之俯瞰着对方,眉目间沉沉戾气,一双眼睛死水微澜,肖似遗落许久干枯的枯井。 武懿宗,金吾卫大将军,执掌兵权。 若论武家哪个子弟最受武则天信任,便是这丑陋矮子。 要不是碍于相貌实在难堪,此人早就入阁拜相了。 毕竟百官之首,宰相绝不能是丑鄙之辈。 迎上那淡漠的目光,武懿宗心里更是怨恨,他也要随军出征,意味着被此獠骑到头上拉屎拉尿! 见对方久久不答,张易之声音冷冽: “河内王长得一言难尽倒也罢了,难不成还是哑巴?” “张巨蟒,竟敢取笑本王!”武懿宗气得三尸神炸跳,“你是大帅,军营一切事宜与本王何干!” 校场登时沉寂下来,数万个将士睁大着眼睛,一些躲在大堂的将军也探出脑袋来。 张易之笑了笑,快步走近前,居高临下望着武懿宗: “抱歉,我控制不住脾气。” 话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右手,扼住武懿宗的脖颈。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武懿宗嘶声干嚎,如同一只待宰的鸭子,在半空中拼命的扑腾和呱唧。 锵! 武懿宗部下纷纷拔出兵器,裴旻拔剑相向,剑尖指着所有人: “敢动张大帅一根汗毛,你们九族都不够诛!” 果然,士兵慢慢丢下手中的武器。 张易之将武懿宗提到校场的军鼓前,露出冷静嘲弄的神情: “立威这种事情很俗套,但真的管用。” 说完掐着武懿宗脖子往军鼓上狠狠砸去! “咚!” 脑袋触碰鼓面发出的声音,宛若惊雷炸响。 金吾卫大将军,陛下的侄孙,已经站在武将顶端的河内王。 如今却像一条死狗一样被蹂躏。 这一幕,让无数将士震撼,带给他们的冲击力太大了! 张易之没有停下的趋势,猛撞! 咚! 咚! 咚! 武懿宗不停挣扎抽搐,想要痛嚎声音却非常沙哑无力,眼珠不停向上翻着,露出大部分眼白,看上去极其恐怖。 额头上血肉模糊,窒息感加疼痛感让他几欲昏厥。 “张大帅,恳请手下留情。” 这时,军营正堂跑出来十几个身着铠甲的武将。 里面有唐休璟、张仁愿、薛讷、张九节、李楷固,包括沙坨、契丹等归顺大周的异族将领。 这些人都曾做过一路大总管,战功也仅次于王孝杰。 张易之淡淡扫了他们一眼,旋即猛然一甩。 半空中的武懿宗哇地猛喷鲜血,宛若破麻袋般倒飞出去,砸在地上,溅起一地灰尘。 “硕果仅存的蠢货!” 张易之冷冷斜了他一眼,踱步走向这群将领,温凉不凉的声音透着极寒: “诸位,想联合起来给我下马威。” 左武威卫将军,薛仁贵的长子薛讷硬邦邦回呛道: “张司长在朝堂耍威风没耍够,耍到军营里来了。” 张易之直视着他,冷声道:“再重复一遍。” 感受犹如实质性的杀机,薛讷遍体生寒,他重重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地上的武懿宗眼神喷火,死死瞪着张易之的背影。 张易之负手而立,环视着这群将领,淡淡开口道: “我是兵马大元帅,你们唯有无条件服从。” “如果河北国土从我手中丧失,这个千古大罪,我会遭受史书唾骂,永世不得翻身,我张易之就会被钉死在耻辱柱上。” “所以千万别激怒我,谁敢违令行事,我先挥屠刀清洗内部。” 这一刻,不止是将军们,诸位将士也浑身发寒。 天灵盖像是被揭开,冷水浇灌而下。 屠刀二字便让他们想起和尚交税、棍劈皇孙,血洗杨氏观王房等等事迹。 军队纪律严苛,士兵们不是没有见过冷血无情的长官。 可神都城张巨蟒。 那已经超脱了冷血无情的范畴。 就是魔! 比魔还可怕的人! 张易之寒声道:“募兵多少人。” “六万,预计半个月之内,能募集二十万左右。” 陇右军州大使唐休璟回道。 “嗯。”张易之看了眼裴旻,裴旻会意,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铁环之物。 所有人瞬间错愕。 这是何物? 张易之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南北朝便有之物,但中原从不使用,这叫马蹄铁,避免马蹄损坏,提升骑兵机动性。” 说话的时候,裴旻早已牵过一匹马,马匹在坚硬的石砖上奔跑,丝毫没有拘束的样子。 “这,这怎么可能?” 薛讷心中极为讶异。 在马蹄钉上半环形的铁条,就无需考虑蹄甲磨损的问题了,一旦马蹄铁损坏,扔掉换新的。 他忽然感觉不可思议,这么简单的问题竟然没人想通。 跟人穿鞋一样的道理啊! “神器!神器啊!有了它对阵突厥骑兵,就能在各种地形奔跑。” 张仁愿等将军情绪也很激动,一张张脸涨得通红。 在必败的形势下,稍微能增添一丁丁胜算,那足以让人亢奋。 唯有武懿宗等少数将领面露不屑。 此獠挂帅迎战突厥,就像婴儿对阵魁梧的壮汉,给婴儿一把武器又能怎样? 张易之神情严肃,沉声道: “我会勒令将作监赶紧仿造,这里还有一本练兵纪要,你们负责督促新兵训练。” 说完裴旻从袖子里探出一本小薄子,顺势扔给最近的唐休璟。 这群将军刚从震惊中回过神,陡然又听见“练兵纪要”。 尽管隐藏得很好,但他们眼底还是显露出丝丝嘲讽。 一个没上过战场的人,教咱们练兵?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张易之眸子微眯,寒声道:“服从命令四个字,我不想多次强调。” “是!”唐休璟收起小薄子,面无表情点头。 张巨蟒挂帅是既定事实,没有谁能改变皇帝的意志。 皇帝做出昏庸的决定,文官可以质疑,但武将不行,只能严格执行旨意。 张易之目光扫向校场,拔高声调道: “有没有军需短缺的情况?” 场中沉默了几息。 “没有!” 声音嘹亮,整齐划一,气势如虹! 这时候,每个士兵看向张易之的目光都充满了感激。 他们参军多年,却从来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朝廷给家里赠送春夏秋冬的衣裳,送了十几斤羊肉,新鲜蔬菜,还有福利机构赠送的各类明目的善款。 朝廷将破损、老旧的武器装备全部替换,重新打造。 关键是军饷! 没有克扣,还是双倍! 一级级长官忌惮神皇司的威名,一个铜板都不敢贪墨,落到他们底层士兵手上,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如果以前是十贯,落到手上只有四贯。 现在换成二十贯,到手就有二十贯,足足五倍呢! 张易之轻轻颔首,旋即一言不发,拂袖离开校场。 “恭送张大帅!” 众将士齐声高呼道。 走着走着,张易之突然止步,转头望着几万个人: “诸位听清楚,北伐若败,我在长城上自刎谢罪,我的命总比你们值钱吧?” 偌大的校场,安静无比。 此刻宛若无人绝域,一丝声音都没有。 张大帅没有鼓舞士气,也没有说一些激励的话。 平平平淡的一句话,却震撼了所有人! 不得不承认,性命的确有尊卑之分。 张大帅,出身显贵,名震万邦,权势滔天,这样似谪仙般的人物同样要奔赴战场。 还当着数万人的面,说出自刎谢罪! 这四个字分量太大了! 注视着那道白袍渐行渐远,将士们沉默不语。 有信心么? 他们依然对张大帅不抱太大信心。 但既然走上这条路,就必须跟着这道白袍,一路走到底。 …… 汾州军营。 帐篷里。 王孝杰看完手里的公文,起身更换常服。 “大帅,公文上说了什么?”副将刘战野疑惑道。 先前的副将苏宏晖临阵脱逃,被斩首示众。 王孝杰望了他一眼,满脸苦笑:“我不是大帅了,陛下临阵换帅。” “啊!” 刘战野惊呼出声,愕然道:“整个朝堂,除了您,谁还适合领军?” 王孝杰略默,幽沉的目光泛着惆怅和担忧,他摇摇头道: “这里暂由你督军,我先回神都移交龟符。” …… 赵州。 城中一片狼籍,随处可见烈火焚烧留下的残垣断壁,诸多民宅化成了灰烬与废墟。 有些地方还能看到无人收敛的烧焦的尸首,街上有好些老人和孩子跪地乞讨沿街哭泣。 刺史府。 “什么??” 默啜瞠目结舌,有些匪夷所思。 手下笑道:“回可汗,据探子回禀的消息,兵马大元帅的确是张易之。” 张巨蟒? 阎知微浑身僵硬,脊骨有些发寒。 默啜目光转向他,怒声道:“这就怕了?” 阎知微低着头,蠕动着嘴唇,“听到此獠的名字,卑职就瑟瑟发抖。” “废物!”默啜恨铁不成钢,旋即似笑非笑: “他率领军队,是他率领军队啊!” 阎知微回过神来,表情的恐惧之色骤然消失,嘶声狂笑道: “哈哈哈哈哈,简直是千古奇闻!” “可汗,卑职以性命担保,此獠绝对不懂兵略!这对君臣视军国大事于儿戏。” 他情绪异常激动,整个人犹如癫狂。 事实证明,投靠突厥这个决定非常正确! 大周老妖婆昏招迭出,已有亡国之兆! 默啜挥舞着双臂,放肆大笑道: “张易之,一决高下,本可汗等你!” “吞下河北,以此据点和跳板,剑指关陇马踏中原!” …… 第一百九十三章 誓师出征(加更1/8) 天蒙蒙亮。 张府门前。 小麦芽嗷嗷嗷痛哭,抱着张易之大腿死活不撒手。 小小年纪的她,不知道打仗意味着什么。 可大锅动辄几个月都不回家,她心里好舍不得。 “我也去嘛。”小麦芽明亮的眼睛里噙满泪水,可怜兮兮。 臧氏强行压抑悲伤的情绪,努力装作很平静的模样。 “乖。”张易之抚摸幼妹小脑袋,笑着道: “回来给你带一头小狼崽,以后谁敢欺负你,让它去咬。” “真的呀?”小麦芽果然破涕为笑,她慢慢松开手。 有了小狼崽,就能在学堂威风八面了! 张易之看着臧氏,轻声道:“娘,孩儿……” “别说了。”臧氏截住他的话,严肃道: “易儿既负天下人之望,便不容突厥在河北大地肆掠横行,且去,且去!” 张易之默默无言,拍了拍张昌宗肩膀,转身登上马车。 目送着马车远去,臧氏彻底绷不住,哽咽低泣。 马车里。 张易之平复紊乱的情绪,靠着车壁,目光转向鲍思恭: “一切武器都查验无误吧?” “嗯。”鲍思恭轻轻颔首:“包括炸药,还有司长制作的几件利器。” 张易之再次叮嘱道:“这些军备设施由绿袍们负责看护,只有神皇司才是我的嫡系部队。” “卑职清楚。”鲍思恭回道。 此次北伐突厥,神皇司绿袍几乎倾巢而出。 “子唯,你硬拉着贫道作甚?” 蹲在角落的陈长卿满脸悲愤,几欲发狂。 快活日子才没过几天,就要面临生死存亡时刻。 战争,人命如草芥啊! 裴旻抱着剑,黑黝的脸庞满是兴奋之色: “你懂什么,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光宗耀祖,因功封爵,名震天下!” “黑面人,你就不怕被铁蹄踩死。”陈长卿痛骂道。 岂料裴旻愈加兴奋,“一剑破之,我要成为大周朝剑圣,让天下剑客瞻仰!” “你……”陈长卿气急败坏,缩回角落默默自怜。 张易之瞥了眼陈长卿,这臭道士适合做吉祥物。 运气守恒定律还是要遵守的,跟个倒霉蛋,提升北伐军的气运。 他背靠车壁,思绪转向这场战役。 经过朝廷强制征兵,洛水军营有了二十三万兵马,加上汾州王孝杰的七万精锐,拢共三十万兵马。 按历朝历代打仗惯例,对外可以诈称拥军两百万北伐…… 此刻,张易之竟无丝毫紧张之感。 也许是杀戮过甚,那颗心脏早就麻木了吧。 …… 洛水军营。 二十三万大军布列整齐,一眼看不到边际。 黑色大纛随风狂舞,散发着阵阵凛然的杀气,甲士林立,旌旗飞扬,长枪长戟的锋刃锐利刺眼,充满刚烈之气。 武则天立在最前方,满朝权贵依班次站好。 当那一袭白袍缓缓走来,天地间骤然无声。 河北道兵马大元帅,率三十万大军北伐讨突厥,张易之! 第一次上战场,就要主宰者三十万人的命运,也决定河北这块疆土! “披甲!” 礼官高喝一声。 旋即便有内侍上前。 一身黄金铠甲,配合着俊美无俦的容貌,修长的身姿,整个人熠熠生辉。 在满朝权贵看来,此獠深邃的眸子似蕴含着无穷的自信,目光直刺苍穹。 宛若神祇一般,浑身滔天杀气骇人! 群臣嫉恨羡慕,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此獠现在有多威风,战败后就有多凄惨! “颁赐斧钺,赐龟符!” 武则天一步步上前,注视着张易之,她递过来半只金龟。 这便是虎符,唐朝避李渊祖父之名讳,改为鱼符。 大周立国,武则天姓武,取玄武之意,又改成龟符,大概也有国祚绵长之意。 武则天紧紧抚摸龟符的头,微然一笑道: “朕相信你,只许胜不许败。” 言语异常坚决。 这段时间,满朝都在她耳边说,陛下,张巨蟒必败,张巨蟒必败。 可她依然相信,无理由的相信。 子唯可以力挽狂澜,让江山社稷重新稳固。 “宣读檄文!” 礼官再次高呼。 便有内侍将檄文递上,张易之站在高高点将台上。 刹那间。 二十三万将士看到张易之站定,同时挥起手中的兵器大吼了一声,化作一阵惊天劈地的怒喝! 武则天深吸了一口气,面露震惊之色: “军威如此磅礴!就连朕,都已经热血沸腾了!” 望着这一幕,满朝权贵有些难以置信。 他们彻底震愕,此獠威望如此之高?怎么可能啊! 只有军队将军知道原因。 马蹄铁的实用效果实在是太强了,更关键的是,那本《练兵纪要》。 虽然不是兵法战略,但涉及到各种巧妙的训练方法,极大增强了队伍凝聚力。 就这两样东西,再有军饷粮食等切身利益的保障,让将士们愿意相信张大帅的能力。 张易之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看向远方,似乎到了天地接壤之处,也无法看到大军阵的尽处。 他侧头,看到了目光痴迷的太平,也看到依依不舍的婉儿,以及许许多多送别丈夫儿子的百姓。 他展开缴文,清了清嗓子酝酿情绪,大声念道: “突厥本我属夷,屡生反侧,遂乘多难,窃踞河北,衣冠变为犬羊,百姓惨遭屠戮,凡有血气,未有不痛心切齿于突厥者也……” 念着念着,张易之突然停顿,甩手将檄文扔掉。 嚯! 此举引发轩然大波,全场无数人震惊,这是要干什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突厥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一首慷慨激昂,气盖山河的词从张易之口中念出。 这凌云壮志! 还有那磅礴的气质,仿佛要将苍穹掀翻! 不禁让所有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杀蛮子!” “杀蛮子!” “杀蛮子!” 将士们汹涌的怒吼起来。 铺天盖地的呼声滚滚而来,卷起大校场上的阵阵黄沙一阵乱舞! 听着这首词,连一些贵妇都感觉全身血液快要燃烧。 更别论满朝文武了,所有人几乎呆愣。 他们都恨不得拿起刀枪,奔赴边疆和突厥大战一场,吃突厥肉,喝突厥血! 回过神来皆暗骂,此獠打仗的本领没有,可真擅长蛊惑人心啊! 但愿打仗的本领有嘴皮子十分之一就行了。 张易之环顾着所有人,感受着天地间浓郁的气势,他铿锵有力地怒吼: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他站在风中,眸光清澈,说的话却掷地有声。 天地间只有他的话清明悦耳,却如晨钟暮鼓。 不,像一口沉睡千年的古钟,在所有人脑子里轰的一下,隆隆敲响! 这八个字振聋发聩,不仅是群臣震撼,连武则天都头皮发麻。 “煌煌之言!” 她瞪大着眼睛,喃喃自语。 堪比为“天地立心……”这四句圣言,足以名载史册! 国家陷入危机时刻,匹夫们自当奋不顾身,以我血溅轩辕,为华夏立阶梯。 所有士兵都发出怒吼,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疯狂的吼声,让静静流淌的洛水都开始翻涌。 他们都是无名的人,默默流血牺牲,不曾被记得,是他们性命守护这个天下,守护大周上千万个家庭。 …… 队伍出发了,旌旗蔽日连绵百里。 二十三万男儿都和张易之一样,把家和思念扔到了身后,奔向了苦寒又凶险的北方战场。 第一百九十四章 哗变、忍耐(加更2/8) 大军开拔,一路北上,行军八天,到了河中府蒲津关。 这里著名的典故大概就是——曹操西征马超、韩遂,夜渡蒲津关。 只是。 到了这里,却不得不停下来。 因为行军速度越来越慢,张易之察觉到必然发生了什么事。 在粮食马匹充裕的情况下,没理由减慢速度。 “扎营!” 随着主帅一声令下,茫茫大军缓缓停下。 傍晚,军帐。 “查清楚了么?”张易之问。 鲍思恭卸下甲胄,回禀道: “经过绿袍悄悄探查,某些队伍盛气凌人,出现霸凌械斗的现象。” 张易之表情逐渐阴沉:“哪些队伍?” 鲍思恭斟酌片刻,低声道:“武懿宗、张九节、杨玄基,李符勉等人麾下士兵。” “呵呵…”短促的笑声,张易之指节轻叩桌面: “弘农杨氏,陇西李氏,河内郡王,张柬之的远房族弟,真是有备而来啊!” “起因为何?”他再问。 鲍思恭感受到那股威压,忙将探查到的消息告知: “他们麾下士兵强抢肉脯和粮食,以及铠甲军被。” 张易之缓缓眯起眸子:“总有人喜欢挑战我的底线,这几个人都是隐患,必须彻底清除。” 任何地方都存在派系,军队也是一样。 动辄二十多万兵马,里面派系林立。 张易之不奢望将士们和谐相处,但他绝不允许丝毫的掣肘。 只要存在一丝可能,就要扼杀! 他的意志要彻底贯彻,任何阻碍都不能存在! “大帅,你……你……”鲍思恭声音都有些颤抖。 他听懂了言外之意。 不由得骇然惊恐。 其中可是有金吾卫大将军,陛下最信任的武家子侄啊。 真要直接杀? 张易之双手撑着桌沿,缓缓起身: “万一局面失控,军队发生哗变,不惜动用炸药。” “召四品以上将军,帐内议事。” …… 时值深夜。 火把林立刀戈雪亮,神皇司绿袍环伺四周,这样的阵势显然不像是一般的军事会议。 将领们隐约感觉到,情况好像有点不妙,但还是结伴入内。 会议桌两边,坐着二十多个将领。 队伍骚动的事他们也听说了,难道就是为了这事? 将领们偷偷看一眼张易之,没敢说话,军帐内气氛僵凝,只听见大风吹进来的沙沙声。 “诸位,有什么话想说么?” 张易之环视,平声静气道。 武懿宗神色轻慢,眼底犹有不屑之色,瓮声瓮气道: “大帅,你的战略构想和军事部署是什么,末将想听听。” “噗呲~” 帐内有人憋不住笑声,旋即掩嘴低着头。 他懂什么战略和部署? 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 这样的人率领三十万大军,是为将者的耻辱! 张易之眸色漠然,声音冷冽彻骨: “某些人随意敷衍不想为我卖命,我可以理解。” “但战场上有太多阴奉阳违导致败北,为避免这种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我只能心狠一点了。” 刹那间。 如平地起惊雷,大帐众人相顾骇然。 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外面冲进来几十个持刀绿袍。 将武懿宗四人死死按在桌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其余将领惊恐,还来不及说话。 “都别动。” 张易之起身踱步,冰冷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情感: “这四个人纵容麾下械斗,霍乱军法,离我军心,按军律该斩首。” 嚯! 此话,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带兵打仗时,为了维护军纪公正和铁石之心,常常会阵前斩首立威。 可眼前这四个人是什么身份? 正二品武将,跟宰相沾亲带故! 都曾经历过数十场战役,从尸山血海走出来的名将! 拿他们立威? 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张巨蟒,我犯的什么军律,何必找这种拙劣的借口!” 魁梧雄壮的李符勉用力挣扎,直到一柄短刀搁在后颈,他才放弃抵抗。 张易之负手而立,面冷如铁:“尔身为军官,纵容麾下抢掠,有没有罪?” “哈哈哈哈……”李符勉垂死挣扎,放肆大笑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无故杀我立威,就不怕天天悠悠众口?” 张易之面色阴冷,语气森寒带着一抹嗤笑: “我敢打断李隆基的腿,敢杀得道高僧,我臭名昭著,我还会怕什么悠悠众口?!” 说完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从腰间绣春刀出鞘,直接劈下去。 伴着凄厉的惨叫,血液如泉般狂涌喷溅。 陇西李氏子弟,指挥过十几场战役的将军,出师未捷身先死。 安静。 鸦雀无声。 气氛宛若阴森的墓窖! 他来真的。 不是恐吓,不是威胁! 而是直接砍杀! 所有将领都被张易之身上霸行天下的杀气镇住,头皮发麻。 他们紧紧低着头,只要一个眼神不对劲,就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疯狂了! 还没碰上突厥,元帅就彻底陷入疯魔状态了! “大帅……末将是河内王,是陛下的侄孙,你不要乱来。” 武懿宗肝胆俱裂,瘦小的身躯抖如筛糠。 锋利的刀刃指着武懿宗脖颈,张易之声音无波无澜道: “其实你真的很蠢,李勉符奉李昭德之命,给我置障,张九节奉张柬之命令,弘农杨氏跟我有死仇。” “这些人都不希望我北伐胜利,可你图什么呢?” 众人沉默,包括张九节和杨玄基,他们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慢慢消散。 陷入平静的绝望。 奉命捣乱的心思已经被戳破,他们两个注定没有活路。 从踏进军帐起,就已经沦为刀板上的鱼肉。 武懿宗双目赤红,悲鸣道: “大帅,你先去请示陛下,该不该杀我,我是无辜的啊,我是纵容麾下械斗抢掠,但我没想过破坏你北伐啊!” 颤抖超过一定程度,眼泪已无法表达他内心的恐惧。 张易之望着他,眸子漆黑深幽,声音略带沙哑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噗!” 一颗丑陋的头颅无力垂下,鲜血一滴滴落下。 气氛凝重到极点。 那清脆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让所有将领如坠冰窖。 河内王武懿宗成了具尸体。 这一幕,形成了冲击力几乎让他们窒息。 刚刚恢复的从容顷刻间灰飞湮灭,取而代之的是比十倍的震惊与慌恐。 势焰熏天的左金吾卫大将军啊,武家唯一拿得出手的武将,武家军方的代言人。 就这样死在军帐里。 只是做了一件蠢事,霸凌抢掠是武懿宗队伍的习惯,没想到这回却撞上了铁板。 张易之脸上露出干净的笑容,“两位,自刎吧。” 笑容下是浓浓的杀意。 绿袍放开手,张九节沉默半晌,颤着嘴唇道: “我麾下是无辜的,请不要牵连。” 说完接过绣春刀,寒芒在脖颈前一闪。 随着噗通倒地声,杨玄基自知必死无疑,拿刀割破喉咙。 “枭首示众,悬挂在军营最上方。” 张易之脸上没有丝毫情绪,目光极其淡漠。 当四具尸体被拖出去,军帐又恢复了平静。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张易之坐回主位,擦掉手上的血迹,淡淡开口: “经过此事,我明白两个道理。” “第一,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两个宰相使绊子的伎俩够拙劣的。” “其二,文明的行为需要野蛮的手段来塑造,该死的都死了,诸位现在可以畅所欲言。” 听着那轻描淡写的语气,众将领更是胆寒。 什么是强势? 眼前之人完美诠释强势两个字。 薛讷略默,鼓足勇气问道:“大帅鲁莽行事,就不怕引发的后果么?” 张易之直视着他,冷声道:“杀了这几个人,倘若北伐战败,后果很糟糕。” “所以我置死地而后生,不给自己留退路。” “败了才需要担心后果,胜利会堵住所有人的嘴。” 顿了顿,张易之直接站起身,环视着所有人: “我不管你们对我是什么看法,但在这场战役里,牢记服从命令四个字。” “自古慈不掌兵,我不介意再多杀几个人。” 浓郁的血腥味,肃杀凛然的威胁,让众人脊骨发寒,齐声道: “末将遵命!” 张易之面无表情,居高临下俯瞰着这群人。 绝对的服从产生绝对的权威,才能保证政令畅通。 他要为三十万个将士负责,为三十万个家庭负责,为大周江山负责。 任何挡路者,必诛! 军帐外,陆续响起喧哗嘶吼声,以及兵刃碰撞的声音。 鲍思恭快步入内,焦急惶恐道:“大帅,武懿宗等人嫡系部曲哗变,还有人到处窜逃。” 张易之神情冷漠,厉声道: “在蒲津关停留三天,彻底镇压内乱,逃兵处以绞刑!” …… 神都城。 朝殿。 当内侍疾步入殿,喊出“前线急报”时,群臣的声音戛然而止。 武则天也有些疑惑。 刚出发,突厥就败了? 难道子唯已经威武到可以不战而不屈人之兵的程度么? 她整理情绪,威声道: “宣!” 内侍背后冷汗连连,扯着阴柔的嗓音艰难念道: “武懿宗、张九节、李符勉,杨玄基四人率领麾下哗变,严重违反军律,已被张大帅枭首示众!” 此言一出。 恍若平地起惊雷,黑室绽耀光。 霎时间。 满殿瞠目,人人色变。 整个殿中,变得落针可闻,寂静无比。 武则天瞳仁轻颤,扶着座椅扶手的手一紧,脊背汗毛都竖了起来。 而李昭德眸子红煞如血,那汹涌滔天的恨,密密麻麻的痛,似万蚁钻心啃食骨肉。 他陇西李氏的杰出武将就这样死了? 张柬之和武三思同样是悲愤填膺,满腔的怒火几乎要将整个人烧成灰烬。 此獠怎么敢的啊?! 没有朝廷旨意,斩杀三品武将,这已经不是逾制,堪称造反! 群臣望着陛下那逐渐阴沉的脸庞。 最受宠信的侄孙被斩,心中的愤怒悲痛可想而知。 给予此獠至高无上的权力,就应该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做的好。” 武则天陡然开口,声音带着沙哑暗沉: “不管是谁,违背军法,按律当斩,绝不姑息。” 尽管这样说,但她愤怒的情绪依旧克制不住。 作为皇帝,在江山社稷面前,只能阉割自己的个人感情。 在这场北伐战役中,侄孙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子唯,北伐胜了皆大欢喜。 若败,朕保不住你了。 群臣将目光转向三个宰相,望着那难看的脸色,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杀了就是杀了。 谁能拿张巨蟒怎么样? 不过,等北伐战败,陛下也绝不会再包庇此獠。 又是一场赌博,在必败的情况下,此獠竟然押上了身家性命。 李昭德神色慢慢恢复如常。 继续忍耐,等大军溃败的消息传来,就是此獠的死期! 三十万大军覆灭的罪魁祸首,到时候陛下如果还舍不得杀此獠。 那就发动政变! 在内忧外患的形势下,政变非常容易成功,直接扶庐陵王上位,恢复李唐江山! 满堂上下,衮衮诸公,都与李昭德抱有同样念头—— 【忍耐】 …… 半个月后,北伐队伍到达汾州,跟王孝杰精锐汇合。 大战一触即发。 第一百九十五章 那一箭的风情! 汾州营地演武场。 四周旗帜猎猎作响,高高架起的火盆火舌摇曳将演武场映的亮如白昼。 兵士们围着两个肉搏较量的百夫长,起哄声一阵比一阵高,热闹非凡。 军帐内。 北伐讨突厥大军,四品以上将领皆坐在会议桌上,紧紧盯着眼前的大沙盘。 上面河流,山脉,峡谷分布清晰明了,俨然囊括了河北全境,沦陷的城池皆插上了白旗。 简直神乎其神! 以往粗糙简陋的舆图弱爆了! 所有将领油然而生一股敬佩。 大帅或许打仗的本领不行,但鬼斧神工之术冠绝历朝历代! 张易之冷冰冰扫过众将领,肃声道: “眼下战略目标很简单,先夺回城池。” 众将领重重点头。 突厥的劣势就是据城而守,在拥有三十万大军的情况下,想夺回城池并非难事。 关键是怎么保证最大限度减少兵力折损,最重要的是如何应对突厥反扑。 张易之伸出手,拔掉一面白旗,“明天,破栾城。” 话音刚罢。 一个大嗓门急声道:“大帅,末将愿往,替北伐军先拔头筹!” 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如果北伐惨败,他至少还有拿的出手的战绩。 其余将领皱了皱眉,暗恼慢了一步。 张易之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直视着他: “刘将军,带多少人马,多久时间破城?” 明威将军刘茂良顿了顿,半晌吐出一句话: “栾城是定州的一道屏障,城内有八千蛮子,末将带一万五兵马前往,两天时间破城!” 张易之指节轻叩桌面,没有说话。 望着大帅逐渐森然的表情,刘茂良莫名有些不安,掷地有声道: “末将愿立军令状,两天没破城,自刎谢罪!” 气氛有些沉寂。 众将领一脸迷茫,皆摸不清大帅的想法。 按理说,两天破城已经是优秀,狂且刘茂良信心满满。 看大帅这模样,显然极为不满意。 “废物!” 张易之陡然拔高声调:“明天我带六千兵马亲征栾城。” 嚯! 此话犹如巨石扔进平静的湖面,掀起了惊涛骇浪。 众将领目光呆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帅,这是生与死的战争,并非过家家啊! 六千兵马? 牛皮都被你吹破了! 王孝杰有些惶惶,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大帅,还是由末将率两万兵马前往栾城,围而不攻,先剿灭前来支援的突厥蛮子,原本驻守栾城的蛮子必然相援,咱们再与其展开野战。” 张易之盯着王孝杰看了一眼。 “这是军令。” 一时间鸦雀无声。 王孝杰喉咙哽咽,颓然的低下头。 剩下的将领面面相觑,大帐内气氛沉闷。 狂妄刚愎,目中无人! 他们之前燃起的信心瞬间被浇灭。 这位做兵马大元帅,是三十万将士的悲哀! 栾城固若金汤,就算再擅长破城的将军,想凭借六千兵马端掉? 难如上青天! 更何况他还从未接触过大型战争。 每个人都神色隐忧,张了张口,一时无言。 张易之神情无波无澜,淡淡道: “六千兵马,一半精锐,一半新兵,唯有经过战火的洗礼,新兵才能成长起来。” 众将领已经不知自己脸上是何表情了。 他们看向镇定自若的大帅,笑容苦涩。 将帅无能,累死三军! 跟着大帅打仗,注定要陪他遗臭万年了…… …… 东边微露鱼白,天色一片青冥。 校场上。 许多将领围成一团,看着地上那几个重型武器。 从外形来看,像是一张大木床,上面架着一个体型巨大的弩。 有三套弓臂,辅以绳索和滑轮连接在一起。 用来扣动扳机的东西,竟然是巨型斧头…… “这叫三弓床弩,里面加入了牵引钩,滑轮,杀伤力极强。” 张易之给众人解释。 冷兵器巅峰之作,放在大周朝绝对是降维打击。 “庞然大物,威风赫赫。”薛讷赞了一声,旋即皱眉道: “但对攻城应该起不到效果。” 王孝杰略默,带着劝诫的口吻说道: “大帅,栾城是一座坚城,突厥必然重兵把守,就算这武器再厉害,也很难决定战局。” 张易之不置可否,“拭目以待吧。” “咚——” 刁斗声悠然传来,张易之翻身上马,身后骑兵甲片的碰撞声连成一片,几百个步兵负责搬运三弓床弩。 裴旻双手一仰,把黑色纛旗绑在长杆上。 陈长卿立在战车上,双腿抖如糠筛,把“张”字帅旗扛在肩头。 “不灭犯我大周子民之贼寇,誓死不还!生为民,死殉国!” 张易之中气十足怒吼,旋即一甩缰绳,马蹄翻飞之间冲出军营,身后黑压压的六千兵马紧随其后,校场为之震动! “杀蛮子!” “杀蛮子!” 军营里响起铺天盖地的吼声,将士们心中热血澎湃难抑。 等马蹄声渐渐远去,王孝杰看了眼薛讷,喟然道:“薛将军,再过半个时辰,你派兵镶助,总不能让大帅战死栾城吧?” “唉,胡闹啊,有时候我都怀疑大帅是突厥派来捣乱的。” 薛讷重重叹了一声,而后转道去军营召集麾下。 …… 栾城县府。 宽阔的县衙大堂中,疏勒骨咄正将双腿搭在案上,斜靠着坐榻,两个侍女跪着给他揉脚。 堂前两排突厥亲军肃然而立,森然严肃之状,却与疏勒骨咄的漫不经心截然相反。 看似宽阔凶狠的脸庞间,却流露出丝丝笑意,锐如鹰隼的目光下,仿佛有种傲然天地的自信。 脚步声响起,一个戴头冠的文士趋行入堂,神情狂喜道: “疏勒大人,泼天大功,泼天大功啊!” “可别唬我。”疏勒骨咄推开两个侍女,急不可耐道:“究竟是什么功劳?” 文士激动得热泪夺眶,勉强平复情绪,“据斥候回禀,城外两里处约有六千兵马。” “就这?”疏勒骨咄神情明显失望,闷声道: “栾城是大周北伐必经之路,他们前来攻城很正常。” 文士凑上前,嘿嘿笑道: “可如果敌方将军身着金色铠甲,男生女相,还挂着张字帅旗呢?” 嗯? 疏勒骨咄疑惑了几息,刹那间,欣喜若狂! “你确定?!”他紧紧揪着文士的衣襟,怒声逼问。 “千真万确,斥候看的一清二楚。” 主帅! 是大周主帅! “哈哈哈哈哈——”疏勒骨咄陡然间放肆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可汗说得没错,此人果然不通兵事,带六千个人攻城,这是送功劳来的!” 只要斩掉此人,的确是泼天大功,凭此一跃成为草原几个部落的首领! 疏勒骨咄满饮一壶,嘶声咆哮道: “老子碰上倒霉事,前来镇守栾城,没想到转运了,张易之你他娘的今天死定了!” “上天恩赐老子的功劳,今天不斩了他,老子恐怕会遭报应!” 文士忙捧哏道:“大人,这叫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疏勒骨咄嘴角掠过一丝冷笑,招来一个亲信,“快马加鞭去禀报可汗,为我筹办庆功宴!” …… 城外平原。 张易之眺望两里处的高耸城池,眼底露出疯狂之色。 一个校尉近前,疑惑道:“大帅,就在这里扎营么?” 要攻城就一鼓作气,哪有在八百步外停下的? 张易之没答,反问道:“一般弓弩能达到多远距离?” 校尉琢磨了一下,回答:“最多两百步。” “太短了。” 张易之下马,骤然怒吼道:“床弩准备,大力士准备!” 在校尉骇然的目光中,走出三十个高壮魁梧的士兵,绞轴张弦。 这一刻,不止是校尉,许多士兵也震撼了。 要三十个大力士拉弓! 还有这哪里是箭矢? 分明状如标枪! 三片铁翎就像三把剑一样。 眼前这一幕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这他娘的是弓弩? 这能射出去? 弓箭根本无法达到这么远的距离! 所有人都表情凝重,看来这就是大帅专门研制的大杀器了。 究竟有没有效果? 城墙上。 疏勒骨咄遥望着远方黑压压的兵马,他呸了一声: “懦夫,张易之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在他看来,敌方绝对是畏惧,想着临阵脱逃。 不然根本解释不通。 你攻城,好歹也要先靠近城池啊! 哪有离这么远,跟城池大眼瞪大眼? 疏勒骨咄思虑了几息时间,攥紧拳头,下令道: “儿郎们,如果敌方意图撤离,咱们铁蹄倾巢而出!” 他绝不容许战功就这样溜走! 就算大周有伏兵,就算麾下儿郎全部牺牲。 只要能将敌方元帅斩首,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平原上。 “看清楚了么?” 张易之指着城墙最中央的那个黑影。 这么远,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 “准备!” 八张三弓床弩瞄准。 张易之负手而立,厉喝道:“发射!” 刹那间。 气氛犹如凝固。 所有士兵都屏气凝神,心跳快了好几个节拍。 大力士们双臂肌肉酸胀发抖,异常艰难拉“弓”。 豆大的汗水顺着他们的下颚嘀嗒嘀嗒往下滴,衣襟已经被汗水湿了一片。 这该需要多大的力道? 所有人都惊骇万分。 就在力士们肺部难受如同快要炸开时。 八个神皇司绿袍手持斧头,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量劈在扳机上。 咻! 咻! 咻! 八张床弩,二十四根长箭,破空声震耳欲聋,席卷着阵阵狂风。 八百步外,以势不可挡的气势,疾驰杀去。 …… 疏勒骨咄摸了摸城墙,耐心一点点被耗尽。 他决定再等半个时辰,张易之不来攻城,便率领铁蹄出城杀戮。 名震万邦的张易之,你的死期到了,死在老子的手上。 老子是草原最勇猛的男人! 骤然。 “啊,这是什么?” 有蛮子惊恐欲绝,凄厉地嘶吼。 空中,无数箭矢飞射过来,仿佛是一道箭阵,笼罩着城墙。 不,不是箭矢,是掷过来的标枪! 可城墙下哪有身影? 利刃森寒! 威势惊人! 霸气冷冽! 疏勒骨咄见此场景,顿时瞳孔一缩,脸上浮现一抹惊骇的表情。 整个人霎时间如落入冰窟窿一般,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弯刀横在身前格挡! 两个亲兵急速奔袭,他们忠心耿耿,排成人墙挡在首领身前英勇赴死。 “噗通!” 那一声震响令疏勒骨咄面色大变! 在他极度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中,长箭穿透两个亲兵的喉咙,手中精铁打造的狂刀被刺穿了。 箭矢没有丝毫留念肉体的鲜美,继续横冲直撞。 他反应不及的时候,从脖子上横穿而过。 疏勒骨咄双眼圆睁,嘴里血沫狂涌。 顷刻之间。 三个人不是栽倒。 而是往后飞! 被长箭的力道冲击在空中,血雾弥漫。 直到撞击在城墙后面的塔楼上,在摔落在地,气息当场断绝。 长箭穿三人。 临死前,疏勒骨咄脑海只剩一个问题。 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箭? …… 平原上寂静了。 隔着八百步,就能听见城墙上哀嚎声此起彼伏。 绝对是首领死了。 刹那间。 无数士兵将目光投向张大帅,睁大了眼血气瞬间涌上头顶。 如同见到了鬼神一般。 震惊! 骇然! 瞠目结舌!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千里之外取敌将首级? 这一幕,超越了所有人的想象。 大力士们完全脱力,手臂垂着抬不起来,他们咧着嘴大笑。 张易之目光转向栾城,俊美无俦的脸庞中,杀气隐然而现。 “随本帅破城!” 他一跃上马,猛夹马腹,如风而出。 身后热血激荡的士兵,怒吼着震天的“杀”声,如山崩地裂般轰然杀出。 连陈长卿都热血沸腾,高高举起张字帅旗,蛮子老大都毙命了,他们还有几分士气? 此时要抢战功,封爵领赏啊! 铁蹄飞奔,掀起漫天的尘埃,遮天蔽日。 如潮的喊杀声,冲天云霄,直令天地为之变色。 蛮子闻声望去,滚滚而至的沙暴,和尘雾中涌动的人影,还有那高高飘扬的“张”字帅旗时。 瞬时间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中。 首领都死了,怎么守城? “迎敌!” “准备火油,石砲!” 惊恐的叫声骤起,蛮子勉强鼓起勇气,可意志还是悄悄瓦解。 大周军队组成的庞大楔形阵,仿佛决堤而下的洪流,挟裹着无上威势,轰然而至。 临至城下,张易之怒吼道: “投石机,弓箭手掩护,爬墙!” 这时候,所有士兵才注意到墙上钉死的箭矢。 箭矢太粗壮了,人完全可以踩在上面,根本不需要云梯。 首领暴毙,突厥蛮子处于恐慌状态,没有明确的守城指令,东一句西一句,彻底混乱。 随着第一个士兵爬上城墙,第一个试图逃跑的蛮子被箭矢射死。 张易之知道,大局已定。 …… …… 不知杀了多久,城墙吊桥到处是尸体,鲜血浸透了每一寸地,形成了大片令人作呕的暗红色泥沼。 血地向着东西两翼平铺扩展开去,无数残缺的肢体、碎裂的头颅散落在上面,仿佛大红地毯上点缀的刺绣。 如此血腥的画面,直如修罗地狱般的惨烈。 剩下的突厥蛮子被骇破了胆,纷纷放下兵器,举手投降。 但还是不少人负隅顽抗,被气势正盛的周军砍翻。 张易之卸下金色铠甲,站在城墙上,塔楼顶端那“张”字大旗迎风飘扬。 校尉朝张易之这边走来,表情满是敬佩,禀报道: “大帅,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张易之面色不变:“记录战功,将赏赐发下去。” 校尉点头,欣喜道:“大概还有三千个蛮子投降。” “呵……”短促似讥笑,张易之阴沉暴戾的眸子凝视着他: “抱歉,我不接受俘虏!” 校尉却脸色发白,颤着声问:“全部……杀了?” 自古不杀降兵,这是惯例。 张易之眼神平静: “杀!一个不留,杀降骂名我来担,上天罪孽我来受。” 校尉迟疑半晌,只得抱拳道:“得令!”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张易之叫住他,声音冷冽道: “擒住城内的汉奸,汇聚到城外,直接活埋!” 校尉脊骨发出阵阵寒意,略微平复恐惧的情绪,重重点头! …… 当薛讷率领一万援军,慢慢朝栾城靠近。 离城墙还有五百步的时候,队伍寂静一片。 他们看到了什么? 只见染血的城墙上,插着威风赫赫的黑色纛旗! 一袭白袍负手而立,墨发随狂风漫舞,周遭尸横遍野,他宛若魔神! 空气凝结。 安静得可怕! 半晌。 薛仁贵之子,战功赫赫的薛讷将军张大着嘴,状若痴呆: “这…这怎么可能?!” 六千兵马以寡敌众,仅仅半个时辰,栾城易主? 第一百九十六章 突厥震惊、更改战略 赵州。 早在州城沦陷的时候,突厥便砍伐树木升炉打铁,动手修筑一个庄严祠堂。 遵循突厥人的古老习俗,每逢发起重大的军事活动,必须前往祠堂祭祀。 要祭祀的是象征精神的狼图腾,象征胜利的战神轧荦! 还有象征勇敢的草原战神! 此刻,阿史那默啜可汗率领突厥部落首领,以及众多投降汉奸,在虔诚的祭祀。 这一切都在为勇猛的疏勒骨咄而庆贺。 祭祀结束,军营大帐。 默啜割一块羊肉,放进嘴里咀嚼,颇有兴致道: “谁愿跟本可汗打赌,骨咄宰杀张易之要多长时间?” 帐内众多首领哈哈大笑,疏勒骨咄这鸟人,真的被幸运天神眷顾了。 人在栾城坐,功劳天上落! 敌方元帅脑袋是不是生锈了? 军中幕僚阿波达干元珍琢磨了一下,提醒道: “可汗,还需考虑敌方援军,我怀疑张易之是诱饵。” 众人皱眉沉思。 不过。 拿主帅做诱饵,这也太荒谬离奇了吧? 阙特勤侧头看了幕僚一眼,眼底露出讥讽笑意: “就算是诡计又如何,但足以证明张易之愚蠢无能,堂堂三十万兵马大元帅,竟然以身犯险,这……” 说着停顿了一下,挠腮道:“这叫什么来着?” 汉奸头子阎知微斜肩谄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不错。”阙特勤神情轻蔑,不屑道:“彻底暴露此人的无能,可汗还想让这废物做国师……” “放肆!”左设咄悉匐截住他的话,眸子杀机四射:“不许妄议可汗!” “没事。” 主位上的默啜倒很大度,但表情微不可察闪过难堪之色! 玛德! 西域各国使者将张易之吹得神乎其神,原来是这样的货色。 倘若真让其归附突厥做国师,那他这个可汗威望尽失! 默啜敲了敲桌面,沉声说道: “先耐心等待栾城战报,再考虑下一步的军事部署。” “我们要着眼于河北全境,倒不必在乎一城得失。” “但愿疏勒骨咄不会让本可汗失望。” 其余突厥将领相继点头。 正此时,一位斥候匆匆进来,手里捧着密信,高声道: “可汗大人,栾城传来急报。” 默啜忙说:“呈上来。” 斥候将密信递上。 默啜展开一看,骤然惊恐起身,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阿波达干元珍等人见状,心头一凛:“可汗,信上怎么说?” 距离疏勒骨咄派人传信,仅仅才过两个时辰,难道已经宰了张易之? 但可汗神色不对劲啊! 众目睽睽之下,默啜额头上青筋暴起,脸色逐渐惨白,拿信的手竟微微颤抖。 他喉咙滚了几下,艰难地开口: “疏勒骨咄被一箭射死,栾城儿郎全军覆灭。” 嗡! 嗡! 这句话,大帐之中所有人都是面色发寒,头皮都要炸了。 突如其来,毫无征兆。 怎么可能?! 突厥将领皆瞪目口张,难以置信。 阙特勤满腔熊熊怒火,起身几步掐着斥候脖颈,怒吼道: “狗东西,你知道虚传战报是什么后果么?” 斥候惶恐得额头直滚汗珠,颤声道: “是真的,敌方元帅一箭射死骨咄大人,而后率周军破城,我方军阵混乱,遭到屠杀。” 他重复这个噩耗。 默啜平复情绪,厉声问:“周军多少兵马?” “六千。”斥候涩声道。 刹那间。 一片噤若寒蝉的死寂。 整个大帐,宛若阴森的墓窖。 气氛压抑到极致。 六千人攻城,不足两个时辰,张易之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足足十几息时间。 默啜打破沉默,声音冷冽彻骨:“多少儿郎乞降?” 全军覆灭,意味着除了战死,其余人都投降了。 斥候感受着犹如泰山压顶般的压力,双腿抖如筛糠,嘴唇轻轻蠕动: “全部……全部死了,屠戮殆尽。” 轰! 这一刻,晴天霹雳! 所有突厥将领都脊骨发寒,血液都几乎凝固。 心疼那一万儿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 纵观中原历朝将帅,就算性格再强势,也几乎没有屠戮俘虏的。 俘虏的好处太多了。 能充当奴隶,运送粮食军械;还能收编壮大力量;互换俘虏;瓦解敌方意志力等等。 可敌方主帅究竟有多么冷血无情? 不接受俘虏! 那是一种嵌刻在骨子里的强势,散发着浓郁的铁血意味。 张易之向他们传递一个明显的信号。 北伐战争,要么大周三十万大军倾覆,要么突厥尽灭。 不会签订任何妥协条约,也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就像困兽场两个奴隶,只想打死对方,或者被对方打死。 所有将领眼里震撼之意未消散。 他们这一次,真真正正知道张易之是什么样的人。 阎知微神情有些绝望,他充血的眼望向斥候:“栾……栾城那些投降官吏呢?” 斥候哑着嗓子:“挖坑活埋。” 阎知微如同泄气一般,整个人扶着凳子软绵绵跪坐下去。 此獠来了。 熟悉的手段,带着血腥清算的意图来河北了! 阎知微压下心中恐惧,看向表情僵的默啜,“可汗,咱们一定会胜利,对不对?” “你他娘的!” 暴脾气阙特勤涨了满腔的滔天愤怒,抄起凳子狠狠砸向阎知微,戟指道: “你说他不通兵事,这他娘的叫不通兵事?!” “不对!” 骤然,阿波达干元珍敏锐察觉到异处,声音很冷: “疏勒骨咄身着精制铠甲,怎么会被一箭射死。” 这时候,所有人才回过神来。 是啊,弓弩箭矢很难穿透铠甲。 “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默啜瞬间雷霆暴怒,这份战报处处透着诡异。 斥候吓得尾椎骨都被震酥了,面无人色道: “可汗,是弓箭啊,比手臂还粗的箭矢。” “放你他娘的狗屁,当老子没见过弓弩?” 阙特勤满脸愤怒,说着就要拔刀将其砍翻在地。 蹬蹬蹬——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大帐走进四个士兵,他们跪地高举信件: “可汗,栾城周边几座城池传来急报。” 默啜迅速接过,阙特勤等人也抢过急件,轮流翻阅。 战报内容几乎一模一样。 栾城破,疏勒骨咄被两里外一箭射死,一万儿郎的灵魂飘荡在栾城上空。 他们再一次陷入震撼。 两里外? 比手臂还粗的攻城箭矢! 这究竟是什么箭,杀伤力竟然如此恐怖? 简直超越了对弓弩箭矢的认知,让他们闻风丧胆! 来源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大的威慑。 整座大帐被笼罩于阴霾之中。 默啜目眦欲裂,嘶吼道:“本可汗一定要宰掉张易之!” 发泄完心中的愤怒,他很平静坐下来,环顾众人: “议事。” …… 会议桌上。 赵州城一个投降的工匠拿出画纸,试着剖析道: “两里外、手臂粗壮的箭矢,可以推测出这是重型弓弩,体型庞大无比,甚至需要十几个人操作。” “凭借力道破开精制铠甲,但很难穿透厚重铁盾。” 默啜看向他,情绪慢慢平复:“你是说,守城时必须配合厚重铁盾?” 工匠琢磨了一下,点头道:“为了避免伤亡,只能用铁盾。” 阙特勤侧头对默啜说:“可汗,铁铸盾牌会影响阵型速度。” 幕僚阿波达干元珍清了清嗓子,沉声道: “咱们本就不擅长据城而守,咱们的优势是骑兵机动性,在野外这种地方,那件大杀器就发挥不了作用。” 默啜捏了捏眉心,吐出一口气: “你的意思是,放弃栾城周边城池,那我们跟大周兵马就没有缓冲地带了。” 阿波达干元珍“嗯”了一声,沉默了半晌,神情略有凝重: “这些城池于我们而言是累赘,没有粮食没有壮丁,等同于空城,咱们为什么要派兵去守?” “只有保存精锐力量,让骑兵在野外骚扰……” “呵呵。”正说着,便被阙特勤打断: “双手奉还城池,咱们放弃舒适的环境,回归以往的劫掠方式?” 此话,让所有人沉默。 阿波达干元珍与他对视,直言不讳道:“对,调换过来,他们守城,我们攻城。” “不行!”阙特勤勃然大怒,脸色因为激动而涨红: “就因为一场失利,就轻易更改战略,换成不抵抗弃城?实在是荒谬!” 阿波达干元珍沉吟片刻,不紧不慢地说道: “河北战线拉得太长了,必须收缩。” 阙特勤刚想争辩,被默啜眼神制止。 默啜目光转而盯着阿波达干元珍,这个草原上最有智慧的男人。 他皱眉问道:“你怎么看张易之这个人?” 阿波达干元珍没有犹豫,肃声道: “非常危险,我有一种直觉,他就是来跟我们赌命。” “在大周朝堂权力倾扎的地方,他却不受任何掣肘,不需要顾忌丝毫东西。” “就像一个众叛亲离的赌鬼,押上全身家当走上赌桌……” 略顿,阿波达干元珍环视在座所有人: “我们敢不敢不惜一切代价,陪他赌?” 议事桌上瞬间安静。 寂静无比,只剩急促的呼吸声。 是啊! 大周北伐第一场战役。 没有试探,亦没有战略布局。 兵马大元帅率领六千兵马亲征栾城,屠戮所有降兵,就是在向突厥宣告决心。 默啜双手撑着桌沿,缓缓起身,表情布满肃杀之气: “将战线收缩,放弃一些城池,转为野战,能进能退。” “传令下去,弃城时将城内刮地三尺,宁愿焚烧,也不许留下一粒粮食!” “中原这片富饶的土地,注定属于草原儿郎,早晚而已!” 众多将领面面相觑,有人不甘心的默默叹气。 说来说去,可汗还是被张易之气势所压,决定暂避锋芒。 “可汗英明!”阿波达干元珍重重点头: “一战之胜负决定不了什么,暂时避让,只为酝酿雷霆一击!”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决高下 半个月后。 朝霞东起,将那巍峨的幽州城,染上了一层金色的边纹。 诸营将士井然有序的出营,如一条条无声的河流,向着幽州南门一线汇聚。 最后,汇聚成了汹涌的海浪,铺天盖地的向着敌城涌进。 辰时初,层层叠叠的军阵,已森然的布列于城前。 大周纛旗迎风飘舞,旗手高高举着“王”字将旗。 王孝杰肃列于阵前,肃目冷视着幽州城。 上次败北记忆犹新,若没有大帅的提醒,差点壮烈殉国。 今天是雪耻之战! 拿蛮子的血肉,来祭奠埋骨无定河的大周男儿! 他好不容易向大帅争取来的机会,此战不容有失,一定要收复幽州。 “摆出攻城武器!”王孝杰持戟怒吼。 在全场数万道目光中。 几十张三弓床弩,数百架改良过的霹雳车,被徐徐推往阵前。 这还不止,比巢车高大的望楼车,置有固定的了望塔,哨兵上下攀登。 各种攻城器械一字排开,布列完毕。 城头上。 突厥大将伊格纳缇身着铠甲,连面门都罩上铁器,他神情紧张,额头沁阵阵出冷汗。 又来了。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攻城器械! 大周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新式器械啊? 倘若城破,城内一万三千儿郎无一能生还。 大周元帅就是杀星,对他们突厥展开了骇人听闻的杀降暴行! 每破一城,筑京观,活埋汉奸。 不接受俘虏交换,全部斩杀! 望着布阵森然的大周军队,恐惧慢慢袭遍了伊格纳缇五脏六腑。 王孝杰眯了眯狭长的眸子,凝视着眼前这座坚城。 半个月以来,默啜弃城撤退,将战线尽可能收缩,河北边境全部被大周收复。 除了两座城池。 幽州和赵州。 三丈远处,已经放着一排长达十多里的拒马阵,把整个幽州城,围了一个圈。 这些拒马阵全部被铁丝缠绕、铁钉死死的连接在一起。 士卒可过,但攻城器械很难推过去。 王孝杰非但没有紧张之意,反倒露出一抹苦笑: “大帅,真乃谪仙人物。” 北伐战役,将鬼斧神工之术发挥到极致! 各种新式的武器,超出突厥可预料的范畴。 当蛮子准备铁铸厚盾,大帅就用改良过的霹雳车,直接轰击在密集的守军城墙。 如今这些拒马阵,能难得了大帅么? 王孝杰骤然挥手,大吼道:“斜坡木架,部署壕桥!” 声音经过口口相传,后面的步卒一起抬着沉重无比的五百副一米宽的斜木架子,从五里之外,往城头跑步冲锋。 步卒搬运的壕桥都装上两个轮子,做成巨大的车型,横推徙疾。 当几十台各式攻城器械,在拒马阵前方排成一排的时候,简直形成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澎湃气势。 …… 定州军营。 会议桌上的沙盘。 此刻白旗只剩幽州、赵州范围。 唐休璟环指沙盘,爽朗道:“在汾州时,河北边境可是插满了白旗。” “哈哈哈哈——”李楷固咧着嘴大笑,奉承道: “全赖大帅运筹帷幄,大帅冷静睿智足智多谋,真让末将佩服!” 此话一出,众多将领皆颔首。 咱们有眼不识泰山啊! 误以为大帅是不晓兵略的莽夫,原来是一尊真神。 谁料。 “好笑么?” 张易之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直直盯着李楷固。 触及到那冷冽的目光,李楷固心中一寒,忙垂头作歉意状。 他悄悄跟唐休璟等人交换眼神,大帅哪根筋又搭错了? 简直喜怒无常! 待在他身边真有些战战兢兢… 薛讷眉头一皱,脸上的沟壑就更深了,“大帅,你可是担忧幽州战况?” “放心吧大帅。”唐休璟顺势接话道: “王孝杰带着三万兵马,还无法破城的话,不如一头撞死在城门。” 张易之负手而立,深邃的眸子无波无澜,语调清冷: “突厥有意撤离,收缩战线,这算什么胜利?” “他们死了几个人?满打满算也就四万蛮子。” 一个将军注意观察他的神色,弱弱道:“可蛮子拢共才十八万骑兵。” 张易之满脸笼罩寒霜,抄起手边的茶壶砸过去,痛骂一声: “蠢货!” 众人侧头望着这个倒霉蛋,还是薛讷开口道: “据斥候打探到的消息,黑沙王庭源源不断支援赵州,城内至少聚集二十七万蛮子。” 二十七万?! 那将军顾不上额头流血的豁口,满脸骇然。 倾巢而出,这是想干什么? 虽然精锐只有一半,但二十七万这个数目足够骇人。 薛讷略默,措辞道:“大帅,依末将猜测,他们想要僵持住战局,利用骑兵骚扰,将我们慢慢拖垮。” 张易之望着沙盘里的赵州城,伸手触碰白旗,沉默几息后,厉声道: “明天出征赵州!” “薛讷,你清剿东路,王孝杰负责西路,唐休璟负责南路,三线并进,围赵州。” 刹那间。 “不可!” 众将军脸色骤变。 唐休璟惶惶不安,急声道: “蛮子在赵州附近的城池布下严密骑阵,贸然进攻,咱们损失惨重啊,请大帅三思。” 张易之抬眸审视着他,轻描淡写的说道: “我知道,但我不想僵持下去,付出一切代价围赵州,他们绝对会往北面撤离。” 略顿,指着沙盘一条厚重巍峨的城墙,掷地有声道: “长城以北,两军对垒,决一死战。” 轰! 轰! 如巨石扔进湖面,掀起了惊涛骇浪。 刹那间,一众将军如遭雷击,身子彻底僵硬。 决一死战! 敌我双方,总共接近六十万兵马! 这是要重现长平之战吗? “大帅!!!”唐休璟头皮发麻,沙哑着嗓子道: “突厥意图僵持,咱们陪着就行了,纵然赵州囤积了大量粮草,总有耗完的时候。” “不出两个月,他们必然退兵撤回漠南。” “呵呵……”张易之嘴角噙着笑意,身子微倾,盯着他: “撤回漠南?可我想让他们的鲜血浸染长城。” “突厥就是贱骨头,打怕了它,它就缩在漠北,等养精蓄锐,又派铁蹄南下虏掠,这样反反复复,我受够了。” “所以,我们彻底打死它,好不好?” 低沉略有磁性的声音缓缓响起,帅帐内宛若无人绝域。 一丝声音都没有。 打死它,轻飘飘的三个字,带着浓郁犹如实质性的杀机。 打死对方,也意味着—— 有可能被对方打死。 疯了! 一场豪赌! 彻头彻尾的豪赌! 没有任何理智,拿麾下士卒的性命去赌博! 大周还剩二十九万大军。 那可是二十九万个人啊! 薛讷圆目斗睁,双拳咬握,一口钢牙几乎咬碎,那起伏的胸膛中奔涌的怒气,几乎将他的胸膛要涨破。 他终于忍无可忍,直接怒吼道: “大帅,我方明明占据优势,为何要走险棋?在山地平原对阵,那更迎合了突厥骑兵,他们会利用机动性会冲溃我方阵线。” 被属下当众斥责,张易之并没有动怒,表情依旧平静道: “不错,这就是阳谋,只有在这种极端地势,突厥才会跟我们正面对抗。” 众人望着他,隐约察觉到其眸子里那抹癫狂的色彩。 犹如地狱走出的嗜血恶魔! 那是一种超然世间的漠然。 对麾下士卒生命的冷漠。 薛讷深吸一口气,强制平复愤怒的情绪,冷声道: “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倘若输了呢?” 张易之盯着他,寒声道: “输了,你们陪我遗臭万年,被史书钉死在耻辱柱上。” “输了,你我尸体埋在荒郊野岭。” “输了,我定州张氏男丁尽被诛灭,女子做奴做婢。” “输了,这江山不会倾覆,李唐发动政变,陛下退位罢了。” “输了……” 说到这里,张易之双目赤红,情绪彻底失控,怒吼道: “记住一句话,这天下,没人能让老子输!” “那辽阔的草原,老子要定了!” 说完转身离去。 挺直的背影,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直插云霄! 第一百九十八章 冰火两重天 神都城。 朝堂。 武则天以及文武百官日常举行朝会。 听着大臣汇报一件又一件政务,武则天整个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眼底有浓浓的担忧。 距离子唯出征已经一个多月了。 前线没有传来消息。 不知战况如何,是怎样的军事部署,河北边州是什么形势,一系列的迷茫萦绕在她内心。 殿内,群臣也提不起精神,所有人的思绪都飘向北疆。 在他们看来,面对气势如虹的突厥蛮子,张巨蟒必败无疑,可怎么个败法最为关键。 是小败,还是溃败? 北伐大军溃败的话,此獠绝对死定了! 就在此时。 “报——” 一名内侍快步入殿,洪声道: “启禀陛下,河北送来的加急战报。” 哗! 满殿顿时哗然! 无精打采的武则天神情猛然一震。 激动之余,更多的是惶恐不安。 “快……快宣!” 武则天呼吸急促,声音有轻微颤抖,生怕传来的是惊天噩耗。 很快。 一个风尘仆仆的士卒抱着一卷帛书入殿。 满殿无数道目光齐刷刷落在此人身上。 内侍接过帛书,一路小跑呈上御座。 武则天刚想展开,但手到帛书又停了下来。 她抬眸望向陛阶,沙哑着嗓子道: “婉儿,你来宣读吧。” 满殿静作一片,群臣眼巴巴看着上官待诏走向御座。 噩耗! 绝对是败北的噩耗! 可上官待诏连过帛书,大致扫了一眼,精致的脸庞却露出无比惊喜的神色。 刹那间,群臣一颗心坠入谷底。 不会吧? 一个不通兵略的恶獠,也能打胜仗? 上官婉儿平复翻涌激荡的情绪,但声音还是抑制不住的欢快: “元帅亲领六千兵复栾城,以寡敌众,尽万突厥。” “而后,元帅下令,王孝杰率东路军,薛讷、唐休璟率中军,两线并战,半月,复除赵州境外河北。” 轰! 轰! 此刻,宛若平地起惊雷。 满殿被惊得头皮发麻。 每个人眼中都是浓浓的不可思议。 亲自领兵,以寡敌众,收复栾城。 运筹帷幄,两路作战,以锐不可挡之势征服河北! 短短半个月时间,除了赵州,其它失地全部收复! 兵贵神速,这是名将之姿啊! 实在匪夷所思! 御座上。 武则天藏在袍袖中的双手紧紧攥住,她闭了闭眼。 眼前仿佛浮现出—— 子唯身着黄金铠甲,手指轻摇间,掌控河北乾坤局面。 她骤然睁眼,那双凤眼带着阵阵精光,激动的无以复加。 “子唯,壮哉!” 武则天阴霾散去,近乎怒吼出声。 隆亮兴奋的声音在大殿久久回荡着。 殿前依旧沉默。 文武百官相顾无言。 没人敢在朝殿上传假捷报,捷报必须经过沿路州郡勘察确认,才能抵达神都这个权力中心。 此獠真的创造了奇迹! 这么快的速度收复失地,简直骇然听闻。 他们心惊肉跳之余心中一时间竟已不知是何滋味。 朝廷打胜仗扬威名,作为臣子,自然开心欢喜。 可一旦对方是张巨蟒…… 那就五味杂陈了。 而李昭德为首的李唐旧臣,早就如坠冰窖之中。 突厥战力强悍,怎会败得这么彻底? 难道是奉行不抵抗政策? 张巨蟒去河北白白捡功劳? 李昭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将情绪克制到极致! “诸位爱卿。” 武则天慢慢起身,唇角绽放出笑颜,淡淡开口: “唐朝有军神李靖,可比得过朕的子唯?” 殿前鸦雀无声。 群臣暗自讥讽,跟军神李靖比较,此獠也配?! 战报没有罗列敌方损失,那看来突厥并没有大伤筋骨。 初战捷,仅仅是个开始而已,能不能抵抗住突厥蛮子的反扑? “怎么?” 见大殿没有声音,武则天眸子迸射出凌厉的寒芒,冷冷道: “河北收复,诸位不开心么?” 群臣回过神,忙挤出生硬艰涩的笑容,齐声呼喊: “昭昭有周,天俾万国!” 武则天眉眼带笑,目光含着骄傲之色,掷地有声道: “不得不说,世间真有天生将帅,为战场而生,子唯就是这样的天纵奇才。” “朕对他委以重任,这个决策怎么样?” 群臣顿了一下,再次高喊: “陛下英明!” 武则天眯了眯凤眸,满腔的兴奋慢慢平复,情绪也镇定下来。 这仅仅是开始。 子唯一定会给朕带来更多的捷报! 收复赵州,斩杀突厥蛮子,将蛮子赶回漠南! “退朝!” 武则天迈着优雅的步伐登上仪驾,摆驾离开。 …… 可仅仅七天后,形势陡转直下! 又是朝会。 “北疆传来军情!” 内侍将战报呈上。 群臣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彼此对视一眼,皆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愕之意。 难道攻陷赵州了? 此獠未免太走运了吧! “何故大惊小怪。”武则天故作不悦,漫不经心道: “直接宣读!” 话罢,她靠在御座上,神态略显慵懒,还有丝丝得意。 群臣屏气凝神,生怕错过任何一句。 内侍蠕动着嘴唇道: “赵州城外百里处,我军遭遇突厥伏兵,两千兵马倾覆。” 轰! 武则天满脸的得意,瞬间瓦解,无限的惊讶冲涌出来。 败了? 子唯败了? 顿时,朝堂一下炸开了锅。 李昭德抓住机会,死命抨击道: “陛下,自古欲速则不达,立足未稳之际就攻打赵州,导致两千士卒惨死,主帅应付全责!” “是啊!”另一个宰相张柬之附和道: “主帅立功心切,再没有战略部署的情况下,贸然突进,实在是一招臭棋!” “陛下,需下旨勒令张易之谨慎行事,倘若再败,夺他帅位!” 御史桓彦范出列,慷慨激昂道。 登时,满殿嘈杂声四起,皆在声讨兵马大元帅。 武则天神色有些难看,环顾文武百官,重重哼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我方一时不慎,影响不了北伐战局。” 李昭德张了张嘴,话语堵在嗓子眼里,没有继续争辩。 一场微不足道的小败,又能证明什么呢? 群臣也纷纷偃旗息鼓。 不过,此战足以反应出恶獠的领兵能力。 实在是不堪! 也许之前收复城池,主导者是王孝杰他们,张巨蟒只是摘桃子! …… 第二天,急报传来,我军又败。 之后连续几天,都有战报传入神都。 陛下想封锁消息,可还是传出来了。 全都是噩耗! 九战九败! 恐怖的九战九败! 张巨蟒是如何做到一战不胜的?? 朝堂上,气氛压抑得有些可怕,就像阴森森的墓窖。 群臣虽然痛恨那恶獠,此刻竟有些悲哀。 陛下究竟派怎样的废物当主帅啊! 这里每天收到一封奏报,意味着北疆战场,张巨蟒一天开展一次攻势。 在连续吃败仗的情况下,竟然不吃记性,依然日复一日。 九次败仗,将大周将士两万多条性命葬送在赵州城外。 说出去丢人现眼! 将大周帝国的颜面丢得干干净净啊! 为什么偏要执拗赵州,不惜用人命去填? 为什么不能循循渐进,以战略布局去攻陷城池? 张巨蟒,你就是窝囊废!常败将军!千古罪人! 御座上,越发显得憔悴武则天睁开通红的眼,神色满是颓然。 她满腔的滔天怒火倾泻而出,嘶声力竭道: “张巨蟒,负朕!” 浓郁的怒气冲击在大殿,群臣默默垂头。 他们能理解陛下。 一开始收复城池的兴奋,到现在九战九败的凄凉。 这种反差感,足以让陛下崩溃。 就算站在山殿,毫无征兆的坠入无尽深渊,恐慌无措席卷全身,有种肝胆欲碎的绝望。 大殿没有人开口。 李唐旧臣面无表情,他们终于等来了千载难逢的良机。 九战九败,士气会受到沉重打击,军心崩溃,士卒四散而逃。 这仗还怎么打? 张巨蟒,绝对会葬送三十万大军! 陛下也会因此付出代价! 过了很久很久。 狄仁杰出列,沙哑暗沉的嗓音在大殿响起。 “陛下,臣建议换帅。” “不可。”李昭德当即反驳,言辞凿凿道: “临阵换帅乃兵家大忌,更何况张巨蟒恐怕不会交权!” 群臣有些疑惑,旋即反应过来。 对啊,此獠必然知道北伐失败,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此獠甘心吗? 绝对不甘心! 如果换帅的旨意到达北疆,如果是其他人,或许迫于无奈交出龟符。 可那是手腕强势的张巨蟒! 此獠不惜发动兵变,也不允许军队失控! 所以无解。 只能眼睁睁看着此獠葬送三十万大军! 江山社稷的罪人啊! 呜呼哀哉! 竟有大臣不禁眼眶泛红,热泪盈眶。 如果让突厥攻陷中原,那这对君臣,就是炎黄的罪人! 御座上沉寂了很久,武则天指甲嵌进手心里。 她脸上看不出多少情绪,内心却在咆哮: 【张巨蟒,朕信你最后一次,就只有最后一次!】 “退朝!” 她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在宫婢的搀扶缓缓离开。 群臣很罕见的没有高呼“恭送陛下”。 而只是目送这个千古唯一女皇帝。 在他们眼里,陛下背影有些佝偻,显得异常萧瑟和凄凉。 …… …… …… 第一百九十九章 如神降临,苍穹染血! 深夜,赵州城。 突厥军帐。 气氛有些凝重。 尽管九战九胜,歼灭敌方两万兵马,突厥众将军非但没有兴奋,反倒感觉狂躁。 就像一座庞大的山峰压在胸口,透不过气,精神都有些错乱。 诡异! 敌方主帅太诡异了! 不惜代价也要横推到赵州城,城外驻守着足足二十七万兵马! 究竟想干什么? 阿史那默啜来回踱步,最终慢慢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咚”一声,忽一拳砸在了桌上,恨恨一声:“分析一下吧。” 众将领脸庞都被阴霾笼罩着,皆把目光投向幕僚。 “张易之的意图呼之欲出,毕其功于一役。” 阿波达干元珍神色平静地给与答复。 嚯! 众人皆骇然。 尽管早有猜测,可听到军师这般笃定的回答,他们依旧觉得难以置信。 怪不得中原人叫他张巨蟒! 比蟒蛇还贪得无厌! 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阿波达干元珍略默,起身走向挂在墙上的舆图,肃声道: “据斥候以命换来的消息,南城一百里外驻守着大周九万兵马,西城九万,东城九万,唯独北城。” “围三放一,让我们从北城撤离。” 阙特勤阴沉着脸,挥臂喝道:“那咱们据城而守!” 右设阿史那摩根瞥了他一眼,瓮声瓮气道: “跟头乌龟一样缩在赵州,咱们能得到什么利益?” “儿郎本就不擅长守城,再加上部落之间经常内斗,时间一久,士气全无,别说击溃周军,恐怕会惨败。” “不错。”阿波达干元珍轻轻颔首,目光转向默啜,“可汗,必须撤离赵州。” 默啜快步走到舆图前,沉吟片刻,略有疑惑问道: “依军师的意思,咱们撤离后,大周就会追击,与我们野战?” 此话一出,军帐内静作一片。 野战? 中原跟草原铁蹄野战,张易之在想什么? 阿波达干元珍深吸一口气,不疾不徐道: “这是一个阳谋,张易之抛出了我们无法拒绝的诱惑。” “山林平原于草原铁蹄而言,如鱼得水,在兵力对等的情况下,我们占有绝对优势,岂能错失机会?除非可汗不想割据河北。” “本可汗不会半途而废!”默啜冷哼一声,森寒的目光扫视众人: “难道你们不想要这片富饶的土地?” 一众突厥将领面色狰狞,嘶声道: “想!” 他们艳羡中原生活,不想再逐水草而居,因寒冷迁徙各地,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 默啜满意点头,旋即冷笑一声:“可张易之不是蠢货。” 经过几场战役,在他心里,张易之就是一个枭雄人物。 心机颇深,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阿波达干元珍皱眉道:“所以张易之有凭仗,他坚信自己能赢,也坚信我们会陪他豪赌。” 略顿,用怪异的口气说道: “双方以三十万士卒为筹码。” 尽管表现得镇定自若,但阿波达干元珍内心颇受震动。 张易之,中原亘古难见的铁腕人物。 不给自己留后路,将强势演绎到极致! 默啜踱步到炭火前,慢慢蹲下,凝视着熊熊火焰。 他自幼就是草原的天之骄子,年轻倨傲,一把射日弓,一柄狼头刀,敢于向草原所有悍兵单挑挑衅,也戴上了至高无上的勇士光环。 现如今他还只有四十出头,就成为了草原可汗! 其中固然有血统亲缘的缘故,但更多的是依靠自己的能力。 否则,敬重勇士的突厥人也不会服他。 勇而无畏者,谓之勇士。 从生下来到今天,默啜也确实不知畏惧为何物。 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默啜浑身气势陡然凌厉,他眯了眯眼,厉声道: “张易之,既然喜欢赌,那就陪你赌,这将是你人生最后的一场赌博。” “本可汗会亲手剁掉你,一刀刀割掉你的肉放在圣山祭祀!” 大帐内噤若寒蝉。 众将领互视一眼,眼底也涌起磅礴战意。 勇猛根植于草原儿郎的骨髓里,面对敌人的挑衅,这次绝不会退! 这可能是几百年来,最壮阔恢宏的战役。 但最后胜利者,一定是伟大的突厥儿郎! 默啜走到主座,双手撑着桌沿,下一道道命令: “草原才是我们突厥的主战场,我们以逸待劳,就在这雁门关外等他们来。” “那里将是大周二十七万兵马的埋骨之地!” “传本可汗命令,所有部落兵马开始集结,火速撤离赵州城!” “阙特勤,你派出最精锐的突厥马探,密切监视周军的动向,要掌握他们的一举一动。” “是!” 众将领高声应诺。 “对了可汗。”一直旁听的阎知微插话道: “不如劫掠赵州城老弱病残,使其做人肉盾牌,到时候可以帮咱们抵抗几波攻势。” 众将领似有些意动。 阿波达干元珍给他们泼冷水,“以张易之冷血无情的心性,会生出恻隐之心么?” “那些百姓就是累赘,不必带走!” 阙特勤咬牙怒道:“他娘的张易之杀俘虏,咱们杀百姓!” 默啜点头,轻描淡写的说: “能杀多少杀多少,别造成混乱,影响咱们撤离时间。” “遵命!” 默啜目光幽森,冷冷道: “诸位,他张易之输不起,我们同样输不起,此战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可汗放心!” 众将领大声叫嚣。 …… 三天后。 周军兵不血刃,进驻赵州城。 赵州城已经成为一座空城,到处尸横累累,鲜血已将数十里的街道,统统都染成了血腥的赤色。 粮仓早被焚烧,整座大城连一粒粮食都没有。 城中还有浓郁的烧焦味和血腥味,四下里七零八落地横着许多尸体,周军正默默地抬尸体,收拾战场。 大军目光所及都是侥幸活着,南下而去的流民。 有富裕一些的,赶着牛车前行。 也有推着独轮车带着婆娘孩子的壮汉,也有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追上队伍怕被落下的老人家,还有哭哭啼啼喊饿的孩子! 有人衣不蔽体,有人蓬头垢面,可无一例外,各个满面沧桑,脸色灰黄。 他们看到朝廷纛旗,眼底竟充满了仇恨和怨毒。 就算接过大军赠送的粮食,也没有说声道谢。 家乡满目疮痍,蛮子都跑了,朝廷兵马再过来有什么用? …… 刺史府。 大厅。 张易之表情阴沉得可怕,他环顾众人,冷冰冰道: “休整两天,大军越过长城,将突厥一网打尽!” 王孝杰等人神情僵硬,艰难点头。 为了迅速突破赵州城外围障碍,牺牲掉两万士卒,足以证明主帅的意志。 不容置喙,谁也无法阻挡! 张易之起身,在大厅来回徘徊,目光扫过每一个将军: “诸位,是青史留名,还是遗臭万年,就看这一战了。” “此战若败,我自刎于雁门关,你们也别想好活。” “所以,陪我孤注一掷。” 阵阵杀机席卷而来,众人脊骨发寒。 他们知道,这不是恐吓。 身后那个人就是地狱走出的恶魔。 他们是恶魔身边的魑魅魍魉。 一起享受荣耀,或者永世不得超生。 并无第二种选择。 张易之收敛眸中杀意,淡淡开口: “派斥候打探地形,我们连夜商议军事部署。” …… 天空万里无云。 南方的大雁北飞,口衔芦叶,飞到一座山上盘旋半晌,直到叶落方过关。 雁门关,群峰挺拔、地势险要,是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南侵的天堑。 整个关城建筑,虎踞龙盘,雄伟壮观。 可周军的脚步没有停留,全军贯彻大帅的意志,跨过雁门关,踏上草原。 远方几十里,依稀能听见突厥蛮子的歌舞声。 二十七万士卒,每个人都知道此战意味着什么。 多数人脸上都有恐惧,什么视死如归都是扯淡,不过是职责所在,后退就处斩而已。 全军扎营,军营校场旌旗飘舞。 翌日辰时。 张易之背负双手,几乎面目表情伫立在点将台上。 朝阳升起,霞光染红了半边天,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咚!” “咚!” “咚!” 战鼓擂响,响彻在天地间。 偌大的校场顿时安静下来,二十七万个人,一丝声音都没有。 所有目光齐刷刷落在点将台上。 那个男人,跟爱兵如子完全沾不上边。 为达目的,不惜牺牲所有人,骨子里透着对生命的淡漠! 但他就是有股超脱世间的魅力,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竟能感染一众热血男儿。 张易之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一百年前,咱们中原男儿打仗凶猛,为何越来越倒退了。” 声音传到前方,旋即口口相传。 所有人瞬间愕然。 他们以为主帅打算鼓舞士气,却不曾想是这样的问题。 张易之怒喝道:“谁能告诉本帅!” “俺说!” 一个负责搬运器械的步卒出列,众目睽睽之下,他鼓足勇气,操着关中腔道: “大帅,以前有大量土地,打胜仗就能分良田,现在田都被贵人们抢光了!” 此话一出,所有士卒纷纷点头。 为什么来打仗?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说白了就是来搏前程。 在所有赏赐里面,铜钱布匹是最下等的。 最上等自然是爵位,但没几个人能立下这么大功劳。 中等,便是良田。 战时为兵,放下武器以后,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谁不希望多几亩田地传家呢? 就算子孙后代再穷,也不至于饿死。 张易之走向那个魁梧的步卒,俯视着他: “河北十八家世族投降突厥,二十九家豪强投降,他们拥有无数良田土地,你想不想要?” 轰! 轰! 轰! 此言犹如平地起惊雷。 所有人都震撼了,眼底无法抑制的激动。 连王孝杰等将军都相顾骇然。 原本他们几个还很疑惑。 在连败九场,士气低迷的情况下,大帅该怎么鼓舞士气? 竟是这般做法! 简直狠戾到极致! 这是要世族豪强放弃累世家业啊! 张易之眼里迸射出凛然的气势,慷慨激昂道: “这群世家树大根深,与朝廷仕宦交集相当紧密,甚至还有王爷和宰相的亲家。” “连陛下都需要顾忌几分,普天之下,唯有我张易之敢动他们。” “投降突厥之事想轻易揭过?不可能!咱们在前线卖命,河北收复了他们继续做地主老爷?我不允许!” “不交出侵吞的良田,我屠灭他们满门,让传承数百年的世家灰飞烟灭!” “这世道,刀在谁手上,谁说了算!” 最后一句话,近乎嘶吼出声,俊美的脸庞剧烈扭曲。 他就站在点将台上,白袍随风狂舞,浑身散发的杀意似乎能掀破苍穹。 所有士卒双目圆睁,攥紧拳头。 天下谁人不知张易之。 也只有他,敢动手掀翻这些世家。 那是数以百万顷的良田啊! 张易之沉默半晌,酝酿情绪,怒吼道: “灭掉突厥,良田全是你们的!” 气氛沉寂短暂几息时间。 “不死不休,灭突厥!” “不死不休,灭突厥!” “不死不休,灭突厥!” 所有士卒挥舞着刀枪,热血昂扬,宣喝着肃杀的斗志。 如此震撼的声音,仿佛蕴含着滔天般的血雨,连雁门关似乎都在隐隐的颤抖。 倘若突厥蛮子就在眼前,他们会抢着上前活生生将其撕碎! 士气战意凝炼成一柄杀伐之剑,朝突厥疾驰,不破不归! 那股令人几欲澎湃的热血,席卷着王孝杰等将军,他们高举手中武器,嘶声呐喊。 此一战,就是纯粹的战争。 没有政治家的个人立场之干预,没有上位者的利益得失之考量。 把所有仇恨都贯注到了手中的兵器之上。 生,或者死。 … 雁门关一座高耸小山。 下面摆着马、牛、羊、鸡、犬、豕六畜,又呈上五谷、鲜果。 张易之率领众军跪倒在前面拜祭。 所有人都十分虔诚,张易之也就不动声色,一脸圣神位于前面带头叩拜。 拜完之后,他展开写的稿纸,朗声念道: “大周河北道兵马大元帅张易之,谨以牺牲之礼五谷鲜果,告皇祇昊天上帝、神州五帝黄帝炎帝颛顼少昊太昊、社稷日月……河北之地,无异汉土……” 这篇祭文,诉说着祖宗披荆斩棘开疆辟土的艰辛,他们后人必将驱逐那些残忍的入侵者。 行军书吏取了牲口的血,就要滴进面前装酒的铜盆中。 “我来。”张易之放下稿纸,拔出绣春刀,寒芒一闪,手臂溅血。 滴落在盆中。 他神情从虔诚转为坚决,郑重无比道: “我以我血荐轩辕,神州大地请护北伐军凯旋而归。” 仪式结束,张易之缓缓起身,望向身后士气振奋的将卒,厉声道: “谁愿与我死战突厥,血荐草原?” “我——” “死战突厥,血荐草原!” 千呼万应,惊涛骇浪! 有如泰山之崩,有如天降雷霆! 似乎是有所感应,突厥在祭祀神明完毕后,大军开拔。 …… 两军不断的接近,斥侯在周边地带不停的游弋,彼此的行军速度都不快。 周军每一阵皆是牌盾布列于前,弓弩暗藏于侧,陌刀紧随其后。 骑兵布列于两翼,随时准备发动掠阵冲击。 二十七万人马布列成阵如城墙般辗压挺进,天地间一片杀气纵横,浩瀚磅礴! 纛旗高高扬起,张易之站立在拖拽大军鼓的军车上,眯着眼看着前方滚滚升起的烟尘。 近三十万铁蹄,这是突厥所有能战的力量。 铁蹄倾覆,突厥便灭国! 三十万突厥骑兵,缓步朝前挺进,为了保持战马的体力以备冲锋陷阵,默啜甚至下令让儿郎们下马步行。 默啜身着威武铠甲,站在阵型的最前面,他隔着厚如城墙般的阵型,望向纛旗下的身影。 距离很远,但看得瞩目,没穿铠甲,一身精制白袍,白得让他想起河北女人的**。 默啜脸上布满了冷酷,那双碧眼更是冷如寒冰杀气迸闪。 他冷声道:“张易之,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草原铁蹄!” 说完,慢慢高举手中的大刀。 阙特勤率领铁骑开始第一波冲击。 轰! 轰! 轰! 隆隆的声响,大地仿佛塌陷。 突厥万骑冲锋而来的炫人声势,让许多大周新兵都感觉站立不稳。 铁蹄的冲劲便如无数铁锤,一起敲打在大周新兵的心脏上面。 犹如狂风巨浪,让他们涌起非人力可挡的强烈震撼。 左翼瞭望战车上,唐休璟怒喝一声:“擂鼓!” 五个精壮的鼓手赤裸着上身,鼓起肩臂肌肉有节奏得擂了起来! 鼓声响起——那是进军的号令。 突厥众多将领略显诧异,大周真的要这么刚? 不怕死? 难道不知道铁蹄的威力? 对方左翼可是步兵啊! 一旦步兵到了野外,遭遇他们骑兵的散射袭击,便是一场相当劣势的恶战。 步卒若是打不过骑兵,那么便是一面倒的屠杀。 “张易之究竟在谋划什么?” 幕僚阿波达干元珍有些迷茫。 骑兵接触周军阵营的一刹那,五千支长矛忽然伸了出去,就如同毒蛇忽然间凸出了自己的獠牙。 “稳住!”唐休璟奋力大呼,“大帅在后面看着你们,想想杀蛮子的赏赐,那可是良田啊!” 步兵对战骑兵,最怕的不是敌人,而是未知的恐惧。 只要能稳住阵脚,阵型密集且装备适宜的步兵阵绝对有力量对抗铁蹄的冲击! “呜呜呜——” 战马嘶吼起来,巨大的冲击力让一些战马直接撞死在长矛上。 有一些战马以自身的神骏踏着盾牌凌空而起,四蹄踏下踩伤大周士卒。 战况陷入焦灼,大周步卒凭借良好的配合,以及求胜的欲望,生生抵抗住阙特勤率领的铁骑。 张易之面无表情,坐在纛旗之下。 就算大周士卒阵亡,他也没有做出反应。 这只是试探。 张易之的目标是突厥阵型混乱。 炸药一举炸死三十万? 天方夜谭! 根本不可能。 现代化武器恐怕都没有这个威力。 炸药的巨响和硝烟,会让马匹陷入恐慌,再加上混乱的阵型,就算是铁浮屠,都会被步兵冲进去随意砍杀。 “传令王孝杰,摆一字长蛇阵,领十万人冲散突厥中军阵型。” “传令薛讷,三万骑兵从右翼冲一波,再后退。” “三弓床弩手随王孝杰,射箭掩护!” 一条条命令从纛旗下传出。 五里处的王孝杰接到命令时,亲信犹豫片刻,委婉说道: “将军,大帅是不是在针对你?” 一字长蛇阵,是一种破釜沉舟、以少击多、比较冒险的阵法,因为主将特别容易阵亡。 王孝杰沉默半晌,紧紧握着刀柄,抬眸看了看远方的张字帅旗,冷声道: “军令如山,我信大帅!” 说完纵马疾驰,亲信咬牙跟上,耀眼的鲜衣亮甲的周军,高举着盾牌,列阵前行。 战场慢慢混乱,喊杀声四起。 周军的战斗力虽然比突厥铁骑弱,但装备优良,且马蹄铁能弥补很大劣势,局势陷入僵持。 默啜等突厥将领也注意到周军马匹的小玩意,皆在暗自思量。 难道这就是张易之最强的底牌? 想凭借奇巧之物击溃草原儿郎? 实在是荒谬至极! 稍微懂战略的,都能看出眼前的形势,再交战几波,大周军队就会显现颓势。 “小心箭矢!”幕僚阿波达干元珍大声提醒。 己方头顶上如标枪般粗壮的箭矢飞舞,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箭从身上某盔甲单薄的地方扎进肉里。 众人睁大了眼,多数人脸上都有恐惧。 虽然那重型弓弩于野战没有大用,但己方中军近十万儿郎,密密麻麻,总会有人中箭。 时间缓缓流逝。 张易之眯了眯眼,目光所及之处,已经完全混乱。 他嘴角露出疯狂且残忍的笑容,似自言自语道: “你们知道空袭么?” “天空,也可以发动战争。” …… 天上飘荡着十几个巨大的热气球,晃晃悠悠。 陈长卿双腿抖如筛糠,低头看着黑乎乎的小点。 这是突厥后方。 热气球上只有一百斤炸药,所能承受力量的极限了。 该死的张巨蟒! 贫道命苦啊,这辈子就是负责点炸药的。 “火来了!” 旁边一个绿袍尖声提醒。 只见周军原先驻扎的军营,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光,意味在点炸药。 陈长卿闭上眼睛,只觉自己的心已跳到嗓子眼里,他哑声道: “一切为了大周!” 说完,颤抖着手将燃起的火折子,点燃了炸药的三根引线。 瞬间,这浸了火油的引线开始噼里啪啦冒出火光。 迅速开始朝着炸药包方向而去。 “快斩啊!” 陈长卿赤红着眼,嘶声力竭。 绿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绣春刀,飞快斩断绳索。 炸药垂直朝下掉落。 同一时间,其余热气球上,望着地下燃起的火光,也开始投掷炸药。 …… 默啜听着手下传来的战报,他知道,再有一个时辰,大周就会崩溃。 “呵呵,张易之啊张易之,故意把战场弄成一团糟,可你现在全线失控,怎么办呢?” “眼下你只有两个选择,鸣金收兵,或者再将兵马压上。” 默啜凶狠的脸庞露出一抹讥笑。 “草原铁蹄,近乎无敌!”他挥舞着双臂咆哮。 可就在此时 轰—— 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惊雷声响,震得所有人耳膜发痛,脑袋嗡鸣,身体情不自禁打个哆嗦。 默啜浑身汗毛炸起。 这一刻,他如坠冰窖。 脑海里萌生一个恐怖的猜测。 难道身后有大周隐藏的援军? 听动静,或许是二十万以上。 大周两面夹击,他们竟然有五十万兵马?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太荒谬了! “去看看。”默啜望向身旁的阿波达干元珍。 阿波达干元珍神情凝重,带着两百旗,扛着狼头旗掉头。 身后原本蓄势待发的铁蹄已经彻底慌乱,等阿波达干元珍奔袭五里。 那一幕,让他彻底震惊。 地面一个巨大的深坑,掀起一片泥土。 周围突厥儿郎被炸的血肉横飞,连完整身躯都没有,只剩半截躯体。 战马惊慌失措,发出阵阵嘶鸣。 就像被上天降下的神雷轰炸一般。 阿波达干元珍脸上的表情震撼到了极点,难道是雷公发怒降下神雷惩罚? 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混杂着惊惶与疑惧,让他脑子混沌一片。 一时间,这位草原最有智慧的男人只有一个念头—— 张易之的底牌是这个。 前线。 王孝杰接到命令脱离战场,唐休璟的步卒也缓缓后退,看局势,大周渐渐陷入溃败。 逃回主帅阵营! 看着对方鸣金收兵的状态,默啜冷笑一声:“呸,休整后再陪你战!” 他也命人擂鼓,让冲击的骑兵慢慢聚拢退回来。 “可汗,退!退!退!” 阿波达干元珍从骏马上跳下来,整个人看起来异常恐慌。 默啜侧头疑惑,“后面发出了什么?” “退兵!”阿波达干元珍望着前线混乱的十几万骑兵,急声道: “退回草原,此战危矣!” 默啜百思不得其解,正要继续说话。 骤然。 远方这一幕,让他神魂颤栗。 …… 黑色纛旗慢慢靠近前线,帅旗离突厥铁骑只有三百步。 就是这个距离。 临时搭建的高大塔楼上,有上百头“乌鸦”。 神火飞鸦! 用细竹编成,外观还有插上去的羽毛,栩栩如生! 两翼上各绑有火箭用来作为动力,使用时将火箭点燃,利用推力可发射到五百米开外,飞鸦内部装有压缩火药。 落地时被机关点燃,彻底轰炸! 对于冷兵器时代而言—— 不啻于“导弹”! 望着对面混乱的铁蹄,张易之负手而立,声音毫无感情波动: “全部发射!” 旗官重复这句话:“全部发射!” “全部发射!” 声音隆亮响彻在天地。 刹那间。 咻! 咻! 咻! 上百头乌鸦在天地翱翔,却突然盯上了悬崖山洞的猎物,径直俯冲下去。 默啜看到就是这幅场面。 半空上百头乌鸦袭来,这些乌鸦竟然还发出阵阵轰鸣声。 所有突厥铁骑都看傻了,大脑产生世间将崩塌的错觉。 乌鸦? 这真他娘的是乌鸦? 就在他们震撼,愣神,惶恐之际,乌鸦落地。 无数铁屑横飞出来。 画面似乎定格,天地间安静了一瞬。 轰! 轰! 轰! 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再度响起。 断肢横飞,血雾弥漫。 大军乱成一团,战马受惊之下根本不受控制,发足狂奔。 无数突厥士兵被战马甩下来,踩踏而死! 十几万匹战马发疯,绝对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默啜可汗望着这混乱凄惨的一幕,骇然的表情中瞬间涌起无限的惊怖。 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回荡: 怎么会这样? 望着眼前麾下崩溃的场景,所有负面的情绪如同火山爆发一般从默啜心中狂涌而出。 内心想极力否认这一切。 他不敢去相信。 太恐怖了! 这是人所能做到的事情么? 乌鸦一通狂轰乱炸! 炸得人仰马翻。 炸得血流成河! 炸得他心脏骤停。 爆炸声逐渐平息,但突厥铁蹄已经完全崩溃,一个个吓破了胆,如同受惊的鹌鹑一般瑟瑟发抖。 铁蹄最注重冲击阵型,阵型崩溃,还能发挥铁蹄的威力么? 默啜强行稳定情绪,蠕动着嘴唇道:“撤离,后退!” 阿波达干元珍浑身被绝望的气息充斥着,他喃喃道: “后面也被炸乱了,儿郎们不敢往后面撤,咱们大军彻底乱了,敌方马上要屠杀了。” …… 大周阵营。 二十多万士卒集体呆滞。 他们见到了什么? 乌鸦都能轰炸,敌方不战自溃! “神仙手段!” “这是神迹!” 无数士卒目露骇然,神情难以置信。 纛旗下那道白袍,此刻俨然是让人顶礼膜拜的天神! “机不可失,击溃突厥就在此时!” “随本帅突进,一战定乾坤!” “李楷固率两万兵马从右翼进攻。” “沙坨忠义率两万兵马从左翼进攻。” “王孝杰率八万步兵后方压上。” “剩下的随本帅直接冲击!” “头颅就是战功,战功就能改变命运,望尔等把握机会!” 一声令下,张易之直接率领大军发起进攻。 炸药虽然炸不死多少人,但能完全冲散阵型,吓跑战马。 突厥铁蹄没了马,失去层层进攻的阵型,蛮子还能做什么? 就是待宰的羔羊罢了! 众人闻言,立刻按照大帅命令执行,无数兵马如黑色森然的巨浪喷涌而出。 …… ps:想一口气写完,还是写不出来了,有点累。 第二百章 灭突厥,封狼居胥!(求月票,求订 战场千疮百孔,突厥溃不成军。 原本就被无数天雷炸的心惊胆寒的突厥大军,更是魂飞魄散。 无数人第一反应就是逃跑! 脑海之中完全没有和大周作战的念头,心灵防线完全被击溃了! 军队最讲究秩序。 秩序是一只队伍的灵魂。 而此时此刻,突厥大军完全丧失秩序。 无主战马仓皇乱窜,踩踏着地上死了或者尚未死去蛮子的身体,将他们踩踏进草原里。 与其说是草原,其实已经是一片被热血融化,被马蹄踩的乱七八糟的血泥潭。 方圆数里之地一片殷红的血海,遍地残肢断臂。 狼头旗下。 默啜神情木讷如丧考妣,整个人仿佛失了魂魄,在亲兵的护卫下逃窜。 败了! 彻底败了! 他阿史那默啜一世英名尽毁,突厥恐怕有亡国之灾。 他原以为自己会成为草原上的天神,却没想到竟是罪人! 成王败寇! 这场载入史册的豪赌,万邦诸国歌颂的对象,只有张易之。 他将遭到后世唾弃,沦为军事史上的反面教训! “为什么?!” “为什么啊!” “快告诉本可汗,这是一场梦!” 默啜不停地喃喃自语,就好像癫狂了一样,声音逐渐扩大,近乎将五脏六腑给嘶吼出来。 为什么。 阿波达干元珍心如刀绞,怅然道:“从头到尾都落入张易之圈套。” 此人抛出一个让突厥难以拒绝的阳谋。 两军决战于野外。 又主动进攻打乱突厥阵型,让草原儿郎陷入混乱。 然后发生那令人颤抖的一幕! 算尽一切,也算不到那恐怖的天雷。 天雷前后夹击,彻底冲溃突厥阵型,战马疯狂逃窜。 让草原儿郎引以为傲的铁蹄战术,就这样消失。 也意味着,就这样败了! 那可是草原部落所有的精锐啊,败了就是灭国啊! 轰隆隆—— 身后传来震天动地的呐喊声,气吞山河的威势,汹涌澎湃的士气! “逃,分开逃!” 默啜声嘶力竭大喊。 …… 大周纛旗下,张易之神情冰冷如铁,全身散发着浓郁的肃杀之气。 他朝传令官怒吼道: “神臂弓,连发弩准备!” “骑兵戴上面罩,扔毒火球!” “为将者自以杀人为本业,绝不接受俘虏,头颅就是战功!” 命令口口相传,传遍全军! 士卒全身鲜血鼓热,面对这一边倒的屠杀,更燃烧着肾上腺素,箭矢齐射,长枪怒挺! 瞬间,连续不断的肉体被刺穿划开的声音,偶尔夹杂着骨骼断裂的声音。 周军所向披靡,喊杀声震耳欲聋,突厥溃不成军一路败逃,惨叫声此起彼伏。 一场遭遇战,瞬间演变成突厥蛮子的逃亡大比拼。 谁跑得快,谁就更有活命的机会! 周军左翼,右翼,中军,后军泾渭分明,率领如狼似虎的士卒,在突厥蛮子展开无情的屠杀。 还剩十几万突厥蛮子在逃,周军急速追杀。 数十里大战场上,留下了无数的残肢断骇和血染的战旗。 裴旻身着特制铠甲,纵马狂袭,整个人沐浴着鲜血,彻底杀疯了! 一剑斜刺,便将一个蛮子砍翻在地,头颅飞出,滚落在地上。 这是一个年轻人的头颅,五官看起来还很稚嫩,但此刻却双目圆瞪,尸首分离。 踏上战场,就没有人是无辜的。 …… 这场追逐之战一直持续两天两夜! 期间仅仅休息了几个时辰,从雁门关外到漠南王庭,几百里路上随处可见突厥蛮子的尸体。 三十万铁蹄只剩三万! 在失去战马的情况下,被密集箭矢攻击,还有大周投掷而来的毒火球。 更令突厥绝望的是,天空中那飘来飘去的庞然大物。 一次次扔下天雷。 刚刚安抚好的战马再次溃逃,无数儿郎被天雷炸碎,血肉断肢横飞。 阿史那思掿落地一个滚翻,亲卫立刻聚拢将可汗儿子护在其中。 可还没有看清楚箭到底从哪个方向而来,就只见一匹烈马从他们头顶跃起,寒刃刀光闪现…… 默啜睁大眼望着儿子的方向,大喊:“阿掿小心!” 绿袍的快刀已精准无误砍下可汗儿子的头颅,鲜血喷溅在凌空马蹄上。 头颅滚出老远,落地之后还是一脸震惊惶恐的模样。 绿袍抽出一根羽箭,挑起地上的头颅高高举起,扯着缰绳掉头,发红的眸子看向默啜方向,大刀指向默啜。 “放箭!”默啜目眦欲裂,指着绿袍逃离的方向声嘶力竭喊道,“给本可汗将他乱箭射死!” “禀可汗,兵器库被冲散了,弓弩没了!” 溃散而逃的状态,除了保住性命,谁会顾及其它呢? 默啜丧子,顿时怒火攻心,心口绞痛顿时喷出一口血来。 “可汗!” “可汗!” 默啜悲痛难忍,几乎嚼穿龈血撕心裂肺吼道: “快逃,逃到漠北雪原!” 刚发布号令,他就绝望了。 目光所及之处,能看到高高扬起的黑色纛旗,隐约还能看到战车上那道白袍。 千军万马避白袍。 可为什么还是避不掉。 眼前这一幕。 顿时让默啜肝胆欲裂,魂飞魄散! 此时,内心简直绝望到了极点。 在如此穷途末路,团团包围之下,他甚至已经没有逃跑的欲望了。 不是他不想逃。 是根本逃不掉。 “杀!” “杀!!” “杀!!!” 摄人心魄的喊杀声在默啜耳边回荡着,无数头“乌鸦”俯冲下来。 默啜突然笑了。 他实现了最初的梦想,突厥再次成为草原的霸主。 或许是一个轮回,等起贪念时,灾难往往就会降临。 大周张易之赢了。 这场豪赌,他凭借惊天胆魄赢走了所有筹码。 突厥全完了! 三十万铁蹄可以说是整个草原部落的全部兵力。 以张易之冷血无情的性格,儿郎一个都逃脱不了,就算不全部死绝,也必将成为俘虏在大周世世代代为奴。 从此地图之上,再也不会有突厥这块版图了,将变成大周帝国的养马场。 “轰!” “轰!” “轰!” 山崩地裂的震响,硝烟弥漫,血肉横飞。 大周步卒冲击进来,剩下的几万儿郎遭到屠杀。 狼骑下,突厥可汗被生擒。 …… 黑沙王庭。 深夜。 漫山遍野的都是欢呼之声,无数的战马和牛羊被驱赶而来,那是大周剿获的战利品。 每一名周军将士的手中,几乎都提着带血的人头。 在计算完军功后,周军迅速打扫战场。 将突厥尸体和马尸堆成数千堆,浇上火油进行焚烧。 下弦月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升起来了,数千堆尸体燃烧升腾着黑色的烟柱直冲天际,整片草原上弥漫着刺鼻的焦糊气味。 …… 可汗帐外。 所有突厥将领都被枷锁捆绑着,他们跪在地上,脸朝向南方。 一袭白袍就站在他们面前,俊美的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就这样负手站着。 身后无数大周士卒在挥舞旗帜高举刀枪。 “你们该为暴行忏悔。” 沙哑暗沉的声音在场中响起,那道白袍接过一柄刀,缓缓走向默啜。 默啜直视着这个对手,他咧着嘴笑道: “要杀就杀,世间一切道理本就掌握在强者手中,能够死在你这般人物手里,本可汗无憾!” 张易之一步步走向他,表情逐渐森然,冷声道: “你有你为了生存而侵掠的理由,我有我为了所维护而战斗的责任!” 话罢,慢慢举起绣春刀。 透过刀刃的眼睛,默啜看到了恐惧,他感到恐惧,他意识到原来自己马上就要丧命了。 在这一瞬间,包裹着自己好多年的硬壳化为了碎片,求生的欲望喷涌而出,他向着天空声嘶力竭的叫喊着: “不该这样的,不该碰见你,为什么是你啊!” 噗呲—— 毫不留情的一刀,锋利刀刃划过默啜的脖颈。 全场瞬间死寂,宛若无人绝域。 突厥将领面如死灰,满脸绝望。 默啜瞪圆了眼睛,意识渐渐消散。 他总以为,自己死的时候应该天降祥云,应该乌云满布,反正至少发生点不一样的异象才配得上自己的身份。 但默啜最终才发现,这就是普通的一天,普通到他甚至来不及反应。 人头抛飞! 鲜血飘洒! 一代枭雄,阿史那默啜可汗,就此殒命! “呼!” 在头颅飞出的那刹那,大周将领们彻底松了一口气,感觉前所未有的畅快。 就是这个人使得边境无数百姓被劫掠,被残忍杀害。 就是这个人,让朝堂束手无策,一次次憋屈的退让。 就是这个人,麾下的铁蹄让万邦颤抖,让草原各部落臣服。 可现在。 一切都结束了。 薛讷神情呆滞,他突然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一场神话般的战争,就这样结束了。 有些人生下来就是让别人绝望的。 就比如大帅。 他就像晧月当空,旁人只能仰望。 一战彪炳千秋,他创造了不可能的奇迹,谱写了前所未有的辉煌。 一个人,从没有接触过战争,竟能覆灭一个强大国家。 后世翻阅史册,恐怕都不会信。 若不是亲自参与了这场战役,薛讷也不会相信。 戎马几十年积累的战绩,竟不配给大帅提鞋。 那种天赋上被碾压的差距,真有些悲哀。 王孝杰等将军也在注视着张易之。 奇迹! 一场奇迹! 如果以前,大帅还只是一颗夜幕里的闪亮星辰的话。 在屠灭突厥三十万铁蹄,力挽狂澜,将中原最大的危机化解了。 那他的光芒已经如耀眼的太阳一般,再也遮挡不住。 普天之下,没有谁能遮盖他的光芒! 场中。 没有哀嚎声,阿波达干元珍等人都知道自己的命运。 他们努力闭着眼,强迫不去看可汗惨不忍睹的躯干。 尸首分离也代表着突厥的毁灭。 悔恨的情绪席卷着全身,突厥不该与大周为敌。 不,只是不该与那道白袍为敌。 噗! 噗! 噗! 一道道声音陆续响起,王孝杰等将军亲自行刑,将突厥一百二十七个将领的头颅割下。 屠刀在一个人身前停下。 南面可汗阎知微! 阎知微浑身是伤口,他低着头,身躯抖如糠筛。 “可汗,怕了么?”李楷固收起刀刃,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 “呵呵……他怎么会怕,他还想鞭我张氏尸骨,掘我祖宗坟墓。” 阎知微听到令他毛骨悚然的笑声,顿时如坠炼狱。 那道身影慢慢走来,阎知微吓到几乎窒息。 他从没想过突厥会败,就算败了,大不了就回漠北养精蓄锐,他日再挥兵南下。 可是。 三十万铁蹄覆灭,突厥灭国! 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张大帅,饶我一命,我没得选啊。” 阎知微披散的头发散乱,红煞如血的眸子,闪过哀求之色。 张易之身子微倾,俯瞰着他,一双眼宛如地狱恶鬼,冷声道: “下辈子,别做叛国贼了!” 说完转身,朝众士卒怒吼道: “五马分尸,乱箭射死,剔光他的肉!一块肉赏一贯,挫断他的骨头,一根骨头赏一两黄金!” 听到大帅这般大手笔赏赐,士卒们血液都快沸腾,杀气几乎凝结。 阎知微目露惊恐骇然,疯狂折腾镣铐,却被士卒拖走,残忍地绑在马匹上。 五匹马向着五个方向,阎知微眼神绝望,已经忘记了嘶吼。 蹬—— 骏马疾驰的刹那,他的身躯被活生生分裂。 密集箭矢射过来,尸身肢体上插满了乱箭,如同刺猬一样。 士卒拿到武器,争先恐后上去——切肉。 张易之看了一阵,随后收回目光,吩咐道: “全军休整,明日进军漠北雪原。” 他吩咐鲍思恭将默啜的头颅装在紫檀盒里,便迈步走进可汗大帐。 大帐内,一个戴着草帽的男子坐立不安。 张易之刚进来,他便跪倒在地,大声道: “大帅,本王铁骨铮铮,本王宁死没降啊!” 武延光瑟瑟发抖,对方身上浓郁的杀意,让他萌生一种错觉。 对方就是地狱死神,挥着死神的镰刀在审判天下。 张巨蟒,太猛了啊! 幸亏本王当初没有投降做叛国贼。 言语已经无法表述武延光心中的震撼。 在看到大周纛旗的那一刻,他足足震惊了三个时辰。 咱们武周竟然赢了! 一战歼灭突厥三十万铁蹄,彻底灭掉这个草原上的霸主。 这是多么荒谬绝伦,多么匪夷所思,多么让人难以置信。 可的确发生了。 在河北绝望黑暗之际,一丝黎明曙光照耀。 张巨蟒,他不是人,他是神! 张易之居高临下俯瞰着脚下,面无表情吐出一个字: “滚!” 武延光如逢大赦,起身拱拱手,逃也似的离开大帐。 不久后。 薛讷和王孝杰联袂而至,他们犹豫了片刻,才由薛讷说道: “突厥王庭还有……” “听着。”张易之截住他的话,声音冰冷毫无感情: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薛讷身体一僵,露出苦涩的笑意。 大帅这是要斩草除根啊! 王孝杰喉咙翻滚了一下,想说的话赌在嗓子眼里。 两人抱拳后告辞,身后传来威严的声音: “突厥女人,可免一死。” …… 狼居胥山。 大周将士无不是屏气凝神,目光火热且崇拜,注视着那道如同天神下凡的身影。 封狼居胥! 旷世奇功! 由冠军侯霍去病千里追击匈奴开始,之后成为中原所有武将的最高理想。 窦宪曾经勒石燕然;唐朝军神李靖率军大破突厥时,从狼居胥山下经过;侯君集灭吐谷浑众部时在此安营扎寨。 而九百年后,才有第二个人在狼居胥山上祭天封礼! 那就是张大帅! 数百年来,几乎所有中原王朝都笼罩在异族铁蹄的阴影之下。 期间更是发生了五胡乱华这种惊天惨案。 中原地区的汉人甚至成了异族圈养的口粮! 唐朝,签订了耻辱的渭水之盟,对突厥常年纳贡以求边境安稳。 大周朝,阿史那默啜趁着中原空虚,三十万铁蹄南下! 差一点就割据河北啊! 在危难之际,总会有人站出来,一步不退。 张大帅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一战覆灭突厥! 而如今,即将完成封狼居胥之旷世惊天之功! 作为参与了这场战役的士卒,每一位都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 往后和后辈子孙提起之时。 也可说上一句,自己曾经是参与封狼居胥惊世之功的其中一员! 气氛依然沉寂,所有人都注视着山巅上的身影。 王孝杰等将军眼底有一丝羡慕之色。 这是中原战争史上的一个怪谭,甚至是未来史书上最不真实的一页。 这是一个可以媲美神话的传说。 但是。 这只属于张大帅一个人的神迹! 山巅旌旗招展,祭祀台上火光熊熊,张易之将武则天和自己的画像挂在最上方。 插完最后一炷香,缓缓转身,俯视着二十万士卒。 他白袍墨发随风狂舞,神色不加掩饰的张狂桀骜,浑身散发着磅礴的气势,朝天怒吼道: “昭昭有周,天俾万国!” 霎那间。 仿佛发生山崩地裂。 “昭昭有周,天俾万国!” “昭昭有周,天俾万国!” “昭昭有周,天俾万国!” 每个士卒都扯着嗓子,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嘶吼,咆哮,欢呼! 声音震天动地,响彻寰宇,几乎要将苍穹掀破! 如同波涛汹涌的巨浪一般向四面八方扩散! 第二百零一章 捷报入神都,满城狂欢,一夜烟 清晨辉光透过云层,将一派热闹非凡的神都城镀上一层金色。 四匹风尘仆仆的快马从城门入,沿着朱雀大街向北狂奔。 百姓们听得如此急促的马蹄声都回避让道,回头见那最前方的骑士背上插着三面旗帜便知是边关急报。 只听得那风尘仆仆,甲胄遍布血迹的将领一边跑一边大喊: “八百里急报,北伐大捷!” 百姓面面相觑,旋即整条街道陷入诡异的沉寂。 没有摇臂欢呼,没有欣喜若狂,有的仅仅是默然无声。 北伐大捷? 谁也不相信这个消息。 据说北伐军九战九败,溃败而逃,张大帅被朝堂诸公定性为千古罪人! 坊间小道消息,权贵们都在暗中准备南迁。 现在朝廷故意演戏,说什么北伐大捷,肯定在哄弄俺们这些平头百姓。 贵人们先走,让俺们傻乎乎的留着守城! …… 大朝会。 鎏金瑞兽香炉里,轻烟飘渺,朝殿弥漫着一股极为浅淡的馨香。 可香味冲散不了满殿颓然的气息。 已经很久了,久到春耕结束,北疆都没有传来军事战报! 这代表着什么? 张巨蟒在刻意隐瞒,在封锁消息。 前线恐怕已经溃败! 突厥蛮子铁蹄践踏着大周男儿的尸体,兵锋直指中原! 宰相李昭德持象笏出列,清了清嗓子,慷慨激昂道: “陛下,不能再拖了,请下旨更换主帅,将张巨蟒押解回京,午门斩首,以死向社稷谢罪!” 张柬之接着出列,沉默了半晌,说出一番意味深长的话。 “九战九败,士气萎靡不堪,近三万大军被张巨蟒葬送在赵州,再这么打下去,我大周的将士必定耗损殆尽。” 群臣表情有些讶异,他们瞬间听懂言外之意。 御座上,武则天凤眼迸射出凌厉冷冽的寒芒。 御史桓彦范一步步走向殿前,淡淡开口道: “陛下,河北流民成灾,朝廷已经抽调不出兵马支援北疆了,臣认为,和突厥议和,可暂解朝廷燃眉之急。” 嚯! 满朝文武互相对视。 乞和! 中原王朝在草原蛮子的威慑下,又要签订渭水之盟么? 殿内不少激进派官员欲言又止,叹息一声,选择了沉默。 不甘愤怒又能怎样? 为了社稷江山,只能忍受耻辱!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如果不是张巨蟒这个废物,何至于此?! “陛下,西南吐蕃蠢蠢欲动,蜀中土匪横行,朝廷若是继续与突厥交战,国库迟早被战事拖垮。” “请陛下体恤将士与百姓,停止干戈,与突厥议和。” “请陛下早下决断!” 殿内响起嘈杂的声音。 武三思竭力克制怒火,冷视着这群阴谋家。 北伐军队处于崩溃状态,朝廷要想议和,突厥必定狮子大开口,一定要朝廷割让河北边州! 割地赔款这样的耻辱,会导致天下民怨沸腾,继而掀翻陛下的皇位。 武周江山岌岌可危! 这一刻,武三思陡然生出绝望之感。 “哐当!” 武则天将御案上的器皿砸在地上,双眼全都是红血丝,咆哮道: “哪个逆臣胆敢再谈议和,朕灭他满门,诛他九族!” 殿内噤若寒蝉。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陛下癫狂的杀意。 不错,已经癫狂了。 陛下能预想到民心摧毁后的下场,所以现在完全丧失理智。 可惜为时已晚。 谁让您亲信一个废物呢? 九战九败的废物! 所有不计后果的率性而为,都是草包之人束手无措下的无能放纵! 张巨蟒百死莫赎,此獠注定遗臭万年! 而陛下代李唐管理江山,也快要到交回权力的时候了。 李昭德垂着头,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在死死抑制! 抑制住兴奋和喜悦! 李唐落入妇人之手,终于要还回来了! 张巨蟒,真的要感谢你啊! 等你死后,老夫偷偷给你立庙,逢年过节上一炷香。 殿内气氛诡异,文武百官缄口不言。 武则天脸色略显难堪,手指用力扣住坐椅扶手,对于之前将龟符交于张易之让他随意调度军队之事追悔莫及。 张巨蟒,你终究辜负了朕。 她闭了闭眼睑,略略平静心口翻涌的滔天情绪,哑着嗓音道: “退朝!” 就在此时。 “报——” 急促且悠扬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内侍趋行入殿,身后跟着一个将领。 将领匍匐跪地,口中恭声道: “启禀陛下,北疆十万火急!” 刹那间。 大殿陷入死寂,宛若阴森的墓窖。 刚走在陛阶的武则天身子一震,勉强在宫婢的搀扶下,走回御座。 她喉头翻滚了一下,将惊惧强压在心头,可脸上的阴霾越来越重。 十万火急。 难道北伐军伤亡过半,已经四处逃窜了? 朝殿内,无数道目光落在那铠甲将领身上。 看来这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张巨蟒终于封锁不住讯息,噩耗还是传来京师了。 李昭德此时心中却在思量另一件事,该以什么罪名弹劾张巨蟒! 兵败之罪、滥杀公卿不衅同僚、贪赃枉法…… 不不不! 此獠为国血洒疆场,咱们“大唐”岂能让英雄落得无棺椁下葬的下场? 还是让此獠安乐死吧。 将领从铠甲夹层里拿出帛书,恭敬递给身旁的内侍。 内侍一步步呈上去,那沉重的脚步声就像重锤,狠狠敲击在群臣心脏上。 武则天竟有些喘不上气,她慌忙侧头看向陛阶的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平复情绪,接过帛书,缓缓展开。 只扫了一眼,她精致的玉颊露出震撼万分的表情。 这幅模样,落在群臣眼底,更是忐忑不安。 这可是以稳重干练著称的上官待诏啊! 她都惊恐欲绝,那战况该有多么凄惨? 武则天胸膛剧烈起伏,指甲嵌进手心中,竟有股窒息感袭来。 短暂却又漫长的等待,上官婉儿颤抖的声音响彻在朝殿。 “我军与突厥共计六十万兵马,决战于雁门关外,大帅天神下凡,凭借诡异战术一举击溃突厥。” “携大胜之势,乘胜追击,斩默啜可汗于黑沙王庭,突厥首领尽诛,一战歼灭突厥三十万铁骑!” “而后,大帅率军在漠北雪原扫荡余寇,途经狼居胥山时,祭天封礼,将陛下的威德传遍草原!” “突厥男子万中存一,俘虏突厥一百多万女子,缴获战马五十万匹,牛羊近两百万头。” “突厥灭国!” …… 在夜里,可曾路过幽暗阴森的坟林? 可曾体会过那种让人脊骨发寒的死寂? 就是此时此刻。 朝殿一丝声音都没有,安静得诡异可怕。 群臣眼睛瞪得像铜铃! 耳朵竖的像天线! 嘴巴张得像大碗! 所有人瞠目结舌,尽皆石化! 惊骇到了极致! 大脑一片空白,被这份战报震撼地失去了思考能力。 刚刚在说什么? 北伐军跟铁蹄野战? 然后一举歼灭,诛杀阿史那默啜可汗。 率军封狼居胥,彻底覆灭突厥国…… 上至武则天,文武百官。 下至禁卫,宫女内侍。 心中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荒谬! 谎报军情也没必要这么夸张吧? 强大的草原铁蹄,你说灭就灭了? “呵呵……” 李昭德率先回过神,笑得有些怪异,他怒而甩袖,疾步上前,戟指着将领: “你当陛下和衮衮诸公是傻子么?敢在朝殿谎报军情,究竟是谁指派的,是不是张巨蟒?!” 武则天整个人呆住,目光失去了焦距。 她浑身的血液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流转,而后慢慢平静下来。 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呢? 唐太宗被誉为天可汗,他都只能一次次容忍突厥,让突厥在边疆反复横跳。 李靖、李绩,苏定方,薛仁贵,那么多足以比肩武庙先哲的名将,都无法歼灭突厥。 子唯怎么可能做到? 群臣眼底燃烧着滔天怒火,齐声厉喝: “陛下,将其拖出去杖毙!” 不是他们恶意揣测,实在是战报太过荒谬绝伦。 绝大都数人当然希望大周能击败蛮夷兵马,如果能将蛮子赶回漠北,那就是泼天之功! 灭掉突厥国,那是绝不可能的事啊! 殿内侍卫刚做擒捕动作,那将领脸上没有慌乱,镇定自若道: “启禀陛下,大帅命令卑职带回默啜首级,就在殿外。” 轰! 轰! 轰! 犹如九天惊雷炸响,满殿所有人身子僵硬。 脑海里掀起了惊天骇浪,一浪接着一浪。 武则天呼吸急促,嘶声力竭道: “快给朕拿进来!” 她知道突厥可汗首级代表着什么。 那将代表一个奇迹,一个神话般的传说! 死寂持续了很久,当士卒捧着紫檀盒走进大殿。 群臣心脏骤停,死死盯着盒子。 几个曾经出使突厥的官员不自觉出列,走向殿阶。 侍卫打开紫檀盒,一瞬间,血腥臭味夹杂着腐烂味袭来。 望着那圆睁眼珠,煞是恐怖的面容,武则天非但没有惧意,反倒凝视着它。 一个佝偻的大臣目光有些难以置信,他沙哑着嗓音道: “是……” “陛下,就是突厥可汗阿史那默啜。”其余几人陆续开口。 几个人的声音都像枯萎的老树干,苍老且暗沉。 他们曾代表大周出使突厥,在可汗帐内亲眼目睹默啜尊容。 曾经不可一世,意气风发的草原战神,如今头颅就摆在这里,任人观赏。 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实在太震撼了! 突厥国恐怕真的被张巨蟒抹除了! 这份战绩,这等功劳! 可惊日月苍天! 可盖寰宇大地! 武则天闭上眼,沉默了几息,整个人陡然像发疯的野兽一般,双手将御案掀翻,仰天咆哮道: “子唯,壮哉!” 她忽然间放肆大笑,笑得是何等的畅快,仿佛凝聚于胸的恶气,彻底得到释放! 给予中原无尽屈辱的草原蛮子,烟消云散!西北边境的百姓再也不用受到突厥的侵扰。 大周可以大幅度削减西北戍守之兵,以此使天下百姓的徭役负担得到宽缓。 历代皇帝做不到的事,她武曌完成了! 以女子之身! 默啜头颅在大殿滚动,不停刺激众位大臣的神经。 他们从无尽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整个人如坠冰窖,不禁打了个寒颤。 自从霍去病驱匈奴奠定强汉之名,九百年后,中原王朝再一次封狼居胥! 张巨蟒,此獠谱写了辉煌的奏章! 盖世之功,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旷世功劳啊! 此獠的名字必定流芳百世,被后世千秋万代所铭记! 就连一直厌恶张巨蟒的普通官员,此刻都心潮澎湃,全身血液沸腾。 这等功绩,已经完全凌驾于私人恩怨之上,凌驾于利益得失之上,甚至凌驾于国家朝代之上! 此獠,究竟怎么做到的啊! 殿内的李唐旧臣如遭雷击,整个人颤颤巍巍,几乎战不稳。 李昭德紧攥着拳头,一阵血气涌到心口,心口绞痛如撕心裂肺般。 彻骨的刺疼提醒他,这不是梦。 李唐复国的野心刚爬上半山腰,骤然坠落,狠狠跌进无边的深渊。 也许再也爬不起来。 灭掉突厥啊,大周做到了唐朝所梦寐以求的壮举,这个女皇帝一举超越了唐太宗的军事成就。 李昭德满腔悲愤,充血的眼仁死死盯着锃亮的地板,脖子的青筋根根暴起。 如果一开始不抱希望,心就不会像现在那般绝望! 御座上。 武则天面无表情,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样的表情,才能准确表达心中的激动兴奋。 她神情还有些恍惚。 依稀记得御书房那句话。 【子唯,霍去病可以,朕相信你也能做到。】 原本只是提振士气的违心之言。 没想到,真的做到了,封狼居胥,成就了武将最高殊荣。 将突厥从版图上抹去,比冠军侯霍去病做得更出色! “陛下。” 沉寂的气氛终于被打破。 狄仁杰面色红润,喊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被他这一提醒,武则天勉强镇定情绪,挥着双臂道: “北伐大军扬我国威,待其班师回朝,朕再拟定赏赐!” “传朕旨意,河北免赋三年,大赦天下!” “诸位,朕要祭祀天地,昭告神州大地的列祖列宗!” 话音刚落。 就有不合时宜的声音传出。 “陛下,张易之作为兵马大元帅,屠杀无辜,有伤天和,败坏大周的名声。” 御史台一个腐儒出列,掷地有声道。 刹那间,群臣瞳孔一缩,顿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直至天灵盖! 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他们的全身! 无尽的恐惧骤然直击他们的灵魂! 是啊,他们一直忽略了那句话。 突厥男子万中存一。 那是多么残忍震怖的一句话啊! 也许是万中无一,也许突厥男丁尽被诛灭! 此獠将狠辣无情贯彻到极致! 和张巨蟒这样的人为敌,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而李唐旧臣,此刻真的头发都快炸开。 待此獠携旷世之功归来,阴影将会完全遮蔽神都城。 怎么撕都撕不掉。 李昭德苍白的面色沉静如水,他逐渐平复情绪,下定了决心。 张巨蟒屠灭突厥成了催化剂,他这样的李唐忠臣已经等不及了。 忍耐,只能慢性死亡。 唯有搏一把! 他脸上微不可察闪过狠戾之色,旋即目光扫视着同僚。 御座上。 武则天俯瞰着那个御史,声音阴寒彻骨: “你可以去死了。” 说完挥手,殿内侍卫立即将其拖拽出去。 武则天双手撑着御案,环视群臣,厉声喝道: “国之战将,帝国利器,必悍勇铁血手段狠辣,方能震慑万邦!” 群臣默然无言。 胜了,张巨蟒一定决策都是英明的。 更何况,此獠会害怕背负罪孽么? …… 朝会结束。 朝廷颁布通告,将北伐军大捷的消息传遍神都城。 于是乎。 恍若发生十二级地震,整座城市沸腾了! 百姓汇聚在大街上,挥舞彩带,绣球,欢呼雀跃! 呐喊声响彻震天,直达云霄!! 他们压抑得实在太久了! 蛮子铁蹄每一次南下劫掠,犹如巨石压在百姓心头,喘不出气。 担心自家孩子又要随军出征,害怕一去带回来的只剩骨灰。 更绝望的是,这骨灰或许还不是自家孩子。 那种凄凉和悲哀,席卷着每个百姓的身心。 如今,终于不用过担惊受怕的日子。 声名赫赫的张大帅,完成了不思议的壮举,超越了历朝历代的名将。 他就是天下人心目中最大的英雄!! 是他! 覆灭了欺压百姓无数年的蛮子贼寇! 是他! 保卫了百姓不再受到异族劫掠的侵害! 是他! 重现了脍炙人口的传说,战神霍去病封狼居胥的荣光! 他率领三十万英勇的男儿,庇护天下百姓,守卫脚下这片富饶的土地! 张大帅,他就是载入史册的传奇人物! …… 街头酒肆。 有人大声吆喝:“大家听俺说,俺接下来要透露一件隐秘消息,你们可以不信,但俺能保证,句句属实。” “什么事?” 在庆祝呐喊的行人,纷纷驻足围观。 吆喝者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张大帅在雁门关,一人独挡三十万蛮子,三个时辰挥出三十万刀,蛮子尸横遍野。” “此言当真?”有行人不信。 “俺也听说了,但据说是半个时辰,不是三个时辰,你莫要刻意抹黑张大帅的功绩。” “咦,不是眨眼间吗。” “越来越夸张了,不信谣不传谣!” “井底之蛙!如果是张大帅,那肯定能做到的。” “你们忘了?他可是佛光降临的散财童子!区区蛮子,弹指间灰飞烟灭。” 人群里,不断有人出声。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在神都城迅速传播。 百姓喜闻乐见,一脸激昂兴奋的表情,有人兴高采烈,认为天佑大周。 有人唉声叹气,认为散财童子再这样下去,就要飞回仙界了,大周承受不了这个损失啊! …… 邙山。 满朝权贵汇聚在此。 壮观肃穆的祭坛上,大周皇帝武则天一身黑金龙袍,头戴冠冕,手中捧着宣纸。 纸上描述着大周取得的傲然功绩! 钟鼓齐鸣,仙鹤舞动,武则天就这样静静立在祭坛上。 她仿佛要让天下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流,都知道她创下的丰功伟绩! 身后,群臣能感受到陛下激昂澎湃的情绪。 事实上,他们依旧还处于迷糊懵神状态,也许等到夜深人静独处一室时,才能将那些震撼慢慢消化。 队伍最前排,太平凝视着祭坛,思绪紊乱。 她一颗芳心彻底沉沦。 此时竟有些心疼,张郎究竟承受着多大的压力,才会做出孤注一掷之举。 不顾一切的疯狂,不给自己留丝毫退路,赢得奇迹般的战役,创造了冠绝历朝历代的军事成就! 一个男人,要走过多少路,才能被称为一个男人。 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将天下苍生扛在肩上的男人! 什么时候,他能将本宫扛在肩上呢? 李隆基紧紧低着头,从而掩饰眸子里的怨毒,和唇齿间的鲜血。 为什么啊! 究竟是为什么! 他突然特别恨一个人。 那就是来俊臣!! 彼时,张巨蟒无权势可依靠,被关押在推事院,成为粘板上的鱼肉。 那也许是唯一一次能轻而易举杀死此獠的机会! 来俊臣,你为什么不杀啊! 现在普天之下,谁能杀得了此獠? 来俊臣,你死不足惜,你在地狱里日日夜夜要承受酷刑!! 李隆基在心里恶毒诅咒,表情也剧烈扭曲,似乎陷入疯魔状态。 而他前方的老父亲李旦,脑海里也只剩一个念头。 霍去病二十一岁封狼居胥,张巨蟒也二十一岁。 霍去病英年早逝,那此恶獠会不会也突然暴毙? 老天爷。 你不能偏心,一定要公平公正啊! 许许多多权贵内心萌生各种念头,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 无力感。 …… 夜深,祭祀才结束,武则天率班列回宫。 一声刺耳的长鸣打破了邙山的安静,一道亮光划破长空,随即在半空中爆破,闪现出耀眼的银白。 伴着沙沙的声音,一朵瑰丽的礼花在空中绽开! 轰! 轰! 轰! 像是约定好了,巍峨的神都城墙上,十几支小礼花一起冒,像一条银河悬挂在夜幕。 旋即,神都城大街小巷烟花在天空中绽放,五彩斑斓、闪闪发光,如同一块块宝石镶嵌在夜空中,流光溢彩。 满城的烟花,把漆黑的夜空装点的绚丽多彩。 盛世祥和! …… …… …… ps:恳请读者老爷别说一天一章了,我这一章能抵别人三章啊。 日更6k——7k,虽然算不上多,但也不少啊,这个成绩很难全职写作,否则要饿死,只能兼职。 多多体谅一下,拜谢! 我知道现在的网文生态,是正版读者养着一群盗版读者。 没有大家的支持,我就写不下去,他们也没得看了。 第二百零二章 你们的命运由我主宰 日落西山,夕阳独照。 草原出现大量烟尘,疲惫的战马甩着尾巴,晚风吹起战旗轻扬。 蜿蜒在崇山峻岭之间的长城城关之上,无数百姓欢欣鼓舞,甚至载歌载舞,欢呼北伐军的凯旋归来。 喊声震荡天际,至少数万百姓。 每个人都异常激动,嘶声力竭的呼喊,不由地热泪盈眶。 河北道濒临草原,这里土生土长的百姓经常被噩梦惊醒,耳边仿佛传来隆隆铁蹄声。 无数冤魂在飘荡,多个村落被毁,房屋化作废墟,粮食布匹被劫掠一空,无数个家庭遭到毁灭之灾。 汉家儿郎勤劳耐苦,一次次重建家园,可一次次遭到毁灭。 这种日复一日的战乱折磨,太痛苦了! 每天活在恐惧之中,当三十万铁蹄南下的时候。 河北百姓彻底绝望,末日已经到来,他们要被蛮子豢养奴隶。 就在绝望之际,天边亮起了曙光,曙光是那么的炽烈耀眼。 张大帅率领大周男儿,完成了旷古烁今的战役,彻底覆灭突厥蛮子! 从此,再无异族跨过长城,窥测中原! 张大帅,他就是河北的大英雄! 威风赫赫的黑色纛旗慢慢映入眼帘,长城上气氛达到高潮,竟然有百姓跪倒以示崇高的敬意。 那些穷凶恶极的突厥人,把刀弓举起扮演杀人角色的恶魔,却被那个男人轻而易举的碾碎。 纛旗下,张易之神色淡然恍若寻常。 骏马上还趴着两头北极狼,母狼和小狼崽。 在漠北雪原找到的,通体白色,眼睛圆溜溜的,颜值爆表。 王孝杰骑马近前,恭声询问道: “大帅,是直接班师回朝么?” 张易之斜瞥了他一眼,淡淡开口:“就地扎营。” 王孝杰表情一愣,旋即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变得有些骇然。 “你指挥大家疏散百姓。”张易之面无表情,继续道: “河北边州百废待兴,先派随军文吏开设粥棚接济百姓。” “再实行以工代赈政策,由州县组织,召集百姓重建房屋,修筑损坏的道路和城墙。” “遵命!”王孝杰领命而去。 …… 军营校场上,众多士卒交头接耳。 “铁柱,你说大帅的承诺会不会兑现?” 名叫铁柱的憨厚汉子看了眼周围,低声道: “俺知足了,砍三个蛮子首级,得六十贯赏钱,还得了六头羊,回家俺就能娶婆娘了。” 那询问的年轻人砸吧着嘴,“我看中一个突厥女子,白乎乎的像块豆腐,一捏就是水,等朝廷政策下来,我就接她回徐州。” 铁柱闻言有些羡慕:“你小子命真好,打一场仗就翻身了。” 年轻人下意识抚摸身上的铠甲,目光有些自傲。 他是重甲步兵,在追杀蛮子时大显神威,斩首十八级! 军中奖励五百贯,三匹战马,五十头羊。 一无所有踏上征战,回去锦衣还乡,北伐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年轻人欲言又止,叹了一声,喟然道: “咱离翻身还差得远呢,如果有良田土地还差不多哩。” 铁柱面露苦笑,闭口不言。 其实许多战友都不抱什么希望,毕竟世家是庞然大物,张大帅眼下战功赫赫,没必要再冒风险。 更何况大家都知道张大帅冷血无情,所以也没人敢闹事哗变。 “人要学会知足,没有张大帅,咱们恐怕早就命丧草原了。” 年轻人喃喃自语。 正此时。 校场嘈杂声骤然消失,旋即变得鸦雀无声。 一道白袍从辕门缓缓走来,身后跟着两头一大一小的雪狼。 张易之面色清冷,走上点将台,朗声道: “诸位,我去取你们该得的赏赐,拿完赏赐一起回家。” 说完负手离去,两头雪狼蹦跳着随主人而走。 神皇司绿袍集体出列,有秩序地走出军营。 薛讷等将军面色臊热,双脚像是生了根,半步都没有移动。 按军中规矩,他们也该兑现麾下士卒的承诺。 但真的不敢。 打仗时,能抛开一切利益得失,拿命守护天下百姓。 可离开战场回归生活,那就要明哲保身,他们不敢得罪根基深厚的世家豪强。 偌大的校场,依旧没有声音。 士卒们震惊得愣神,但神情浓郁的兴奋和感激之色还是掩藏不住。 张大帅只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却点燃了所有人的热血。 这就是让他们爱戴拥护的大帅! 他也许是个残忍冷血的人,但他是个伟大的领袖! …… 赵州城。 城墙血迹斑驳,但城内欢声笑语。 “父老乡亲们,欢迎咱们河北的英雄张大帅!” 河北世家指挥人手洒扫街道,大张旗鼓的吆喝百姓到城门口夹道欢迎。 百姓鼓掌欢呼,张大帅还是咱本地人呢。 张易之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意,应酬了半个时辰后。 他侧头看了眼鲍思恭,便纵马直奔刺史府。 鲍思恭从袖中拿出一张宣纸,大声道: “这里有一份名单,念到名字的请移步刺史府,没到场麻烦通知一下。” “赵州袁氏,河东柳氏,并州吴氏……” 城门前一群世家族长面面相觑,皆感觉有些诧异。 难道? 老夫懂了! 募捐嘛,河北满目疮痍,重建工作迫在眉睫,张巨蟒让咱们这些大户人家捐赠钱粮呗! 此獠为了赚取名声,让咱们做冤大头! 着实可恨! 袁氏族长袁嘉赐看了眼身旁的吴绛,抚须道: “张巨蟒势焰熏天,又携旷世之功回归,咱们不宜直面锋芒。” 吴家族长吴绛皱了皱眉,犹不甘心地愤骂: “平白无故募捐,谁家的钱粮是大风吹来的?蛮子敲诈一波,他张巨蟒也要搜刮一波!” “息怒息怒……” …… 刺史府。 张易之率众绿袍祭拜了刺史高睿及其夫人。 面对突厥,誓死不降,夫妻二人一片丹心,可谓忠臣烈妇。 祭拜结束,张易之手托一盏新茶,在大厅独自静坐思考。 其实从隋唐开始,天下就是世家政治,在唐朝愈演愈烈。 大周立国,武则天靠着强硬手腕打压,见效甚微。 世家的危害太多了,显著的一条就是—— 向上逃税,向下剥削。 他们利用权势兼并土地,靠人脉贿赂层层官吏,不用交税,躺着剥削捆绑在这块土地上的佃农。 国家和百姓两头饿死,中间肥了地主。 张易之突然想起一款游戏——斗地主。 斗地主嘛,那不仅要明牌,还得加倍,超级加倍。 正思量间,踏踏踏的脚步声响起。 三十位世家族长联袂而至,大伙脸上都是谦卑恭谨的笑容。 “我等见过张大帅!” 众人纷纷躬身施礼,整齐划一道。 良久。 主座上还没有传来声音。 大堂中是死一般的沉寂,一种肃杀冷峻的气氛在弥漫。 众族长低头之际,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内心中皆是涌动着几分惧意。 袁嘉赐出言奉承,“老夫能目睹张大帅神仙仪表,生平幸事。” 拍完马匹,见张易之还是面无表情,他清了清嗓子,正义凛然道: “张大帅,我袁家愿意捐赠一万贯,用于修缮城墙。” “哦?” 张易之眯了眯眸子,起身走到他面前,冷声道: “你袁家横行赵州已有多年,嚣张跋扈无所顾忌,按理说家底丰厚,怎么才拿一万贯?” “这……”袁嘉赐浑身僵硬脸皮直抽筋,很是尴尬下不来台。 张易之环顾所有人,漫不经心道: “诸位,你们投降突厥之事可不光彩。” 嚯! 一瞬间。 众人脸色剧变,此獠是打算秋后算账?! 张易之淡声道:“铁蹄踏过,望风而降,不仅给蛮子资助粮食箭矢,还开炉铸铁,替蛮子铸造兵器。” 话音落下,一个锦绸身披貂裘老者颤抖着嘴唇道: “大帅啊,刀在脖颈,咱们不得不从。” 张易之循声而望,轻轻颔首: “有道理,来人。” 几息后,走进几个绿袍。 张易之目露森寒,厉声道: “拖出去剁掉!” 刹那间,貂裘老者如坠冰窖,吓得胯间传来尿骚味。 其余人也是肝胆欲裂,身体僵硬得如同雕塑。 就这样杀人了? 此獠简直就是屠夫! 哀嚎痛泣的老者被硬生生拽走,厅内气氛凝结至冰点。 张易之坐回主座,淡淡开口道: “不想再耽误时间,我直说吧,你们的土地,我要了。” 轰!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众人瞪大着眼睛,脊骨阵阵寒颤。 此獠为何能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般无耻至极的话? 土地乃家族之本。 你说要了就要了? 实在是荒谬可笑啊! 吴绛着实忍不住,戟指道:“巧取豪夺,还有没有王法!” “呵呵……”张易之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 “抱歉,我就是王法。” 说完拔高声量,冷冰冰道:“蛮子来了,你们像条狗一样摇尾巴。” “你们害怕蛮子,就不怕我么?难道你们觉得我更善良仁慈?” “还是以为我像其他人一样,会束于人面人情拘于世态理法?” 话音落下,众人头皮发麻。 你仁慈善良? 草原无数冤魂野鬼在上头盯着你! 至于投降,咱们也是无奈之举。 不降,家族有倾覆之危,谁能承受这样的后果? 吴绛猛然抬起头,面色阴沉道: “张巨蟒,你敲诈勒索找错人了,我并州吴氏可不是软柿子。” 张易之似笑非笑,“我知道,梁王王妃嘛,多么高贵的身份。” 武家祖籍并州,武则天未登基之前,武家也只能窝在并州作威作福。 世家联姻巩固势力,武三思二十岁时娶了当地吴氏的嫡女。 正所谓糟糠之妻不可弃,等武家鸡犬升天,武三思就算嫌弃家里的黄脸婆,可她也是正儿八经的王妃。 “不错。”吴绛脸上有丝傲然,“我吴氏也可以算是陛下的亲家。” “武三思对吧?”张易之神情有些玩味,漠然道: “我会把你的头颅扔给他,看他能奈我何。” 众人瞠目结舌,吴绛更是气得满腔愤懑。 还没等他发怒,张易之厉喝道: “来人,拖出去斩首!” 这一刻,厅内所有人都震骇万分。 不同于之前那个豪强族长,吴族长可是梁王的亲家啊! 侄女是朝廷王妃啊! 就这样砍了? 此獠简直毫无敬畏之心! 吴绛身子一软,直接瘫倒在地板上,发出凄厉的哀鸣。 神皇司绿袍入内,架起吴绛往外拖。 余下之人皆瑟瑟发抖,差点吓到昏厥。 此獠好狠! 将残忍歹毒嵌进骨子里头! 张易之捏了捏眉心,略有无奈的叹道: “像你们这种腐化堕落到一塌糊涂的所谓名门望族,仗着祖上的功德而横行乡野,早该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里进行环保处理,连遗臭万年的机会也不配拥有!” “所有你们的命运由我主宰,三天时间,我登门拿地契,违令者杀无赦。” 说完起身,拂袖而走,走了几步又停住,转头道: “我会派人丈量田亩,可千万不要弄虚作假。” 望着张易之的背影,众人一颗心坠入深渊。 …… 三天后。 赵州街道上。 张易之率领五百名神皇司绿袍前往袁家邬堡。 裴旻歪戴貂帽,龇牙咧嘴吓唬脚下两头雪狼,口中道: “公子,袁家啊,传承汝南袁氏的千年世家啊!” 陈长卿离雪狼远远的,附和了一句,“裴小子,你别忘了,他们祖宗还是袁本初呢?” “就算袁本初在世,不把土地交出来,我也定斩不饶。”张易之声音清冷。 不错,赵州袁氏祖宗就是袁绍之后袁熙一脉。 世家就是这样,祖上都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现在的赵州袁氏也不弱,袁家嫡女,就是相王李旦的侧妃。 说话间,队伍穿过几条街道,来到一处邬堡。 邬堡很壮阔,内里房舍万间,街市楼道有如城池,还有武卒在堡内巡逻维持治安,更有操练弓马的大校场。 更绝的是,堡前有一条小河,水流滔滔。 鲍思恭扫视一眼,讥讽道:“堂堂袁氏,竟沦落成豪强土鳖。” 张易之闻言,莞尔一笑。 门阀世家一般刻意低调,群居在小村落里,有点返璞归真的意味。 地主豪强呢?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建邬堡撑场面门楣。 其实就是贵族和暴发富的区别,暴发富依附贵族,形成欺压百姓的利益链,利益链的顶端就是门阀望族。 看来袁家真落魄了,就算出了个侧妃,也无法改变朝中无人无权的局面。 “来者何人?”悬门后方的哨塔之上,有人颤声问道。 陈长卿抬头挺胸道:“瞎了狗眼!兵马大元帅张易之驾到,还不放下悬门?” 不多时。 悬门被放下来了,河的对岸站着一群人,当先正是袁嘉赐。 袁嘉赐笑容满面:“恭迎张大帅光临寒舍,宴席已经备好,请……” “不必。”张易之截住他的话,平静道: “我要的东西呢?” 望着对面气势凛然的绿袍,袁家族人冷汗连连。 特别为首那俊美无俦的男人,浑身竟散发犹如实质性的杀气。 袁嘉赐略默,毕恭毕敬道:“都在这里,请大帅过目,我们袁家随时可以去刺史府交接田契。” 说完,族中子弟走过悬门,将一本册子递上。 张易之接过,面无表情地翻阅。 袁家族人忐忑不安,他们有种感觉,就像在接受命运审判一样。 过了很久。 张易之表情逐渐森然,甩手将册子扔进河里,冷声道: “确定只有六千顷田产?” 袁嘉赐心脏骤紧,脸上不动声色,“千真万确,袁家祖宗传承下来的只有六千顷。” 张易之直视着他,轻描淡写的说道: “实话跟你说,我早就派神皇司查过你们底细,拢共有近三万顷!” 顿了顿,目光森然:“说了是全部,你胆敢拿五分之一来糊弄我。” 轰! 刹那间,现场的气氛顿时紧张到凝滞,肃杀得令人窒息。 嗷呜—— 雪狼感受到主人的愤怒,张开嘴朝对面嚎叫。 神皇司绿袍也摸上了腰间武器。 袁嘉赐脸上的笑容没了,转而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怒喝道: “试问天下,谁愿意交出田地?你这是将我们袁家往绝路上逼!” “舍得一身剐,敢把天王老子拉下马!” 此话一出,所有袁家族人都目露怨毒。 你张巨蟒要强抢田亩,迫于无奈,我们给! 还嫌不够? 全部交出,你让咱们袁氏上上下下几千口人喝西北风? 没了田地,袁氏根基彻底断掉,咱们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紧张的气氛持续升温。 这时。 “说吧,你们想怎么死?” 张易之看向对面,神情云淡风轻的问道。 袁家所有族人听到这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个时候,生出惊惧的情绪来。 要怎么死。 这句话从此獠嘴里说出来,却如此自然,蕴含着无尽的血腥气息。 他们已经有预感,估计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来。 袁嘉赐更是面容失色,惊惧万分,忍不住朝后退了几步。 张易之气定神闲道:“限半个时辰,全部交出。” 被此獠如此咄咄逼人的态度激怒了,袁嘉赐面色难看得很,冷斥道: “张巨蟒,人在做天在看,你别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闻言,张易之忍不住发笑,然后面上神情冷漠下来,“欺你们,又如何呢?” 袁嘉赐紧攥着拳头,沉默了足足半晌,嘶声力竭道: “关门迎敌!” 一瞬间,袁家族人转身逃进邬堡,悬门迅速升起,哨塔摆上无数架弓弩,武卒持兵器在堡内列阵。 望着这一幕,张易之非但不惧,反倒轻笑道: “一切布置井然有序,看来早有准备了,为了田亩不惜搏命。” 身后陈长卿撇了撇嘴。 田地就是命,要取走别人的性命,别人总不能束手就擒吧? 只可惜袁家这次惨了,碰上子唯这个狠角色,他可是特意准备了投石机和炸药。 张易之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眼前这座“固如金汤”的邬堡。 扪心自问,自己残忍么? 也许吧。 但这个世道,总得有人站出来。 后世宋朝王安石,明朝张居正,两个铁腕能臣,想做的事情都没成。 但我张易之可以试试。 无非是杀得不够狠而已! 就算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谁也无法阻止我的意志。 避免天下世家豪强抱有侥幸心理,唯有以杀震慑。 张易之缓缓转身,牵着两头雪狼快步离去,他拢了拢衣襟,平静道: “天凉了,让袁家灭族吧。” 第二百零三章 雷雨夜,杀戮起 邬堡外。 张易之并未走远,就站在两百步外,负手立于一方巨石之上,俯瞰整个袁家邬堡。 地势并不复杂,堡内何处可屯兵何处易埋伏,何处可厮杀何处可撤退,张易之一目了然。 一个落魄的世族,里头竟然窝藏着上千护卫! 试想那些顶级门阀,该掌握多大的力量? 在哨塔看不到的角度,神皇司绿袍们拖出一辆板车,还有一个投石机。 掀开板车上的黑布,几捆炸药塞在投石机里。 张易之低头看了眼雪狼崽子,抬腿将它从巨石上踢下去。 母狼护崽,顿时目露凶光,又变得委屈巴巴: “嗷呜——” 撒娇似的狼嚎,拉开了序幕。 投石机连续划出两道优美的弧度,砸在悬门上。 袁氏邬堡之内,所有族人都僵住了。 内心被一种无与伦比的恐惧所充斥,包围。 刹那间。 轰! 轰! 两声刺破耳膜的声音在轰然炸响。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火光,三丈之高,六丈之宽的悬门被炸碎。 木屑横飞,硝烟四起。 挡在门后的袁家武卒瞬间被震飞,在半空中鲜血狂喷,重重砸晕在地上。 绿袍们迅速跳进大河,前排持盾甲挡住密集箭矢,一个个踩着同僚的肩膀爬上对岸。 鲍思恭手持绣春刀,带领绿袍直接冲进邬堡。 他凶神恶煞,面目狰狞,怒声道: “一群乌合之众,胆敢对陛下亲卫动手,杀无赦!” 绿袍眼中透露着熊熊怒火,身上凝聚了一股骇然的杀伐之气。 陈长卿刚想后撤步,便被裴旻拽住,将几捆炸药扔给他,“臭道士,交给你了。” “……”陈长卿欲哭无泪。 张易之神情平淡,转身眺望远方的山景,根本不想去看邬堡。 抵抗有用的话,那需要碾压的实力做什么? 袁家武卒仅仅是普普通通的护院。 平时欺负欺负土匪街溜子还行。 如何能与擅长武功,且经历过战场洗礼的神皇司相比? 正面交锋,神皇司对付这些臭鱼烂虾,简直不要太轻松。 砍瓜切菜也不过如此。 邬堡内喊杀声四起,肢体横飞,不时传来凄厉的哀嚎。 “不……” 望着这幅惨状,墙角处的袁嘉赐肝胆欲裂,面容惊惧苍白,神情绝望而后悔,想要求饶。 他通体生寒,身子每一寸皮肤都在颤栗。 骤然,他被一种恐怖的杀机给笼罩住了。 他猫着腰想要逃离,可那根箭矢仿佛长了眼睛,彻底锁住他。 “咻!” 破空声传来。 袁嘉赐瞪大了眼睛,寒芒一闪,锋利的箭矢嵌进脖颈。 他艰难扭头,望着一个拉弓的年轻绿袍。 噗通! 倒地身亡。 …… 半个时辰后。 张易之闲庭信步般的迈进邬堡,神色随意自然。 “司长。”冒丑忙道。 “情况如何?” 张易之声音平淡,但却透着浓浓的威严,上位者的气势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见此,冒丑心中有些凛然。 自己算是司长的嫡系了,现在的司长虽然也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但总让人感觉发自内心的敬畏。 那扑面而来的威压,犹如一座大山一样让人身体沉重。 “回禀司长,绿袍已经重重包围邬堡,袁家覆灭。” 冒丑神色恭敬地汇报。 “呵呵,很好。” 张易之踩着鲜血一步步走近邬堡。 虽然在笑,表情却无比的冰寒。 宁愿家族覆灭,也要拼命守护手中已得的利益。 放弃利益,简直比放弃灵魂都难! 整个河北近百家大大小小的世族豪强,为什么就你们投降? 投降也就罢了,从粮仓拿出大批粮食给突厥蛮子,还给蛮子铸铁造兵器,兵锋指向的赫然是河北百姓! 做错了事不需要付出代价么?! 给过你们机会,不把握机会。 那只有死。 “点清地契土地,另外多派几个人去丈量田亩。” “搜刮袁家财产,待回神都后放入福利府库,让穷苦百姓也用一用那些堆砌到发霉的铜钱!” 下完两道命令,张易之刚想离开,却又转进邬堡内的祠堂。 祠堂内,密密麻麻的灵牌,这是一个传承近千年的世家。 汉末,袁氏活跃于九州舞台,袁绍袁本初差点鼎定天下。 张易之找到袁绍的灵牌,盯着上面的画像看了很久。 他点亮两根白烛,燃起一炷香来,闭目默念: “你后世子孙自掘坟墓,怨不得我。” 驻足片刻,张易之踱步离去。 他相信,以后会经常重现这幅场景。 天下世家豪强,实在太多了。 哨塔下,张易之找到裴旻和鲍思恭。 他冷声道:“传令名单上的人,最后七天时间,再不交出田亩,那就是袁家的下场。” “遵命!”鲍思恭点头。 张易之从袖中掏出半只金龟,“裴旻,拿龟符去城外军营调集一万精锐,一定要是砍过五个蛮子以上的精锐!” “另外,带上神火飞鸦,让这些精锐分批次进城,最好掩人耳目。” 此话,让鲍思恭和裴旻目露骇然。 七天,这是留给世家豪强汇聚人手的时间啊。 裴旻蠕动着嘴唇:“公子,你是说……” 张易之嗯了一声,神情冷冽道: “看到袁家的反抗力度么?剩下的世家豪强为了保住利益,绝对会铤而走险。” “趁此良机,索性一网打尽,割掉依附在河北道的脓包烂疮!” 鲍思恭头皮发麻,真要这样,那可是掀起惊天骇浪啊! 那些世家层层联姻,牵扯到朝堂太多大人物了。 “去吧。”张易之将龟符扔过去。 裴旻接过,领命而去。 鲍思恭沉默半晌,也带着绿袍奔往河北道其他州县。 张易之负手而立,神情变得森然而又坚决: “不过又一次血流成河罢了。” 抄家结束,张易之率领神皇司从废墟中走出。 此事传开,河北震惊! …… 一处酒楼内,世家豪强的族长齐聚于此。 所有人皆心神颤栗,面容惊惧,感觉天都塌陷了一般。 传承千年的袁家一朝覆灭,这个消息简直如同晴天霹雳将他们雷得大脑空白。 张巨蟒狠辣无情到这种程度,让他们惊恐,乃至绝望。 “诸位,生死存亡之际,你们愿不愿意交出田亩,族里一亩都不能留着。” 柳家族长目眦欲裂,眼仁充血。 “不愿!”何家族长腾起身,滔天之怒道: “天下岂有这般道理,这是乱世么?朝廷就放纵此獠强取豪夺?” 一个肥胖男子垂头叹气:“他掌握二十万兵马,最精制的铠甲武器,谁敢反抗?” 这句话,让包厢内绝望的气息更加浓郁。 足足沉寂了十几息时间。 “我看未必。” 有人开口,众人循声望去,却是甄家族长。 甄家跟陇西李氏联姻紧密,靠着顶级门阀的帮衬,也上升到一流世家。 甄枞指节轻叩桌沿,眼底露出狠戾之色,森然道: “此獠太过托大,只带了神皇司入驻刺史府,二十万兵马都在城外!” “这……你是说?” 许多族长纷纷交头接耳,露出一股慌乱,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们听懂了话外之音。 甄枞略默,直言不讳道:“不错,杀了他!” 咕噜—— 所有人情不自禁地吞咽一口口水,缓解心中的震撼。 杀了张巨蟒? 那可是一个屠灭突厥,封狼居胥,名震万邦的枭雄啊! 好半晌…… 才有人堪堪从这个令人震撼无比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是啊,不杀了他,我等满门受殃,难道真的主动献出田亩,那绝对不可能!” “就算侥幸逃过此劫,可依此獠的权势,他日必将席卷而来,普天之下,我们躲到那里去?” “这是稍纵即逝的良机,军营赶到赵州城需要一天时间,只要咱们筹划得当,足够击杀张巨蟒!” “刺史府最多一千个绿袍,咱们带几万人杀进去,剁掉张巨蟒!” “到时候关闭城门,张巨蟒就成了瓮中之鳖!” 像是点燃了引线,包厢内嗡嗡作响,每个人都很激动。 能成为一族族长的人,自然不缺乏魄力! 站在悬崖边上,唯有拼搏一把,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当然,也有几个人面露迟疑。 毕竟张巨蟒带给天下人的压力太大了! 光听到此獠的名字,就有些脊骨发寒。 还哪有勇气杀他呢? “诸位,冒天下之大不韪杀死张巨蟒,后果呢?谁能承受住陛下发怒的后果?谁能承受百姓舆论的压力?” 一个黑瘦族长皱眉道。 “呵呵…”甄枞冷笑一声,凝视着他: “等此獠一死,什么功绩辉煌都烟消云散,朝堂诸公会护着我们的。” 顿了顿,继续道: “你们信不信,只要统一口径说,张大帅死在女人床上,朝堂唯有这个声音,陛下能怎样?” “她再威仪四海,她也出不了皇宫,她的大周也需要官吏治理啊!” 嚯! 经过甄家族长这么一提,他们顿时有一种拨云见雾,恍然大悟的感觉。 是啊,张巨蟒得罪太多既得利益者,沦为人人喊打的角色。 此獠死了,朝堂拍手称快还来不及,怎么会彻查此案。 就算天子一怒,可没人替她办事,她也唯有无能狂怒。 最后陛下还是不敢跟世家决裂,只能妥协安抚。 领会到这一层,有人略带兴奋道: “所以现在的关键就在于,如何一击必杀!” 所有人相顾默然。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倘若被此獠逃脱了,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他们这些世家豪强,将迎来最恶毒、狠戾到极致的报复! 甄枞思虑半晌,平声静气道:“这倒不必担心,刺史府一千个绿袍抵挡不住咱们几万个人攻击。” “那你担心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望向他。 甄枞环顾包厢,寒声道: “我怕有人做叛徒告密!到时候他们家族非但不用交出田亩,还能赢得张巨蟒的友谊。” 话音刚落,有几个族长目光微闪。 “哼!”柳家族长重重哼了一声:“私心太重之人,注定会让家族走向毁灭!” 何家族长颔首,提出建议: “但不能不防,我建议大家待在一起,写密信传回家族,信件内容互相查阅。” 沉寂良久之后。 “就是这样。” “可以。” “……” 一道道声音响起,最后全部族长都赞同这个提议。 正常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在濒临绝境的时候,唯有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他们内心竟然涌起了丝丝兴奋和激动。 仿佛看到张巨蟒横死的场景了! 一切因果都缘于你,你让我们没得选,我们只能送你下地狱! 下辈子,请别做恶事,做个好人。 …… 几天后,赵州刺史府。 静谧的深夜。 书房燃着油灯,张易之背靠坐椅,手中翻阅着一本《三国志》。 他突然想起三十六计。 自己这招算什么呢? 以逸待劳。 釜底抽薪。 关门捉贼。 油灯将张易之俊美的脸庞照得有些暗沉,整个人看起来格外阴森。 做错了么? 让百姓有良田有几碗饱饭,百姓再交税服役,国家形成一个运转的良性循环。 为了天下苍生,我张易之没错! 那错的就是你们! 既然死守利益,那就拿命来守! 轰隆隆! 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的沉寂,一声惊雷搅醒了赵州城。 雨如根根银剑疾射而下,狂猛暴唳的射向窗栏,似乎要把人怒意洗净,要把人的愤懑填平。 张易之起身踱步,站在窗前,凝视着天边闪电。 踏踏踏—— 急促脚步声响起,鲍思恭推门而入,“来了。” “多少人?”张易之声音无波无澜。 鲍思恭思虑片刻,回禀道:“目测不下四万!” 张易之关上窗,沉默了片刻,平静道: “好歹也是大周儿郎,不能无棺木入葬,明日订做四万口棺材。” 鲍思恭缓缓打了个寒颤,点头称是。 …… 大街小巷,雷声阵阵轰鸣。 “咚!” 铜鼓声骤然响起,一时间,巷子里脚步声四起,声音嘈杂,最后竟淹没了雷声。 刺史府周围,慢慢聚拢乌黑一片的武卒,所有人都手持武器,各族族长领头。 他们望着灯火通明的刺史府,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而后一起怒吼道:“杀进去!杀死张巨蟒!不杀死此獠,死的就是我们!” 刹那间,如黑色的巨浪涌进,武卒们持刀去劈刺史府大门。 他们带着满脸的杀意,誓必要剁掉那个目标。 骤然。 咻! 咻! 咻! 嗡嗡声异常尖锐,隔着很远竟然能嗅到刺鼻的硝烟味。 无数武卒呆愣,所有族长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难道被发现了? 是的,可惜太晚了。 刺史府最高楼的屋檐上,二十头乌鸦俯冲下来。 带着凛然的气势,刺破雨幕,冲进人群。 除了突厥蛮子和北伐将卒。 没有人都知道它是什么玩意,甚至以为就是乌鸦。 应该是雷声惊昏了乌鸦,乌鸦折翼落地。 “这么多,倒也奇怪,乌鸦是灾难和死亡的象征啊!” 甄枞神情有些忧虑,自言自语道。 轰! 似是雷声,不,这不是雷! 轰! 轰! 轰! 这一幕,让无数人惊恐绝望,平生从未见识过如此恐怖的场景。 火光四起,血肉肢体横飞,到处都是哀嚎惨叫声。 刺史府门前人挤着人,场面混乱不堪。 就在此刻,一道道声音响起。 “胆敢对大帅预谋不轨,杀无赦!” “杀无赦!” “杀无赦!” 怒吼咆哮声此起彼伏,一群群人冲进世家豪族武卒中。 他们身穿厚重铠甲,手持精制武器,在武卒骇然的神情中,展开一边倒的屠杀。 对于经历过北伐战争的精锐而言,这种杀戮就是小儿科。 将士们将眼前的武卒直接劈成两半,雨血倾盆,显得无比的残酷。 所有世家族长面色发白,全无血色,唯有四处逃窜。 但棺材都准备好了,怎能不装人呢? 这些族长被凛然的气势锁定,被刀枪箭锤齐齐招呼。 他们临死前还在颤栗,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悔意。 “不该与他为敌啊!” 交出田亩就好了,至少能留一条性命。 而现在,传承几百上千年的家族,就这样被抹去。 只在历朝史书上,留下曾经辉煌过的痕迹。 好悔啊! 不该投降投降,不该忤逆张巨蟒! 轰! 轰! 轰! 轰鸣雷声先是沉闷又迟钝的低低滚动,随着狂风肆虐搅乱整个城市。 一声声惊雷迅疾地从茫茫苍穹深处直射而出,在大街上轰然炸响。 而那北伐精锐,就像惊雷,遮天蔽日地散发出狰狞的气势。 世家豪强的武卒毫无抵抗力,他们怎么可能敌得过从草原走出的战将? 逃命被一箭射死,求饶被一刀斩首,鲜血混着雨水流成小溪。 满是猩红色的溪水! …… …… 两个时辰后。 笼罩在天际的雨幕渐渐消散,雷停了雨歇了。 而浓郁的血腥味开始飘散,刺史府门前异常惨烈,横尸遍野。 那些世家豪强的族长,一个个都被无情镇压,北伐精锐强势绝伦,从始至终,杀人时都没有丝毫犹豫。 刺史府内,书房的窗前,看不到那一幕,但听到打杀嘶吼声慢慢消失。 张易之面无表情走回座位,手中又拿起书籍。 毫无疑问,今夜这里的事情会引发大轰动,大地震。 引发天下震撼,朝堂震惊,令所有世家豪强胆寒。 许多藏在暗处的阴谋,或许会偃旗息鼓,或许会迫不及待浮上水面。 那又如何? 我张易之一力扛之! 而且。 扛得住。 许是有些疲惫,张易之没精神看书,靠在桌上休息。 半刻钟后,鲍思恭和裴旻进来汇报战况,却见张易之竟然睡着了。 两人不敢打扰,裴旻去卧室取了一件貂裘,给公子披上。 随后悄悄离去。 …… ps:熬夜码大章,我真是良心作者,你们这不砸票票? 第二百零四章 朝殿哭倒一片 神都城。 朝会。 殿前,站着几个异国使者。 波斯使者施礼,而后恭声道: “尊敬的陛下,大周帝国国势之尊,超迈前古,远甚汉唐,天下万邦敬仰!” 其余使者纷纷附和。 满朝文武面无表情,眼观鼻鼻观心。 这群贱骨头! 估计被张巨蟒那个恶獠给吓坏了。 恐怕彻夜难眠,睡着了也会被噩梦惊醒! 武则天神色略有得意,清了清嗓子,威声道: “大周是世界中心,本就应该担负起统领万国的重任。” 波斯使者用力点头,“昭昭有周,天俾万国,我等夷狄能居住在这么豪迈强盛的国家,真是天大的荣幸。” 群臣有些忍不住了,马屁拍够了没有?咱还得商议政务呢。 似乎感受到周遭不耐烦的氛围,波斯使者不再绕圈子,斟酌片刻,直言道: “突厥蛮子兽性未除,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西域万国苦蛮子久矣,幸赖贵国张大帅英勇神武,一举将其歼灭……” 顿了顿,他满脸郑重地说: “陛下,经过我们五十个国家使者商议,决定筹资给张大帅立雕像,就立在神都城外。” 哗!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群臣面面相觑,眼底皆有羡慕之色。 张巨蟒这样祸国殃民,滥杀无辜的奸佞,竟然能立雕像受万人敬仰? 还是别国主动提议的? 简直可耻! 就算是雕像,那也是遗臭冢! 殿前的各国使者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他们真是心甘情愿筹资。 张巨蟒,实在太可怕了,仿佛是天下降临的魔主! 强横的草原突厥,肆意欺压西域的三十万铁蹄,一朝倾覆。 西域诸国瑟瑟发抖,张巨蟒他是不是看异族不舒服啊? 所以才共同商议,建一座庄严隆重的雕像,歌颂张大帅惊世骇俗之功! 有了雕像,张大帅肯定会对咱们稍微善良那么一点点。 就算谁招惹他了,他也会只诛首恶,不会牵连到整个国家。 御座上,武则天表情逐渐消失,目光扫视着这群使者。 波斯使者见状,顿生惶恐,蠕动着嘴唇,“陛下,您……” 群臣暗自腹诽,这群碧眼高鼻梁的蛮夷,脑袋难道缺根筋? 丝毫没有政治智商! 你独独给张巨蟒立雕像,将陛下置于何地? 波斯使者思索了半晌,才懊恼的跺脚,忙道: “立两尊雕像,尊贵的大周皇帝和英勇的张大帅。” 武则天眯了眯凤眼,漫不经心道: “心意到了就行,雕像还是算了,朕不喜欢这一套。” “不!”波斯使者神情严肃,躬身恳求道:“请陛下准许!” 其余使者有样学样,纷纷弯腰屈膝。 “朕倒有些为难。”武则天捏了捏眉心,神情有些犹豫之色,喟然道: “唉,谊不可辞,朕只能答应了。” 诸位使者大喜,齐声道:“多谢陛下!” 武则天嗯了一声,笑呵呵说:“有需要,可以找……” “咳!” 殿内,狄仁杰重重咳嗽一声。 您好大喜功也就罢了,咱刚打完仗,国库空虚,哪有人力物力支援啊。 波斯使者这下聪明了,赶紧强调道:“陛下,我们各国筹资聘请工匠。” “善!”武则天轻轻颔首。 目的达到,诸国使者便拜礼告退。 群臣面色略显僵硬,像活吞了苍蝇般恶心。 以后每次进城,都要看张巨蟒那张臭脸,简直就是一种炼狱般的折磨! 武则天平复情绪,肃声开口:“徐州春涝事宜,政事堂给朕汇报一下。” 话音刚落。 内侍趋行入殿,“陛下,尚书监丞宋之问有急事禀报。” “哦?”武则天十分讶异,神情渐渐有些凝重。 十天前,她派宋之问等大臣北上,这么快就回来了? 遣派目的很简单,一是详细记录军功,等北伐军班师回朝,朝廷便能直接赏赐。 二是督促子唯快快归来,二十万大军在外,朕不放心啊。 思虑片刻,武则天沉声道: “宣!” 不多时,宋之问入殿。 群臣扫了他一眼,登时惊愕。 满脸疲惫和憔悴,官袍到处是淤泥,整个人风尘仆仆。 武则天居高临下审视着他,直接叱问: “说,什么情况?” 宋之问抹了抹额头的汗水,结结巴巴道: “陛下,河北道出……出……出大事了,大事啊!” 说话就像摆动的琴弦,颤来颤去。 武则天蹙眉,厉声道:“休要危言耸听,倘若发生大事,河北官员会八百里加急传信进京。” “陛下……”宋之问苦着脸,怅然道: “张易之派北伐军封锁河北道,沿路驿站陷入停滞,不许进也不许出。” 轰! 轰! 此言犹如平地起惊雷,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群臣惊恐万状,不啻于遭受晴天霹雳,脑中浮现一个恐怖的猜测。 武则天从御座上站起,双手撑着御案,凤目圆睁。 封锁河北,他要做什么?! 监察御史桓彦范急急出列,痛心疾首道: “手握重兵,自立门户,裂地封王,此獠要做河北王啊!” 群臣闻言顿时瞳孔一缩,惊骇之意溢于言表! 虽然他们刚刚有所猜测。 但是! 当他们听到河北王三个字,还是忍不住震惊骇然! 此獠的野心竟然这么大! 坐拥二十万精锐,河北百姓鼎力拥护,老家又在定州,手上钱粮无数。 天时! 地利! 人和! 张巨蟒! 这已经不是蟒蛇了,这是吞天兽! 要将江山社稷一口吞掉啊! 武则天睁大眼险些晕过去,只觉天塌了一般,额角直突突。 怎么可能?! 朕难道引狼入室? 绝不可能! 殿内的张昌宗吓得抖如筛糠,兄长,你要造反…… 我张家咋办啊,肯定被陛下诛族泄愤! 这一刻,满殿文武百官都笃定张巨蟒谋反。 没有朝廷旨意,公然派北伐军封锁河北道,这是极大的僭越! 除了谋反,没有什么能解释得通。 武三思满腔怒火,嘶声吼道:“坐拥河北和草原大片疆土,此獠恐怕已经称帝!” “依我看,国号都拟定了!”李昭德怒发冲冠。 “住嘴!” 武则天手背青筋脉络跳动,悲愤的情绪几乎喷薄而出,又硬生生被她咽了回去: “谁也不准恶意诽谤朝廷大臣!” 殿内刹那沉寂。 宋之问心惊胆颤,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哑声道: “陛下,臣在汾州面见了张易之,他绝不是谋反。” 呼! 武则天背后的袍衫都被冷汗打湿,她长松一口气。 要真是谋反,早就杀宋之问祭旗了。 子唯绝不会反朕。 永远不会。 群臣相互对视,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后怕。 张巨蟒无疑非常恐怖,以此獠的手腕能力,还有诡异的军事水平,真有几率颠覆大周江山。 狄仁杰吓得差点心肌梗塞,出列快步上前,戟指道: “河北究竟发生什么事,速速道来!” 宋之问沉默了几息,自言自语道: “比造反还可怕。” 狄仁杰忽略了他的口臭,目露震骇。 世间有什么东西,能比造反还可怕? 这句话传开的时候,简直像是一颗陨石砸落入深海之中,掀起惊涛骇浪。 即便是上官婉儿,也是倒吸冷气,忍不住变色。 武则天更甚,脑中嗡嗡作响,刚平复的情绪彻底紊乱。 她恨不得一刀剁掉这个宋之问,咆哮道: “给朕一口气说完,说不完朕诛你九族!” 宋之问噗通跪倒在地,压下心头的恐惧,飞快道: “赵州城,三十九家世族豪强密谋,合派四万武卒袭击张大帅,张大帅事先有预警,在刺史府外埋伏一万北伐军,一举将武卒剿灭。” “而后,张大帅开始复仇,河北道尸横遍野,三十九家世族豪强遭到灭门之灾。” “张大帅封锁河北道,将在逃的世族豪强子弟悉数抓捕处斩。” “……” 他的声音,如同漠北雪原吹来的万年寒风,吹过了众人心头。 一瞬间,满殿如坠冰窖。 大白天的,简直像是头盖骨被揭开,连灵魂都忍不住发寒。 苍天,他们究竟听到了什么? 三十九家世族豪强! 那不是三十九只蝼蚁啊! 尽数覆灭,鲜血飘荡,弥漫整个河北道。 一夜之间,顷刻崩塌,被张巨蟒从这个世上直接抹去。 此獠杀蛮子狠,杀自己人更狠毒啊! 武则天神情呆滞,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这应该是近千年,除了五胡乱华以外,针对世家最冷血无情的残害。 武则天脊骨发凉,缓缓打了个寒颤。 原以为朕已经够狠了,可跟子唯对比,那就是萤火与皓月争辉。 该龙颜大悦么? 毕竟打压门阀世家,是她最重要的政治举措。 可武则天没有兴奋,准确来说,还没有从这个震撼的消息中缓过神来。 对于天下世家而言,这真的比造反更可怕。 而殿内群臣,除了零丁几个寒门臣子,剩下的皆是满脸恐惧。 那是灵魂的颤栗! 那是全身血液的凝固! 张巨蟒做了足以让天下人骇然的暴行! 滔天暴行啊! 人之所以为人,有别于野兽,就在于人有敬畏之心。 而张巨蟒,毫无敬畏,肆无忌惮! 此獠仿佛是生杀予夺的神灵,将那些传承几百年的世家抹去。 斩草除根,鸡犬不留。 太可怖了! 殿内气氛犹如阴森的墓窖。 没有大臣说话。 言语已经无法表达他们的愤怒和恐惧。 而河北籍大臣,更是面色惨淡,生怕家族已经沦为屠刀下的冤魂。 “为什么?” 御座上,响起沙哑的声音。 武则天知道,子唯是让宋之问回来传话。 感受着诡异的气氛,宋之问颤着手从衣襟内拿出小册子和一张信纸,而后递给内侍。 内侍呈上来,武则天斜睨,让上官婉儿接过。 上官婉儿展开宣纸,声音无波无澜: “陛下,这些家族叛国降寇,臣斗胆杀了,收缴财产归福利库,收缴良田土地犒赏北伐军将卒。” 短短的一句话,武则天懂了。 群臣也能推测到。 就是土地! 此獠拿着屠刀,逼迫世家交出土地田亩,土地是家族根基,世家怎么可能答应? 站在悬崖边上,唯有搏命。 可惜败了,失败就要承受怒火。 群臣遍体生寒,一张张脸瞬间失去血色。 土地田亩,这是一个家族最最重要的命脉。 此獠竟然?! 这一刻,他们对张巨蟒的警惕和恨意,瞬间攀登到一个无法想象的高度。 以前与此獠敌对,或是李唐臣子跟大周鹰犬的天然矛盾,或是害怕神皇司,或是看不惯此獠为非作歹。 可如今。 张巨蟒就是一座横亘于所有人脑袋上的恐怖大山。 一定要不择手段搬开这座山! 是悬在头顶上的利剑! 一定要不顾一切斩断这柄剑! 土地田亩就是命啊! 张巨蟒,你想要咱们的命,咱们跟你誓不罢休! 以往对张巨蟒的恨意只是一条小河,现在就是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殿内依旧鸦雀无声。 世家官员就算满腔愤懑也无动于衷,他们能猜到,那小册子就有叛国罪证。 张巨蟒,师出有名,那些世族灭了就是灭了。 你们为什么会功亏一篑? 为什么没有杀死此獠啊?! 狄仁杰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住,脑海中的惊涛骇浪依旧没有平息。 子唯缺钱财缺土地么? 不缺。 凭他的鬼斧神工之术,随便做一件神器,就能聚揽天下财富,富可敌国。 那他为什么要得罪天下世家,从此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怨? 为了国家。 为了天下黎庶。 更为了那些没饭吃的穷苦百姓! 狄仁杰闭了闭眼,他有些羞愧,无地自容。 跟子唯对比,他狄怀英尸位素餐,懦弱无能! 为生民立命。 子唯为这句圣言,倾尽所有。 御座上。 武则天目光呆滞,她沉默半晌,才沙哑声音道: “退朝。” 说完看了眼御座上的册子,拿起狠狠掷在陛阶,而后摆驾离开。 御驾离去,河北籍官员像是癫狂了一般,拼命去抢夺册子。 翻开第一页就是一串名单。 “并州吴氏。”有官员颤声念道。 唰唰唰! 一道道目光落在武三思身上。 武三思脸色骤变,眸子逐渐斥红,竭力控制悲愤,甩袖离开朝殿。 “赵州袁氏。” “幽州甄氏。” “……” 一个老迈的臣子血气涌到心口,泪水争先恐后的往外冒,哭嚎得撕心裂肺。 无数世家臣子泪水决堤,整个人绝望到失声。 许多人脚步虚浮踉跄,脑袋狠狠砸在殿柱上,全身颤抖不成样子,哭声狼狈。 殿内都是绝望的哭声,金碧辉煌的朝殿竟被凄惨笼罩得颓丧不振。 李昭德眼神阴冷,怒火滔天仿佛要冲破九霄,将大殿掀破。 单单跟陇西李氏政治联姻就有三家! 张巨蟒,血债必须血偿! 李昭德微眯着眸子,一步步走出朝殿。 他站在殿外,抬眸扫视着皇城,目光落在北方。 那里有道门。 叫玄武门。 第二百零五章 惊天密谋 深夜。 宰相府,书房。 烛火中,李昭德双眸闪闪发亮,放射着诡异的光芒。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张巨蟒,你的好日子没多久了! 咚咚—— 敲门声响起。 “请进。”李昭德沉声道。 管家推开房门,身后跟着宰相张柬之和御史中丞桓彦范。 两人见礼后,找位置坐下。 管家斟两杯热腾腾的茶水,而后掩门悄悄退出书房。 李昭德笑了笑,声音醇厚:“冒昧相邀,莫要见怪。” “李相,可是今早朝会之事?”桓彦范直切正题,声音带着恼怒。 张柬之眯了眯眼,李昭德让他避人耳目前来,如此谨慎的举止,绝不止为了河北道世家被灭一案。 他敏锐的察觉,对方一直在密谋什么,到了摊牌的时刻。 “是,也不是。” 李昭德换了一副闲聊的语气,淡淡道: “两位,你们觉得陛下会还政于李唐么?” 嚯! 两人面面相觑,神色惊疑不定,竟然是这般敏感僭越的问题。 桓彦范沉默半晌,倒没有避讳,“一定会,早晚而已。” “何故?”李昭德面无表情。 张柬之抿一口茶,侧目望着桓彦范。 桓彦范略琢磨,措辞道: “陛下崩殂以后,唯有庐陵王和相王继位,她才能享受宗庙祭祀供奉。” 顿了顿,他冷声道:“自古子女祭祀母亲,没有侄儿祭祀姑母的道理,武家绝无可能继位!” 或许是打开了话匣子,桓彦范压低声音继续说: “陛下就是过过皇帝瘾,满足心中的政治宏愿,到时候自然会找合适的契机立太子。” 话音落下,张柬之缓缓点头: “士则所言不错,陛下还政于李唐,几乎是必然的。” 李昭德身子微倾,直视着他: “没有意外,庐陵王和相王自然可以登上皇位,问题是,发生意外了呢? 说完目光转向桓彦范,肃声道: “假如轮到你进政事堂,别说有七八成的把握,就是十拿九稳,只要还有一丝变数的可能,你都得拼了命的忙活运作,直到相位板上钉钉。” 张柬之眉头抬了抬,闻弦知意:“张巨蟒就是最大的变数。” “既定事实,岂是此獠能更改?”桓彦范脸色微冷。 虽然此獠跟陛下的感情关系非常离奇,但毕竟不是亲儿子。 到皇帝这个位置上,尽管亲情淡漠,可涉及到江山继承,那必须是血溶于水的儿子孙子。 “以前我也这么认为。”李昭德靠着背椅,抬头望向窗外的月光,嘶哑的声音,喃喃道: “可张巨蟒就是一头深渊走出的恶魔,泯灭人性阴狠残忍,他不知王法规矩是何物,眼中亦没有丝毫敬畏。” “他打断临淄王的腿,那是陛下的皇孙;他一刀斩首河内王,那是陛下最信任的武家侄孙。” “你们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他的话戛然而止,神情变得激动起来,嘶声道: “到时候陛下还没驾崩,张巨蟒就已经将庐陵王和相王给祸害了!” 刹那间,幽暗书房气氛凝重无比。 桓彦范神情有些惨淡,按照此獠歹徒的心性和恐怖的心机,这种可能性不小…… 李唐皇子都死了,还谈什么还政?谈什么复唐? 张柬之脸色微微一寒,闭上眼作深呼吸状,片刻后又睁开眼,沉声道: “李相,我们跟你同一个政治立场,究竟在策划什么不妨直言。” 桓彦范也反应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昭德。 默然几息后,李昭德双手撑住桌子,眸子闪过决然之色,厉声道: “唯有兵谏政变才能扭转乾坤!” 轰! 轰! 此言犹如平地起惊雷,黑室绽耀光。 政变? 张柬之脸色陡然变得苍白,直接站起身,想说的话却堵在嗓子眼里。 桓彦范更甚,脑袋嗡嗡作响,心中涌起荒诞的感觉。 李昭德眼睛像一条蛇紧绷,目光在对面游戈。 其实襄阳张氏只是普通世族,张柬之能拜相靠得就是治政能力,他不趋炎附势,不蝇营狗苟,做官也是清廉正直。 五十多岁时,还在做县丞这种芝麻官,是陛下慧眼提拔他。 在殿前对答策问表现出色,授官监察御史,累迁宰相。 按理说,张柬之最应该感激陛下的恩德。 可他没有。 因为他是儒家士大夫的典型代表! 认定女人君临天下,牝鸡司晨,大逆不道! 所以张柬之变成李唐的坚定支持者。 至于桓彦范,谯县桓氏跟李唐绑定很深,生在世家,维护家族利益尊严对他而言,是比命更重要的事情和责任。 诡异的气氛一直持续。 李昭德收回目光,眯了眯眼,语调变得有几分凄厉: “你们两个可以去告发我,让我受车裂、受凌迟而死。” 桓彦范大拇指磨着桌沿,时而振奋,时而忧虑,时而咬牙,犹豫纠结了很久很久。 兵谏政变,这无异于谋反,一旦失败就是身死族灭的结局。 面临谋反大罪时,恐惧胆寒是正常反应。 李昭德起身踱步到窗前,背负着手,平静道: “还记得来俊臣么,他将张巨蟒羁押在推事院,此獠求告无门,濒临死亡。” “为什么?因为当初此獠毫无权势,就是任人碾压的蝼蚁!” “而现在呢?此獠才二十一岁,已经是一座让朝堂透不过气的大山。” “只剩政变一条路,陛下退位移居冷宫,李唐登基,让张巨蟒失去一切权力和依靠!” “如此,此獠就成了瓮中之鳖,要他三更死,便活不过五更。” 暗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张柬之心中几番挣扎,终于将牙一咬,寒声道: “清君侧,斩了张巨蟒,陛下做太上皇,扶庐陵王登基!” 李昭德微不可察舒了口气,露出赞赏的目光: “善!” 桓彦范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正拿着屠刀收刮桓氏的土地。 他脸色剧烈扭曲,怒声道: “我等读书人应舍生取义,杀了张巨蟒为天下除害!” “下官愿附两位宰相尾骥,共行大事!” 李昭德心情更加愉悦,上前拍了拍桓彦范肩膀,便坐回位置。 张柬之平复紊乱的思绪,紧紧盯着李昭德端详片刻,皱眉道: “陛下牢牢掌控着皇城,想煽动策反很难,况且北伐二十万大军在外,政变的话……” “不。”李昭德截断他的话,失笑一声,“肯定不是现在。” “且不说计划还处于制定阶段,就算现在政变成功,庐陵王登基称帝,可朝廷有多少兵马能敌得过二十万北伐军?” “北伐军杀进皇城,到时候咱们功亏一篑,所有人都将万劫不复。” “政权旁落在张巨蟒手上,此獠会还给武周么?兴许又是下一个王莽。” 听完后,桓彦范神情凝重,略有担忧道: “可此獠只要在神都城,我们就一点机会都没有。” “这个放心,我有一计,到时候可以支开此獠。”李昭德胸有成竹的说。 张柬之审视着他,沉声道: “李相,兹事体大,计划必须万无一失,详细说说吧。” “好!” 李昭德轻轻颔首,起身拉紧窗帘,吹灭烛火。 书房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或许是政变之事太过惊骇,身处幽暗,竟给张柬之一种诡异的安全感。 “政变,最最重要的就是武力,武力才是根本,其次就是掌控朝堂,变成咱们的一言堂。” 李昭德的声音响起。 “狄仁杰是首相,他是绝不会参与政变,但诏书又不能饶过他。”桓彦范说出心中最大的顾忌。 李昭德抚着美鬓,似笑非笑道:“呵呵,张巨蟒帮大忙了。” “此话怎讲?”张柬之疑惑。 李昭德:“河北满目疮痍,面对战乱后的凋残景象,还有三十九家世族豪强倾覆的惨烈局面。” “为了稳定局势,恢复生产,陛下必定要派一个安抚使,全权处理河北道事宜。” 桓彦范不自觉点头。 河北道经过突厥侵占本就民不聊生,又有张巨蟒肆意做乱,重建工作成了重中之重。 河北道安抚使,相当于手持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权势滔天。 “狄公为安抚使?”张柬之声音有些尖锐。 李昭德指节轻叩桌面,“除了他,谁最合适呢?” 张柬之双目一亮,豁然开朗。 为了继续维持张巨蟒制定的军功分地政策,陛下绝不会派世家大臣,只会是寒门出身的官员。 安抚使,在河北道权柄煊赫,能让陛下不忌惮的臣子寥寥无几。 为了尽快重建,安抚使还得熟悉河北道风土人情。 狄公,祖籍河北并州,寒门出身的宰相,在河北道威望甚高。 安抚使就是他! 也只能是他! 桓彦范想到这一层,略带兴奋的口吻说道: “可以确定,狄仁杰暂时调离神都城,不会成为政变阻碍。” 说完骤然沉眸,神情怅然,“可政事堂还会添一个宰相。” “魏元忠。”李昭德不假思索。 他? 张柬之思量片刻,赞同道:“魏元忠曾遭酷吏诬陷下狱,被贬贵州,陛下有很高意愿让他起复。” 李昭德嗯了一声,“论治政能力,魏元忠不逊于狄仁杰,狄仁杰远赴河北,陛下绝对会让他填补空缺。” “这样岂不是又一个拦路虎?”桓彦范颇为恼怒。 张柬之借着微弱的光芒,端起茶杯一口饮尽,不急不缓道: “他不算拦路虎,我了解他,早年几次宦海沉浮,此人擅长审时度势,说白了就是见风使舵。” “发动政变时,他会懂得权衡利弊,站在我们这一边。” “剖析得很好。”李昭德补充道:“魏元忠不足为虑,所以政变时,政事堂会处于咱们掌控之中。” “等退位、登基诏书拟定,必将通行无阻,迅速下达神都城各部门,几天内从驿站传遍天下州县!” 此话,让张桓二人信心大振。 在短暂的时间内,控制朝堂话语权。 可武力呢? 没有兵权,怎么控制皇城,怎么抵达御书房? 带着庐陵王冲进宫中,逼迫陛下退位。 这个计划看起来很难,施行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李昭德猜到他们惶恐自疑,便解惑道: “羽林军只听陛下命令,属于陛下的私人武装,平常屯驻于玄武门。” “左右羽林军共六个掌权者,我们不可能搞定全部六人,其实只要三人就可以了。” “轮到这三人值班的时候,让其做内应,突然发动政变!” 张柬之若有所思,禁军也是实行轮班制度,只要轮到内应值班,发动政变就能彻底控制皇城! 可要拉拢三个人,那些可都是陛下的心腹,何其艰难?! “呵呵……”短促的笑声中略显自信,李昭德轻描淡写的说: “经过长时间观察,确定可以拉拢其中三个。” 嘶! 桓彦范倒吸一口冷气,如此笃定的语气,看来李相预谋已久! 另一方面也可以凸显出,这是一个十分缜密的计划。 “不过。”李昭德迟疑了一下,轻声道: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必须拉拢第四个人,这个人最为关键。” “谁?”张柬之问。 李昭德淡淡道:“左羽林卫将军武攸宜!” 什么? 张柬之大惊。 桓彦范更是目露骇然,急声道:“荒谬绝伦!让武家知道,他们一定会疯狂报复!” 李昭德情绪没有波动,淡淡开口: “但不可否认,武家控制着皇城禁军的精锐,倘若武攸宜参与其中,能降低政变失败的几率。” 不等桓彦范说话,李昭德直接发问: “武攸宜是怎样一个人?” 桓彦范努力回想此人,皱眉道: “纯粹的武夫,脑袋愚钝不知变通,也从不参与武家内部权力争夺。” 李昭德:“他跟谁关系最好?” 桓彦范略默,骤然拔高声调: “是武懿宗!” 李昭德轻轻颔首:“张巨蟒阵前剁掉武懿宗,武攸宜一直怀恨在心,跟此獠结下死仇。” 桓彦范:“可政变是让陛下退位啊,他武家子弟怎么……” “我知道了。”张柬之突然开口。 他捏了捏眉心,试着慢慢分析道: “虽然是兵谏政变,但名义上还需要打清君侧的幌子,杀的就是张巨蟒!” “咱们先不必跟武攸宜提及,事发当天再告诉他,咱们进宫逼迫陛下,只是为了下旨诛杀张巨蟒!” “依照此人的脑子,极有可能带麾下精锐附从,被咱们拖下水。” 话音落下,李昭德抚掌而笑:“就是这样,你觉得可行么?” “略有风险,但值得一试。”张柬之表情凝重。 桓彦范拳头下意识紧了紧,眸中闪过激动之色。 能拉拢四个羽林军高层,其中还是掌握精锐的武攸宜,那皇宫重地将被咱们牢牢控制! 进宫后,软硬兼施强迫陛下退位,勒令她下庐陵王登基诏书,再由政事堂传告天下! 李唐复国第一件事,就是下旨诛张巨蟒九族!! 李昭德极为淡然地问道:“你们觉得我这个计划怎么样?” 听语气,悠闲平静,透着一切尽在掌控的底气。 “只要其中环节不出差错,李唐必将复国!”桓彦范掷地有声道。 张柬之也深有同感,看来李昭德蓄谋已久,如今终于按捺不住。 要不是势焰熏天的张巨蟒,谁会赌上一切去政变谋反呢? 李昭德扫视两人,严厉叮嘱道: “咱们得暗中联络李唐旧臣,千万别委派手下去做,要亲自前去密谈,在切身利益面前,他们一定会答应。” “切记切记,小心神皇司暗埋的眼线。” “更别去跟庐陵王说,王府就是四面透风的地儿。” 张柬之和桓彦范两人缓缓点头。 涉及政变谋反,做事必须谨慎到骨子里,否则走错一步就是全族尽灭的下场。 谈话的最后,李昭德冷冷道: “等张巨蟒北伐归来,再过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我就会用计谋,促使此獠离开神都城。” “政变之后,江山换旗帜,此獠准备下地狱吧!” 桓彦范眸中露出疯狂之色,阴森森道: “铲除佞臣,拯救天下苍生!” 张柬之略默,神色凛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我相信命运会站在李唐这里。” 黑暗中,三人互相扫视着彼此。 一张无形的大网,就要在神都城悄然织结形成! …… 让管家送走张柬之和桓彦范,李昭德回到书房,点燃油灯拉开窗帘。 他仰视着夜幕,自言自语道: “高祖皇帝欲立李建成,太宗皇帝于玄武门发动兵变,将即将失去的一切抢了过来!” “希望太宗眷顾李唐,这一次政变,绝对会成功的。” “绝对会!” …… 第二百零六章 以后恐怕要只手遮天了。 清晨,尚学阁。 一个扎着童髻的小女孩从马车上跳下,哼哼道: “太阳当空照,我去上学堂,太阳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着炸药包~” “哎呦小祖宗!”丫鬟从车厢探出脑袋,苦着脸纠正,“大公子怎么教你的,是花儿对我笑。” 小麦芽转过身子,噘嘴道:“要你管。” “喵喵~”猫咪凑了过来,用脑袋轻轻蹭着小麦芽小靴子。 “丑八怪,你即将失宠。”小麦芽一脸嫌弃的抬脚踢开它。 大锅答应过我,会给我带小狼崽,有了狼,才不要猫咪了呢。 “张窈窕!”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快步跑来,笑着打招呼: “早上好,待会老夫子要抽查背诵。” “哦。”小麦芽冷漠脸。 狄宗自讨没趣,从书袋里拿出一个布油包递过去,“喏,这是我娘做的甜脆饼。” 小麦芽瞬间变脸,眼睛完全亮了起来,一把抢过,嘻嘻道:“谢谢。” “不客气。”狄宗颇为豪爽的摆摆手。 闻着香喷喷的甜脆饼,小麦芽馋极了,扯开布油包,用力咬了一口。 口感是那么的细腻,浓郁香甜的滋味在嘴里散不去,好吃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铛!” “铛!” 阁楼上铃铛敲响,狄宗逃也似的跑上阶梯。 跑了片刻,边回头边喊道:“张窈窕,迟到要挨板子的。” 可他回头的瞬间,就惊呆了。 只见两个魁梧的大汉从街上冲过来,将小麦芽一把提起,抓完人就跑。 书包也掉落在地,被对方狠狠踩上几脚。 “人贩子,人贩子啊!”狄宗急坏了,嘶声大喊。 小麦芽用力扑腾,嘴里还咬着半片甜脆饼,被塞进一辆马车。 转眼马车就疾驰而去。 尚学阁内外循声而望,顿时乱作一团。 …… 对面的酒楼。 两个绿袍相对而酌,神情说不出的惬意。 他们靠着冒丑的推荐,从索命门投靠到神皇司。 有了世袭罔替的试百户官职,平常还不用做事,就能领取高昂俸禄。 司长给的任务很简单,暗地里保护张家的小祖宗。 “人贩子,人贩子啊!” 尖锐的孩子嗓音从窗外传来,两人一愣,旋即疾步到窗前,俯视着街道。 便注意到地上那粉红色的书包,上面还有几个脚印。 远处一辆马车急速逃窜,还因此撞倒了沿路几个菜肉小摊。 这一幕,让两人惊恐欲绝,脊骨都在发颤。 倘若张家小祖宗有什么三长两短…… 依张司长冷漠无情的性子,他们两个就是挫骨扬灰的下场。 “砰!” “砰!” 两人不敢再想,直接从二楼窗台一跃而下,急速追击。 马车里。 小麦芽鼓着腮帮,用力瞪眼前三人。 靠在车壁的文士,儒雅的面容早已涌现出疯狂之色,冷冷盯着小麦芽。 目光中充斥着无穷的恨意。 张巨蟒! 是你逼我的! 你犯下的滔天罪行,欠下的血债由你妹妹偿还! “哈哈哈哈哈哈——”文士放肆大笑,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 “袁家的列祖列宗,原谅我这个不肖子孙。” 话罢从车壁摸出一把匕首,缓缓起身,一步步小麦芽。 望着那冷冽的寒芒,小麦芽粉嘟嘟的小脸瞬间惨白。 文士紧握刀柄,阴森森道:“要怪就怪张巨蟒,我会狠狠折磨……” 话说一半,马车骤然一阵晃动,外面传来驾车护卫的颤声: “神……神皇司绿袍!” 文士表情僵硬,刚掀开车帘,就见到一双阴鹫的眸子。 而车外传来凄厉的惨叫声,护卫血如泉涌,从车驾上轰然倒地。 马车失控,左右乱窜。 一个绿袍一手持刀,一手攀于车壁。 千钧一发之际,文士求生本能爆发,一把提起小麦芽从车窗外扔出去。 小麦芽落地打了几个滚,两个绿袍见状,不敢继续跟马车纠缠,赶紧看护小祖宗。 趁着空隙,车厢护卫出去勒紧马缰,马车快速逃离。 中年文士背后衣衫被冷汗浸透,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那一边,小麦芽劫后余生,一直伪装的勇敢瞬间崩塌,抹着眼角嗷嗷痛哭: “呜呜呜,我是不是死掉了,我变成鬼了。” 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掉,弄得两个绿袍手足无措。 也就这时,张家的马车堪堪赶到,丫鬟下车抱起小麦芽,急声道: “快送小祖宗去医馆。” …… 此事一出,神都城震动! 张巨蟒的幼妹遭到绑架,差点一命呜呼! 这可是捅破天的大事啊,北伐军正在路上,几天就回神都城。 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谁还在主动招惹张巨蟒? 再说你也忒废物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都能让她逃走? 朝野议论纷纷,武则天更是勃然大怒,下旨三司彻查,一定要揪出幕后黑手! 义女险些遇害,太平雷霆震怒,派公主府侍卫排查神都城马车。 可那辆马车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无迹可寻,三法司也查不到任何线索。 …… 五天后。 傍晚。 邙山汇聚着满朝权贵,武则天一袭黑金龙袍站在祭坛下。 数十万百姓将城门到邙山的这条路堵得水泄不通,导致交通都陷入瘫痪。 北伐军班师回朝! 歼灭突厥蛮子的英雄们带着荣耀归来! 许多妇人更是眼泪汪汪,她们日日夜夜思念的丈夫回来了! 远处落日的余晖照耀,洒落下来,将大地渲染的一片晕红。 云海之中,投映出万道炫目的霞光。 在这一瞬。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黑色纛旗出现在所有人的目光中。 纛旗下,金色铠甲在霞光中熠熠生辉,修长威武的身姿恍若披上金光。 这样迷幻的一幕,就此定格在所有人的脑海中。 随之而来就是一望无际的旗海,好似滚滚而来的怒涛。 霞光在每个将卒身上洒下点点滴滴细碎的金鳞,甚是壮观。 宫中鼓乐声悠扬交错,所有将卒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森森如林的戟锋,如同死神的獠牙。 这一幕,让百姓全身血液沸腾,仿佛封狼居胥就在眼前,心中的那种豪情就如怒涛般狂涌而生。 旗官收帅旗,北伐兵马大元帅下马。 偌大的邙山,无数道目光汇聚在张易之身上。 容貌依旧俊美,气质高贵无双,经过战血的洗礼,全身竟充斥着凛然的杀意。 群臣紧紧盯着此獠,眼底深处蕴含着滔天恨意,犹如实质性迸射而出。 张易之表情无波无澜,一步步走向祭坛。 路过太平,轻飘飘瞥了她一眼,就迎上那对含情脉脉的眸子。 上官婉儿则有些心疼,这一路,张郎受了多少苦。 张易之站立在祭坛的一侧,递上龟符,恭声道: “陛下威德普照天下,北伐全军用命,一战覆灭突厥,臣幸不辱命!” “铛!” “铛!” “铛!” 礼乐声戛然而止,钟鼓声齐鸣。 武则天盯着张易之,脸上的欢喜抑制不住。 她接过龟符,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纵观千载,却未有如此旷世之功,北伐军扬我国威,壮哉!” “壮哉。” 群臣有气无力,敷衍的喊了一声。 百姓则扯破喉咙,齐声呐喊: “北伐军壮哉!” 声音掀破云层,直插天际。 末了,武则天继续祭祀,张易之转身从祭坛退下。 刚回到队伍,就有两个绿袍悄悄过来。 张易之眯了眯眼,神色陡然变得森寒,冷声道: “若是坏消息,你们死定了。” 两个绿袍头皮发麻,其中一个言简意赅道: “司长幼妹遭遇绑架,卑职二人营救及时,只受了一点惊吓。” 嚯! 刹那间,张易之情绪翻涌,整个人被阴霾笼罩着。 龙之逆鳞,触者必杀! “谁?” 那说话的绿袍从怀中拿出一张画像,“卑职曾是刺客,训练过观察力,仅看一眼,就将此人容貌记下来了。” 张易之扫视了一眼,平静道: “确定不会弄错?” “司长,卑职以性命担保。”绿袍郑重道。 张易之嗯了一声,忽略王孝杰等将军疑惑的目光,走到鲍思恭面前。 将画像递过去,“你对京中人物了如指掌,看看。” 鲍思恭接过画像,皱眉端详良久,言之凿凿道: “袁恕己,出自赵州袁氏,如今担任相王府司马,管理王府各类事务,是相王的嫡系。” 张易之侧头遥望相王府方向,冷冰冰道: “漏网之鱼不想着蜷缩,还敢主动送上门,那就别怪我残忍无情。” 似乎有所感应,一个儒雅文士神经竟突然紧绷起来。 不可能的。 自己收尾工作做的天衣无缝,不会有人知道的。 冗长的祭祀结束,武则天摆驾回宫,正想招呼子唯随驾在侧。 谁料周遭传来喧哗声。 只见张易之快步而来,目标却是相王府方向。 群臣面面相觑,皆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袁恕己,给我滚出来!” 陡然听着张巨蟒这么冷喝一声,群臣不禁后背一寒。 难道覆灭袁家还不够,想要斩草除根? 此獠未免也太过狠毒了吧! 气氛瞬时沉寂下来,相王府众人脸色非常难堪。 尤以李旦最甚,就算他城府心思不浅,也是面容阴沉,拳头紧握,一股怒气在升腾而起。 大庭广众之下,毫无任何缘故,就言语羞辱自己的亲信。 这不是欺负人么? “子唯,莫要恶意滋事!”武则天凤眉一皱,神情有些不悦的开口。 “呵呵……”张易之冷笑一声,轻描淡写的说: “陛下,臣在边疆奋勇杀敌,相王府司马袁恕己在神都城要杀我幼妹,合适么?” 轰! 轰! 此言一出,不啻于九天惊雷炸响。 全场众人皆惊骇,齐刷刷将目光落向相王府。 前几天的绑架案,始作俑者是袁恕己? 不过想想也有道理。 传承上千年的袁家一朝倾覆,袁恕己做出任何报复之举都不过分。 可惜被逮个现形,那下场必将凄惨无比。 袁恕己低着头,全身血液几乎凝固,内心充满了浓浓的绝望! “张巨蟒,你什么意思?”李旦戟指怒道。 张易之平静的与他对视:“我已经说的很明白,让袁恕己滚出来。” 嚯! 见此獠言语间压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李旦感觉肝火直冒,面色阴沉得要滴水: “证据呢?拿出证据来,又想用构陷的手段么?” “是啊。”满朝权贵纷纷点头。 就算袁恕己真绑架了你幼妹,证据在哪里呢? 单凭你一句话就定罪? 你要是私下耍横,咱们谁也不敢说啥,毕竟这是你一贯的手段。 可这是庄严隆重的祭祀台! 前面站着九五之尊,外面有数十万个百姓,天上神州大地的列祖列宗都在看着! 岂能容许你罔顾国法,肆意妄为? 武则天沉默半晌,冷声道:“传朕旨意,神皇司彻查此案,不能让有功之臣寒心!” 袁恕己闻言肝胆欲裂,这句话的意思他很清楚。 回到皇城,任你处置。 李旦咬牙,咬的咯咯作响,拳头死死握紧。 他心中无比的憋屈,看来这个嫡系保不住了。 这时。 一句寒意十足的话传遍全场。 “陛下,我一刻都等不及了!” 全场瞬间哗然!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忤逆陛下的口谕,简直胆大包天! 群臣愤愤不平,袁恕己真在祭祀场被杀了,那张巨蟒以后恐怕要只手遮天了。 此獠连陛下的话都不听了啊! 武则天僵硬的脸庞中,渐渐涌起了恼色。 她感觉帝王权威受到了挑衅! 为什么? 难道打一仗翅膀就硬了? 原本对于张易之屠杀河北世族就有丝丝不满,如今更是积累到无穷愤怒。 她平生最不能容许,有人忤逆皇权! 而张易之一次次触及底线! 上官婉儿满面愁容,她搞不懂,张郎为什么要做傻事? 等会处置袁恕己不是一样么? 狄仁杰也皱眉不解,子唯不可能轻易失去理智。 他这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相王府班列。 张易之内心的杀意已经无法遏制,怒声道: “滚出来!” 李旦气得一张脸涨红,他竭力平复情绪,不急不缓道: “张巨蟒,得饶人处且饶人,没有证据的事,你凭什么这般蛮横,怎么不想想袁家几千个冤魂野鬼,你……” 然而,张易之打断了李旦,神情冷漠,不给一丝情面,“相王,难道是你怂恿的?” “你……” 李旦气急败坏,望了母皇一眼,见母皇没有阻止,他也慢慢移开身子。 这份耻辱,他记住了! 张易之的目光穿过层层人群,定格在一个文士身上。 他突然想起一句话。 当你临死前,看着镜子问自己,这一生,亏待过谁? 过往的记忆像电影剪辑一般,在脑海回放,可翻来覆去找寻,蓦然发现—— 最亏待自己。 是啊,人生最不能亏待的就是自己。 老子为什么行事无所顾忌? 重活一世,不能像条狗一样委曲求全,也绝不能继续唯唯诺诺,更不会受任何憋屈! “为什么要招惹我?” 张易之快步上前,抓住袁恕己往外拖。 第二百零七章 心机太重,朕真要提防点(求月 宽阔而巨大的邙山山脚下,人潮涌动,无比的密集。 此刻却鸦雀无声。 袁恕己身躯筛糠般颤抖,整个人像小鸡一样被张易之提着。 儒士风范荡然无存,仅剩无边的恐惧。 他知道,张巨蟒这是铁了心要杀他,不容置疑。 就算死,也不愿数十万人看着自己惨状。 人都是有尊严的啊! 他的尊严将被此獠狠狠践踏,死后灵魂都会被耻辱包裹着! 武则天脸色酝酿着雷霆阴云,她在竭力克制怒火。 可满腔的怒火控制不住喷涌,神情都渐渐有些扭曲。 当着臣子百姓的面,忤逆朕的权威,他想做什么?! 群臣也注意到陛下的神色变化,都暗暗叹气。 一味的纵容滋生无休止的狂妄,陛下是你自己作茧自缚! 张巨蟒快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这都能忍? 还不赶紧惩治他! 武则天没有出声,她就这样高坐御驾,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张易之。 直到现在陛下都没发话,满朝权贵心里也清楚。 袁恕己必死无疑。 相王李旦双眼赤红,眼睁睁看着朝夕相处的亲信即将身死,浑身涌现出颓然的无力感。 砰! 一声巨响。 张易之将袁恕己推在地上,冷声道: “如果我说祸不及家人,你应该会觉得很可笑,对吧?” 此话,袁恕己神情剧变,嘶声力竭: “我袁家几千个冤魂在看着你,你有什么脸说出这句话!” “犯了叛国罪,该诛!”张易之面无表情,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况且我给过他们机会了。” 略顿,笑了笑:“多说无益,做错事要付出代价,所以你一定要死,而且会死得很惨。” 话罢负手走远。 全场沉寂得宛若无人绝域,目光随着张易之而移动。 就像在看一场独角戏。 下一瞬。 便有人惊呼出声。 两头一大一小的雪狼慢慢走来,通体白色,耳朵略呈圆形,看起来人畜无害。 “去,咬死他。” 张易之淡淡开口,神情显得冷漠至极。 听到这话,众人脑袋之中像是有黄钟大吕炸响,嗡嗡作响地颤鸣。 “咬死他?” 所有人目露惊骇,不自觉张嘴,口中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 轻微的声音之中蕴含着颤抖和惊惧。 这是狼吧?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要被狼咬死? 群臣倒吸一口冷气,对于张巨蟒的手段,忍不住生出一股寒气来。 手段之可怕,令人毛骨悚然。 武则天目光森寒至极,浑身散发的冷意仿佛要把周遭冻结。 如此作态,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 其实袁恕己死不死无所谓,但她无法忍受张易之的态度。 “嗷呜——” 母狼突然发出兴奋的嚎叫,如一阵呼啸而过的狂风,朝目标疾驰而去。 沿途手持武器的侍卫都没有丝毫阻拦的动作。 袁恕己已经完全被吓傻掉了。 面如土色! 神色惶恐! 浑身发抖! 死亡,对一个正常人来说无疑是最可怕的事情。 而被一头野兽咬死,那种恐惧无法用言语描述。 许多百姓不忍去看,他们的立场当然是张大帅,但张大帅此举的确有些过分…… 张易之静静的站着,深邃幽暗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必须杀鸡儆猴,而且还要以最残忍的手段立威! 不然让仇家随随便便拿家人威胁? 防微杜渐。 有人开了先河,就必须让他死得很惨,这样才会震慑那些心怀歹意者。 的确,李昭德等李唐旧臣望着那头露出尖牙的雪狼,都不禁颤栗,神魂似乎都要崩裂般。 “不,不……不要过来……” 袁恕己四处逃窜,声音在发颤,眼神无比恐惧,显然是惊惧到极致。 可惜,一个文弱的儒士,远远敌不过露出獠牙的野兽。 那是一头一天吃三十斤麋鹿肉的野兽! 虽被张易之驯服,但骨子里还充斥着嗜血基因。 嗷呜—— 雪狼一跃而起,在众人惊恐欲绝的目光中,在袁恕己凄厉的哀嚎声中。 重重的身躯撞向袁恕己,尖锐的牙齿咬进其脖颈。 仅仅拉扯间,脖子已经被咬断一大半,气管断裂。 袁恕己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血泡的咕噜咕噜声,颈部的鲜血如同山泉一般往天空喷溅,朵朵血花在晚风中散落。 身子慢慢向后倒了下去。 这毛骨悚然的一幕让所有人不忍直视,实在太血腥了! 雪狼闻着血腥味,就要撕咬脖颈上的肉。 “滚回来,不许吃肉!” 严厉的怒吼从身后传来。 雪狼犹豫了一下,掉头跑回可恶的主人那里。 气氛陷入诡异的死寂。 这幅场景带给他们的冲击力太大了! 不是狼咬人。 而是张易之的强势和狠戾。 忤逆皇帝的命令,在庄严的祭祀台下,为报仇直接杀人! 没有经过三法司会审,甚至可能没有掌握证据。 就这样将朝廷正四品、相王府三号人物给杀了。 一众权贵面面相觑,心中感慨众多,心绪更是异常复杂。 现如今张巨蟒的强势,怕已经深入人心。 这不是说说而已。 面对陛下都嚣张跋扈,忤逆皇威,更别说对朝堂文武官员。 在此獠心里,或许真是随意打杀的蝼蚁。 呜呼哀哉! 可悲! 他们心中竟萌生出一句话—— 天下岂有两个天子耶? 袁恕己热乎乎的尸体被搬走,全场依旧没有声音,似乎都在等待陛下雷霆震怒。 威风耍够了,必须要承受后果。 如果陛下当做无事发生,那以后还怎么拿出皇帝的威严。 连不少百姓都纳闷,散财童子此举将陛下置于何地? 这简单的人情世故连俺们农民都懂,英明神武的散财童子,他不可能犯这般低下的错误啊。 御驾上,武则天迎上张易之的目光,厉声道: “公然虐杀朝廷四品大臣,其罪该诛!” “但念你覆灭突厥立下旷世之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原本朕拟定的郡王爵位罢除,望你好好反省!” 轰! 轰!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所有人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特别是百姓,更是瞠目结舌。 杀个人,把郡王爵位给弄没了? 那可是郡王爵位啊! 臣子能拿到最尊贵的爵位! 那是世袭罔替的荣耀! 那是见面让宰相先作揖的荣耀! 那是足以让门楣散发熠熠金光的荣耀啊! 就这样没有了? 群臣内心狂喜,他们真想狠狠挥拳,仰天怒吼一声—— 陛下英明! 非皇室不可封亲王,臣子所能达到的极致就是郡王! 事实上,朝野早就在传闻,陛下给张巨蟒准备了郡王。 毕竟先前陛下金口玉言,谁能收复河北边疆,就能册封国公。 此獠覆灭突厥这样的惊世骇俗之功,爵位自然得往上提一阶。 定州是战国时期中山国的国都,应该是中山郡王。 中山郡王啊,就从此獠手中溜走了。 爽! 爽啊! 快哉啊! 满朝文武都在幸灾乐祸,嘴角抑制不住的笑容。 偌大的邙山,只有为数几个人发现蹊跷。 陛下宣布时,语气竟不复愤怒,异常的平静。 这般诡异的变化,只要细细思量,就能琢磨出来。 此刻对于张易之,狄仁杰心绪除了惊涛骇浪之外,已经找不到多余的话语来形容了。 深不可测! 一切都是他预谋好的! 军功赐爵,不能仅凭皇帝喜好,因为里面代表着帝王赏罚分明,是赐给天下从军男儿看的。 封狼居胥,覆灭突厥国。 毫无疑问要册封郡王。 事实上,陛下真的愿意张易之封郡王吗? 肯定不愿意。 对于皇帝而言,最亲信的臣子手握重权,再加一个郡王称号,增添了太多不确定性。 但功劳摆在这,又必须赏赐。 而张易之呢? 他也不想要郡王爵位! 年纪轻轻权势滔天,何必要一个虚荣的称号?有时候郡王还会成为行事的掣肘。 更容易跟陛下产生隔阂,得不偿失。 但关键是,又不能主动辞去郡王爵位。 旷世之功,主帅不要爵位,你让麾下那些将卒如何自处? 让天下人怎么看?过度高风亮节就显得虚伪了! 在这种境地,张易之便导演这出好戏。 当众忤逆皇威让陛下难堪,当众砍杀朝廷四品大臣。 这些恶劣的罪行足以除爵了。 妙! 实在是妙啊! 狄仁杰眼底有丝敬佩之色,子唯手段残忍,政治手段丝毫不差啊! 武则天闭目养神,佯装出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 她看了眼上官婉儿,以仅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薄嗔道: “子唯心机太重,朕倒要提防点。” 上官婉儿掩嘴轻笑。 全场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特别是北伐将卒。 他们很心疼大帅。 郡王爵位啊,就这样作没了! 上千年才能遇到这样的旷世之功,恐怕大帅一辈子都没机会封爵位了…… 不过他们也只是心疼,倒没有想给大帅叫屈的意思。 毕竟大帅此番为了快意恩仇,实在是让陛下陷入难堪。 这般忤逆皇威还能安然无恙,足以证明陛下对大帅依旧信任。 人群中的臧氏和臧桂馥两姊妹相顾无言,泪水慢慢模糊了双眼,直至哽咽。 易儿这个败家子,那可是郡王爵位啊! 张易之略默,秉承着做戏做全套,于是上前硬邦邦道: “多谢陛下隆恩!” 说完竟然甩袖离去。 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落在全场眼里,那自然是极度不甘心。 第二百零八章 收手吧子唯,天下都是敌人 张府。 “嗷呜——” 小狼崽跟小麦芽大眼瞪小眼,保持五步的安全距离。 小麦芽有点害怕,一双小手紧紧拽住大锅的衣袖,然后看着狼崽。 张易之斜睨了幼妹一眼,“上去抱它啊。” “我怕嘛。”小麦芽鼓了鼓腮帮,委屈巴巴。 看起来可可爱爱,万一超凶怎么办呢。 “滚过来!” 张易之喝一声。 小狼崽屁颠颠摇过来了,吐着舌头舔张易之的腿袍。 张窈窕本能性往后退,人藏在张易之身后,小脑袋从大锅胯下钻出来,瞪圆眼睛盯着狼崽。 “去厨房把鹿肉和鱼蟹拿过来。”张易之吩咐旁边的丫鬟。 而后问道:“猫咪为什么会缠着你?” “唔……笨喵能听懂我说话呀,它是贪吃猫,我能给它吃的。”小麦芽小声嘟噜。 “狼崽也通人性,更贪吃,你连续喂养它几天,就能驯服它了。” 说话间,几个丫鬟提来一个大盆,盆里装着鱼蟹和切得薄嫩的鹿肉。 张易之:“喂它。” “嗯嗯。”小麦芽啄了啄脑袋,自大锅胯下钻出来。 她从盆里摸出一块鹿肉,放在白嫩嫩的掌心,小心翼翼伸到小狼崽面前。 果然,小狼崽瞬间被食物吸引,试探性的迈了迈蹄子。 小麦芽眨巴着清澈无邪的眸子,表情略有些紧张。 小狼崽试探了几回合,见那蠢姑娘没有攻击性,便张口吞掉鹿肉。 “就是这样,要坚持,跟喂猫一样。”张易之叮嘱完这一句,便负手离去。 小麦芽蹲在地上,乐此不彼。 …… 客厅里。 陈长卿露出丑陋而又得意的笑容。 对面的裴旻想保持自己的冷峻形象,但是嘴角却忍不住地胡乱上扬。 “呦,朝会刚结束,你们这是得了什么封赏?”张易之走进大厅,笑问二人。 陈长卿缓缓起身,故作矜持道:“一般般,也就……” 略顿,才一字一句地说:“开!国!县!男!” 说完负手在后,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勋贵的气息。 裴旻憨厚笑了笑:“公子,我也是开国男。” “嘁!” 陈长卿颇为不屑,阴阳怪气道: “你这爵位水分太大,没有子唯替你虚报军功,你能封爵?” “不像贫道,那是力挽狂澜,一举扭转战场局势,爵位来得堂堂正正!” “你……”被臭道士呛了一下,裴旻黑黝的脸涨得通红。 无法反驳。 臭道士作为专业炸药手,雁门关战役起了关键作用。 张易之坐下斟一壶茶,神情略有慵懒: “区区一个九等爵末等,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陈长卿瞥了他一眼,瓮声瓮气道: “某人弃爵位如履,这种怀瑾握瑜的精神贫道可学不来,也不想学!” “不过呢,以后见到贫道,不说三跪九拜,作揖施礼总需要吧?” “呵呵。”张易之直视着他,似笑非笑:“你确定?” 有了爵位就是底气,陈长卿抬头挺胸道:“某人偏要无视礼节,贫道也不会强求。” “好。”张易之起身,“随我来。” …… 府邸正堂。 内里燃着香烛,桌面上各色祭祀物品。 朝廷授爵官员神色严肃,臧氏和张昌宗立在一旁,外面的张家下人表情极其怪异。 礼部官员一手拿着授爵册子,一手拿着宝印,朗声道: “北伐战役,尔立下大功,特敕封你为中山伯!” 话音落下,正堂内鸦雀无声。 一道道目光齐刷刷望着趴在椅子上的—— 雪狼! 不错,就是它! 它就是中山伯爷! 如此荒谬的册封,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一头狼做伯爷? 中山狼…… 太奇葩了! 陛下究竟怎么想的? 礼部官员从玉盘拿起专门给狼制作的伯爵礼服。 “赐服!”他嘴上大喊,双脚却生了根,不敢挪动半步,眼底也充满警惕和惧意。 这是匹凶狼啊! 当时眼睁睁看它一口咬死袁恕己,哪敢靠近它。 小麦芽见状,摇着小屁股抢过礼服。 她跟狼崽混得熟络,母狼自然跟她亲近。 “伸腿~”小麦芽拖长声调。 母狼抬起腿,青藏色绣着宝石的爵服穿进去,脖子上还挂着金鱼袋。 “快叩谢皇恩!”张昌宗在一旁小声提醒。 “噢。”小麦芽抓住母狼脑袋,往下摁了三下。 “礼成,恭祝中山伯!”礼官忍着强烈的不适,朝母狼作揖。 剩下的赐爵官员有样学样,给母狼见礼。 当张易之三人走到堂外,便见到这一幕。 陈长卿和裴旻彻底惊愕。 咱们累死累活才得了最低等的爵位,这头蠢狼好吃懒做,竟然是伯爵? 这还有天理么? 完全刷新了他们的认知! “这……这……”裴旻惊得话都说不上来。 张易之淡淡开口:“陛下要册封,还不能推辞。” 也许武则天是为了弥补,或许是心中的恶趣味作祟? 张易之也不太清楚。 永远别想搞懂女人的脑回路,更何况是武则天的精神世界…… 赐爵流程结束,朝廷官员转身就走,迎面碰上张易之,脚步更加迅疾。 臧氏朝外面瞅了眼,略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 “唉,咱家本来是郡王府,现在伯爵还赏给了一头蠢狼!” 张易之装作没听见,侧头望向陈长卿,戏谑道: “依照礼法,县男面见伯爵,必须三拜。” “贫道……”陈长卿面有臊热,吭吭哧哧道: “大丈夫岂……岂有叩见牲畜之理?” “嗯?”张易之脸色逐渐冷冽:“我一句话不会跟你说第二遍。” 感受到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陈长卿缩了缩脖子,屁颠颠冲进大堂,躬身施礼: “县男陈长卿叩见中山伯!” 母狼抖了抖狼头,小麦芽闻弦知意,威声道:“请起!” “行了。”臧氏打断戏闹,挥手安排道:“敲锣打鼓鸣鞭炮,街坊邻居发喜钱。” 这蠢狼还歹也是家里头一份子,该炫耀还是得炫耀一番。 谁让败家子不争气呢? …… 内侍上门传召,张易之随他前往皇宫。 一路无话,刚走到御书房,就见上官婉儿俏生生的立在殿廊下。 她穿着精致华美的罗裙,丝绸细带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白皙饱满的酥胸半掩,整个人看起来既端庄又妩媚。 在背对上官婉儿时,张易之悄悄做了个手势,相约黄昏后。 上官婉儿柳眉轻挑,神情含羞带喜。 看着这道挺拔的背影,她又轻轻蹙眉。 张郎出征在外养精蓄锐,自己承受的了么? 走到外殿,张易之倒有些心痒痒,恨不得现在就提枪上马一展雄风。 其实他想过,趁机跟武则天摊牌,将自己和婉儿的关系全盘托出。 如果强硬一点,张易之有九成把握,武则天会答应。 婉儿也有个名分,两人不需要偷偷摸摸。 可张易之否决了这个念头,他很尊重自己的女人。 关系摊牌,武则天秉承着谨慎防备,必将卸下婉儿职位权力。 婉儿真想做金丝雀么?一个丧失权力,在家弹琴作画的小女子? 那绝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成熟理智的爱情,就必须懂得尊重对方的意愿。 “哼!” 不知不觉走进御书房,御座上传来重重哼声。 张易之回过神,施礼道:“见过陛下。” “刚刚愣神在想什么?”武则天有些好奇。 张易之笑道:“陛下龙威愈盛,臣一时不知所措。” “贫嘴!”武则天瞪了他一眼,指了指锦墩:“快坐吧。” 端坐锦榻,便听武则天感慨道: “子唯,汉武帝霍去病都做不到的事情,你我君臣协力完成壮举,咱们必将名垂千史……” 张易之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静静的听着。 接着又是长篇大论,一顿褒奖,丝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略顿,武则天不动声色地引导话题,“子唯,本来完美收尾,为啥要在河北道闹一场?” 张易之暗笑,绕来绕去正题在这。 他淡淡开口:“陛下,世之劳苦者莫过于农,艰危者莫过于战。” “我麾下将卒全占了,要想让他们卖死命,只能加大赏赐力度,唯有土地田亩。” “谁让河北道世族降寇,把柄落在我手上,那就没办法了。” 武则天眯了眯凤眼,冷言:“你可真狠啊,朕望尘莫及。” 张易之权当这是夸赞,忽略了语气中的讥讽,接话道: “叛国必须付出代价,我这样做也是立威,河北道吏治腐败,法外敲诈行径……” “等等。”武则天截住话头,略疑惑:“什么叫法外敲诈?” 张易之:“世家豪强想方设法私自给百姓摊派,巧取豪夺。” “导致百姓头税轻,二税重,集资摊派无底洞。” 武则天沉默了半晌,喟然道:“不止是河北,天下各州县都是这样。” “所以需要改变。”张易之沉声道。 武则天盯着他端详几息,起身在御书房来回踱步,不疾不徐的说: “朕终于懂你的意图,你这样的方式太过极端,朕不赞同。” 在她的认知里,乡绅豪强以及名门望族,是朝廷重要的组成部分。 如果与这些阶层为敌,那么朝廷的政令根本难以实行。 她的策略就是打压一批人,拉拢一批人。 狠狠打压门阀世家,再拉拢寒门黎庶,达成一个势力平衡,两者能相互钳制。 最终目标为了皇权能屹立不倒。 可子唯呢? 那已经超出打压的范畴,直接让传承上千年的家族倾覆! 张易之平静道:“陛下,如果天下百姓都能拥有安家立业的土地,皇权会非常稳固。” “谬论!”武则天加重语气道: “你这种方式根本行不通,以史明鉴,世家豪强从来都是维持王朝统治的重要部分。” “从来如此,便对么?” 武则天身子僵住,愣神良久。 从来如此,对不对? 她蓦然转头,盯着张易之,郑重道: “收手吧子唯,天下都是世家豪强,满目皆敌,你怎么斗?” 张易之迎上她的目光,没有接话。 在政治术语里,不赞同,等于反对么? 不是。 不赞同,其实就是放任为之。 武则天很有自信,觉得她自己能控制住事态发展。 如果轨迹稍有偏离,她就会以雷霆手段打断张易之的所作所为。 可如果事态朝好方向发展呢?那她不仅不会阻止,还会给予支持。 面对这一手帝王术,张易之神情没有什么波澜。 君臣二人互视良久,都没有说话。 “不说这事了,陪朕用膳吧。”武则天轻笑一声。 第二百零九章 蜀中来檄文,清君之侧诛张易之 深夜。 张易之仰天八叉躺着,身下盖着蚕丝织造的轻裘。 上官婉儿侧身半伏在他怀里,一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慵懒姿态。 “我出征在外,有没有想我?”张易之揉搓着车灯。 “有。”上官婉儿玉颊涨红,地垂眉睫,含糊道: “我想你的感觉,就像湿漉黏糊的回南天。” 张易之微愣,面对她不知死活的勾引,便蓄势复来。 直至三更天,两人终感疲倦,相拥着闲聊。 上官婉儿气若游丝,“张郎,你必须小心武家找你寻仇。” “无妨。”张易之抚着她光滑的脊背,淡声道: “虱子多了不怕痒,陛下都说我满目皆敌,也不差武家。” “这不一样。”上官婉儿转过身,正色道: “你杀了武家军方代表人物武懿宗,已经结下死仇,武家掌控着北衙禁军的精锐,万一他们铤而走险呢?” “还记得弘农杨氏杨嘉宾么,当时此人都敢派兵围剿你。” 张易之拢了拢她发丝,“知道了,一定会谨慎防备。” 上官婉儿臻首微点,似有想起什么,语速又轻又快: “我发现最近羽林军有蹊跷,虽然中上层军官没有动静,但底层士卒擢升调离的次数过于频繁。” 张易之静静听着,面色未变,目光却逐渐深沉。 “陛下知道么?”他问。 上官婉儿点点头:“是左右羽林军内部安排,几个将领征询过陛下意见。” 略顿,她蹙眉道:“可我觉得奇怪,偏偏集中在这个时间段。” 张易之沉默不言,那毫无波澜的眸中暗藏锐利锋芒。 婉儿心性谨慎,对皇宫一举一动十分敏感,她觉得奇怪,那羽林军肯定不对劲。 “也许是武三思又在羽林军安插人手,或许是庐陵王相王,总之你多加注意。”上官婉儿柔声提醒。 “嗯。” …… 三月正是春光明媚的季节,特别是清晨太阳刚冒头那会儿十分漂亮。 淡淡的薄雾笼罩着春暖花开的景象,一切仿佛都是崭新。 张易之刚从卧室走出,就听见大院里传来“格格”的笑声。 小麦芽扎冲天鬏,整个人趴在雪狼背上,狸猫趴在她背上。 一人一猫一雪狼绕着圈跑。 “大锅,你看我威风吗?”小麦芽挥舞着手。 张易之冷言旁观:“张窈窕,你迟早要把狼养成哈士奇。” “咦?”小麦芽眼睛乌溜溜,拍了拍狼屁股,雪狼驮着她近前,“大锅,什么是哈士奇啊?” 张易之斜睨她道: “吃屎的动物。” “呀!”小麦芽掩了掩鼻子,一脸嫌弃,而后招呼母狼继续晃悠。 张易之正要晨练,就见张吉祥进院子禀报,鲍思恭求见。 正厅里。 鲍思恭坐立不安,神情还略有焦急。 等张易之入内,他迫不及待说道: “司长,神皇司驻蜀中分舵传来急报,那里发生大事了!” “别慌。”张易之给他沏一壶茶,递过去:“慢慢说。” 鲍思恭慢慢平复情绪,言简扼要: “嗣泽王李义珣造反,由执失奉节领兵五万,另外还拉拢蜀地世家豪强。” 嚯! 张易之脸上瞬间沉下去了,怒极反笑道: “安生日子不过,天天想着造反!” 这两个人身份可不简单。 从伦理上讲,李义珣是武则天的孙子。 李上金是高宗李治第三子,身母宫人杨氏。 几年前,周兴为首的酷吏诬陷李上金造反,李上金得知后相当恐惧,遂上吊自杀。 武则天清除了一个隐患,便宽宏大量,放过了李上金几个儿子,而李义珣就是其长子。 至于执失奉节,执失思力的儿子。 执失思力是原突厥执失部落酋长,后来归降唐朝,深得太宗李世民信任,战功赫赫,封安国公。 并且娶了高祖李渊之女、李世民之妹九江公主为妻。 不过后来被房遗爱谋反案牵连,一家流放到蜀中巂州。 “司长。”鲍思恭打断张易之的思绪,沉声道:“朝廷应该过一两天也会得到消息。” 张易之抿一口茶,漫不经心道:“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虑,他们打着什么旗号谋反?” 鲍思恭喉咙翻滚了一下,“兴兵清君侧。” “呵呵……”张易之俊美的脸庞笼罩着寒霜,冷声道: “清君侧?谁是陛下身边的奸佞呢?” 鲍思恭慌忙喝茶掩饰,弱弱不敢言。 “我奉公守法,究竟招谁惹谁了?”张易之面无表情。 末了,看了眼鲍思恭:“传令蜀中绿袍,时刻汇报最新情况。” “遵命!” …… 第三天。 晨光破晓,穿透笼罩在神都城上方的薄雾,映亮满城的青瓦飞檐。 例行的朝会日。 一封檄文让朝殿气氛凝重。 檄文开头就是气势磅礴的一句话—— 澄清陛下身边的妄臣奸贼,建伟世之功业! 文章历数张易之种种恶性,精明简洁、鞭挞入理,将一个丑陋猥亵的佞臣形象展现在眼前,简直罪不容诛! 他是一个双手粘满鲜血的屠夫、是一个骑在官吏头上作威作福的暴臣! 天下人愤恨泣涕,皆哀大周之不幸、怒张贼之**! 骄奢淫逸残暴不仁,甚至还淫乱宫闱,魅惑陛下! 张巨蟒罪恶昭彰,警醒天下社稷面临生死存亡之秋,随咱们兴兵清君侧! 当内侍念完檄文,真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满殿鸦雀无声,一丝声音都没有。 群臣面面相觑,眼底都藏着兴奋之色。 骂得好! 骂得痛快! 这篇檄文谁写的,当浮一大白! 将张巨蟒的丑恶描述的淋漓尽致,要让天下人知道此獠的可怖! 不过…… 想造反光复李唐,嗣泽王的力量还是太薄弱了点。 说难点就是以卵击石。 殿内不少李唐旧臣闷闷不乐,他们内心皆感到遗憾和失落。 下了步臭棋,为何不继续蛰伏呢? 蜀中天高皇帝远,等积攒足够的力量,再一举颠覆大周江山啊! 眼下将野心彻底暴露,那离死不远了。 御座上。 武则天目眦欲裂,满腔愤怒根本控制不住,咆哮道: “气煞朕也!李义珣这个不肖子孙,朕是他祖母啊,真让天下人看皇家笑话!” “还有执失奉节,朕让他领兵镇守益州都督府,他非但不感激朕的恩德,反倒助纣为虐,可耻可恨!” 殿内不少大臣心里冷笑。 李义珣是您的孙子,泽王李上金还是您儿子呢。 虎毒尚且不食子,那您当初还要暗示酷吏残害泽王? 没有您的旨意,酷吏哪敢诬陷泽王。 再说执思奉节,人家也有话说啊。 虽然咱投降中原王朝,但身上好歹留着突厥血脉。 可张巨蟒行径之恶劣,天理难容! 突厥国一朝倾覆,突厥男儿尽成尸骨,草原上一头羊都没剩下。 所以执思奉节滔天愤怒实属正常,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被嗣泽王怂恿,就扛起清君侧的大旗了。 武则天深吸一口气,厉声道: “派兵镇压,朕要将这群反贼千刀万剐!” 话音落下,武三思持象笏出列,掷地有声道: “臣附议,朝廷尽快发兵平叛。” 他虽然厌恶张巨蟒,但也清楚清君侧不过就是乱臣贼子的遮羞布,是篡权夺位找来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武三思一开口,满朝文武不管愿不愿意,整齐划一道: “臣附议!” 武则天居高临下扫视着朝殿,原本狄仁杰所站的位置已经空缺。 前些日子,狄仁杰领河北道安抚使奔赴河北了。 她目光锁定武三思,沉声道:“政事堂,预估朝廷要出动多少兵力。” 武三思略默,斟酌了一下,措辞道: “蜀中地势天险,山川重阻,水陆所凑,且易守难攻,臣建议发兵十万。” “不妥!”李昭德眯了眯眼,出列反驳: “经历过北伐战争,国库空虚,况且今年税赋还没入仓,国库更无钱粮筹措军费。” 说完看向御座,恭声道:“陛下,兵贵精而不贵多,臣觉得五万兵马便足够清剿反贼。” “笑话,你究竟藏着什么心思。”武三思满脸怒火,针锋相对: “据急报上的消息,蜀中聚拢五万反贼据险而守,朝廷仅仅五万兵马能够剿灭么?” 李昭德面目表情,刚想说话。 “陛下!”身后传来声音。 著名爱国愤青陈子昂出列,慷慨激昂道: “臣曾游历蜀中,了解那里的情况,风土人情堪称凉薄,虽有都江堰的灌溉之便,良田多被富强之家所侵夺。” “剥夺既深,人不堪命,百姓失业,因即逃亡,凶险之徒,聚为劫贼。” “山贼土匪太多了,万一这群人投靠叛军呢?” “所以在臣看来,朝廷至少需派十万兵马。” 此话,殿内不少臣子颔首。 五万兵马太托大了,十万更稳妥一点。 李昭德眼底的恼怒一闪而逝,转身直视着陈子昂: “税粮还没入仓,国库暂时承担不起十万兵马,除非户部下政令加征饷粮。” “此法不行。”御史中丞桓彦范出列,“如一旦增税有损朝廷信义大失民心。” “军国大事为上!”陈子昂大声说。 “你一个芝麻官,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有大臣低声讥讽。 顿时,殿内争吵声四起。 一直沉默的张柬之却直勾勾盯着李昭德。 难道,这就是李相的谋划? 似乎有些感应,李昭德趁着间隙,侧头瞥了他一眼,目光深含意味。 轰! 张柬之神情震惊,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真的是早有预谋,李义珣谋反是在李相授意之下进行的! 念及于此,张柬之情绪隐隐有些激动。 精妙的调虎离山之计啊! 陛下性格一贯多疑,她以前就不太信任武将,武将出征多有掣肘。 唯独信任张巨蟒,此獠封狼居胥打出军事才华,以后倘若有大战役只会任命此獠! 所以行军总管一定是张巨蟒,这就将此獠支出神都城! 但兵力不能多,万一张巨蟒打个回马枪,凭借手上精锐颠覆局势呢? 所以五万兵马刚刚好,既不会给洛水军营造成威胁,又能被蜀中嗣泽王给拖住。 等政变成功大局已定,那神都和蜀中两面夹击,就能将张巨蟒轻松灭掉。 妙啊! 实在是妙! 张柬之恨不得仰天长啸,来抒发满腔的兴奋。 不过,兴奋之余隐隐有些怅然。 真是孤注一掷,造反荼害生灵,置蜀中于水火之中,不顾百姓死活…… 不过也就瞬间,张柬之神色坚定决然。 国运家运尽付于一役,岂可妇人之仁?! “哼!” 重重的冷哼,陈子昂一人独战群臣,厉声道: “诸位,可还记得贞观二十二年?” 群臣皱眉沉思。 武则天略默,平静道:“朕记得,唐太宗为了征辽,命剑南道伐木造舟舰以运军粮。” “结果呢?”陈子昂拔高声调:“蜀人苦造船之役,当地的长官又急于求成。” “导致民至卖田宅、鬻子女不能供,谷价踊贵,剑外骚然,最后眉邛雅三州獠反。” “总共才六万反贼,朝廷却派了十二万兵马才平定了这场叛乱!” 望着陈子昂唾沫横飞的模样,李昭德都想扑过去生吞活剥他。 迂腐的儒生,读了几本书籍就自以为爱国爱民! 竖子可恨! 等李唐复国,首先就要将这群寒门臣子踢出朝堂! 武则天沉默半晌,颔首道:“陈爱卿所言有理。” 李昭德犹不甘心,“请陛下三思,国库负担不起十万兵马的粮草。” 他这幅模样落在群臣眼里,那就是尽职尽责的政事堂宰相。 武三思绷着脸道:“陛下,臣联系折中一下,派遣八万兵马平叛。” 其实在他心里,嗣泽王这群反贼就是纸糊的老虎,朝廷兵马轻易就能碾压。 但为了稳妥起见,确保万无一失,朝廷兵马越多越好。 至于国库空虚那只是暂时的,朝廷咬咬牙就过去了。 武则天抱着差不多想法,她环顾殿内,寒声道: “政事堂筹备粮草,朝廷派八万兵马平叛,必须彻底剿灭反贼,将李义珣枭首示众!” “陛下,请……”李昭德还不死心。 “放肆!”武则天截住他的话,眸色沉冷,凌人之威锋芒毕露: “你在质疑朕的旨意?” 李昭德表情僵硬,瓮声瓮气道:“臣不敢。” 武则天收回目光,冷声道: “退朝!” 说完在宫婢的簇拥下摆驾离去。 群臣皆愕然。 什么情况? 还没拟定平叛将领呢? 王孝杰等武将欲欲跃试,谁料被一盆冷水浇下。 看来不出意外,陛下属意张大帅了。 众人面有不忿,陛下啊,杀鸡焉用牛刀? 区区几个乱贼,哪需要张大帅亲临啊,咱们不合适么? 大殿,群臣结伴而走。 他们虽在议论嗣泽王叛乱,但语气倒没有什么担忧。 当初李敬业谋反声势浩大,聚众十五万人,朝廷兵马一到,叛军兵败如山倒。 朝廷连凶残的突厥铁骑都能灭掉,要摧毁蜀中叛军还不容易? 第二百一十章 做一辈子的懦夫,还是做一次英 御书房。 武则天来回踱步,哑着嗓子道:“子唯还没来?去催催。” “诺!” 内侍疾步而出,刚离开半刻钟就回来了,身后跟着张易之。 “快坐。”武则天示意宫婢递上饮品,等张易之坐定在锦墩上,她厉声道: “欺朕太甚,虺义珣这狗贼竟敢在蜀中扯旗造反!” “谁是虺义珣?”张易之有些懵。 武则天瞪着他:“李义珣,朕已经将其一脉给姓虺!” 张易之哑然,还是改名羞辱这个惯用手段,通过精神层面打击敌人达到心理满足的效果。 可李义珣是高宗李治的孙子啊…… 虺治? 虺显? 他佯装吃惊,“怎么可能?陛下您是他祖母,这个罔顾伦常的狗贼,人人得而诛之!” “骂的好!”武则天余怒未消,寒声道: “朕就是太过仁慈,太过放纵李氏的气焰,这次一定要将虺义珣挫骨扬灰!” 话罢便目光灼灼地盯着张易之。 朕言下之意你应该懂,快拍胸脯主动揽下重任吧。 张易之眉头一皱:“陛下,我觉得整件事透着诡异。” “檄文都传告天下了,还有什么诡异的。”武则天眸色沉冷,索性直言道: “你刚北伐归来,理应休息一段时间……” “多谢陛下。”张易之截住她的话,很赞同的说:“时刻体谅臣子,陛下真是仁慈的君父。” 武则天略愕,愣了几息时间,戟指道: “少给朕打马虎眼,朕已决定,由你担任剑南道行军总管,领八万兵马平叛。” 话音落下,张易之表情一僵,这是把我当驴子使啊! 他沉默半晌,措辞委婉: “陛下,朝中良将甚多,随便派一个将军去,对付这群乌合之众,就像瓮牖绳枢一样,毫不费力。” 武则天表情有些难看,显然没料到他推辞拒绝,冷视道: “子唯,你胆敢违抗君令?” 张易之脸色不起波澜,反问道:“陛下,你为何偏偏找上我?” “哼!”武则天冷哼一声,抬了下手,宫婢近前搀扶她走上御座。 “涉及军权大事,朕只信任你,况且你擅长兵略,军事才华远甚霍去病,如此锋利的刀难不成等它生锈再用么?” 语调清冷,隐约带着恼怒。 武则天继续说:“出征平叛,朕继续赐你便宜行事临机决断之权,让你免去诸多顾虑。” 听完后,张易之面无表情。 他是真不愿去蜀中。 理由有三。 其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地势天险风情粗俗,况且离洛阳很远,去一趟来回至少半年。 其二,本来周朝武将凋零,自己还要搞军功垄断,去压制别人的进步空间?对于国家军事而言,有弊无利! 王孝杰薛讷等人的能力,完全能轻易摧毁叛军。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因素,他有一股不详的预感,总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见张易之一直沉默,武则天的眼眸掠过寒芒,一巴掌拍在御案上。 砰! “如今翅膀硬了,朕的话你一句也不想听,是不是?” “请陛下息怒。”张易之目光凝重,低声道:“臣只觉得有些蹊跷。” “说。”武则天大喝。 张易之与她对视,问道:“陛下,虺义珣何时去益州的?” 武则天蹙眉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大抵三四年前,朕将他的封地从灵州换为益州。” “这就对了。”张易之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道: “谋反讲究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才三年时间,虺义珣连益州地盘都没巩固,更别谈囤积粮食。” “更何况,朝廷北伐覆灭突厥,携大胜之威震慑天下,虺义珣偏偏傻到这个时候跳出来触碰龙须,这不奇怪么?” 话音落下,御书房安静无声。 武则天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眼神逐渐怪异。 过了很久。 她腾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痛斥道: “好你个张巨蟒!连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理论都总结出来了。” “是不是早就在筹备?别人说你图谋不轨,朕原本不信,现在有些相信了。” 一顶帽子扣得张易之头皮发麻,他忙不迭道: “臣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表,天地可鉴。” 武则天狠狠剜了他一眼,冷声警告:“把这九个字烂在肚子里,莫要被野心家知晓。” 还别说,这九个字总结得真精妙。 “遵命!”张易之应了一声,将话题绕回来,“陛下,我们现在谈论虺义珣。” 武则天端起茶杯,淡淡开口:“朕何尝没看出蹊跷?可反是实!” “谋反触及到朕最敏感的神经,必须扼杀!” 略顿,武则天斜睨着他,继续说:“用不着揣摩帝心,朕不妨与你直言。” “自隋唐以来,蜀中一直混乱,且不服朝廷管教,唐太宗多次派兵镇压,造成蜀中跟朝廷离心。” “如今也是大周顽疾,朕让你带兵前往有两方面考虑,想不想听?” 张易之顺势点头:“臣洗耳恭听。” 其实心中有些猜测,毕竟对面是武则天这种腹黑怪。 武则天抿口饮品润了润喉咙,不轻不快道: “第一,你手段狠辣,冷血无情,估计会屠杀五万反贼,此举能震慑蜀中那些山贼盗匪,让他们看看朝廷的魄力。” “第二,朕想给天下百姓留下仁君的印象,就算孙儿犯错了,祖母也得包容,不能杀他。” “不过,一贯狠毒的张巨蟒擅作主张,跟朕无关。” “呵呵……”张易之嘴角含笑,阴阳怪气道: “陛下算无遗策,臣佩服得五体投地。” 武则天表情没有变化,眼底多了几分得色: “子唯过奖了。” 这叫什么来着? 子唯好像说过,叫…… 背黑锅! 张易之暗骂,恨不得掀翻御案拍屁股走人。 心中情绪没什么波动,反倒察觉到武则天的细微变化。 现在还知道在乎民心了,懂得“立人设”,看来要彻底贯彻仁君的人设了。 转变的原因自然来源于底气,偌大的草原帝国都灭了,现在众望攸归,已经没必要靠铁血手腕巩固皇权了。 这种变化倒是好事。 武则天又板起脸:“怎么?朕跟你坦诚相待,你还敢拒绝差事?” 张易之不动声色道:“容臣考虑一番。” “嗯?”武则天拖了声调,冷冷盯着他,看了半晌,怒斥道: “虺义珣都这样辱骂你,你还坐得住,朕都觉得羞耻!” 说完抄起御座上的帛书,砸过去,“这是檄文,睁开眼看看。” 张易之捡起帛书,拱手道:“臣告退!” “再怎么考虑,剑南道行军总管只能是你,虺义珣没被剿灭,朕拿你是问。” 身后传来武则天漫不经心的声音。 张易之走出御书房,将帛书揉成一团,瞄准殿内侍立的内侍,砸在对方脑门上。 “杂家……” 内侍被不明物攻击,气汹汹转头,可看见张司长后,瞬间露出谄媚的笑容。 …… 入夜。 华灯璀璨处处。 一辆悬挂灯笼的马车停在“李府”外。 车帘揭开,一个身材魁梧,浑身肌肉虬的男子露面。 一身酒气未消,他微眯着虎目打量府邸。 李府管家跑了出来相迎,陪同着一起归内。 一直到庭院幽幽深处,到了几处暗香掩映的书房内,男子整理衣襟,迟疑片刻敲门而入。 他望着座椅上儒雅的男子,语气不甚恭敬道:“见过李相。” “建安王,请坐。”李昭德起身帮他拉了下椅子。 谁料武攸宜并未领情,就站在门口,冷声道: “李相特意让本王秘密前来,究竟有什么事?” 李氏跟武家八竿子打不着联系,李昭德突然遣人造访。 好奇心作祟,武攸宜才会亲自赴约,他倒要看看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 李昭德皱了皱眉,从抽屉里拿出檄文,笑着道: “建安王怎么看这篇讨张巨蟒檄?” 听到张巨蟒的时候,武攸宜满满都是仇恨和杀意,恨不得将此獠千刀万剐的模样! 他眸中杀机如刃:“这篇檄文真是精妙绝伦,本王足足看了三十遍,对付张巨蟒这样的奸佞谄谀,就该言语狠狠羞辱他!” “英雄所见略同。”李昭德哈哈一笑,伸手道:“先坐下谈。” 或许是出于同仇敌忾,武攸宜躬身见礼,便坐在对面位置。 李昭德打量着他,轻描淡写的说: “这篇檄文,出自我手。” 刹那间。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黑室绽耀光。 武攸宜脸色骤变,内心翻江倒海。 他眼中泛起惊疑之色,寒声道:“李相,可别胡言乱语,难道你跟蜀中反贼有勾结?” 李昭德垂着眸,平静回答: “非但如此,嗣泽王谋反也是我策划的,陇西李氏还支援了嗣泽王武器和粮食。” 砰! 武攸宜一拳轰在桌子上,眼睛瞪得很大,浑身散发着滔天愤怒。 竟敢造我们武家的反! 这天下,谁也不许造武家的反! 念及于此,他左手呈爪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近距离扼住李昭德脖颈。 李昭德脸色涨红,直视着他:“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 武攸宜松开手,冷视道:“我会告知陛下,你且等死吧!” “呵呵……”李昭德嗤笑一声,毫无惧意道: “如果能杀了张巨蟒,我死十次又何妨?” 张巨蟒? 又听到这个名字,武攸宜滔天之怒无法遏制! “想想河内王,他死的有多凄惨,被枭首示众啊,他有什么错?” 李昭德佯装出凄惨的语气。 果然,拼命想忘记的事又被提起,武攸宜有些丧失理智。 他死死咬着牙,藏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攥着,手背和额头青筋暴起,却只能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怒喊出声。 武懿宗,他的堂兄,从小玩到大的兄弟。 就这样被张巨蟒残害,武家人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建安王,我也跟张巨蟒结下死仇,我们立场一样。”李昭德继续蛊惑。 武攸宜慢慢平复情绪,声音冷冰冰道: “你觉得凭李义珣这个废物就能成事?想在乱军中杀死张巨蟒?太过异想天开。” “突厥三十万铁骑都做不到的事,你觉得你们能做到?” 李昭德紧紧盯着他:“不错,这天下只有一个人能杀此獠。” 武攸宜双目赤红,而后却怅然,“陛下啊。” 张巨蟒权势滔天,唯有陛下的旨意,才能惩治此獠。 李昭德眼神始终锁定着他,“咱们只有逼宫,迫使陛下下诏诛杀此獠。” 四目相对,不知为何武攸宜心底竟生出让人惧怕的寒意。 而后这股寒意冲上天灵盖,头皮发麻,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他听到了什么? 逼宫?! 武攸宜一字一句道:“你清楚你自己在说什么?” “非常清楚。”李昭德缓缓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张巨蟒厌恶你们武家,也厌恶我们李氏。” “你信不信,迟早有一天,我们会被此獠逐个迫害。” “人都是逼出来的,那时候坐等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还不如现在放开了拼命,人不要命就十分可怕。” 话落,武攸宜一声不吭。 李昭德背负着手,继续道:“我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因为只要此獠待在神都城,无人能奈何他。” “将他支出去,我们才能逼迫陛下下旨诛此獠九族!” 武攸宜盯着他的背影,“你知道逼宫的后果么?” “只要杀了张巨蟒,什么后果都能承受,到时候陛下雷霆震怒,本相一人承担!” 李昭德蓦然转头,神情坚决,散发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就这样直勾勾与武攸宜对视。 事实上,他内心非常虚,额头甚至沁出冷汗。 他了解武攸宜,知道此人性格愚笨。 他就是在赌,赌武攸宜是个被仇恨蒙蔽双眼的蠢货! 武攸宜深吸一口气,瓮声瓮气道: “恕本王难以从命,但念你出发点是诛杀张巨蟒,本王就不检举你了。” 见对方还有所犹豫,李昭德拿出杀手锏: “你不想获得李唐的人情么?李氏子孙跟张巨蟒有血海深仇,谁能诛杀他,谁就是李氏的功臣。” 此话,让武攸宜愣住。 他需要李唐的友谊么? 当然需要! 现在还未确立储位归属,倘若能让李唐欠恩情,往后不管武家梁王继位,还是庐陵王相王继位。 他武攸宜都能立于不败之地,手上的权势不会流失,甚至还会进一步加强! 李昭德手指轻叩桌沿,慢条斯理道: “逼宫时,你只要带领麾下羽林军跟随我等事后可以跟陛下说是被我等裹挟的。” “我们的目的很简单,诛杀张巨蟒,为天上的无辜冤魂复仇!” 武攸宜低着头,身子微颤。 “你是想做一辈子懦夫,还是做一个英雄,哪怕一天,甚至半个时辰,半刻钟!” 李昭德声音泛着浓浓的失望。 武攸宜咬着牙,沉默了足足半晌,下了决断: “诛杀张巨蟒,给堂兄复仇!” 第二百一十一章 我从未标榜自己是好人 甘露殿。 下首坐着一个紫袍大臣,如墨山羊胡子,眉心一道清晰皱痕,面容较为刻板。 正是刚上任的凤阁宰相魏元忠。 武则天端详着他,淡淡开口: “魏卿,既入政事堂,便要担宰相之责,七天内筹集好粮草,不能耽误出征。” “遵命。”魏元忠轻轻颔首。 武则天顿了一下,问道: “你曾平定徐敬业叛乱,对于李义珣谋反,你有什么军事见解,大可畅所欲言。” “这……”魏元忠犹豫了一下,措辞道: “陛下,张司长用兵如神,既然是他挂帅,老臣哪敢班门弄斧。” 武则天蹙起凤眉,神色略有不喜。 经历宦海沉浮,魏元忠明显锐气尽失,太过谨小慎微,他有能力制衡李昭德和张柬之么? 武则天兴致寥寥,挥手道:“行了,你先退下吧。” 魏元忠作揖施礼,趋行出殿。 在殿外玉阶,迎面刚好撞上一个神清俊雅的男子。 男子看了他一眼,拱手道:“见过魏相公。” 魏元忠显然没料到张巨蟒会主动打招呼,愣了片刻,忙回礼道: “张司长不必多礼。” 说完露出个温和的笑容,便擦肩而走。 张易之盯了他背影几秒钟,眯了眯眸子。 入殿,武则天吩咐宫婢端来一杯莲子银耳羹,随口问道: “子唯,路上可遇见魏元忠?你觉得此人如何?” 张易之摇头,“看不透。” “哦?”武则天有些讶异,笑着调侃道:“你心机颇重,连你都看不透一个人,那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真的平庸,要么就是藏的太深。” 张易之颇为无语,你武曌大帝是神仙,看一眼就能看透一个人? “嗯。”他敷衍一声,自顾自喝着羹汤。 武则天敛去脸上的笑容,严肃道: “五天后出征,势必将反贼清剿干净!” 张易之接过宫婢的手绢,擦了擦嘴,轻描淡写的说: “我会将李义珣五马分尸。” “善!”武则天眉眼含笑。 她就欣赏子唯这幅模样,用平淡语气说出霸气十足的话。 张易之情绪没有波澜,其实当武则天让他出征时,就已经不能拒绝了。 如果忤逆的话跟武则天关系闹僵,得不偿失。 更何况一篇檄文传遍天下,将他描绘成炼狱走出的恶鬼,严重侵犯了他的名誉权! 李义珣虽然是一只弱小的蚂蚱,但蚂蚱蹦跶起来也挺讨人烦的,必须亲自摁死它。 武则天踱步到殿前,语调清冷自信:“子唯,朕等着你凯旋归来。” “陛下。”张易之看着她,皱眉道: “臣近日心神紧绷,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武则天呵呵一笑,走到他跟前,手指头快戳到他脑门: “还要找拒绝出征的理由?突厥侵占河北你都镇定自若,现在怎么可能会心神紧绷。” “依朕看,天塌下来,你都不慌不忙。” 张易之略默,无言以对。 自己也找不出不安的理由,希望是错觉吧。 其实他很想问,关于羽林军频繁更换底层士卒的事。 但绝对不能问出口。 其一,禁军是皇帝的逆鳞,外臣不得插手,就算关系再亲近,皇帝也不会容忍。 其二,除了羽林军高层,这事就武则天和上官婉儿知道,问的话就露出破绽了。 谁透露的? 一方是宫廷守备禁军、一方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女官,无论谁都是大麻烦。 “尽快去洛水军营点齐八万兵马。”武则天低喝道。 “是。”张易之点头。 君臣二人又聊了许久,眼见临近午时,便一起用膳。 走出御膳房,汉白石柱下,一个内侍正在地上喂养几只鸽子。 张易之看了一眼,不凑巧,正是前几天被自己砸过的内侍。 他收回目光,刚想离去,却骤然止步。 “你叫什么名字?” 内侍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身子一僵,回头谄笑道: “司长就叫杂家小忠子就行。” 张易之负手而立,就这样静静的盯着他。 触及到那深邃的目光,王国忠头皮发麻,苦着脸道:“司长,您……” “鸽子你养的?”张易之截住他的话。 “是,是!” 王国忠忐忑不安,难道养鸽子也犯罪了? 张易之上前几步,面无表情道: “你被神皇司逮捕了!” 轰! 犹如九雷炸响,王国忠吓得肝胆欲裂,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附近的宫婢内侍见状,纷纷作鸟兽散。 张司长又要大发神威啦,这回拿宫里人发泄! 王国忠哽咽,“杂家犯哪条律法,请司长明示。” 张易之不动声色道:“飞鸽传递皇宫情报,我有理由怀疑你是吐蕃奸细。” 王国忠吓得哭腔顿止,一边流泪,一边磕头辩解: “天大的冤枉啊,杂家进宫十多年矜矜业业,养鸽子最多传几封家书,给杂家十万个胆子也不敢做奸细,恳请司长明鉴!” 张易之眉头微展,云淡风轻道: “起来吧,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刚才是吓唬你的。” 王国忠懵了。 吓唬? 别人也许是吓唬,但你张巨蟒喜欢玩真的啊! “鸽子一个时辰能飞多远。”张易之直接问。 王国忠用袖子擦了擦鼻涕,委屈道:“四百里左右。” 张易之琢磨稍许,直视着他: “你被征召了,随我前往蜀中平叛。” “啊!” 王国忠惊讶出声,公鸭嗓异常尖锐:“张司长,杂家不知道打仗啊。” 张易之:“你凑人数就行。” 末了,冷声道:“这是命令,你无权拒绝。” 王国忠瘪着嘴,变成苦瓜衰运脸。 真真天降横祸,哪有找阉人凑数的道理啊! 张易之睨着他:“在内侍省担任何职?” 王国忠老实回答:“杂家是……” “算了。”张易之有些不耐烦,打断道:“不管是何职,等凯旋归来,官升两阶。” 什么? 还有这好事? 王国忠被馅饼给砸晕了,整个人完全呆愣。 去根的男人,所图不过钱权,但内侍省内部擢升非常艰难。 随军出征就能官升两阶…… 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哪只鸽子特别有灵性?”张易之问。 王国忠有些跟不上节奏,回过神赶紧将手指放进嘴巴: “咕咕——” 下一瞬间,一只玲珑的鸽子扑腾飞来,落在王国忠肩头。 他介绍道:“就是它,灵性十足。” 张易之轻轻颔首:“我需要鸽子传信,所以才让你随军出征,我现在要带走它。” 呼! 王国忠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朝鸽子咕咕一顿叫。 “得罪了。”他歉声说一句,便从兜里掏出几粒红豆,放在张易之肩头。 小鸽子立刻转飞到张易之肩膀,啄着红豆叽叽喳喳。 张易之抚摸着鸽子羽毛,漠然道: “此事切记保密,若敢泄露风声,后果你知道的。” “请司长放心!杂家嘴很严的。” 王国忠猛地点脑袋,他沉浸在即将擢升的狂喜中,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出征之日,前来洛水大营。” 丢下这句话,张易之迈步离去。 …… 皇城御道,停着一辆豪华精致的马车。 马车内。 太平仰在蜀锦软褥上,鼓胀胀的胸脯往两侧倒。 她趿着高底弓鞋,手拿铜镜,仔细收拾着发髻和妆容,神色略带慵懒风情。 砰砰砰—— 外面驾车健妇敲了敲车壁,太平赶紧放下铜镜,掀开车帘,欣喜道: “张司长,好巧啊!” 御道上张易之止步,微不可察撇撇嘴。 好巧的邂逅。 他躬身施礼:“见过殿下。” 太平不顾远处来来往往的官员,朗声道: “张司长,本宫有事与你商议。” 张易之点头,你不找我我还得找你,于是踱步登上马车。 车内温暖芬芳,张易之坐下后,鸽子扑腾而起。 太平刚才就注意到这只鸽子,正好奇着想询问。 便见鸽子嘴巴叼着的红豆落下来,恰好落在太平的腿上。 红豆…… 一抹红晕胭脂般浮上太平面颊。 红豆又名相思豆,张郎他在暗示本宫么? 而且红豆外观结实鲜红浑圆,太平低头瞅了眼胸脯,羞得耳根霞红。 啐,好坏啊! 正当遐想连篇之际,却听温润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殿下,很热么?” 太平摸了摸脸颊,哑着嗓音问道:“你带红豆干嘛。” 张易之皱眉,拔高声调: “口粮!” 这女人有时候真是胸大无脑,是瞎了么?没看到这只鸽子? 口粮?! 太平低着头,玉颊烫红。 好不知羞啊,这么大还要口粮,我家崇训小时候都是乳母喂养,本宫还从没喂过,你你你…… 太坏了! 她蓦然抬起头,正好与张易之四目相对,两人相距不过咫尺之间。 这张俊美无俦的面孔,看的清清楚楚。 太平缓缓闭上眸子,神情亦羞亦喜,似期待似忐忑。 过了很久,还没有温柔的吻落下来,太平睁开眼。 张易之搞不得这女人又在想什么,严肃道:“殿下,我有正事相谈。” 听他语气有些冷意,太平心下暗恼,凶什么凶! 不过她知道轻重缓急,顺势问道:“什么事?” 张易之直视着她,郑重叮嘱: “殿下,我有不详的预感,在我出征蜀中这段时间,朝中会出事。” 嗯? 太平面色凝重,轻轻蹙着眉头。 她对张郎深信不疑,张郎从来不会无端揣测。 张易之近前几步,沉声道: “殿下,你必须时刻关注朝野的细微变动,收好这只鸽子,有事立刻传信。” 虽然偶尔犯浑,但太平谋略智商总体还是在线的。 太平臻首微点,一双眸子悄悄眯起,散发着凛然寒意: “你放心吧,谁敢弄幺蛾子,本宫弄死他!” 张易之嗯了一声,“在政事堂安排几个眼线,在皇宫多安插几个宫婢,一有事你就能立刻知道。” 听到此话,太平抬头挺胸,斜睨道: “本宫早有布局,何须你来提醒?” 张易之不置可否,“那就好,我先走了。” “等等。”太平从锦榻拿出一身精制的锁子甲,扔过去,“这是本宫派人打造的,蜀中多擅长武艺的游侠,你穿着防身。” 张易之接住,心下倒有几分感动,沉默半晌,抬眸盯着太平: “殿下,你刚才闭眼做什么?” 太平错愕,旋即结结巴巴道:“本宫……” 话正说一半,一道挺拔的身影扑了过来,将她扑倒在榻上。 红唇就被吻上了,太平低呼一声,水汪汪的眼睛微微闭上,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砰砰砰—— 过了半晌,健妇猛敲车壁,颤声道: “殿下,有人过来了。” “别管!” 听到那沉重的男音,健妇苦着脸,可殿下哼哼唧唧的声音也太大了吧。 过来的是庐陵王妃等贵妇,被她们听到就糟糕了。 太平恢复一些理智,蔻丹染红的指甲微微掐着张易之,而后红着脸推开他: “本宫,不……不……” 也不知道想说不行,还是想说这里不合适。 张易之深吸一口气,捡起榻下的紫色肚兜扔回给她,而后闭上眼等了几分钟。 才状若无事的走下马车。 太平脸早已通红,好似春意画中人,芳心一荡,讷讷道: “真被坏人吃口粮了……” 说完又觉得四下空落落的,怨声道:“回公主府,本宫要沐浴!” 健妇深知触了霉头,愁眉苦脸的驾车返道而去。 走出端门,张易之心绪才平静下来,可惜没上垒。 他看着街边踢蹴鞠的童子,忽然想起足球。 为什么会想起足球? 大概刚刚亲了足球吧…… 张易之走到竹亭边,登上自家马车,对裴旻道: “你去找鲍思恭,有件事让他做。” 不管朝中会不会发生变故,必须做两手准备。 刚刚给太平飞鸽,那就能迅速得到消息。 还剩第二件事。 …… 天色微沉,店铺鳞次栉比的长街上,酒肆茶楼内已点亮灯火,但青瓦飞檐下随风摇曳的灯笼还未亮。 将沉的夕阳余晖璀璨耀目,将半个神都城映照成金色。 街边一家豪华酒楼。 一个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男子坐在窗前,望着繁华的街道。 他轻抿一口酒,神色说不出的闲然自得。 每天下差最快乐的时光,大概就是在这里喝几杯酒。 家里夫人禁止喝酒,为了不让夫人生气,只有偷偷在外面喝几杯。 天色渐暗,酒壶见底,独孤阳曦伸了个懒腰,正打算结账走人。 却听见踏踏的脚步声响起。 一个身穿月白长袍的俊美男子背负着手,不紧不慢地走进来,神色自若地笑着: “一个人喝闷酒多无趣,不如我来陪你喝。” 独孤阳曦看着他,瞳孔紧缩,后背生出可怕的寒气。 整个人浑身冰冷,如坠冰窖。 神都城谁人不认识张巨蟒? 此獠找我做什么? “怎么就要走,不欢迎么?” 张易之问道。 然后随意自若地找个地方坐下来,神情带着淡淡笑意,仿佛碰见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 丝毫没有什么不自然或者不好意思。 独孤阳曦平复紧张的情绪,脸上挤出生硬的笑容: “十分欢迎,能跟名震天下的张司长喝酒,是卑职的荣幸!” 话罢扬声道:“小二,上酒!” 张易之神情平静望着窗外,淡淡叙述道: “独孤氏,鲜卑族,在北周和隋两朝可谓是名声显赫,身居高位者屡见不鲜,可惜后辈多碌碌无为者,不堪大任。 “到了如今,基本算是没落成二流世家。” “而你独孤阳曦,县主婿,夫人宣城县主,司职神都城东门通化门守将,据说是李昭德的人?” 话落,独孤阳曦后背全是寒意,有种面临绝世凶兽的恐惧。 “张……张司长,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张易之直视着他,轻笑道: “我欣赏你,所以特意安排神皇司照顾你全家。” 轰! 轰! 轰! 一瞬间,独孤阳曦浑身都在颤抖,抑制不住的恐惧。 照顾全家…… 夫人,还有三个孩子。 “你这个穷凶极恶之徒,究竟想做什么?” 独孤阳曦双目斥红,目光满是杀意和愤怒,恨不得将此獠生吞活剐! 张易之冷声道:“我从没标榜自己是好人,不过,你可以继续用这种目光看我。” 听到这话,独孤阳曦抖如筛糠,整张脸已经没有血色。 他无力的瘫在椅子上,哽咽出声,“张司长,我没得罪过你,我们没仇啊,求求你放过我夫人孩子吧?” 张易之看着他,神情没有波澜道: “兴许是高处不胜寒,我现在越来越不在意过程,目的达到了就行。” 略顿,微笑着开口:“所以帮我做件事,很简单。” 面对毫不掩饰的威胁,独孤阳曦已经没有勇气反抗,“什么?” 张易之身子前倾,冷视着他: “不管何时,只要我到了通化门,你必须开城门!” 独孤阳曦闻言,如遭雷击,颤声道:“你想造反?” 张易之手指轻叩桌沿,淡淡开口: “你没资格问我做什么,只管听令就是,这关乎你一家的性命。” 独孤阳曦咬牙切齿道:“倘若我不从呢?” 张易之缓缓起身,一字一句道: “你的理智会告诉你,必须听我的。” 独孤阳曦浑身僵硬,此獠极有可能造反,不然擅开城门做什么? 张易之居高临下俯瞰着他: “别犹豫了,你其实没得选,事成以后我不会亏待你。” 说完负手离去,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以后再陪你喝酒。” …… 酒楼下。 张易之抬头望着天际,黑幕降临,就像阴影遮住神都城。 手段拙劣么? 也许吧。 但不得不做。 城门太重要了,如果朝中发生变故,城门关了怎么办? 必须保证城门畅通无阻。 至于独孤阳曦,经过详细调查,此人唯一的弱点就是太顾家。 所以他会答应的。 第二百二十二章 松开弓弦,搅动惊涛巨浪 天还未亮,雾气未散。 朱雀大街四下寂静,偶有犬吠之声。 挂着官幡的轻车从雾中走来,急驰一阵拐进一座坊里。 马车内,气氛很沉寂。 左羽林卫将军李湛靠着车壁,目光落在对面那个男子身上。 身材高大,皮肤有些病态的白,面容清癯,但眼神却锐利无比。 其实他一直搞不懂,李多炸为什么会答应参与政变? 这位原来是靺鞨酋长,后来投降李唐,因为做战时骁勇善射,屡立军功,被高宗提拔为了羽林卫大将军,驻守皇城北门。 地位尊崇,已经位极武臣,何必冒身死族灭的风险呢?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低声问:“大将军,你图什么?” 借着琉璃灯盏的火光看书的李多炸合了手中书卷,坐直身子,平静反问:“那你呢?” 我? 李湛默了默,没有回答。 李多炸盯着他:“你爹李义府出身微贱,没有陛下的举荐力保,你爹能够高居宰相之位?” “而你蒙荫进禁军,也是赖得陛下信任,才能做到羽林卫将军。” 话落,李湛浓黑的眉毛颤了颤,沙哑着嗓音: “追求拥立之功,政变成功,李相许诺我郡王爵位。” 似在意料之中,李多炸表情没有变化,沉默了半晌,怅然道: “我与你相反,我的一切都是大帝给的,李唐复辟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李湛知道大帝是指高宗,他其实很想问一句—— 可没有当今陛下的信任,你能位极武臣?能继续镇守皇城北门? 李多炸目光幽森,仿佛在说服自己,轻声说: “人总要有所为有所不为,是该报答大帝的厚恩了。” 两人没再说话,马车在城中转悠半天,确认无人蹑踪跟随,悄然驶入了李昭德府邸。 张府角门处早有仆役等候,等车子驶入院子,他们迅速扫清了从巷口到角门的车辙。 车子稳稳停在后院,李多炸和李湛从车上下来。 二人一言不发,在管家的带领下,神色冷峻地往密室走。 密室早已人群济济,李昭德等人早就等候多时,一见二人,立刻迎了上来。 稍稍寒暄,两人便找位置坐下。 李昭德指头敲了敲桌面,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 “诸位,举全族之命尽付于一役,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堂下没人说话。 “很好。”李昭德轻轻颔首,表情逐渐凌厉,冷声道: “本不该走向极端,一切都是陛下咎由自取!” “她不想还政李唐,可以;她实行酷吏*****李唐皇室,也可以。” “就算她想让武周江山延续,立梁王为储君,我们也能容忍,大不了往后再跟梁王搏斗。” 说到这,李昭德深吸一口气,近乎将肺部嘶吼出来,咆哮道: “可陛下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宠信张巨蟒!” “此獠为人之霸道,态度之嚣张,行径之恶劣,天理难容!” “此獠让天下活在恐惧之中,让李唐陷入绝望之中。” “什么都不做,我等就将被此獠逐个迫害,连庐陵王相王都难逃其手!” “可天下,除了陛下,谁能杀掉此獠?” “唯有政变推翻武周,让陛下做太上皇,待在冷宫安度晚年!” “愿先帝在天之灵庇佑,唐皇社稷,复于我手!” 李昭德结束慷慨激昂的演说,拿起茶盏,润了润嗓子。 堂下诸人表情各异。 他们既然坐在这里,早就反复权衡好利弊得失,此番势必要进行政变。 “李相,跟大家说说行动计划吧。”张柬之沉声道。 李昭德挺直腰背,淡淡开口: “拟定张巨蟒出征四天后,发动政变。” 他起身踱步到墙上舆图,指着图上的红点: “我们必须迅速控制五个地方,皇宫、洛水军营、神皇司、梁王府,南衙禁军。” “李相。”右羽林卫将军敬晖有疑虑,出声道: “可我们人手明显不够啊。”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眼神里皆潜藏着忧虑。 李昭德神情不变,胸有成竹道: “诸位且放心,一切尽在我的掌控之中。” 他目光转向敬晖,“敬将军,政变之时,你派手下禁军围住梁王府。” “可……”敬晖刚想说话,触及到顶头上司李多炸的眼神,他旋即恍然大悟。 众人也相继点头。 李多炸是右羽林卫大将军,他一人就足够统领右羽林卫,敬晖显然作用远不及他大。 那还不如分派人手去围住武三思府邸。 李昭德脸色平静的继续道:“由李多炸,李湛,武攸宜领兵冲进皇宫,逼迫陛下退位。” “武攸宜可靠么?”李多炸紧皱眉头。 这个时候,堂下所有人都有些忐忑不安。 他们知道始末,武攸宜被李相糊弄了,他会不会骤然清醒? 毕竟政变目的就是推翻陛下,而武攸宜只认为是下旨诛杀张巨蟒。 如果他携带的麾下精锐反水,那政变成功率必然减半。 李昭德似笑非笑,“诸位,人家建安王心急如焚,昨天还催促我什么时候开始呢?” “呵呵……” 堂下松了一口气,露出轻快的笑容。 真是愚蠢的草包废物! 武周江山就要葬送在此人手上! 李昭德收起笑容,正色告诫:“但我们必须谨慎,不能在建安王面前露出丝毫破绽。” “等兵进陛下寝宫,到时候建安王反悔可就迟了,只能陪咱一条道走到黑。” “是!”众人齐声开口。 李昭德踱着碎步,接着刚才的话题: “南衙禁军,洛水大营,这两处兵马都需要陛下的旨意,当宫里传不出旨意,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王同姣,你是千牛卫检校将军,由你率队迎庐陵王进宫,沿路倘若有阻截,直接杀!” 众人把目光投向一个容貌端正的青年。 王同皎,太原王氏子弟,庐陵王的女婿,娶了定安郡主,虽然定安郡主不是韦妃所出,但王同皎一直是庐陵王府的嫡系。 “遵李相之命!”王同皎抱拳施礼,神色隐有兴奋。 李昭德望了他一眼,目光又暼着其他人,幽幽道: “庐陵王是李唐江山第一法理继承人,是该他登基,诸位不能起别的心思。” 梨花案桌旁,有一半人目光微闪,情绪有轻微波动。 他们当然希望迎相王登基,但眼下最关键是李唐复辟。 等庐陵王坐稳江山,少不了一番龙争虎斗。 不过那也是李唐内部的事,先剿灭武周势力是头等大事,首先必须解决主要矛盾。 室内气氛有些沉闷,桓彦范咳嗽一声,开口道: “神皇司呢?他们就在丽景门,得知政变,能迅速进驻皇宫。” “不必操心。” 许是不想李昭德一个人掌握话语权,张柬之接过目光焦点,他云淡风轻道: “神皇司是张巨蟒的一言堂,但那也是此獠自酿的苦果。” “没有此獠的命令,神皇司不会有任何动作,魏王使唤不动,鲍思恭也一样。” 是啊! 众人双眼一亮。 张巨蟒在前往蜀地途中,难道还能隔空使唤神皇司绿袍? 神皇司几千精锐,对政事堂不屑一顾,却只听两个人命令—— 陛下和张巨蟒。 张柬之环顾众人,拔高声量道: “只要政变成功,便假诏天下。” “神皇司看到陛下诏书,便不敢妄动,同样的道理,南衙禁军和洛阳大营也一样。” “所以关键地点只有皇宫,那里成功,大事可成矣!” 话音落下,众人琢磨半晌,皆点头称是。 李多炸等人瞄了一眼面色不悦的李昭德,暗忖:“看来两位宰相想抢政变首功了。” “嗯,张相所言极是。”李昭德轻轻颔首,脸上的表情也恢复平静: “这是大方向,具体细节等政变前夕,我们再商讨。” 顿了顿,他铿锵有力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会让一万兵马进城协助。” 嚯! 此言既出,众人惊骇。 一万军队? 看来李相谋筹备已久,底牌也藏了不少,如今真正打算孤注一掷! 这一万兵马里面肯定有陇西李氏的私兵,还有驻守长安的将卒。 感受到李昭德坚定的意志力,众人神情一肃,胸膛慢慢聚拢着自信。 这一万个人就是天降神兵!足以改变神都城局势! 张柬之神情微不可察闪过无奈之色。 看来这场名载史册的政变,首功只能是李昭德,他才是力挽狂澜,恢复李唐社稷的绝对核心。 侍郎薛季昶开口道:“李相,为避免城内失控,城门必须关闭!” “政变初始,政事堂就要下一道命令,关闭城门。”桓彦范附和道。 政事堂有这个权力,但麻烦的是,如何放这一万个人进城呢? 或者先放人进来,再关城门? 可给守城将领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私放军队进京师啊! 李昭德智珠在握,神情平静道: “这不用操心,我会联系通化门独孤阳曦,他是我的人。” 桓彦范等人齐齐点头,脸上也展露轻快笑意。 李昭德双手撑着桌沿,异常严肃道: “箭在弦上,等我们松开弓弦,我希望是搅动天下的滔天巨浪!” 他目光徐徐扫视了众人一遍,只见众人脸上有紧张、有兴奋、有期待、也有忐忑。 唯独没有恐惧。 李昭德欣慰笑了笑,怒吼道: “让咱们给张巨蟒的一生盖棺定论吧!” 哗啦啦....... 椅子滑动的声音整齐一致,以张柬之为首的文官,以李多炸为首的武将,腾的起身,齐声道: “诛杀张巨蟒!” “诛杀张巨蟒!” “诛杀张巨蟒!” 密室隔音效果很强,所以他们毫不收敛声音。 浑厚尖锐的声音撞击在墙壁上,回荡在每个人耳边,刺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们知道,作为一个臣子参与政变,去推翻君父,那是大不逆。 或许只有打着诛杀张巨蟒的口号,才能缓解内心的愧疚。 张柬之闭上眼,喃喃道:“求得是俯仰无愧天地。” …… 张府,离出征只有两天。 张易之心绪愈发不安,沉闷的空气,似乎是暴风雨的前兆。 他一个人坐在花园里,看着春意盎然的花草,陷入沉思。 两个疑点始终在脑海萦绕。 第一,婉儿几岁就进宫,她对皇宫了如指掌。 她很敏锐察觉到羽林军的细微变化,那绝对没错。 第二,李义珣谋反就更奇怪了。 张易之记得襄阳那个倒霉鬼——李千里。 同样是李氏子孙,李千里在襄阳根植十几年啊,野外邬堡铸造兵器,兵器都堆砌如山,却一直隐而不发,积蓄力量准备最强一击。 如果不是被张易之碰巧撞上,或许李千里还在高筑墙、广积粮。 这才是谋反的最佳样本。 而李义珣呢?在蜀中就待三年,连基本盘都没稳固,就敢起兵谋反? 何况北伐军携大胜而归,这种时候,真有人傻到往枪口上撞? 绝对有古怪。 张易之捏了捏眉心,就算疑点很大,那是自己的猜测,他必须前往蜀中平叛。 “公子。”张吉祥走进花园,打断张易之的思绪,“鲍思恭在客厅等候。” 客厅里。 张易之坐定,也不寒暄,开门见山道: “找你来说件事,绿袍不必随我出征。” “啊!”鲍思恭愕然,一时间竟无法理解司长的意思。 怎么突然就变卦了,不是说好一千绿袍跟随队伍去蜀中么。 过了几秒,鲍思恭试探道: “司长,可发生什么事了?” 张易之眉头紧锁,沉默半晌,微微摇头: “没什么,只管听令行事,朝中倘若发生大事,你代我发布号令。” 说话间,张易之从袖中拿出鎏金色令牌,上面龙飞凤舞一个“张”字。 鲍思恭脸上微变,这令牌在神皇司内部,相当于兵权龟符,相当于皇帝的玉玺! 司长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拿给自己。 “以防有变,收着。”张易之看着他。 鲍思恭有些犹豫,或者说胆怯,他不敢触摸这份慑人的权威。 张易之眉宇染上寒霜,目光迸射出冷冽之意。 “是……”鲍思恭喉咙滚了滚,将令牌收起袖中。 张易之脸色肃然:“我离开神都这段时间,你们更要严密监视朝堂。” “遵命!”鲍思恭躬身抱拳。 就在此时。 张吉祥走进来,低声道:“公子,一个言称王国忠的阉人来访。” “让他进来。”张易之看了眼鲍思恭。 鲍思恭识趣告退。 不多时,王国忠快步入内,神情似乎带着紧张。 他一见张易之,尖着公鸭嗓道:“错了,错了!” “什么错了?”张易之沉下脸。 王国忠额头沁出冷汗,颤声道: “杂家刚反应过来,鸽子念家归巢,它再有灵性,茫茫天际也找不到杂家的啊!” 刹那间,张易之脸色就变得阴沉如水。 受影视剧影响,他潜意识很笃定飞鸽传书。 却忽略了鸽子只会归家,它根本不可能飞到这太监身边。 王国忠吓得肝胆欲裂,那股冷气犹如实质化,让他浑身打寒颤。 他在皇宫待了十几年,来来往往见识了太多宰相王公,可还是眼前这尊魔头最为恐怖! 王国忠不敢多想,噗通跪地,“司长,杂家有补救措施。” “说。”张易之睨着他。 王国忠咽了口唾沫,语速飞快道: “杂家快马加鞭日夜不歇,大概一天能到邓州新野,在那边找一个驿站,训练鸽子两天时间。” “到时候让鸽子飞回来,只要有信件,它就能飞去新野驿站。” 张易之听完,脸色依旧冷冽。 新野是去蜀中必经之路,如果朝中发生大事,那信鸽停在新野,还得派亲信在新野等候,再传给自己。 里面又得浪费不少时间。 但没办法,这是一个没有通讯的时代,信鸽已经是最最节省时间的方法。 他盯着王国忠:“你确定可行?” “绝对可靠!”王国忠拍胸脯保证:“给司长那只鸽子非常有灵性,杂家曾经试过几次,不会出错。” 见张易之神情没有变化,王国忠擦了擦汗,蠕动着嘴唇: “杂……杂家愿拿性命担保!” “好。”张易之表情恢复平静,上前搀扶起他: “我给你一匹宝马,你先去公主府取鸽子,然后直接出发。” 末了,朝外喊到:“张吉祥,给他支一百两黄金,再陪他去公主府。” “是!”外面传来张吉祥的回话。 一百两…… 一百两黄金…… 王国忠瞠目结舌,整个人抖如糠筛,脸都涨得通红。 “好好做事。”张易之拍了拍肩膀,轻描淡写的说: “如果出了任何差池,就别怪我冷血无情。” 说完负手离去。 …… 与此同时。 安邑坊一座宽阔的府邸。 幽静的书房。 李昭德审视着对面的独孤阳曦,见其神色寡白,异常憔悴疲惫。 “怎么,最近出了什么状况?”李昭德问。 独孤阳曦桌底下的拳头紧紧攥住,笑了笑道: “多谢李相关心,卑职只是略感风寒。” 李昭德轻轻颔首,直切正题道: “有件事让你去做。” 似乎是条件反射,独孤阳曦心脏骤疼,张巨蟒也曾是这个口气。 他竭力控制悲痛,语气平静,“请李相吩咐。” 李昭德眯了眯眼,手中茶盏里,茶水泛起涟漪。 他直勾勾注视着独孤阳曦,一字一句道: “过几天,城外有一万兵马进来,你必须开城门。” 霎时,独孤阳曦毛骨悚然,后背生出寒气来,头皮都要被掀开一样。 傻子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关键是。 为什么都要找我! 为什么啊! 仿佛能听见独孤阳曦内心的呐喊,李昭德没有隐瞒,解惑道: “洛阳城东西南北四个守将,只有你是老夫的人。” “没有老夫,你坐不上这个位置,更何况你跟宣城县主,还是老夫做媒。” “所以照老夫说的去做,事成之后,记你大功,升官赐爵。” 独孤阳曦身躯颤抖,声音带着恐惧,“李相,你究竟想做什么。” 李昭德略默,很自然开口: “也就是颠覆武周江山,扶持庐陵王登基罢了。” 独孤阳曦眼瞳猛然一缩。 头盖骨都像是被掀开,冷水直接倒灌而入,更可怕的寒气席卷四肢,几乎让他浑身发凉,呆立很久。 “李相……李相你们要兵谏?” 他声音隐隐发颤,面容剧变。 联想到前几天。 他脑袋轰的一下,变得一片空白,也……就是说张巨蟒其实很早就有防备。 李相一切所作所为,也许都在此獠的预测之内,甚至一目了然? 想到这里,独孤阳曦忍不住颤栗起来。 一切简直恐怖! 看着对方几乎陡变的状态,李昭德眉头皱得很深。 他确信独孤阳曦值得信赖,毕竟是他扶持起来的,两人利益一体,对方没丝毫理由背叛。 “你敢拒绝老夫?” 李昭德加重语气,神色凛然。 “我……我……” 像是有话堵在嗓子眼里,独孤阳曦说不出口。 他知道,对于这次政变,李相等人筹备很久。 可张巨蟒也许会让这诸多努力付诸流水! 他非常感激李相提拔之恩以及做媒之恩。 所以他不想李相布置的诸多后手,在张巨蟒的算计下,烟消云散,尽数化作乌有,沦为泡影。 独孤阳曦很想大声说出来,可脖颈像是被人用寒刃抵住,一动都不敢动。 “就这样,到时候如果有人持老夫手书找你,你就开城门。” 李昭德严厉叮嘱。 独孤阳曦沉默半晌,艰难点头。 落在李昭德眼里,自然是对方权衡利弊以后,还是选择加入政变团队。 “善,记得保密。”李昭德说完后,起身离去。 独孤阳曦像座雕像一般杵在原地,内心在承受着煎熬。 那股煎熬化作疼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砰! 他仿佛下定决心,仓惶起身,抄起椅子砸在桌上,而后迅速跑出书房。 府邸外。 李昭德正要登上马车,却见独孤阳曦跑出门槛,大喊道: “李相……” 独孤阳曦突然怔住,他抬头看见府邸上悬着的两盏灯笼。 那正是去年年关,夫人和长女亲手挂上去的。 可府邸现在,哪里还有夫人和长女的身影。 “还有什么事?”李昭德转头望着他。 独孤阳曦眼眶酸楚,笑着道: “没什么,我出来送送李相。” 第二百一十三章 入定,除旧迎新 鸡鸣破晓。 神都城西门,八万将卒集结于此,旗帜遮天蔽日,刀戟森森如林,浩荡的军势冲天而起。 御驾上,武则天观得这般斗志高昂的气势,她连连点头。 子唯此番出征,必将把虺义珣这只蝼蚁给彻底碾死! 张易之立在点将台上,高声念着讨反贼檄文,声音隆亮,眸光冷冽。 透着超然的气度,被数十万道目光,神情亦是从容不迫。 仿佛可挽天地之将倾。 “张郎……” 太平痴望前方,口中喃喃。 不知何时,她水汪汪的美眸之中,已然全是这个背影,久久无法移开。 她轻咬着下唇,浑身有些酥麻,胸脯还很胀,好似那坏人又在吃口粮。 念完檄文,人群爆发出喝彩声,百姓眼里尽是崇敬,甚至有些狂热。 在他们眼里,张司长已然成为了安稳的代表。 有他在,一切危难都可被镇压。 蜀地造反的王爷,也不例外! 武则天从御驾走下来,递过鱼符,盯着张易之,威声道: “义珣被身边奸佞蒙蔽,才会行大逆不道之举,可他毕竟是朕的孙儿,所以切莫伤他性命,否则朕饶不得你!” 无数百姓闻言面面相觑,一瞬间诧异,而后神色皆变成敬佩。 连造反都能被宽恕,咱们陛下还有多么仁慈啊! 群臣垂首不语,李昭德等人暗露冷笑。 真是荒谬绝伦啊! 这江山都快崩塌了,陛下您还在树立仁君形象? 就算声望达到巅峰又能怎样? 几天过后,您就只能在寂寥空荡的冷宫安度余生了。 武周社稷,昙花一现罢了! 张易之接过鱼符,点了点头,抱拳走下点将台,率军浩浩荡荡朝西而去。 望着队伍渐行渐远,李昭德绷紧的身躯慢慢放松。 大事成了一半! 他很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 此獠带给他们的压力太大了。 就像一柄淬毒的利器悬在头顶,只能把它拿走才敢挪动步伐。 “你这辈子,已经没机会再踏入神都城。” 李昭德负手而立,神情充满自信,眸中的野心毫不掩饰的迸射而出。 …… 东城墙角楼。 独孤阳曦身着铠甲站在最高处,眺望着远方飘扬的旌旗。 他看得入神,憔悴的面容上不禁有了一股迷茫。 内心备受煎熬,这股煎熬日夜折磨着他,像虫蚁慢慢吞噬着心脏。 可是他还是很难做出选择。 纵然心底涌起了不甘,为什么偏偏选中我? 不过独孤阳曦知道,再不下决断,就晚了。 涉及到政变谋反,别人也许可以做骑墙派,但自己不能。 开城门,迎一万兵马入京,倘若李相兵谏成功,那他独孤阳曦便是滔天之功,就能凭借此进入新帝的视线,甚至迈进核心圈。 后果呢? 依照张巨蟒冷血无情的性子,夫人和孩子必然没有好下场。 再说政变一定会成功么? 这天下,真有人能跨过张巨蟒这座大山? 独孤阳曦突然萌生可笑的想法,能不能都迎进来? 李相的一万兵马跟张巨蟒不可能同时到达,总有先来后到,迎一波再迎一波? 不过转眼,这念头就被独孤阳曦否决了。 投机取巧就是两边不讨好,别说功劳,死后连完整尸体都保不住。 所以必须做出选择。 这场关于武周江山的博弈,他要拿全族性命去押注,赌谁能笑到最后。 如果下注李相,那现在必须去宰相府,通知李相等人,张巨蟒早有察觉防备。 若下注张巨蟒,现在也要出城,将李相兵谏之事全盘托出。 该相信谁,又该押谁? “我只要安稳过日子,你们为什么要把我牵扯进去。” “我矜矜业业守护京师门户,我努力辛苦爱护自己的小家,究竟犯了什么罪孽啊?” “难道小人物在大势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么?” 独孤阳曦脸色呈现剧烈扭曲,凸起眉骨分外狰狞。 他攥紧拳头,一拳狠狠砸在混淆着水泥的墙壁上。 砰! 砰砰砰! 一拳接着一拳,直到手背血肉模糊。 他双目赤红,用拇指沾着血迹,放进嘴里舔了舔。 淡淡咸腥味似乎刺激了大脑。 他恐惧慢慢消失,神色变得决然。 血液,也是欲望的味道,是活下去的欲望。 既然小卒被大潮挟裹着过河,那他独孤阳曦一定要上岸! 独孤阳曦缓缓转身,走下角楼。 在跺墙的休息室里等到傍晚,换下铠甲,走进衣料铺子。 不多时,一个头戴斗篷,身着布衣的男人牵着骏马站在城门。 他看了眼皇城方向,又看着城外。 “驾!” 身影渐渐消失在官道,朝西驶去。 …… 夜凉如水。 如若泼墨的苍穹下,诺大的军营,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光。 八万将士已沉沉入睡,大营之外,斥候尚在往来不断的夜中巡侦。 中军帐。 张易之看着张三,沉声道:“你持我印章去新野驿站,若有飞鸽,立刻带信找我。” 张三是自家部曲,最为可靠。 “是!”张三接过印章,领命而去。 张易之捏了捏眉心,那不安的情绪愈来愈强烈,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能算得事无遗漏的不是人,是神灵。 他张易之显然跟神灵无关。 正此时,却听到脚步声响起,帐外传入裴旻的征询声: “启禀公子,斥候在军营外抓到一个人,他自称独孤阳曦。” 张易之神色微变,眯了眯眼睛:“请他进来。” 须臾间,裴旻带着独孤阳曦步入了帐中。 看着对方还布着血丝的眼眸,张易之亲自为他倒一杯热茶: “坐吧,什么事让你急着赶过来。” 独孤阳曦欲言又止。 张易之摆手将裴旻屏退。 而后审视着他: “你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有事直言无妨。” 独孤阳曦坐在椅子上,平复紧张的情绪,哑着嗓子道: “前些日子,李昭德找我,说到时候要我开城门,放他一万私兵入城。”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张易之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政变! 原来如此! 那两个疑虑迎刃而解。 为什么羽林军底层禁军调换,因为政变必须掌握玄武门的羽林军。 李昭德在李唐旧臣心目中威望非常高,他完全能怂恿蜀中李义珣起兵谋反。 一明一暗,手段高超。 想颠覆江山社稷? 想让我死? 这一次,都拿命来填吧。 昏暗的灯火下,张易之神情陡然间冷得像是寒冰一般,仿佛能冰冻世间万物。 独孤阳曦看了他一眼,竟脊骨发凉,浑身打着寒颤。 “确切时间,知道么?”张易之声音异常凉薄。 独孤阳曦脑袋摇得像钟鼓,低声道: “他只让我随时等候通知。” 张易之盯着他,目光像是能看透人心,“什么都不知道?” “真……真的。”独孤阳曦垂着头,声音颤抖。 张易之起身,在大帐内徘徊良久,淡淡开口: “你至少一个国公爵位,右羽林军由你掌舵,你夫人将成为公主。” 轰! 像是惊雷在独孤阳曦耳边炸响,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整个人竟陡如筛糠,那是激动到极致的模样。 那些煎熬烟消云散,换来是无止尽的欣喜。 天大的赏赐! 梦寐以求的东西似乎唾手可得! 最关键的是,他能感受到对方那磅礴的自信。 仿佛能轻易摧毁朝堂那些野心家。 张易之走到他面前,身子微倾:“你这个决定,能保你一世富贵。” 说完坐回位置,喝了声,“裴小子。” 裴旻闻声入帐,张易之指着他:“独孤,你到时候随时听我指令,我会派他跟你接洽。” 独孤阳曦抬头看了眼裴旻,重重点头。 “避免被人查到行踪,立刻回城。”张易之表情严肃。 独孤阳曦竭力控制兴奋,听到这话,躬身行礼。 而后抱拳离开,他背影不复来时的佝偻,现在却挺拔如出鞘的利剑! 张易之收回了目光,眸子之中一片平静深邃。 无心插柳柳成荫! 其实当时他想法很简单,面对坚固无比、且浇铸水泥的洛阳城墙,靠人力攻城要耗费很长时间。 所以他才找到独孤阳曦,这个人顾家的弱点太明显。 只要控制住此人,就能保证城门畅通。 运气总会终归留给有准备的人。 自己那随意布下的棋子,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张易之突然想起前世看过的史书,每逢历史大变局,总有小人物闯进前台扮演关键角色。 他们或许被历史车轮碾碎,与草木同腐;或者抓住机遇一飞冲天。 张易之此刻很感激独孤阳曦这个小人物,没有他,自己差点就要等待命运的裁决。 先前准备的飞鸽传书就是笑话,这可是政变,等急信到手上,黄花菜都凉透了! 一旦武则天下台李唐复辟,他张易之就真正称得上举目皆敌。 单凭个人力量能抵抗国家机器么? 就算侥幸逃出生天,可神都的家人该面临什么下场? 你们全都该死! 所有参与政变的人都得死! 一个都活不了! 灯火下,张易之俊美无俦的脸庞,透着可怖的魔性和妖邪之感。 裴旻紧盯着公子,目光有些忧虑,不知为何公子的状态异常癫狂。 过了很久,张易之表情恢复平静,声音没丝毫起伏: “卸甲。” 裴旻赶紧去箱子里取了一身月色白袍,帮着公子脱去金色铠甲。 “去召集将领前来议事。” 说完后,张易之负手走出军帐,他抬头望着夜幕。 这片天不该是黑色的。 身上的衣服也不该是白色。 都应该是猩红色。 是那种染满鲜血的颜色。 …… 时间一天天过去。 神都城。 李府密室。 气氛寂静无比,宛若无人绝域。 在场诸人都清楚,今天将决定命运,未来如何,尚无人知晓。 李昭德坐在中央,目光环视众人,沉声道: “君上昏庸,小人把持权柄,致使朝堂糜烂,而今天下已乱。” “亟待我们出来挽救社稷危亡,挽狂澜于既倒!” “政变是大义所在,我等问心无愧!” 桓彦范怀着满腔愤怒,怒斥道: “张巨蟒把持权势,目无法纪,心无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以自肥,是以民不聊生!” “此等祸国殃民之徒,必须铲除,我等愿为先驱!” 张柬之不急不缓的开口: “诸位,是非功过有青史,善恶斤两问阎王。” 其余人听完此言,皆沉默下来。 历朝历代的史书,不过是由成功者书写,成王骂败寇。 是啊,成王败寇。 赢了,不仅能诛杀张巨蟒,还能将此獠钉死在耻辱柱上,遭受后世万万人唾弃,永世不得翻身! 输了…… 所以不能输,也不会输! 众人目光燃起熊熊信心,每个毛孔都振奋无比。 准备如此充分,怎么会输? 又从哪来输起?! 这是一项千古功业,他们将是李唐江山的英雄,将名垂青史! 李昭德揉了揉鬓角,深吸一口气,厉声道: “这种关键时刻,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会改变整个局势。” “细枝末节早就商议过无数遍,所以万万不能出差池,牢记自己的任务。” 略顿,他起身深鞠一躬: “今夜,就靠诸位了。” “请李相放心。” 众人齐声开口。 话落,李多祚等人起身:“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这就回玄武门当值。” 李昭德郑重点头,不忘叮嘱,“李大将军,到时候武攸宜会配合你。” “嗯。” 李多祚朝众人拱手,而后带人离去。 余下的人闭目养神。 密室内陷入诡异的沉寂,只能听见漏刻“滴滴”的响声。 漫长的等待。 李昭德睁开眸子,哑着嗓音: “到了。” 亥时入定,夜深人静,时间到了。 众人纷纷睁开眸子,起身随李昭德走出密室,来到院落。 宽阔的院子里,众人已经各自集合了最可信任的心腹死士,总共一千人。 人人披甲持戈,腰佩短刀,浑身聚拢着杀气。 李昭德表情没有波澜,接过一盏灯笼,提着大步往外走。 众人紧随其后,一路无一人喧哗。 到了门外。 李昭德止步,眺望远方辉煌的宫殿,喃喃道: “过了今夜,除旧迎新,换人间!” 他蓦然转身,狰狞着脸庞,歇斯底里咆哮: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行动!” 第二百一十四章 子夜,不敢上马 九城已关闭,一队执金吾像往常般上街巡弋。 长街尽头走来上千人,皆持武器,如幽灵般从夜色中现身,一张张冷峻的脸上,迸射着嗜杀的凶光。 金吾卫首领攥紧刀柄,心跳极快,但还是稳住心神,厉吼道: “尔等是何人?” 对方慢慢走进,他看清领头者是政事堂两位宰相和诸多紫袍大臣。 首领紧绷的身躯慢慢放松,抱拳施礼,恭声道: “请恕卑职无礼,敢问诸位去何处?现在可是宵禁时间。” 李昭德阔步走向他,面无表情道: “宫内有人作乱,本相奉陛下旨意带兵协助。” 首领额头沁出冷汗,沉默了半晌,哑声开口: “请李相拿出陛下的诏书。” 他的手悄悄摸上腰间,余下的金吾卫也将手放在武器上。 “要诏书是吧?” 李昭德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脸上凝聚着浓郁的杀意。 他骤然挥手。 刹那间,所伏的三百弩手得令,即刻扣动了机括。 嗡鸣之音突响,三百支铁箭,挟着破风之势呼啸而出,以前所未有的密集度射向了惊惶的金吾卫。 那密集的箭网之下,嚎叫之声乍起,金吾卫如被收割的麦子一般,纷纷栽倒于地。 一地的尸体,李昭德目光极其冷漠,靴子踏过血泊,就像踩在即将落幕的武周江山。 “桓彦范,你带兵去魏府,逼迫魏元忠交出宰相印,不交就杀!” “盖印之后,立刻下令封锁城门!” 李昭德盯着桓彦范,随后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叠好的宣纸。 纸上是鲜红的政事堂大印,还有他和张柬之的用印。 下达紧急通告,必须要有政事堂三个宰相用印,城门才会封闭。 桓彦范把纸张重新叠好,小心地揣进怀里,带着一批人马匆匆而去。 李昭德目光转向张柬之,神情严肃: “张相,你带王同皎去庐陵王府,必须将庐陵王接来。” 顿了顿,加重语气:“记住,绑也要绑进宫!” 张柬之郑重点头。 没有庐陵王这杆大旗,那政变性质就完全变了,纯粹是谋反,起事之人全都要死! 等张柬之带人走后,李昭德环顾剩下的人: “随老夫去玄武门,这一路谁敢阻拦,杀无赦!” “遵命!” 队伍挑着灯幡,夹杂着整齐而又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的声音,铿锵出阵阵杀气。 百姓听着街上震天动地的响声,赶紧吹灭油灯躲在屋子里,千街百坊宵禁,见不到一个人。 他们能猜测到,今夜不会平静。 …… 皇城鼓声不绝,声声震耳,响彻天际。 一路上尸横遍野,长刀、枪矛、盾牌等各种兵刃散布其间,在黑夜中充斥着一股血腥气息。 残缺不全的肢体、脏腑密布各处,在巍峨的宫殿群中更显残忍。 玄武门,宫墙重仞,庄严巍峨,禁闭的城门如同一位怒目金刚。 李昭德仰头看着城上,眼底难抑激动,他产生一种与命运抗争的颤栗。 根据五行学说,玄武是代表北方的灵兽,形象是黑色的龟与蛇合体,它镇守帝国。 长安的玄武门记载着一段传奇。 而洛阳这道玄武门,也会成为佳话,由他李昭德开启的千功伟业! “擂鼓!” 李昭德神情凛然,仰天怒吼。 亲兵扬起鼓槌,狠狠砸在鼓面上,一连九下,似是约定好的讯号。 鼓声落下,刹那间,城门吱轧轧地打开,仿佛巨兽张开血盆大口。 李昭德神色平静得就像修行的僧侣,繁华落尽,喧嚣已逝。 他紧紧盯着前方。 吏部员外郎范阳心神紧绷,蠕动着嘴唇: “李相,万一武攸宜等人叛变,那里面就是龙潭虎穴。” 李昭德深吸一口气,身侧拳头收紧,冷声道: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说完踏入其中,死士亲卫紧随其后。 “李相!” 前方忽然迎来几个铠甲禁军,藉着灯笼微弱的光芒,看清为首之人正是武攸宜。 李昭德抿了抿唇,紧张的情绪才慢慢放松,他上前审视着武攸宜,“李大将军呢?” “在集合精锐。”武攸宜颤声回答。 此刻,竟有股如临炼狱般的恐惧涌上心头。 马上要带兵去逼迫陛下啊,她拥有至高权力,她是君临天下的神皇! 李昭德隐隐有些察觉,连忙把住他手臂,低声说: “我们必须诛杀张巨蟒,铲除这个为祸人间的恶魔!” 武攸宜闭眼半晌,又缓缓睁开:“誓杀此獠!” …… 半个时辰之前。 庐陵王府。 卧室灯火通明,屏风帷幕都有些倦怠意味,李显搂着韦玉躺在锦被里。 手指划过这葫芦般的妖娆身段,他情欲突起,嘿嘿道:“爱妃,咱们敦伦吧。” 韦玉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杏眼有些幽怨,“近日太累。” 每次不上不下,还不如不做。 李显神色略显尴尬,他也知道自己无法满足如狼似虎的爱妃,于是便不提此事。 一阵无言,两人沉沉睡去。 正鼾声大作时,突然被叫声惊醒,只见宫婢站在榻前。 “什么事?”李显迷迷糊糊,声音有几分不悦。 宫婢欠声道:“禀王爷,张宰相在大殿等候,王府外还有几百兵马。” 此话,让李显一个哆嗦,差点吓破胆。 大半夜带兵围攻王府? 难道母皇要处决我! 还是韦玉率先镇定,她起身穿上火红凤裙,急声道: “王爷,去大殿。” 李显浑身乱颤:“爱妃,母皇要杀……要杀我。” 韦玉睨着他,叱道:“她要杀我们不可能派张柬之!” 一瞬间,李显反应过来,穿上袍衫随她走出卧室。 大殿内。 张柬之来回徘徊,一见李显立刻迎上来作揖。 李显扫视众人,目光却落在女婿王同皎身上,大喝道: “同皎,深夜带兵闯进王府,你欲如何?” 王同皎深吸一口气,直视着岳父,铿锵有力的说: “先帝把皇位传给王爷,王爷却无故遭到幽禁废黜,皇天后土、士民百姓无不义愤填膺,已经快二十年!” “如今陛下宠幸奸佞,张巨蟒为非作歹祸乱国家,天下百姓苦此獠久矣!” “现在上天诱导人心,北门的羽林诸将与众臣得以同心协力,立志诛灭凶残的恶獠!” “请王爷随我等进宫,共谋大事,恢复李氏江山社稷!” 轰! 王同皎的话,瞬间像是晴天霹雳一般轰击在李显和韦玉的脑海! 石破惊天,委实骇人! 震得两人头皮发麻! 韦玉更是一副震撼到极点的表情。 “慎言,有些话不能乱说……不能乱说啊……” 庐陵王有些颤抖的声音对王同皎提醒,神色环顾四周,很是惶恐。 张柬之一把推开王同皎,眸色坚韧镇定,沉声道: “王爷,兵变是您唯一的途径,就像当年太宗发动玄武门之变一样。” “囚禁陛下,从而登上九五至尊宝座,举全国之力诛杀张巨蟒!” “我等为了国家不顾身家性命,殿下千万不可再迟疑,时机稍纵即逝,再要犹豫下去,只恐玉石俱焚!” 张柬之目光紧紧盯着李显,声音不复温雅,异常狠厉。 李显面色惨白,整个人陷入痴呆状态。 “王爷,你想让我们面临鼎镬的酷刑么!” 一个千牛卫将领拔出长戟,大声咆哮! 鼎镬,最残酷的刑罚,将人投进大鼎里,直接把人煮死。 李显神色尽是惧意,眼泪都流出来了,低声哽咽: “张巨蟒是该翦除,可逼宫母皇,本王就是不忠不孝之徒,无孝何以为帝?所以求求诸位日后再图谋此事。” 话音落下,大殿鸦雀无声。 沉寂得仿佛阴森的墓窖。 眼前的李氏子孙简直懦弱至极! 一众将卒目光闪现出杀机,最后汇聚在一起,杀机竟犹如实质性。 成了,就是从龙之臣,享有富贵荣华。 败了,就是身死族灭! 如果庐陵王不愿进宫,那政变注定以失败告终! 张柬之眯了眯眸子,缓缓近前,以平静的口吻说道: “王爷,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你想要将士们杀你求自保么?” 铿! 铿铿!!! 除了王同皎和张柬之,殿内其余人都拔刀出鞘,刀锋指向李显。 “慢着!”一直沉默呆愣的韦玉尖声嘶喊,“究竟有几分胜算?” 她的声音嘶哑锐利的如同猫爪子抓过养鱼的瓷缸,让人听了极为不舒服。 但张柬之知道,这是兴奋到极致的表现。 他一字一句道:“只要王爷进宫,便能坐拥整个天下。” 霎那,韦玉的心像一壶刚烧开的沸腾的水一样,激动得要溢出来。 惊喜兴奋已经不能用浅薄的语言来描述,她快步走向李显,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咱们立刻随张相入宫。” 李显此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心底摒弃了对母皇的恐惧,竟萌生一股野心和傲然。 皇帝! 自己将是皇帝! 张柬之等人松一口气,连忙护着他俩走出大殿。 “父王!” 一声厉叱,一身粉色宫裙的李裹儿从殿廊走出,她发髻间插着的金簪摇摇欲坠,精致的面容此刻都是恐慌之色。 她脚踩红色宫靴,快步走向殿门,大惊失色: “父王,母妃,不能去啊!” 很显然大殿内的动静惊醒了她,她也躲在殿廊旁听到刚刚的对话。 张柬之斜了她一眼,事情紧急,实在容不出时间跟一个郡主细说。 他挥挥手,众人已扶着李显脚不沾地的走出去,就要登上马车。 “张易之心机缜密,他岂会让自己陷入绝境,若是政变失败,父王可曾想过后果?” 少女走到宫门前,声音嘹亮,又近乎哀求。 像是惊雷炸响,李显面容剧变,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眼前又浮现出那张俊美的面孔,狠辣无情,嗜血成性。 此獠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 连突厥南下都能准确预测,也许也会谋算到此次政变? 到时候自己坐视谋反,此獠正好能堂而皇之的杀自己。 然后自己变成一具尸体,爱妃也惨死。 儿子女儿皆死。 庐陵王府将变成一片废墟。 想到这里,李显突然挣扎起来,甩开搀扶他的将卒,紧紧抓住宫门,不肯挪动脚步。 看着这个胆小如鼠的蠢货王爷,张柬之双目赤红,冷冰冰道: “王爷,此獠早就去蜀中平叛了,神都城门已被封锁,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等王爷登基复辟李唐,杀死此獠如碾碎一只蚂蚱!” 韦玉也满腔怒火,阴沉着脸盯着李裹儿,大斥道: “等你父王坐拥天下,何惧此獠?你速度给我滚回寝宫!” 一生中最关键的时刻,事关一家最高的荣耀,这蠢女儿竟然还念着儿女私情。 你就算对张巨蟒盲目崇拜,可此獠怎么可能改变局势? 他西行蜀地了! 出征仪式上,数十万个人亲眼目睹! 如果张巨蟒还在神都城,韦玉恐怕真要掂量掂量。 可眼下这千载良机,再不把握将会后悔一辈子! 李显已经没有思考能力,见爱妃神情决然,他松开手,又被将卒驾着走。 不怕,等本王…… 不,等朕坐稳龙椅,再好好收拾那个暴徒! “快点!” 此刻是争分夺秒的时候,张柬之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进皇宫,大声下命令。 就在李显快要登上马车之际,一道粉色的身影冲上来。 事实上将卒有所反应,但看到是安乐郡主便放松警惕。 原以为安乐郡主想陪同进宫,可看到寒芒一闪。 王府外所有人神情骇然。 一把锃亮的匕首抵在李显的脖颈。 张柬之浑身发寒。 弑父! 这是要弑父! “不孝女,你做什么?!!” 韦玉反应过来,厉声嘶吼,目光如淬了毒一样盯着李裹儿。 李显都吓懵了,一动不敢动。 “别过来!”李裹儿声音带着哭腔。 见将卒想伸手夺匕首,她手腕用力一刺,李显惨烈哀嚎。 脖颈瞬间溢出丝丝鲜血。 这一幕,让所有人震惊,亦不知所措。 李裹儿眼眶蓄满泪水,哽咽:“他一定会回来的,女儿是为王府一家,父王一定不能进宫。” 此言,张柬之额头的青筋都蹦起来了。 为什么对此獠这么有自信! 你这个疯女人为什么要闯出来坏事!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突然有种失控的感觉。 不止是他,府处的将卒一个个神情扭曲,眼神迸射出熊熊怒火,处于极度狂暴状态。 这时候出岔子,分明是要把大家往死里头推啊! “裹儿。”韦玉慢慢踱步,软着语气央求: “别闹了好不好,他是你爹啊。” 李裹儿用力摇头,声泪俱下,“娘,我不要你们死,张易之绝对不会束手就擒的。” 韦玉越靠越近,就欲徒手夺匕首,李裹儿又猛划了一下。 “不要!” 李显声音很绝望,最疼爱的女儿拿刀杀自己。 他似乎感受不到脖颈的痛楚,只觉得内心无比绝望悲痛。 注视着庐陵王脖子越来越多的鲜血,所有人都悚然惊恐。 玩真的! 安乐郡主真要弑父! 张柬之如尊雕像一动不动,脸上表情彻底僵硬。 如果安乐郡主拿刀自杀威胁,那她死就死了。 一个郡主的性命在社稷面前不值一提,韦妃同样如此。 可庐陵王太特殊了,他是李唐社稷的符号啊! 难道眼睁睁看着他被女儿抹脖子? 这样不仅政变失败,参与政变的人身死族灭,还将沦为史书的笑柄! 王同皎等将卒面容惨淡,这他娘的究竟该怎么办? 李相方方面面都算计到了,可怎么能预料到眼前的场景? 韦玉无力的瘫倒在宫门,她某一刻甚至都想跪下恳求女儿。 知女莫若母,她很清楚这不孝女的性格,倔强狠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安静的府外,依稀能听到皇城的喊杀声,张柬之沉默很久。 不能再等了。 他紧紧盯着李显,眼底闪烁无法遏制的怒火,立刻下决断: “去相王府!” 众人早就想踹开这怯弱的王爷,接到这个命令,纵马朝南疾驰而去。 “张相,等等啊!”韦玉嘶声力竭。 可队伍没有丝毫留念,快速消失在夜幕中。 刚刚还喧嚣的府外,此刻只剩下三个人,宫婢内侍蜷缩在大殿不敢出来。 “哐当!” 匕首落地,李裹儿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李显像是经历了生死轮回,他目光没有感情波动,就这样仰望苍穹。 无边的悔意席卷着身心,也许这片天地唾手而得,可他竟然错过了。 这一退,也许一辈子都没机会。 “大逆不道!” 韦玉如一头发疯的母老虎冲过来,掐住李裹儿往地上摔。 “你父王这一生,就是毁在你的手里。”韦玉狠狠甩出一记耳光。 打完一巴掌,她突然抱紧李裹儿痛哭流涕,“我怎么生了你这个畜生,你怎么不去死啊。” 李显表情恢复了些生机,缓缓迈步走进王府。 唉,得之我命,失之我幸。 …… 梁王府。 武三思吹灭一盏琉璃灯,正要入睡,却听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亲信来不及敲门,仓惶跑进来,脸上还残留着血迹,他颤声道: “王爷,李昭德等人谋反,率兵快接近玄武门。” 刹那间,武三思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升起直冲天灵盖。 浑身发寒! 肝胆俱裂! 身躯似乎都要分崩离析。 李昭德带人谋反,只能是复辟李唐! “不……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武三思摇着头,瞪大眼睛,身体不停的后退,声音充满了颤抖,惊恐和害怕。 他不敢相信! 也不愿相信! 根本无法接受这个消息! 可他知道,这一定是真的。 眼前的亲信一直驻守在皇城,有风吹草动就会禀报。 而前段时间,张柬之和李昭德举止诡异,一直插手兵部调动事宜。 竟然想兵谏! “我武家江山不可能倒的!” 武三思双目赤红,大声叫嚣。 旋即逃也似的离开房间,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他一边跑一边下命令: “去神皇司找武延基,再召集戍守京城各道城门的武家精锐,迅速赶往玄武门。” “尽快联系上武攸宜,这个蠢货究竟在干什么?” “拿我的宰相印去城外洛水军营,能不能让大军前来护驾!” 武三思声音都在发颤,身边的亲信护着他朝府外走去。 刚踏出门槛,他瞳孔一缩,几乎变成了针尖。 看向街道的目光充满了浓浓的惊恐。 数百个黑甲将卒林立,火光冲天。 羽林卫将军李湛背负着手,迈步优雅的步伐,轻笑道: “梁王请回府,是生是死,等待新帝审判。” 武三思如遭雷击,后退几步拌在门槛上,噗通摔倒在地。 他就这样瘫倒在地上,浑身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完了! 什么都完了! 自己出不去,那就无法调动南衙武家精锐。 李昭德能分派羽林军来这里,那只有一个可能。 武攸宜身死或者乞降,对方已经占领玄武门了。 等玄武门关闭,陛下生死只在他们一念之间。 在颠倒的局势下,又扯出李唐大旗,会有多少禁军继续给武周效命? 武三思眼仁充血,他好恨! 当时疏忽大意,没有追究兵部调动,竟酿成无法挽回的苦果! 一切都无法改变了。 陛下最好的结果就是在冷宫安度晚年,而武家将消失在历史长河里。 普天之下,恐怕谁都不能力挽狂澜。 不。 还有他。 这一刻,武三思内心在默默祈祷。 祈祷那个男人回来,像覆灭突厥那样将反贼悉数诛杀。 远在蜀中的路上,他怎么可能创造奇迹? 李湛一步步走过来,居高临下俯瞰着他,漠然开口: “武氏一门风光了这么久,是该落下帷幕了。” …… 相王府。 金碧辉煌的大殿,气氛凝结到冰点。 李旦跟几个儿子面面相觑,神色都极度紧张。 皇城的动静瞒不住人,王府也很快得知消息。 这是政变! 李昭德要恢复李唐社稷! 李旦起身来回转悠,急得像热锅上蚂蚁。 他很希望有人带他入宫,但他知道这不可能。 依照继承制度,也该是那位皇兄。 可李旦非常不甘心。 原本他不在意皇位,甚至屈服在母皇的威势下,不敢去坐那把龙椅。 可三件事彻底改变他的想法。 主角都是张巨蟒。 带领神皇司登王府挑衅,他的尊严被此獠践踏! 打断儿子的腿,这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当着数十万百姓的面,杀了王府司马,让他李旦沦为民间的笑柄,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高宗和神皇的亲儿子,却像条狗一样被张大帅羞辱! 李旦实在受够了! 他要权力! 他要至高无上的权力! 蹬蹬蹬—— 脚步声迅疾带着轻快,王府长史走进大殿,欣喜若狂道: “张相率兵迎接王爷!” 轰! 这道声音不啻于天籁之音。 李旦目瞪口呆,竟然真的落到自己头上。 “走!” 他挥舞着拳头,阔步而出。 几个兄弟还在犹豫,李隆基拖着一撅一拐的腿,连忙跟上去。 他知道,现在走进宫里的人就拥有从龙之功! 张巨蟒! 我曾经发誓,会将你给我的屈辱十倍百倍奉还! 你的死期快到了! 我会亲自将你碎尸万段,再狠狠蹂躏你全家! 府外。 李显平复情绪,喉咙滚了滚,恳求道: “本王愿与诸君同往,还请诸君莫要伤害母皇。” 张柬之长松一口气,后一句是不是违心话不重要。 愿意去就够了。 士兵七手八脚地将李显扶到马上,便向玄武门赶去。 “李相已经进玄武门,就等相王了。”张柬之迎着风,低声道。 李旦抑制不住内心的激昂,通往帝位几乎没有障碍! 到时候逼母皇退位,这天下就是本王的! 李旦在内心兴奋无比地想着。 他仿佛看到高高在上的龙椅在向他招手,心跳加速,血压升高,以至于脸色涨的通红。 后面的李隆基目光一闪,声音隆亮道: “众将士辛苦了,尔等今日为大唐社稷奋不顾身,父王为铭记在心的!” 队伍顿时兴奋起来,皆将手中兵器高高挥舞。 张柬之侧头,悄悄瞥了李隆基一眼。 此子不错,还知道在关键时刻安抚人心。 第二百一十五章 黎明,兵指集仙殿 洛阳东面,地势崎岖的关隘。 放眼而望,面前起伏不定的山峦,此刻都成了一片火海,火苗蹿得老高,似乎要将夜幕烧破。 箭矢呼啸,金戈碰撞,杀声震天。 兵器碎裂声,惨叫声,断肢声,还有战马的嘶鸣声响成一片。 几里外,火光映着张易之棱角鲜明的五官,幽沉湛黑的眸子映着暖黄的火光,越发显得冷冽肃然。 他负着双手,面无表情的伫立在战车上。 远方数不尽的尸体,抹不去的血迹与火痕,让这夜幕多了几分惨烈与阴森。 唏律律~ 黑甲黑袍的骑兵携胜而归,为首的李楷固抱拳回禀: “大帅,一万反贼尽灭。” 张易之声音不起波澜,“鸣金收兵,奔赴屠宰场。” 此话让李楷固不禁生出心悸的感觉。 屠宰场! 多么冷血的一个词汇,要将皇宫变成集中宰杀牲畜的地方! 这里镶助李昭德的一万兵马覆灭,皇宫又该死多少人? “遵令!” 他喉头翻涌,抱拳领命而去。 张易之神情平静,遥望着洛阳城方向。 血战并没有落下帷幕,仅仅是刚开始。 我说过,全都要死! 又一阵如鼓点的马蹄声,裴旻疾驰奔袭而来,下马肃声道: “公子,可以进城了。” 张易之颔首,侧望传令官,喝道: “速度集结人马,半刻钟后出发。” …… 通化门。 独孤阳曦双手撑在城墙上,竭力控制内心紧张的情绪。 身旁的李叔鹤隐隐有所察觉,宽慰道: “放心吧,我伯父已经进驻玄武门,大事成矣。” 独孤阳曦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颤声道: “别蒙我,就算计划周全,也不可能这么顺利!” 李叔鹤沉默几秒,坦言道: “太平殿下带着左骁卫、鲍思恭领神皇司,两队兵马围在玄武门下。” 独孤阳曦目光微闪,试着套话,“那李相等人岂不是陷入危险?” “呵呵…”短促的笑声,李叔鹤神色轻蔑,淡淡开口: “皇宫都被我们控制,还能有什么危险?恐怕现在陛下都在传退位诏书了。” 顿了顿,他凝视着独孤阳曦,沉声道: “让这一万兵马进城,是为了接管皇城城防,肃清负隅顽抗之徒,更何况相王登基过程不能出差错。” 独孤阳曦心下冷笑,看来李昭德志得意满,都在拟定登基仪式了。 他神情故意露出松快的笑容。 李叔鹤见状,抚着美鬓问道:“你不是派人出城了么,大军大概还要多久会到?” “快了。” 独孤阳曦话音刚落。 原本寂静的郊外,陡然间嚣声大作,火光四起,铁蹄声阵阵。 李叔鹤目露喜色,畅快笑道: “独孤守将,你是政变的功臣之一,新君一定会重重嘉赏你,快快……” 话声戛然而止,李叔鹤儒雅的脸庞,突然瞬间涌上无限的惊惧。 远处无数的旗帜顷刻间被树起,那一面巨大的“张”字大旗,在上空飞舞。 “张……” “张巨蟒!” 李叔鹤声音颤抖,整个人如坠冰窖。 怎么可能? 此獠不是在蜀中么? 幻觉! 这一定是幻觉! 他转过头,刚想问独孤阳曦有没有看清楚,突然刀光一寒。 噗通! 一柄横刀已插进了腹部,李叔鹤瞪圆了眼睛,口吐鲜血: “你……你们……” 独孤阳曦面无表情,冷视着他: “你刚刚是不是想说快开城门?” “如你所愿,我这就去开。” 无视倒在血泊中捂肚子蜷缩着的李叔鹤,他阔步走下城墙。 一刻钟后,如黑色巨浪的队伍站在城墙下。 轰隆隆—— 京师门户大开! 张易之居高临下看了眼独孤阳曦,缓缓点头,旋即扫视身后如浪潮般的大军,厉声道: “没有任何人有权杀害陛下,除非我率先战死。” “古人云,计狠莫过绝粮,罪极不过谋反,功高莫过救主。” “所以你们能得到多少荣华富贵,全凭手中的刀!” “杀多少人,取多少富贵!” 沉沉的夜色,每个将士都双目赤红,包括李楷固等将领。 那可是救驾之功啊!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杀反贼!” “杀反贼!” “杀反贼!” 众将卒高举武器,声音震耳欲聋。 …… 迎仙殿。 内廷一阵金鼓大响人喊马嘶,兵器碰撞声夹杂着内侍宫婢的哀嚎声。 可宫殿内却安静得可怕。 武则天神情平静深邃,侧头透过半开的窗棂凝视殿外的参天古树。 半垂的湘帘和薄纱幔帐将廊庑笼住,鎏金铜钩上的铃铛轻微作响。 她在宫里几十年,知道接下来将面临什么。 一场蓄谋已久的政变。 武则天双手撑着软榻站起,按了按镶嵌在黄木梨桌上明珠,墙壁缓缓打开一道门。 她走进密室,密室陈设很朴素,就一尊佛像,佛像前面放着她亲手抄写的佛经。 金碧辉煌的皇宫,只有这里才是属于她的私人空间。 这里,她诉说自己的苦楚,或是哭泣、或是怒骂,或是恐惧,也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做一个真正随性的自己。 一位娇弱的女人。 一旦离开这里,她就是睥睨天下的女皇,不能有半分的露怯,否则下场只会是粉身碎骨。 “好冷。” 明明密室温暖如春,她只觉身上一阵寒冷,彻骨的冰凉席卷着她。 “我用了二十年时间,踏着累累尸骨,殚精竭虑、穷尽心思,才建立了帝国。” “一千年来,哪个皇帝能将广袤草原纳入中原版图,朕做到了,朕做到了自诩英明的男皇帝所无法完成的伟业。” “就因为我是女人么?” “我好怕。” 武则天静静的站着,眼睛已然空洞。 在帝国即将倾覆之际,她脑海里只浮现出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 子唯提醒过我的。 他出征前,分明提醒过我两次啊! “不,全都怪你,张巨蟒,全都怪你!” “你替朕遮风挡雨,你替朕解决一切麻烦,你给了朕安全感,不然朕怎么会疏于防备,怎么会让这群逆贼兵谏!” 武则天突然变得嘶声力竭,声音尖锐刺耳。 就像一个无助的女人,只能靠歇斯底里才能发泄内心的恐惧。 “子唯,你不是无所不能么,朕不能失去江山。” “朕这一生为之奋斗,这个帝国就是朕的命啊。” “你快回来杀了这群反贼,快回来!” 武则天眼眶通红,指甲深深嵌进血肉里。 她凝视着佛像良久,好似在回望自己这一生。 很久很久。 她表情慢慢恢复平静,佝偻的脊背挺直,转身走出密室。 寝殿里,只剩几个瑟瑟发抖的宫娥,宫门一阵急促的敲锤。 武则天端坐在软榻,她很平静,就像往常一样威仪万方。 “陛下,快逃吧。”一个贴身宫娥颤声劝道。 武则天没有说话。 逃? 又能往哪里逃? 她在皇城留有诸多后手,亦控制着不为人知的武装力量。 但玄武门失守了! 政变控制直通内廷的玄武门,等于扼住了整个中枢的咽喉。 她对城门的管理极为严苛,无论是开启还是关闭,都需要繁杂的手续才可以达成。 而眼下轻易被突破,唯有一种可能。 值守的将军全反了! 就在此时。 “砰!” 如山崩的声音传来,宫帷揭开,李多祚,薛思行,武攸宜已持血刀闯入。 三人见寝宫并无威胁,这才禀明身后,李昭德和张柬之扶着李旦走进来。 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文臣武将。 “臣等参见陛下。” 李昭德神情冷峻,深深作揖施礼。 其余人皆躬身。 武则天眸子迸射出狠戾的光芒,扫视全场。 这一刻,寝宫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感觉一股恐怖的威势。 令人心悸,神魂颤栗。 陛下虽然已弱不禁风,仿佛依旧是一个强大不可战胜的存在,那种威压犹如实质性。 武则天平静道:“你们谋反?” “陛下!” 武攸宜赶紧站出来,慌忙解释道: “臣等并……并非谋反,只求一道旨意,诛杀张巨蟒的旨意……” 声音都有些发颤,说不完整。 “你们谋反?” 武则天没理会他,又再度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没有波澜。 李昭德眯了眯眸子,面无表情道: “启奏陛下,张巨蟒擅权乱国,臣等联名上表请诛此贼。” “请陛下给一道旨意,好让此獠之首级遍示朝野,平众怒,安天下!” “呵呵……”武则天扯住讥笑,陡然拔高音调,冷叱道: “敢带兵站在这里,连谋反二字都不敢付诸于口么?” 话音落下,武攸宜浑身僵硬,旋即像是冷水灌进天灵盖。 他面色剧变,终于后知后觉。 不是说只是诛杀张巨蟒么? 若不是谋反,为什么相王会站在身旁。 为什么? “锵”的一声,他拔刀出鞘指着李昭德,怒吼道: “狗贼欺我!” 武则天见了,内心涌出一股绝望悲愤。 蠢货! 武家为什么尽出一群蠢如猪狗的货色! 而李多祚等人直勾勾盯着武攸宜,面露讥讽之色。 路已经走在这里,还能退么? 李昭德伸出手指弹开刀刃,轻描淡写的说: “建安王,你可是政变的功臣之一,切莫自误。” 武攸宜耳旁惊雷炸响,双腿抖如筛糠,整个人像是悬崖坠入深渊。 自己没有退路了。 他艰难转头,看着部下精锐,几个亲信眸中闪露凶光。 武攸宜噗通跪地,朝床榻方向磕头,声泪俱下: “姑母,侄儿对不起您!” 武则天冷视着他:“蠢东西,你对不起的是武家几千口人!” 话罢,她目光锁定一直躲闪的李旦,厉声道: “旦儿,敢带人政变,朕是欣慰,还是该心寒?” 似乎想起过往的日子,李旦反应陡然强烈,突然转身,薛思行死死将他抱住,好歹没有让他夺路而逃。 “母皇……母皇……”李旦低声哽咽。 张柬之阔步上前,撩开衣袍跪倒在地,口中高呼: “请陛下传位相王,上应天意,下合民心!” 已经孤注一掷,不必再说冠冕堂皇的话了。 这一刻,寝宫安静得宛若无人绝域。 一丝声音都没有,只能听到急促的呼吸声。 足足一刻钟般的沉默。 在场众人,都不敢随意开口。 强大的心理压力也令得他们恐惧,旋即就恢复了勇气。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已经施行兵谏,便没有退路,就应该无所畏惧! 何况人这短短一生,谁能如此轰轰烈烈?这可是易立皇帝的大功业! 于是乎。 众文武纷纷跪地,异口同声道: “请陛下传位相王,上应天意,下合民心!” 武则天腾地起身,怒极反笑: “若朕不退,便打算杀了朕?” 此言一出,全场惊恐骇然。 众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那般的样子,浑身都被冷汗给打湿了。 弑君! 只要想到这两个字,浑身都会颤栗。 李昭德表情彻底僵硬,他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自己这番布置,不管是时机亦或是方式,都是完美无瑕。 可破绽还是出现了。 该怎么处置这位废帝? 原本大家统一意见——囚禁在冷宫。 可现在还有大批兵马在玄武门集结,如果废帝被囚禁在冷宫,那以太平为首的人必然举旗造反! 关键还是张巨蟒,此獠虽在蜀中,但听闻政变必然会赶回来。 再跟太平等人里应外合。 那大唐不能平稳接掌政权,还有失控的危险。 所以唯有弑君! 彻底打消太平等人的执念,她都死了,你们这些忠臣还在坚持什么呢? 寝宫气氛异常诡异。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想通了这一点。 可没人敢开口。 担上弑君的罪名,那可要受到千秋万代的唾骂! 不仅如此,谁敢开口,为了尊崇孝道,等大唐复辟后第一件事,相王必须打着为母复仇的旗号杀了那个人。 这样没有功劳,还得身死族灭。 谁愿意做? 武则天眯着凤眼,俯瞰着地上所有人,漠然道: “是不是想杀了朕?” 李旦咬牙闭眼浑身发抖,害怕之极。 他更不敢担弑母的罪名! 想当年祖父六亲不认,杀了那么多兄弟侄儿,可也只敢把曾祖父囚禁,不敢动他老人家一根汗毛。 杀父杀母,与畜生何异? 寝宫气氛僵持,慢慢如同阴森的墓窖。 众人像是修炼闭口禅那般,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可就在此时。 一重一轻的脚步声响起。 “祖母,下传位诏书吧!” 李隆基跛着脚,手里持一把横刀,表情狰狞到极致,离床榻几步停下。 这一刻,所有人震惊。 李旦瞬间惊骇过后,眼底闪过微不可察的窃喜。 张柬之等人僵硬的面孔也松弛下去。 实在是出乎意料! 但总归有人站出来了。 武则天一双眸子充血通红,双手摁住床榻,目眦欲裂: “阿瞒,你给朕再说一遍!” 李隆基目光恨意十足,用嘶哑如同被火熏烧的难听嗓音高呼道: “请你下传位诏书,立刻!” 日日夜夜积压的怨恨,恐惧,愤怒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 杀! 一定杀了张巨蟒! 谁敢阻拦,都要杀! 李隆基内心已经疯癫了,残废的腿和内心的耻辱,已经让他丧失所有理智。 我堂堂天潢贵胄,派刺客暗杀一个臣子有什么罪? 你非但不包庇我,在我变成一个残废后,竟然不处罚那个恶獠! 这是狗屁的祖母,该死! 你死了让父王继位! 以后轮到我李隆基! 武则天被他气得一股急火上升,登时有些头晕目眩,惨笑道: “好,好,你们很好!” 望着憔悴绝望的女帝,李昭德转身走到被扣押的内侍监,大喝道: “去拿过来。” 内侍监身躯颤抖,脚步匆匆离开宫殿,不久去而又返。 手上捧着玺盒。 李昭德竭力控制神情的激动,轻轻打开玺盒,一枚宝玺正静静地躺在玺盒内。 皇帝有很多块宝玺,但加起来都没有这块重要。 曾经遗失在外,但军神李靖伐突厥将它带回中原。 所有人目光齐刷刷转向这枚宝玺,李隆基眼底兴奋至极。 玺方四寸,皆又和田玉所铸,螭兽钮,上交五蟠螭,隐起鸟篆书: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传国玉玺就是最高权力的象征! 历朝历代,多少人为了它杀得血流成河,它又经过了多少双枭雄的手! 李旦目光像生了根,紧紧盯着玉玺的一角,摔破地方是金镶玉补成的。 他曾短暂拥有过它。 是的,也曾在夜里爱抚过它。 可如今,他将彻底拥有它! 皇帝! 唯我独尊的帝王! 不再受人挟制,真正做到一言可定天下法! 李旦站在那儿,仿佛腾云驾雾一般,全身都酥麻了。 众人慢慢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床榻上的女人。 拥立之功就在眼前,他们不允许这个女人继续阻止! 失去皇帝的光环,也就是个普通女人罢了。 “呵呵……” 武则天冷漠的笑了笑,她轻轻闭上眼睛,不想让逆贼看到她眼底的绝望。 争斗了一辈子,她有赢有输,可终究创造了奇迹,以女子之身登顶。 可今夜败了。 这一败,却永远无法爬起来,一手缔造的武周帝国就要一世而终。 “陛下,恳请退位。” 李昭德加重语气,往前迈了一步。 武则天睁开眼,目光跃过李昭德,落在李旦身上: “旦儿,朕有时候都害怕子唯,你不怕么?不怕他杀你么?” 李旦呼吸一滞,那份兴奋瞬间被冲散。 突然头顶被一座看不见大山,压的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竭力隐藏的恐惧又慢慢席卷身心,让他血液都几乎凝固。 此獠能覆灭突厥,会不会带兵杀入神都? “王爷!” 看着怯弱的李旦要被攻心之计所影响,李昭德大喝: “张巨蟒在蜀中,此獠注定死路一条!” 李旦回过神,眼皮子微颤,不敢去看武则天,哑声道: “母皇,您年纪大了何必为国事操劳呢?待在宫殿颐养天年多好。” “每隔几天,儿臣就会率领百官拜谒,有什么政务都会请教您,皇家祭祀……” “不必了。”武则天截断他的话,脸色平淡道: “先杀了朕,再来抢走这天下。” 她站起身,目光环视众人,脊背孤傲而挺拔。 不少官员闻言,心中痛骂——冥顽不灵! 走到这一步,当真以为我们不敢弑君? 再不济,随便派个宫婢拿刀刺死你,没有权力的加持,你能打得过十八岁的小姑娘? 李昭德深吸一口气,正要下命令。 蹬蹬蹬—— 迅疾的脚步声,几个亲信仓惶涌进了寝宫,仿佛经历了难以置信的一件事。 神色惊恐至极! 第二百一十六章 日出,他缓缓走来(求月票! 玄武门下。 夜还是一样的凉,黑暗却在渐渐变淡,淡得悄无声息。 城墙如雨的箭矢下,惨嚎之声此起彼伏,左右的士卒抵挡不住,纷纷栽倒于地。 “人迟早也要死,大丈夫死在宫阙之下,轰轰烈烈,并不窝囊。” 鲍思恭满脸鲜血,竭力嘶吼。 可非但没有鼓舞士气,越来越多的士卒后退。 远处,太平唇绷成一条线,艰难稳住情绪,可内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悲愤。 回天乏术! 等太阳升起,大唐即将复辟。 她是李氏嫡女,可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情。 没有了母皇,没有了他。 这江山社稷,又与我李令月何干? 身旁的上官婉儿眸子血丝密布,整个人看起来异常颓丧。 她的心彻底绝望,除了陛下,没有谁比她更了解皇宫布局。 陛下为了防范兵权太过集中,对南衙禁军调兵手续设置得太过复杂。 关键是调兵龟符还在寝宫,眼下这形势,就算拿出龟符,又有多少禁军愿意赴死呢? 洛水军营更无法依靠,那需要陛下、政事堂,兵部三方勘合才能调动。 被称为咽喉之锁的玄武门陷入反贼之手,他们便如入无人之境。 陛下的性命也在他们一念之间。 上官婉儿此刻担忧着张易之,她知道,一旦相王登基,张郎就要与天下为敌。 她俩身后,站着密密麻麻的大臣权贵,半夜的兵谏吓醒了所有人。 他们都前来等待玄武门开启,等待那个意料之中的结局。 周遭气氛昏沉而压抑。 一些李唐臣子目露窃喜,他们敬佩李相的手腕魄力,更为这次天衣无缝的兵谏而喝彩! “快随本王营救陛下,事后论功行赏!” 左屯卫武攸绪慷慨激昂,目光扫视城下每一个将卒。 孤零零的云梯立在墙下,却没人举起武器攻城。 靖难? 为谁而战? 人都是趋利的,在陛下生死未卜的情势下,谁还愿为她抛头颅洒热血? 很明显,到了这一步,武周败局已经注定了。 现在只要不傻的人,根本没必要再做螳螂挡车之事。 新君上位已是必然,还充什么忠臣? 只要不抵抗,换个皇帝,他们依然还是吃皇粮的禁军。 “神皇司,攻城!”鲍思恭犹不甘心,高举鎏金令牌。 绿袍沉默不语,虽没后退,脚步也没往前。 这只是令牌,可终究不是那道能给他们勇气的身影。 只有司长和陛下站在这里,他们才会冒着身死族灭的后果义无反顾。 可如今两人都不在。 “都是奸贼!尔等皆是奸贼!” 武延基一阵血气涌到心口,怒火滔天仿佛要冲破九霄! 这幅模样落在群臣眼里,便成了无能狂怒。 这一夜惊变,将改变许多人。 有人博到富贵从而封王拜相。 有人会坠入无边炼狱。 比如武家,已经预定一个抄家灭族的名额。 而那个恶獠。 下场更加凄惨,死亡抵消不了罪孽,必须承受世间最残酷的刑罚! 天道终究有轮回! 不少世家大臣神色狠戾,他们虽然是政变的看客,没资格进去分羹,但一想到张巨蟒的下场。 那种兴奋甚过升官百倍!! 唯一需要担忧的是,此獠骤闻噩耗,会不会割据蜀中,跟大唐分庭抗礼? 不过蚍蜉撼树罢了,一个人如何能敌得过庞大的帝国? 时间慢慢流逝。 春天的黎明,湿润的凉风吹起尘土,让眼前这座城门更巍峨沉重。 城墙上的羽林军,城墙下的官员,似乎默契达成一致—— 等待。 就像在除夕夜等待新的一年降临。 除旧换新,更换江山! 太平满脸怅然,她恨不得将反贼碎尸万段!将那些害母皇的魑魅魍魉心刨出来!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还在苍穹飞翔的鸽子,它能挽救局势么? 太平不抱任何希望。 接下来的时间,她要依靠李氏嫡女的身份掌握话语权,在朝堂为张郎博取一线生机。 那是一个不属于大周的朝堂。 轰隆隆—— 远方骤然响彻如同炸雷般的声音。 满场肃然一静,忽有人身子僵硬转头看去,紧接着更多人看去。 大家的神情变得极度骇然! 仿佛见到了难以想象的一幕! 静得如同阴森墓窖,气氛就如同滴水成冰瞬时凝结! 视线的尽头,贯通北门的中轴街道,数万道黑影带起的尘烟遮蔽苍穹。 最前方一个男子缓缓走来。 不是出征时的金色铠甲,而是月白长袍,白的让人刺目。 洁白得能掩盖玄武门城墙的血腥色。 一步。 两步。 三步—— 越来越近,直到世界只剩他的脚步声。 在全场眼里,世界仿佛只剩这道白袍,所有人感到一种荒谬的恐怖感。 诺大的广场瞬时鸦雀无声,苍穹大地都在此时定格。 他的脸如同凝蜡,半点笑容也无,那双眼明亮却又阴暗,似乎看着眼前又似乎空无一物视若不见。 就像一匹孤狼,在这黎明踽踽独行。 城墙上的羽林军死死低着头,仿佛那个人是瘟疫,多看一眼就要丧命。 “你们都要死。” 他停住脚步,看着城墙,发出这样的声音,说要杀了所有羽林军。 没有人敢说话,仿佛那是一头生杀予夺的神灵,他说什么都是理所当然。 就站在那里,那种威势岂止用恐怖形容,简直是难以想象。 浑身上下散发的无边杀气与戾气,几乎让众人窒息。 他无数次手持最锋利的刀,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这一次,也一样。 …… 寝宫。 武则天死死揪住榻上的锦被,满腔的绝望几乎要将整个人吞噬掉。 她一双眼宛如地狱恶鬼,誓要杀尽眼前这些反贼暗鬼。 可她一想到亲手缔造的帝国一世而终,便剜心椎骨痛不欲生。 没有奇迹了。 朕终究沦为一个失败者。 蹬蹬蹬—— 几个亲信仓惶涌进寝宫,一进来便双腿抖如筛糠,竟然连站都站不稳了。 张柬之等人目光微变,难道内廷失控了?或是陛下还有不为人知的后手? “什么情况!”李昭德急声道。 快到摘胜果的时候,他不允许存在任何遗漏! 为首的亲信竭力控制情绪,可声音却像带着哭腔的乌鸦: “嗬吚吚,他……他……他来了。” 此话,让在场文武官员都不禁心神颤栗,很是不安。 究竟是谁来了? “到底是谁啊?”李旦带着颤声逼问。 亲信浑身麻木,过了很久才喃喃道: “张巨蟒,他在玄武门。” 轰! 轰! 轰! 犹如九天神雷在耳边轰鸣,张柬之,李多祚,李旦等人神色剧变,内心翻江倒海。 目光极度恐惧的看着亲信。 仿佛在看鬼神一样!!! 荒谬绝伦! 此獠绝无可能出现在玄武门。 绝无一丁点可能! 他们宁愿相信李建成在玄武门死而复生,也不愿意相信张巨蟒会出现这那里。 武则天满脸震惊,就像溺水时河面上伸出的一只手,那只手正是她期盼的人。 一股激动慢慢涌遍全身,就像潮水奔席而来。 “子唯来了。” 她笑了笑,旋即抬头看着殿顶。 一道曙光降临,照耀着这无边黑暗,驱散她浑身冷意。 哐当! 寝宫里,竟有不少将卒眼神涣散,握不稳刀刃。 “你确定看清了,多少人?” 李昭德儒雅的面孔,此时铁青而扭曲,额头青筋暴起,死死盯着亲信。 “八万。”亲信艰难滚动喉咙。 刹那间。 惶恐! 恐惧! 愤怒! 种种情绪在寝宫弥漫。 但最后化为绝望。 八万兵马,全是征蜀的精锐,张巨蟒手握鱼符随意调动。 这股庞大的力量,能将内廷皇宫横推啊! 李昭德全身血液都几乎凝固,他双目圆睁,眸色血红。 这是他布置许久,堪称天衣无缝的一场政变。 绝不可能出差错! 倘若早已泄密,落入张巨蟒的圈套,那内廷为什么不设防? 这个女帝的性命被他们随意拿捏,此獠绝不会用皇帝做诱饵。 所以计划没有泄露,那究竟哪里出了岔子啊! 难道女帝被神灵眷顾? 让八万兵马从天而降? 李昭德回过神,陡然大喝: “肯定是有人刻意易容,不要被小伎俩所迷惑,他们意图动摇咱们军心。” 嚯!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旋即恍然大悟,浑身的恐惧也消失殆尽。 对啊,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首先张巨蟒奔赴蜀中的路上,他不可能出现在神都。 就算赶回来了,城门又怎么可能放行? 退一万步讲,放行了,也不能将八万兵马全部放进来啊。 除非守将不要命了,拿全族性命来开玩笑。 张柬之情绪趋向稳定,淡淡开口: “应该就是小把戏,找个身形相近的人伪造张巨蟒,再利用妆容达到惟妙惟肖。” 李多祚僵硬的脸庞松弛下来,斜睨着地上的几个亲信: “你们眼花了,我久经战阵很清楚,有时候几千个人同心协力,就能达到几万兵马的气势。” 呼! 众人长松一口气。 而武则天一颗心坠入谷底,刚燃起的希望就被浇灭。 薛思行神情严肃,沉声道:“这些人是大麻烦,必须快点拿到诏书。” 李昭德轻轻颔首,目光转向武则天,不疾不徐道: “陛下,请顺乎天意,传位相王。” “不!” 一声凄厉的大喊,声音却是从身旁传来。 只见武攸宜神情呆滞,喃喃道:“试问普天之下,谁能易容成张巨蟒?” 话音落下,落针可闻。 此獠相貌神雅俊美,到这个境界绝非妆容可以模仿。 难道? 可就在此时。 轰隆隆—— 山崩地裂的声音,仿佛发生了十八级大地震,寝宫剧烈晃动,连大殿的铜鼎都咯吱作响。 众人站稳身子,脊骨寒意丛生,浑身腿脚冰凉。 火焰冲天而起,哀嚎和兵刃碰撞声,伴随着刺鼻的硝烟。 轰! 又一道惊雷震响,鎏金铜钩上的铃铛大幅度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这声音落在众人耳边,却像一道道催命符。 大军在拿炸药攻打玄武门! 此獠真的来了。 这一幕,令李多祚恐惧难言,心里充斥着浓浓的绝望。 惨烈的战场是抛开生死,只为胜利。 而政变纯粹的靠利益捆绑。 他知道,羽林军麾下守不住城门,他们也不敢守。 当张巨蟒出现的那一刻,局面彻底颠倒。 谁都清楚该怎么做选择。 如今皇城内外的局势,就像是一颗诡异的鸡蛋剖面。 他们是最内层的蛋黄,被张巨蟒一层层的包裹着,无处可逃。 震响过后,寝宫陷入冗长的死寂。 “骗我,你们骗我,本王是被你们挟持的。” 恐惧似万蚁钻心啃食李旦的骨肉,他像是一个疯子在咆哮。 俄而又噗通跪在床榻前,声泪俱下,“母皇,儿臣是被他们挟持的,儿臣不敢兵谏啊。” “儿臣志大才疏,完全没有主见,被这些逆贼三言两语就蛊惑。” 李隆基整个人就像一座泥塑木雕一样毫无生气,脑子混混沌沌,听不到任何声音。 “旦儿。” 武则天缓缓起身,原本疲惫的身躯被力量灌满,她踱步到墙边,冷冰冰道: “有冤屈,待会跟子唯说吧。” 刹那间,寝宫所有人如坠冰窖。 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他们谁还有活路? 是啊,都参与政变了还奢求活路? 唯有以命相搏,才能杀出一线生机。 此刻,他们眸子里已经没有恐惧,只剩滔天的狠戾。 包括李隆基,他死死盯着祖母。 恶就像魔鬼一样,总是潜藏在内心深处,不时就会冒将出来。 “陛下,我们不想弑君。” 李昭德沙哑着声音。 长此以来,等级森严、上下分明,就算是心有反意,也不敢说出弑君二字。 但他没有退路了。 只有拟退位诏书,让相王登基占据皇帝的大义,恐怕能让张巨蟒的兵马倒戈相向。 武则天背倚墙壁,苍白的面色沉静如水,寒声道: “你们真敢杀了朕?” 李昭德与她对视,一字一句道:“敢,下伪诏也一样。” 话落,薛思行等人举起手中的利刃。 “母皇……”李旦泪流满面,迈着膝盖前行,将手中的传国玉玺奉上,哽咽道: “儿臣不敢,儿臣知错了,儿臣真的知错了。” 武则天眯着凤眼盯着越靠越近的反贼,又俯瞰着地上的李旦,旋即一只手触碰传国玉玺。 另一只手按着桌上明珠。 密室门迅速打开,李昭德等人面露骇然,“快杀!” 可惜靠近墙壁的武则天迅速隐进密室里,身上还带着传国玉玺。 没有玉玺的盖印,诏书就是一张废纸。 众人面面相觑,目光皆是难以置信,有密室为什么刚刚不躲起来? 薛思行疾步到黄花梨木桌,用力按着明珠,可密室大门没有动静。 这片墙壁,还是由坚固的大理石所铸。 “没用的。” 李多祚叹了一口气,他是羽林军大将军,很了解内廷,哑声道: “这是墨家机关术,她曾经邀请过墨家传人,原来是铸造密室。” 薛思行神色疯狂像暴怒的野兽,挥起长刀用力砍,锵锵的声音只溅起这片火花。 武攸宜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 “我不想死……不想死……” 寝宫的几十个人身子发颤,拳头紧握,不甘,颓然,乃至绝望。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能不连累家人已经是最好下场。 成王败寇。 败的是他们。 彻底败了,将一切都搭进去了。 内廷厮杀声渐渐消失,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踏上汉白殿阶,撞开迎仙殿宫门。 紧接着一个个身着甲胄,手执长枪的士卒进来,后面涌入无数绿袍。 刀刃的寒芒映着他们杀气腾腾的面孔,有的脸上还溅着血珠。 “你方唱罢,该轮到我登场了。” 温润暗沉的声音由远及近,又似乎是从地狱传出来的。 李旦一个哆嗦,差点吓破胆,浓浓的恐惧将他包围。 一道白袍出现在他目光中,那是他最仇恨的身影,也是此刻最让他恐惧的身影。 李旦全身冷到彻骨发抖,哪怕蜷缩身子也不能缓解,全身冷到发麻。 张易之迈步走进,一双冰凉入骨的墨黑瞳仁扫视寝宫。 刹那间,他整个人气场暗潮汹涌,凌厉的如同来自地狱的罗刹恶鬼: “陛下在哪里!” 没人说话。 张易之眼底燃烧滔天愤怒,厉声道: “立刻铐住,别给他们自裁的机会。” 全部绿袍出动,将寝殿所有人按倒在地。 李昭德等人趴在地上神情呆滞,山崩海啸的形势压顶而来,失败者没什么从容气度可言。 “我问你,陛下在哪里。” 张易之走到李旦面前,居高临下俯瞰着他,然后一脚直接踩在他脑袋上。 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被一脚踩在头上,李旦竟没有感到耻辱,只剩求生欲顷刻间爆发,哽咽道: “母皇待在密室,我是无辜的,子唯,我是无辜的啊!” 堂堂李氏嫡子,竟沦为任意践踏的蝼蚁,李昭德神情扭曲,却发出一阵九幽厉鬼般的笑声: “哈哈哈哈……” 笑容凄厉疯癫,夹杂着带着血沫的咳嗽声,让人不寒而栗。 得知武则天安然无恙,张易之情绪渐渐平稳。 他从刀鞘抽出可能马上就要染血的绣春刀,轻轻扣指一弹,平静道: “江山如画,割不尽的大好头颅。” 此言一出。 李多祚等人遍体生寒,皮肤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瞳孔几乎没有了焦距。 性命,权势、富贵、家人,一切的一切都要在这柄屠刀下灭亡。 后悔充斥着身心。 他们就像赌徒,输光了所有。 张易之负手走到李昭德面前,身子微倾,轻声道: “很可惜,最后还是我杀了你。” 李昭德咬碎牙龈,目光充满恨意,恨不能连天都捅出一个窟窿。 可他只能恨,就像懦夫,只能在心里发着最恶毒的诅咒。 咔嚓—— 轻微的声音,密室大门露出一道缝隙。 武则天透过微弱的光线,看到一张俊美的脸庞,正对着她笑。 笑容很清澈,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被找到后对方露出的笑意。 你终于找到朕了。 武则天眼眶有些湿润,她赶紧擦拭眼角,平复心情,才走出这道密室。 她还是唯吾独尊的女皇,所以不能露出丝毫怯懦和恐惧。 密室门完全打开,张易之踱步走进来,就这样看着武则天。 武则天只觉他眼神烫得灼人,力量大到足以让她信赖依靠。 “陛下,我回来了。”张易之轻声道。 “嗯。”武则天应声,一动不动。 张易之似乎看穿她的恐惧,走到她面前,环开双臂弯腰将她抱起。 一步步走出迎仙殿。 张易之转身,目光凉薄不带任何感情,淡淡道: “诸位,准备遗言吧。” 这句话落下,李昭德等人满脸绝望。 他们已经是张巨蟒掌中的蝼蚁,等待被捏死,镇压。 …… 玄武门沦为废墟,断肢遍体,鲜血汇聚成小溪,无数尸体堆积在一块。 晨风吹起鲜血满地飞扬,实在凄凉。 太平率领群臣站立两旁,每个人脸上表情都很复杂。 都以为改朝换代了。 都在想着怎么效力新君。 甚至在考虑陛下的谥号。 武周江山已经陷入绝境,没有人再抱希望。 但真的被他翻盘了! 群臣对张巨蟒愈发畏惧起来,他就是压住神都城的大山。 怎么搬都搬不走。 远处,慢慢出现两道身影。 “参见陛下。” 玄武门下众人动作整齐划一,跪倒高呼,神色恭敬无比。 声音一浪盖过一浪,似乎能刺穿整个苍穹。 武则天闭上眼,她又找回权力的感觉。 这是她的帝国。 透过弥漫的血雾,群臣恍然间发现,遥远的天际慢慢开始泛白,白天开始驱赶黑暗,黑夜开始隐藏。 已经第二天了,什么都没变。 一样的皇帝。 皇帝身边站着一样的人。 “去李唐宗庙,让反贼枭首。” 张易之说完这句话,负手离去,逐渐消失在玄武门。 群臣闻言骇然,连太平都有些怔住。 不仅要杀人,还要践踏他们的尊严! 如果以胜利者身份死在宗庙,那是骄傲与荣耀。 可他们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无颜面见李唐社稷。 死在那里,便是极致的羞辱!! 第二百一十七章 午时,宗庙踏尽公卿骨 庐陵王府。 正殿内,雕花缕空的铜炉里爆出微弱的火花声。 李显直挺挺地坐在殿阶上,额头冷汗涔涔。 李重俊脸色阴郁,冷视李裹儿,破口痛骂: “你这个贱人毒妇,你应该跟张巨蟒一起坠入地狱!” 只要父王登基,那他就是太子!! 可一切都被这个贱人毁了! 以往的兄友妹恭早就荡然无存,若不是母妃阻拦,恨不得一剑刺死她! 李裹儿精致的脸庞有些晦暗,冷冷盯着李重俊。 “住口。”李显神色愁云惨淡,有气无力道: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准备参加皇弟的登基仪式吧,” 皇弟。 皇帝…… 他还真成皇帝了! 李显手背青筋脉络跳动,悲愤的情绪几乎喷薄而出,又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此刻不能随随便便被击溃,必须振作起来,好好应对接下来的危机。 自己是李氏长子,李旦就算坐稳宝座,也不敢轻易迫害自己。 “报——” 宫门外,一声焦急的呼喊响彻在大殿。 在铜炉旁边来回踱步许久的韦玉,急急跑出大殿,唇瓣嗫喏,“内廷情况如何了?” 内侍抹了抹汗,眼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颤声道: “张巨蟒亲临玄武门,兵谏一败涂地!” 轰! 韦玉被这天塌了的消息震得半天缓不过神来,脑中空白,尾椎骨都被震酥了,差点儿瘫软在地。 她娇躯晃了晃,摸了摸胸口,眸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他怎么会在玄武门,怎么会……” 内侍神色仍有几分惧意:“千真万确,咱们都像见了鬼一样。” “裹儿!” 韦玉扯着喉咙大喊,快步冲进大殿,在三人迷茫的目光中,她一把搂住李裹儿。 “娘……娘谢谢你。”韦玉声音竟带着哭腔。 李显紧皱着眉,哑声道:“究竟发生甚么事了?” 内侍忙不迭说:“王爷,张巨蟒力挽狂澜,一力击溃政变,他要在宗庙处斩李昭德等人。” “啊!” 李显脑子嗡嗡嗡的,恍惚了片刻,继而便神色大震。 来了? 绝境时刻,他竟然真的来了! 李裹儿抿了抿唇,表情没有波澜。 在她心里,那个人本来就是无所不能的,他的存在几乎支配她每个选择。 “逆子,快给裹儿道歉!”李显神情略带兴奋,大声咆哮。 李重俊回过神,大耳巴子甩在自己脸上,低声道: “裹儿,为兄不该骂你。” 说完大巴掌又往脸上招呼,连续十几下。 比起性命,认错这点耻辱算什么? 没有裹儿的死命劝阻,庐陵王府将迎来什么样的雷霆报复? 韦玉紧紧搂着宝贝女儿,娇躯都在微微颤抖。 当时,倘若登上马车就是万丈深渊! 可现在,将是无限希望! 命运有时候真的很奇妙,就是一步之差。 李裹儿黛眉微扬,看向李显:“父王,咱们速速前往宗庙。” “对对。”韦玉立刻摒弃兴奋的情绪,郑重道: “王爷,待会一定要好好露脸。” …… 左掖门街之东。 满朝权贵侍立在街道两旁,他们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晨的口气。 过不久,这里将充斥着血腥味。 御驾被宫帷遮蔽得严实,没人能看到陛下的表情,亦没人能揣测陛下的心思。 前方一座雄伟庄重的大殿,琉璃瓦重檐庑殿顶,上空还飘着着袅袅檀香。 两京各一座李唐宗庙,陛下虽废其享祀之礼,但宗庙还是李唐臣子的象征和精神支柱。 大戟门前,张易之负手而立。 他神情很平静,却又透着一股森寒般的冷漠: “依大周律法,诸谋反及大逆者,皆斩。” “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绞,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子妻妾亦同。 “祖孙、兄弟、姊妹若部曲、资财、田宅并没官,男夫年八十及笃疾、妇人年六十及废疾者并免,余条妇人应缘坐者,准此。” “伯叔父、兄弟之子皆流三千里,不限籍之同异。” 他的声音很平和,仿佛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昭德等人戴着枷锁脚镣跪在那里,满脸无血色,一片惨白,无比惶恐。 带着慷慨赴死之心跪在宗庙,可一想到族人的下场。 那种恐惧就充斥心脏,席卷全身每一处肌肤。 诛九族! 死后不仅愧对李唐社稷,更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啊! 群臣脊骨发寒,手脚僵硬冰凉。 这就是失败者的下场。 既然想杀死对方,那就要预料到被对方反杀的可能。 更何况还是冷血无情的张巨蟒。 罪有应得么? 可众人扫视着地上一张张脸,皇子皇孙、宰相大将军,朝廷九卿…… 不禁颤栗! 这些人足以令天下震荡,况且他们身后还有那么多政治力量! 张巨蟒会网开一面么? 答案显而易见。 让此獠找到谋反的把柄,什么陇西李氏,什么谯县桓氏,最终都逃不过同一个下场。 早晚而已。 气氛有些压抑,安静得只剩时有时无的哭声。 “母皇,母皇啊!” 凄凉的哀恸声,远处一个人影走下马车,脚上只踩了一只靴子,脚步踉踉跄跄。 李显眼眶红肿,跪在御驾前哽咽,“母皇,儿臣救驾来迟。” 武则天撩开帷幔,直视着他很久,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 “显儿,朕安然无恙,待会就让这群反贼枭首。” 迎仙殿宫门打开之前,武则天一直以为是李显。 毕竟按照继承伦理,绝无可能跳过他。 再看到李旦的那一刻,武则天心里除了愤怒,还有丝丝慰藉。 既是母亲又是皇帝,至少还有一个儿子秉着孝道。 李显哭得嗓子都哑了,擦抹眼角,爬起来跑到张易之身前: “子唯,你的恩情本王无以为报,母皇若遭遇不测,本王也无颜苟活于世。” 说着就要跪下谢恩,身旁的内侍赶紧扶起他。 庐陵王也是哭糊涂了,你是皇子,感谢也不能下跪啊。 张易之俯瞰着李显,面上依旧平静淡漠,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哂笑。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这厮难道去电影学院进修了?演技爆棚啊! 李显直起身,深躬一礼,而后侧头怒视着戟门前。 啪—— 他走到李旦面前,抡起手臂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 “皇弟,你比畜生还不如!” “她是我们敬爱的母皇啊,你竟然做出如此人神共愤之事!” “还想效仿祖爷爷发动玄武门之变,当年我们祖爷爷那是不得已为之,他不兵变,就没有咱们这一脉!” “但是你呢?!” “母皇爱护你,她何曾想要动过你啊!” “平平安安生活,享受荣华富贵不好么?偏要将天下搅得乌烟瘴气!” “……” 全场只剩庐陵王的咆哮声,带着异常刺耳的哭腔,好似指甲磨过镜面的声音。 让人起鸡皮疙瘩,有些生厌…… 演戏要有分寸,不能用力过猛,庐陵王显得太假惺惺。 群臣默然无声,他们都不清楚政变那晚具体的情况。 怎么会是相王? 为什么不是庐陵王? 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如今少了最大的威胁,庐陵王的储位几乎板上钉钉。 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拼命争取到头来一场空,还得搭上性命。 什么都不做,运气反倒突如而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殊不知尚有弹弓在下。 难道庐陵王是隐藏的弹弓? “身为皇室子弟,心无孝道,与畜生何异?” 李显泪流满面,继续痛心疾首的训斥着李旦,为李旦这种做法感到非常的愤怒。 李旦沉默片刻,竟是哈哈大笑,环顾四周,疯癫一般。 只见这位以懦弱著称于世的相王,突然高高仰起头,又狠狠砸在大殿地面上,顿时砰砰作响。 其声如龙凤哀鸣。 太平望着皇兄额头的斑驳血迹,内心没来及一阵心疼。 她抬眸看了眼御驾,母皇真的能狠下心么? 就在此时,场中响起一道声音。 “午时了,此时不死,更待何时。” 如同水滴落在湖面,很缓慢很柔和。 可落在所有人耳里,仿佛那道封锁地狱的门被推开,释放出一个恶魔。 李显哭腔顿止,顾不上训斥李旦,慌忙离开戟门。 全场的目光落在那道白袍上。 他动了。 几步后停在李昭德身前。 张易之神情平静,轻描淡写的开口: “作为对手,我高估了你,你实在是不堪一击。” 李昭德牙齿紧咬,身子颤抖,无比的愤怒。 他始终不相信自己败了! 自己制订了一个最精密的政变计划,怎么会败! 难道人世间的气运都汇聚在此獠身上? 非我之错,实乃上天瞎眼! 我死于天意,并非死于此獠之手! 李昭德双目赤红,神情剧烈扭曲,整个人似是疯癫。 张易之缓缓抽出刀,淡淡开口: “我不懂温良恭谦,我只信奉以牙还牙,既然成了我的仇家,你怎能不死呢?” “不过……” 他停顿了一下,用略带遗憾的口吻说道: “当初跟你说过,让你亲眼看着我踏进陇西李氏的祖宅,可惜你没机会了。” 李昭德闻言用力挣扎锁链,目眦欲裂:“你不得好死,你必将遗臭万年!” 这幅模样落在群臣眼里,竟觉得李昭德很可怜。 昔日手腕强势到极致的李相,一个敢于密谋政变的枭雄人物。 如今成了张巨蟒脚下的蝼蚁,只能像个弱者一样靠着诅咒发泄恐惧。 张易之俯身扼住他的脖颈,不在意道: “流芳百世也好,遗臭万年也罢,后世历朝历代的青史之上,肯定绕不过我的名字。” “而你,应该默默无闻。” 话落,挥刀。 画面仿佛定格。 呼吸都在刹那停止。 力量十足的一刀狠狠劈下。 鲜血如泄洪般狂涌。 群臣目光所及之处,世界变成一片暗红色。 咚。 咚咚—— 声音越来越小,头颅滚落几下后慢慢停住。 陇西李氏的掌舵人,朝堂宰相,威望遍极天下的李昭德—— 身首分离。 左掖门街鸦雀无声。 这一幕,将永远存在满朝权贵的记忆里。 出身陇西李氏这样的门阀望族,自小才华横溢,以无敌姿态步入仕途。 这是多么尊贵的一个人物,这样死在这里。 也许一开始就钻进了死亡陷阱,那个人设置的陷阱。 群臣还来不及感伤,脚步声在寂静的长街异常刺耳。 张易之俊美的脸庞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冷血残酷,摆明了要杀到底! 他走到张柬之身边,端详着这个儒雅的老人,轻声道: “你为政清廉,治政能力很强,你身边这些人不及十分之一。” “你的确是一个好官。” 张柬之表情没有生机,他死死盯着张易之。 张易之跟他对视,声音骤冷: “可你不是一个好人!” “看着前方御驾,没有她,你还是一个见到州郡官员就点头哈腰的县丞!” “没有她的赏识,你配让天下叫你一声相公?” “没有她,你如何有机会舒展心中的抱负?” 近乎于厉吼的声音响彻,群臣皆黯然叹气。 是啊,张柬之六十多岁还是县丞,是陛下以贤良征试,在几百个人中一眼看到他的才华能力。 而后才迅速擢升,最终登阁拜相。 张易之一把揪住张柬之衣襟,寒声道: “你恪守儒家所谓的真理,女子称帝会亡国亡社稷。” “大周天下,亡了么?” “你内心的偏见就是一座大山,将你仅存的良知都压毁了!” 这一刻,仿佛重鼓擂在心脏,整个长街静作一片。 御驾里的武则天双拳紧握,眼眶有些泛红,上官婉儿等女子也心弦颤抖。 张易之举起刀,慢慢平复情绪,漠然道: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 “你死后,忘恩负义的事迹必将永远流传,我要你遗臭万年!” 张柬之艰难动了动嘴唇,眼中并无记恨,反而有种解脱的豁然。 后悔,还是恐惧? 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 他缓缓闭上双目。 这一刻,满头霜雪的年迈老人,再也遮掩不住那份油尽灯枯的疲态。 噗通! 又一颗头颅带着飚射的血液抛飞。 在士林享有赞誉一片,甚至有文人风骨,道德宗师的称号,一国宰相张柬之—— 也死了。 张易之戾气外露,粘稠的血液沾粘在他月色白袍之上。 除了地上恐惧的哀嚎声,没有任何声音。 没人敢谴责他的无情。 也没人寄希望他拥有菩萨心肠? 可能么? “说到忘恩负义,这里还有一个。” 张易之走两步,居高临下望着浑身颤抖的李湛。 “你爹李义府出身微贱,算了,没必要帮他掩饰,你爹就是妓院里的龟公,靠着一手诗文为妓院招揽生意!” “他是很有才华,若没有陛下,才华说与野狗听?” “而你蒙荫镇守玄武门,非但不感激陛下,反倒……” 顿了顿,张易之有些意态阑珊,似乎不想啰嗦下去,侧头望着远方。 一只手却死死掐住李湛脖颈,掌背青筋暴起。 李湛满脸涨红,双眼圆瞪,嘴巴涌出哈喇子,片刻后窒息而亡。 “还有你,也该死。” 没有停顿,张易之走到李多祚面前,提起刀插进他头顶。 李多祚眼珠子几乎鼓出来了,折腾了几下,双耳已是渗出猩红血迹。 张易之拔出刀,面无表情走到桓彦范面前,“记住,你是谯县桓氏的罪人。” 一道寒光凌空劈下。 桓彦范的一声惊呼刚刚冲上喉头,还没化成一道爆破音破口而出,就被那凌厉的一刀斩成了两半。 长街如阴森的墓窖,诡异到无人敢发出声响。 就算见到血腥场景,想要呕吐都强忍着,生怕触碰了那尊杀神。 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啊! 一个人,怎么能冷血无情到这个地步! 一个个高贵的公卿,死后连完整的尸体都留不住! 就在此时,远处皇宫号角声呜咽响起,雄浑悲壮。 似乎在祭奠亡者,祭奠那些每一具尸体都失去头颅的人。 群臣知道,那是金吾卫巡戈神都城。 一切照常,跟昨天一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眼前这些血淋淋的尸体,还能回到昨天么? 张易之敛眸扫视着一张张恐惧的脸,淡声道: “这辈子死在我手上,希望下辈子你们有机会找我报仇。” 说完挥了挥手,众多绿袍冲到戟门。 刀挥起再落下。 武攸宜以哀求的目光盯着御驾,等来许久,等来的是一柄冷冽的利刃。 这样的场景重复一遍又一遍。 人群中的李楷固有些恍惚,他记得大帅说的那个词汇—— 屠宰场。 眼下的确犹如屠宰场。 纵然他经历过无数残酷的战争,可此时仍然脊骨发寒,内心战栗不止。 杀普通人,和杀一个尊贵的公卿完全不同。 这天下,有多少人敢将公卿当牲畜杀? 地上血液汩汩流动,在场众人皆面色煞白,他们透过戟门看到大殿。 那里有神龛,龛内供奉着大唐历代帝后牌位。 试图造反复辟李唐的人,都死了。 死在这个晨曦初露的早上。 就死在宗庙前。 血泊里只剩两人。 “我是被威胁的,李昭德他们胁迫我,我不敢造母皇的反。” 李旦肝胆欲裂,整个人处于浑浑噩噩的恐惧之中。 他竭力撇清自己,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李昭德一群人身上。 长街气氛更加讶异,满朝权贵神色复杂。 他们很清楚陛下是一位怎样的人。 铁血,狠辣,果决! 相王带头谋反,陛下绝不会饶过他。 李显眼底有一丝兴奋,而武家众人神色更是抑制不住的喜意。 张易之表情没有丝毫波澜,静静等待御驾里的声音。 “母皇……母皇,儿臣是无辜的,你要相信儿臣。” 李旦猛地咳嗽,咳出大片血来,整个人从上到下抖如筛糠。 “母皇,恳请……” 太平想说求情的话却堵在嗓子眼里,只是满脸哀容。 御驾突然传来沙哑的声音: “造反在朕这里没有轻重,触碰必死。” 李旦如遭雷击,全身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灵魂都在颤抖。 母皇要杀我! 她要杀亲儿子! 群臣头皮发麻,这就是皇帝,这就是纯粹的政治家! 虎毒不食子,舔犊之情在皇位面前算什么! “啊……啊……” 李旦张开嘴,可此时却根本没有力气支撑着他把话说完。 身旁的李隆基面色煞白,恐惧的脸满是绝望。 李旦看到那道身影越靠越近,他已经丧失所有意识,像回到小时候,梦呓般喃喃: “娘。”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长街却显得那样突兀。 一股悲凉凄婉充斥着群臣的身心。 有些刚学会说话的孩子,喊的是娘。 有些老人临死前,喊的也是娘。 将死之时,喊娘归故乡。 让灵魂回到最初的地方,才能得以安息,这是绝大多数人心底隐藏最深的念想。 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 这一刻,无数人为之动容,太平甚至潸然泪下。 张易之停住脚步,刀也慢慢收起。 片刻后,带着竭力控制悲痛的声音从帷幔中响起: “相王李旦意图谋反,罪不可赦。” “自即日起逐出皇室贬为庶民,流放岭南,无诏永世不得回京。” 群臣默然。 不仅废掉皇室身份,流放到整个大周最为贫瘠,最为贫穷的地方。 可以说。 李旦这辈子无法踏入大周政治舞台,也再没有半分争储的可能。 完完全全沦为一个废人。 不过,对他而言却是最好的结局。 兵变谋反,陛下没有杀他已经是最大的宽容。 陛下除了是皇帝,还是一个母亲。 历朝历代的皇帝之所以能狠下心杀子,那是他们没有经历怀胎十月的痛楚。 那声“娘”唤醒了陛下尘封已久的母性。 听到宣判,李旦长松一口气,一阵眩晕感传来,便昏厥在地。 能活命,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李隆基低着头,眼底有劫后余生的窃喜,他刚想开口叫几声奶奶。 目光却看到一双踏在血泊中的靴子,继而是满是猩红的白袍。 最后是一张俊美无俦、却没有丝毫感情的脸。 李隆基双目通红,神色疯狂,脸上充满了怨毒。 是毫不掩饰的怨毒! 我终究不会死! 哈哈哈哈哈—— 我不会死! 张巨蟒,气死你啊! 群臣心底的阴郁慢慢散去,这场血腥该落寞了。 陛下既然放过了李旦,便没理由再杀李隆基。 人家李隆基只是凑热闹,这场政变参与度极低。 张易之俯瞰着李隆基,就像看一只蹦跶的蚂蚱。 他弯腰俯下身,直视着对方,用仅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我曾做过梦,梦里你是九五至尊,还拥有无数让我羡艳的美人,你信这个梦么?” 李隆基愕然,旋即恐惧就被各种本性就给冲得无影无踪了。 欲望、野心在内心疯狂滋长,然后膨胀。 他觉得自己以后要被这句话笼罩,挥之不去,去之复来。 我是皇帝? 我肯定是皇帝! 我一定会是皇帝! 然而,李隆基又听到了很诡异的一句话。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先看看你能不能承受。” 什么意思? 他很疑惑,可就在这时。 一道寒芒。 不。 是一道带着血腥的亮光闪过,紧接着他便感觉腹部一疼,身体也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疼痛瞬间传到脑海深处,全身五脏六腑都散发着刺痛。 感受着身体从内快速流逝的生命力,李隆基涌起无尽的恐惧。 鲜血不断从嘴里呕出来,他陡然觉得全身发凉。 “好冷。” 他想着。 然后下意识蜷缩着身子,轰然倒在地上。 长街上众人都被那道身影遮住了视线,什么都看不到。 可当“噗通”的声音传来。 还有那柄刀抽出。 这一幕,让无数人为之震撼惊恐。 偌大的宗庙,此刻却像无人绝域。 那个人什么也没说话,转身离去。 他白袍血迹斑斑,满手鲜血,抬头望向前方,两鬓发丝肆意飘拂。 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lt;&quot;<a href="https://roushuwu&quot;" target="_blank">https://roushuwu&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s://roushuwu&lt;&gt;" target="_blank">https://roushuwu&lt;&gt;</a>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八章 你不该为我吸引亿点点仇恨么 噗通—— 轰然倒地的声音,让左掖门长街陷入诡异的死寂。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如同呆滞一般,愣愣地注视这恐怖的一幕。 临淄王就这样死了? 他贵为大唐皇孙,死的时候却倒卧在血泊里。 风刮起血雾,血腥味飘进宗庙。 李唐自己的宗庙,李唐子孙的血! 轰隆! 群臣脑海里仿佛有惊雷炸响,神情瞬间失去血色,变得极为苍白。 临淄王本来不用死的,他在昨夜谋反只是凑热闹的角色。 既然陛下已经宽恕相王,怎么可能再拿亲孙子泄愤? 那一定是张巨蟒自作主张! 临淄王小小年纪,何其无辜!何其可怜啊! 就因为当初买凶杀此獠,便被此獠记恨在心,打断腿都不够还债? 此獠就是个疯子! 天性冷血的魔头! 御驾里的武则天额头上青筋暴起,她缓缓闭上双眼,艰难平复丧孙之痛。 “张巨蟒,你灭绝人性,你残忍可恶到极点!” 尖锐如锯木头难听的声音响起,一个内侍眼眸充血,从人群冲出来。 群臣想叫住他,话却堵在嗓子眼里。 王府主人死了,他这个大宦官还有什么活着的价值呢? 无非让张巨蟒手上多一缕冤魂罢了。 愤怒的高力士已经丧失一切理智,攥紧拳头誓要为王爷复仇。 张易之也不说话,他静静的望着这个面白无须,史书留名的权宦。 你这一生,就到这里为止吧。 当高力士踏着血泊奔袭而来,张易之握紧刀,捅进了他的腹部。 “报……报仇!”高力士惨叫了几声。 张易之盯着他的眼睛,手上用劲,将刺进他肚子里的刀刃绞了一转,仿佛听见了肠子断裂的声响。 高力士大张着嘴,脸已经扭曲得可怕,牙关咬得“嘎嘎”直响,哀嚎已经无法表达他的痛苦了,他的瞳孔渐渐放大,慢慢失去了光彩。 张易之脸上没有情绪起伏,低声说: “抱歉,这世道就是如此,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难道让我伸出脖子任他宰割么?” 地上又一具尸体,所有人已经麻木了。 直面死亡的瞬间太沉重,几乎要让他们窒息。 偌大的长街,悲凉的气氛渐渐弥漫。 群臣目光齐齐盯着那道身影。 有恨意,有敬畏,有忌惮等等,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情绪。 李显看着这一幕,一个劲地颤抖,内心不免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强大的草原铁蹄,逼迫大唐签订渭水之盟的突厥帝国,都能在此獠手上倾覆。 天衣无缝的政变,此獠却奇迹般的降临玄武门,彻底颠覆局势。 现如今皇弟遭废黜,侄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杀死。 自己会不会步入后尘呢? 念及于此。 李显的内心升起一股浓浓的惊恐之意,对未来有种极度的惶恐。 张巨蟒此人作为对手来讲,实在是太可怕了。 正当他担惊受怕的时候,却突然感受到一道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抬起头,是那张满是血珠的俊美脸庞。 张易之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没有丝毫波澜。 他平静开口:“陛下,我并非滥杀无辜,处死临淄王是有缘由的。” 群臣面无表情,心下冷笑。 成王败寇,你赢了,现在就想掩饰你的滔天暴行么? “说!” 御驾里传来冷冷的声调。 武则天神色着实有些愤怒,张巨蟒每次都是这样! 他明明可以把事情处理得完美无瑕,偏偏每次都要在收尾阶段膈应她。 张易之忽略武则天语调中的寒意,眼神转向李显,很淡然的阐述: “庐陵王曾秘密转告我,临淄王才是政变主谋之一,所以臣必须以下犯上,将造反主谋处死。” 嚯! 听到这话,长街骤然又安静了,落针可闻。 满朝权贵脑海掀起了惊涛骇浪,神色骇然到了极致。 “秘密”两个字格外刺耳。 难道庐陵王才是幕后黑手? 将这次政变玩弄于股掌之间? 李显耳边嗡嗡作响,他只感觉头皮发麻,头骨盖都快被掀开,浑身发凉。 “本王没……没有。”他声音发颤的辩解。 可刹那间,他被全场数千道目光对准。 不少权贵浑身震了下,忽然就回过味来,有些难以置信。 这次的政变,赢家是谁? 怎么想来想去,最大的赢家却是庐陵王。 相王被废,那他就是成了李唐唯一继承人,天下亲近李唐的世家豪强,不管愿不愿意,都得依附他。 这就网罗了一股强大的政治力量。 还有更深层次,如果他以后犯错,陛下会念及“最后”一个儿子的份上,酌情宽恕他。 这算计…… 满朝权贵反应过来后,皆是震惊的无以复加。 连太平也紧紧蹙眉,一贯懦弱的皇兄心机竟然如此深? 躲在幕后操盘一场政变? 远处的韦玉呆愣片刻,心中对张易之刚燃起的好感瞬间消灭,转而就是无尽的恨意! 此獠为什么能要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般无耻的话? 公然污蔑泼脏水,手段简直下作到极点! 有如疯狗一般,逮谁咬谁! 李显反应过来,吓得哆嗦,扯着喉咙叫屈: “张巨蟒,你休要胡乱攀咬,本王丝毫不知情。” 张易之闻言,只是略微一挑眉,“王爷,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咱们平定了一场针对大周江山的谋反啊。” 这厮是漏网之鱼,也该吸引一点点仇恨了。 李显哑口无言,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反驳。 对啊,明明一件大功,可为什么觉得诡异呢? 群臣望着庐陵王呆滞的表情,皆不由自主暗叹一声。 也不能怨庐陵王,这是血脉基因的问题,这是根植于骨髓深处的习惯。 从隋朝开始,李家就是权力野兽,敢拦路就得死! 李家每个子孙都是心狠手辣的野心家,太宗的兄弟,太宗的几个儿子,包括高宗…… 就连看似软弱的庐陵王都心机满满,浑身都是算计。 虽然张巨蟒所言有诸多破绽,但不妨碍群臣相信此獠的说法。 毕竟庐陵王才是这次政变的受益人。 昨夜政变丝毫没有泄露风声,满朝除了地上的尸体以外,无人知道。 堪称天衣无缝,没有丝毫破绽,可为什么会被张巨蟒察觉? 只有一种可能。 庐陵王知晓政变,然后告密,他怕皇宫眼线多,所以只敢把消息传递给张巨蟒。 并且在政变关键时刻临阵脱逃,李昭德等人迫于无奈,退而求其次找上相王。 按伦理继承,复辟大唐拥护的绝无可能是相王啊。 就这样,庐陵王坐收渔翁之利,铲除最大的威胁。 成了陛下唯一的儿子。 因为相王被废黜,已经不算陛下政治上的儿子了。 有大臣纳闷,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恍惚间,立刻明白,政变是有大风险的,庐陵王不敢赌! 他深刻明白赌输的下场,便希望顺理成章地继承龙椅。 大街依旧寂静,众人还沉寂在复杂的情绪中。 为了一己私欲,间接迫害这么多李唐忠臣,庐陵王好狠的心! 这样喜欢关键时刻捅刀子的人,怎么值得拥护啊? 真扶持他登基了,转眼就来个狡兔死,走狗烹。 “嗬伊伊……啊……啊……” 地上传来似哭似笑,又似乌鸦的哀嚎声。 李旦早就醒了,他听完这些话眸子充血,脸紧紧贴着儿子冰凉的尸体。 抬起头时,他的脸庞全是猩红,看起来煞是可怖。 群臣默默无声,相王此刻痛彻心扉啊! 张易之抬眸望向宗庙深处,又转而将目光看向太平。 太平触及到那深邃暗沉的眸子,对视几秒,默契读懂了他要传达的东西。 权力需要制衡,储位也一样,你女子之身本就处于劣势,更要坐山观虎斗。 太平深吸一口气,踱步到御驾前,恭声道: “母皇,皇兄一时被奸臣蛊惑,您再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吧。” 话罢,群臣讶异万分。 殿下这是给相王求情? 让陛下收回废黜相王的旨意? 殿下才真正的仁慈心善,此刻跟庐陵王形成鲜明强烈的对比! 犹如平地起惊雷,李旦神色不敢相信,旋即布满感激之色。 这一天,整个世界都是冷漠的,唯有太平还顾及着兄妹之情。 他陡然一个激烈,一步步爬到御驾前。 “对不起,母皇!” “儿臣知错了,儿臣不该利欲熏天,不该听信李昭德的谗言,更不该被他们裹挟进宫!” 李旦脑袋猛撞地面,不停的叩首哭泣。 他不想去岭南,不想失去荣华富贵,更不想失去唐周两朝皇子的地位! 他更不愿看到李显得意猖狂的模样! 阿瞒不能白死,李相公和张相公不能白死! 一定要复仇,找李显和张巨蟒复仇! “首恶李隆基已诛,请陛下宽恕相王。” 有大臣噗通跪地,恭声开口。 紧接着,许许多多大臣跪地恳求。 帷幔遮住了武则天的表情,事实上她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兵变谋反,就地处决都不为过,没有杀他已经是最大的宽容。 还想继续站在神都城的权力舞台? 绝无可能! 昨夜的事已经让她杯弓蛇影,她必须狠狠震慑那些野心家! “贬为庶民,流放岭南,还需要朕强调第二遍么?” 武则天声音冷冽彻骨,不带丝毫感情色彩。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李旦的希望,他蠕动着嘴唇,颤声道: “儿臣谨遵母皇旨意。” 太平表情微不可察的有些失望,她其实希望旦皇兄可以继续活跃在朝堂,这样就能跟显皇兄形成制衡。 她便可以趁机慢慢发展势力,她知道女子之身有多不易。 张郎跟张柬之的一席话深深触动了她。 不过母皇语气坚决,她也不敢再劝。 张易之眸光漠然的瞥了李旦一眼。 从利弊权衡上看,此人死了最好,死不了还不如继续做相王。 虽说被贬岭南,未尝没机会卷土重来。 “参与政变的反贼全部枭首,回朝。” 武则天哑着嗓音说了一句,俄而御驾便缓缓离去。 群臣以袖遮面,不忍去看宗庙戟门的惨烈景象。 地面成了一片血海,血雾弥漫开来,几颗头颅上面竟然有苍蝇和蛆虫。 绿袍不时提着几颗血淋淋的脑袋,从无数尸身上踩过去,将头颅放进板车里。 “无论生前有什么罪孽,现在都已偿还,朝廷应该给他们下葬。” 张易之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说完后负手离去。 望着那身被鲜血浸染猩红的白袍,群臣神魂都忍不住发颤。 那灼灼的血色,他们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禁锢住了,就仿若一只卑微的蝼蚁,甚至还不如。 张巨蟒带给他们的恐惧,远超过任何人。 甚至超过陛下。 尽管陛下狠辣,但有时候也会透露些女子的温情。 可此獠真是天性冷血,被他盯上,就像在心头扎刀子,想躲都躲不过。 “皇兄,阿瞒的死,我记住了!” 李旦走到李显身前,死死盯着他,冷冰冰道。 声音很暗哑,竭力压抑着滔天的愤怒。 说完抱起李隆基的尸体,一步步远去。 “我……”李显喉咙滚动,脸色异常难堪。 张巨蟒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之计,你们为什么都会信? 包括满朝权贵看他的目光,也带着浓重的猜忌和疏远。 仿佛罪魁祸首是他一样,仿佛是他一手造就这场杀戮。 你们眼瞎了么?这些人都是张巨蟒杀的,与本王何干! 韦玉脸色瞬间阴沉到极点,心情一时恶劣到临界点。 她快崩溃了! 该死的张巨蟒,此獠虱子多了不怕痒,不惧身上再背几条血债。 可为什么要害人啊! 关键还不能反驳,镇压谋反乃是泼天大功,更何况还是营救母皇,如果反驳张巨蟒的言论,岂不是说—— 儿子不在乎母亲的生死? 张巨蟒! 你不得好死啊! …… 人群慢慢散去,今天这一幕永远嵌刻在他们脑海里。 许多人走出,腿肚子都是颤抖着的。 但满朝权贵心里有数,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第一,事后封赏和上下清洗。 救驾之功凌驾所有功劳之上,有功之臣必须嘉赏。 经历政变,禁军和朝堂也会被陛下清洗一遍,或许又会血流成河。 第二,蜀中叛乱,群臣大概能猜测到这是李昭德计划的一部分,但神都政变全军覆灭,难道蜀中李义珣会引颈受戮么? 明知投降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殊死一搏,彻底搅乱蜀中。 第三,陇西李氏,谯县桓氏,河东薛氏,太原王氏,这些参与谋反的顶级世家,陛下该怎么处置? 依照谋反罪一定要诛族,可这些世家不会束手就擒。 他们联合起来是一股磅礴、甚至有能力颠覆皇权的力量! 第四,朝堂空缺了那么多职位,该由谁顶上,是寒门臣子?可他们资历和能力都不足以拜相入九卿。 政治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不能以喜恶而论,是相互妥协。 陛下厌恶世家,也必须要用世家帮忙治理国家。 到头来,世家官员拜相,又会跟张巨蟒形成利益冲突。 死了一个威望隆重的李昭德,重新冒出另一个聚拢声望的“李昭德”。 仿佛从来没变过,只是此獠手上的人命越来越多了。 李唐势力会不会因为此事一蹶不振? 大周这艘巨船会飘向何方? 张巨蟒又何时罢手,停止杀戮? 满朝大臣被一个个谜团紊绕,愈发迷茫。 也越来越恐惧。 第二百一十九章 胜天半子 月光从格子窗里照射进来,尘埃浮动。 温泉里。 张易之放松了身体仰卧其中,头枕着一方柔软的浴巾,似乎已经睡着了。 水散发着氤氲的雾气,笼罩了水面,让他的面容也有些朦胧。 过了一会,随着一阵嗒嗒的木屐声,上官婉儿推门而入。 她像只猫儿似的轻盈踏入温泉,软嫩无骨的手也按上张易之肩膀。 张易之把手伸进水下,把玩上官婉儿的脚,她的脚秀而翘,脚踝肥瘦适度,美妙天成。 “你怕我么?” 声音异常沙哑暗沉。 上官婉儿揉肩的动作停止,轻轻摇头,“婉儿永远不会怕你。” 顿了顿,脸上浮现红晕,薄嗔道:“有时候也怕的,跟头蛮牛一样。” 她的调趣打破了压抑的气氛,张易之侧头望着她: “我冷血无情,死在我手上的人不知凡几……” “张郎。”上官婉儿截住他的话,认真看着他: “名利场上的争斗无关对错,从来都是极为激烈的,不死不休。” 张易之没有接话,把头靠在婉儿鼓胀胀的两团上。 也许只有婉儿,才能治愈他那越发冰冷麻木的心。 室内白烟弥漫犹如梦境,上官婉儿沉默一阵,轻启朱唇: “李唐势力失去两个领袖之后,遭受重创,更何况陛下还要清洗朝堂,武家必会借此良机吞掉这些政治力量。” “而且,武三思还会坐上政事堂第一把交椅。” “呵呵……”张易之轻笑了一声,眼神并无波澜,平静道: “韭菜壮大了才好割,先让武家猖狂得意。” 这次政变,武三思也是受益人之一,没了张柬之和李昭德的制衡,政事堂或许将沦为他的地盘。 “对了。”似是想起了什么,张易之随意问道: “你觉得哪两个能进政事堂?” 上官婉儿斟酌片刻,推测道:“应该轮到娄师德和崔玄暐。” “娄师德……唾面自干的那位?”张易之笑了笑。 娄师德曾经说过,别人要是往你脸上吐唾液,千万不要擦,让唾液自己干掉。 这才是真正的忍者神龟。 上官婉儿抿嘴,“应该是,他的资历早该入政事堂了。” “不过此人以谨慎、忍让著称,为官喜欢左右逢源。” 张易之指尖拨了一下水面,轻描淡写的说: “特别圆滑的人,有时候固然能成人之美,可有时候更喜欢助纣为虐。” “陛下应该看中他寒门的身份吧?” “嗯。”上官婉儿臻首微点,继续道:“至于崔玄暐,陛下不得不用,打压一批就必须拉拢另一批。” 闻言,张易之神情不变,他的字典里没有妥协二字,但武则天显然顾忌太多。 世人讲究师出有名,如今正好拿住陇西李氏谋反的罪名,便可以公然覆灭这个门阀望族。 避免天下动荡,武则天更害怕门阀望族联合起来,所以必须分化拉拢,先给博陵崔氏等世族利益。 宰相位置仅仅是开始,能预料的,等这次清洗完毕,博陵崔氏等世族的力量又会重回朝堂。 “陛下真要动陇西李氏么?”上官婉儿黛眉有些忧色。 那可不是随意碾压的蝼蚁,那是一尊庞然大物! 它身上依附着无数豪强,这是一条利益链,想要连根拔起近乎于痴人说梦。 “陛下?”张易之似笑非笑:“她肯定不敢,指望着我带头冲锋呢,我若不愿意,她便立刻偃旗息鼓。” 上官婉儿微愕,一时哑口无言。 没有张郎,陛下恐怕真不敢动陇西李氏,是张郎给了陛下充沛的底气。 她审视着张易之,问了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张郎,你为什么厌恶世家?” 其实不仅是她,连太平,甚至陛下都很疑惑。 张易之对世族的厌恶毫不加以掩饰,仿佛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排斥。 可他张氏也是定州响当当的世族啊! 张易之拿浴巾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反问道: “你觉得我的志向是什么?” 上官婉儿张了张嘴,竟一时无言。 相貌俊美似谪仙,根本不需要用华美的词藻去描述,张郎的容貌就像被上天眷顾过。 钱财?他的鬼斧神工之术,能创造数不清的财富。 况且福利机构初立,他豪掷七百万贯,视钱财与粪土的做派天下传唱。 女人?可张郎覆灭突厥国,连突厥公主都不屑一顾。 他想要任何女人,或许都能如愿。 甚至是。 殿下。 还有…… 上官婉儿不敢想那个俯瞰天下的女人,但她了解,那个女人也是愿意的。 权势么?张郎以二十一岁的年龄,权势已达到顶峰,放眼朝堂,谁敢直面他的锋芒? 一切都拥有了,还缺什么? “别想了。”张易之开口打断她的思绪,拢了拢落在胸膛的墨发,淡然道: “人来世间走一遭,总得让世道变得越来越好,让百姓活得越来越好。” “我的志向跟世家形成最直接的利益冲突,这是阶级的矛盾,唯有不死不休。” “我生,他们死。” “他们必将成为我的手中枯骨。” 那低沉的声音似乎蕴藏着无穷自信,上官婉儿渐渐痴迷。 她摒弃多余的情绪,咬着下唇爬到张易之身上。 …… 翌日,天微凉。 天津桥的行刑现场围满了百姓,大街小巷来来往往的绿袍,不时传来凄厉的哀嚎声。 血腥的清洗已经开始,就算那些人多么无辜,可在谋反罪面前,没有宽恕可言。 斩草除根,不能留一丝一毫的后患。 马车缓缓行驶过天津桥,张易之靠着车壁,手里捧着一本《史记·伍子胥列传》。 他对外面的场景丝毫不怜悯。 倘若李昭德政变成功,那里死的人应该是娘亲,宗弟和幼妹,还有张家全族。 连家里养的狸猫和雪狼都难逃一劫,同样会血染天津桥。 放下书卷,他看向车内的裴旻,吩咐道: “你去找鲍思恭,让他派绿袍严密监视陇西李氏。” “再派人去蜀中探路,摸清那里的具体情况。” 裴旻点点头,俄而又疑惑道:“公子,蜀中李义珣叛乱很棘手么?” 运筹帷幄、用兵如神的公子率大军过去,岂不是轻易碾压? 张易之笑道:“政变前不棘手,现在就难办了,那里将成为生死角斗场。” 裴旻摸了摸后脑勺,有些听不懂。 “天下人都知道我会去蜀中,陇西李氏,太原王氏也知道,那些仇恨我的人全知道。” “他们希望我死,不管是派死士暗杀,亦或是勾结反贼,甚至与吐蕃合作,总之目的就是让我死在蜀中。” “对于他们而言,这是绝佳机会,所以不会任其错过。” 张易之徐徐解释,声音古井无波,没有情绪起伏。 仿佛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裴旻却如临大敌,表情也变得极为凝重。 他知道门阀望族有多么强横,甚至还豢养不少武艺高强之辈。 在远离洛阳的地方,那些门阀望族便可以无所顾忌。 “公子。”裴旻谨慎措辞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去蜀中,其实让王孝杰领兵也一样。” 张易之撩开车帘,清风拂面,让他的声音也带着几分温和的意味。 “记住,是他们怕我,不是我怕他们。” “我喜欢跟对手逐鹿,因为我知道,不管过程是什么,麋鹿最后终究会落在我手上。” …… 一座府邸。 “临淄郡王”那鎏金匾额早被掀下,殿檐悬着招魂幡,门前灯笼都换成了白色。 府邸笼罩在一片悲凉惨淡之中。 李旦蹲在地上,就像寒冷冬天的人在冰天雪地里蜷缩着试图取暖。 他的孤独,他的伤感,犹如这冬夜的寒风,叫人伤心断肠。 “皇弟,节哀顺变。”李显挪动脚步,想去搀扶李旦。 “滚!” 李旦神情秒变,瞬间冷若冰霜,他盯着李显,咬牙切齿道: “别来猫哭耗子假慈悲,始作俑者是谁你心里清楚!” 说完冷眼扫视着韦玉,李裹儿等人,将这一家子记恨在心! 我一定会回来的。 要为阿瞒复仇! 殿内披麻戴孝的李唐大臣相顾无言。 不管庐陵王心机有多深,在如今只剩一个皇子的形势下,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扶持他。 李显脸色铁青,竭力控制愤怒的情绪,哀声道: “为什么不信为兄呢?为兄哀求母皇很久,母皇才答应给侄儿举行殡葬。” “哈哈哈哈哈——”听到这话,李旦直视着李显,突然笑得很疯癫: “有本事你让阿瞒进皇陵,进宗庙啊!” 阿瞒只能埋入邙山,这跟孤魂野鬼有何区别? “我……”李显吭吭哧哧,却是说不出话。 还妄图进皇陵?没被鞭尸已经算母皇仁慈了。 韦玉杏眸寒光一闪,上前几步,硬邦邦道: “不管信不信,王爷他对政变毫不知情,更谈不上泄密,全是张巨蟒的一面之词。” 话音刚落。 “韦王妃,背后说人坏话,合适么?” 略带温润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众人闻言毛骨悚然,须臾便见一道熟悉的白袍负手走入。 “张巨蟒,你给我滚出去。” 李旦目眦欲裂,声音透着无比的厌恶。 然而,张易之压根并不在意,他摇头微笑道,“我来哀悼祭奠阿瞒,顺便送一副挽幛。” 说完身后的裴旻硬着头皮,将题有挽词的整幅绸布悬挂于灵堂。 这一刻,殿内所有人像吞了苍蝇般恶心。 此獠完美演绎了什么叫嚣张。 亲手杀了人家,还假惺惺前来吊唁! 可恨至极! 此獠完全丧失人性啊! 李旦牙关咬得咯咯直响,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尖声道: “你杀了阿瞒,还要让阿瞒灵魂不得安宁,你为什么这么无耻啊!” 众人冷眼直视着张易之,如果目光能杀人,此刻张易之早已承受千刀万剐。 施暴者永远也不会,也不愿意去理解受害者的感受! 死亡还不足以抵消你的仇恨么? 张易之跟李旦对视一眼,语气不轻不快道: “无耻的不是我,另有其人,我知道,被亲人算计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滋味很难受。” 嚯! 闻听此言,李旦和韦玉双目圆睁,气得脸色煞白。 此獠简直无耻到极致,都这样了,还不忘挑拨离间。 韦玉胸膛剧烈起伏,冷冰冰道:“你以为你的陷害……” “住嘴!” 李旦嘶声咆哮,他脖子上的青筋突起,仰起头大张着嘴,仿佛在忍受着什么酷刑一样。 张易之身子微倾,拍了拍他肩膀,柔声安慰道: “暴风雨之后,路依旧要走,怨恨无用,活着的人只能靠自己走出阴影。” “我相信相王不会就此沉沦,往后在岭南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说完不顾众人的目光,踱步到灵牌前面,点燃三根香插在香炉里。 而后目光看着那口楠木棺材,尸体穿着入棺的寿衣,僵硬的脸似乎还带着恐惧和不甘心。 张易之当然不是特意来挑拨离间,也并非很无耻的落井下石。 潜意识告诉他,要来看李隆基一眼。 张易之目光转向悲痛欲绝的李旦,低声道: “节哀顺变。” 说完迈步离去。 他走后,殿内那愤怒的气氛才慢慢消散。 有些大臣其实很不解,此獠来干什么? 若是羞辱,可此獠并没有说恶毒的话,一言一行极其符合吊唁的程序。 难道是后悔?后悔杀了临淄王? 不可能! 此獠这般灭绝人性的东西,怎么会生出悔意。 默默站在人后的李裹儿望着远去的背影,她似乎有些明白。 也许他杀戮过甚,浑身积累了暴戾之气,自觉需要各种途径去平复那些戾气。 …… 走出府邸,张易之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眼晴朗无云的天空,什么也看不见。 历史上注定的事,真的可以被一个人改变么? 李隆基死了,那么就没有唐玄宗这个名号,彻底改变了历史走势。 自己还能改变多少? 能不能凭一己之力改变天下? 后世史书该如何记载他? 后人又该怎样看待他? 张易之突然有些不信天命。 他相信人定胜天。 相信自己能胜天半子。 裴旻静静的看着公子,其实他能感觉公子的情绪波动。 一个人让神都城血流成河,覆灭那么多家族,屠戮那么多王公大臣,心理怎么可能会没有起伏呢? 不过公子调整得太快,就往身后府邸走一遭,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铁血和冷漠。 第二百二十章 子系中山王,天下皆敌又何妨? 甘露殿。 殿廊侍立的并不是宫娥,换成了一些面容冷峻的女子。 “司长!” 一见汉白殿阶走上的男子,众姝齐齐施礼,声音也恭敬无比。 张易之轻轻颔首,看来经历这次兵谏,武则天成了惊弦之鸟,身边都换上梅花内卫。 快进大殿时,瞥到冬菱胸前那对饱涨的东西紧紧地撑着衣裙。 张易之不动声色,伸出手指弹了弹。 很软又有弹性,像轻轻触碰一块水豆腐。 “嘤~” 冬菱娇嗔了一下,脸颊也浮起一抹红晕。 殿内雕窗幔帏,珠帘香鼎。 张易之坐在锦墩上,目光端详着御座上的人。 武则天脸色再无憔悴,恢复了往日的威仪,看来她调整得也很快。 “子唯。”武则天与他对视几秒,有感而发: “这次若不是你,朕恐怕难逃一劫,朕会永远铭记救驾恩情。” “呵呵…”张易之笑了笑,漫不经心道:“陛下,不必如此,保护您,是我血脉里的本能。” 武则天微愣,旋即指头点了点他:“嘴巴抹了蜜,就会哄朕开心。” 话虽如此,不过声音还是挺愉悦的。 顿了顿,她走下御座,在殿内踱着细步,幽幽叹息道: “也不知是不是朕变得多疑了,现在哪些人才靠得住呢?” 她从来没想过,李湛和李多祚两个驻守玄武门的亲信会参与政变。 那满朝还有多少人值得她信任? 所谓忠诚,难道只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 想着想着,她有些患得患失,近前凝视着张易之: “子唯,你会永远忠于朕么?” 他的睫毛很长,眼瞳黑而幽深,让武则天想到无穷无尽的黑夜。 张易之看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说道: “陛下,不管你是对是错,我都觉得你是对的。” “忠于一个人,就已经决定不去看对方的短处。” 武则天眯了眯凤眼,上下打量着张易之,而后哼哼道: “是真是假,只有你心里边清楚。” 张易之见她心情颇佳,便转移话题道: “陛下,此次能够力挽狂澜,通化门守将独孤阳曦发挥了巨大作用。” “他开的城门?”武则天问。 张易之点头,继续说:“而且也是他泄漏李昭德的密谋,倘若没有他……” 后续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武则天懂他的意思。 她闻弦知意,“那你允诺给他官职了?” 张易之不禁佩服武则天的敏锐洞察力,便接话道: “羽林卫将军,国公爵位,她夫人宣城县主成为公主。” 武则天神色微变,公主不过一道恩典旨意,国公爵位也是应当的。 可羽林卫触及到她最敏感的神经,独孤氏的人值不值得信任? 张易之读懂了她的担忧,淡声道: “独孤阳曦的软肋就是顾家,宣城县主是他最大的命门。” “只要往公主府安插宫娥和内侍,便随时能控制住宣城县主。” 武则天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好主意。 提为公主自然要另建宫殿,按规矩公主府邸必须要有一定数目的宫婢内侍。 这样相当于间接控制独孤阳曦。 “就他了,替代原先武攸宜的位置。”武则天道。 张易之不置可否。 看来武则天心中有了原先李多炸位置的替代人选,但他不会多嘴问。 过分插手禁军惹来武则天的忌惮,得不偿失。 再信任的关系也有一个界限,张易之不会逾越。 何况武则天是帝王,帝王的角色必须多疑。 “子唯。”武则天脸色柔和,温声道: “说句实话,朕真不希望你去蜀中,那里危机重重。” 张易之眼神没有波澜,轻描淡写的说: “我都能覆灭强大的突厥,难道还惧怕躲在幕后的鬼域之辈?” 武则天眸光微沉,加重语气: “当时站在悬崖边上,必须跟突厥打仗,可现在不一样,退一步更好。” 张易之沉默没接话。 他的字典里没有退步两个字。 退一步便意味着恐惧,便失了一往无前的锐气。 何况自己选的路,分不清楚对错的时候,就记着两个字——不退! “朕随你。”武则天脸色绷了绷,没再多费口舌。 心中虽有担忧,但她选择相信子唯。 此行危险程度非常高,甚至超过了北伐。 第一股势力,李义珣造反的队伍,朝廷耽误了这些时间,反贼队伍只会越发壮大。 第二股势力,太原王氏和陇西李氏为首的世族。 显而易见,当子唯剿灭李义珣以后,下一个目标就是这些世族。 他们不会坐以待毙,唯有先声夺人,联合李义珣将子唯留在蜀中。 第三股势力,子唯仇家遍布天下,他们也不甘错过良机,绝对会大规模派遣死士狙击子唯。 天府之国已经暗流涌动,底下藏着无限杀机! 张易之看着她,风轻云淡的道:“各个击破还不如一网打尽,陛下你说呢?” 武则天情绪翻涌,被这无与伦比的自信所感染,掷地有声道: “大鹏展翅九万里,岂会在意地下的蝼蚁?朕等你凯旋归来!” …… 朝阳升起,光芒普照大地。 宫阙在望,高耸如云的殿楼宏伟大气,宽阔的广场仿佛一望无际。 似乎在昭告天下,不管经历了什么,这里依旧是世界的中心! 朝殿奏着钟鼓混奏的帝王之乐,鼓声宏大而遒劲。 武则天身穿衮服,头垂白玉珠串十二旒,伴着礼乐,登上宽阔的宝座。 群臣叩拜于地,毕恭毕敬地喊道: “陛下万寿无疆!” 武则天环视众人,威声道:“众爱卿平身。” 说罢对一旁内侍言:“颁诏。” 内侍展开圣旨,抑扬顿挫的念道: “张易之有功于社稷,特赐中山郡王爵位,食邑五千户。” 话音落下,大殿鸦雀无声。 满朝目光望向那道身影,一袭紫色绫罗袍服,束金玉带,浑身散发凛然的气势。 换做以前,群臣肯定要跳出来反对。 但现在,没必要。 一是真的害怕…… 二是救驾之功足以册封郡王,况且张巨蟒已经权倾朝野,一个郡王爵起不到多大利处,反倒会成为行事掣肘。 张易之表情古井无波,这件事昨天就跟武则天商议过了。 有功不赏,有罪不诛,乃是天子大忌。 何况此次救驾的将卒已经拉了长长一份名单,都想着要泼天大功呢。 张易之若是不受,你让他们怎么办? 至于爵位,得到很难,想丢掉却很简单。 “谢陛下隆恩,但臣不需要食邑。” 殿内响起低沉的声音。 嚯! 群臣闻言皆是震惊,继而后背生出寒气。 既然圣旨特意提及,那代表实封! 也就是说,张巨蟒拥有定州五千课户,五千个家庭给此獠纳税。 可此獠拒绝了! 高风亮节做给谁看? 给天下人看! 做给天下所有世家豪强看的! 我以身作则不要土地和赋税,那你们也不能要。 也不许要! 念及于此,群臣慌乱不安,心里更是滋生恐惧。 不为利益而尽心做事者,更是决绝! 当这个人是冷血无情的张巨蟒,便会为了达成目标,不惜一切手段! 大殿宛若阴森森的墓窖。 群臣表情僵硬,很难平复内心的情绪。 “善!” 御座上传来赞赏声。 武则天满意颔首:“朕依你所言。” “陛下。”这时魏元忠持象笏出列,皱眉道: “中山这个封号已经有归属了。” 此话缓解了大殿压抑的气氛。 有臣子忍不住冷笑,这对君臣真是荒谬,视封赏于儿戏。 一头狼封为中山伯! 这将沦为史书的笑柄! 武则天面色不变,淡淡开口:“雪狼改封桓山伯。” “是!”魏元忠应了声。 趁着空隙,内侍继续念道:“册封通化门守将独孤阳曦为开阳国公,擢升左羽林卫将军。” 哗! 满朝哗然。 这一刻,那些苟活于世的李唐旧臣,眼底隐藏不住的恨意。 就是此人献城门,导致天衣无缝的政变功亏一篑。 一个身影从武将班位缓缓走出,他有些紧张,跪地颤声道: “臣独孤阳曦叩谢陛下隆恩。” 呸! 不少人心里暗骂奸细叛徒。 武三思出列,沉声道:“陛下,臣有异议,封赏有些重了。” “对啊。”不少大臣附和。 一个小喽啰骤然升为国公,还是靠着背叛得来的功劳,谁能不嫉恨? 武三思低着头,神情有些凝重。 他不在意国公爵位,可那左羽林卫将军太过重要。 为什么不能留给武家子弟? 他本想给武攸绪争取这个职位。 张易之神情略有嘲弄,侧头望向武三思: “那天晚上,某人像条狗一样在府邸等死,这样的废物都能高居亲王,独孤将军为何不能凭功封国公?” 轰! 此言不啻于惊雷炸响,群臣震得头皮发麻。 狂! 真是太狂妄了! 在庄严的朝殿,竟然如此侮辱一个宰相,实在是过分! 武三思脸色骤变,铁青一片,目光也变得极其怨毒。 群臣看了看武三思,内心顿时生出无力感。 往常在朝堂高高在上的梁王,可碰上张巨蟒就像硕鼠碰上猫,似乎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注意言辞,朕不希望听到第二遍。” 武则天狠狠瞪了张易之一眼,旋即眼神示意内侍继续念封赏诏书。 群臣将目光投向独孤阳曦,看来此人已经投靠张巨蟒了。 真是瞎了狗眼,此人已经打上奸臣的烙印,等此獠倒台,必将遭受清算! …… …… 沉沉的夜幕下。 梁王府,书房。 武三思对面坐着一个短袍男子,此人满脸阴骛,眉间还有一条刀疤。 “梁王召我何事?”男子开门见山。 武三思审视着他:“谨书,本王需要你做一件大事。” “什么?”武谨书问。 武三思沉默了片刻,言简意赅:“派遣死士去蜀中,剁掉张巨蟒。” 此人专门负责见不得光的事,武家豢养的死士部曲都由他领导。 什么? 武谨书神色剧变,仿佛听到了难以置信的一件事。 他缓缓平复情绪,冷言:“梁王,就因为早朝的事怀恨在心?” 武三思表情抽搐了一下,自己身份无比高贵,却屡屡遭受此獠侮辱,还成为朝野的笑话。 说不嫉恨是假的,但绝非因此便要置此獠于死地。 昏暗的灯火下,武三思的脸色愈发阴沉,他寒声道: “此獠害死本王儿子,并且数次羞辱武家,已经结下死仇。” 顿了顿,他声音变得极为冷冽,“最关键的是,此獠会是本王争储最大的拦路虎,必须尽快剪除!” 武谨书手指摩挲着桌沿,以此压抑内心的恐惧。 他手上沾着无数人的鲜血,凡是于武家有害的人,他都要亲手将其抹去。 可对方是张巨蟒! 这个名字仿佛有魔力,听到后就催生恐惧,继而席卷全身。 这股恐惧散都散不去。 武三思盯着他:“这是难逢的良机,想杀此獠的不仅是我,还有许多人,咱们正好浑水摸鱼。” 武谨书闻言,神色依旧犹豫。 “记住!”武三思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武家子弟必须全力扶持本王夺得储位,继承大周江山。” 武谨书喉咙翻滚了一下,“嗯。” 他很明白,武家跟武三属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武三思争储失败,等陛下驾崩,武家必将倾覆,被李唐势力连根拔起。 唯有武三思继承大宝,武家才能继续拥有权势。 “很好。”武三思紧绷的脸颊放松下来,淡淡问道: “蜀中那么多人想杀此獠,为什么本王还要多此一举呢?” 武谨书:“增添胜算。” 武三思双手撑着桌面,眯着眸子道: “是啊,不得不承认,此獠太强大了,本王担心陇西李氏这些势力铩羽而归,便索性帮他们一把。” 武谨书深吸一口气,冷冰冰道: “放心吧,我会将此獠尸体丢进剑门关!” 武三思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甚至逐渐变得有些狰狞: “记住,先给他订做一口蜀中楠木棺椁!” …… 庐陵王府。 偏院槐树下,月光洒落,一个红衣女子在翩翩起舞。 不对,是习武。 她一身窄袖短衫,头发梳得平平的,在脑后盘成一个髻,腰肢勒得极细。 整个人显得英姿飒爽,动作忽快忽慢,进退盘旋,有时敏捷轻灵、有时柔和恬淡…… “蹬蹬蹬”的脚步声响起。 女子循声而望,便躬身道:“拜见王妃。” 韦玉摆手驱散宫婢,走到她面前,柔声道: “练武也要松弛有度,哪有你这样日夜不歇的。” 女子低着头,有些不善言辞。 韦玉上下打量着她,眼前这位有公孙舞娘的称号,一手剑术出神入化。 “离儿,能帮我做件事么?”韦玉不疾不徐道。 公孙离不假思索,“王妃有命,离儿在所不辞。” 韦玉满意点头,来回徘徊片刻,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立刻动身去蜀中,杀了张巨蟒。” 公孙离略微一愣,旋即重重点头。 “嗯。” 韦玉臻首微点,而后摆着纤腰远去。 回到卧室。 “如何了?她能不能做掉张巨蟒?”李显有些迫不及待。 韦玉瞪眼,“小点声,真不怕多嘴的下人告诉裹儿?” 李显立刻闭嘴,眉宇也带着恼怒。 自家死丫头真是胳膊肘往外拐,被她知晓,绝对会透漏给张巨蟒。 韦玉斜卧锦榻,褪掉宫鞋,露出晶莹剔透的脚趾,慵懒的说道: “离儿可是府邸的杀手锏,她的能耐你也知晓。” 李显不由想起几年前,他还被母皇囚禁在房州。 一个小姑娘,凭借高超剑术击杀十几个山贼后,被官府通缉。 爱妃听闻以后,便找关系救了这姑娘,从此豢养在身边。 “一定要杀了张巨蟒,此獠活着就是祸害!”李显愤恨不已。 想起那张俊美的脸庞,他就觉得恶心! 韦玉双足交错,眸子泛着杀机,厉声道: “蜀中那么多势力想除掉此獠,如果离儿真的杀了此獠,也没人知道她的身份,陛下更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 在宗庙,张巨蟒的蓄意泼脏水,让韦玉深刻明白,此獠绝不会站在庐陵王府这一边。 做不了朋友,那就唯有让此獠死无葬身之地! 虽然李旦被废,但她绷紧的心弦始终没有放松。 她隐隐有个预感,太平才是皇位最大的威胁! 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 同为女人,她能看懂太平眼底的野心和欲望。 但没了张巨蟒的扶持,太平就是一头没牙的老虎。 能翻起什么大浪? 李显饮一口茶润润嗓子,徐徐道: “本王算是看透了李昭德的苦心,他实在是等不及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止是为了复辟李唐,更想诛杀张巨蟒,替江山社稷除去祸害。” “此獠威胁太大了,再让此獠权势膨胀,将无人能制衡他,甚至母皇都会养虎为患。” “诛杀张巨蟒,是本王义不容辞的责任!” 韦玉闻言,露出欣慰的笑意。 王爷终于开窍了。 …… 涿县,一座府邸。 大厅坐着两个人,一个长袍老者。 另一个颌下三绺细髯,透着股子读书人的儒雅洒脱之气,只是一双颧骨比较高。 案几上摆着黑瓯瓷的茶壶、两只茶盏。 “尝尝。”老者轻笑道。 美鬓男子举盏慢慢嘬着,虽是凉茶,但那股茶香依然让他口齿留芬,有沁人心脾之感。 他嗓音阴柔道:“卢兄,这是常州的同紫笋。” 卢御抚须畅然大笑,“崔相不愧是一个茶痴。” “崔相?”崔玄暐放下茶盏,神情幽幽道: “我宁愿不做这个宰相,李昭德和张柬之的下场还不够凄惨么?” 卢御凝视着他半晌,没接话头。 不想做? 那朝廷旨意刚下,你就已经到了涿县,不用几天就会到神都。 很显然是迫不及待,想执掌政事堂一展胸膛抱负。 儒家士大夫说不想做宰相,未免太过虚伪。 你真不想做,博陵崔氏也会逼着你坐上去。 卢御摒除多余的想法,沉声道:“你即将入神都,可收到信件?” 这才是他拦住崔玄暐的原因。 崔玄暐深深看了对方一眼,淡淡开口:“看样子卢兄收到了。” 卢御略默,没有隐瞒,“不错,陇西李氏希望范阳卢氏出兵一万,前往蜀中。” “你答应了?”崔玄暐问。 卢御捏了捏眉心,喟然道:“实在不敢拿家业去赌。” 说完反问:“博陵崔氏呢?” “我们跟张巨蟒是不死不休的仇恨。”崔玄暐语调很冷。 原本就阴柔的声音,此时显得阴森无比。 虽没正面回答,但卢御知道博陵崔氏绝对参与了,他紧紧皱眉: “可张巨蟒实力太过强悍,能成功么?” 崔玄暐手指轻叩桌面,眼眸逐渐变得森寒: “有人说张巨蟒一怒,血流成河,却不知蚍蜉之怒,也能摧城撼树。” “假如我们都是蚍蜉,弱小的蚍蜉们只要团结起来也能起到不可忽视的力量,再小的一滴水滴,和其他水滴凝聚在一起,也是倾盆大雨,也能摧天裂地!” “何况我等门阀望族不是蚍蜉,此獠更称不上苍天大树!” 卢御陷入沉默。 他明白门阀的利益是一体,放任张巨蟒覆灭陇西李氏,紧接着会不会轮到范阳卢氏? 崔玄暐直视着他,语重心长道: “范兄,人这一生,总要干一件让自己得意的事,才好意思闭眼呐。” …… 翌日,阴天。 张府。 身后悬着中山王的牌匾,张易之正跟家人在门前道别。 小麦芽依旧抱着大锅的腿不撒手,可怜兮兮的。 “兄长,小心潜伏的敌人。”张昌宗面有忧色。 臧氏板着脸,怒斥道:“易儿是中山王,他会惧怕敌人?” 又看着张易之,“去吧,大丈夫为国征战,岂能做小女子姿态。” 说完揪着小麦芽衣领,将她给拉拽进府邸。 背对张易之时,臧氏眼眶泛红。 以前她害怕儿子活得平凡普通,想让他出人头地。 现在才知道,平凡多么可贵! 望着娘亲微颤的背影,张易之敛眸,“宗弟,照顾好家里,这一趟蜀中之行可能会耗费很久。” 丢下这句话,转身朝洛水军营方向而去。 一路上,张易之抬眼望着天空,正像暴雨前夕的乌云,在慢慢集聚力量。 他缓缓伸出拳头,里面蕴含的力量似乎能击碎整个天空。 …… …… ps:成绩不理想,更新也拉胯了,四月份只更了17万字,虽然不少,但终归是懒了。 在此立flag,五月更25w——30w字!!! 求支持! 求五月份月票! 欠更五月补! 第二百二十一章 你是天下第一个敢抢劫他的人 成都府。 凉风拂拂,弦月悬挂夜幕。 白日里的画船箫鼓,此时一概不见不闻,嘈杂喧嚣褪尽,还这水天难得的清静。 月色下的湖面仿佛屐廊上袅袅走来的美人,沿廊轻纱薄幕重重飘荡,让人总是看不清,只觉得美不可言。 张易之拍着船舷,“游湖无酒,有什么意趣。” 船家操着蜀地方言,大叫道:“有哩,有好酒好果子,但价钱要贵一些。” 陈长卿一听就不高兴了,嚷嚷:“贫……爷是缺钱的人么?” 俄而,船家放下船橹,递过来一壶五斤装的邛酒,还有几盘肉脯糕点。 他好奇扫了一眼那个青铜鬼面男子,便听一个黑黝小子厉喝:“看什么看?” “小人失礼。”船家斜肩赔笑,赶紧走出船舱。 张易之环视着冒丑等人,“你们也坐吧。” 五个家丁装扮的男子闻言抱拳坐下,冒丑主动给司长斟酒。 张易之撩开船帘,看着外面清凉的水气弥漫。 半个月前,他便抛开大军,轻装前来益州。 身边带着神皇司最顶尖的武艺好手,足以护卫安全。 至于平叛的八万大军,便陈兵剑门关候命。 “公子。”裴旻神色有些凝重,说起正事: “执失奉节带着叛军守在剑门关,剑门关其势险峻而磅礴,历朝历代的兵家鏖战,从未从正面被攻克。” 张易之神色没有波澜,云淡风轻道: “剑门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剑门关险要,但可以采取迂回的办法,从小路绕到剑门关背后。” “或者大军走东面的通道,溯江而上,经过瞿塘峡、巫峡、西陵峡进入巴蜀。” “子唯你很有把握?”陈长卿抿一口酒,好奇道。 张易之平静开口:“李义珣,蝼蚁罢了,我抛下鱼饵必须钓出大鱼。” 裴旻还在纠结剑门关,忍不住插嘴,“公子,真的能攻破天下第一雄关?” “呵呵……”陈长卿轻蔑看了他一眼,阴阳怪气的说:“少年,多读点书吧。” “你!”裴旻涨红了脖子,气得牙痒痒。 陈长卿板起脸,用一副敦敦教诲的口吻道: “光武帝刘秀攻公孙述,不足两年灭之; 刘备取西川,不足两年取之; 钟会邓艾伐蜀,五个月灭之; 桓温伐蜀,不足四个月灭之,都是一鼓而下!” “说明什么?”裴旻反问。 陈长卿怔住:“这……” 张易之漫不经心道:“形胜固难凭,在德不在险。” “对对对,正是贫道想说的。”陈长卿忙不迭道。 裴旻懒得理会臭道士,皱眉道:“先攻破蜀中内部,就能顺理成章击溃叛军,大军兵进蜀中。” 陈长卿擦了擦嘴边的酒渍,“孺子可教也!” “牛鼻子还学腐儒掉书袋呢。”裴旻嗤讽。 说话间,三橹浪船不知不觉到了运河埠口,付了船家几贯钱,张易之一行八人上了岸。 夜晚的街道依旧繁华,店肆林立,歌舞声不绝如缕。 店中妇人腰系青花布手巾,为酒客换汤斟酒,又有下等妓女,不呼自来,筵前歌唱,然后讨些小钱物拜谢而去。 筵席诸多文人士子吟诗作对,更有富家公子围着斗蟋蟀,吆喝声此起彼伏。 “天下之盛,扬一益二。”陈长卿手持折扇,颇为感慨道。 张易之轻轻颔首,大周经济最繁荣的州郡就是扬州和益州。 在他看来,蜀人有些小资情调,注重内心体验、物质和精神享受。 不过也是益州没受叛军侵扰,李义珣的大军一直活动在巴蜀边州。 “公子,咱们去哪里?”裴旻低声问。 张易之悠然道:“打探消息,首选妓院。” …… 丰乐楼,雕檐画栋,翠帘高悬。 楼里有连绵相接的楼亭小榭,香烟缭绕,给人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 旖旎的舞妓挥舞着红袖鱼贯而入,一群群男人扯开喉咙叫好。 真是青楼满座,纸醉金迷。 高台上,一个女子梳反绾髻,饰花钗,细绫大袖衣,簇花瘦长裙,眉目如画,丽色逼人。 嫖客们瞪圆双目,生怕错过花魁娘子的每一个动作。 周遭嫖客当中,一个青色衣衫的男子最为耀眼,此人脸上涂有脂粉鬓发挂红花,骚包至极。 “毕公子,今晚必须由您给紫香姑娘摘牌子!”一个绸缎男子阿谀奉承。 毕祖很赞同此言,得意道: “帮她好好疏通疏通,本公子第一个冲进城门头顶着鲜血出来,让后来人进出自如嘛。” “哈哈哈,毕公子真是助人为乐。” 一众嫖客哄然叫好,露出暧昧的笑容。 张易之找位置坐下,他戴着青铜面具虽然醒目,但人群都在巴结毕公子,倒没几个人注意他。 对桌一个麻脸士子瞥了眼张易之,随口问道: “阁下是何人啊?” 张易之哑着嗓音道:“行商,来蜀中进购新样锦丝绸。” 听到是低贱的商人,麻脸士子立马别过脸去,神色略有嫌弃。 吾堂堂读书人,竟与商贾同坐一席! 不过看在此人气度不凡的份上,他还是转过身。 张易之询问:“敢问公子,那位是何人?” 他指着被嫖客簇拥的毕公子。 麻脸士子硬邦邦道:“汝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耶?” “相貌丑陋粗鄙,怕吓着公子。”张易之淡声回答。 麻脸士子撇撇嘴,“那还是别摘面具了,吾可不经吓。” 说完看着那位毕公子,目光带着崇拜,仰慕道: “听着,那可是益州大都督府毕长史的独子!” 张易之面不改色,看样子自己猜的不错。 益州大都督府,大都督空置,由亲王遥领,由长史掌握实权。 “你这种商贾,就不配认识毕公子。”麻脸士子冷笑道。 他以为又是一个妄图钻研的商人。 张易之没再说话,静静观赏花魁的轻歌曼舞。 气氛愈加热烈,嫖客们纷纷怀拥妓女。 “诸位,有传言说张巨蟒要来咱们巴蜀。”有人开启话题。 “这片土地又要遭殃了,此獠心如蛇蝎,凶神恶煞,不知又会怎样残害蜀地百姓。”有嫖客黯然叹气。 一位敦厚嫖客持不同意见,瓮声瓮气道: “诸位,中山王这回可是来平叛的。” 此言一出,众嫖客纷纷推开身边的妓女,七嘴八舌道: “真是荒谬,嗣泽王身为李唐宗室,清君侧有何不妥?他乃正义之师!” “对啊,张巨蟒海内虚名赫奕,心术奸邪卑劣,必须铲除此獠。” “所谓平叛更是可笑,咱们益州繁华昌盛,需要张巨蟒来做甚?” “此獠就是屠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咱们要居安思危啊!” 众人义愤填膺,声音嘈杂得盖过乐器声。 张易之面具下的一张脸彻底阴沉下去。 此情此景,恍若还在神都。 很不对劲。 仿佛有一张无形的手在操控着舆论! 对桌的麻脸士子咳嗽一声,吸引注意力,朗声道: “哼!咱们蜀人蛮横好斗,张巨蟒敢在这里放肆,叫此獠有来无回!” “吾身为儒家圣人门徒,不缺一颗赴死之心!” 嚯! 此言掀起气氛的高潮。 虽然众嫖客知道这麻子在吹嘘图名,但不妨碍他们击节鼓掌。 只要你痛恨张巨蟒,那咱们就是朋友。 张易之情绪恢复平静,深邃的眸子落在毕祖身上。 这人的表现大概能代表毕构的倾向。 毕祖听到周遭的对话,他嘴角微微勾起,但一言不发。 他绝不能当场发表意见,毕竟他爹可是陛下任命的大都督府长史。 张易之将此人的脸部动作尽收眼底,当即心中有数。 麻脸书生被一众嫖客的吹捧得面色红润,满脸的麻子都熠熠生辉。 看见那个面具男子起身时,他眼神微不可察闪过阴狠。 …… 益州不似神都城有宵禁,大街小巷依旧热闹,夜市摊上的香味弥漫几里。 张易之一行人刚走到百花井巷,却被堵在巷口。 沿路百姓见到这群地痞无赖,立刻作鸟兽散。 张易之扫视眼前十几个人,眸子冰冷至极。 难道自己的行踪被察觉了,怎么这么快? 裴旻想拔剑,张易之止住他,沉声道: “谁派你们来的?” “吾!” 声音很是轻佻,麻脸书生大摇大摆从巷口走出。 他昂着头,一副居高临下俯瞰的模样,慢悠悠道: “吾囊中羞涩,想找你拿点钱财。” 话音落下,小巷寂静无声。 真的一丝声音都没有。 陈长卿瞠目结舌。 裴旻等人绷紧的心弦也松开,旋即而来就是极度的荒谬感。 他们听到了什么? 这麻子癫狂了? 张易之不禁莞尔,似笑非笑道: “公子可是读书人,怎能这般无耻呢。” 麻脸书生一脸理所当然: “正因为读书才需要资助,待吾登阁拜相,一定不会忘记汝的馈赠之恩。” 他的表情也渐渐狰狞几分,露出凶煞的模样。 对方既然不认识毕公子,那一定是初入益州。 还是个进购丝绸的商人,那身上肯定带着不少钱财。 这样的肥羊送到嘴边,怎能不宰? 书上说的好,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呵…”短促的笑声,张易之声音没有多少波动: “你抢劫我,你确定?” 此话,让麻脸书生怒火陡生,他朝左右使了个眼色。 十几个地痞无赖立刻抽出武器,有棍子也有砍刀。 “藏钱的地方在哪里,速度告诉我。”麻脸书生厉声大喝。 张易之负手而立,嘴角的笑容有些耐人寻味。 麻脸书生愤怒顿时抑制不住,区区一个商贾也敢负隅顽抗! 实在是放肆! 他难道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么? “你是在找死!” 麻脸书生加重语气,一步步走向张易之。 出乎意料的是,此人的护卫竟然不为所动。 难不成已经吓破胆了? 他带着淡淡的嗤笑,抬头盯着张易之:“最后问你一遍,给不给钱!” “给不给!” 身后地痞流氓的声音整齐划一。 还挺有秩序,看来是惯犯。 张易之身子微顷,轻描淡写的说: “我的钱太重,你拿不起。” 太重? 有多重? 难道是几万贯?? 麻脸书生双目逐渐赤红,急声道: “给我,便能饶你一命,往后在益州遇到困难也可以找我。” 张易之面无表情,随意挥挥手。 几乎是刹那,除了陈长卿,其余六个人瞬间冲出去。 麻脸书生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利刃刺进皮肤的声音,夹杂着惨叫哀嚎声。 他惊恐转过身,那一幕,让他面色一下子苍白无比,神情也变得骇然无比。 噗通! 瘫倒在地。 仅仅几息时间,十三个同伴就死了? 像是神迹一般,麻脸书生脊骨发麻,全身抖如筛糠。 这次踢到铁板了! 他额头猛撞地面砰砰砰,口中带着颤音道: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宽宏大量啊。” 一旁的陈长卿弯腰摸了摸他脑袋,很是欣慰道: “你会感到骄傲,你是天下第一个敢抢劫他的人。” 连不苟言笑的绿袍都忍俊不禁。 初到蜀中,就碰上奇葩。 抢劫司长,这已经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这是吞了整个苍穹啊。 张易之神情很是冰冷,一脚踩在他脑袋上,寒声道: “我这个人,可不会给别人悔过的机会。” 说完拿开脚脚,头也不回的离去。 麻脸书生长松一口气,鬼关门前走了一遭啊。 可这口气还没松完,就见寒光一闪,鲜血飚飞。 撕裂的痛楚袭来,麻脸书生睁开眼看着远处自己的半截身躯。 怎么回事,难道有两个我? 也就瞬间,便失去了意识,头颅在地上滚动了几圈。 长街上。 张易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幽幽道: “怪不得隋文帝曾说巴蜀阻险,人好为乱。” “是啊,听说蜀中风土人情凉薄,却不想到这个地步,满街的劫匪地痞。”陈长卿也颇为感慨。 张易之沉默半晌,冷声道:“必须整改这种风俗,肃清这些蛀虫。”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循着纸上的地址,找到一处油粮铺子。 柜台上的灯火比较昏暗,一个瘦削的汉子正在查验账薄。 听到脚步声,抬眼打量着来人,他神情立刻紧张起来。 张易之不说话,侧头看了裴旻一眼。 裴旻立刻从袖中掏出鎏金令牌。 老者看清楚后满脸激动,立刻跪伏在地,毕恭毕敬道: “卑职叩见司长!” 第二百二十二章 弑蟒盟?你是真不怕死啊 三更夜,喧嚣的城市才慢慢安静下来。 储存粮食的仓库里。 汉子有些手足无措,“司长,条件简陋。” “无妨。”张易之摆摆手,随便找个矮凳坐下,温声道: “你叫什么名字,担任何职?” 汉子立刻回禀:“卑职曹茂实,神皇司百户,也是益州的负责人。” “辛苦了。”张易之微微一笑,切入正题,“将最近消息归纳总结,再告诉我。” 曹茂实重重点头,而后皱眉沉思。 他知道,司长不想听鸡毛蒜皮的事,一定是关键事宜。 这也是对他们益州绿袍,近日工作的考察。 张易之一双眼睛始终注意着曹茂实脸上的表情,耐心等待。 也就片刻时间,曹茂实神色凝重道: “司长,蜀地成立了一个弑蟒盟。” 弑蟒盟? 张易之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顾名思义,就是联合起来杀他。 竟然还懂得团结就是力量这个道理? 看着司长透着森寒的目光,曹茂实不禁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详细描述这件事。”张易之语调清冷。 “是!” 曹茂实低沉着嗓音道:“蜀土俗薄,畏鬼而恶疾,所以成了佛教发展肥沃的土壤。” 张易之轻轻颔首,来的路上就注意到林立的寺庙。 曹茂实所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是历史原因。 隋朝末年,天下烽烟四起,战乱所及,民不聊生,洛阳、长安等地的僧侣也不能幸免。 而此时的益州战祸未及,中原高僧纷纷南下,云集成都,礼佛崇教,风气日盛,俨然一个新的弘法中心,各种经论都有宣讲弘扬者。 曹茂实继续说:“多宝寺是城内香火最鼎盛的寺庙,而住持鉴悟大师就是弑蟒盟的发起人之一。” “多宝寺汇集了许多佛学修为深厚的高僧,经常开筵讲经说法,是益州法筵最盛的寺院。” 张易之闻言,目光愈发冷冽。 差点忽略这群秃驴,天下寺庙纳税之仇不共戴天,他们岂会就此罢休? 没想到沉寂了这么久,现在开始蹦跶了。 “是多宝寺在操控着益州舆论,对不对?”张易之问。 曹茂实略默,老实回道: “秃驴宣扬司长将永世坠入饿鬼道,人世间的信徒只要谩骂司长,便可修善报,甚至延长寿命。” 张易之神情波澜不惊,浑身却散发着犹如实质性的杀机。 这群秃驴有够狠的。 看来是上次手段太仁慈了,没让他们长记性。 “多少寺庙参与其中。”张易之冷冷道。 曹茂实喉结耸动了一下,“以多宝寺为首,几十家寺庙加入了弑蟒盟。” “他们具体做什么?” 曹茂实:“喊的口号是支持李义珣清君侧,实际是什么卑职暂不清楚。” 张易之起身,来回踱步几息,厉声道: “能不能做掉多宝寺住持鉴悟?” 曹茂实嘴角下意识抖了一下,眸中闪过惊悸神色,明显被司长的话给惊着了。 他忙劝道:“司长,多宝寺防备森严,且内有三千僧兵。” 张易之没说话,居高临下盯着他,目光泛着冷意。 曹茂实头皮发麻,看来司长极度不满意。 差点忘了,他拍了拍额头,语气极快道: “司长,卑职麾下有一个小旗名为勾启,剃度成了普乐寺知客僧,普乐寺也加入了弑蟒盟。” “很好。”张易之收回目光,满意颔首。 见状,曹茂实如释重负。 司长的威压实在是太强了,竟让他隐约有种窒息感。 “该怎么做,请司长指示。”他恭声道。 张易之淡淡开口:“普乐寺负责人是谁,让他来见我。” “遵命。”曹茂实抱拳领命。 张易之斜睨:“只要蜀中的事情办好了,回京就是千户。” 随后,并未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听到这话,曹茂实脸上露出喜色,不敢再耽搁时间,立刻去联系勾启。 …… 翌日。 普乐寺,禅室。 里面传来污言秽语,一个耳垂肥厚的和尚身下压着一个婀娜的妇人。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慧善眼里的赤红慢慢消失,怒声道: “谁敢打扰老衲静修?” 那妇人双足勾着慧善熊健的腰背,眸子含着一汪春水。 “住持,是小僧福寿啊。”外面传来忐忑的声音。 慧善暗骂一声,拾起袈裟往身上披,走过去开门,怒斥道: “福寿,再有下次,老衲可就不客气了。” 福寿连忙赔笑,“住持,小僧真有急事,要不然哪敢打扰您修炼佛法呢?” “有屁快放。”慧善瞪眼道。 如果是寻常知客僧,他早就下令杖毙了。 可眼前的福寿可是带着一批度牒进寺,普乐寺当然得好好对待。 福寿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住持,小僧想做监寺。” “哦?”慧善拖长音调,立刻挥手让妇人出去。 等她依依不舍离开,慧善眯了眯眼,拿捏道: “佛庙体系擢升困难,老衲凭什么让你做监寺呢?” 福寿压低声音道:“小僧在城内发现了一对孪生姐妹,看样子是来益州逃难。” “老衲有些倦了。”慧善表现得兴致乏乏。 他虽然嗜色如命,但不至于为了两个女子就给福寿升职。 福寿故弄玄虚道:“住持,客栈掌柜告诉小僧,两女子姓桓。” 桓? 慧善疑惑。 “刚逃难来益州,姓桓,女子看起来还端庄淑雅。”福寿提醒道。 嚯! 慧善眸光露出兴奋之色,“难道是桓彦范的闺女,可罪臣之女不是充入教坊司么?” “兴许是漏网之鱼呢。”福寿猜测。 慧善来回徘徊,情绪越来越激昂,简直有些迫不及待。 那可是曾经朝廷九卿的女儿! 他最喜欢这种女人,无它,满足内心的征服欲望。 在这种女人身上驰骋,仿佛手握权力,睥睨天下,唯我独尊! 以往得到世族的小妾,他都能满足几个月,现在可是九卿的女儿! 福寿目光微不可察闪过冷意,他早就摸清了这秃驴的秉性。 “住持,还犹豫什么呢?她们需要你普度啊!” 慧善闻言满脸红润,又迟疑道:“老衲就这样去找她们?” 福寿重重点头,神色暧昧道:“住持佛法精妙,自然有制服她们的法宝!” 法宝?慧善想起了迷魂药。 纠结了片刻,还是色欲占据上风,遂言辞义正道: “张巨蟒害了桓公,老衲不能让桓公的女儿在世上孤苦伶仃,必须要关爱她们。” “住持真真慈心德厚!”福寿一旁捧哏。 慧善倒有些小腹滚热,迫不及待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去救她们。” 说完跑进内室取了几瓶迷魂药,便拉着福寿出门。 离开寺庙坐上马车,慧善还不忘道: “老衲有传至西域的秘术,修习之后,不但夜御数女不倦,更能益寿延年。” “事后,将其传给你!” “果真?”福寿佯装激动模样,毕恭毕敬道: “小僧先行谢过住持传法。” 慧善点点头,轻笑道:“用了秘法,包管你如登仙境,乐此不疲。” “对了。”似乎想起什么,慧善盯着他,“一直没时间问你,你究竟怎么拿到度牒的?” 于佛教而言,朝廷的定额度牒实在是珍贵无比。 福寿沉默片刻,措辞道:“小僧朝廷有人,婶婶是高官的正室夫人。” 婶婶? 慧善眼睛又红了,脑海里开始幻想如何征服福寿的婶婶。 高官的夫人啊,这要定为下个目标! 福寿真是大善人,老衲祝你寿比南山。 一想到女人,他便丧失了仅存的理智,丝毫没注意福寿话语的漏洞。 什么样的高官,能拿度牒给夫人? 真有这么大的背景,怎么可能千里迢迢来益州出家? 福寿松了一口气,忙岔开话题与他闲聊。 不知不觉,马车停在一座客栈。 慧善整理袈裟襟领,吩咐几个小沙弥在此等候,便随福寿走进客栈。 到了二楼最右边的房间,福寿停住脚步,悄悄道: “住持,请尽情施展佛法吧。” 慧善深吸一口气,能闻到房间传来的香味。 九卿的女儿真香啊! 若是散发的体香就更好了。 “外面守着。” 他将瓶罐攥进手心,见房门半掩,便推门而入。 一进门,他就惊愕了。 哪有孪生姐妹。 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正在往铜炉添置香料。 男子转过身,容貌俊美得不像话,仿佛是画里走出来的。 慧善瞳孔收缩,刹那间后背发凉,四肢发软,一股寒气自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看过画像,再加上这张丰神俊逸的脸孔。 普天之下唯有一人。 张巨蟒! 慧善刚想逃窜,腰间却被冰寒的利刃抵着,回头便见到福寿寒意四射的眸子。 不复来时的唯唯诺诺,神色充满了杀机。 不知不觉,福寿身后又站着几个冷峻的男子。 “坐。” 张易之目光之中,是毫不掩饰的嘲弄,宛如看一只蝼蚁一般。 “是……是。” 慧善面色无比发白,声音在哆嗦,手脚发凉。 虽然张巨蟒仅仅看了他一眼。 但是那种恐怖的威势,让他浑身颤栗。 “中山王有什么事需要贫僧效劳么?”慧善慢慢走近前,声音说不出的谦卑。 “跪下再跟我说话。” 张易之淡淡开口。 噗通—— 没有丝毫迟疑。 慧善跪倒在地,脸上露出虔诚的谄笑。 “你是弑蟒盟成员?你是真不怕死啊。” 张易之忽然发出一阵让慧善毛骨悚然的冷笑。 慧善额头冒出冷汗,一时不敢回答。 “哑巴是么?” 张易之抄起香炉,狠狠砸在他额头上。 砰的一声。 慧善额头鲜血淋漓,痛楚与恐惧近乎让他绝望。 不敢去擦拭,任凭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他哽咽道: “贫僧一时糊涂,请王爷原谅啊!” 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古人诚不欺贫僧! 碰上天底下最无情的人,贫僧恐怕命不久矣。 “我要知道谁策划这个弑蟒盟。” 这个时候,张易之淡淡的声音响起,没有什么起伏。 慧善心中不寒而栗,哪还有隐瞒的念头,颤声道: “贫僧真的不知道,只知道每一家寺庙出五百僧兵,弑蟒盟用土地交换。” “还有,盟内一切事宜由鉴悟大师做主,他透露的很少,只是说慢慢等待。” “对了,贫僧寺里已经有二百僧兵去了剑门关,三百僧兵交给了多宝寺。” “……” 慧善带着哭腔叙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敢有丝毫遗漏之处。 半刻钟后。 “没了?” 张易之面容依旧很是平静,看不出丝毫的波澜来,更看不出喜怒来。 慧善肝胆欲裂,边磕头边哀求道: “贫僧知道的全都说了,求王爷饶命啊。” 望着其硕大的秃头油光锃亮,张易之眸子里带着寒芒: “一概不知,留你何用?” 慧善瞬间瘫倒在地,整个人瑟瑟发抖。 他之所以敢加入弑蟒盟,就是凑热闹蹭好处。 可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肠子都悔青了。 除了陛下,这个人可是整个天下权势最恐怖的存在。 如今直面张巨蟒,那种内心的窒息绝望感太过真切。 “说吧,你想怎么死。” 而这时,张易之看向面容上早已没有任何血色的慧善。 也没有多余的废话,就直接问他想怎么死。 “贫僧不想死……不想死,饶……饶命啊。” 慧善这时真的差点被活活吓死,冷汗打湿全身,神魂颤栗,话语都在颤抖。 他听出来,张巨蟒这是铁了心要杀他,不容置疑。 自己只不过加入了弑蟒盟,结果就要杀自己。 这让慧善心中又怒又惧,又十分不甘心。 “怎么?需要我亲自动手么?” 张易之依旧淡淡开口,神情显得冷漠至极。 慧善绝望之际,猛然想起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尖声道: “王爷,贫僧可以在弑蟒盟内部,替王爷传递消息。” 张易之看了他几秒,漠然道:“你这种蝼蚁,能知道什么隐秘信息?” “不……”慧善大喊道:“贫僧跟鉴悟大师关系很好,贫僧绝对会发挥作用的。” 张易之沉默半晌,看了眼冒丑。 冒丑走进来,展开手,手心一粒药丸,“吞下它。” 慧善如坠冰窖,刚干的泪痕又被眼泪打湿,哭得泣不成声。 好端端的,贫僧遭谁惹谁了? 但他知道,不吞下就得死。 吞下也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在性命面前,哪能容许犹豫,慧善伸出颤巍巍的手,当着张易之等人的面,吞下神皇司研制的毒药。 张易之表情依旧古井无波,冷声道: “每隔三天,福寿会给你一次解药,缓解毒性。” “事情完成,便一次性给你解毒。” 慧善浑身萎靡颓废,无力道:“贫僧遵命。” “滚。” 张易之眸子之中尽是俯瞰和不以为意。 “贫僧告退。”慧善锤了锤麻痹的双腿,缓缓起身,背影看上去异常凄凉。 张易之看着福寿,温声道:“勾启,盯好他。” “是。”福寿领命而去。 等两人走后,张易之悠然斟一杯茶。 已经钉上钉子,心中就有几分底气。 似是想起什么,他看向冒丑,好奇道:“这毒药能解么?” 冒丑神情带笑:“卑职拿人试过,解药偶尔会失效。” “还只是半成品?”张易之莞尔,“那唯有祝高僧鸿运当头了。” 说完拿起桌上的青铜面具,戴着走房间,冒丑等人跟上。 张易之刚登马车,突然想起在益州的亲人,便让绿袍转道。 第二百二十三章 蜀地佳人,一顾倾城,可惜我 马车里。 张易之背靠车壁,想起娘亲的叮嘱。 易儿,有时间去看看你姨娘过的怎么样了。 这姨娘就是老爹的妾室,曾经是老爹的贴身丫鬟。 接下来很俗套,臧氏扮演恶毒正室欺压小妾的戏码…… 不过臧氏手腕虽铁血,但没有绝情到底,当时还给了姨娘大量金银玉器古玩字画,保障了衣食无忧。 姨娘带着姐姐来了蜀中生活,过了一年,姐姐也嫁入当地的世族。 并且生下了一个儿子,名叫杨钊。 杨钊,默默无名,可他过二十年改了新名字—— 杨国忠! 没错,历史上仗势欺人,祸国殃民的杨国舅。 就是张易之的亲外甥…… 这是《旧唐书》明确记载过的一件事。 原本历史上,武则天下台,张易之惨死,张家全族倾覆,但还有女眷携带族人逃过一劫。 四十年之后,张家后人试图给张易之和张昌宗翻案平反。 可能么? 绝无可能。 但真的成功了,朝廷一纸诏书重新封赏张家后人。 靠的就是时任宰相杨国忠上下奔走,再加上李隆基晚年昏庸,杨贵妃吹枕边风。 “世间之事,的确很奇妙。” 张易之眉头微挑,颇有些感慨。 不过如今李隆基身死,蝴蝶效应,历史轨迹都将改变,这外甥自然也不可能成为国舅。 这算不算变相坑外甥? 马车绕了几条街,循着地址,停在一座绿柳周垂的宅子前方。 门前皂衣老仆拿着扫帚扫地,听见动静便问:“找谁?” “找小钊。”裴旻探出脑袋,扬声道。 老仆看了眼这黑黝小子,跟少爷年纪差不多,于是扔下扫帚进了府邸。 不多时,一个十三四岁的锦衣少年大摇大摆走出来,其人腮骨横长,眼睛细小,看上去就是狡猾奸诈之辈。 他迈步到车厢前,略不耐烦道:“谁找小爷?” 马车里传来低沉暗哑的声音。 “我来自神都,你的亲舅舅。” 嚯! 话音落下,杨钊一脸难以置信。 舅舅? 娘亲的兄弟? 难道是那个男人?! “府邸人多嘴杂,我不便露身,速让马车进府。” 此话让杨钊回过神,他虽有疑虑,但兴奋占据上风,快步领路。 马车从后门驶入,跨过垂花门,停在满架蔷薇的后院。 杨钊噗通跪下,以额贴地,颤声道: “钊儿叩……叩见舅舅。” 短短的一句话,竟带着哭腔。 此刻,他无法用言语描述内心的激动。 天下何人不识张易之? 那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存在,那是一个让世人胆寒的男人。 那是他亲舅舅! 可杨钊只能瞥在肚子里,丝毫不敢对外人提及。 舅舅举目皆敌,如果暴露关系,自家可能会遭到牵连。 “起来吧。” 一个青云白日锦绣长袍的男子从马车走下。 杨钊壮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便迎上了一双眸子。 这容貌不是俊,而是说不出来的美。 气质太出尘了,一双眼睛如浩瀚星空一般。 绝对是舅舅! 天下无人能仿造出这张脸! 紧接着马车又下来几个人,饶有兴致的注视着杨钊。 民间常说外甥多像舅,可这贼眉鼠眼的差距有点大啊。 马车轮子碾过的咯吱声响惊动了内院,两个女人从游廊走出来。 看到那道身影,两人呆愣原地。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蠕动着嘴唇,试探道:“易儿?” 张易之循声而望,上前躬身行礼:“见过姨娘,见过姐姐。” 姨娘眼眶发红,张修敏眼泪一下就忍不住,偏过头去用帕子抹泪。 “易儿,真是易儿。”姨娘紧紧握着张易之的手,哽咽出声。 昔日张家顽皮的稚童,如今成了风采无双的男人。 张修敏眸子也是噙满泪水,“快快进来。” 张易之颔首。 大厅里,杨钊给张易之上了茶,便规规矩矩退至一旁。 张易之跟姨娘聊起家里的趣事,再加上久别重逢的喜悦,满厅充满笑声。 “姨娘,用完晚膳我就离去。”张易之轻声道。 “啊……”姨娘有些恋恋不舍,想说什么却堵在嗓子眼里。 易儿不再是小时候的稚童了,他是名震天下的中山王。 能特意来看她,她已经很满足了。 “我去做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姨娘急急去厨房,张修敏也跑去打下手。 张易之目光转向杨钊,“坐吧。” 似乎被威势震慑到了,杨钊脑袋摇得像钟鼓: “钊儿站着聆听舅舅的训诫。” 张易之盯了他几秒,淡淡开口:“刚刚姨娘说你在街上做地痞流氓,小小年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我……我不是读书的料。”杨钊面红耳赤。 张易之抿一口茶,没说什么。 杨钊察言观色,忙上前提着茶壶续茶。 还挺会来事的……张易之笑了笑,轻描淡写的说: “你爹在外地为官,无人能管教你,便无法无天了。” 这姐夫资质不行,但有宗弟悄悄运作,仕途倒也顺利。 杨钊低着头不敢接话,忙转移话题道: “舅舅,近日益州谣言甚嚣尘上,都是关于你的。” 张易之审视着他,带着考较的心思问: “你觉得始作俑者是谁?” 杨钊皱眉半晌,低声说: “寺庙的秃驴,他们宣扬佛法之余,便大肆诋毁舅舅,不过除了这群人……” 顿了顿,他推测道:“我觉得大都督府也是幕后推手之一。” “而且啊,最近来益州的人越来越多了,街头的兄弟们都收敛了许多。” “兄弟们?”张易之冷笑一声:“你跟废物称兄道弟?” 杨钊弱弱不敢言。 张易之敲了敲桌沿,严肃的询问:“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我想跟毕构对话,该如何办?” 这回是难度更大的考验,他倒要看看“杨国舅”的真实水平。 杨钊坐下,手撑着下颌琢磨良久,突然双眼一亮。 “大都督只有一个儿子,名叫毕祖,乃是益州天字第一号纨绔,只要控制住他,便可要挟大都督。” 张易之不动声色问:“控制毕祖,怎么做到不留痕迹,我不想惊动任何人。” 这回杨钊犯难了。 想做到不留痕迹实在太困难,毕祖出行可都是前呼后拥。 想了很久,他突然拍了拍大腿,急声道: “我有一计。” “说。”张易之盯着他。 杨钊:“城东有一个绸缎商的女儿名叫裴葳蕤,长得倾国倾城,美貌冠绝益州。” “毕祖青睐她良久,可奈何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人家爱慕咱杨家的杨玄琰,早已定下婚约。” “等等。”张易之截住他的话,“杨玄琰?” “是啊。”杨钊有些奇怪。 张易之捏了捏眉心,史书记载,他正是杨玉环的亲爹。 看来杨玄琰就是跟这裴葳蕤结合。 “继续。” 杨钊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 “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岂容毕祖这个妖怪来反对,可这厮偏要死缠烂打。” “隔几天,就要拿买来的诗文去绸缎铺骚扰裴葳蕤。” 张易之轻轻颔首:“在绸缎铺子,最好下手是吧?” “舅舅英明。”杨钊奉上一个彩虹屁。 张易之眯着眸子,陷入沉思。 为什么毕祖不敢棒打鸳鸯,那是顾忌弘农杨氏这个招牌。 杨钊和杨玄琰都是出自弘农杨氏分支,虽然不是嫡脉,但在益州这块地还是有几分能量。 他之所以悄悄来拜见姨娘,也是顾忌弘农杨氏。 如果被弘农杨氏知晓,那姨娘一家日子就不好过了。 至于那姐夫,自家与张家的关系是既定事实,他当然不敢声张。 更何况,背靠着苍天大树,他只会暗地偷笑。 摒弃多余的想法,张易之斜睨着外甥,平静开口: “你很不错。” 杨钊咧咧嘴,眼底也有几分自豪。 张易之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俯瞰着他,一脸冷峻: “即日起,本官命你为神皇司驻益州绿袍,过段时间会从神都送来绣春刀和腰牌。” 轰! 犹如惊雷炸响,杨钊目瞪口呆。 旋即激动的情绪席卷全身,整个人也微微颤抖。 那可是朝廷如今最有权势的部门! 左手拿生死簿,右手拿勾魂笔,霸气无双! “绝对服从,忠心不贰,卑职叩见司长!” 杨钊大着嗓门,有模有样的抱拳躬身。 张易之上下打量着他,不禁有些佩服。 怪不得别人说没能力还真当不了奸臣。 史书上能留名的奸臣,各个都拥有为人称道的才华和能力。 张易之神色陡然森严,厉声道: “一定要保密,对谁都不能说,包括你娘你祖母。” “卑职敢以性命担保!”杨钊目光坚定。 张易之恢复几分表情,温声开口:“现在去跟同僚熟络一下。” “是!” 杨钊身子站得笔挺,走出大厅去了隔壁的客房。 张易之背靠椅子,想起益州之事,眼神逐渐变得锐利。 毕构虽然是益州大都督,但在他眼里,就是一只随意碾压的蝼蚁。 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 自然是布局。 张易之有强烈的预感,剑门关应该不是主战场。 经历了政变,他明白一个道理,一个棋子极有可能影响一场棋局。 如果没有独孤阳曦这个小人物,现在恐怕是李唐天下了。 同样的道理,悄无声息掌控毕构,就能占据先机。 便能等待那些魑魅魍魉浮上水面。 想一网打尽,首先需要一张没有漏洞的大网。 …… 陪姨娘用完膳,又依依不舍了一会,张易之才告辞离去。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锦容绸缎铺。 虽为店铺,其实是一座小楼,外面顾客摩肩擦踵,生意非常好。 蜀中盛产丝绸,天下各地的商贾都来这里进货。 张易之带着裴旻走下马车,直接到柜台那边排队。 等待不少时间,才轮到张易之。 伙计瞥了一眼张易之脸上的面具,硬邦邦道: “要什么料子?” 张易之没说话。 伙计有些不耐烦,催道:“快点,后面人还排队呢。” “让主事的跟我谈,我要进购三十万贯的丝绸。” 张易之声音低沉。 伙计惊疑不定,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张易之: “莫要消遣俺,你能拿出三十万?” 铛。 铛—— 只见陈长卿攥着金条,用力拍打柜台,一副暴发富的模样: “千万别狗眼看人低,我们啥都缺,可就是不缺钱。” 伙计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弯腰相迎,“请贵人随去俺二楼。” “还不赶紧带路?”陈长卿鼻哼。 唉,贫道最近特别迷恋用钱打脸。 二楼,寥寥几个顾客,一个妙龄女子手上拿着一匹丝绸。 陈长卿当即看直了眼,连张易之都不免失神。 他算是见惯了所谓的美人,皇宫里燕环肥瘦的都有,随便挑一个放在外面都是绝色。 可眼前的女子姿容太出众了。 一袭红绡紧身衫裙,勾勒出动人的曲线。 不施脂粉的脸颊白里透红,鼻梁笔直如玉雕,眉毛整齐秀气,唇线鲜明,唇色鲜红。 “走啊!”伙计拔高音调,神色有些炫耀。 一群山旮沓来的暴发富,看红了眼吧? 不过也只能欣赏,小姐岂是你们所能觊觎的? 张易之眼神恢复平静,心中倒有些感慨。 怪不得能生出杨玉环这种青史留名的绝色。 伙计先一步走到女子身前,低声说:“小姐,他们要购买三十万贯的丝绸。” “三十万?” 女子微愕,旋即看向张易之,福了福礼。 几个顾客听到三十万,也知道是大生意,虽然想留下多看看美人,但还是识趣离开。 张易之作揖回礼,而后负手走到她面前。 “不知东家什么最畅销?” 听着醇厚低哑的嗓音,裴葳蕤笑了笑,柔声道: “公子要什么种类的?锦容铺的锦绡卖的最好。” “让我想想。”张易之身子侧了侧,佯装出思考的模样。 在伙计看不到的角度,张易之袖子滑下一柄匕首。 刹那间,张葳蕤娇躯僵硬,尖锐的利刃正抵在自己的腰间。 那种冰冷的触感让她脊骨发寒。 “我希望借一步说话。” 嗓音变得极度冷冽,没有感情波动,丝毫不复刚刚的温润。 裴葳蕤杏眸微垂,竭力控制紧张的情绪,想要大喊求救。 可樱唇刚张开,纤腰就传来强烈的痛楚。 张易之盯着她:“我这个人不会怜香惜玉。” 裴葳蕤拢了拢发丝,勉强平复恐惧,颤声道: “隔壁,行吗?” “走。” 第二百二十四章 益州将再无你的立足之地 “里面深谈。” 张易之拔高音量,故意让堂内的几个伙计听见。 伙计倒也没起疑,虽然要去里间有些奇怪,但三十万贯大订单,应当需要商讨各方面细节。 裴葳蕤心中很是紧张不安,额头也沁出冷汗,生怕面具人起猥亵的心思。 两人慢慢绕过水晶帘,走进清幽的小室,里面有锦榻,案几上还摆着茶具针线。 看来这是裴葳蕤的休息室。 “坐吧。” 张易之很平静的收起匕首,淡淡开口。 见裴葳蕤绣鞋有往后挪的趋势,他冷冰冰道: “在你喊人之前,我会划破你这张脸。” 裴葳蕤杏眸睨着张易之,慢慢坐在绣墩上。 “你究竟是什么意图?” 她身躯如绷紧的弓弦,说话的语调也有些微颤。 张易之负手在后,端详着她的昳丽容颜,轻声道: “《玉台新咏序》有言:妾有绣腰襦,葳蕤自生光,姑娘人如其名。” “无耻!”裴葳蕤瞳色瞬间冷了下去。 都论及容貌了,此人的龌龊心思不加掩饰! 想到这,她神色有抹决然,寒声道: “若敢碰我一下,我便死在这,你也活不成了。” “哦?”张易之微讶,颇有兴致的问:“难不成你还有背景?” 那种不以为意的语气让裴葳蕤心生厌恶,她略带威胁的说: “杨玄琰是我未婚夫,他出自弘农杨氏。” 裴葳蕤骄傲的抬了抬下巴,清冽的声调,仿佛珠玉落地。 说完直直盯着张易之,可惜青铜面具完全遮住了脸庞,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裴葳蕤不由暗恨,此人绝对长得鸢肩豺目、囚首垢面,丑陋不堪! 人世间最粗鄙的词汇都无法描绘此人的丑貌! 要不然一个大男人,为什么戴着面具呢? 想到被这种人觊觎,裴葳蕤恶心到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又是哪只蝼蚁?” 张易之淡淡的语气,却似有包含一切,冷淡中透出一股华贵之气。 裴葳蕤闻言,又恨又气,眼前人压根就是一只井底蛤蟆! 在益州,连弘农杨氏都不知道? 她索性不再说话,不过刚开始的恐惧却慢慢消散。 不知是不是面具男有意为之,两人之间保持着一个距离,他始终没有近一步。 这样让裴葳蕤心中有些安全感。 张易之踱步到窗前,窗前两个铜瓶,分别插的是早黄木樨花和桃花。 插桃花的那个瓶子还衬着一枝海棠,枝叶那么一修剪,花叶相映,姿趣横生。 他轻轻抚摸桃花,风轻云淡道: “我也不绕圈子了,你帮我引荐一个人。” 裴葳蕤有些恍惚,面具人的背影挺拔,站在那仿佛散发着无双的气质,一双手修长、骨节分明。 “凭什么帮你?”她明眸微动,朱唇轻启。 张易之骤然转身,大步近前,在裴葳蕤惊恐的目光中,下巴被死死扼住。 他掐住饱满而圆润的下巴,表情无波无澜道: “帮不帮,我只问最后一遍。” 突然变脸,对方身上内敛的慑人气息让裴葳蕤有种窒息感,她强忍着心悸,瞪眸道: “什么人。” 张易之慢慢放下手,慵懒道:“你的皮肤很细腻。” 裴葳蕤羞愤欲绝,目光更加深了几分厌恶。 此人就是不折不扣的变态! “说正事吧。”张易之盯着她,“我需要见到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毕构之子毕祖。” 毕祖? 裴葳蕤神色陡然憎恶,果然是一丘之貉! 她板着脸道:“我不认识他。” 张易之表情彻底阴沉下去,袖子又顺出匕首,声音异常森然: “裴姑娘,我这个人缺乏耐心,更讨厌凡事以悲剧收场。” 裴葳蕤看着他,这张面具简直是厉鬼噬人,沉默了片刻才道:“如何引荐。” “写一封信,约他今日游湖散心。”张易之道。 裴葳蕤嚯然起身,目光锐利如刀子,低叱道: “你既然能打探到毕祖经常纠缠我,那也该知道我跟杨郎有婚约,此举便是败坏我的名声!” “你的杨郎与我何干?” 张易之一步步逼近她,漠然道:“何况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立刻马上!” 裴葳蕤感受一股犹如实质性的杀机,恐惧又重新席卷全身。 她眸子内敛,涂着蔻丹的指甲深深嵌进手心。 本能的畏惧让她不敢拒绝,若不是答应,对方随时会暴起伤人,甚至做出禽兽之举。 “就一件小忙而已。”张易之哑声道。 裴葳蕤深吸一口气,鼓胀胀的胸脯也起伏了几下。 在张易之的目光中,她拿起案几上的豪笔,便开始挥墨。 片刻后,裴葳蕤面无表情道:“我让丫鬟进来,去大都督府传信。” 张易之接过信扫了一眼:“别,就让外面的伙计去吧。” 毕竟是朝夕相处的丫鬟,那她的每个微表情就会让丫鬟起疑。 裴葳蕤蹙了蹙眉:“我从来没给毕祖写过信,他一定会起疑的。” “感情会冲昏一个男人的头脑,会让他失去一切理智。”张易之顺势接话。 裴葳蕤气得牙痒痒,冷着脸跟张易之对视: “毕祖不认识我的字迹,所以不可能赴约,你的算盘落空了。” 张易之笑了笑,环视四周,漫不经心道: “看房间布置,你是淑雅文艺的女子,况且毕祖经常拿诗文纠缠你,那你应该擅长诗文,他才会投你所好。” “所以你肯定有诗文流落出去,依照毕家的势力,很轻易就能到手几篇原稿。” 裴葳蕤握紧秀拳,恨不得一拳砸在对方面具上。 这可恶的猥琐男,心机也太缜密了! “别卖弄你的小聪明了,我不吃这一套。” 张易之说完走到门前,掀开水晶帘招呼伙计进来。 裴葳蕤眼眸接连闪烁了几下,却见张易之又走了回来,手中的匕首转了一圈,轻笑道: “记住,匕首可没有长眼睛哦。” 裴葳蕤眸子有着一抹愤恨之色,心中打定主意,事后要狠狠惩治他。 这时之前的伙计入内,看了看小姐,又看了看面具男。 虽然气氛有些怪异,但面具男显然没有过激举动,看来只是生意谈崩了。 他恭声问:“小姐,什么事?” 张易之插嘴道:“我对贵店的信誉有些疑虑,希望找毕长史的公子做担保,毕竟也是三十万贯的交易,望理解。” 哗! 伙计微惊,上下打量着张易之。 好贼子,原来是妄图攀附权势的钻营之辈! 整个益州都知道毕公子爱慕咱家小姐,所以面具男通过购买丝绸,去讨取毕公子欢心。 自以为猜透一切的伙计将目光转向小姐。 裴葳蕤面对性命威胁,已经不敢反抗,将纸张递给他,“送去大都督府。” “是。”伙计接过后点头,没有丝毫耽误,快步离去。 在他角度上想,大生意做成了他有一笔不菲的提成。 何况小姐同意了,看来也是难以抵挡三十万贯的诱惑。 等伙计走后,裴葳蕤眉眼一片冰冷,竟嘲弄道: “到时候毕祖问他,他说铺子还有一个面具男,你说毕祖会不会起疑心?” 张易之呵了一声,笑着回复:“多虑了,大都督府规矩森严,区区一个伙计是没资格面见毕祖的。” “你……”裴葳蕤跺了跺脚,如泄了气的皮球。 张易之盯了她几秒,便转身走到窗前,打开窗子让冷风吹进来。 “你想巴结大都督府,没必要用这种手段。”裴葳蕤望着他的背影,开口讥讽。 “嗯。” “你说话没有蜀地腔调,你是哪里人?” 张易之观赏着街道,随意接话:“你的心上人。” “登徒子!” 裴葳蕤美目蒙上一层冷意,咬牙切齿。 此时面具人的形象,在她心里完全是一个极度好色的猥琐男。 张易之没再说话,裴葳蕤也懒得跟邪徒说一个字! 气氛便僵硬下来。 过了好一会,裴葳蕤忍不住开口道:“既然约好游湖,现在就出发吧。” 张易之转身望着她,“现在走,待会贵店伙计找不到人,会认为我强掳你,到时候弄得满城皆知。” 裴葳蕤小心思又被浇灭,鼓了鼓腮帮,有些心烦意乱。 一个时辰后,伙计喘着气回来,称信送过去了。 张易之轻轻颔首,“那我们出发?” 裴葳蕤看了看矮瘦的伙计,再看了眼穷凶极恶的面具男。 战斗力就不是一个级别,自己若是不从,恐怕又有危险。 “嗯。”裴葳蕤臻首微点,移着莲步走出里间。 张易之尾随其后。 …… 平静的湖面上,一艘两层画舫正在悠悠飘荡。 裴葳蕤身段较为丰腴,坐着时,衣裙紧贴着臀儿,勾勒出丰满的曲线。 可她此时却惶恐不安,沉下心去想,才渐渐品出端倪。 如果面具男真的想巴结大都督府的权势,为什么偏偏选在画舫? 自己跟他孤男寡女,毕祖一来画舫撞见这一幕,绝对会因此恨上他。 这样别说依附大都督府,能逃出益州就算他命大。 依照面具男缜密的心机,此人不可能忽略这一点。 所以不是为了献媚毕祖,而是…… 杀毕祖? 想到这,裴葳蕤脸颊煞白无血色。 如果毕祖死了,她一家子都会遭到毕长史的雷霆报复。 十几步的张易之盯着她,平静道:“你的心境乱了。” 说完迈步到琴台前,盘腿坐下,挑了很久,拿起一把古瑟,轻轻拨动起来。 叮—— 清脆的颤音响起,裴葳蕤循声望去。 她眼底划过惊艳之色,这种古瑟现在已经极少有人会弹,指法异常繁复,没想到这丑陋男子竟然还会这一手。 起初像是雨水滴在树叶上的声音,而后变成狂风在山涧徘徊的呼呼声…… 裴葳蕤露出意外而迷茫的神色,逐渐听得痴迷。 瑟以复杂多变的颤音迥异于其他弹奏乐器,虽然不想承认,但这的确是她听过最好的瑟声。 似乎能洗涤内心的恐惧和烦躁,回归安宁,像怀抱大自然。 “葳蕤——” 远远传来尖叫,打断了瑟声。 张易之收指,起身走到窗前,看到对岸一个锦服男子,正是上次在青楼碰见的毕公子。 裴葳蕤还沉浸在瑟声中难以自拔,眼前却闪过寒芒,匕首正对着她: “走出船舱。” 裴葳蕤明艳的眼波凝视着他,瞳色瞬间冷了下去。 此人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有才无德,老天瞎了眼让你拥有琴艺! 她面无表情起身,张易之拿匕首抵住她纤腰。 河对岸。 毕祖浑身颤抖,整个人兴奋到极致。 葳蕤竟主动与他私会! 这代表着什么? 那是毫不掩饰的情意,本公子的魅力将她折服了。 不过也许是她跟杨玄琰感情出问题了,但也是趁虚而入的绝佳机会。 总之,毕祖情绪异常激动,拼命招手。 下一秒,船板上站出一个风姿卓越的女子。 不是裴葳蕤,又是何人? “你们等着!”毕祖喝了声,显得急不可耐。 身后十几个护卫领命,他们都知道,这时候不识趣就是在找死。 毕祖刚想让画舫驶过来,可转念一想,不能打破这幅美人等候情郎的意境。 于是就地找了艘小舟,亲自划过去。 废了九牛二毛之地,毕祖借着踏板,勉强踏上画舫。 仿佛走进一片从未被开垦过的土地,他是先行者! 不仅如此,他还要彻底占有这片肥沃的土地。 【杨玄琰,我很抱歉。】 毕祖嘴角抑制不住上扬,整理松散的衣襟,迈着桀骜的步伐,向船舱走去。 刚走进船舱,他就愣住了,旋即情绪翻涌,怒火熊熊燃烧。 “葳蕤,这个废物是谁?” 一个面具人站在裴葳蕤身边,负手而立。 “是他让你过来的。”裴葳蕤冷言。 说完后退几步,远离两个她所厌恶的邪徒。 毕祖整个人气炸了,额角青筋绽起,他表情狰狞起来: “不管你是何人,葳蕤是我的女人,你敢碰我的女人,就只有死!” 张易之镇定自若,静静的看着他,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你是毕构的儿子?” “废物,胆敢如此称呼我爹!”毕构眼底冒出凶光来: “速度跪下,否则让你死无全尸!” 他其实暗暗观察了葳蕤的表情,看样子葳蕤也很嫌弃面具男。 毕祖放下心来,至少葳蕤跟此人没发生什么。 那眼下就必须先搞清此人的意图。 张易之笑了笑,小心翼翼就为了捕捉一只蚂蚱,本身就是一种耻辱。 岂能再容许他继续蹦跶? “动手。” 张易之拔高声量。 话音落下,裴旻持剑走进来,他刚刚一直在楼下。 毕祖神情惊恐,裴葳蕤亦是面容骤变。 果然猜得没错,这丑陋男就是来杀人的!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样的存在?敢动我一根汗毛,益州将再无你的立足之地。” 毕祖头皮发麻,强装镇定,可声音还是带着哆嗦。 张易之挥了挥手,裴旻身形一闪,长剑便搁在毕祖后颈。 寒意从脖颈传遍全身,毕祖面容没有血色,惊恐颤抖。 他艰难蠕动着嘴唇:“你……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 “真的么?”张易之戏谑开口。 毕祖恐惧淡了几分,有所图就好,他大声道: “钱,权,女人,我都能满足你。” 张易之不置可否,侧头望向裴葳蕤,“你觉得呢?” 裴葳蕤垂眸抿唇,不敢接话。 “我要的,你可没资格给。”张易之突然将手放在青铜面具上。 裴葳蕤死盯着他,不管身处任何绝境,女人都还保持着一颗好奇心。 终于揭开真面目了,快显露出你那张粗鄙丑陋的面容吧! 毕祖也睁圆了眼,他要看看仇家究竟是什么。 面具拿下,露出一张冷漠的脸庞。 刹那间,鸦雀无声。 “长得也就是平平无奇嘛。” 裴葳蕤的声音,保持着平静清冷,但是心中这一刻却掀起惊涛骇浪来。 眼底的震撼却怎么都掩盖不住。 俊美得仿佛从画卷里走出来,那种容貌根本无法用言语描述。 裴葳蕤以前觉得自家未婚夫斯文风雅、温润如玉,但现在看到眼前男子。 两相比较,方知杨玄琰倒是玉,但却是品质低劣的玉,而眼前男子却是极品和田玉。 原来一个男子也可以给她冰清玉润、明珠照人的感觉! 在此人面前,她自诩容貌出众,都有些自惭形秽。 可随后毕祖的一句话,让她花容失色,震惊到无以复加。 “你……你是张巨蟒?” 毕祖带着哭腔,整个人抖如筛糠,差点失禁。 他看过画像! 他记住了这张脸! 此獠来了! 他来蜀中了啊! 张易之? 裴葳蕤内心情绪翻涌,手心紧紧攥住,方不至于当场失态。 他就是名震天下,集才华与权势于一身的张易之? 裴葳蕤当然知道,她身边的闺友全部知道。 天下女子谁没听过那个男人的事迹呢? “抱歉,迫不得已挟持你,你现在可以回去了,天下无人敢因此报复你。” 张易之将目光对准她,语气很是轻缓温润。 耳畔传来温柔的声音,还有那深邃眸子的注视,裴葳蕤脸上浮现一抹酡红。 他一直都是恶狠狠的跟自己说话,突然这般温柔,竟像天籁之音。 还有那句天下无人敢报复你。 简直强势得一塌糊涂! “快走吧。”张易之又说一句。 裴葳蕤心中五味杂陈,张易之疏离的姿态,让她内心微微失落。 她鼓起勇气跟张易之对视,冷冰冰道: “外面都是都督府的护卫,我不敢走,你挟持我,必须亲自送我回去。” 说完又有些懊悔,自己刚刚在说什么。 怎么心都有些紊乱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我喜欢大场面,这样的杀戮才 张易之没再强求,裴葳蕤静立身侧,眸光一直落在他脸上。 毕祖恐惧之余,慢慢萌生一股屈辱卑微的情绪。 老子整天对你献殷勤,甚至放弃大丈夫的自尊,你却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可看到此獠,你都快挪不动腿。 十足的贱货! “你刚刚说,益州将再我的立足之地,此言当真?” 张易之迈步上前,似笑非笑。 “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求王爷大发慈悲。”毕祖一边用嘶哑的声音求饶,一边蜷缩身子。 直面此獠,竟有发自灵魂的心悸和颤栗。 张易之审视着他,眸色有些阴暗,漠然道: “在益州称王称霸惯了,似乎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你这样的蚂蚁,我不知道踩死过多少。” 不等毕祖张口求饶,张易之平静道: “跪下再跟我说话。” 此话一出,裴葳蕤心中微震。 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蛮横霸道的话,却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益州第一公子在他面前,似乎没有站立的资格。 这不禁令裴葳蕤心旌摇曳,久久平静不下来。 偏偏这种强势,竟让她头晕目眩,忍不住想沉醉。 毕祖见张巨蟒那副高高在上,宛如俯瞰般的随意神情,他心里就无比憋屈和耻辱。 身负傲骨的他,何时那么憋屈、屈辱过。 在爱慕的女子面前跪下,那他所有的自尊都将被彻底践踏! 噗通—— 毕祖双膝着地,低着头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但是在性命面前,尊严算什么东西呢。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往后再狠狠凌辱此獠! “很好,我喜欢听话的人。” 张易之淡淡一笑,随后面容冷漠下来,“不过,这并不代表能免你一死。” 轰! 犹如惊雷炸响,毕祖血液几乎凝固,他赤红着眼,忍不住大喝: “我何错之有?” 张易之神情透着浑不在意的风轻云淡: “记住,我觉得你错了,那你便错了。” “你……” 毕祖的面容,剧烈变化,心中无比的愤怒,最后被他死死地压抑了下来。 张易之负着手,淡淡开口: “你为什么怕我?因为心虚,为什么心虚,那我就不得而知。” “总之,宁错杀勿放过。” 话音落下,毕祖整个心在一瞬间沉了下去,如坠冰窖。 即将死亡的畏惧和惊恐感,让他眼泪如同决堤,声泪俱下: “我不知道我爹在酝酿什么阴谋,我真的不知道。” “他从不跟我说,我是无辜的。” “无辜的,无辜的啊……” 说着说着把脸贴在地上,整个人充斥着绝望。 站在张易之身后的裴葳蕤,看着这一幕,心中复杂异常。 有怜悯,有不知所措,亦有一点点害怕。 她很厌恶毕祖,但对方是益州长史之子,不得不虚与委蛇,忍受对方一次次的死缠烂打。 可他在张易之面前,简直就像蝼蚁一样,轻而易举就能被碾死。 这巨大的落差,让她一时之间,还有点适应不过来。 张易之面无表情,用很平淡的口吻道: “你应当明白父债子偿的道理。” 话罢看向裴旻,“拖去楼下,别吓到裴姑娘。” 裴旻点头,一只手持剑,另一只手掐住毕祖,像拖一条挣扎的狗一样拽走。 “呜呜呜……”毕祖满脸紫红,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裴葳蕤。 裴葳蕤转过身,抱着膝盖蹲在地上,脑袋埋在手臂里。 张易之看了看她,而后转身走下楼梯。 画舫第一层。 毕祖浑身颓靡,在地上兀自挣扎着。 张易之怜悯地看着他,缓步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身子,沉声道: “卷入一场计划,那就注定有人成为牺牲品。” 顿了顿,他直视着毕祖:“不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我给你一次机会。” 毕祖骤然抬起头,尖声道:“真的?!” 宛若溺水时抓住的救命稻草,他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 “嗯。”张易之情绪没有丝毫起伏,平静开口: “只需剁掉一只手。” 毕祖神色惊恐至极,还来不及求饶,就见一道凌厉的剑芒闪过。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毕祖痛苦至极,舌头都快咬断了,突然昏厥过来。 那一只戴着佛珠的断手在地上滚动,在血泊之中分外恐怖,地板染上了触目惊心的猩红。 张易之眉头都没皱一下,“包起来。” 裴旻持剑,裁剪毕祖衣袍的布料,将断手一层层包裹起来。 “带着去大都督府,让毕构今夜子时来满月楼。” 张易之考虑了一下,摇摇头: “算了,此事交给臭道士,你做不到色厉内荏。” 裴旻是个耿直男孩,杀人擅长,但恐怕不会应付老狐狸。 “是。”裴旻点头,他也知道任务有些艰难。 …… 画舫继续在湖面飘荡,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裴葳蕤望着不远处的张易之,心中情绪翻涌。 他就像是一个谜,让人抓摸不透,却透着一股让女子痴迷的吸引力。 “现在回去么?”裴葳蕤低问。 “嗯。”张易之转身看着她,近前道,“惊扰姑娘了,请别见怪。” 裴葳蕤抿唇不接话,突然有些失落。 她不喜欢这种温柔的声音,她还是怀念在锦容铺子,对方恶狠狠威胁的腔调。 温柔在她眼里,也意味着疏远。 “你衣襟上沾染了血痕。”裴葳蕤眼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愫,勉强维持沉稳的声调。 说着抬手将手中拿着的绣帕递给了张易之,柔声道:“你擦擦吧。” 张易之端详着她片刻,低声道谢接过裴葳蕤递来的锦帕,想去擦衣襟两边的几滴血痕。 可低着头,擦拭起来有些不方便。 裴葳蕤敛眸,主动上前拿过绣帕,踮起如意绣鞋,为他细细擦拭血痕。 那贴近的女子似带了几分甜腻香味,那触碰到他脖颈的纤纤玉指柔软可人。 张易之眯了眯眼,他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急促的呼吸,甚至听到难以控制的心跳声。 细嫩白皙的皓腕,柔弱无骨一般,仰头端详自己的女子,睫羽轻颤清亮的眼眸如水透亮动人,朱唇小巧让人瞧着可口动人。 裴葳蕤的眸子并无半点怨恨责怪,更无不喜不快,怎么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期待? “你怎么了?”张易之随口问道。 “我……” 裴葳蕤正要回答,但是樱唇却被张易之给堵住了,发出了呜呜的声音来。 下一刻,她睁大了妙目,有些猝不及防。 他为什么轻薄我? 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初吻? 不过这个时候,裴葳蕤也顾不得多想了,她脑海里一片空白。 两唇相接,像是手指拨动瑟弦,一下下让心尖颤动。 一吻很长,张易之才将怀里的女子松开。 裴葳蕤勉强站稳,她低头捏着裙角,唇间的酥麻让她羞涩至极。 “你轻薄我。” 她仰头望向张易之眸中似是有水汽弥漫,声调委屈又可怜娇弱无力的道。 张易之深深凝望着她,一字一句的说: “你有未婚夫。” 轰! 似一道惊雷将她从梦中惊醒。 裴葳蕤脸色骤变,变得惨白如纸,美眸蓄满泪水,俄而便滑下泪珠。 她又一次抱膝蹲在地上,这回哭得梨花带雨。 喉管的哭腔清晰悦耳,竟给张易之一种病娇美。 他想起刚刚裴葳蕤接吻时的喘声,也是别具一格的海豚音。 至于裴葳蕤反常的表现,张易之早就猜到是什么原因。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又称人质情结。 人质对于挟持自己的绑匪不仅不憎恨反而产生好感,情感上依赖绑匪。 这就可以解释,她在丝绸铺时倔强,一直耍小心机想要逃脱,为什么现在却主动投怀送抱。 这种情感自然是极端病态的。 他权倾天下,根本不屑以这种恶劣的手段去得到一个女子。 不能说得到,用控制更为合适。 这种手段,不跌份么? 不过给一个深吻,那倒无关痛痒…… 船舱内的哭声渐渐停止,裴葳蕤擦掉泪痕,眼底薄薄的悲凉几乎浮漫。 她恢复冷淡,以命令的口吻道:“送我回去。” 张易之收回目光,不再看她。 一阵沉默,裴葳蕤眸色低落,小声说: “你会不会以为我朝三暮四,水性杨花。” “不会。”张易之言简意赅。 她鞋尖点了点地面,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自己刚刚的表现太过羞耻,像是丧失掉一切理智,成了提线木偶。 为什么会这样? 裴葳蕤疯狂想找原因,却丝毫没有头绪。 她欣赏张易之么? 是的。 欣赏他的诗文,喜欢他荡气回肠的四句圣言,崇拜他覆灭突厥的壮世之举,更钦佩他一人敌天下的霸气。 当欣赏的人不再梦幻,而是真的站在眼前,感性便能盖过理性? 可自己是杨玄琰的未婚妻啊! 不知不觉,画舫已经靠岸,从断岚桥那边上船,却停在红河岸。 裴葳蕤知道,那是为了躲避毕祖的护卫。 “回去吧。”张易之轻声开口,略顿,补充着说: “我今晚就会让毕构臣服,大都督府自然不敢找你的麻烦。” 裴葳蕤怔愣了好一会儿,有那么一瞬间像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不挽留么? 她樱唇颤动,勉强挤出笑容:“祝你顺利。” 说完迈着柔美轻盈的步伐走下画舫,走过踏板上岸。 她的步伐越来越缓慢,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人就站在船板上,他的身影莫名的显得有些萧瑟又孤独。 裴葳蕤忍住心底翻滚的情绪,喃喃自语:“做陌生人似乎也挺好。” 张易之看着她离去,才回船舱,面无表情的靠在锦榻上。 说实话,裴葳蕤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 甚至没有之一。 史书上将杨玉环的美貌描绘得天花乱坠,那是因为她站在历史风口。 张易之不认为她的容貌能甚过她娘…… 至于裴葳蕤为什么在史书上籍籍无名,当女儿杨玉环走进权力中心,她都快五十岁了。 毕竟杨玉环前面还有三个姐姐。 至于他为什么不挽留,理由也很简单。 在益州,自己游离在最危险的边缘,没必须连累裴葳蕤。 张易之更不想去演绎俗套的戏码—— 裴葳蕤受到性命威胁,然后他必须中断手头事情,去搭救自己的女人。 轻微脚步声打断他的思绪,冒丑等人上了船。 “将毕祖关押在神皇司据点。”张易之直接吩咐。 “遵命!” 冒丑派两个绿袍去提人。 一旁的勾启沉声禀报:“司长,慧善有重要消息。” “哦?”张易之略皱眉,“这么快?” 勾启笑了笑:“这位秃驴最是贪生怕死,求生欲极强,吃了毒药当晚就去多宝寺。” “说吧。”张易之轻轻颔首。 勾启表情凝重道:“据多宝寺住持鉴悟所言,七日后,李义珣叛军将撤离剑门关,南下益州。” 嚯! 张易之脸色微变,眼神变得凛然慑人。 剑门关扼入蜀咽喉,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军事要隘。 李义珣竟然甘愿放弃优势,大军从剑州转向益州? “消息源真假?”张易之声音冷冽。 勾启默了默,摇头,“卑职无法判断。” 万一慧善传递假消息,或者多宝寺那边故意泄露出假消息蒙蔽弑蟒盟。 张易之起身来回踱步,他试着代入进李义珣的角度。 【自己从关隘撤军,那朝廷的八万兵马必须进蜀平叛。 为什么撤到益州呢?因为益州基本盘稳固,各方面都形成一条紧密的利益链。 接下来,张易之必定派兵围攻益州,那他就落入布置好圈套。 我手底虽然只有五万兵马,但还有来自天下各地的盟友攘助! 看起来我是瓮中之鳖,殊不知张易之才是!】 “拿笔纸。”张易之回过神,沉声开口。 勾启从案几上拿来宣纸豪笔。 张易之画了一环二环三环。 依照李义珣的计谋。 一环就是蜀地中心益州,李义珣叛军将要驻守的地方。 二环就是他带领的朝廷兵马,围着益州。 而三环,就是以陇西李氏为首的魑魅魍魉,围着他张易之! 最后一环与三环汇合,围攻二环! 张易之放下笔纸,微眯眸子。 对方设计的计谋要做到天衣无缝,必须保障两个方面。 其一,一环的基本盘,也就是说彻底掌控益州。 其二,三环要有足够的兵力能形成堵截。 张易之因此可以推断,陇西李氏为首的望族,至少往蜀中输送了三万兵马,这个数目甚至会翻倍。 就这还不包括暗藏的死士以及刺客。 当初在河北道,一些二流世族都能集合几万武卒,传承几百上千年的望族更是能轻易拿出来。 想到这,张易之表情竟露出一抹戏谑之色: “不错,我喜欢大场面,这样的杀戮才有成就感。” 而落在勾启眼里,司长此刻的目光变得极为骇人。 就像一匹嗜血的凶狼,兴奋狂躁的等待猎物。 “裴旻,去找臭道士过来。”张易之下命令。 从毕构那里,才能证实消息真假。 第二百二十六章 你愿意成为我的走狗么、惊天 大都督府。 昏暗的书房,两人相对而坐。 毕构身材高大,精神矍铄,不怒自威,手上正捧着一碗人参茶。 对面的中年儒生一袭青藏色长袍,模样温文尔雅。 “毕长史,益州至关重要,王爷他不希望出现任何差池。” 恭奇正满脸严肃。 毕构斜睨着李义珣的小舅子,淡然道: “虽然我对撤出剑门关的决定不敢苟同,但王爷只要来益州……” 顿了顿,他中气十足道:“整个益州,王爷说了算!” 望着对方坦荡自信的模样,恭奇正略松一口气,转而喟叹道: “张巨蟒名声在外,我军闻之便失战心,关隘小道已经有逃窜的士卒,继续僵持下去,我军据守的优势也会被磨灭。” 毕构凝视着他,紧皱眉头:“此獠毕竟刚刚覆灭草原,携无上军威……” 似乎听到了对方语气中的担忧,恭奇正忙不迭截住他的话: “毕长史,张巨蟒无容于天地之间,人人得而诛之。” “大唐基业百载也,今王爷以恢复李唐正义为战,铲除天底下罪恶的禽兽,四方忠臣无不响应!” 闻言,毕构抿了口茶,直接问:“那有多少援军?” 恭奇正喉头滚动,“暂不清楚。” 嚯! 毕构嚯然起身,冷视着他:“我压上身家性命,你们竟还对我有所隐瞒?” “稍安勿躁。”恭奇正嘴角抽搐了一下,苦笑道: “你大抵也能猜到,此战以太原王氏,陇西李氏为首,他们严厉告诫王爷,不许泄露丝毫信息。” 见毕构神色舒缓,他继续补充道: “神都政变就是前车之鉴,就是因为知道的人太多了,李昭德等社稷之臣才功败垂成。” “事实上,我也不清楚援兵数量,更不清楚下一步动作。” 话音落下,毕构僵硬的脸庞变得平静。 在庞大的门阀望族面前,他哪有什么资格愤怒,连李义珣都已沦为傀儡。 布局越谨慎越好,那代表成功的机会更大。 他坐下后盯着恭奇正:“我可以什么都不问,但王爷说过的话……” “毕长史放心。”恭奇正郑重无比道:“王爷允诺的绝不会食言!” “那就好。” 毕构轻轻颔首,表情看起来依然平静,可眼底却闪过兴奋之色。 咚咚咚—— 就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恭奇正看着毕构,两人眼神交接,恭奇正而后告辞离去。 一个身着铠甲的护卫抱拳施礼,等恭奇正走远,才低声禀报:“长史,有人求见。” 毕构眉间闪过不悦,“有无拜贴?” “没有。”护卫略顿,紧接着说道:“此人言称,长史若不见他,一定会抱憾终身。” “放肆!” 毕构眸中陡然凌厉,冷声道:“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口出狂言,让他在大厅等候。” “若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老夫绝不轻饶他!” …… 大厅里,陈长卿坐立不安,心中痛骂了一百遍张巨蟒! 该死的,什么苦差事都要交给贫道! 沉缓的脚步声响起,毕构进厅,居高临下打量着不速之客: “尔是何人?” 陈长卿额头沁出冷汗,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轻笑道: “毕长史请坐,接下来说的事你一定会很感兴趣。” 毕构死盯着他,踱步到上首位。 陈长卿学着子唯八风不动,处之泰然的姿态,淡淡开口: “要想救你儿子的命,今夜子时独自前往满月楼。” 毕构眸子里闪过惊愕,这句话来的太快太猛烈,他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终归是久经风浪之人,他眯着眼:“你确定要和老夫开玩笑?” 陈长卿不置可否,弯腰从椅子下拿起包裹,直接扔在桌上。 毕构眼中的寒光更盛,抬手一层层打开布料。 便见一只血淋淋的断手。 毕构瞪圆眼睛,抓着断手的手在颤抖,额上的青筋也因为情绪过分激动而冒了起来。 “你敢伤吾儿?” 他像发疯似的,整张脸都狰狞扭曲起来,死死凝视着陈长卿。 仿佛下一秒就要展开无情的报复。 陈长卿恐慌的情绪反倒慢慢消散。 经常面对子唯这尊地狱杀神,他早已形成免疫力,毕构的气势恐吓简直就是小儿科。 陈长卿“呵”了一下,不疾不徐道: “不就是一只手么,你为什么要用杀人的目光看我?” 毕构攥紧双拳,目眦欲裂,却突然笑了起来,“这不是祖儿的手,你威胁不到老夫。” “哦?”陈长卿拖长音调,似笑非笑: “毕长史日理万机,怎么会像妇人一样去留意自己儿子的手,你可以找他的丫鬟来鉴别一下。” 毕构脸上笑意一点点褪去,心也渐渐沉入谷底。 手腕上染血的佛珠,他记得很清楚,就是多宝寺开过光赠给祖儿的。 “来人!”毕构怒喝,声音有轻微颤抖。 陈长卿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道: “你最好惊动整个益州,那样你的儿子就成了孤魂野鬼。” 看着这张趾高气昂的脸庞,毕构深吸一口气,勉强克制内心的杀意。 一个护卫入内,毕构摆摆手:“先退下。” 说完颤着手包好断手,放进怀里,快步离开大厅。 陈长卿像在逛自家一样,大摇大摆跟在身后。 绕过几条游廊,毕构停在一座奢华精致的院落,找到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婢。 三人站在假山下,女婢起先有些紧张,看到断手后面容惨白,竟然当场失禁。 毕构嘴角抽搐,眼中泛着阴寒的光芒:“是祖儿的手?” 女婢吓出哭腔,“是……是……” 公子这只手整天伸进她抹胸,甚至那个地方。 手指大小,手背的两颗小痣,一模一样。 毕构闭上眼睛,许久之后,才睁开眼睛: “回去吧,此事不许跟任何人提起。” 女婢如逢大赦,哭哭啼啼的跑开,身后还传来轻佻的腔调。 “美人儿,胆敢说出去,你可会死的哦。” 等她走后,毕构一脸阴鸷,寒声道: “你信不信,老夫会让你走不出大都督府。” 陈长卿毫不掩饰嘴角泛起的笑意,“我死,毕祖陪葬,很公平的买卖。” 末了,他背负着手慢悠悠踱步:“可惜毕长史只有这根独苗啊。” 嘴上这般说,心中却着实有些愤怒。 笑话! 你儿子的命岂有贫道矜贵? 贫道好歹有个县男爵位,跟着子唯混吃香喝辣,你儿子算什么玩意?! “老夫若不赴约呢?” 毕构阴冷的声音就像生锈的刀锋,带着嘶哑。 陈长卿转头看着他,略挑眉,“谈崩了是吧,行,现在叫人来杀了我。” 话罢挺直胸膛,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毕构紧紧盯着他。 陈长卿心惊肉跳,背后早被冷汗打湿,此时更是恐惧。 你不会真不顾你儿子的死活吧? 过了很久,久到陈长卿脊发寒,差点想说我是开玩笑的。 “如果祖儿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夫杀了你全家!” 毕构恶狠狠地吐出这几个字。 陈长卿长松一口气,面前却不动声色:“记住,单独前来,否则后果你清楚。” 说完拂袖,昂首阔步离开。 走了几步,陈长卿蓦然转身,冷冰冰道: “千万别派人跟踪我,还有,做任何决定前先想想你儿子。” “养这么大,不容易啊。” 砰! 毕构胸腔的愤怒再也抑制不住,一拳砸在假山上,砸得手背鲜血淋漓。 他发誓,救出祖儿之后,一定要剁掉此人的脑袋! 陈长卿悠然走出大都督府,刚登上马车立刻瘫倒在锦榻上,大口呼气,双腿亦抖如筛糠。 …… 子时,月光幽幽,静静洒在大街小巷。 马车在一座酒楼前停下,毕构深吸一口气,掀开车帷走下马车。 陈长卿就站在楼下等待,看了他一眼,便走进酒楼。 毕构环顾四周,异常安静的气氛让他有些紧张。 可祖儿的性命被捏着,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也必须闯一闯。 包厢外,陈长卿止步。 毕构冷视着他,而后毅然推门而入。 昏暗的灯火,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窗前,另一个魁梧男子衣袍上全是血迹。 “你跟在一里外的护卫全死了,我不是说过让你独自前来么?” 低沉暗哑的嗓音响起,不带丝毫情绪波动。 可落在毕构耳里,让他如坠冰窖,很罕见的生出恐惧。 怎么可能?! 自己让二十多个护卫暗中保护,竟然全死了? “再剁掉毕祖一只手。” 声音继续响起,魁梧汉子领命而去。 嗡! “不……不要。”毕构瞬间失控,嘶声大吼。 可魁梧大汉状若未闻,迈步离开包厢。 毕构头皮发麻,双眼也变得赤红,冷冰冰道: “你的目的就是为了谈条件,若是祖儿失去双手,你觉得老夫还会跟你上谈判桌?” “呵呵……”短促的嗤笑后传来风轻云淡的声音: “我从不介意用血腥冷酷的方法让别人长记性,你儿子成为残废足以让你长记性。” 说完缓缓转身。 毕构用充满杀意的目光盯向他,可只看一眼,那目光就变得极为骇然。 心中惊惧到极致,连神魂都在忍不住颤栗。 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气,几乎席卷全身。 张! 巨! 蟒! “瞧把你吓得,张某可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张易之随意笑着,一步步走到毕构身前。 “你我都是朝廷命官,你又何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很可怕么?” “初次见面,你儿子的一双手就当送给你的见面礼,不算寒酸吧?” 他虽然在轻描淡写的笑着,但说出的话却是让毕构面色发白,四肢发麻。 毕构知道,张巨蟒隐藏在俊美温润下的真实面容,绝对恐怖到惊世骇俗。 为什么会无声无息来益州,此獠究竟知道些什么? “王爷,饶祖儿一命吧,您权倾天下,何必跟他这种小人物一般见识。” “下官五十多了,膝下才这么一个儿子,求您开恩。” 毕构声音颤抖,不停的弯腰乞求。 “王爷?” 张易之表情骤冷,一脚狠狠踹在毕构胸膛上。 势大力沉的一击,毕构如断线的风筝飞出去,嘴里呕出鲜血。 张易之寒声道:“你也知道我是朝廷从一品的王爷?我带兵驻扎剑门关外,你可曾派人拜访过我?” 毕构面容不由得剧变,强忍着痛楚,赶紧请罪: “是下官失职,请王爷责罚。” 张易之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俯瞰着他,不轻不快道: “大都督空置,因而由你总理大都督之职,管辖益州的军事大权。” “这种战争的僵持阶段,你掌有兵权,竟然没有来拜我,那你的心思昭然若揭。” “既然成为我的敌人,你要有心理准备。” 话落,毕构只觉可怖的寒气从脊椎骨席卷到头盖骨,让他忍不住颤抖。 “下官公务繁忙……” “行了。”张易之摆摆手,截住他的话,不耐烦道: “跟李义珣有什么勾结,一一道来吧。” 轰! 犹如惊雷炸响,毕构神色无法掩饰的震惊和恐惧。 眼前的人似乎能看穿人心,浑身竟散发着一切尽在掌控的气势。 张易之身子前倾,很平静的开口道: “也许一个儿子不足以让你臣服,毕竟死了还能再生。” “可魏县毕氏呢?你高居三品大员,在益州八面威风,难道忘了远在老家的族亲?” “我一封信到神都,毕氏立刻烟消云散。” “张巨蟒……你怎么能如此卑鄙无耻……” 此话,让毕构肝胆欲裂,整张脸剧烈狰狞。 一个人怎么能这般丧心病狂! 如此阴险卑鄙,却还被此獠说的如此坦然自若,不起波澜,如同陈述事实一样。 他甚至不由自主顺着张巨蟒的话却想了一下。 那种场面让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浑身发寒,恐惧到了极点。 就算不在乎祖儿,但不能不在乎家族,不在乎全族性命。 “我只是告诉你后果,至于会不会发生,这可不是我说了算。” 张易之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不过我的耐心一向不好。” “是臣服我,还是负隅顽抗,让毕氏一族给你陪葬?” “张巨蟒,我和你拼了!” 毕构愤怒,神情似乎已然仇恨到了极致,被张易之这些话几乎点燃了最后的理智。 刚爬起身,却迎上了一个狠辣的耳光。 啪! 毕构避无可避,闷哼一声,口吐鲜血趴倒在地。 “拼,你拿什么跟我拼?到现在还认不清现实吗?” 张易之的声音,依旧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一脚踩在毕构胸膛上。 “区区一只蝼蚁,要不是怕打草惊蛇,我早就一刀宰了你。” 毕构面上毫无血色,只感觉遍体生寒,心中尽是悲凉、绝望、仇恨,痛苦。 被张巨蟒盯上,或许从一开始,就已经无处可逃。 “所以,你现在愿意成为我的走狗么?” 张易之的声音依旧轻描淡写,似乎在描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走狗。 自己堂堂一个掌管军事大权的长史,在益州说一不二,被无数人所崇拜敬仰。 竟然要成为别人的一条狗!! 此时此刻,毕构有种血气冲到脸皮的感觉,真切的感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屈辱! 尊严丧尽! 这种心里的难受比严刑拷打折磨他的肉体还要痛苦。 毕构下嘴唇都被咬破了,感受着口齿间的腥味,他慢慢清醒。 而后艰难滚动喉咙: “我愿意。” 张易之眼神无波无澜,收回脚,负手踱步到座位上。 不甘之中,毕构甚至眼含老泪,这种屈辱彻底击溃了一个读书人。 他手肘撑着地面,异常困难的爬起来,鬓间的白发凌乱,颓靡憔悴的走到桌椅前。 张易之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盯着他: “为什么不惜背叛朝廷,也要跟李义珣合谋。” 毕构擦掉嘴角的血渍,沉默了半晌,哑声道: “恢复李唐江山以后,朝廷赐我双旌双节,全权调度益州。” 话音落下,张易之的目光逐渐森然。 这是什么? 节度使! 竟然允诺毕构节度使的位置! 集军、民、财三政于一身,堪称诸侯土皇帝! 历史上,唐朝的灭亡本质上和汉明这些大王朝无任何根本上的不同。 即长期的土地兼并导致的社会矛盾激化,与阶级冲突失控。 但谁也不能否认,节度使制度就是唐朝灭亡的催化剂! 现在,国力蒸蒸日上的大周,竟有贼子提出节度使! 包厢内的气氛陡然凝结。 毕构脊骨发寒,恐惧再次席卷全身。 张易之眯了眯眼,声音冷冽: “利益能让人铤而走险,所以你义无反顾投靠李义珣,可你不担心这是空中楼阁么。” “我……”毕构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 张易之突然笑了,笑容有些深意。 在庞大诱惑面前,还能保持本心,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做到。 就算再虚无缥缈,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会拼命去争取。 节度使可是相当于裂土分封啊! “你为什么觉得诺言会实现?”张易之直视着他。 毕构依旧沉默。 “权力本就是冒险家的游戏,如果不想成为碌碌无为之辈,那就要去搏一把。” “如果有过半的胜算,自然值得冒险。” “你觉得天下人都希望我死,所以李义珣一定会成功?你就能得到益州节度使?” 张易之依旧用气定神闲的口吻,眸子散发的杀气却犹如实质性。 噗通一声。 毕构直挺挺跪在地上,神情绝望道: “下官鬼迷心窍,请王爷恕罪。” 张易之斜视着他,低声说: “人的可悲之处,不在于处境,而在于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总是高估自己的能力。” “当能力配不上你的野心,注定是一场灾难。” 顿了顿,语气骤然阴冷,“为什么会觉得李义珣能成功,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吧。” “是。” 毕构如今哪敢再有隐瞒的心思,他刚要开口。 “起来说话。” 张易之淡然道:“李义珣要撤离剑门关这件事就别说了。” 轰! 此言,毕构满目难以置信,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么重要的消息,他竟然知道?! 原以为天衣无缝的密谋,顷刻间就出现了丝丝破绽。 这就是张巨蟒的手段? 悄无声息来到益州,自己昨天才得到的隐秘,他为什么会知道? 这未免也太可怕了! 毕构脑海忍不住涌起恐惧,如今面对张巨蟒竟有一种敬若神明的感觉,生不出丝毫违抗的心思。 “直接说最关键的消息。”张易之盯着他。 毕构回过神,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下官之所以会附从李义珣,主要是因为另一件事。” “说。” 毕构略默,低声问:“王爷可记得谯县桓氏?” 张易之嗯了一声,静待下文。 桓彦范是政变主谋之一,他必须覆灭这个家族。 毕构接着道:“亳州谯县就位于淮河北岸。” 刹那间,张易之似是想到什么,脸色极为阴沉。 毕构声音沙哑: “桓家要毁掉堤坝。” 他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震惊到血液都几乎凝固。 “毁堤?” 张易之俊美的脸庞竟有几分狰狞,满腔的愤怒根本抑制不住。 毕构咽了咽唾沫,一口气说完: “等蜀地战事一起,桓家便开始摧毁堤坝,周围郡县将遭受洪水袭击。” “再加上临近初夏,淮南暴雨连绵,决堤的话洪水蔓延,甚至会一溃几百里,无数百姓遭殃,一切都将被冲垮。” “朝廷势必调集大批赈灾粮运往淮河沿岸救援,以如今国库的粮食储备,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话音落下,张易之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洪灾泛滥,朝廷没有粮食救济,绝对会引发淮南百姓怨声载道。 灾祸已经让百姓一无所有,没有粮食饱腹的话,再有居心叵测之辈从中挑唆,只能走上绝路—— 造反! 朝廷将粮食供往淮南,会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最主要就是天下粮食短缺。 而世家门阀仓库储存无数的粮食,他们会趁机哄抬物价,造成粮价上涨,那天下百姓都会滋乱! 天下大乱,而益州正起战火。 倘若战局僵持,张易之将得不到朝廷的丝毫资源援助,陛下也有心无力。 淮南若造反,朝廷还需要派兵马去镇压,那张易之更得不到援军。 而益州是蜀中粮仓,他将被李义珣慢慢耗死。 “不惜让无数百姓伤亡,好毒的计谋!” 张易之笑容有些阴森,虽在笑,声音却冷冽至极。 这盘棋下得可真远。 关键点就是粮食。 在生产力低下的农耕时代,粮食意味什么根本不需要赘述。 自己率三十万大军,虽然一举覆灭突厥,创下惊世骇俗之功,但也耗尽了大周国库的存粮。 国库没了粮食,等一两年赋税过后,又能充盈。 然而,那些野心家偏偏掐在这个时间点! “所以你才会毅然决然加入李义珣。”张易之眯着眼,看向毕构。 毕构沉默几息,艰难点头。 如果按照原先设计的轨迹走,张巨蟒就算真的被神仙附体,也绝对无法挽大周江山之倾倒。 他自己也将死在蜀中,成为一具枯骨! “执棋手计划之缜密,心思之狠辣,我都不禁有些佩服。” 张易之笑得很冷。 他缓缓走到窗前,盯着夜幕:“不惜举天下之力对付我,我该感到自傲么?” 毕构不敢接话,心中却在想。 能杀了你,他们付出一切都值得。 不管是陇西李氏,亦或是谯县桓氏,都已经决定孤注一掷,倾尽上千年的家族底蕴。 不然不会制定出那么一个惊世密谋。 这就是门阀世族的能量,一颗棋子在益州,另一个棋子却在淮南,甚至还在天下各地布置更多的棋子。 仿佛无形的手,搅动着天下,掀起惊涛骇浪。 张易之神情恢复平静,漠然道: “在他们眼里,世族的命是命,淮河、乃至天下百姓的命不是命。” “自诩尊贵?到时候死在我脚下,我会看看他们身体是不是流着金色的血。” 说完转头盯着毕构,“这个投名状我很满意,还有呢?” 毕构想也没想,继续说:“益州有一个弑蟒盟,由上百家寺庙联合而成,奉李义珣为尊。” 张易之走回座位,沉声道:“我要知道陇西李氏他们出动多少人,如今在什么位置。” 毕构摇摇头,“下官不知,李义珣没有泄露,恐怕是受到上次政变的教训。” 张易之盯着他看了几秒,而后收回目光。 既然透露了最关键的信息,就已经没必要再隐瞒,看来他真不知情。 “跟李义珣维持好关系,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张易之手指轻叩桌沿,声调清冷。 毕构闻言,神情有些苦涩。 如今自己已经走上悬崖,只能做张巨蟒的间谍了。 若是不从,便会坠入深渊,不仅身死,还要连累家族陪葬。 “你做任何决定,都需要先问我,只有我才能教你怎么做事。” “至于外面那些尸体,你知道该如何清理干净,别引发有心人怀疑。” 张易之说完起身离去。 “等等……”毕构叫住他,神情带着哀求: “王爷,能不能把祖儿放回来。” 张易之转头斜睨:“他还年轻,把握不住形势,我觉得你能把握住。” 毕构表情黯然,他听懂了话里的意思。 祖儿心智不成熟,又突遭横祸,会成为不确定因素,万一言行出现破绽,那将打乱张巨蟒的谋划。 “不过,我这个比较仁慈,只断了他一只手。” 声音传来,毕构浑身一震,表情的颓然也消散了些许。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这是主人的恩赐。 这种念头很荒谬,但真的在脑海里闪过。 “王爷,你为什么选择下官为突破口。” 毕构鼓起勇气,问出了紊绕在心中的疑惑。 就算有怀疑他,也不可能直接用这种残酷的手段啊。 “因为在益州,所有人都是我的假想敌,对待敌人,自然不需要先试探。” “不过你很荣幸,我会从名单上划掉你。” 张易之说完收回目光,负手离去。 昏暗的灯火下,修长的影子落在地上,被拉得很长很长。 长到似乎能遮蔽整个益州。 张易之离开之后,毕构也舒了一口气。 之前那种无与伦比的压迫感终于消失了,整个人简直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手脚都还在发寒。 这种感觉,让他心悸,难以忘怀。 真的直面张巨蟒,才知道这个人有多恐怖。 臣服他,做他的走狗,似乎是一种荣幸。 今天恢复更新,晚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lt;&quot;<a href="https://roushuwu&quot;" target="_blank">https://roushuwu&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s://roushuwu&lt;&gt;" target="_blank">https://roushuwu&lt;&gt;</a>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二十七章 真有人喜欢霸道总裁的人设 清晨,益州城。 大街两旁丝绸瓷器诸般贵贱货品琳琅满目,行人、商旅熙熙攘攘。 一座小宅。 “五百里加急前往神都,将信给鲍思恭,让他亲自呈给陛下。” 张易之坐在采光通透的茶室,递给身旁一封信。 一个健壮的绿袍恭敬接过,重重点头。 “事关重大,人死信都不能丢。”张易之盯着他,声音低沉而冷肃。 绿袍满脸郑重,抱拳道:“卑职清楚。” “去吧。” 张易之挥了挥手,目中隐隐泛起一抹冰雪般的寒意。 昨夜听来的消息委实骇人。 谯县桓氏竟然欲做毁堤淹民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如果淮河堤坝毁了,亳州遭遇水灾,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甚至是家破人亡。 甚至会衍生更为严重的后果! 此举完全丧失良知,人性彻底扭曲。 必须阻止! 他这封信,便是让武则天派神皇司严密盯防亳州,找到机会,直接覆灭谯县桓家。 从地域角度上看,桓家是最容易处理的。 大周世家三大集团,分别是关陇,山东,江南。 而桓氏地处淮南,周围找不到盟友,孤立无援。 只要朝廷行动迅速,桓氏将得不到任何臂助。 更何况,张易之隐隐猜测,桓氏大抵也抽调了武卒前来益州,那族内力量更为虚弱不堪。 “真是狗急跳墙了啊,拿千年传承做赌注,难道不怕被我屠戮殆尽么?” 张易之神情愈冷,低声喃喃。 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太过黑暗,手段太过血腥,逐渐失去了仅有的同情心。 可见识过门阀世族的手段,他竟觉得自己还算善良。 毁堤淹民啊! 为了一己私欲,不惜让洪水带走无数条鲜活的性命,冲毁无数个家庭。 谯县桓氏走投无路了么? 并没有。 虽受桓彦范谋反牵连,看似要被朝廷诛族。 其实还有一条退路,世间聪明人都知道的退路—— 献出产业。 将良田、家族财产,商业渠道全部上交国家,再驱散庄园奴隶。 做到这个地步,就算他张易之想诛族,武则天也会阻止。 毕竟能不费一兵一卒处理掉依附国家吸血的蛀虫,何必掀起腥风血雨,弄得天下动荡?还落下一个暴君的名头。 但是,桓家又怎么甘心将上千年积累的家业双手奉上? 所以这矛盾无法解开,只能走进生死角斗场。 角斗场里已经没有对错而言,更没有正义与邪恶,只有赢家和输家。 输家,注定会粉身碎骨。 而赢家,不管之前有多么恶贯满盈,有多么罪孽深重,自然有带着立场的人使用春秋笔法,对其进行一番粉饰。 “世事纷纷一局棋,输赢未定两争持。须臾局罢棋收去,且看谁赢谁是输。” 张易之吟完诗笑了笑,起身走出茶室。 …… 城北凝翠林。 园林秀雅巧致,情景深幽。 张易之一行人颇有兴致的闲逛,论情调逸乐,蜀中当属天下之绝。 “士多自闲,聚会宴饮,尤足意钱之戏,益州真是好地方。” 陈长卿手持折扇,摇头晃脑。 “爵爷,还有更妙的地方呢。”杨钊嘿嘿一笑,挤眉弄眼。 陈长卿挺直腰板,对爵爷两个字很是受用,子唯这外甥真上道。 咱县男爵位虽然不入流,好歹也是个爷嘛。 “什么地方?孔门规矩严不严?”陈长卿斜眼看他。 杨钊表示很茫然,关孔儒何事? 陈长卿瞪着他,略比划了一下,“一孔一门紧挨着。” “噢噢~”杨钊可算听清楚了,暧昧的说: “有座勾栏全是上佳女妓,只要钱给够,她们什么都可以。” 顿了顿,也学着附庸风雅道:“想陆地行舟都行!” 陈长卿闭上眼,忧心忡忡地叹道: “噫!陆地行舟虽艰苦,吾亦能苦中作乐。” 说完跟杨钊交换个眼色,示意今晚就一起开嫖。 园中一股小溪,溪边案台几百张,随意置放,笔墨纸砚一套,茶食水果若干。 文人毛笔飞舞,随写随校,居然还备有印工侍候,文会一完便可刊印成书。 稍远处亭中则是管弦丝竹,银筝琵琶,美人书生杂坐杂居,或歌或咏。 张易之东游西走,听着书生谈古论今大放厥词。 他这个面具人进来,没人太在意他,都道是相貌粗鄙之辈,所以仍然各行各事。 这时却从不远处亭中飘来一句话:“诸位,你们觉得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 张易之闻言略有兴趣,负手过去静听。 竹亭中围坐着二三十个男女,他的目光被其中一个女子吸引。 她穿着黑色的轻纱,将身材勾勒的凹凸有致。 黑亮乌泽的秀发,发髻处了一支碧玉簪子,再无其他珠玉花钿,显得十分素雅淡净。 她身旁的男子身材颀长,神情举止中规中矩,颇有君子之风。 男子轻笑一声,接话道:“我总以为人的本性都是善良的,可某人刷新了我的认知!” “谁?”有书生问。 男子神情愤怒,朗声道: “张巨蟒!此獠的冷漠无情深藏血液里,就是一具行尸走肉的怪物!此獠完美诠释一个人生下来就是残忍的!” 身旁的裴葳蕤柳眉微蹙。 而杨玄琰的话,让文会掀起了小高潮。 听到张巨蟒三个字,众人可谓是义愤填膺。 “可不是,据说此獠不止嗜杀,还嗜色,好色好到了近似于色情狂的病态程度!” “哦?这倒没听过,兄台可有内幕隐秘?” 那书生环顾四周,很是认真道: “据我所知,此獠天赋有独绝常人者,一日不御女,则肤欲裂,筋欲抽。所以夜夜笙歌,皇宫的女子都被此獠祸害了。” “还有啊,相王刚被罢黜出京,此獠就霸占了相王府的妃子,王府日夜传来不堪入耳的声音。” 哗! 话音落下,众人哗然。 不愧是张巨蟒,人世间最罪恶的词汇都难以形容此獠。 实在是太变态了! “大逆不道,连相王的妃子都敢染指,那咱们蜀地的女子岂能逃出此獠的魔爪?” “所以说要强烈支持嗣泽王清君侧!” “不错,诛杀张巨蟒,还天下朗朗乾坤。” “……” 远处的张易之神情无波无澜,到他这个地位,已经不在乎舆论,也不想刻意去扭转。 就算印象形成烙印又如何? 话语权掌握在胜利者手上,当蜀地只能有一个声音的时候,舆论自然会彻底翻转。 “阁下在等人?” 身后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 张易之转头,身后站在一个儒士,身材瘦削,隆额高鼻,颌下三缕微须,看起来洒然飘逸。 “嗯。”张易之盯着他。 儒士默了默,用试探的语气道:“中山王?” 张易之轻轻颔首,踱步到园林一处巨石后面。 等儒士过来,便从袖子拿出鎏金令牌。 “卑职拜见……” 儒士刚要跪,便被张易之拦住,“东西呢?” “这里。”儒士从袖子拿出半块铜龟,毕恭毕敬递上。 张易之接过,勘察了底部错金铭文。 甲兵之符,右在皇帝,左在益州。 他点了点头,此行的目的当然不是闲逛,专门为了大都督府的兵符而来。 “为什么不是毕构亲自前来?”张易之语调清冷。 儒士喉咙滚动,艰难开口道:“启禀王爷,大都督府有几位尊客。” 站在张巨蟒面前,才能感受到那慑人的威压,竟让他有些透不过气。 “谁?”张易之问。 儒士如实道:“姓武。” “呵呵,难道是陛下?她还喜欢微服私访么?” 张易之俊美的脸庞笼罩着寒霜,声音却带着戏谑。 儒士垂头不敢言语,这个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都喜欢前仆后继来送死,也够可笑的。” 张易之眯着眸子,转而凝视着他: “看样子你是毕构亲信,以后你负责跟我联络。” “遵命。”儒士恭敬作揖。 ……… 文会还在继续,众书生大声讨伐张巨蟒,过足了嘴瘾。 杨玄琰见身旁的未婚妻情绪有些低落,似心不在焉,于是低声问道: “葳蕤,可是身子不舒服?” 好不容易将她约出来,不过她好像对文会不太感兴趣。 “没事。”裴葳蕤摇摇头,斟酌了片刻道:“店铺还有点事,先失陪了。” 话落跟相熟的好友告辞,直接离开。 “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以前最喜欢文会啊。”杨玄琰追上去,皱眉不解。 裴葳蕤脚步一顿,脑海里骤然浮现一道身影,竟平白生出几分不忿。 你们这群人有什么资格污蔑他! 张易之这样的男人,活得隆重而典雅,就你们这群夸夸其谈之辈,给他提鞋都不配! 将他贬低成恶魔,殊不知你们心中就住着恶魔! 裴葳蕤对这样的文会感到厌恶至极。 “葳蕤,有事不能跟我说么?”杨玄琰目光澄澈,用温柔的口吻说道。 裴葳蕤与他对视,冷声道: “杨郎,你丝毫不了解张易之,凭什么出言诽谤他呢,背后说人坏话,又岂是君子所为?” 杨玄琰闻言有些难以置信,“就因为这个?此獠本就是人人喊打的奸佞,更何况我弘农杨氏跟此獠有血海深仇!” 说着情绪有些愤怒,说话的语调也带着寒意。 “我是为你着想,你的言行若是落入张易之耳里,可曾想过后果?” “以张易之的实力,他的雷霆报复你根本就承受不住,甚至能随意踩死你……” “住口!” 裴葳蕤的话语还未说完,就听杨玄琰怒喝一声。 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如此看不起自己,心中生出一股无名之火,更感受到了深深的耻辱! “张巨蟒靠美色诱惑陛下,才得以执掌权势,这件事天下谁不知道?此獠就是赫赫有名的小白脸!” “你竟拿他与我相提并论,这是侮辱我!” “葳蕤,我今年就参加科举,势必将状元收入囊中,以后拜相封侯,你将成为天下最风光的女人。” 杨玄琰拳头紧握,心有大宏愿。 裴葳蕤静静的看着他,沉默无言。 拼命想忘却那道身影,却怎么都忘不掉,仿佛嵌刻进心脏里。 “葳蕤。”杨玄琰不想因为这个吵架,转移话题道: “听杏儿说,你亲手做了一件衣袍?” 他下意识认为,葳蕤是做给他的,心中不禁有道暖流淌过。 裴葳蕤嗯了一声,眼底有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回去要好好教训贴身丫鬟,什么事都往说。 “不必太辛劳,你这样我会心疼的。”杨玄琰略有感动。 他能和这样美貌又温柔贤惠的女人定下婚约,该是多大的荣幸啊。 裴葳蕤低着头,突然感觉不舒服,像是自己做错什么事一般: “我回去了。” 她丢下这句话,福了福礼,不顾杨玄琰愕然的神色,缓移莲步离去。 园林外,她登上马车,正打算招呼车夫回店铺。 可在看到从园林走出的那个面具男子,一瞬间心中咯噔,鼻息骤然乱了。 怎么这里都能碰见他,难道这就是宿命的相逢么? 张易之微微抬眼,望见十几步外的裴葳蕤,挥手让冒丑等人候着,便迈步过去。 裴葳蕤薄唇轻抿,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绣鞋尖尖。 此刻,她眸子闪烁着隐隐的期待,但过了很久,也未见有话语传来。 这让她眸子之中,神情黯淡了不少,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你今天很漂亮。” 温润带着磁性的声音终于在耳畔响起。 裴葳蕤感觉自己的心忽然跳的很快,这种忽然而来的惊喜,有点猝不及防。 “哦。” 她抬起头,轻轻地回了一声。 眸里却似乎亮晶晶的,像星光落入其中一般。 张易之直视着她,心中不由感慨。 这副姿容,当真说的上是祸国殃民。 “文会上你旁边的是你未婚夫?两人倒是郎才女貌。” 张易之笑了一声,神色没有情绪波动。 “我……”裴葳蕤捏着裙角,想解释却哑口无言。 “管好他,他要是再出言不逊,我不介意跟小人物计较。” “你应该知道,我踩死他,就像踩死一只蝼蚁一样轻松。” 张易之敛下眼眸,平静开口。 裴葳蕤轻咬唇瓣,语调带着几分柔弱小声道: “你上次挟持我,欠我一个人情,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张易之凝视着她,面上神色瞧不出个喜怒来: “你有什么面子?” 话语虽平淡,但裴葳蕤能感觉到十足的冷意和漠然。 这一刻,她陡然觉得更轻松愉悦,这副语气拉进了距离感。 难道自己是受虐体质?为什么更会喜欢他冷漠的模样? 就在胡思乱想之际,听到轻缓的脚步声。 她脱口而出道:“等等……” 张易之转头看她。 “你上次不是想买丝绸么,我……我先送你一件样本。” 裴葳蕤声音微颤,似乎极为紧张。 说完忙登上马车,张易之迈步过去,掀开车帘钻进去。 车厢带着幽兰的气味,裴葳蕤没想到他直接进来,略有局促的指着软垫。 上面一袭崭新的白袍,白得似雪,张易之拿起它,纯丝织作,光滑细腻。 一边袖子绣着玫瑰,一边袖子绣兰花。 样式精美至极。 “这是特意给我的?”张易之看向她。 裴葳蕤退了一步,轻柔细弱的辩解,“我还想做成那单生意,所以先让你验验锦容铺的手艺。” “谁织的?”张易之盯着她的眸子。 “聘请的女工。”裴葳蕤声若蚊呐。 张易之沉默了半晌,轻轻颔首:“我很满意,我会派人送三十万贯去锦容铺。” 说完往前走了几步。 裴葳蕤脚步往后挪,低声道:“铺里做好了,会把丝绸运往神都。” “坐下!” 张易之声音骤然转冷,摘下面具,俊美的脸庞没有丝毫表情。 那边裴葳蕤眸子有些惧意,似想起被恶人那匕首威胁的情境。 她蹙了蹙秀眉,犹豫踌躇,不情不愿坐在锦榻上: “坐就坐,凶什么凶。” 那细软委屈的嗓子,唤着这一声叫张易之胸腔震颤难掩怪异。 他阔步上前,不由分说扼住裴葳蕤下巴,冷声道: “听着,我这个不喜欢欠人情,上次欠你一个吻,就必须还你!” 话罢俯身下去,噙住那红润薄嫩的樱唇。 裴葳蕤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般飞快地扇动,粉腮晕红,想推开浑身像是没了力气一般。 过了许久,两唇分开。 裴葳蕤霞红满布,眼眸之中蒙着水雾,让人瞧着这般我见犹怜。 她心下既羞又恼,羞得是沉溺云里雾里的感觉之中。 恼的是为什么在他面前总是无法保持理智! 张易之深深端详着她,语调带着不容置疑道: “尽快让杨玄琰退掉婚约,别等我动手。” 话罢戴上面具,拿起衣裳,缓步走下马车。 裴葳蕤神情一滞,旋即美眸含泪,怒瞪着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凭什么把话说的理所当然? 自己为什么要取消婚约? 可自己为啥会傻乎乎的被他占便宜? 裴葳蕤想着想着就泪眼婆娑,把头埋进锦被里小声啜泣。 负手慢走的张易之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原来古代也有女子会爱霸道总裁的人设。 在他看来很尬,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 …… 时间一天天流逝,益州城暗流涌动。 小宅花园,张易之手捧书卷细心品读,裴旻一旁练剑,陈长卿嘴里叼着一根草仰天长叹。 “子唯,蜀中的女妓温柔体贴,贫道真真流连忘返。” 裴旻收剑,忍不住看向张易之,“公子,我们就这样等待?” “嗯。”张易之捏了捏眉心,淡然开口:“有时候,被动也是一种优势。” 话音刚落,脚步声响起。 上次送信的绿袍回来了,他抱拳施礼,而后恭声道: “司长,信已送给鲍佥事。” 说完从袖子探出信封,“鲍佥事还有回信,叮嘱卑职亲手交给司长。” 裴旻接过,递给张易之。 张易之漫不经心展开,扫了一眼,表情微变。 【李无涯即将前往蜀中,身边带着武卒死士。】 落笔顾华章。 江东顾氏顾华章,张易之安插在李无涯身边的内应。 没想到带来一则这样有趣的消息。 李建成的后代也来蜀中凑热闹,这厮难道还想浑水摸鱼不成? 张易之不由想起武侠小说。 天下各路豪杰齐聚益州,歃血为盟,诛杀魔头。 而他就是最大的魔头。 张易之将信折叠,神情古井无波。 无非是增添了一个敌人罢了。 他似是想起什么,背负着手,来回踱步,陷入沉思。 不,有可能不是敌人。 将李无涯和背后的势力拖下水,岂不是很有趣? 想着他双眼一亮,嘴角有些玩味:“拿笔纸来,我要写信给陛下。” 第二百二十八章 像极了得到主人赏赐骨头的一 五月正值初夏,一向是女人的季节,自古皆然。 皇城贵妇、宫娥歌妓皆是酥胸半露,姿态柔美轻盈。 一身细绫锦长裙的太平刚踏上汉白殿阶,便见殿廊处走来一个少女。 精致的脸庞云淡风轻,但太平能看出对方眉梢眼角隐隐透出的欢喜。 她当然知道这侄女因何兴奋。 显皇兄没参与兵谏,母皇对他的态度好转了不少,继而对庐陵王府的恩宠愈深。 关键是据她安插在宫里的宫娥所言,母皇特别热衷撮合张郎跟侄女,已经数次召见臧太夫人。 “拜见姑姑。” 娇柔的声调响起。 太平回过神,端详着眼前的少女。 一身蓝色薄纱衣裙衬得身姿婀娜,鬓间斜插着一支蝴蝶银步摇,肤白胜雪气若幽兰。 她臻首微点,笑着称赞道:“裹儿愈发明艳动人了。” 说完心里倒泛起了几分酸味。 果如张郎所言: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太平暗暗咬唇,莫名觉得自己站在李裹儿身旁,好像就被她衬托的一无是处。 李裹儿闻言垂眸浅笑,眨巴着眼睛看着太平道: “论容貌,我怎能与姑姑相提并论。” 嚯! 太平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薄怒,听着好膈应! 你夸本宫美就美,为什么还要跟你对比? 这是不是变相的讽刺? 思绪过后,她有些骄傲的挺了挺胸脯,轻笑道: “裹儿,谁能娶到你这样的美人,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本宫会为你精挑细选的,断不能委屈你。” “多谢姑姑。” 李裹儿弯唇乖巧应下,顿了顿,带着羡慕的口吻道: “我也希望跟未来夫君举案齐眉,就像姑姑跟姑父一样。” 话音落下,太平脸上彻底没了表情,眸中也闪过愠怒。 她跟武攸暨什么关系,整个神都人尽皆知。 李裹儿此言已经是不加掩饰的讥讽挪揄! “怎么了?是裹儿说错话了么?” 见姑姑神色冷冽,李裹儿吓得手足无措,紧紧蹙着柳眉。 太平不说话,直勾勾盯着她。 “裹儿失言,请姑姑责罚。”李裹儿眼眶泛红,望去楚楚可怜。 太平眯了眯杏眸,笑着道:“无碍,母皇还有事找本宫。” 说完拂袖转身,迈着端庄舒雅的步伐阔步而去。 她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眉眼布满怒意。 丫头片子,心机婊,敢跟本宫公然抢男人! 李裹儿望着远去的背影,红润的薄唇扯出一抹冷笑。 你除了有丰满硕大的胸脯,还有什么能胜过我? 看着自己美丽的面庞正被条条早衰的皱纹嘶咬,这种感觉应该很难受吧? 张易之是我的! 我才是中山王妃! 李裹儿深吸一口气,转头凝视着远方。 她对那个男人炽热的爱慕好像从来不会寡淡。 亦像飞蛾扑火一般无所畏惧。 …… 太平气鼓鼓的走进甘露殿,却见到御座上的武则天表情难看。 她忙收拾情绪,上前福礼:“母皇躬安。” “嗯。”武则天点点头,沉声道:“就刚刚,朕收到子唯的来信。” 太平神色略疑,便忍不住低声询问:“难道是蜀中战局有变?” 武则天摇摇头,看她一眼,“待会再说。” 太平颔首,找了个锦墩坐下。 等了半刻钟,李显跟一个老态龙钟的绸缎男子趋行入殿。 见礼过后,武则天扫视三人,神色严肃道: “据蜀中传来的消息,李建成还有子嗣在世。”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 武则天一开场就抛出震撼性的消息。 太平跟李显对视一眼,皆是能够看到对方眼里的震惊。 而一旁掌管李唐宗室事务的宗正卿,脑海里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李建成还有后人? 这也太荒谬绝伦了吧! 太平率先回过神,哑着嗓子:“母皇,这消息当真?” 武则天神情一滞,倒是哑口无言。 朕也不知道,全是子唯一张嘴啊! “证据确凿,是李建成儿子李承道在民间留下的私生种。” 武则天加重声调道。 子唯绝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当玩笑。 他认为是,那就一定是,根本不需要去查证。 李显瞳孔微微收缩,怎么突然冒出个野种来了? 祖父还是粗心大意了啊,这都没斩尽杀绝? 殿内气氛有些沉寂。 几个人陷入沉思,皆在反复咀嚼这个消息。 就算李建成的后裔存活于世,又能翻出怎样的大浪? 李显清了清嗓子,郑重道: “母皇,儿臣建议立刻派兵抓捕,将其千刀万剐。” 武则天凝视着他,沉默几秒,轻描淡写的说: “其人何错之有,凭什么诛杀?万事讲究师出有名,朕杀了他何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太平刚想说上次神都城的死士也许跟此人有关系。 可话却堵在嗓子眼里。 看母皇的态度,很明显不想置此人于死地。 宗正卿李齐宣闻言,一颗心坠入谷底。 是啊,大周皇帝为什么要杀李建成后裔? 根本就是两个朝代! “母皇,那您觉得该如何处置?”李显壮着胆子问。 武则天表情突然有些玩味,淡淡开口: “此人毕竟流着李氏的血脉,不能这样遗落在民间,应该公开他的身份,且给予他官职俸禄。” “当然,这只是朕的建议,你们三个才有决定权。” 话音落下,大殿鸦雀无声。 李齐宣脸颊皱纹抽了抽,低着头掩饰脸上的愤怒。 陛下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让此人活着,就为了恶心李唐? 一个皇帝不至于有如此低级的恶趣味吧? “朕觉得你们应该采纳这个建议。” 武则天凤颜含笑,声音却透着寒意。 李显身躯紧绷,他知道,依照母皇霸道的性格。 她的建议,谁敢不从? 叫他们过来商议,完全是走个过场。 李齐宣竭力压制紧张,颤声道:“陛下,臣觉得此举不妥。” 若公开李建成后裔的身份,就会让世人记起。 太宗得位不正的事实! 既然太宗的皇位都是靠抢来的,天下谁敢再诽谤女皇的大周帝国? 那些打着复辟李唐旗号的人,该如何自处? “哦?”武则天面无表情,望向太平:“令月,你也觉得朕的建议不好么?” 太平眸色轻颤,微微抿唇柔声道:“回母皇,儿臣觉得甚好。” 武则天顿时展颜笑了,目光转向李显,“显儿,你呢?” “儿臣……儿臣……”李显吭吭哧哧,急得额头都冒出冷汗。 他当然强烈反对! 祖父杀了李建成全家,他作为孙子,自然要解决漏网之鱼。 可他的反对无效啊…… “显儿,朕支持你的决定。” 武则天盯着他,用冰冷的表情说出一番鼓励的口吻。 似是感受到慑人的气势,李显骨子里的懦弱爆发了,他没有丝毫勇气去违抗母皇的话。 “儿臣赞成母皇的建议。” 他蠕动着嘴唇,艰难说出口。 “善!” 武则天缓缓起身,在大殿来回踱步,平静道: “李卿,朕的两个孩子都赞同,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李齐宣看向庐陵王,便见其眼神逃避,他叹了叹气: “全依陛下。” “呵……”短促的笑声,武则天审视着他: “不是依朕,朕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说到底还是李家的家事。” 李齐宣低着头,就像在街上踩着一坨新鲜的狗屎,浑身泛着恶心。 他无力道:“陛下的建议很好。” 武则天闻言,微眯凤眸:“你们都赞同,那朕就放心了。” 顿了顿,直截了当道: “来人,拟旨。” 殿前的内侍恭敬拿笔纸侍立。 武则天略默,琢磨片刻,不疾不徐道: “传朕旨意,册封李建成之孙为剑南道黜置副使,协助张易之平叛,若为朝廷立下大功,可封息王。” 轰! 此言一出,李显目光震骇万分,心中旋即升出浓浓的愤懑。 又是这个名字! 该死的张巨蟒! 怪不得母皇一反往常的作风,原来一切都是此獠在兴风作浪! 此獠究竟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武则天看向内侍,威声道:“去找婉儿和政事堂,旨意拟成,通告天下。” “遵命。”内侍告退。 “你们也退下吧。”武则天挥挥手,走回御座。 李显和李齐宣面无表情的离开。 太平犹豫片刻,等他们走之后,很疑惑的问: “母皇,张易之在搞什么名堂?” 武则天斜睨着她,没好气的说:“朕怎么知道,朕又不是他心里的蛔虫。” 说着凤眉染上薄怒。 自作主张,无法无天! 张巨蟒愈发放肆了! 竟然把朕当手下使唤! 没有经过严丝紧密的调查,更没有丝毫预兆,就让朕册封李建成的孙子? 气煞朕也! “那母皇觉得他想做什么?”太平蹙眉。 武则天以手支着下颌,沉默了半晌,平静道: “朕懒得管他做什么,朕只看结果,倘若养虎为患尾大不掉,朕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其实她心里隐隐有猜测,子唯应该在挖坑,可为什么就笃定对方会跳呢? …… 李建成还有后代的消息一经传开,便席卷天下,世人皆惊,掀起了轩然大波! 而遥远的蜀中剑州。 深夜,一家客栈。 房间里,气氛近乎于凝结,昏暗的环境犹如阴森的墓窖。 “有内鬼!” 宇文元望声音阴柔,眸子杀机四起,缓缓扫视房间的十几个人。 每个人都表情凝重,心中惊疑不定。 “呵呵,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李无涯神色憔悴,说话的语气散着颓然。 身份暴露来的太过突然,竟让他没有丝毫准备。 朝廷一道圣旨,天下舆论陷入沸腾。 崔应物眸子幽深了一下,冷声道: “无涯,必须揪出内鬼,先从在场诸位开始,包括老夫。” 话音落下,气氛更加沉寂。 查? 从何查起? 何况已经暴露,内鬼是谁重要么? 顾华章神情镇定自若,袖中的手紧紧攥住,控制情绪波动。 “算了吧,查清楚又能如何,已经暴露了。” 李无涯声音嘶哑,愤怒中带着几分无奈。 “那无涯准备如何应对?”崔应物盯着他。 其余人都把目光投向李无涯。 一百年前,他们家族依附于李建成,玄武门之变后,家族遭到李世民的血腥打击。 所幸族里还有残余力量逃脱,于是便护着李承道的私生子东躲西藏。 李无涯沉默不语,众人也没催促他,静静等待。 “你们觉得这是谁的阴谋?”他沉声问。 众人互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张巨蟒!” 如今混乱的蜀中,谁是焦点人物? 毫无疑问是那个恶獠! 剑南道黜置使,这个职位可以不上报朝廷,直接处置一些违法犯忌的官员。 当真权柄煊赫,相当于携天子剑的钦差大臣! 可黜置副使呢?二把手就完全不一样了。 朝廷任何衙门,二把手能不能拿到权力要看一把手的心情。 而皇帝会让谁做一把手? 这个问题,拉来路边的垂髻孩童,可能都知道答案。 除了张巨蟒,女皇还会给谁这样至高无上的权力? 也就是说李无涯接受朝廷任命的话,就将成为张巨蟒的直系下属。 那这个阴谋是谁布置的? “可恶,张巨蟒,简直欺人太甚!” 崔应物完全不复儒雅的模样,整个脸庞都狰狞起来。 他杀气沸腾,恨欲裂天,如果张巨蟒就站在面前,一定要将此獠千刀万剐! 李无涯低着头,手指用力搓摩桌沿,直到手指传来滚热疼痛,依旧无法克制心头的憋屈。 他既恨张巨蟒,又恨自己! 这天下本是他的,被李世民后代霸占大权,皇权又旁落在女子手上。 而他堂堂高祖后裔连容身之地都没有,更别谈实现心中的野心。 他不甘心继续躲躲藏藏,他要站上舞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砰! 想到这里,李无涯手心拍在桌面上,腾的起身: “我要接受朝廷任命,讨伐李义珣!” 轰! 轰轰—— 此言不啻于晴天霹雳,仿佛一道惊雷炸响在房间里。 崔应物骤然震惊,猛地抬头看向李无涯那眼神如此恐怖。 “你疯了么?这是张巨蟒布下的套子啊!”他嘶声力竭。 李无涯表情阴沉晦暗得仿佛一件被锈迹啃噬的前朝铁器,他抬头直视着崔应物: “这个世上鲜有人被扇了一耳光,还笑着说没事我不计较的。” “在神都城,我被张巨蟒狠狠羞辱,如丧家之犬一般,你以为我不恨他?” “我恨不得生食其肉,啃断此獠的骨头!可我没办法啊!” “我不想苟延残喘,不想面对虚无缥缈的前途,还口口声声说未来可期。” “只要我协助张巨蟒铲除李义珣,朝廷就赐我息王爵位,我就不必再躲藏,便可公然傲立在世间。” “这是通告天下的圣旨,皇帝金口玉言,涉及皇权威严,她不可能反悔。” 几句话,近乎于从胸腔嘶吼出来,李无涯说完情绪还处于激昂之中。 宇文元望等人神情微变,思绪复杂。 崔应物深吸一口气,双眼圆睁,怒斥道: “简直是愚蠢,这摆明了是张巨蟒的阴谋,你还替此獠冲锋陷阵?” “就算老妖婆不会反悔,你拿个息王爵位又能如何?从此将成为天下的靶子!” 李无涯冷视着他,针锋相对: “我想要名分,想要朝廷承认的正统性,我想要让天下知道隐太子的孙子还活得好好的!” 顿了顿,冷声道:“我意已决,崔老若反对,大可离去!” “你……”崔应物额头青筋暴起。 此刻李无涯的模样,像极了得到主人赏赐骨头的一条狗。 明知是圈套还要跳,简直愚蠢到脚底板! “自取灭亡吧!”崔应物丢下这句话,拂袖离去。 顾华章和柳立延交换了个眼神,相继离去。 剩下的人一动不动。 这三人是中途投靠,说到底都是押注,投机取巧。 而其余人,一百年前他们的家族就跟李建成绑定在一起,要想重新崛起,只能将希望寄托给李无涯。 李无涯扫了众人一眼,哑着嗓音道: “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很懦弱,但我的懦弱来自我有限的才能和我对自己正确的认知。” “我的懦弱使我明智,我的明智赋予我常人想不到的勇气。” “我知道这是张巨蟒的阳谋,但我不得不上钩,因为危险中同样伴随着机遇。” 听闻此话,谢晋文凝视着他:“无涯,你不担心朝廷卸磨杀驴么?” 李无涯略默,面无表情道:“拿到正统名分,朝廷以什么借口杀我?更何况我不需要进神都。” 宇文元望等人望着他,心中皆在想。 其实李无涯潜意识,还是希望得到承认。 得到天下人的认可——李建成一脉无罪! 至于以后的事,只能等以后再说。 一个饥饿到快昏厥的人,突然碰上香喷喷的馅饼,就算上面淬毒,有几个人能忍住不吃? 张巨蟒的心机简直可怕! “没有了崔应物三人,咱们满打满算,倾尽全族之力,也只能凑齐两万武卒。”谢晋文紧锁眉头。 李无涯表情绷了绷,沉声道:“崔老会答应的。” 客栈廊下。 崔应物阴晴不定,几番变化。 他牙齿几乎咬碎,还从未如此愤怒过。 心中的恨意和憋屈,又何止能用滔天来形容。 愚蠢到难以复加! 竟然拿好不容易积累的力量,去给张巨蟒冲锋陷阵,就为了一个名分? 顾华章站在几步外,目光落在崔应物身上。 他隐隐有个猜测,李义珣的援助队伍应该有博陵崔氏。 如果崔应物答应下来,岂不是博陵崔氏自相残杀? 这应该是他之所以暴怒的缘由。 对于崔应物押注李无涯,顾华章非常能理解。 常言说一个萝卜一个坑,对于庞大的门阀世族而言,各谋生路才是利益最大化。 就像汉末诸葛亮一家三兄弟,分别效忠于魏蜀吴三国。 当时他们的想法应该是,在鼎立局面被打破后,按道理至少是有能力保住琅琊诸葛氏,甚至让诸葛氏一跃进入权力中心。 可惜千算万算,最后胜利果实被司马懿摘取,于是琅琊诸葛氏渐渐没落。 “你们怎么想?” 耳畔传来崔应物的声音。 身材矮小的柳立延来回徘徊,犹豫不决道: “在李无涯身上倾注了心血,现在离去就是彻底撕破脸,那些心血打水漂了。” 崔应物闻言肝胆欲碎,眸中的阴郁犹如实质化。 他投资李无涯,可是投资了十几年啊! 不知耗费了多少钱财精力,难道现在抽手离去? 甘心么? 岂能甘心!! 想到这里,崔应物一拳砸在墙壁上,阔步走回房间。 柳东庭快步跟上,顾华章迟疑片刻,苦笑摇头。 咱可是内鬼啊! 该不该从家族调来部曲呢? 一切听中山王吩咐吧。 房间里,崔应物推开门,深吸一口气,眼神无波无澜道: “无涯,我出五千武卒,但有两个条件。” “崔老请说。”李无涯站起身,拱手以示恭敬。 崔应物与他对视:“其一,听调不听宣,绝不能任凭张巨蟒驱使。” “其二,拿到王爵以后,封地必须远离神都,而且老夫要做王府长史。” 话音落下,房内众人皆有些膈应。 还没开始呢,就急于攫取权力,不愧是你,丝毫不掩饰心思。 除了这点,他说得倒很正确。 名义上出兵协助张巨蟒,但一定要虚与委蛇,最好能不费一兵一卒,坐山观虎斗。 不过这很难,但至少要保持独立性。 李无涯轻轻颔首:“就依崔老所言。” 崔应物深深看着他,又叹了一口气,背着手离开。 被张巨蟒牵着鼻子走,这种感觉真是憋屈到极致! 第二百二十九章 第一次离死神这么近,张易之 一早就下起了雨,大街小巷立时变得朦朦胧胧。 蜀地气候湿润多雨水,这回没起风,雨也淅淅沥沥,却让益州城多了几分婉约的气氛。 张易之站在内院的屋檐下看雨,他也感受到凉气袭人,阴沉的天总归让人心情不太愉悦。 蹬蹬蹬—— 轻缓的脚步声响起。 裴旻带着一个儒士进了内院。 “王爷。” 张易之转身,深邃目光极为寡淡: “直接说。” 儒士清了清嗓子,禀报道:“李义珣准备撤离剑门关了。” “具体时间。”张易之盯着他。 “李义珣的小舅子转告毕长史,称七天后。”儒士低声道。 张易之“嗯”了一声,负手踱步几秒,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益州就靠毕长史周旋了,我不希望出现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此话,让儒士头皮有些发寒。 虽然面前的张易之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还透着一股超凡脱俗的风采,不似凡间人。 但人的名树的影。 唯有真正面对他的时候,才能感受到那种恐怖的威压和心悸。 儒士清了清喉咙,郑重无比道:“请王爷放心!” “很好。”张易之满意颔首,还不忘给一点甜头: “看到朝廷公文了么?李建成后裔协助我平叛,被陛下封为黜置副使。” “只要毕长史为朝廷立功,我举荐他进中枢任九卿之一。” 闻言,儒士内心不禁涌出佩服的情绪。 朝廷这道圣旨闹得沸沸扬扬,益州也议论纷纷。 几乎所有人都在感叹,张巨蟒心机着实恐怖! 这世上最厉害的策略不是什么阴谋,狡诈诡计,而是阳谋。 如果明知道对方使用计谋并且还预见了最终结果,那会有人中计吗? 听上去可能会觉得,不会有人那么傻,知计还中计。 但是偏偏有这种可能性,这就是阳谋! 对于李建成孙子而言,正统性,合法性实在太重要了! 为了这个名分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张巨蟒掐住这个软肋,将对方玩弄于鼓掌之中,实在是高明。 益州文人如今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成了—— 李建成孙子跟李世民曾孙,将在蜀中上演决斗! “嗯?”张易之的低喝声打断了儒士的思绪。 儒士回过神作揖,“卑职代毕长史感谢王爷隆恩。” 张易之凝视着他:“一着错,满盘空,所以行事必须慎重。” 说完摆摆手。 儒士识趣告退。 等他走后,张易之召来曹茂实。 “你是益州的负责人,神皇司诸多事宜都交给你了。” “继续控制慧善,从他那里能察觉寺庙的一举一动,绝不能大意,这些膀大腰圆的僧兵联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还有杨钊,他虽然是我的外甥,但毕竟年岁尚小还需打磨,犯错了就按神皇司规矩惩罚。” 张易之神情严肃的叮嘱。 “卑职遵命。”曹茂实重重点头,将其记牢在心里。 …… 夜色已深,路边宅院和铺子门口悬挂的花灯随风乱舞。 一家幽静的茶楼。 女子空灵若仙,明净出尘,清丽得近乎梦幻,无瑕面庞上却带着些许恼意。 当她看见白衣胜雪的男子走进来,她立马别过脸去,冷冷道: “大晚上的,你派人找我干什么。” 张易之倒是很随和的笑了笑,走到她面前,“那你为什么要赴约?” “你……”裴葳蕤听到这话,咬着贝齿嗫嚅道:“你凶名赫赫,我哪敢忤逆你。” “是么?” 张易之不置可否,旋即淡淡道:“我今夜要离开益州了。” 刹那间,裴葳蕤表情僵住,心脏像是都被攥紧。 他要走了? 以后是不是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裴葳蕤心头涌现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是酸涩,似是不舍。 像是失去了一件重要的东西。 “哦。” 她低着头,声音柔软。 昏暗的灯火下,她低眸的模样娇俏动人容色绝艳。 张易之眼神无波无澜,但他承认自己有些泥足深陷。 两人相对而坐,没再说话。 裴葳蕤竭力抑制失落的情绪,余光看着洁白的衣袍。 普天之下,也许只有他能将白袍穿出一种迷人的优雅。 “这衣服我很喜欢。”张易之看着她道。 裴葳蕤忙移开目光,鼓着腮帮小声说:“袖口有些宽了。” “我觉得正合适。” 张易之眯眼轻笑,望着裴葳蕤的目光带着炽热,不曾有半点委婉之意。 定定看着裴葳蕤,像是在那样霸道宣誓着自己的喜爱之意。 裴葳蕤心下微颤,她很清楚的看到了他眼中,不加以半点掩饰的喜爱,如此热烈狂妄。 她被对方这样直勾勾的瞧着,哪里招架的住,忙侧身低头道:“你还不走?” 张易之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望着她: “我还欠你一个吻,临走前该还了。” 裴葳蕤微张檀口,愣在原地。 没完没了了? 上次不是一笔勾销了么? 怎么又欠了? 张易之身子俯下去,嘴唇覆上那红润的小嘴。 裴葳蕤晶莹的耳垂霞红,缓缓闭上眼,她尽力在说服自己。 我是想反抗的,无奈对方太霸道了。 已经第三次,似乎有些迷恋那个味道。 鼻间传来幽香的味道,张易之左手攀上紫色百褶榴花裙,伸向了薄荷色抹胸。 贴近肌肤的触感惊醒了裴葳蕤,她猛然推开张易之。 “不能……我不能。” 裴葳蕤脸上晕红消散,双手护在胸前,后退了几步。 刹那间,随之而来的愧疚,如巨石般将她的心境坠入沉痛的漩涡,不能自拔。 自己可是有未婚夫的女人,这算什么? 张易之凝视裴葳蕤那张惨淡的俏脸,平静开口: “也许你不知道吧,你是第一个亲自给我做衣服的女人。” “我嗅到衣袍上的味道,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样。” “我性子愈发冷血无情,却有女子能让我生出感动的情绪,我岂能让她溜走?” 低沉温润的声音在茶室响起。 张易之静静的看着裴葳蕤,其实以他的权位根本没必要去讨好任何女人,但他想真正赢得女人的心。 对他而言,这个世道,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拿到手。 什么谦让都滚远点! 我想要你,那就不允许你逃出我的手掌心。 “张易之,我有未婚夫……”裴葳蕤睫毛挂着泪痕,哽咽出声。 最难就是突破心里的关卡。 自从画舫上那一吻,她脑海里时时念着这个男人,陡然发现自己竟对杨玄琰没有感情。 这种感觉让她羞愧,深深折磨着她。 想和张易之靠近,却又百般抉剔,但她知道。 喜欢,看一眼是如此,过一辈子也是如此。 一旦遇见,便此生难忘,就好像镌刻在了心里,再过多久,种种情景都在这点痕迹中不断闪现。 “一纸婚约罢了,随时可以取消。”张易之踱步走向她。 就在裴葳蕤抬眸的一瞬间,她花容变色,感觉到了透骨的恐惧。 “小心!” 声调都带着尖锐,伸手猛推了张易之一下。 只见一个身影如同鹰隼一般,在楼顶的楼檐翻了下来。 这个黑影就如同一支利箭一样,直接从窗口处跃进茶室。 人还没到,一道闪亮的寒芒,就已经刺向张易之。 裴葳蕤用力一推,张易之一个踉跄,堪堪躲过致命的一击。 可他刚抬头,猛觉得脖子上肌肤冰凉,斜眼看去,一柄锃亮的剑锋贴着自己的脖颈伸出半截。 这一刻,张易之就仿佛中了定身术,出现短暂的僵凝。 来人全身着黑,只一张脸清晰可见。 青丝散乱,黛眉弯弯,小巧可爱的鼻子和嘴巴,脸颊边还有两只小小的梨涡。 美貌的脸庞,此刻却笼罩着杀机,显出异样的诡异。 裴葳蕤心脏像是被绣花针一针针扎着,发出剧烈的疼痛。 她似乎忘却了恐惧,快步跑到张易之面前,张开手臂,试图以柔弱的身躯去格挡。 张易之手脚冰冷刺骨,面无表情道: “怎么找到我的?” 这一刻,他很害怕是裴葳蕤。 难道这辈子还会栽在女人手里? 刺客目光冰冷如利剑,沉默了半晌,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卷起的画像。 画里的男子有着俊美的五官轮廓,衣袍细致到领口,如墨的黑发上面还插着一根发簪。 这画很传神,绘得栩栩如生。 关键是发簪。 裴葳蕤侧头看去,张易之墨发上一支白玉发簪,雕如意云纹模样,样式形状跟画里的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你仅凭发簪认出是我。” 不是被裴葳蕤出卖,张易之竟然松了一口气。 刺客冷视着张易之。 这是安乐郡主藏在卧室的,被韦王妃偷拿出来交给她。 她来蜀中之后直接进益州,原本打算等战争结束,张易之松懈下来,再找机会刺杀。 没想到前几天偶然碰见一个青铜面具男子,身形气质跟画中一致,主要还是独一无二的发簪。 她就暗地里跟踪,如今终于找到绝佳的机会。 “谁派你来的?”张易之深吸一口气,平静问。 话刚说出口,脖颈便受到压迫,虽没有刺入皮肤,却感觉到微微的刺痛。 张易之死死盯着女子淡漠出尘的脸,女子的双眸眉间隐隐带着一丝讥诮之意。 “她是无辜的,让她离开。”张易之声调冷冽。 公孙离默了默,言简意赅: “好。” 她的声音就像金属摩擦过的沙哑。 “不要。”裴葳蕤眼眶泛红,抱得更紧,娇躯都在发抖。 张易之端详着近在咫尺的脸庞,苍白如纸,眸中蓄满泪水。 他目光平和,不起波澜,心底却萌生一股荒谬之感。 自己竟然沦落到被弱女子保护。 屠龙者终究成了恶龙? 常常踩在钢丝上,难道现在就将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快滚!” 张易之大声咆哮,俊美的脸庞竟有微微扭曲。 公孙离蹙眉,尖锐的声音落下,就听见迅疾的脚步声,房门被撞开,一个黑黝少年持剑赶来。 裴旻见到眼前的场景,血液都几乎凝固。 他脸庞狰狞,额头上青筋暴起,来不及多想,挥剑刺向公孙离。 公孙离紧眯眸子,眼神中没有丝毫感情波动,只剩浓郁杀机。 手腕一陡,利剑狠抹。 张易之早有准备,环抱着裴葳蕤往后仰侧避,千钧一发之际,躲过必杀一击,但利剑还是往下刮到他手臂上。 衣袍碎裂,血液瞬间将白袍浸红,一滴滴溢出来。 公孙离见张易之逃过一劫,也没放在心上,反正此人见不到明早的日出。 她脚尖一点,利剑轻飘飘迎上裴旻蓄势的一击。 “别哭了,我没事。”张易之眯了眯眼,安慰一旁落泪的裴葳蕤。 霎时,裴葳蕤一颗心都揪紧了。 这还是无所不能的张易之么?这一刻他更像是谪仙遗落人间,受尽百般苦难。 张易之看向她,微微一笑,可面色愈发苍白。 裴葳蕤泪痕满面,颤着手取出一张干净的素帕,为他擦去手臂上的血迹。 “锵!” 兵器碰撞声格外清脆,公孙离迎上了裴旻的剑。 她知道这个黑黝少年,天赋异禀,剑术出类拔萃。 但在她眼底,对方就是以卵击石,根本与她正面一战的资格。 公孙离纤腰轻轻摆动,长剑亦斜斜作势,一声轻叱之后,剑光猛然如匹练一般的展开。 快虽快,但剑光所及竟然好像有迹可循,如一道道光影,完全笼罩着裴旻。 仅仅几息时间,裴旻脊骨发寒,额头上沁出冷汗,内心生出一股绝望无力感。 这种强横恐怖的剑势,他是第二次碰到。 第一次是那个变态男第五重楼。 而面前的女子,依附在剑上的浓郁杀机,竟然丝毫不逊色于第五重楼。 唰! 轻灵的一剑,恰如春日双燕飞舞柳间,又如千军万马奔驰而来。 剑刃速度之快,竟在半空中幻化出两道虚影,裴旻艰难将剑横在胸前格挡。 琅琅! 裴旻握剑的手一震,像是被重锤狠狠敲过,长剑瞬间摔落在地。 “废物!” 公孙离的剑刃指着裴旻,而后一脚狠狠踹在他胸膛,裴旻如倒飞在地。 “世间出一个剑客不容易,念在你天赋不错,饶你一命。” 公孙离居高临下俯瞰着他,眉眼笼罩着寒意,冷言寒语。 说完慢慢转身,直视着已经逃到茶室角落的张易之。 我虽跟你无冤无仇,但韦王妃对我有大恩德,她的命令,我必须无条件服从。 所以,你必须死。 张易之平复情绪,突然笑了笑,“葳蕤,你看她的胸好像干扁的四季豆。” 话音落下,裴葳蕤骤然怔住。 公孙离表情也瞬间转冷,仿佛万年不化的寒冰,眼底有丝不易察觉的羞怒。 一个女子,被讽刺胸脯小,谁能不怒? “我敬佩你的事迹,但作为剑客,信奉一个真理,对敌人最大的敬意就是赶尽杀绝。” “不过名震天下的中山王,临死前的模样挺可悲的。” 公孙离紧攥剑柄,脚步很缓慢。 似乎占据优势,她的话也变的很多,沙哑的声音逐渐轻柔。 能亲手杀掉张易之,这绝对是无与伦比的荣耀。 张易之盯着一对a,笑容逐渐消失,变得有些阴森残忍。 他厉喝道: “动手!” 说完将裴葳蕤推进屏风里,自己也随之压在她身上,将她抱得很紧。 裴旻闻言立刻反应过来。 将剑丢掉,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属罐子。 这是公子的杀手锏! 见到这一幕,公孙离心中就有不详的预感。 刹那,只见裴旻猛然间拔开了罐子上面的一个插销,扔向她。 罐子在地上滚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有刺鼻的硝烟传来。 公孙离已经是被震骇得晕头转向,此时脸上的表情,惊恐至极! 只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席卷上来,令她忍不住发颤。 凭着生存本能,她以最快的速度疾驰到窗户。 轰! 犹如九天惊雷炸响,整个茶室颤抖起来,似乎要崩裂一般。 火光冲天,硝烟弥漫。 爆炸的一瞬间,似乎能将茶室给生生撕碎。 第二百三十章 你先纳投名状,我随后就来 火苗蹿起,烟雾弥漫。 张易之呼吸略微加重了几分,强忍着呛鼻的硝烟味道,从屏风上爬起来。 却发现裴葳蕤握着自己手的力道加重了一些,竟是不让他抽离。 “没事了。”张易之哑声道。 说完低喊裴小子。 “公……咳……咳咳,公子我也没事。”裴旻声音带着颤抖。 茶室墙壁乌黑一片,桌椅也炸得稀巴烂,木屑横飞,烧焦的味道充斥整个房间。 裴葳蕤脸色惨白,心跳都漏了一拍,紧接着强烈的心悸让她至今还处于恐惧之中。 她难以置信,就拔一件小罐子竟然能造成天雷的威力。 最让她情绪复杂的是,一瞬间,这个宽阔的身影紧紧护着她,就像母鸡护小鸡一样,给予她浓烈的安全感。 “快起来吧。” 张易之将裴葳蕤拉起,却见细嫩柔软的小手依旧死死抓住他。 他有些好笑,轻轻回握了裴葳蕤的手一下,便任由她牵着。 可当侧目扫视地面时,眼中却泛着寒意。 “她逃了。”裴旻走过来也发现了。 没有断肢残骨,没有血迹斑驳,刺客已是不知所踪。 他快步走到窗户,才在窗棂周围察觉到几个脚印。 裴旻目光变得骇然,霹雳火球就在女刺客脚下爆炸,她竟然靠着轻灵的速度逃脱出去。 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 剑术炉火纯青,连速度都如此超绝? 张易之死盯着地面,表情的阴冷逐渐消失。 他知道没有实力的愤怒毫无意义,刚刚让别人生杀予夺,还有什么资格愤怒? “公子,我应该带更大的霹雳球。”裴旻垂头,一副愧疚的模样。 让刺客逃走了,往后公子将不得安宁。 张易之摇摇头,“这个爆炸范围极小,要真是大型霹雳球,咱们都将死无全尸。” 霹雳球,里面压缩了火药,方便随身携带。 算是此行的杀手锏,带着它防备死士刺客,也幸好有它,要不然今晚绝对要栽在这里。 一想到那个平胸刺客,张易之暗下决心。 等造出了全自动武器,我看看还有什么武林高手,能在冲锋枪面前耀武扬威! “这动静应该吸引了不少人注意,我们赶紧走。” 他说完这句话,牵着裴葳蕤离开,裴旻跟上。 三人绕了几条街,走进昏暗的巷子,巷子口停着一辆马车。 “公子,你说那刺客还会不会再来?”裴旻持剑护在身后,心弦紧绷。 张易之扶着裴葳蕤登上马车,回头道: “她不知道我们身上有多少霹雳球,所以绝不敢来冒险。” 说完也上了车,“送裴姑娘回府。” 车厢里,张易之刚坐稳,倩影便扑过来抓着他的手臂。 “先去医馆,你手臂还在流血。” 裴葳蕤急声开口,说着拿锦帕细细擦拭。 张易之侧头端详着她几秒,略带歉意道: “很抱歉让你经历这些,倘若没有认识我,你的生活安稳幸福,怎会在死门关前徘徊。” “不。”裴葳蕤抬眼与他对视,眸中似有几分水雾气: “我不后悔,你把我保护得很好。” 张易之略默,伸手拢了拢她耳边的发丝,眼底情绪翻涌。 裴葳蕤睫毛轻颤微微垂下眼帘,轻轻咬唇道: “为了你,我甘之若饴。” 说完仰头望着他,那柔弱的眼眸之中弥漫着几分水雾之气,瞧着如此娇弱可怜。 见到你之后,我又怎么能再看上别人呢? 杨玄琰是挺出彩,可遇见张易之以后,她才知道什么叫耀眼炽热,任何人在他面前,也会显得黯然无光。 原本她还被婚约的束缚所折磨,承受着煎熬。 可当那道身影毫不犹豫压在她身上,尽全力保护着她,她的心防彻底崩塌了。 听着近乎于表白的话,张易之凝视着她: “那我能娶你么?” 裴葳蕤身躯瞬间绷紧,一时有些恍惚。 她分不清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这可是天下最有权势的男子,不错,就是最有权势。 在女子心里,这是一个完美无瑕、高不可攀的一个男人。 而如今,竟然求娶她一个商贾之女。 有那么一刻,她很想拒绝,看看他是怎样为此狼狈无措,无计可施。 可…… 裴葳蕤低下头,柔柔弱弱的说:“我考虑一下,我怕你日后不会怜惜我。” 张易之笑了笑,温声道:“好好考虑,我等着。” 车厢里一阵无言,马车缓缓停靠在路边,悬着“裴”字的花灯在屋檐飘荡。 裴葳蕤抿了抿唇,压下心中黯然的情绪,低声道: “你衣袍破了,我再给你做几件。” 说完抬臀去掀开车帘。 张易之拉住她,侧过半边脸。 裴葳蕤粉腮晕红,闭着眼双手撑车壁,将一点樱唇印在张易之颊上。 “你……你一定要去医馆治伤。” 丢下这句话,裴葳蕤念念不舍的下了马车。 张易之凝望着她渐行渐远,低声道: “找个偏僻的医馆,处理伤口便连夜启程去剑门关。” “是!”裴旻应了声,又嗫嚅道:“公子,是我太废物了,让公子陷入绝境。” 他还处于愧疚之中,作为亲信护卫,面对刺客竟然毫无反手之力。 “不必自责。” 张易之安抚了他一下,旋即静默不语。 差点阴沟里翻船,原因还在自己身上。 在蜀中,他原本是冰冷的理性机器,碰上裴葳蕤之后,却多了几分感性。 也露出破绽。 如果没有裴葳蕤,他根本不会频繁外出,更不可能显露踪迹被刺客察觉。 “呵呵……面对这样的尤物,谁又能无动于衷呢?” 张易之自嘲一笑。 …… 剑门关外。 军营里。 原本耸拉着脑袋的雪狼,一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便窜过来龇牙咧嘴: 嗷呜—— 张易之抚摸它的脑袋,笑着道:“得,又肥了几斤,真要变成哈士奇了。” 说完目光看向军营外的李楷固,“进来吧。” 李楷固抱拳领命。 “汇报一下大军情况。”张易之斟一杯茶递给他,直切正题。 李楷固接过,神情严峻道: “禀王爷,情况不太好,将卒们多日无所事事,战意低落,军营弥漫着思家的消沉情绪。” 张易之点点头,这种现象很正常。 毕竟打仗就是为了赏赐,既然没有战争还不如回家做农活。 “马上就能大干一场了。”他语气平静。 李楷固双眼一亮,神情隐有兴奋,转而继续道: “还有一件事,李义珣派遣了两个人过来,已经等候了三天。” “你怎么回复他们的?”张易之问。 李楷固:“卑职称王爷在筹备军事部署,没时间接见。” “很好。”张易之点点头,温声道:“现在让他们过来。” 李楷固领命而去。 半刻钟后,两个男子联袂而来,恭首施礼: “宇文靳,庾介参见中山王。” 两人用余光打量着上首的俊美男子,终于露面了。 再不露面,他们都会怀疑张巨蟒不在剑门关。 张易之审视着那个高鼻梁,皮肤白皙的男子,似笑非笑道: “堂堂宇文家后裔,竟给李氏做走犬,挺可悲的。” 宇文家可是关陇世家集团的奠定者,主要活跃于南北朝时期,先祖源出南匈奴,后融入鲜卑族。 在隋朝末期渐渐没落,唐初在权力倾轧中败下阵来。 这句不加掩饰的讥讽,让宇文靳面色臊热,心中竭力控制怒火,瓮声瓮气道: “王爷,何来的走狗?咱们都是给朝廷办事的。” 他特意强调朝廷,也是强调现如今的清白身份。 张易之不置可否,转而轻描淡写的说: “你们不够格,让李无涯亲自过来跟我谈。” 嚯! 此言不啻于晴天霹雳。 庾介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尖声道:“绝不可能!” 哪有人会傻到直接前来送死的? 你张巨蟒是什么人,天下谁人不清楚? 冷漠无情,嗜杀成性! 他们两个得知要奔赴剑门关做使者,都吓得累夜难眠。 “中山王,这个无理的要求,我们断然无法答应!” 宇文靳表情僵硬,声音也带着愤怒。 张易之眯了眯眼,语调深沉的说道: “此言大谬,这不是要求,而是命令!” 话音落下,两人感觉到一股彻骨寒意,没来由包裹在他们心中。 凭什么命令? 语气还这般理所当然? 关键是,此獠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甚至澄澈,坦荡得令怀疑他图谋不轨的人都觉得惭愧。 张易之负手踱步,眼神无波无澜的阐述: “我是黜置使,他是副使,作为一把手传召新任二把手谈话,这是官场不成文的规矩。” “再者说,既然协助我平叛,他有权知道军事部署,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能放心让你们转告么?” “所以于情于理,他必须来。” 话落,宇文靳和庾介面面相觑,一时哑口无言。 竟然找不到反驳的点! 两人额头已经不由自主冒出涔涔冷汗。 此獠给世人的形象都是,行事肆意妄为,不将礼法道德放在眼里。 可这时候偏偏拿出官场规矩来压人,并且做到有理有据。 张巨蟒这个人。 实在是恐怖如斯! 这一刻。 他们想到了李无涯,在内心不由感到阵阵悲哀。 如此缜密的心机,又强势霸道的性格,他们拥护的李无涯真的能跟此獠相斗么? 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张易之目光冷视二人,寒声道: “我这个人一向缺乏耐心,限五天时间,李无涯必须前来叙职!如果没来……” 他顿了顿,眼神就变得耐人寻味,“那我会呈告陛下,黜置副使玩忽职守,甚至有可能私通反贼李义珣。” 嚯! 两人头皮发麻。 如果真上报朝廷,再通告天下,那李无涯将沦为笑柄! 不仅职位没了,息王爵位更是镜中花水中月。 而且还将受到极致的耻辱,李建成后代主动去联合李世民后代? 天下人谁不耻笑? “退下吧。”张易之摆了摆手,神情变得有些无趣。 宇文靳张着嘴,还想再劝说:“王爷,你这样……” “滚!” 张易之骤然转头,冷冷盯着他。 感受着凛然慑人的气势,还有对方眼里犹如实质性的杀机,宇文靳脊骨散发一阵凉意。 “我等告退。” 庾介颤着声线,说完逃也似的离开。 宇文靳不敢陡留,拱手快步而走。 …… 剑州客栈。 “简直可恶!” 李无涯脸色铁青,拳头紧握,被气得不轻。 旁边诸多人也是满腔的愤懑,眼底郁色暗结。 既然接受了朝廷的任命,或许本应该预料被张巨蟒欺凌。 可欺凌也就罢了。 你不能无耻啊! “张巨蟒简直欺人太甚!真以为握着黜置使的大义,我就要被他玩弄于鼓掌么?” “答应出兵协助平叛,也派人过去问候,做到这份礼节还不够?竟还让我亲自去叙职!” “实在是放肆!” 李无涯大声咆哮,眸子之中尽是怒火。 已经钻进你布下的套子,你还想趾高气昂的当面羞辱我么? “够了!” 崔应物低喝一声,沉声道:“多说无益,眼下早做决定,去还不是不去。” “不可能去!” 李无涯斩钉截铁,在房内踱步起来,神色很是难看。 顾华章等人沉默不语,其实他们都很清楚。 愤怒是假的,害怕才是真的。 面对这尊杀神,很难不恐惧。 谁知道此獠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如果一刀斩了无涯,那他们这些人付出的心血岂不是全没了? 张巨蟒做得出来么? 毫无疑问! 当一个人忌惮后果,行事才会收敛。 可张巨蟒有皇帝撑腰,就算杀了无涯,最多背负滔天骂名,陷入舆论漩涡。 谁能奈何此獠? 此獠又何惧骂名? 崔应物面色冷然的盯着李无涯: “你心心念念着正统名分,殊不知所有馈赠都已经暗中标注好价格。” “现在后悔已经迟了!天下都知道隐太子后裔的存在,李唐势力绝无可能容下你,你们是死仇!” 众人闻言神色变得颓靡黯然。 眼下他们真就像一条上钩的鱼,被张巨蟒这个渔翁随意拉扯。 李无涯有些无力绝望的坐在椅子上,他不再掩饰心里的恐惧,颤声道: “那我该怎么办?” 众人见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憔悴模样,也没什么情绪波动。 害怕张巨蟒,没什么好丢人的。 崔应物恨铁不成钢道:“你既然不选择蛰伏,偏偏要选择站上舞台,那还有什么后路可言?” “崔老言下之意,是去?”宇文元望语气有些不确定。 “还有的选么?” 崔应物睨着他,声音充满讥讽,夹杂着一丝丝无奈。 李无涯攥紧双拳,叹了一声,最终还是颓然的靠在椅子上。 “放心,圣旨刚通告天下,此獠应该不会做过激之举,否则岂不是蔑视皇权,让皇权沦为天下笑柄?” 有人出言宽慰。 “呵呵……”李无涯惨笑一声,内心突然萌生浓浓的悔意。 不该贪图这个名分正统啊! …… 三日后。 甲兵林立的军营外,李无涯孤身一人站立,带的护卫全被扣押。 他竭力想控制恐惧的情绪,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 张巨蟒会暴起杀我么? 难道我的性命,只在他一念之间? “公子让你进去。”一个黑黝少年面无表情传唤。 李无涯一边走,一边仔细整理衣襟,想以平起平坐的姿态去面对那个恶獠。 不知不觉进了军帐,目光所及之处,就是那道雪白刺眼的衣袍。 画面仿佛戛然而止。 张易之眼神很是平淡,审视着眼前人。 身青藏色袍衫,气质清癯,鬓角有丝丝白发,眉毛浓黑而整齐。 “李副使,本官以黜置使的身份向你传达军令,迅速集结五万兵马进驻蜀中。” 张易之收回目光,声音风轻云淡。 李无涯怔住,刚想说话。 “这是军令,不得违抗,你先回吧。” 对面又传来低沉的语调。 这一刻,李无涯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心底涌出荒谬之感。 就这样回去? 他不问神都城死士的事情,不问索命门这个刺客组织,什么都不问。 就一副毫不在意,公事公办的口吻? 霎时,李无涯心中百味杂陈。 他突然想笑。 原以为是王见王,应当剑拔弩张。 谁曾想是王见蝼蚁。 他是这只蝼蚁。 事先准备的腹稿,连夜思索的种种应对之策,排演了叙职的场面,甚至细致到张巨蟒可能会说的每一句话。 此时都成了笑话! 人家不在意! 你是谁,人家一点都不在意啊! 对方传达的那种蔑视和不屑,让李无涯陷入深深的耻辱。 以至于身躯都忍不住颤抖,脖子上的青筋也一根根暴起。 他几十年隐忍,无数个日夜的委屈,就想着有朝一日让天下人知道—— 他李无涯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可如今,身份暴露,却面对一副浑不在意的面孔。 实在是悲哀至极! 张易之看着对方陡然失控,直接挑明了说: “做任何事都要师出有名,你以往犯错了也没留下把柄,如今既然还是朝廷黜置副使,我拿你没辙。” “不过作为我的下属,军令必须遵守,灭掉反贼李义珣,是你向朝廷效忠的投名状。” “你先带人打前阵,我随后带兵镶助。” 话落,张易之端起茶杯送客。 李无涯脑海里依旧晕晕的,既无逃过一劫的庆幸,又无遭受轻视的耻辱。 整个人竟然感知不到任何情绪,像变成行尸走肉一样。 过了很久,他才回过神,嘶哑着声音道: “卑职领命。” 说完也不作揖行礼,转身往外走。 看着这道凄凉的背影,张易之眯了眯眼,自言自语道: “有够可怜的。” 说完负手走到大帐窗户前,看向北方。 他下这个命令的意图很简单,就是让李无涯的兵马,充当冲锋陷阵的敢死队。 而自己呢? 张易之眸子森然,越来越冷,变得没有一丝感情波动。 北方。 那里有陇西郡。 第二百三十一章 声东击西,率军北上,朝堂震 是日。 李义珣大军撤离剑门关,往南行四十里,黄昏扎营。 深夜,大帐内油灯十几盏,将整间屋子照得很是明亮。 伴着袅袅蒸腾的茶气,十几个人在长案相围而坐。 为首的是一袭紫袍青年,吊梢眼,瘦削脸,面相粗鄙。 身旁一个碧眼鹰钩鼻的中年男子起身,指着详细舆图,汇报道: “单单占据益州还不够,周边城池也需攻破,这样才能形成一条紧密的防线。” 一个美鬓文士淡淡开口:“执失将军,大都督府毕长史威望颇深,到时候由他去游说,城池不攻自破。” 执失奉节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伯父,你怎么看隐太子的后裔?”紫袍青年颇为恭敬的询问。 李浩淼摇了摇羽扇,不以为意道: “一头蠢豕罢了,如此拙劣的阳谋,他竟然也会上钩,不愧是李建成的孙子,一脉相承。” 听着这饱含讥讽的话语,众人神情各异。 尤以崔东远表情更是僵硬,他知道李义珣的背后有博陵崔氏的影子。 如果两方决战于蜀中,这不是咱们博陵崔氏内斗么? 紫袍青年喉咙滚动了一下,想说的话也咽回肚子了。 他有自知之明,也甘愿做陇西李氏的傀儡。 毕竟自己跟张巨蟒差的太远了,两人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 自己是绞尽脑汁,人家是随手应付。 结果还是搞出一个阳谋,李建成孙子加入战局,打破了他们布置好的战略。 冷静下来想想,终于领教到了什么叫做千年年难得一遇的铁腕人物,张巨蟒确实有其独到之处。 “嗣泽王,别忽略了淮南,这才是我们之所以敢撤离剑门关的底气。” 李浩淼平静望着紫袍青年,语气风轻云淡。 不止是李义珣,其余人也长松一口气。 真正直面张巨蟒,那股恐惧怎么也抑制不住。 但想到谯县桓氏毁掉堤坝的布局,他们便有了十足的信心。 李浩淼咳嗽一声,吸引所有人目光后,轻描淡写的说: “所谓政治,无非两点,一者民心,二者利益。” “哦?”李义珣皱了皱眉,欠身道:“请伯父解惑。” 李浩淼指节轻叩长案,不疾不徐道: “钳制蜀地舆论没什么用,关键还是战争,通过一场大胜,才能收获民心,招揽民望,得到万民簇拥,这是立身立根之本。” 听到“立身立根”四个字,李义珣眼底迸射出浓郁的野心。 只要击败张巨蟒,他就能割据蜀中,进而打着复辟李唐的旗号逐鹿天下! 李浩淼暼了他一眼,继续道:“利益更简单了,通过战争达成某些诉求,比如让大周皇帝妥协。” “再比如,彻底碾灭咱们的心腹之患——张巨蟒!” 众人频频点头,很是赞同。 李义珣笑着恭维:“有伯父运筹帷幄,此战岂有失败之理?” “呵呵,嗣泽王谬赞了。”李浩淼羽扇轻摇,神色略有得意。 李义珣环顾众人,心里念头闪过。 所谓利益诉求,李浩淼代表的陇西李氏,希望此战大捷,进而直接威胁皇帝,赦免陇西李氏的谋反罪名。 当然,能在战场上诛杀张巨蟒这个罪魁祸首,那再好不过了。 太原王氏这些家族也差不多是这个算盘。 “对了,”似是想起什么,李浩淼表情严肃道: “嗣泽王,你要传达下去,咱们大军的侧重点是张巨蟒,而非李无涯,跟他们碰上,不可拼死命。” “我估计李无涯也是敷衍应付,不会轻易顺从张巨蟒的调遣。” 李义珣略默,渐有苦涩意味弥漫心头,最终轻轻颔首。 自己虽然是世家的提线木偶,但对方这种当众指派吩咐的语气,着实让他难受。 就在此时。 “王爷——”帐外传来急促的声音。 李义珣皱眉,沉声道:“进来!” 一个风尘仆仆的斥候入帐后跪倒,尖声道: “启禀王爷,朝廷大军开拨了。” “……”李义珣口型一僵,惊疑不定:“这么快就进驻剑门关了?” 说完侧目盯着执失奉节,“动员八万大军,至少要几天吧?他们这么快,难道事先知晓了?” 颇知战事的执失奉节摇头: “王爷,依末将看,可能是张巨蟒治军森然,军纪严明,士卒执行能力强。” “诸位。”李浩淼依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必在乎细枝末节,我们尽快入驻益州。” “对。” 众人异口同声,纷纷附和。 地上的斥候吓得双腿抖如筛糠,终于趁着空隙插上话,哑着嗓子道: “他们北……北上!” 刹那,所有声音瞬时消散, 大帐鸦雀无声,仿佛阴森的墓窖。 短短两个字,却比凛冬的寒风更刺人骨髓! 剑门关扼入蜀咽喉,位于蜀地最北边。 张巨蟒北上,那他去哪里? 李浩淼神色骤变,双眸死死盯着面前的斥候,恐惧牵扯着他脸上每一丝肌肉。 “你确定他们是北上?” 斥候艰难蠕动嘴唇,“是,八万大军往陇右方向而去。” 砰! 李浩淼一拳狠狠砸在长案上,神色露出一抹痛苦的狰狞。 “张巨蟒,你胆敢伤我陇西李氏,我一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此刻,大帐安静得格外诡异。 一众世家族人脊骨发寒,恐惧慢慢席卷全身。 张巨蟒竟然要拿陇西李氏开刀! 八万精锐降临,纵然陇西郡有几十万人,能抵挡么? 众人涌出悲哀的情绪,他们几乎能想象到那副蚍蜉撼树的场面。 “此獠妄图声东击西,咱们的大军必须立刻追击,两面夹击张巨蟒,给陇西郡解围!” 李浩淼双目赤红,声调嘶吼。 此刻,他对张巨蟒的恨意如同火山爆发一般汹涌而热烈。 怒火使他原本儒雅的面容都变得非常扭曲。 说完冷冷盯着李义珣,而后目光转向其他人。 众人静默无言,仅仅考虑片刻,就重重点头。 如果此时袖手旁观,那张巨蟒的屠刀挥向下一个家族,谁还会施以援手? 他们利益是一体的,不能坐视传承千年的望族倾覆。 那可是陇西李氏啊!!! 集名望与实力于一身的显赫世族,如果连它都消亡了,那天下的世家还能存活多久? 李义珣表情僵硬了几秒,阴着脸道:“立刻追击!” 没办法,他的大军也是靠着陇西李氏支援粮草军械,如果陇西李氏倒了,别说割据蜀中称霸,能苟活着已经算老天开眼了。 不过这也彻彻底底打乱了部署! 张巨蟒,可恨至极啊! “不该撤离剑门关,被此獠抓住机会,不过眼下追过去也不晚。” 一个世家族人沉声道。 “事不宜迟,请嗣泽王速速下令。”李浩淼嘴唇都在打哆嗦,显得急不可耐。 李义珣点头,刚要迈步往外走,一个斥候直接冲进来。 斥候火急火燎道:“启禀王爷,就在刚刚,剑门关有大军在扎营。” 什么? 大帐内惊呼声四起。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面相觑,眼底皆是难以置信。 去而复返? 张巨蟒究竟在策划什么阴谋? 李浩淼长松一口气,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万幸! 别管此獠有什么阴谋,只要不是进攻陇西郡就好。 “确定?”李义珣神情严肃,喝了一声。 斥候点点头,斩钉截铁道: “卑职可拿性命担保。” 顿了顿,他紧皱着眉头,“不过……” 霎时,李浩淼等人又提心吊胆。 “不过什么?” 斥候咽了口唾沫,用疑惑的语气说道: “军营外的帅旗好像更换了,可卑职不识字,认不出来。” 李浩淼勃然大怒,忍不住冷斥道: “你麾下究竟是什么废物东西?” 李义珣闻言微怒,废话,造反拉起的人马当然是歪瓜裂枣。 他平复情绪后,寒声道:“不急,试着写下来。” 说完带着斥候来到长案边。 斥候满面臊红,迎着一双双眼睛,他犹豫片刻,沾着茶水在案上书写。 憋了好半天,才写完歪歪曲曲的一个字。 “木” “子” “木子李!”执失奉节嘶声大喊。 看着这个字,李浩淼无力的跌坐在地上,整个人都绝望了。 面色惨白! 身体颤抖! 神情惶恐! 他死死盯着这个字,想着自己的姓氏。 “帅旗上真是这个字?”李义珣一把揪住斥候的衣襟,大声喝问。 “王爷,就是,一定是!”斥候连连保证。 话音落下,大帐弥漫着悲凉的气氛。 那是李无涯的兵马啊! 中计了! 被张巨蟒彻底玩弄了! 剑门蜀道被堵截,他们这些兵马又怎么出去?出不去还如何援助陇西郡? 倘若不走剑门关,那根本就来不及! 因为他们在蜀中拢共有近十几万大军,十几万大军的行军速度,再快能快多少? 帐内,所有人如坠冰窖。 寒气从尾椎骨直冲上天灵盖,身躯忍不住颤栗胆寒。 张巨蟒,实在是太恐怖了! 过了许久,李浩淼神色阴沉晦暗,沙哑着嗓音道: “派六万兵马去剑门关,与李无涯一战,剩下的兵马分别从小道饶过关隘,迅速赶往陇右。” 李义珣艰难点头。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他察觉自己的野心慢慢被绝望销蚀。 面对那样一个可怕的人,内心很难不产生如蝼蚁般渺小的无力感。 …… 神都,皇城。 清晨,风和日丽,晴朗无云。 朝阳的金光洒在前方的宫殿群上,像是一片古老的宫阙坐落于人间,无比的恢宏气派。 百官结伴成群走在御道上,心情愉悦。 “没有张巨蟒的日子,多安生自在啊。” “可不是,吾巴不得此獠死在蜀中!” “诅咒虽不是君子所为,但诅咒此獠,那就无所谓了。” 群臣议论纷纷,脸上皆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座城市没了张巨蟒,路上的牛粪仿佛都不是那么臭了。 “铛!” 悠扬的钟声敲响,群臣收拾情绪,快步走向朝殿。 朝会上。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武则天环顾大殿,声音清亮。 宰相崔玄暐持象牙笏出列,神情严肃道: “启奏陛下,臣弹劾中山王玩忽职守,大半个月了,战事丝毫没有进展。” “再这样下去,平叛大军会严重拖垮社稷民生。” 群臣闻言纷纷附和。 武三思见状,出列道: “陛下,国库也没余粮了,这仗不能再僵持,请陛下督促张易之尽快率军进驻剑门关。” 武则天敛眸,淡淡开口: “朕知道了。” 群臣内心哀叹了一声,无奈偃旗息鼓。 每次都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知道了堵住百官的口诛笔伐。 皇帝都已经知道了,咱们还能说什么? 关键是,你既然知道了,可为什么没有动静? 朝廷照样一批批粮草运往剑门关,现在打算以举国之力供养这八万人是吧? 实在是荒唐! 这对荒唐君臣穷兵黩武,迟早要把这个帝国败得一干二净! 咱们这些爱国义士,真是敢怒不敢言啊。 “报!” 殿外政事堂的书吏趋行入殿,拜了拜御座,直接禀报道: “陛下,文州刺史传来八百里加急,称中山王大军过境。” 话音落下,满殿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这消息不啻于晴天霹雳,震得文武百官骇然失色。 北上文州,过了文州就是—— 渭州陇西郡! 轰! 轰轰! 刹那间犹如平地起惊雷,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震撼了! 所有大臣全都忍不住猛吸一口凉气,嘴巴张的老大,足以吞下一个拳头。 面目神情几乎震惊到扭曲! 张巨蟒此行,将要覆灭陇西李氏! 要让这个家族彻底烟消云散,让千年传承化为乌有! “陛下,谁给他的命令,他岂能私自动兵!” 崔玄暐率先回过神,大声厉喝,声调竟带着轻微颤抖。 武则天神情恍惚,被这一喝,勉强平复情绪,寒着脸冷言: “你确定要以这种口气跟朕说话?” “请陛下恕罪!”崔玄暐连忙道歉,旋即急声道: “陛下,张巨蟒若真要制造惨绝人寰的杀戮,那天下必将陷入动荡之中。” 群臣闻言头皮发麻,心头止不住的颤栗。 那可是陇西李氏啊! 虽说博陵崔氏被称为第一望族,那是因为其家学、礼法冠绝天下。 真正论及实力,谁能跟以军功崛起的陇西李氏相比? 更何况,唐高祖向天下宣称,他们出自陇西李氏! 群臣当然知道这是借名望来粉饰,李唐也许出自赵郡李氏的破落户,甚至还有可能是冒名顶替的野家族。 但那又如何? 在天下百姓眼里,他们就是陇西李氏。 李是李唐国姓! 而如今,有人竟然要朝陇西郡动屠刀了! “呵呵……”短促的讥笑声从御座上传来,武则天缓缓起身,大叱道: “诸位爱卿都熟读史书,那告诉朕,历朝历代参与谋反,是什么下场?” 第二百三十二章 我能有今天,全靠一副狠毒心 谋反是什么下场? 满朝文武垂头静默。 不管任何朝代的律法,凡涉及谋反者,必定会被满门抄斩,株连全族。 君权。 是一个帝王的底线! 这个底线绝不容许触碰! 但凡事都有例外,都可以法外开恩啊! 陇西李氏可不是寻常的二流世家,那是顶级的簪缨门阀! 最雄伟的那座山峰即将崩塌,剩下的小山丘,如何能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怎么?都哑巴了?” 御座上传来泛着冷意的声调。 武则天凤眸森然,浑身散发滔天的威压。 她要趁着这次良机,一举扫清世家对皇权的威胁! 谁也无法阻挡她的意志! 大殿依旧死寂,宛若无人绝域。 过了许久。 班列最前方的崔玄暐趋行至殿前,儒雅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波动。 他直视着御座,躬身将象牙笏放在地板上,抬头摘下象征宰相的三梁进贤冠。 最后褪下腰间的玉钩带。 “倘若陛下一意孤行,放纵张巨蟒行灭绝人性之举。” 崔玄暐顿了顿,情绪陡然亢奋,慷慨激昂道: “臣请辞官归故里,此生不与屠夫同殿为官!” 他怡然不惧的盯着武则天。 这次绝对不能妥协。 如果张巨蟒真向陇西李氏挥起屠刀,那下一个会是谁? 该轮到他博陵崔氏了。 既然此獠不顾一切用暴力的手段,那他还有何惧? 又还有什么退路可言? 大不了天下大乱重新洗牌! 嘶! 群臣嚯然大惊,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崔玄暐突然的举动,实在是让他们震骇。 表面上是在辞官,实际上是变相威胁! 如果陛下继续坚持,那直接撕破脸吧,别扯什么礼法和尊卑之分。 你要像对待蝼蚁一样踩死我们,那我们只能反抗了。 群臣相互交换眼神,暗下决心。 就算豁出一切都要阻止这场杀戮! 张巨蟒想要敲响门阀的丧钟,这让他们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和不安。 一直以来,他们仗着自己的传承以为朝廷不敢动世家,就算动也只是杀鸡儆猴。 比如河北道那些二流世家倾覆之事。 原本他们抱着侥幸心理,至少这对君臣不敢触碰金字塔顶尖。 没想到如今不止是触碰,而是要将金字塔顶端给削掉! 这怎么能行,这是世家臣子万万不允许的! 武则天环视大殿,非但没有恼怒,嘴角反倒露出玩味,“崔玄暐,你是在逼迫朕?” “臣不敢,臣不愿看到社稷动荡,更不愿陛下在青史上留下暴君的骂名。” 崔玄暐声音温和,可措辞却异常尖锐。 “暴君?”武则天凤眸迸射出杀机,似笑非笑道: “那朕成了窝囊皇帝,便如尔等所愿?” “李昭德是政变谋反的首贼,朕不仅不能诛他家族,还得大力犒赏是吧?” 群臣默然。 武则天紧眯眼眸,表情带着笑意,朗声道: “来!传朕旨意,给陇西郡减税二十年,国库拨一千万贯用于当地民生建设,再赦免陇西郡境内有罪之人。” “诸位够不够?” “还嫌不够的话,你们尽管上奏提议,朕虚心纳谏。” 尖利的笑声响彻在殿廊,那声音像是指甲划过铜镜。 群臣胆寒颤栗,他们能感受到陛下的愤怒和恨意处于临界点。 随时如决堤一般爆发倾泻,帝王一怒,血流成河! “请陛下息怒。” 文武百官纷纷跪倒,异口同声道。 武则天冷目俯瞰,“朕没怒,何来平息一说?连谋反朕都能高抬贵手,那还有什么憋屈忍受不了?” “你们谁打算造反?提前跟朕汇报一声,朕先拟好赦免诏书。” 她说话的声音不动声色的越来越大,大到震得崔玄暐耳膜嗡嗡作响。 大殿的气氛几近凝结,群臣脊骨发凉,一颗心坠入冰谷。 公然跟陛下唱反调,还是在陛下占据大义的前提下,这本就是大不逆。 甚至陛下什么都没做错,只是严格履行谋反诛族的律法。 但这个反调不得不唱,也必须要唱。 不能屠杀陇西李氏啊! 那是世家最大的一杆旗帜,它倒了,天下世家会走向何方? 世家真的灭了,百姓能活得好么? 咱们是为了大周百姓着想啊! 武则天渐渐敛去脸上的笑意,继续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目光定在一个矮胖紫袍身上。 “娄师德,你也打算让朕宽恕陇西李氏?” 刹那间,一道道目光聚焦在矮胖宰相身上。 这可是继狄仁杰之后又一个寒门代表,不,娄师德出身连寒门都算不上,祖宗几代未有入仕之人。 娄师德愣住,额头立马沁出汗水,肥胖体质导致汗水越来越多,豆大的汗珠沿着脸颊掉落。 他艰难平复情绪,滚动喉咙,“启禀陛下,臣与李昭德有旧,为了避嫌,不敢发表意见。” 话音落下,群臣微愣,旋即松了一口气。 这手太极推得实在妙,不愧是唾面自干的娄相。 武则天眼底冷意愈加浓郁,死死盯着娄师德。 娄师德紧低着头,脸上有苦涩的无奈。 一旁的崔玄暐微眯丹凤眼,有了些许底气。 陛下,连寒门都不支持你的决策,这决策还能实施下去么? “在座的衮衮诸公,都希望朕能宽恕谋反之罪?” 武则天平静问道。 群臣不敢说出难以启齿的话,唯有沉默来掩饰羞愧。 但一想到暴戾恣睢的张巨蟒,那丝愧疚瞬间烟消云散了。 人间怨气冲天,张巨蟒必须立刻收敛! 咱们仁义之士不惜以肉身之躯对抗滔天的权势和黑暗! 就算朝不保夕,甚至家人跟着受累遭殃,但咱们依然要迎难而上! “陛下,臣有一言!” 一个青袍官员出列恭声道。 群臣侧目,朝廷最大的愤青陈子昂,此人能有什么见解? 陈子昂清了清嗓子,严肃认真道: “暴力虽然是揭开所有遮羞布的最强手段,能够最有效的打破各种规则,但暴力之后如何收场?” “所以臣坚决抵触中山王的暴举,让陇西郡成为俎上之肉,甚至将其屠杀殆尽,杀得痛快,可后果呢?” “前朝李是国姓,百姓以李姓为荣,争相攀附,形成链条,涉及天下各行各业。” “在他们潜意识里,陇西李氏就是祖地,如果祖地被摧毁,这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精神打击?” “丝绸之路出长安后的第一个驿站和商埠就是陇西郡,李家实际控制无数商人命脉,包括天下夷狄番国。” “还有军事上,驻守安西四镇的绝大部分士卒都是陇西子弟,突闻噩耗,绝对会兵变。” “而安西四镇又是保障丝绸之路畅通的军镇……” 陈子昂洋洋洒洒数千言,最后已是嗓音沙哑,嘴唇惨白。 以娄师德代表的寒门臣子相继点头,这番肺腑之言说到他们心坎上。 他们是寒门出身,当然嫉恨世家窃居高位,拼命想打破这种阶级垄断。 但暴力解决不了问题,还会衍生更多的灾难! 要想覆灭世族门阀,需要无数寒门黎庶的共同努力,循循渐进,从对方内部分化,慢慢蚕食门阀望族的特权名望。 所以尽管他们内心感激张巨蟒的举措,但不敢苟同,更不会依附他。 因为双方理念出现了极大偏差。 殿内的世家官员也频频点头,脸上露出欣慰之色,这愤青终于说了一番痛快话。 崔玄暐陷入沉默,其实总结来讲就几个字—— 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很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陇西李氏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望族。 原因就在李唐,国姓的地位太过崇高,从而衍生无数看不见的优势,蔓延到天下各地。 如果陇西李氏这棵大树突然倒塌,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恳请陛下以苍生为念,下旨让中山王返道蜀中。” 陈子昂以这句话结尾,说完恭敬作揖。 武则天表情阴沉晦暗,仿佛一件被锈迹啃噬的铁器,她凤眸凝视着前方,漠然道: “朕依诸位便是,拟旨,让大军返道剑门关。” 话音落下,群臣瞬间呆滞,旋即反应过来,露出狂喜之色。 陛下权衡利弊之后,终于妥协了! 这一次妥协绝对意义远大! 退一步,以后未必不能再继续退步。 刹那,群臣齐齐拜倒,高呼: “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山呼海啸的声音席卷整个朝殿,殿外殿檐悬着的琉璃灯都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武则天目光无波无澜,风轻云淡道: “退朝。” 说完在宫婢内侍的簇拥下,离开朝殿。 朝会结束之后。 许多大臣都是相互搀扶着走出朝殿,纵然取得胜利,但那股心悸怎么都无法消散。 到现在后背还是湿的,腿还是抖的,大脑还是有些空白的! 张巨蟒! 此獠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阻止了一次,还能不能阻止下一次? 唯有在源头处掐灭,就是诛杀此獠,让恶魔回地狱,别再祸害人间。 念及于此,世家大臣恨不得立刻弄死此獠! 短短半天时间,朝殿的事情传出,轰动了整个神都城,所有百姓都被震撼到了。 但消息的传播,显然更是恐怖,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京畿。 宛若陨石砸进深海,在各地掀起惊天浪潮。 如果没有朝臣劝阻,中山王竟然要直接覆灭陇西李氏! 将一个在天下人心里声望隆高的家族彻底抹去。 这简直令人神魂颤栗,震撼若石化掉一般。 这也导致了一个情况,所有人都知道中山王冷血无情,但是却不知道他到底无情到了何种地步。 而这个消息一经传出,立马造成了恐怖的大地震。 很多人才慢慢意识到,那个最有权势的年轻人有着掀破苍穹的胆魄! …… 迎仙殿。 太平急急赶来,她猜想母皇心情不佳,便来安慰一番。 可当走进大殿,武则天表情一如既往的闲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太平小心翼翼走到锦榻旁,掀开帷幔,贴心的给武则天揉肩捶背。 “呵……”武则天斜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令月姓李,莫非也打算劝朕?” 太平一惊,忙不迭摇头,“儿臣当然希望中山王屠灭陇西李氏,涉及谋反,一定要严惩!” 感受肩膀的手微僵,武则天端详着她:“你在撒谎,你应该觉得子唯的做法太过莽撞了吧。” 太平眼神躲闪,女儿的心思哪里能瞒过母亲,她老实承认道: “陇西李氏牵扯到太多,一旦覆灭,大周社稷会动荡不安。” 武则天盯了她几秒,眉宇染上寒霜,冷声道: “空谈之人,最潇洒,做事之人,最挨骂。” “你不觉得毛骨悚然,朕可是浑身都在颤抖,这是朕的天下,还是陇西李氏的江山,天下重要的命脉被他们把持,置朕于何地?” “拿社稷动荡做冠冕堂皇的借口,这天下缺了谁不是天下?” 太平听罢,心里虽不认可,嘴上却柔柔道:“儿臣失言,请母皇恕罪。” 武则天眯了眯凤眼,推开她,“退下吧。” 太平身子僵硬,察觉到母皇的怒火,她不敢再造次,福福礼便告退。 等她走后,武则天唤内侍传召上官婉儿。 半刻钟后,上官婉儿趋行入殿。 武则天负手站在窗下,淡淡开口: “婉儿,拟一道密旨。” “是。”上官婉儿颔首。 武则天略默,话锋凌厉十足:“内容就八个字——无需顾虑,清除蛀虫。” 此话,让上官婉儿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陡然有股寒意直冒心头。 这是让张郎一力承担责任啊! 通告天下的圣旨是撤军回剑门关,陛下将自己撇清。 密旨让张郎肆意杀戮,如果真覆灭了陇西郡,那罪名只能由张郎一人扛下! 在天下人眼里,那也是张郎罔顾帝命,自作主张! “怎么?”武则天转头,凝视着她。 上官婉儿平复情绪,很公式化的点头称是。 “拟好旨意交给鲍思恭,让神皇司迅速交到子唯手上。”武则天吩咐道。 上官婉儿微微敛下眼眸,告退离开。 她其实隐隐能感受陛下眼里的犹豫,非常想覆灭陇西李氏,但又对未知恐惧。 这种时候,灵魂里潜藏的懦弱,就这样爆发出来。 相比张郎,一贯冷酷的陛下,竟也会踌躇不决。 至于陛下甩责的做法,上官婉儿却也不甚担忧,她相信张郎会做出对自身最有利的抉择,也是最妥善的处置。 …… 边塞。 旌旗蔽日,尘土飞扬。 枪兵阵列,长枪如林,弓兵列阵,箭矢如雨。 其威势之浓烈,几乎令人难以直视。 周遭宛若人间地狱,断肢残骸,血雾弥漫,煞是恐怖。 被俘虏的世族武卒恐惧席卷全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们久居边塞,也曾打动干戈两族混战,也曾杀人放火草菅人命。 但是往常视为骄傲的凶残暴戾,与眼前的惨状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辛氏,闵氏,阳氏,边氏,谁给你们的勇气螳臂当车?” 一道白衣如雪的身影走到他们面前,声音不急不缓,很是平静淡然。 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种深邃的冷漠,俯瞰一切,高高在上。 “请中山王饶命,我们是被李家胁迫,不得不出兵阻截。” 边家武卒哽咽,声泪涕下。 其余人也争相哭饶,试图表面无辜。 他们依附于陇西李氏,在边塞,李家的命令,就是圣旨,不得不从! 当朝廷大军从云州过境,他们便要伏击,就算不能重创,也要拖延大军进入陇西郡的时间。 可惜,面对这样的八万精锐,面对能屠灭草原铁蹄的悍卒,他们就是蚍蜉撼树,以卵击石。 仅仅半天时间,便陷入溃败之势,连逃窜都成了一种奢求。 “我搞不懂,自行军以来,每至城池,城门便保持敞开之势,该镇镇将已在城门相迎。” “可为何进入陇西范围,便遭受阻截。” “莫非这是国中之国?不然你们这些蝼蚁岂有勇气对朝廷大军动手?” 白袍负手踱步,说话的嗓音低沉缓慢。 一众俘虏闻言肝胆欲裂,他们如今真的就是随意碾死的蝼蚁。 生死,都挟带着这个男人的权威。 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只在于他想不想。 夜凉如水,这时不知什么地方响起了一阵芦管的曲子,在呼啸的风中悠扬回荡。 张易之抬眸远眺,欣赏着边塞的风景。 自己不是诗人,作不出那种豪迈带有英雄气概的诗句。 如果是诗人,大抵会悲天怜人一番。 “请王爷高抬贵手!” 一众俘虏受不了压抑的煎熬,纷纷额头贴地,带着哭腔求饶。 张易之没有回头,轻描淡写的说: “这真不是仁义道德的世界,终归还是人吃人。” “天下第一门阀望族,按理说家学渊博,礼法严明,可为什么会挟制乡里,豢养无数死士战兵?” “说到底仁义道德只是掩饰,剥开一层层皮,内里还是靠拳头说话。” “谁拳头硬,谁就能站到最后,更何况……” 顿了顿,他有些意兴阑珊,低声道:“战场上没有理由,只有胜负。” 说完踏步远去,白色的背影愈行愈远。 身后惨叫声连连,在荒凉的边塞异常刺耳,血腥味让天空都多了几分颜色。 张易之驾马疾驰,空阔的黄土地,他竭力平复内心的戾气,许久才恢复平静淡然。 他能有今天,全靠着一副天生的,有时连自己都不愿面对的狠毒心肠。 不管对错,就算错,也得继续往前走。 更何况打破世家垄断,让百姓活得越来越好,错了么? 马蹄过处。 蹴起如云的尘土。 张易之据鞍顾望,白草黄云。 心底只留下无穷的怅惘罢了,这世道,英雄梦哪许诗人做? …… 第二百三十三章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渭水河畔,古陇郡。 连绵的村庄外有一棵茂盛的槐树,此刻树下汇聚着数千人。 每个族人的表情都是绝望和悲痛,他们从未想过,陇西李氏会遭受灭顶之灾。 更从未想过,这座巨山会骤然倒塌,瞬间分崩离析,甚至让人根本来不及补救。 远方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就好像是钟晨暮鼓敲击在他们心上一样。 每一声都显得如此沉重! 压抑着他们的心脏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姑臧房家主李弼紧紧攥着手中的龙头拐杖,混浊的视线看向远处,深吸一口气,厉声道: “各房将剩下的死士私兵全部派去守城,我陇西子弟世代从军,岂能容许张巨蟒在这块土地上肆意妄为!” 此话,让一些族人眼底燃起了斗志。 来自血液里处高贵的基因,他们绝不会坐以待毙,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纵然张巨蟒手持刀俎,也要将此獠的手臂给砍断! 城内,早已涌出许多手持刀剑的死士。 他们面无表情,毫无情绪波动,完全就如提线木偶一般! 这就是死士。 世家花费无数资源训练豢养的机器。 这也是他们世家保卫自己最后的底牌,最后的力量! 如果没有武装力量,他们只会是任人宰割的肥羊而已。 这些东西,不被朝廷所允许,一直都隐藏在暗中,只有到迫不及待的时刻才会启用。 而现在。 就是陇西李氏生死存亡的时刻了。 李家完全顾不得这么多,只能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李弼沉默了半晌,抬手召集其余几房家主,走到偏僻的地方。 他双眸微红,平复几乎失控的情绪,哑声道: “举一郡之力,也无法挡住张巨蟒八万精锐,只能拖延时间。” “眼下,只能掩护嫡系孺童分散逃到吐蕃、以及西域诸国,为咱们陇西李保留血脉。” 李弼说完平静环顾四周,在他眼中,陇西郡人与物依旧,只是李家在这里积攒的那股气。 没了。 世上男女,气数人人皆有,只分多寡。 陇西李氏浓郁的气运,即将被那个人一搬而空。 …… 城外,硝烟四起。 城内,乱象横起。 要知道,这座城,叫做陇西郡城啊! 整整三百多年以来,从未有大军敢攻打这座城池! “攻城!” “王爷传令:攻城!” “王爷传令:攻城!” “王爷传令:攻城!” 号角声与战鼓声齐声雷动,响彻大地,一万精锐组成的军阵,齐齐发出呼喝声。 楼车里,张易之扶栏遥望。 他能看到城墙上每个铠甲将卒的脸,上面有恐惧,亦有慷慨赴死的决然。 为家族死,在他们心里,也许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吧。 轰! 轰! 霹雳火球和神火飞鸦的威能惊天动地,火焰硝烟瞬间遮蔽城墙。 仿佛灭世的雷霆,让所有李氏族人骇然,有种发自灵魂的颤栗,如同面对天威。 这根本就不是人所能抗衡的力量。 血肉四溅,断肢残臂,场面血腥至极。 爆炸过后,城头上幸存的将卒进惊慌失措,这是出于本能的恐慌,而这也出现短暂空白。 朝廷精锐冒着箭矢爬上云梯,猴子一般矫健的往上攀去。 “杀!”率先攀上城头的精锐,杀入城上李家武卒群中! 这座西北坚城,轻而易举就被攻破。 …… 西北的阳光别有一番韵味,少了几分萧索,多了几分柔和希望。 张易之在亲兵护卫下,走上城头,朝廷兵马正在城头清理战场。 数不尽的尸体与断肢残骸,抹不去的血迹与火痕,让这午后的陇西郡城看起来,多了几分惨烈与厚重。 “张巨蟒,你手上沾满无辜者的鲜血,你死后永坠饿鬼道,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城头上传来凄厉的嘶吼声,声音恨意滔天。 数百个俘虏中,一个独臂男子仰起头,用充满怨毒的目光盯着张易之。 而朝廷李楷固和沙叱忠义等将军,定定的看着他。 张易之负手而来,平静道:“你们认识?” “嗯。”李楷固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喉咙滚动了一下,有些不忍道: “回王爷,他原是驻守幽州城的武威将军,三年前,在与突厥一役中身负重伤,便辞官回陇西郡。” 李锐立许一头撞在城墙上,撞的头破血流,咆哮道: “张巨蟒,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我李家有十三房啊!” “丹阳房李昭德作的孽,为何要其余十二房偿还?你为何要朝无辜者亮出獠牙啊?!” 他脸庞肌肉扭曲,额角青筋一根根凸起,显得异常狰狞。 张易之踱步到他身前,居高临下俯瞰着他,一字一句道: “汉武帝屠得,我屠不得?” 话音落下,不止李家俘虏,连朝廷一众将领都脊骨发寒。 陇西李氏传承战国先秦,在汉武帝时期,李陵兵败草原投降匈奴,陇西李氏遭受了灭顶之灾。 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西晋至北周时,陇西李氏再次兴起,累世为官,成为功著关陇的陇西豪族。 到唐朝雄踞西北,已经是天下第一门阀。 砰! 李锐立又一拳砸在城墙上,像一只被刺激到的老兽,又狰狞又发狠: “张巨蟒,你这个嗜血魔头岂能与汉武帝相提并论?你配吗?你这个废物,跟老子单挑,老子一只手都能宰了你!” 他一拳拳的捶打城墙,捶的拳头鲜血淋漓。 张易之默默看着李锐立。 这一刻,在周遭人眼里,他看似神情自若,但那双深邃眼眸之中绽放出的光彩,让人很难不印象深刻。 偏执,癫狂,狠厉。 这是一个仿佛不带任何感情的人,不然不会这般走火入魔似的阴冷偏激。 某些方面,他比汉武帝更甚。 张易之收回目光,遥望郡城四处逃窜的人群,轻声道: “我自然不敢跟汉武帝相比,但我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话音落下,如同惊雷一般在众俘虏脑海之中轰然炸响。 所有人都被一种无与伦比的恐惧所充斥,包围着。 “张巨蟒,谋反的是丹阳房李昭德,跟我们没关系,就算依照律法株九族,我们也是三代之外……” 一个俘虏颤抖着嗓音,哽咽哭饶。 张易之略默,淡淡述说: “制定连坐法的实践家商鞅曾说过,重刑连其罪,则民不敢试。民不敢试,故无刑也。” 九族在中国历史上的实际事例中,往往只是一种虚称,在传统文化中,“九”代表至高之数,故九族之说并非实指。 说白了,就是没有理由的斩草除根、消灭一切可能存在的复仇力量,以绝后患。 闻言,李锐立的怒火就如同火山爆发一样汹涌而出,凄鸣道: “张巨蟒,你滥杀无辜,迟早要遭天谴,此举你以为能堵住悠悠众口么?” “李昭德该死,可我们其他十二房的族人,犯的哪条罪名?” 张易之面上如冰山一般,没有流露出任何情感,冷视着他: “李昭德一人就能号召一万李家武卒?没有你们陇西李氏的一致支持,没有陇西李氏做后盾,他敢政变么?现在想撇清关系不觉得荒谬么?” “成功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甚至化家为国,输了自然要承受后果。” “高风险,高回报,很公平的买卖。” “若是李唐复辟成功,那你陇西李氏独占半壁江山,族人飞黄腾达封王封侯……” 顿了顿,张易之已没有多少耐心,转向李楷固,“先派人严加看管,等清点李家族谱后,再杀再放。” 说完迈步就走。 那些话,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李锐立心里,砸得他血液都几乎凝固。 他噗通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 “别杀我族人,王爷,求求你了,别杀啊,他们是无辜的,朝廷要土地要钱财,我们都双手奉上,求求你……” “我为朝廷立过功,我守着中原门户十年,我也杀了很多突厥蛮子,我们李家有很多忠臣良将,你看在我们的份上,不要屠戮殆尽……你真的不能这么做。” 张易之铁石心肠,视若无睹,阔步走下城墙。 残酷,有很多时候指的是对别人,更多的时候指的是对自己,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感情。 古代的株连刑罚是残酷惨烈,但就能因此全盘否定么? 对于能够权衡利害的人,避免其作恶的唯一有效途径就是其作恶对自己有害。 所谓的道德教育、仁爱思想,在人**望面前,经得起考验么? 别说百姓,就连儒家官员熟读四书五经,受着数不清的道德教育,但如果作恶对他们毫无风险,他们会不会毫不犹豫作恶? 《红楼梦》很好展示这一点。 四大家族,盘根错节,利益均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有利益的时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有祸难的时候,你说贾府能够超脱吗? 在人治大于法治,在以家族的方式生存的封建社会,在涉及谋反面前,唯有一杀到底! 轰隆隆—— 这时,急促整齐的脚步声响彻,大规模的死士靠近城墙。 短短时间,城门街道包围圈一层层累加,愈发厚重起来。 但这些蛛网死士每人都心知肚明,在这个男人面前,他们不过是用一万条人命去略微拖延时间的小卒子而已。 张易之神情平静无波,大风吹拂,衣袍飘荡,依然丰姿如仙。 他挥挥手,大军迅速列阵,迎上这些死士。 朝廷精锐就如同降世的魔神,挥舞着手中的刀枪,无情的斩向死士,在人多势众面前。岂能不将死士压倒? 只坚持了半刻钟,这些死士便土崩瓦解,没有四散而溃,也没有当场伏地投降,皆死在城门各条街道上。 那里已是一片血腥,遍地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那里,地面已染成了血腥的泥沼。 在面对即将汹涌而至的朝廷精锐之时,陇西李氏的反抗,就是一个笑话,不堪一击。 但张易之神色的寒意愈来愈浓,冷冷扫视着麾下士卒。 “集合!” 一道命令传下去。 身着铁甲的士卒叮叮哐哐的汇聚在一起,他们身上鲜血淋漓,全都是死士的血液喷溅所至。 张易之环顾周遭,冷冰冰道: “攻城时,就比预计时间多耗费了一个时辰,现在杀这群蝼蚁,竟然也要这么久,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他对军心战意很敏感,察觉到有不对劲之处。 毕竟是封狼居胥、踏破草原的精锐,在陇西郡表现出的战力实在是不堪! 城门周围,无数士卒相顾对望,沉默下来。 那些将军校尉亦是低着头颅,不敢言语。 过了很久,没人说话。 张易之目光盯向身旁的裴旻。 满身鲜血的裴旻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公子,士卒中有姓李的,他们的亲朋好友也有姓李的,他们觉得天下李氏出自陇西,奉陇西郡为尊。” 话音落下,张易之眯了眯眸子,脸色变得极度阴沉。 他扫向一张张坚毅的脸庞,突然笑了,很久才收敛住笑容,雷霆震喝道: “是,没人不喜欢往脸上贴金,谁都希望有个好祖宗,跟人吹嘘时能挺直腰板。” “连李唐皇室也一样,他们都是借陇西李氏来提高身份,何况天下人呢?” “可你们要明白,像李王赵张这些姓氏都是大姓,天下到处都是,彼此都有血缘关系么?” “也许追溯往上若干代是同一个祖宗,但这有何意义?按照汉人的说法全天下的人追溯上去都是炎帝黄帝的子孙!” “咱们都是炎黄子孙,为什么还会有战争?为什么不能你一亩田,我一亩田,大家同甘共苦?” “既然都是姓李,他们生下来锦衣玉食,长大了蒙荫做官,你们却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唯有靠着拼命才有一丝出人头地的机会?” “凭什么?他们为什么不把富贵权势分给你们?” 带着沙哑和咆哮的嗓音在场中响起,数万士卒怔怔看着城墙下那个男人。 原本心理这层关卡始终过不去,听完这一席话,许多姓李的士卒都释怀了。 陇西李氏再高贵,以前与俺们无关,以后更扯不上关系。 “陇西李氏是谋反首恶,必须诛杀!” 张易之怒吼了一声。 “杀!” “杀!” 士卒高举武器,声音仿佛能掀破天际。 …… 长街尽头的槐树,鸦雀无声。 李家族人满脸绝望,浑身被颓然和死意充斥着。 城门被攻破,他们无处可逃。 就算要躲在城内,也只能把珍贵的机会留给孩子,或许只有妇人和孩子才有机会瞒过张巨蟒,逃过一劫。 长久的沉默寂静,仿佛这世间只剩脚步声。 踏踏踏—— 越来越近,好似惊雷炸响,就要摧毁这个地方。 李家族人看到明亮的铠甲,还有锃亮的长刀,仿佛是死神准备挥舞镰刀。 那走在最前方,身着象牙色的白缎袍子的男子,周身凌厉而内敛的杀气逼人。 那男子身影挺拔,他的冷漠是无数次从尸山血海生死一瞬中磨砺出来的,她的冷漠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厚重且气势磅礴,让人无法逼视。 “哇……” 槐树下,一群垂髻孩童被浓郁的血腥味吓哭了。 他们是旁系,血脉稀薄,逃亡的资格轮不到他们。 有胆大的孩童骤然冲出去,一边跑,一边用仇恨的目光盯着那道白袍。 张易之见跑来一个小孩,他也愣了愣,面上条件反射地露出了一个善良的笑容。 孩童突然止住脚步,他被大军的气势给吓到了,下意识就嚎啕大哭。 张易之负手前去,离他几步的距离,弯腰用温和的语调道:“别怕……” “呸!”孩童吐了口唾沫,恶狠狠道:“张巨蟒,你全家不得好死!” 说完又跑回人群,躲进亲人的身后。 张易之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直起身,迎上前方一双双怨毒的目光。 “我曾说过,要带兵踏破陇西李氏的祖宅,如今也算兑现诺言了。” 张易之平静看着他们,面带微笑。 可说出的话语,让李氏族人胆寒,生出可怖的寒意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 是非功过,容我死后,再由后 槐树下。 张易之身姿笔挺立在前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瞳孔冷肃又深幽。 李家族人面色狰狞,通红充血的眼珠死死盯着他。 此刻,陇西李氏所有族人只有一个念头。 要将此獠千刀万剐,再生啖其血肉,斩首刨腹侮辱其全家,还要刨此獠的祖坟鞭尸! 可面对一排排锃亮的刀戟,面对冲天而起的杀意,这丝念头瞬间消散,转而是无边的恐惧。 死亡。 对一个正常人来说无疑是最为可怕的一件事情。 尤其是身居高位,有着无数荣华富贵的人更是畏惧死亡! 陇西李氏正是如此。 家族传承一千多年,积累的财富数不胜数,地位,名声,权势统统都有! 他们还有大把的时光去享受人生,怎么可能愿意去面对死亡?! 冗长的沉寂,犹如阴森的墓窖。 张易之负手而立,一步踏出,风轻云淡道: “诸位,是自裁,还是继续负隅顽抗?”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听闻此话,无数李家子弟心脏骤紧。 此獠为什么能用轻描淡写的口气,说出丧尽天良的话语! 简直让他们后背发寒,毛骨悚然! 几个青年双目赤红蓄满泪水的眼眶,此刻仿佛含着血泪! 他们曾在国子监进学,也曾与此獠是同窗。 初见此獠的时候,一身白衣胜雪,超然而脱俗,仙清神雅,丰神如玉,可谓不似凡尘之中人。 但是为何手段竟冷酷到了这个地步,是真的不给他们留下活路来?! 明明陇西李氏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这时。 “张巨蟒,你好胆!” 姑臧房家主李弼戟指,声音之中蕴含无尽怒火。 张易之循声而望,凝视着他: “晚辈胆子一向很大,所以亲自请前辈慷慨赴死。” “念在在座各位都是体面人,便给你们体面的死法。” 话落,伸开手。 身旁的亲兵递过来一柄长刀。 张易之持刀,神情无波无澜,缓缓走到李弼身前: “自刎。” 李弼没有接,死死盯着他,眼底的恨意几乎要倾泻而出。 这种冰冷的生死危机感,他六十年未曾感受过。 如今沦为砧板之鱼,终于真切体会到什么叫做深渊! “你难道不想死的有尊严些么?”张易之平静问。 “真是好大的口气!” 李弼竭力控制恐惧,面色铁青: “且不说李昭德谋反与其他十二房无关,就算要株连整个血脉,也该由皇帝审判,该由朝堂定议!” “圣旨呢?请拿出盖有政事堂章印、天子玉玺的圣旨!” “如果没有圣旨,你的行为与造反无异,你就是拥兵自立的逆贼,试图拿我陇西郡祭旗!” 他的声音越来越嘶哑,也越来越激昂。 李家所有子弟攥紧双拳,颓然的神色隐隐有丝期待。 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他们知道,皇帝必然要顾全大局,不敢下这个旨意,而朝堂衮衮诸公更不会坐视陇西郡覆灭。 剑门关挡不住此獠,边塞和郡城也拦不住,唯有皇帝的圣旨,或许能熄灭此獠杀戮的意志。 “别给我扣上一顶造反的大帽子,我离京时,陛下就命令我清洗谋反家族,既有圣命,便不再需要圣旨。” 张易之冷漠扫视他们,声音不急不缓,却流露着恐怖威压。 李氏子弟面容有些发白,恐惧不已。 他们如今就像一条被扯上岸的鱼,命悬一线。 从来没有族人想象过眼前这幅场景。 尊贵的陇西李氏竟然会沦为待宰的羔羊,权势滔天的陇西李氏会成为弱小的蝼蚁。 可能么? 但的确发生了。 他们仿佛身在乱世,命贱不如太平犬,生死只在这个人的一念之间。 “张巨蟒,你休要再掩饰你的暴戮心性,你视人命为草芥,可这里是陇西郡!” “这里是衣冠文化的传承之地,你若眼里还有尊卑之分,就立刻跪下道歉,再带兵滚出去!” 李弼骤然发狂,面孔剧烈扭曲,近乎于歇斯底里。 他实在无法忍受低贱之人在这里耀武扬威! 是谁给他们勇气拿刀指着陇西李氏?他们怎么配? 这些低贱人怎么敢的啊! 张易之静静看着他,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嘴角掠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你让我跪下?” 李弼闻言,恨欲发狂:“恶獠,在这片高贵的土壤,你不配站着!你这个狗东西不配站……” 话没说完,只见寒芒骤闪。 刹那间,偌大的李家祖地,陷入死寂。 “住手!” 无数族人震怒,几乎目眦欲裂。 姑臧房的族人眼睛猛然睁大,透着惊惧绝望,以及难以置信。 噗—— 张易之持刀猛劈下去,李弼怔在原地,锋利的刀刃穿过脖颈,直接削去首级。 鲜血狂涌,头颅在地上滚动几圈缓缓停下。 张易之居高临下俯瞰着死不瞑目的头颅,漠然道: “我这个人心存善念,既然你不想体面,我很乐意成全你。” 全场鸦雀无声,一丝声音都没有。 李氏族人一阵绝望涌上心头,心口绞痛如撕心裂肺般。 锵锵锵! 锐不可当的朝廷大军高举手中武器,弓箭手箭在弦上。 谁敢伤害王爷一根毫毛,就要将他们斩尽杀绝! 张易之表情无波无澜,弯腰端详着半截身躯,惊疑不定道: “血怎么是猩红色的,不应该是金色的么?” “怎么一刀就死,按理说尊贵的身躯应该刀枪不入才对啊?” 顿了顿,张易之有些心不在焉的怔怔出神,仿佛是在感受什么,然后有些失望。 “原来命都一样,你们也是普通人啊。” 他有些无趣。 说完起身环视着所有李氏族人,看着这些宽衣博带,头戴大冠,足登高履,敷粉施朱的“普通人”。 “既然都是普通人,你们凭什么霸占特权?又凭什么垄断天下?” “凭什么站在金字塔顶端,还要拼命悍死通往金字塔中层的通道?” 张易之脸上愈加冷冽,指着朝廷数万铠甲将卒,厉声吼道: “你们有什么资格不给他们机会,有何资格不给天下百姓一个机会?” “我倒要看看,今日灭掉你们陇西李氏,天下百姓难道会冻死饿毙?这个世道难道会更糟糕?” 带着嘶哑杀意的嗓音响彻在场中,无数李家子弟肝胆欲裂,几乎绝望到窒息。 他们感觉到那股强势,强势里裹挟着誓杀之气。 噗通! 有族人吓得双腿发软,瘫跪在地上。 越来越多的李氏子弟匍匐在地,在死亡面前,他们没有傲骨,更没有赴死之心。 踏踏踏—— 寂静到凝结的气氛,突然响起了如骤雨般密集的马蹄声。 “圣旨到!” “圣旨到!” 尖锐的喊声从街边传来。 刹那间,所有李氏族人都像溺水时抓住的救命稻草,面露劫后余生的喜悦。 朝廷大军让出一条道,几十个人勒住马鞭,下马齐齐躬身: “见过中山王。” 他们余光看向远处,不由惊恐骇然。 那可是陇西李氏啊,他们的子弟竟然下跪!如果来得稍晚一些,这些人是不是都成了尸体? 张巨蟒简直冷血无情到极致! “你们打算来劫法场么?” 张易之盯着他们,声调清冷。 云州刺史不敢直视那目光,喉咙略滚动,“朝廷有圣旨传来,请王爷接旨。” 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卷绫锦黄绢,背面图案祥云瑞鹤,有金色巨龙翻飞。 跪着的李氏族人缓缓起身,浑身恐惧消失了大半。 他们从鬼门关前回来了! 天下没人敢动第一门阀,没有人! 一些族人狠狠瞪视着张易之,仿佛要将此獠模样嵌刻进心里,以后要开展疯狂的报复! 云州刺史郭温敬展开圣旨,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始念。 突然。 一道寒意十足的话传来: “圣旨在哪里?” 郭温敬愣住,低声道:“王爷,就在卑职手上啊。” 张易之背着手,踱步到他面前,剑眉微皱: “你手上分明空空如此,哪来的圣旨?” 哗!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李氏族人目眦欲裂。 连朝廷将卒都纳闷,王爷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 郭温敬似乎意识到什么,高举绫锦黄绢,手臂有些微颤。 张易之没有看他,目光转向李楷固等将军,沉声道: “他手上有圣旨么?” 李楷固等人沉默了一下,齐声抱拳道: “回王爷,没有!” 张易之环视麾下所有士卒,雷霆震声问: “告诉我,你们有没有看到圣旨!” 看着王爷表情严肃阴沉,所有士卒都面面相觑。 他们不知道发生什么,可连将军们说没有,那说没有一定不会错。 “没有!” “没有!” 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彻苍穹,连地面都震了一震。 此刻,朝廷官员脊骨发寒,这副场面委实惊悚? 一个人竟能如无耻到这个地步?! 张易之紧绷的表情松下来,露出淡淡的笑意,看向一个男子: “告诉我,你有没有看到圣旨?” 陇右道巡察使头皮发麻,整个人抖如筛糠,他感受到一股实质性的杀机。 如果说有,恐怕下一秒就会被大军剁成肉渣! “有还是没有,直接说。” 张易之眉梢略微一挑,面色有一点点变化,但依旧显得云淡风轻。 可声音之中蕴含令人心悸的冰寒和杀意。 “卑……卑……卑职没看到圣旨。”陇右道巡察使弱弱道。 张易之看向几个监察御史和各级官吏,温声道: “你们呢?” 剩下的人皆沉默,虽然良心不允许他们说假话,但他们承受不住说真话的代价。 张巨蟒挥起屠刀杀向陇西郡,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可言。 此獠不能容许陇西李氏继续存活,谁阻止他,谁就是死仇! 跟张巨蟒结成死仇,会是什么后果? 天下人都很清楚。 “没有。” 像是约定好了,剩下的人哑着嗓音齐声开口。 轰! 轰轰—— 不啻于九雷轰顶,李氏族人全身血液都几乎凝固,怒火滔天仿佛要冲破九霄,又痛到绝望! 秦朝权臣赵高的指鹿为马,竟然就发生在眼前,而他们眼睁睁注视这一幕。 “无耻!” “你们这群狗东西,究竟还有没有良心?” “瞒报圣旨,是抄家的罪名,这是你们不可承受之代价!” “……” 李氏子弟纷纷嘶吼出声,用充满怨毒的目光盯着郭温敬等人。 郭温敬神情有些愧疚,但还是悄悄将圣旨顺回袍袖之中。 张易之点了点头,轻描淡写的说: “你们回去吧,记得写一道奏书给陛下。” 话音落下,郭温敬等人才长松一口气。 他们听懂了隐藏的意思,陛下不会责怪你们。 “王爷,卑职告退!” 郭温敬恭礼,而后灰溜溜的驾马疾驰,逃离这个血腥之地。 其余官吏也纷纷告退。 不是他们不想解救陇西李氏,实在是无能为力。 当一个人有着必杀之心,而这个人还是张巨蟒时,明哲保身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张易之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表情挂着冷冷的笑容。 他之所以敢这么放肆,当然是提前收到了武则天的密旨。 也就进陇西郡之前,神皇司绿袍亲自送来的。 而朝廷的圣旨,靠着驿站加急也能这么快,想来各级官员都心急如焚啊。 我要贯彻的意志,岂是你们所能阻挡? 当然,张易之绝不能让圣旨当众念出来,这样他的行为就站不住理,要知道忤逆圣旨可是死罪。 “张巨蟒,你就不怕苍天有眼么?” 有李氏族人目眦欲裂。 张易之敛眸,平静道: “如果上天有眼的话,你们早就沉寂于历史长河了。” 顿了顿,神情略有些不耐烦,声音变冷: “先交出族谱,朝廷不会滥杀无辜,也不会放过一人。” 说完挥挥手: “列阵,弓箭手准备,炮台准备,先锋队准备。” 霎时,仿佛一台冰冷的机器运转,军阵中将卒各司其职,凛然的杀意对准李家所有族人。 李氏族人闭着眼,泪如泉涌悲愤填膺,绝望彻彻底底席卷全身。 场中时而传来拼尽全力压抑着的椎心饮泣,心如刀割。 就算没痛到流泪,他们也是喉咙发紧,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末日即将到了。 以往他们高坐山巅,居高临下俯瞰着世间的起起落落。 而如今轮到他们,才知道这种滋味何其悲痛绝望。 千年之间,不同的高门起起伏伏,有的如昙花一现,有的却可以顽强地存在千年之久。 而他们不管处境有多么艰难,依旧站在权势的最高处,享受着其他世家大族难以享受的荣耀。 今天,这一切都将结束。 “咯吱咯吱”—— 村口,一个身形伛偻的白发老人,拖着一辆板车蹒跚前行。 车上装着的都是灵牌。 老人慢慢拖着,一步步走到张易之面前,他抬起头,脸上的皱纹就像盘踞的老树根。 “中山王,你刚刚白黑混淆,你应当知道世道有黑有白,我们李家族人亦如此。” “陇西李氏地处边疆,西边是吐蕃西域诸国,草原是蛮子异族,李家子弟世代从军,清一水儿的军人。” “多少铁衣裹枯骨,多少白骨缠草根?史书上那些西北狼烟,边陲战事,那些慷慨赴死,那些壮阔画面,留下多少李家男儿的尸体?” “他们非帝王将相,也非黄紫公卿,都是一些默默无闻的人,却不得不舍生忘死,挡在那里,守护中原。” “我们李家有的族人迷失在权势欲望里,有的族人却依旧为天下百姓而战,他们何其无辜?” 老人嗓音飘忽不定,变得含糊不清,低着看着灵牌,满脸自豪。 张易之面无表情地十指交错,轻轻互叩。 老人轻轻抚摸着几十块灵牌,老眼含泪道: “他叫李信。” “他叫李广。” “他叫李靖。” “……” “他们都是史书上赫赫有名的武将,他们毕生都在保卫中原领土。” “还有这些老祖宗,他们在劫难中保存文明的火种,让华夏文明重新站起来。” “中山王,谋反有罪,可一定要株连陇西李氏十三房么?我们祖宗为神州大地贡献了一切,后人就得了这么一个回报?” “你要他们在地下对着中原说一声:不值得?” 说到最后,老人嘴唇颤抖,已是泣不成声。 无数李氏子弟哽咽,痛至极致,互相抱着哭哭笑笑。 李氏满门何其何辜?! 这满门的忠骨,满门的热血,竟要被尽数葬送于祖地。 朝廷将卒也沉默下来,那一个个名字太震撼了。 飞将军、军神…… “然后呢?”张易之平静的目光直视着老人,声线冷冽道: “你为什么不继续说李陵降匈奴,汉末李傕屠城?五胡十六国,你们祖宗做过多少丧尽天良的事,他们都不是你的祖宗?” “军神他们自然是流芳百世,后世也不会有史官肆意给他们泼脏水。” “就算再过一千年,他们也是习武之人的最高榜样。” “他们的功绩永垂不朽,我等炎黄子孙应当铭记歌颂。” “就算陇西李氏灭了,世人也不能抹去他们的功绩。” 略顿,张易之竭力平复愤怒,可表情还是有轻微的扭曲,他直视着老人: “我张家老祖宗,有人一辈子都在行医救人,他救活了几千个百姓,他提着药箱走遍天下,最后累死在桑梓地里,无人问津。” “还有人捧着书卷,拿着戒尺,在江南教书育人,整整五十年就守着破旧的私塾,最后老死在讲桌下,无人埋葬。” “如果孔子是圣人,那他们何尝不是?他们为了天下那些微不足道的民众,倾尽所有,奉献了一切。” “如果那晚李昭德政变成功,陇西李氏会不会看在他们的份上,饶过我们这些张家后人,会不会?!” 张易之一步跨出,死死盯着老人,咆哮道: “告诉我,究竟会不会?” 老人低下头,脸上的皱纹紧紧挤在一起。 李氏族人涨了满腔的滔天愤怒,如同泄气一般,他们软绵绵跪坐下去,涕泪横流。 “哈哈哈哈哈……” 张易之仰天大笑,笑声异常冰冷森寒: “不会,你们也不会!” “历史不分好坏,只有成功与失败,唯有成王败寇而已。” 老人听到这话,眼底最后的光芒渐渐有所涣散。 他犹不甘心,颤声道: “自南北朝以来,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屠戮门阀望族,你一定会遭到反噬。” 张易之凝视着他,跟那双浑浊的眼瞳对视很久。 “隋炀帝想灭你们,他被你们灭了。” “英明神武的唐太宗,虽自称陇西子弟,但他每时每刻都想灭了你们,可他终究做不到壮士断腕。” “如今陛下,千古唯一女皇帝,论阴谋无人能出其右,可她手段再猛烈,也做不到我这个份上。” “为什么?” 张易之一边说话,一边扫视着李氏子弟每张脸庞: “因为玩权谋斗争,我真玩不过你们,但如今我拳头硬。” “何不在根子上彻底消灭?解决问题最直接有效的方法,那就是杀杀杀!” “有朝一日,如果事实证明我错了,我会跟你们一样的下场,我张易之自无怨言。” 话音落下,鸦雀无声。 老人眼睛一片死寂。 李氏族人的面孔无比苍白,似乎世事的冷酷无情令他们内心失望而彻底冰冷。 张易之眼神再无起伏,最后说道: “言语在这个时候最是苍白无力,你们老祖宗李暠是西凉兴圣皇帝,既然祖上是帝王,那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谋反的下场。”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既然天下无人敢站出来,我张易之责无旁贷,当仁不让,做这个先驱者,做天下人不敢做之事。” 说完转身,背影是那般决然。 身形稀薄至极的老人沉默很久,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贴着脖颈。 轻轻一抹,鲜血飚射。 老人感觉自己的生机在缓缓流逝,他闭上眼睛。 在神魂消散之前,这位看守祖祠的老人,好似在缅怀沉醉往昔的荣耀,又像是在想象未来的凄惨。 最后他轻轻说道:“对不住了。” 噗通跌倒在地,眼中光芒消散。 也许他对不住祖宗,没有守护好基业。 也许是对不住那些被陇西李氏欺压过的人,只有他自己知道。 所有李氏族人悲愤欲绝,他们的眼睛正视苍天,好像有无穷的请问。 他们有悲凉与冤情要诉诸神明,他们的双脚发出剧烈的抽搐、挣扎。 仿佛要抓住那能挽救全族性命的稻草,又似乎要去撕碎施暴的凶手。 张易之眯眼仰起头,微风吹乱这位年轻人的鬓角发丝。 “是非功过,容我死了,再由后人评说。” 他缓缓扬起手臂,再狠狠挥落。 咚! 咚咚—— 战鼓声骤起,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急重高度,喊杀声骤起。 朝廷精锐杀意冲天,呼声如雷,有排山倒海之威。 第二百三十五章 并非滥杀之人,三个条件,不 大风将边塞干燥黄土吹拂到空中,扑击那些猎猎旗帜。 村庄外,一张张大型床弩蓄势待发,所有朝廷将卒都下意识握紧了刀柄。 一声高亢凌厉的号角,骤然响起! 一袭白袍随风飘舞,那修长的身躯上,慑人的杀意,已如潮水般滚滚而出。 “杀!” 声音落下,无数箭支宛如狂风暴雨一般朝着李氏子弟激射而去。 “不,不要!” 有族人痛哭流涕,跪地哀求。 门阀贵族的自尊彻底荡然无存,他们跪着向士兵求饶,向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底层人求饶。 再尊贵的膝盖,面对死亡,此刻也软绵绵的。 咻! 咻咻—— 带着嗜血森冷的箭矢席卷肃杀的空气,夺去一条条锦服高冠的性命。 所有李氏族人都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槐树下如同在无声呜咽。 有儒雅的文士面露绝望,他临死前只有一个念头,箭穿过身躯是什么滋味,难道像雨滴拍打脸庞? 他从不在意下等人的生死,也从不屑于思考刀剑戟箭有什么差别。 为什么要去想? 他有着高贵的血脉,这世上,根本就没人敢朝一个陇西李氏嫡系放箭! 甚至在他有限的认知里,弓弩箭矢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一个容貌普通的士卒气息冷漠无情,眼神如刀,松开弦。 这根箭矢价值不足一文铜板,却能夺走自诩血脉最尊贵的人的性命。 利箭穿透李氏子弟的喉咙,他张开嘴,呕出大股大股的血花。 此刻身体每一寸肌肤,每一寸肺腑都像是破碎般,呼吸困难,窒息而亡。 他体验到了被箭射中的滋味,也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世间唯一公平的是,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场中惨叫的声音不断响起,长枪和刀剑刺入身体内的沉闷响声,也是此起彼伏。 权力斗争,向来如此残酷。 远方,张易之负手而立,看着那些李家子弟拼尽全力反抗,哪怕看到麾下精锐被刺伤,他也是没有丝毫脸色变化。 不过以卵击石,终究只配在巨石上留下不痛不痒的痕迹罢了。 时间流逝,陇西李氏一个个面孔被无情镇压。 朝廷将卒杀红了眼,鲜血不停刺激他们的神经。 “中山王,您大人有大量,饶我一命。” “我陇西李氏做错了,不该政变谋反,更不该与你为敌。” “我不想死啊!” 一个断臂的老儒捂着肩膀的汩汩鲜血,纵然心中绝望万分,仍然不想放过活命的机会,朝张易之方向大喊。 四处而起的血雾中,朝廷精锐如狼驱羊一般,追逐辗杀着那些逃窜的敌人,处处都是刀光剑影。 “我们愿意给皇帝赔偿,这并非不可化解的仇恨。” “不,陇西李氏愿意倾家荡产,将所有家财赠给朝廷国库,另外立下家规,李氏子弟永不踏入仕途。” “中山王,我给你跪下磕头了。” 几百年来高高在上,冷漠俯瞰中原百姓的陇西李氏,如今伏首在地,卑微到极致。 张易之抬眸,循声而望,淡淡说道,“世间后悔药,最是寡然无味。” “再说以德报怨这种事情,我从来不会做,我这个人只会以牙还牙,百倍奉还。” 话音落下,李氏族人万念俱灰。 没了,引以为傲的传承即将断了。 一切都没了。 强者对弱者,是可以没有任何理由的任性的,不需要有任何怜悯之心。 这就好比,人类吃鸡鸭鹅兔,会去考虑它们的感受吗? 弱是原罪! 这是深刻家族血脉的一句真理。 正因为明白这个世道弱肉强食,他们才会拼命掠夺,终于站上世间的巅峰。 而如今,他们竟然沦为弱者,成了被随意碾压的蝼蚁。 一些老人伸手抚摸架在脖颈上冰冷的剑刃,苍老脸皮如枯树般褶皱,一条条沟壑不知其中沉淀了多少悲欢离合。 他们眼中陡然充斥着铭刻骨髓一般的恨意和快意,狞笑道: “张巨蟒,你不得好死,李氏满门会在天上看着你!” “会死死盯着你的。” “一定会的!” 张易之笑了,轻轻颔首: “行,那就好好看着。” 残阳如血,日渐西沉时,这一场杀戮终于结束。 回头看时,周遭战场被鲜血染红,已是血流成河,尸枕成山。 赤艳的夕阳遍洒于野,光与血相映相衬,茫茫大地一片赤红,如若地狱的血池一般。 天空中,无数的乌鸦在盘聚飞旋,鸣叫不休。 似乎在催促着下面的人类赶紧走,好让它们尽情的享受这场盛宴。 张易之白袍飘飘,神情波澜不惊,平静道: “传我命令,所有将卒挖坑将尸体埋葬。” 顿了顿,沉默下来,自言自语:“能魂归故里,他们何其幸运?” 说完阔步踏入连绵的村庄。 却忽然有男子从尸上血海里爬起来,抄起地上的长刀,脸色狰狞的朝着张易之冲去。 “狗贼受死!” 这人双眼通红,杀气凛然。 张易之看也不看,径直朝前走,脚步没有丝毫变化。 而身边的亲兵迅速反应,刀光一闪,这男子的头颅便冲天而起,鲜血狂涌飚飞。 一滴滴血液喷溅到张易之的白袍上,他皱了皱眉。 不知何时飘落一片槐树叶,青翠的叶子落在肩膀上,迅速被白袍的鲜血浸染。 张易之停住脚步,转头注视着那棵干云蔽日、苍翠挺拔的槐树。 天下人都知道,陇西李氏的槐树已经有四百多年历史,默默见证了李家出类拔萃的人杰,也看过许许多多家族败类。 张易之朝槐树缓缓鞠了一个躬。 敬拜李家祖上的英雄豪杰。 …… 陇西李氏老弱妇孺被关押着,朝廷大军还在郡城内到处搜查逃窜的余孽。 陇西李氏家族议事堂。 金碧辉煌的厅堂,张易之抬头看着墙壁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 厚德载物。 他眯了眯眼,“将那副匾掀下来,换成数典忘祖。” “是。”亲卫立刻督办。 张易之跨入大堂,高坐首座,扫视着堂内一件件青铜古器,目光却停在普通的黄历上。 今日,宜安葬移柩入殓除服。 “真巧。” 他面无表情喃喃道。 不一会,几个将军入内,询问道:“王爷,剩下的俘虏……” “嗯?”张易之截住他们的话,声调冰冷:“应该不需要我教你们做事吧?” 几人瞬间脊骨发寒,咽了咽口水平复心头颤栗,相继点头。 “立刻将族谱带过来。” 话罢,张易之挥挥手。 几人连忙离开,他们还是有些恍惚,这个贵不可言、不容亵渎的祖地,竟然已经沦为地狱。 所谓的门阀望族,也不过如此。 他们走后,沙叱忠义押着两个人过来。 “启禀王爷,他俩是李唐子孙。”他抱拳道。 张易之闻言,目光扫视着二人,淡淡开口道: “毕竟跟陛下沾亲带故,交由她老人家处置吧。” “呵呵……”那个面容方正的华服男子讥笑一声,咬牙切齿道: “张巨蟒,何必假模假样,既然将无辜者屠戮殆尽,不缺我们兄弟二人!” 张易之不置可否,平静盯着他: “做事情要名正言顺,李唐并非出自陇西李氏。” 顿了顿,望向沙叱忠义,“他们是谁?” 沙叱忠义久在朝堂,当然认识,要不然也不会在屠刀下救下两人。 他回道:“李承乾两个儿子,李象和李厥。” “哦。”张易之轻轻颔首,神色并无多少情绪: “押解回朝,交由陛下一言定之。” “张巨蟒,你暴虐残忍,一定会遭天谴的!” 李厥愤怒异常,眸子怨毒。 张易之眉锋陡然凌厉,凝视着他,冷冰冰道: “你爹李承乾逼宫造反,牵连了多少无辜,他们是不是抄家灭族的下场?” “倘若没有陇西李氏护佑,你们二个能苟活至今?” “现在羽翼突然崩塌,觉得很无助悲哀是么?” “住口!”李厥满腔怒火恨天怨地,咆哮道: “今日你之所为,他日必将应在自己身上,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透过窗户昏黄斑斓的落日,映红了张易之冰凉入骨的墨黑瞳仁,他缓缓起身,接过亲卫的长刀。 “杀了一万人,岂会在意多杀一人?” 张易之走到李厥面前,盯着对方眼里的恐惧,毫不留情挥刀。 鲜血溅在李象的脸上,眼眶通红的他仿佛留着血泪。 “你呢?” 张易之平静的目光对准他。 李象拢了拢耳旁苍白的发丝,嗓子沙哑道: “那个女皇帝也容不下我,何必再进神都城被她羞辱?” 张易之没说什么,将刀递给他。 李象额角青筋暴起,拳头紧攥,又慢慢松开,颤着手臂接过。 “你下场会更凄惨,历史已经证明过了。” 他直视着张易之,突然咧着嘴笑。 连祖父都不敢去做的事,你张巨蟒做了,岂会有好结果? 死也就罢了,还要遗臭万年,遭史书唾弃! 张易之俊美的脸庞也露出一抹冷笑,寒声道: “我想生生扯下豪阀手里的肉,可你们不给,那我只好连人一块杀了。” “终有一天,世家门阀会消失,从我手上灭亡。” 张易之脸上有些阴森的冷笑转瞬即逝,很快他又恢复了淡然: “看样子你也没遗言,那尽快上路吧。” 李象脸色阴晴不定,最终如释重负,悄然挺直腰杆,死盯着这位权倾天下的郡王,哈哈大笑道: “我在天上看着,看看寒士政治能不能代替世家门阀制,看看你张巨蟒的最终下场!” 他的笑声,疯癫而苍凉,无比悲壮。 说完一刀横着往胸膛劈,胸口处被割出一条深可见骨的血槽,鲜血涌出,浸透衣襟。 他倒在地上,黄昏中,犹有些余晖洒落在屋顶。 好像听见了,风过陇右。 如泣如诉。 “厚葬。” 张易之转过身去,踱步走回座位。 半刻钟后,护卫押着四个佝偻的老儒,还捧着几本厚厚的族谱。 张易之接过呈上来的族谱,点了点头,族谱能区分一个家族成员血缘关系的亲疏远近。 有了它,后续血腥清洗也更容易展开,主要针对嫡房。 斩草无法除根,便是春风吹又生。 他想如此,但根本做不到,只能尽力而为。 在没有指纹dna,没有监控的封建时代,想彻底斩草除根几乎不可能。 更何况是天下第一望族,他们的子弟散布在各州县,听闻惊天噩耗之后,绝对会逃窜隐姓埋名。 这样缉捕的难度非常之大。 “我并非滥杀之人,三个条件,便不再追究那些漏网之鱼。” 张易之审视着几个族老。 能管理族谱,那在族内地位必然崇高,知道的东西也多。 “休想!你继续大开杀戒吧!”有族老咬碎牙龈,恨意滔天。 张易之眯着眼,冷言: “好,那我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一个个找出来。” 这塌鼻子族老一双眼冒着火,嘶声裂肺道: “苍天对我李家不公!我陇西李氏世代忠良保家为民,何以落得如此下场!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去杀了你,杀了你全家啊!” 看着已经疯疯癫癫的老人,张易之心平气和道: “带下去杀了,这具尸体就别埋了,让他暴尸野外。” “是!” 几个亲卫将族老硬生生拖走。 族老死命挣扎,目眦欲裂:“张巨蟒,你……你好狠毒的心肠!你会被五雷轰顶……” “狠毒?!”张易之眉目间染了一层深不见底的冷寒: “倘若谋反成功,那你们会对我张家鞭尸挖坟,我现在好心给你们下葬,将心比心,我狠毒么?” 说完盯着堂内三个族老,浑身杀意慑人,厉声道: “所以你们也想死?!” 三人涕泪横流。 这个地步了,他们怎么会怕死,怕的是李家仅存的血脉断绝! 张巨蟒如果为了一网打尽,不惜搅乱整个天下,那谁也逃不了。 “什么条件……”一个年迈族老艰难蠕动嘴唇。 张易之负手而立,声调冰冷道: “第一,你们签认罪书,承认谋反、以及承认跟谯县桓氏密谋,欲毁掉淮河堤坝淹死万千民众。” “绝无此事!”年迈族老惊恐欲绝,“我们身为名门,祖祖辈辈都在保护芸芸众生免遭涂炭之灾,岂会蹂躏天下子民!” “这条门从此以后没人再进了,还自称名门呢?”张易之似笑非笑,没有啰嗦,接着说道: “第二,交出土地、钱财、商业、盐铁粮这条利益链,还有铸铜币、铸造兵器等工坊,以及所有跟陇西李氏有过商业契约的家族。” “第三,丝绸之路各关卡的税收情况列出来,交给我。” “就这简单的三个条件。” 说完神色恢复平静。 第一条很简单,就是平息舆论,将这场杀戮造成的影响降到最低。 第二条也就是门阀望族的命脉,虽然这些东西都已经属于朝廷,但难免有遗漏之处。 张易之不想大费周章去搜寻,索性让他们把具体账薄拿出来。 像盐铁虽然是官府专营,但因为朝代的更迭,期间无数王朝为了获得世家的支持,将天下盐铁的利润分给他们,与皇室共享。 甚至皇室手中的那一份额相对世家而言微乎其微。 很多时候,盐铁市场的价格都由世家操控。 还有私铸铜币,一个国家竟然存在私人印钞机,恐不恐怖? 第三条,就是安抚西域各国,该商业交流依然能交流,该来大周朝圣照旧,别因为这个变故就不敢来了。 我张易之可不是坏人哦,不会去针对外贸,更不会恶意增加关卡税。 “权力争夺无情,我们都只能遵守规则,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于情于理何不向好的方向发展?” “陇西李氏虽然灭族了,但还有血脉存活,想想他们。” “我若真狠下心,就算让天下动荡,也要除去祸害。” 张易之眸子幽沉深邃,冷视三人。 三个族老神情悲痛,绝望愤怒交加,最后划为沉默。 良久。 年迈族老眼神怨毒,哽咽:“张巨蟒,你丧尽天良,就不怕做噩梦吗?” 张易之表情不变,淡淡开口: “就算做梦,梦里也是他们恐惧我。” 说完微微一笑:“看来三位答应了,能配合就好。” 说完起身,负手离去。 …… 翌日。 槐树旁。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十分宁静,只是风中隐隐带着令人难受的血腥。 张易之平静看着一个个坟冢,无论其生前有多么煊赫彪炳,死后只是一抔黄土。 他闭上眼睛,伸出手摊开,任由大风吹散手心那抔黄沙。 “西行!” 一道命令传下。 大军离开陇西郡。 天下震惊! 第二百三十六章 群臣嚎啕大哭,可怕的心机, 傍晚。 满天肆虐的瓢泼大雨,一片苍茫,巍峨的宫殿朦朦胧胧如在云中。 标榜帝王威严及骄傲的皇城御道被铺天盖地的雨雾模糊了面容。 庐陵王夫妇二人撑着油纸伞,悠闲漫步在御道上。 李显那张儒雅敦厚的脸上,此刻皆是春风得意。 他举着伞,感慨道:“这段时间得到的恩宠,比十几年加起来还多。” 刚刚才从皇宫觐见完毕,母皇又赏了十几匹丝绸。 这点东西的价值不算什么,但里面代表着浓郁的圣眷。 “王爷,她可只剩你一个儿子,你切记不要犯错。” 韦玉喜悦之余,不忘叮嘱道。 “本王省的。”李显弹去衣袍上的雨珠,漫不经心道: “说实话,还真得感谢张巨蟒废黜旦皇弟,要不然本王哪里能坐收渔翁之利呢?” “不过此獠目无余子,还妄图迫害陇西李氏,这不是螳臂当车是什么?此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韦玉垂眸笑着,声调软柔: “既然有朝廷圣旨,张巨蟒就绝对不敢放肆。” 略顿,她直视着李显,悄悄说: “王爷,陇西李氏可是咱们的支持者,在没登基之前,凡事都要顺着他们。” 李显嗯了一声,脸上露出几丝轻蔑笑容: “张巨蟒始终不明白一个道理,朝堂从来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气势汹汹跑到陇西郡,灰溜溜回来,此獠就是个笑柄!” 韦玉目光温柔如水,心里也涌起难以言喻欣慰。 王爷如今愈发冷静镇定,不再患得患失,隐隐还学会几分霸道。 更有男人味了! 李显迎上她的眼神,不由握紧她的柔荑,感受着这种细腻滑嫩,心猿意马道: “好玉儿,晚上可以换种姿势满足本王么?” “啐……”韦玉面色晕红。 两人一路打趣恩恩爱爱,可快走到端门马车时,三骑在雨幕中疾驰。 泥泞街道飚射的脏水溅在李显袍腿上,他登时勃然大怒,咆哮道: “放肆!岂敢视本王若无物耶?” 这一声喊,彻底惊动了来来往往的官吏。 他们不由驻足观望,暗赞一声:庐陵王霸气侧漏! 三骑拽紧缰绳,仓皇下马,一人惶恐道: “禀王爷,卑职有十万火急之事上达天听。” “皇城重地,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下次再犯,本王饶不得你!” 李显一副严肃教训的口吻,说完摆摆手。 倒是身旁的韦妃柳眉微蹙,盯着驿站骑官看了一瞬,沉声道: “急报上是什么事?” 骑官略默,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声音低沉道: “陇西李氏无人生还,一夜覆灭。” 静! 场中瞬间安静下来。 除了密集的雨声,偌大的端门此刻却像阴森的墓窖。 韦玉整个人霎时间惊得目瞪口呆,那惊骇的表情,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恐怖之事。 御道上,六部官员无不惊骇欲绝,感到浑身战栗,头皮发麻。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升起直冲天灵盖! 他们丢下伞,任由大雨洗刷浑身的恐惧。 “绝不可能?!” 李显面色徒然剧变,眼眸之中骤然涌现而起凶狠之色,下一秒便是大步上前。 随后暴虐无比伸手直接拽住了骑官的衣领,凶恶狠辣的把人摁在地上,杀气十足怒声道: “给本王再重复一遍!” 骑官吓得嘴唇打颤,艰难滚动着喉咙: “王爷,边塞传来的八百里加急,陇西李氏被中山王屠灭了。” 李显倒抽一口凉气,脸孔唰地惨白。 死了! 陇西李氏死了? 满门无人生还?! 天下第一门阀,顷刻间崩塌,被张巨蟒直接从这个世上抹去! 刹那间,李显双腿抖如筛糠,一股恐惧席卷全身,深入骨骼和灵魂。 一旁的韦妃紧紧攥着手帕,温婉秀丽的脸孔布满了阴霾,眼底也闪过一丝震怖! 那可是陇西李氏啊! 就这样消失了? 消失得让世人猝不及防,消失得让世人肝胆欲裂! 在得知陇西李氏覆灭的那一刻,端门附近所有官员如遭五雷轰顶,脑袋一片空白! 步入唐朝以来,陇西李氏就是世家豪强的主心骨,甚至是世家政治的魂! 一个在世间享有最崇高地位的家族,而今化作灰烬尘埃,就此不见。 没了陇西李氏,天下世家该何去何从? 端门冗长的寂静。 旗官去皇宫向武则天禀报,官员将这个爆炸性消息传开。 神都城顿时掀起无边波澜,所有人为之轰动骇然,满朝权贵都往皇城赶来。 连听闻消息的百姓都岌岌自危,担心中山王陷入疯魔,会杀戮四方。 所有人从未想过,一个从秦朝传承至今的庞大门阀,会在今天消失。 没有丝毫预兆,就这样消失。 …… 甘露殿。 武则天正在逗弄着一只鹦鹉儿说话,教了几遍,发音还是怪里怪气。 “陛下,有急报。” 上官婉儿入殿,旁边带着一个旗官。 “什么事?”武则天微微一笑,随意地问道。 旗官连忙趋身上前,从袖中摸出公文,恭声道: “请陛下御览。” 内侍接过呈上去。 武则天展开,霎那,脸上的笑容凝住。 她没有说话,低着头在殿内左右徘徊,可拳头却紧紧攥住,手背青筋隐现。 厚重的铜鼎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青烟,狂风灌进直棂窗,将珠帘拨弄得叮叮直响。 大殿众人皆是大气不敢喘。 武则天走到窗前,伸手去接窗外拍打进来的雨滴。 这一刻,她眼底全都是炙热,那扣在窗棂上的手指骨节泛白。 “哈哈哈哈哈哈——” 尖锐刺耳的笑声骤然响彻在殿廊,武则天再也无法隐藏她的那份激动兴奋了。 “子唯,这份魄力,朕自愧不如。” “这份勇气和胆量,普天之下唯你一人!” 她旁若无人的畅快大笑。 上官婉儿倏然瞪圆了眼眸,精致玉颊浮现出震惊之色。 见陛下罕见失态的模样,她便能推测到公文上的内容。 她的心跳如擂鼓般激烈狂热,难以控制。 自己究竟找了个什么样的男人啊? 强势绝伦! 简直霸气到极致! 数百年来,那些英武帝王不敢做的事,他不仅做了,还做得彻彻底底! 一千多年,这个出过皇帝、出过几十个宰相,出过无数公卿的世家。 如今,被历史长河给卷走。 武则天凝视着窗外倾盆大雨,双手十指交叉在腹前,轻轻拍打手背,她喃喃道: “躺入史书吧,朕一定会让那些修史的文官,送你们家族几句好听的盖棺论定。” …… 皇城,聚集着无数大臣。 他们冒着大雨,脸上流露出痛苦神色。 曾经坐看历朝历代开国又亡国的顶级门阀,一夜成为过眼云烟。 曾经高高俯瞰世间的那些人,都成了冰凉的尸骨,那些荣耀权势只能存在史书上,被后人随意翻阅。 凭什么啊?! 张巨蟒,你就是一条疯狗! 最前方的崔玄暐,就如同一座冰雕一般,愣怔在了那里,一动不动,神色闪烁着某种失魂落魄的情绪。 一直明争暗斗的家族,突然就亡了。 那种兔死狐悲之感像是决堤的洪水,倾灌他的五脏六腑。 权势,财富,地位,资源垄断,钳制舆论…… 一切引以为傲的东西,却抵不过一柄刀。 屠刀落下,什么都没有了。 连根基都被劈断了! “诸位,咱们应当仗义执言,为陇西李氏,韦苍生社稷说几句公道话,不惜一死!” 崔玄暐仰天大吼,声音带着嘶哑和凄凉。 他阔步往前走,挥臂高呼: “诛杀张巨蟒!” 所有世家大臣义无反顾的跟随。 他们还是低估了张巨蟒,低估了此人的绝情狠毒。 伴随着陇西李氏的覆灭,属实震撼到了他们,惊吓到他们,威慑到他们! 尤其是那些世家官员们,更是人人自危,心惊胆颤,生怕家族是下一个罹难者。 张巨蟒连陇西李氏都敢杀,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小鱼小虾? 只要此獠一不高兴,还不是随手捏死? 一定要诛杀此獠! 必须要将此獠碎尸万段,方能让陇西李氏的英灵安息! 大雨落在每个人脸上,他们神情复杂,有悲悯,有愤怒,亦有叹息。 有的人活着就已经拼劲全力,有的人却能轻易让别人没法活着。 张巨蟒他凭什么啊! 平白无故让一个门阀覆灭,很骄傲么? 夜幕伴随着暴雨,无数大臣淋成了落汤鸡,但他们表情决然,有着慷慨赴死的决心。 这一刻,看着犹如苍鹰的鳩尾宫檐,尖尖的顶端雨水横流,就像鲜血在流淌一样。 “陛下,张巨蟒忤逆圣旨,他是在造反!” 崔玄暐砰砰地在玉阶上用力叩首,额头甚至擦出了血痕,慷慨激昂。 世家大臣双眼冒火,纷纷大吼道: “李昭德参与谋划叛乱按律处决没什么不对,就算株连丹阳房也是应当,但陇西李氏其余十二房有什么罪过?” “陛下是天下人的君父,为什么不怜悯宽恕他们呢?” “天下李姓百姓何其多矣,张巨蟒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将九州拖进动荡之中,此獠是社稷的罪人!” “观此獠往日做派,劣迹斑斑!难道大周帝国,轮到他张巨蟒操纵朝纲么?” “陇西李氏是一国砥柱,是定海神针啊,就这样被残暴之徒给虐害,苍天你开开眼!” 不知是谁说完,一声巨响。 “喀!” 皇城骤然一亮,电闪雷鸣,闪电像一柄利剑把夜幕划的七零八落。 “正道的光!” “这是正道的光!” “苍天终于开眼啊!” 有佝偻大臣如若癫狂,仰着头在雨中挥舞着双臂,嘶声力竭: “陇西郡祖辈父辈都为了中原豁出性命立下了滔天功劳,做错一点小事又怎么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陇西李氏纵然有过错,天下百姓也会原谅他们。” “陛下,你一手培植起来的鹰犬爪牙,绝对会被反噬,这个天下快要姓张了!” 他顿了顿,突然狰狞着面孔,指着苍穹: “武妇人,你跟张巨蟒这对奸夫**会遭天谴的,就在今晚,被雷劈死!” 嚯! 听闻此人的话,文武大臣噤若寒蝉。 这么快就逼疯一个了。 咻! 不知从哪里疾射而出一支利箭,穿过雨幕,钉在佝偻大臣的眉心。 噗通! 鲜血混着雨水,流淌在御道上。 一个秃头青袍大臣目眦欲裂,放肆狂笑道: “复辟李唐!复辟李唐,复辟李唐!” 说完咬牙,把头狠狠撞在玉阶上,当场毙命。 又疯了一个。 群臣全身血液都几乎凝固,一阵悲凉涌上心头。 夜里的鲜血都是那样的刺目,仿佛一朵朵血红的花。 轰隆隆—— 大地震动,一队队金吾卫身着明光铠从御道上疾驰而过。 崔玄暐垂下眸子,竭力控制内心的愤怒。 他知道这是清洗,神都城内还生活着一些陇西李氏偏房族人,这个老妇人要斩草除根了。 “陛下,不诛杀张巨蟒,臣等誓死不退!” 监察御史萧邺悲愤交加,用力嘶吼。 “誓死不退!” “誓死不退!” “誓死不退!” 群臣横下心,坚决要伏阙谏诤到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惜失去身家性命。 陛下,你若不怕政治危机,就继续躲在寝宫装死吧! 不知何时,场中响起了啜泣,俄而变成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 大臣循声而望,见吏部主事一边流泪,一边撕肝裂胆的呼喊。 众人不由暗想,只有把动静搞大点才能让陛下忌惮。 大伙都是做官的,谁还不会假惺惺掉眼泪呢? “呜呜呜,陛下,你要主持公道啊!” 大臣强抑着又终于抑制不了的哭,一种撕裂人心的哭,哭在夜雨笼罩的皇城,哭在天下最有权势的地方。 哭声像是会传染,群臣嚎啕大哭,哭天喊地。 有人颤栗的发出乌鸦般哀鸣的哭泣。 有人想起陇西李氏的凄惨,不由悲痛欲绝,哭到昏厥。 有人甚至哭咳出大片血迹,肺痨晚期,一命呜呼。 大雨慢慢停歇,哭声响彻在皇城。 可皇宫依然无动于衷,武则天甚至没派内侍前来安抚,任由衮衮诸公哀嚎。 夜色越来越深,鼓楼钟声响起,子时了。 群臣哭得嗓子都沙哑了,心中有股冲动想冲进大殿,但他们知道,一旦冲进去就是谋反。 陇西李氏悲惨的下场才刚刚发生。 嗡嗡嗡—— 啪! 监察御史萧邺一掌拍在脸上,拍死一只蚊蚋,脸颊也被叮咬出一个小包。 临近初夏,雨后的蚊蚋如春笋般汹涌,实在是恐怖,周遭嗡嗡作响。 群臣苦不堪言,这小东西最是恶心! 在府邸有蚊帐蒲扇、艾蒿香料还好,现在只能到处挠痒,煎熬至极! “呜呼哀哉,口衔钢针锋,力洞衲衣袭,啾声先计议,著肉便嘘吸。” 萧邺整个人蜷缩着,郁闷烦躁,脖子脸上起了十几个大包! 一个满脸褶子的大臣更甚,脸上密密麻麻的红肿,夹杂着血丝,望去煞是恐怖! 他沙哑着嗓音道: “唉,和蚊蚋促膝长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感化都没用!” “这东西无情无义,天生吸血,逮人就咬,某人就跟蚊蚋是同类啊。” 嚯! 群臣相继点头,张巨蟒就是这种狠毒无情的吸血鬼。 陇西李氏招惹蚊蚋了么? 没有! 碍到它了么?也没有! 就因为身上血肉多,它就要过来咬? 实在是丧心病狂! “杀了它!” 有大臣怒发冲冠,手指狠狠碾着蚊蚋,就仿佛在折磨张巨蟒一般。 等蚊蚋死翘翘了,他眼神才露出一丝快意,这种居高临下操控张巨蟒生死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精神得到极大的满足。 时间缓缓流逝,御道上寂静一片。 有官员早就心生退意,可说好誓死不退,谁敢主动离开? 幸好人多,蚊蚋不会单独叮咬一个目标,要不然真有可能被活活咬死。 …… 天边泛起鱼肚白,几百个大臣相互靠着睡觉。 “铛!” “铛!” “铛!” 悠扬的钟声敲响,皇城外没参与伏阙谏诤的官员鱼贯而入。 他们走过御道,目光扫视着这群面色红肿的可怜人。 娄师德恭声道:“崔相,要不要先回府休息。” “不必。”崔玄暐表情平静,起身往朝殿走,“参加朝会,请陛下给个公道。” 所有大臣拖着疲惫的身躯,浩浩荡荡往朝殿走去。 咱们受了一夜的委屈,岂能不讨要一个说法?! 庄严的朝殿,群臣排好班列。 武则天高坐御座,神清气爽,状若无事的说道: “朕知道诸位爱卿心念着国事,但身体要紧,不能子夜就上朝嘛。” 竟然敢跟朕玩伏阙哭谏这一招? 可笑!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她威声道。 最前方的崔玄暐出列,愤愤道: “陛下,张巨蟒抗旨犯了死罪,还在陇西郡进行了惨绝人寰的杀戮,请诛其九族!” 武则天面不改色,淡淡开口: “非中山王之过,圣旨晚了,没有准时到达陇西郡,他何来抗旨一说?” “陇西李氏谋反,必须诛族,中山王作为神皇司司长,有先斩后奏之权,他所作所为并没有逾越律法。” 什么? 群臣大骇! 好无耻的说辞! 偏偏还找不到反驳之处! “陛下。”萧邺出列,神色有些狰狞,厉喝: “传承千年的陇西李氏覆灭,陛下何以堵住悠悠众生之口?何以止住沸腾的民怨?” 武则天神情平静,视线极其尖锐地望向他。 虽然除去了这个根深蒂固的蛀虫豪门,但造成的负面影响很难根除。 毕竟李是大姓,何况曾是国姓,在民间地位太高崇了。 萧邺眼底泛着冷笑,言辞激烈:“陛下,如今唯有诛杀张巨蟒,以泄民愤。” “请陛下诛杀张巨蟒。” “请陛下诛杀张巨蟒!” “请陛下诛杀张巨蟒!” “……” 群臣义愤填膺,声音洪亮。 武则天环视大殿,脸色陡然变冷,大叱道: “尔等身上臭熏熏的,当这里是什么?这是朝殿!枉诸位高居庙堂,连仪态都不顾了么?” 群臣面面相觑,皆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怒火。 咱们淋了一夜的雨,被蚊蚋叮咬一夜,不就是为了劝谏你么? 你哑口无言,却偏偏要拿这个转移话题! “尔等若缺朝服,皇宫给你们采办。”武则天神色阴沉,吼了一声: “退朝!” 可就在此时。 “臣有事奏。” 鲍思恭持象笏出列,迎着一道道目光,神情凝重道: “启禀陛下,昨夜微臣收到司长来信。” 武则天有些狐疑,轻轻颔首,“呈上来。” 群臣登时鸦雀无声,死死盯着那封信纸。 内侍递给武则天,武则天展开一看。 她表情变得异常怪异,凤目有震惊之色,旋即想笑四却强忍住,板着脸道: “念!” 内侍弯腰,字正腔圆: “昨夜酉时,吐蕃率军寇边,臣必须带天兵讨伐,请陛下恩准,另调拨粮草。” 轰! 轰轰! 这段话不啻于晴天霹雳,群臣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好狠! 张巨蟒太狠了! 此獠这份心机,实在是恐怖! 能站上庙堂都不是蠢货,他们也擅长政治阴谋,一眼就看穿了张巨蟒的阴谋。 这是在内部矛盾无法调和的时候,发动对外战争转移国内矛盾啊! 此獠知道覆灭陇西李氏会引起民愤沸腾,会使情绪笼罩人心,甚至有可能爆发,造成天下动荡的后果。 于是乎,以民族矛盾的方式转移出去,民族主义可以凝聚人心,将天下人发泄的对象迁移到吐蕃国身上。 别再朝我发泄了,西南百姓苦不堪言,我现在要是不去制裁吐蕃,咱们大周有亡国之危啊。 所以同心协力,助我灭敌,陪我一起喊—— 昭昭有周,天俾万国! ………… 朝殿陷入诡异的沉寂。 群臣的表情都是不可思议,震惊到骇然惊恐。 宰相魏元忠低着头,用仅自己听见的声音喃喃道: “当真是一世枭雄啊!” 身后的娄师德慢慢平复震撼的情绪,不禁敬佩万分。 只要不让门阀世族煽动百姓,那陇西李氏覆灭的影响就能完全控制。 群臣皆恍惚,班位后方初入官场的进士有些纳闷,低声问身旁的同僚: “我怎么有点想不通?” 同僚瞥了他一眼,瓮声瓮气道: “你爹和你娘吵架时,有人过来扇了你娘一巴掌,会发生什么?” 进士闻言陷入沉思,不久后恍然大悟,旋即表情变得震怖。 这就是张巨蟒的手段,未免也太可怕了吧? 不愧是当世最富传奇色彩的男人。 他又疑惑道:“那吐蕃就是被选中的倒霉蛋?” 同僚挨近一些,悄悄说: “我估计只会发生小型战役,张巨蟒意图让吐蕃国赔款,有了钱,陛下这边大赦天下再减税,还能建设民生。” “你说到时候百姓会不会对张巨蟒歌功颂德?什么陇西李氏早就忘了。” “嘶!” 进士倒吸一口凉气,眼底的钦佩怎么也消散不去。 同僚感慨道:“这回吐蕃有点无辜可怜,唉,人家啥事也没干。” 殿内一阵死寂以后,响起了嘈杂的议论声。 “陛下!” 武三思出列,慷慨激昂道: “蜀中李义珣叛乱还没平定,岂能让张易之去攻打吐蕃?蜀中沦陷的后果谁来承担?” 武则天凤眸中迸射出凌厉杀机,声线阴冷: “如果吐蕃虏掠大周子民,罪名由你来担?” “臣……”武三思哑口无言。 他哪敢蹚这趟浑水啊! 萧邺面色紧绷,硬邦邦道:“陛下,国库严重空虚,没有粮食支撑他讨伐吐蕃。” 武则天神色无波无澜,平静开口: “由各州县调拨,战事第一。” “还有蜀中,李无涯拥兵数万,犯下大忌,勒令他交粮草赎罪。” 群臣哑然,无话可说,像是吃了苍蝇般恶心。 张巨蟒,实在可恨! 希望能如你所愿,万一兵败吐蕃,那不仅算盘落空,你的一切都将毁掉。 天下人的唾沫能活活淹死你! 苍天开开眼,让此獠兵败吐蕃吧! 想到这,群臣表情又有些黯然。 能覆灭草原铁蹄的精锐,怎么会栽在吐蕃手里。 殿前一直沉默的崔玄暐脸色晦暗,阴晴不定,过了很久,像是下定了决心。 他清了清嗓子,严肃道: “陛下,大敌当前,我崔家愿意借粮,秋收后再由国库归还。” 轰!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黑室绽耀光。 文武百官被震得头皮发麻,神色中的惊恐骇然怎么都掩盖不住。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怎么可能啊?! 博陵崔氏竟然妥协了! 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名门望族向张巨蟒低头了! 他们之间有死仇啊! 所谓借粮当然是委婉的说辞,为了保留些许颜面而已。 哪有臣子敢让国库还粮? 借其实就是变相的送。 堂堂宰相当朝说出的话,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 也就是说,博陵崔氏真低头了! 这是拿粮食赔罪啊! 念及于此,群臣大脑陷入宕机状态。 御座上的武则天不遑多让,也是很久才艰难平复情绪。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听觉。 五姓七望主动献粮,这在以往绝不可能发生! 这些躺在一国命脉上吸血饱腹的蛀虫硕鼠,宁愿让粮食烂在仓库发霉,也不愿扫出去一粒! 如今竟然心甘情愿的捐粮,而且还是一个庞大数目的军粮! 武则天眯了眯凤眸,不由有些感慨。 利益博弈见效缓慢,终归是杀人屠族最能震慑人心! 身上的烂肉不能治,索性直接割掉! 崔玄暐静静立在殿前,迎着四面八方投注而来的目光。 他僵硬的表情慢慢松弛,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昨晚思考了一夜,他明白,眼下对博陵崔氏最有利的做法就是妥协。 张巨蟒知道李义珣的叛军之中有博陵崔氏的影子么? 极有可能知道! 这就是把柄! 此獠做事愈加疯狂,但也紧握名正言顺四个字。 如果被此獠拿住把柄,博陵崔氏会迎来什么下场? 有可能步入陇西李氏的后尘! 他不敢赌,不敢去赌张巨蟒的心性! 所以先捐粮,再把蜀中部曲私兵叫回来,将博陵崔氏从此事彻底摘出去。 往后低调蛰伏,只有碰上绝佳的机会,家族才会出手诛杀张巨蟒复仇。 陇西李氏的覆灭,让他震怒的同时,心中发寒,觉得这个对手无比恐怖。 他怕了! 真的怕了! 就算耻辱的低头妥协,失去门阀的尊严,也比家族覆灭要好上千倍万倍! 暂时的屈辱,只为等待最强一击! “善!” 御座上传来清冷的声调。 崔玄暐暗自松了一口气,恭敬施礼退回班列。 “陛下,我也……”河东薛氏的大臣连忙出列。 “退朝!”武则天冷冰冰截住他的话,摆驾离去。 博陵崔氏能量太大,陇西李氏刚刚覆灭,不可能再去动他们。 所以既然愿意妥协,暂时相安无事也好。 相比之下,你们河东薛氏就是蚂蚱,如果朕心情不好,正好让子唯踩死你们给朕出气。 第二百三十七章 他们长得像吐蕃人,可分明不 绵绵黄沙与天际相接,一盘浑圆的落日贴着沙漠的棱线,大地被衬得暗沉沉的,透出一层深红。 巍峨的城墙上,一个皮肤粗糙的士卒眯着眼仰望炽阳: “将军,你说,太阳远还是洛阳远?” 一旁的魁梧将军笑了笑,骂骂咧咧,“瓜娃子,当然是太阳更远了!” 士卒摩挲着身上的玉佩,怅然道:“那将军,为什么说抬头见日,不见洛阳呢?” 将军沉默。 他走过去将被风吹倒的旗帜扶正,神情有些黯然。 自己也二十年没去过神都城了。 从鲜衣怒马的少年变成了满脸沧桑的中年,中原从李唐政权换成了武周政权。 唯一不变的是,安西军永远驻守西域的心。 “守护中原是我们的职责。”他沉声道。 士卒看着将军,重重点头。 忽而马蹄声骤起,卷起漫天黄沙。 将军皱眉,接过手下递来的铁盔,直着脖子不慌不忙地戴在头上,把绳子系好,这才随后走下城墙。 几十骑先行疾驰,身后是浩浩荡荡的骑兵,约有数千众。 朝廷大旗高高举起,在黄沙漫卷中飘扬。 唐休璟勒住马缰,一跃下马,而后取下头上的兜鍪。 朝廷五千骑兵整整齐齐下马,皆脱下头盔,凝望着这座城池。 狂风呼啸,气氛庄严肃穆。 他们在致敬。 对这些戍守边疆将士致以崇高的敬意。 安西军远离家园,镇守西域,坚守着大周的疆域,威慑西域几十国,令安西都护府屹立在黄沙之上。 龟兹城上的安西军眼眶泛红,将军清了清嗓子,哈哈大笑道: “诸位,请进城。” 唐休璟将身份令牌递给城门守将,率众入驻龟兹镇。 他跟守将文秉抱拳行礼,笑着道:“这次带来了美酒,还有洛阳的糕点,快分下去了吧。” 文秉谢过之后,有些疑惑,“不知唐将军为何而来,安西可没有收到朝廷诏书。” 唐休璟擦了把汗,回道:“奉中山王之命。” 文秉立刻收声,不敢再追问下去。 陇西李氏覆灭的消息随着商人西行,传遍了安西四镇。 难道中山王是专门派人清理后患? 他皱了皱眉,历时两个月,带着五千骑兵前来安西,只为了几个李氏子弟? 这个可能性太低。 一路上,唐休璟见街道五步一岗戒备森严,那些军士虽然穿得破旧,盔甲下面多是麻布,但站得笔直如树一动不动。 他点了点头,论军队战斗力,安西军可谓精锐中的精锐。 半个小时后,到达安西都护府。 一个额头不甚饱满,而且有几道横着的抬头纹的中年男子已经在府前等候。 “见过大都护。”唐休璟脸上露出灿烂笑容。 安西大都护公孙雅靖快步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嘿嘿笑道: “休璟,一别十年有余,今晚痛饮一番。” “不醉不归!”唐休璟哈哈大笑。 …… 大厅里。 两人微醺,公孙雅靖眼睛直直盯着唐休璟,语气低沉道: “能不能别杀?他们都是保卫国家的将士。” 唐休璟持酒壶的手僵住,哑声道:“我也是执行军令。” “呵呵……”公孙雅靖哂笑一声,猛灌一口酒,“休璟,该谈公务了。” 唐休璟放下酒壶,审视着他: “灭西域一国。” 什么? 公孙雅靖满脸震骇,浑身酒意瞬间清醒。 他感觉有些难以置信,军令就是灭国? 那可是一个国家啊! 唐休璟神情严肃道:“大都护,挑个软柿子,灭了它,擒住其国王押去神都。” 公孙雅靖略作犹豫,露出不解:“理由呢?” “理绪啊。”唐休璟叫他的表字,瞥了他一眼,苦笑一声: “作为老友,我只能奉劝你听令行事,中山王的性格你应该清楚。” 公孙雅靖顿时语塞,无奈点头。 这就是一尊人挡杀人,佛挡诛佛的煞神,普天之下除了陛下,恐怕没人敢问他理由。 他锁眉沉思,直言道:“西域好多是我大周的藩属国,每年都按时纳贡。” 唐休璟摆摆手,语气里透着坚决: “既然不听话,只能狠狠收拾,让其余夷狄长长记性。” 说完略过这个话题,敲了敲桌沿,“理绪,灭国之后,安西军陈兵葱岭地带。” “吐蕃?!”公孙雅靖立刻反应过来,声音有些震惊。 “稍安勿躁。”唐休璟安抚了一声,笑着道: “做做样子吓唬蕃人,咱们在葱岭按兵不动就行。” 公孙雅靖松了一口气,自动不去过问原因,反正按命令行事总不会错。 “召集四镇镇守使,安西两万兵马,我这里有五千,三天后一起出兵灭国。” 唐休璟绷着脸,异常郑重。 “是。”公孙雅靖颔首。 谈过公务,唐休璟沉默了半晌,喉咙滚动,“理绪,将安西军李氏子弟的名单……” “别说了。”公孙雅靖截住他的话,硬邦邦道: “斩草除根,张巨蟒好狠的心!” …… 深夜,龟兹城载歌载舞,夜笛声飘扬,安西军喝完酒,带着朝廷的弟兄们,结伴去嫖西域的金发美人。 唐休璟走出大都护府,三个神皇司绿袍在外面等候。 “探查清楚了么?”他问。 其中一个绿袍颔首,“询问了很多安西军,李家子弟没什么异常,少数几十个喊着报仇、逃窜西域被捉回来了,剩下的都在坚守岗位。” 唐休璟长松一口气,声音也变得温和几分: “这几十个人处理掉。” …… 城北。 李振光率领李家子弟来到指定地点。 他们都解了甲,挂有武散骑等品级便穿着朝廷赏赐的官袍。 每个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夹杂着一丝丝恐惧。 此行也许是死吧,生杀予夺只在对方一念之间。 逃? 往哪里逃呢? 逃出去就是叛国,跟安西朝夕相处的战友刀兵相见,那种滋味比死还难受。 远离中原,在西域这块地上,他们安西军就是一体的,谁也不屑投奔西域这些夷狄。 身为战士本应该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为荣,可他们知道已经有四十多个族人被处决了。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房屋,明晃晃的刀枪让他们觉得寒意非常。 宽阔的大厅内,四周墙边有两副灯架,上面点着油灯,亮光不太行却把墙壁熏了一片黑漆漆的污迹。 唐休璟高坐主位,环顾着两百多个陇西李氏子弟。 他沉声道:“你们应该清楚来意。” 李振光有一瞬间的紧张,旋即怒气涌上心头,厉喝: “张巨蟒不就是要我们的命么?来吧,杀了我们!” “我们宁愿有尊严地站着死,也不愿奴颜屈膝地跪着生!” 此刻,所有人都表现得异常镇定,接受命运的审判。 人为刀俎他们为鱼肉,就算暴起杀了这个将军,外面还有精锐五千。 “哈哈哈哈,有种!”唐休璟拍了下长案,站起来负手踱步,淡淡开口: “尔等虽不是陇西李氏嫡脉正房,但身体流着陇西李氏的血液,按理说因罪处死。” 顿了顿,他拔高声调: “但王爷说了,你们背井离乡在这沙漠之地抵御外寇,多年浴血奋战,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王爷不会忘记你们为帝国流的汗流的血,更不会让你们含屈而死!” 李氏族人闻言,那股濒临死亡的绝望慢慢消失,而后复杂的情绪充斥全身。 被赦免了,该感谢那个人么? 可灭族之仇,他们如何也说不出感恩戴德的话。 “条件呢?”李振光率先回过神。 他不信张巨蟒会这么宽宏大量。 唐休璟直视着他:“终生驻守西域,不得踏入中原。” 众人登时沉默。 “在安西待久了,早就不念故乡了。” 李振光说完抱拳,踏步离去。 其余族人也神色黯然的离开。 不能回去也好,将陇西李氏尘封在记忆深处,能偶尔怀念已经够幸运了。 …… 三天后。 大周安西四镇兵马齐动,席卷漫天黄沙,在沙漠疾驰。 灭掉了一个拥有三万兵马的倒霉小国,国王沦为阶下囚。 整个西域震动,诸国瑟瑟发抖,不知道大周那根神经搭错了,为什么突然暴虐发疯? 难道打算彰显帝国在西域的声威? 下个受害者将会是谁? 战争结束之后,碎叶镇守使韩思忠传告西域,立刻遣使前来碎叶镇,否则后果自负! 诸国不敢耽搁,听到消息立即起身。 几天后。 碎叶镇一座酒馆。 唐休璟对面坐着一个身躯宽阔,满脸横肉的将军。 “韩将军,中山王可说了,端门外的颂德天枢,有你韩思忠一份功劳!” 他把玩着酒盏,轻声笑道。 哗! 韩思忠把酒杯甩在地上,瞪圆了铜铃大眼,激动万分: “果真?中山王真夸了某?” 唐休璟轻轻颔首:“嗯,我亲耳所闻,王爷欣赏你四处朝诸国耀武扬威的作风。” 话音落下,韩思忠满脸红光,脸上的横肉更是抖动几下。 他怒拍胸脯,兴致勃勃道: “某这就去抢个金发碧眼的公主,给王爷做暖床小妾!” “不,抢五个!” “这个就算了。”唐休璟摆了摆手,“王爷连突厥公主都不屑一顾,岂会要腋下狐臭的西域公主?” 听到突厥二字,韩思忠眼神里皆是向往之色,敬佩万分道: “覆灭突厥,踏破草原,封狼居胥!此等惊世骇俗之功绩,可惜某没能参与,更遗憾未能一睹中山王风采。” “你知道西域诸国听闻消息,疯狂往安西四镇送钱送粮,这群孬货!” “呵呵……”唐休璟脸上露出一抹讥笑,“他们是欠收拾的贱骨头!” “啥时候还有灭国的好事,某将带头冲锋!” 韩思忠紧攥拳头,身上隐隐有着嗜血的气息。 他对中山王几乎是盲目崇拜,实在是太霸道了! 唐休璟眉梢微扬:“等着吧,以后肯定少不了。” “李客,上酒,再烧几道拿手好菜!” 酒壶见底,韩思忠吼了一声。 不多时,一个容貌清秀的掌柜端着几壶酒、几碟菜肴过来。 “姓李?”唐休璟随意问道。 掌柜吓一跳,慌忙解释,“将军,小的跟陇西李氏没任何联系啊。” 韩思忠接过酒壶,一边斟酒一边说道: “这位曾是蜀中游侠,刺伤了一个官员,被朝廷流放到西域,酿酒手艺极好,在碎叶镇开了家酒馆。” “朝廷多次大赦天下,为什么不回中原?”唐休璟奇怪。 李客摸了摸后脑勺,耿直道: “将军,胡商夷狄有钱啊,等赚够了,咱再回蜀中置田。” “哦。” 唐休璟目光转向酒馆走廊,走廊上铺满书卷,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孩趴在书卷上打滚,不时嗷嗷大叫。 他笑着道:“你孩子么?挺灵动的,你赚够了钱早点回中原,让孩子进学,长大了光宗耀祖。” “借将军吉言。”李客作揖,跑到走廊抱起孩子,“白儿,快跟将军道谢。” 小孩睁大着天真无邪的眼睛,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好半天。 “李白,这个名字倒是平平无奇。” 唐休璟感慨了一下,继续跟韩思忠畅饮。 半个时辰后,镇守府校尉前来禀报,称西域使节都来了。 “记账!” 韩思忠丢下这句话,跟唐休璟快步朝镇守府而去。 碎叶镇守府,客厅里。 各国使节齐聚一堂,众人服装各异,肤色黄白黑皆有,唯一相同的就是心情都很惶恐。 踏踏踏—— 脚步声响起,所有使节都起身相迎。 韩思忠扫了他们一眼,冷冰冰道: “大周帝国中山王,对尔等的行径异常愤怒!”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众使者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大周别的王可以不知道,中山王却是如雷贯耳! 屠灭突厥的张巨蟒啊! 难道灭国的命令是他下的? 难怪…… 这就是张巨蟒的作风! 使臣们脊骨发寒,竟有些透不过气来。 以往在西域凶神恶煞的韩镇守使,现在看来却是那般良善温柔。 人家不过就是抢地抢钱。 张巨蟒动不动灭国啊! “怎么不说话?”韩思忠板起脸,咆哮了一声。 一个大胸肥臀的女使节操着拗口的腔调,弱弱道: “请问,哪里惹爹爹生气了?” 爹爹? 王爷还有这么老的女儿? 唐休璟微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似乎察觉到他的疑惑,韩思忠徐徐解释道: “这是女国使节,女国位于天竺国旁边,以产盐、开采黄金谋生。” “其国是母权制,国内女王当政,实行一妻多夫制。” “自从突厥灭亡的消息传来,女国国王将中山王奉为国父,子民皆要称爹爹。” “原来如此。”唐休璟点头,直视着女国使节,寒声道: “你爹爹怒火冲天,声称要打死你们这些不孝儿女,若不是大周朝堂阻拦,整个西域将生灵涂炭!” 嚯! 听闻此话,众使节更是头皮发麻。 虽然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夸张成分,但一切都遵循那个人的行事风格。 “究竟是何原因引得中山王暴怒,请将军明示。” 一个使节颤着声线说。 众人神情忐忑,紧紧凝视着唐休璟。 唐休璟皱了皱眉,满腔的彻底爆发出来,怒吼道: “中山王仔细探查丝绸之路的情况,简直触目惊心!” “尔等蕞尔小国,竟然在境内设十几个关卡,层层收过路税!” “你们他娘的收那么多税,有时候还堵住商路,剥削诸国商贾,那还有谁愿意来咱大周做生意?” “简直贪得无厌,置大周帝国于何地耶?!” 话音落下,众使臣脸色骤变。 你那么大声做什么? 莫名其妙! 这是咱们国家的内政,张巨蟒有何权力干涉? 再者说,丝绸之路是暴利,就算税收高,也不影响商人的利润。 罽宾国使节看一眼唐休璟,闷声道: “将军,这是我们国家的事,大周也没资格插手吧?” “呵呵……”韩思忠阔步走到他面前,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灭了你们,将你们纳入版图,就是大周自己的事了。” “这……”罽宾国使节吓得肝胆欲裂。 其余使节也纷纷打寒颤,张巨蟒真歹毒啊! 说起话来冠冕堂皇,还不是为了霸占利益? 合着让咱们别收税,到了大周地界,你再统一收,连同咱们那份纳入囊中。 对于商人而言,交同样数目的关卡税,交给谁不是交,交给大周还安稳点。 “不可能!”一个使节斩钉截铁拒绝。 关卡税可是重中之重,这里面有庞大税收,绝不能将这块肥肉送给大周。 韩思忠见状,不得不提醒他: “中山王大军还在陇西停留的消息,你们都清楚,他老人家要是不开心,西域可就遭灾了。” 唐休璟也补充道:“记住,这一次是提醒,下一次你们就得做好战争准备了。” 一众使节皱紧眉头,沉吟不语。 他们好恨啊! 张巨蟒这个狗东西拿着斧头谈判,可恶至极! 要是强大的突厥没灭亡,他们倒还真敢联合起来反抗。 可草原都被直接踏平,咱们西域这些小国如履薄冰啊。 “咳……”唐休璟咳嗽一声,神情古井无波道: “你们都是大周亲密的友邦,中山王也不会特意难为你们。” “关卡税必须减半,且一个国家只能准许设立一道关卡。”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下来。 他们的动摇和犹豫几乎写在脸上,唐休璟的一番话,说白了,就是大周吃肉喝汤,他们这些国家啃剩下的骨头。 人家为了威慑恐吓,不惜动兵灭了一个国家,这个下马威实在是令人心悸。 况且张巨蟒这个狗东西还在陇西,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发兵进西域。 到时候此獠来了,那可真要血流成河。 “诸位,考虑好了没?”韩思忠喝了一声。 众使节略默,措辞道: “咱们不能做主,还要回去商议一下。” “权当答应了。”唐休璟满意颔首,微微一笑道: “你们能晓大义,甚是难得,回头本将禀明朝廷,一定封你们酋长国王一个大大的官!” 众使节满口苦涩。 答应了封官,不答应就挥刀了。 “十天后,此处签订条约,诸位请回吧。” 韩思忠笑得春风拂面,颇有弥勒佛的模样。 “告退!” 各国使节郁闷离去。 张巨蟒,你这条狗东西! …… 陇西,石堡城。 石堡是大周和吐蕃边境上的一处军事重镇,对于两方都具有重要意义,在这里两军曾展开过数次血腥的争夺。 此时城内外皆是大周兵马,军营连绵几里。 中军大帐。 张易之一袭月白色长袍,手捧香茗,案上放着一本刚看完的书卷。 他轻抿一口茶,喃喃道:“唐休璟应该快到安西四镇了。” 此行既要威慑西域,也要强抢利益。 如此富庶的丝绸之路,沿路关卡的税收竟然差不多,某些屁大的小国也敢收重税。 真是岂有此理! 咱们大周拳头硬得发烫,作为协同万邦的老大哥,不应该拿九成利益么? 剩下的一成由西域诸国瓜分才合情合理。 但也不能完全掀桌子,毕竟丝绸之路牵扯到国家太多,总得给人家一点好处。 丝绸之路对大周而言,不仅是财富,商人还会传来西方的文化知识。 张易之当然不会迂腐到认为西方都是糟粕,任何文化理念都有其可取之处,只要认真辨别筛选就行。 正思考间,裴旻入内禀报: “公子,吐蕃使臣前来觐见。” “宣!” 张易之挥手。 几息后,一个梳着小辫的矮短男子趋行进来,噗通跪地: “吐蕃使臣达赤旺堆叩见中山王!” 声音诚挚谦恭,姿态持重有礼。 “起来吧。” 张易之平静开口。 达赤旺堆起身后,迫不及待直切正题: “中山王,不知陈兵石堡城,所为何事?” 说话的时候,他嘴皮子都在打颤,神情紧张至极。 别人派兵到家门口,谁不紧张? 当这个人还是张巨蟒时,那简直是恐惧到灵魂深处? 他究竟要做什么? “何事?”张易之眯了眯眸,俊美的脸庞满是讥笑: “带兵不打仗,难道搁这里养猪?” 嚯!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还是觉得脑海发晕,差点眼前一黑。 打仗讲究师出有名,咱吐蕃最近和大周井水没犯河水啊! 达赤旺堆喉咙滚动,“敢问,大周打算侵略我吐蕃?” 张易之审视着他,冷声道:“侵略?我不可承担这个罪名,被迫反击罢了!” “中原在历史上从来就没有扩张、侵略性,所有的所谓扩张,都是因为被那些夷族骚扰得火冒三丈,才不得已出兵灭掉以绝后患!” 轰! 达赤旺堆耳膜嗡嗡作响,有些难以置信。 以绝后患这个词汇太过尖锐,况且这不是侵略是什么? 张易之似乎看透了他的疑惑,怒喝道: “将俘虏带进来!” 须臾,亲卫押解十个手脚戴着镣铐的俘虏。 他们皆是鼻骨高,皮肤粗糙,梳着小辫,头裹红抹额,很纯正的吐蕃模样。 “上个月,一小部队蕃人劫掠陇西百姓,神都城震惊,陛下暴怒,命我率兵征讨吐蕃。” 张易之眉目笼罩着寒霜,声音更是阴冷几分。 “不……没有的事……你别胡说。”达赤旺堆面色惨白。 绝不可能啊! 他承认,吐蕃内部许多奴隶主喜欢劫掠大周,但这些贵族脑子不蠢! 谁不知道张巨蟒的大军就在陇右? 谁敢拔当着老虎的面拔其胡须? 所以这段时间,吐蕃人不可能抢劫陇西,没有丝毫可能性! 张易之盯着他,厉声道:“区区吐蕃也敢不自量力与我大周为敌,简直荒谬绝伦!” “想起陇右百姓的惨状,本王感觉到刻骨的悲怆,夜夜被噩梦惊醒!” “此仇不报,本王有何颜面面对天下百姓?” 达赤旺堆四肢发软,忙道:“神圣皇帝平定四方,日月所照之国,并为臣妾……” “住嘴!”张易之截住他的话,声音冰冷,“大周没有吐蕃这个臣妾,吐蕃的无耻天神共愤!” “自称咱大周一个藩国,却时常袭扰陇西,蜀中两地,劫掠汉人人口数万,将他们全部作为奴隶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闻言,达赤旺堆低着头,难免冒出几分怒火。 论无耻,整个天下都比不上你张巨蟒! 他阔步上前,扫视着俘虏,叽里咕噜一大堆话。 俘虏佯装恐惧,也叽里咕噜。 达赤旺堆皱了皱眉,突然问道:“那你们隶属哪个贵族?” 俘虏愣住,哑口无言。 这时候,达赤旺堆要是还不明白,那他就蠢到脚底皮了! 谁让你们劫掠都不知道,可能么?! 这完全是张巨蟒亲自导演的一出戏! “王爷,这些人长得像吐蕃人,可分明不是!”他转头怒视张易之。 张易之负手踱步,平静开口: “贵使以为我眼睛瞎了?你说不是就不是?那为什么他们在陇西抢劫被擒?” 达赤旺堆满腔的愤怒终于克制不住。 “中山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这是非正义之战,天下诸国都会谴责反对你!” 故意弄几个俘虏,就准备发动一场侵略战争。 此人简直无耻到极致! “我大周统领万邦,自有大国气度,万万做不出侵略这种口诛笔伐的事。” “可惜你吐蕃欺我大周太甚,泥菩萨尚有几分火气,何况泱泱大国?” “回去告诉你们赞普,天兵所至,踏破高原!” 张易之看向达赤旺堆,神情很是冷漠,语气更是毫无波澜,就像即将踩死蝼蚁般随意自然。 “张巨蟒,你不要欺人太甚!”达赤旺堆愤恨交加,牙齿紧咬,身躯颤抖。 张易之居高临下俯瞰着他,轻描淡写的道: “贵使请注意言辞,连你们赞普都不敢这样和我说话。” “你……” 达赤旺堆表情剧变,一股愤怒从天灵盖席卷而下。 听此獠的话,仿佛吐蕃就是他粘板上的肉一般,随手可以宰割。 他太自以为是了! 他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不过一瞬间,达赤旺堆又涌起出浓浓的不甘。 眼前这个俊美得不像话的男人,就像魔鬼一样! 他竟从未败过,仿佛是天地的宠爱,气运加身一般。 连庞大的突厥帝国都在他脚下粉碎。 如今内部混乱的吐蕃,能抵挡住他的大军么? “这是《讨吐蕃檄文》,带回去贵国大臣看看。” 张易之踱步到书桌,拿起一张宣纸,甩给达赤旺堆。 达赤旺堆接过一看,额头上青筋暴起: “吐蕃窥窃陇右,非一日之痴心妄想,鼠辈小儿,但知鹜利,何以成气?鸡豚狗彘,吮痈舐痔,沐猴而冠,岂敢乱天? …… 泱泱大国,数千年底蕴,四海之内,皆能征之士,五岳之麓,尽智谋之才,岂容吐蕃猖獗? 今率八万貔貅,决千里之胜,扫荡吐蕃,殄灭无遗,雪大周之耻。 天戈所指,澄清寰宇,还日月光芒!” 看完后,达赤旺堆双眼冒火,死死攥住檄文。 他知道此战不能避免了,人家已经准备打进来,作为一个国家,就算力量疲弱,也得狠狠打回去! “好!” 他怒喝一声,死盯着张易之: “既然王爷意图入侵,吐蕃不得不举兵防备,且在战场一决雌雄。” “告辞!” 说完铁青着脸,转身阔步离去。 “好,有本事把我张某人打死,没本事,我可就要打死你们了。” 张易之声音冰冷,眼眸里杀气冲霄,浑身散发的气势仿佛让天地为之一荡! 达赤旺堆背影微颤,脊骨发寒,竭力平复紧张情绪,加快脚步离开军营。 …… …… ps:8k字求票。 第二百三十八章 哪里来的自信?一战镇压罢了 吐蕃国,逻娑都城。 金碧辉煌的王宫,气氛有些凝重。 “啁啁——” 一只银色鹘鸼落在窗柩,吐蕃赞普赤都松赞呼吸有些急促,大声道: “取信!” 一个粗辫子副整事阔步到窗台,取下鹘鸼爪子绑着的急报。 王宫诸多官员表情都有些紧张。 张巨蟒陈兵边境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难道真敢侵略我们吐蕃帝国? 副整事将急报恭敬呈上去,赤都松赞展开粗略浏览。 霎那,脸色肉眼可见的煞白,眉心骨凸起,饱满的额头青筋暴起。 显然是愤怒至极! “赞普冕下,达赤旺堆传来了什么?” 众人慌忙询问。 赤都松赞攥紧拳头,狠狠拍在金色的龙椅扶手上,咆哮道: “张巨蟒,本赞普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方能报羞辱之仇!” 大相韦·松囊着实忍耐不住,起身去拿过信纸,看完瞳孔一缩。 其余官员纷纷抢过,每个人都是双目几欲喷火,感受到浓郁的羞辱! 他们从未想过堂堂礼仪之邦,竟然会有人如此无耻! 故意弄几个士卒打扮成吐蕃俘虏模样,就能理直气壮的发动一场对外侵略战争? 这种人简直就是毫无廉耻的屠夫,要遭受天下万国唾弃的刽子手! 赤都松赞咬牙切齿,恼羞成怒道: “可恶!” “张巨蟒简直不把我们吐蕃帝国放在眼里。” “真当我吐蕃是泥捏的么?是被随意恐吓就瑟瑟发抖的么?” “诸位,吐蕃天威不可冒犯,不容挑衅,必须举兵歼灭来犯!” 他声音洪亮,语气坚决。 闻言,皇宫竟一下子沉寂,诸多大臣面面相觑。 气氛变得怪异起来。 若换做以前,他们怎么能忍受恶獠在家门口耀武扬威? 一定会狠狠打回去! 但现在吐蕃国内部太混乱了…… 原因就是两个月前,国内发生一件惊天骇地的大事。 大相禄东赞之子论钦陵势力空前膨胀,权力凌驾于赞普之上,对吐蕃王权构成了严重的威胁! 于是赞普冕下以狩猎为名,集合军队杀死论钦陵党羽数千人人,并召见论钦陵。 论钦陵自知大祸临头,于是拥兵自重。 赞普而后率军讨伐,结果论钦陵的军队忠于赞普,未战先溃,无奈之下论钦陵于宗喀自杀。 从那一刻开始,禄氏家族控制吐蕃王朝大权的局面宣告结束。 但由此也引发一系列尖锐矛盾,贵族间争权夺利、平民及奴隶反抗奴隶主的斗争迭起,王室和贵族之间的权力角逐也很激烈。 总而言之,吐蕃内部乱成一锅粥了。 “怎么?不同意本赞普的决定?” 赤都松赞声音低沉,目光却有些微妙。 众臣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里,假装没听见。 逃避虽然可耻,但很有用。 做一回缩头乌龟又何妨? 等内部清理干净了,再展开雷霆报复,让大周知道吐蕃帝国是怎样不可敌的存在。 现在的话,就暂且容张巨蟒嚣张跋扈一次。 可这话谁也不敢宣之于口。 没人是傻子,谁说了,赞普冕下肯定将不抵抗的罪名推卸给他。 赤都松赞眼神闪烁,神情隐隐有些犹豫。 本赞普也不想打啊! 可作为吐蕃之王,必须强势回击,否则脸面丢得一干二净,且再难服众。 你们这些臣子,不能酌情体谅一下本赞普么? 见大殿依旧沉默,赤都松赞将目光对准刚刚任命的内相。 内相察觉到那道凌厉的眼神,心下郁闷至极。 他不情不愿起身,沉默半晌,神情肃然: “赞普冕下,臣建议发檄文严厉谴责中山王,两国关系日渐亲密,岂能被他轻易破坏?一旦破冰要想修复可就难了。” “咱们再派使团去斡旋,臣相信中山王还是会以大局为重,先道歉再退兵。” 嚯! 此话让众臣双目一亮,相继点头。 “实乃老成之言。” “我吐蕃帝国也信奉以和为贵,不愿多造杀戮,战争苦的可是两国子民啊。” “不错,希望大周中山王迷途知返,公开向我吐蕃致歉。” “……” 王宫七嘴八舌,大小官吏踊跃发言。 赤都松赞紧攥扶手的手指慢慢松开,他故作恼怒道: “本赞普从未受过如此大的屈辱!不杀张巨蟒怎能泄愤?” 众臣很识趣,纷纷起身跪倒在地: “请赞普冕下三思。” “请赞普冕下三思。” “请赞普冕下三思。” 赤都松赞叹息一声:“罢了,罢了,本赞普就让张巨蟒蹦跶一回。” 话音刚落。 “荒唐!” 宫殿外突然传来尖锐的声音。 一个装扮隆重的六十岁妇人阔步走来,她凤眸冷视着赤都松赞,寒声道: “张巨蟒在你这个吐蕃赞普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你还要笑着说没事我不要紧。” “滔天的耻辱,倘若你怯弱不敢战,哀家不介意给吐蕃换个王!”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换个王这话震撼力太强了,赤都松赞吓得嘴皮子打哆嗦。 他仓惶自龙椅上起来,“恳请母后息怒。” 众臣也低着头,绷紧身躯。 这位可是铁血太后,被吐蕃子民称为雪域明珠。 上一代赞普死后,在孤儿寡母的朝堂,权臣作乱,太后靠着铁血手段处决叛臣,扶儿子登基。 论钦陵权柄煊赫,势力庞大,也是太后制定天衣无缝的决策,帮助赞普冕下彻底拔掉这个权臣。 王太后赤玛伦直视着儿子,厉声喝道: “保卫领土,是一国赞普的职责,就算吐蕃只剩一个能战之兵,亦要驱敌于国门之外!” “昔年咱们吐蕃帝国,吞吐谷浑,入西域、争河陇、叩剑南,大唐天可汗嫁文成公主和亲,只为拉拢安抚咱们,换取和平。” “如今区区一个黄口孺子,又有何惧?吐蕃帝国就算只能腾出一只手,亦能轻易镇压这个狂人!” 她义愤填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望着气势如虹的太后,有些大臣满脸激昂,浑身被战意充斥着。 吐蕃遇到区区一点困境,怕什么?! 战! 让张巨蟒跪下求饶,用此獠头颅向吐蕃子民谢罪! 不过还是有些大臣眸中泛着忧虑,太后代表的王权铁腕强势,好是好,但也要考虑情况啊。 论钦陵死了! 吐蕃战神死了啊! 大非川之役,唐军全军覆灭,西海埋葬数不清的大唐尸骨,仅主将薛仁贵及余下副将被遣送回唐。 大周立国,大周女皇帝派王孝杰征吐蕃,也是论钦陵大展神威,将周军歼灭,还生擒大总管王孝杰。 由于王孝杰长得太像赞普的父亲,赞普宽宏大量,才放此人回大周。 论钦陵战功赫赫,如果他还尚在,吐蕃诸贵族才有几分底气,可如今战神没了。 对面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那是一尊凶神恶煞的战神,能碾碎庞大草原的恐怖存在! 赤都松赞思虑过后,恭声道: “母后,儿臣听您所言,这就……” “不是听哀家所言。”赤玛伦截住他的话,沉声道: “是不得不战,为什么张巨蟒偏偏这个时间发兵,你们就没想过么?” 此话,众臣紧锁眉头。 难道此獠清楚吐蕃内部的情况? “每一次内部大清洗,紧跟着的往往都是外部大危机。” “此人掌握神皇司,这就是无孔不入的密探组织,他一定知道论钦陵身死,我们吐蕃大乱的消息,所以趁机出兵。” 赤玛伦很笃定的说道。 话罢盯着赤都松赞。 赤都松赞恍然,这才后知后觉,这才知道母后态度坚决的原因。 他们母子刚除掉威胁王权的论钦陵,这时候如果不敢跟大周侵略者正面交锋,那吐蕃子民会怎么想? 没了战神,赞普冕下连仗都不敢打了! 赤玛伦微不可察的点头,而后严肃道: “非但如此,哀家还得知一个消息。” “张巨蟒屠灭传承千年的门阀,关中、陇右,剑南几道民怨沸腾,更有世家在暗地里煽风点火,所以此獠转移矛盾,想借一场大胜平息国内舆论。” “这就是此獠发动侵略战争的根本原因!” 她顿了顿,扫视满目震惊的群臣,声音威严道: “诸位,我们吐蕃帝国能退么?” 众臣脸上的骇然怎么都掩盖不住。 张巨蟒此人的心机谋算,未免也太恐怖了吧? 赤玛伦深吸一口气,陡然拔高声线: “张巨蟒危词恫吓,实在是猖獗,大周自称教化之国,乃无礼横行,恃我国仁厚,一意拊循,有鉴于此,吐蕃帝国正式向其宣战!” 话音落下,宫殿寂静。 群臣粗糙的脸庞满是兴奋之色,浑身热血沸腾。 你们不是搞什么文绉绉的檄文么,咱们吐蕃也会! 而且不是被迫迎战,是主动宣战! 霸气绝伦! 太后实在是霸道强势,大周女皇帝岂有她老人家一半的风采? 赤都松赞深受感染,他挥舞着手臂,怒喝道: “召没庐氏、韦氏、纳囊氏,蔡邦氏等前来议事。” “再传旨下去,勒令各贵族出兵,若是不从,即刻严诛,则无宽怠!” “本赞普决定,征二十万兵马,一举歼灭来犯敌军,扬我吐蕃国威!” 众臣重重点头。 到了这个份上,必须亮拳头予以还击。 石堡城,落霞山脉地带驻扎的周军不超过十万,咱们拥兵二十万,岂有战败之理? 赤玛伦眯了眯凤眸,眸子里杀机迸起。 张巨蟒,你想借战争平息内部舆论? 很抱歉,你的算盘哀家借用了。 只要此战大胜,吐蕃内部的混乱迎刃而解,对外战争是解决内部矛盾的捷径。 “感激你为吐蕃献策,哀家会留你一具全尸。” 赤玛伦低声喃喃,脸上慢慢显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朝会结束,赤玛伦离去,各级官吏下去紧急筹备战事。 赤都松赞召来了韦·乞力徐尚辗和麹莽布支两个良将。 “赞普冕下,此战若败,卑职提头来见!” 一个魁梧塌鼻子的将军声如雷滚,响彻在宫殿。 说话时表情桀骜,有种傲世天下,唯我独尊的气度。 赤都松赞凝视着他,不得不提醒亲信: “张巨蟒可不是泛泛之辈,你切莫轻敌,行军必须谨慎。” 韦·乞力徐尚辗出自吐蕃贵族韦氏,是他身边的七勇士之一,武力值超群,射箭能射到目力所及三倍远的地方。 这次就由他领军做帅。 “冕下,此獠何来的自信?卑职一定让他付出不可承受之代价。” 韦·乞力徐尚辗言语依旧自信磅礴。 赤都松赞轻轻颔首,将目光转向麹莽布支,“本赞普对你二人寄予厚望,千万不要辜负本赞普。” 性格沉稳的副帅麹莽布支匍匐跪地,斩钉截铁道: “请冕下静候捷报。” “好!”赤都松赞露出满意笑容,俄而又沉声道: “说说战略部署。” 韦·乞力徐尚辗轻轻咳嗽一声,把行军布阵的计划娓娓道来,甚至详略到各种骑兵步兵的战阵。 赤都松赞频频点头,神色愈加温和。 有此运筹帷幄的良将,别说十万大军,就算张巨蟒拥兵百万,也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咱们吐蕃可是天神的子民! 韦·乞力徐尚辗说的兴起,拍胸脯保证道: “此战不仅大捷,还要长驱直入,逼近洛阳,擒住女皇帝,让她给赞普冕下俯首称臣!” 口气倒是挺大的! 不过临战前自信满满是好事。 等他说完,赤都松赞突然笑道: “若有机会,生擒张巨蟒!” 听说你长得俊美,本赞普要狠狠羞辱你! 就让你做母后的男宠,在母后脚下匍匐,让你把母后脚指甲的泥垢给舔干净,还要把脚踩在你的脸上! 赤都松赞放肆大笑,陷入深深的精神满足,唯有如此,才能洗刷堂堂吐蕃赞普遭受的羞辱。 …… 离开王宫,韦·乞力徐尚辗迈着优雅的步伐,一步步仿佛走在权势的路上。 身旁的副帅麹莽布支略默,措辞道: “大帅,论钦陵曾称大周张巨蟒是毕生之敌。” “他派人制作了一个大型冲车,专门针对张巨蟒的天雷,冲车的防火板能抵挡小部分爆炸。” “如果带上它,此战必然增添几分把握。” “嗯?”韦·乞力徐尚辗拖长声调,不屑道: “本帅不需要,凭我吐蕃精悍的骑射手,就能轻易冲垮大周那些废物!” 开玩笑,他家族跟沦钦陵是仇敌,怎么可能用他制作的军械。 如今沦钦陵死了,自己作为赞普冕下的亲信,终于上位。 也终于可以大施拳脚,让天下诸国知道他军事上的天赋。 他一直认为沦钦陵只是机会好,才成为吐蕃口口相传的战神。 现在机会摆在眼前,他自然不会让其错过。 击溃张巨蟒,一战封神! 韦·乞力徐尚辗这个名字,一定会让世界震惊恐惧! 第二百三十九章 天下擅长心理战,唯本帅与蟒 青海湖。 吐蕃和大周两军的驻地大约相隔一百五十里,吐蕃的骑兵占据了居高临下地理优势。 大军二十万铺天盖地而来,阵势确实相当惊人。 斥候源源不断的将敌军的一举一动,向张易之汇报。 中军大帐。 张易之听完后,神情风轻云淡,丝毫不见紧张的情绪。 他淡淡开口:“二十万大军,都不够塞牙缝的。” 几个时辰后,吐蕃使臣达赤旺堆再次造访。 其人身形矮小,可此刻却挺直腰板,神色昂然。 大抵是底气十足,想以平等的姿态来对话。 “中山王,赞普冕下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公开道歉再退兵,我们吐蕃既往不咎。” 达赤旺堆随意拱拱手,而后开门见山。 张易之轻抿一口香茗,微微一笑: “打仗说那么多废话作甚?莫非你们怕了?” “荒谬!” 达赤旺堆仰起头,色厉内荏: “咱们吐蕃元帅自幼熟读中原兵书,战功赫赫,嗜杀如命,在吐蕃有血手人屠的称号!” “呵呵……”张易之脸上露出一抹讥笑,“血手?我还无尽吸蓝刀呢。” 顿了顿,他审视对方: “那正好,我这个人出征也有个规矩,必须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大言不惭!”达赤旺堆有些恼羞成怒,话语也带着几分尖锐: “中山王,你也就趁着论钦陵身死,才敢侵略我吐蕃帝国。” “可惜惹错人了,吐蕃可不是你能轻易撼动的,一旦开战,不死不休!” 张易之听完后,忍不住笑了笑。 “论钦陵,单就战绩而言,此人是吐蕃史上空前绝后的将才,没有之一。” 随后笑容一敛,神情毫无波澜,轻描淡写的说: “幸亏他死的早,否则遇上我,这辈子积累的战功和荣耀就毁于一旦了。” “狂妄!” 达赤旺堆脸色微变,此人竟然如此玷污吐蕃战神。 张易之盯着他,平静道: “滚,本王没时间跟你一个小喽喽啰嗦,让二十万蕃人准备遗言吧。” 他的声音透着浑不在意,仿佛二十万大军,弹指可灭。 这一刻,达赤旺堆愤怒的同时,神魂有些颤栗。 不管再怎么贬低张巨蟒,此獠覆灭突厥的惊世骇俗之功也无法抹去。 所以能止住兵戈最好,但看此獠的态度,分明是想将侵略进行到底! “中山王,可别像薛仁贵、王孝杰那样被俘虏了。” 达赤旺堆目光挪揄,说完还挑衅似的盯着张易之。 张易之眯了眯眼,突然抡起手臂,狠狠砸在他脸上。 啪! 达赤旺堆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嘴里呕出几颗带血的牙齿。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再不滚,我就改变主意了。” 张易之起身,拿手帕擦拭指节的灰尘。 “哼!战场上见真章!” 丢下一句狠话,达赤旺堆摸着脸颊,仓惶逃离。 张易之眼神像是淬了寒气般,负手走出帅帐。 “传令,阅兵!” 亲兵立刻传讯营中各将,让他们召集麾下部队集合,等待大帅的检阅。 令行禁止,待得三遍号角响过,大军就已集合完毕。 张易之阔步登上点将台。 此时从高台向下望去,每个士卒都面色肃然,列阵整齐划一,有条不紊,显得秩序井然。 尤其是士卒的新制铠甲,在烈阳映射下熠熠生辉。 张易之为了达到防护力和机动性的协调统一,铠甲每一个细节都是重新设计和打磨过的。 不仅加装护心镜、掩心镜,眼睛、脚底,其它所有地方都有严密的防护。 甚至还有护喉甲件和腋甲,护住身体最脆弱的部位。 可以说武装到了牙齿。 这一切得益于陇西李氏这个大地主。 换做任何人都不敢私自动用抄家钱财,那可是国库的钱,但张易之可不打算守着规矩。 风里来雨里去,累死累活,还不能好好享受一下? 他利用李家铸造坊日夜打造器械,拿李家的钱财武装将卒…… 总之,这八万精锐耗费了无数钱财。 “诸位儿郎。” 点将台上传来声音,场中瞬时寂静下来。 “我张易之是吃汉民耕种的粟米养活长大的,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这里不顾性命效死社稷的儿郎全部都是,所以我们无法怜悯大周的敌人,也不能去怜悯。” “老规矩,不受俘虏,杀一人赏钱,杀十人赏田,杀百人赏爵!” 张易之顿住,神色冰冷至极,震声道: “三天后,一举击破犬戎铁骑,为国家社稷的兴亡而战,为天下百姓而战!” 将士们各个都如狼似虎,眼神锐利,神情肃然,浑身杀伐之气升腾。 “杀蕃人!” “杀蕃人!” “杀蕃人!” 声音响彻天际,经久不息。 见着这样的气势,张易之不由暗暗点头。 其实不需要多少激励的话语,每个士卒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他们深深信奉两点,跟着大帅打胜仗,跟着大帅有战功。 前者能保命,后者得富贵钱财。 阅兵完毕,张易之踱步回了军帐。 …… 青海湖昼夜温差极大,傍晚的山脉冷气凝人。 高耸的毳帐,梁粗木为脊缚上一层厚实的硝制牛皮,隔绝了寒风的袭来。 帐内烧着十几鼎旺旺的炉火,火上炖着汤还烤了肉,吐蕃十几个将军聚集在一起,看着案上的舆图。 韦·乞力徐尚辗拿刀子割下一块肉放进嘴里,用自信的口吻阐述道: “据达赤旺堆的回禀,张巨蟒此人狂妄自大,依性格可以推测用兵风格。” “此獠应该喜欢冒进,偏向极端,做事大开大合,作战赌博的成分居多。” “草原一战,其人也是孤注一掷,所以本帅决定——” “只要大型遭遇战,我们就暂避锋芒,利用地形优势袭扰,但是敌弱我强的追击战,咱们就要碾死他们!” 话音落下,众将双目一亮,露出敬佩的神色。 大帅不愧饱读中原兵书,对敌方主帅了解的很透彻,继而推敲其战略部署。 韦·乞力徐尚辗眯了眯眼眸,一股智珠在握的傲然在酝酿。 他虽然自信,但倒不会刻意轻视张巨蟒,在出征之前已经深刻了解此獠的事迹。 枭雄做派,横冲直撞。 这种人只要被其占据优势,对方就会陷入极端劣势。 所以一定要先发制人! 韦·乞力徐尚辗放下切肉刀,十指相扣,神情严肃: “偷袭周军大营,就今夜!” 什么? 众将惊愕。 突然而来的决定太冒险了吧? 咱们兵力多,正应该稳扎稳打,利用主场优势慢慢消耗周军。 副帅麹莽布支慌忙道: “大帅,这决策有欠妥当,咱们奉赞普冕下旨意,大军呈守势。” 嚯! 韦·乞力徐尚辗嚯然起身,脸色变得铁青。 他感觉自己主帅的威严遭到冒犯了,冷冰冰盯着麹莽布支: “敢问,你是大帅,还是我是大帅?” 麹莽布支噤若寒蝉,躬身示歉。 韦·乞力徐尚辗脸色这才好看一些,他猛灌一口酒,沉声道: “观雁门关大战,当时突厥占尽优势,已经列好战阵,可率先出击的也是张巨蟒,摆出一字长蛇阵冲杀。” “观此人行径,雷厉风行,皆为主动,所以他不擅长被动,甚至不屑去防守。” “这就是破绽,本帅料定军营不设防,带十万兵马袭营,尔等分三路进击,阻截周军逃兵,争取一战击溃张巨蟒!” 他的声音传递着一股傲然和决心,似乎将张巨蟒性格揣摩的很彻底。 不得不说,这番话极有说服力,让众将陷入沉思。 韦·乞力徐尚辗神情平静,优雅的切下一块薄肉,淡淡开口: “天下擅长心理战,唯本帅与蟒尔,可惜本帅技高一筹。” “中原历史上,袭营是奇招,咱们要用他们的方式击败他们!” “大帅英明!” 众将抱拳齐声道。 尽管有人还持着质疑,但毕竟对方是大帅,还是赞普的亲信,他们只能服从命令。 “下去准备吧。”韦·乞力徐尚辗挥了挥手。 似是想起什么,他露出和煦的笑容: “对了,先温好酒,等凯旋归来再痛饮。” “是!” 众将领命,告辞而去。 帅帐里,只剩韦·乞力徐尚辗一人,他突然有些孤独。 是那种没有敌手的寂寞。 如果张巨蟒都死了,那天下谁能与本帅匹敌? “愚暴无知,可惜现在反悔来不及了,你就是本帅名扬四海的垫脚石!” 他的笑得近乎森然,也很肆意。 从小翻阅中原兵书,还看过匈奴过往战争的记载,他自觉对战争了如指掌。 可惜每次都只能镇压吐蕃贵族叛乱,最多覆灭几个部落。 眼睁睁看着沦钦陵声望越来越高,竟然有战神的美誉。 他很嫉妒! 嫉妒的发狂! 凭什么啊! 沦钦陵岂能跟我韦·乞力徐尚辗相提并论?此人只不过运气好,碰到薛仁贵王孝杰这些废物! 中原有句古话说的好,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如今机会轮到我了,我会将日日夜夜翻阅的兵书都实践出来! 张巨蟒,你的人头我笑纳了! “哈哈哈哈哈哈——” 韦·乞力徐尚辗仰天长啸。 笑完之后,他阔步走到墙边,听着军营的号角声。 他穿上象征吐蕃荣誉的铠甲,配上一柄明晃晃的长刀。 此战必胜! 结合张巨蟒性格分析出来的战略,怎么可能会败? …… 凌晨。 周军帅营。 笃笃笃—— 辕门叩响声传来,裴旻打开门,迎一个满脸焦急的斥候入内。 张易之也被惊醒,他披着长袍焦急问: “什么动静?” 斥候哑着嗓音道: “禀大帅,蕃人大军已经在三十里处。” 什么? 张易之睡意顿去,有些震骇。 这是想偷袭? “是在热气球上探查到的么?”他严肃问。 斥候点头,“看得一清二楚,卑职赶紧飘过来汇报。” 张易之没说话,负手在帐内踱步。 热气球是监视的最佳武器,既然称吐蕃准备偷袭,那就不会出错。 这时候,他生出一股懊恼的情绪。 终归是作战经验不够,竟然没有去想吐蕃会偷袭。 不过幸好每次扎营,都会提前准备一些黑科技。 他神色慢慢平静,下令道: “迅速召集校尉以上,布置作战方针。” 会议厅。 李楷固等将军听闻以后,皆是震惊无比。 “大帅,吐蕃想袭营?”沙叱忠义想笑又忍住,憋得满脸通红。 其余将军也是忍俊不禁。 袭营跟送死没什么差别啊! 原以为在青海湖会发生一场艰苦的恶战,没想到竟然能速战速决。 张易之手往下压,止步哄堂的笑声,淡淡道: “让士卒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磨刀霍霍宰猪羊。” “喂饱马匹,事后追击余寇,尽量不放跑一个。” “遵命!” 众将军齐声高呼,每个人神色都是喜意和轻松。 没想到碰到一个二愣子,不容易啊! 张易之眉梢微扬,轻抿一口香茗润喉。 他这个人举目皆敌,所以极度缺乏安全感。 比如上次女刺客事先,要不是让裴旻随身携带霹雳火球,他也许就栽了。 行军打仗也是同样的道理,哪里扎营,就要在外面埋点东西,否则怎么睡得安稳? …… …… 吐蕃铁骑奔腾而来,黑压压人马肃杀至极。 韦·乞力徐尚辗坐着通体浑黑的骏马,手持长刀,煞红披风随风飘舞,宛若战神一般。 身后吐蕃精锐,分成数团,没团形成横向约一千骑,这样的布置纵深很小,但攻击效果最大! 剩下的拖后,以防不测,准备随时支援,倘若情况不对,也能迅速撤离。 他自觉这番布置很完美,进退有度,火烧连营之后先战一场,携胜撤离。 万一奇袭失败,也能凭借骑兵优势,不给对方追击的机会。 但失败? 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 “张巨蟒,要上演血腥的一幕了哦。” 韦·乞力徐尚辗舔了舔嘴唇,眸光闪烁嗜杀之气。 他目光转向身旁的一骑,“注史官,你要随时记录本帅一举一动,杀敌之威猛,以及敌方之惨状。” 注史官重重点头。 韦·乞力徐尚辗哈哈大笑,他要在吐蕃史册上留下不可抹去的痕迹,让后人传唱他的勇猛无敌! “杀!” 他咆哮一声,疾驰而去。 旷野很快就喊声如雷杀声震天,只看见明晃晃的刀枪舞动,就像油锅里的鱼群在拼命跳舞一样。 吐蕃大军从左右翼包抄过来了,就像是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缓缓地吞向周军兵营。 听闻远方传来的轰隆隆动静,周军兵营火光亮起,号角吹响,鼓声震天。” “可惜晚了!” “儿郎们,随本帅屠敌!” 韦·乞力徐尚辗高举长刀,这一刻,浑身散发的气势仿佛能斩破苍穹,踏碎云霄! 第三百四十章 吐蕃在打发叫花子么?难不成我 吐蕃人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怒吼,茫茫一片,有如黑色的怒涛。 火把的光芒在寒冷的夜色里熊熊燃烧,照映出韦·乞力徐尚辗兴奋的脸庞。 率骑兵冲营,一阵乱砍,再烧了周军的粮草,一战打响名声,成为吐蕃新一代战神! “咚咚咚——” 快接近隘口要道,他依稀听见周营传来密集而沉雄的鼓声。 “杀!” 无数全副武装的吐蕃骑士杀意凛然,人声鼎沸马蹄轰鸣。 “注史官,睁大眼睛好好记录!” 韦·乞力徐尚辗吼了一声,双腿夹紧马腹,向利箭一般突进。 骤然。 轰! 一道如同惊雷一般的声音在耳边炸响,震得前方吐蕃骑兵心惊胆寒,魂飞魄散。 阵列瞬间乱了,人仰马翻,马匹凄厉的嘶鸣声响彻隘道。 这……这是什么东西? 头阵的吐蕃骑兵满脸惊恐骇然。 一条引信控制爆炸的群发雷,一个母雷爆炸引爆若干子雷。 大地冒出阵阵硝烟,铁块如飞,火焰冲天而起。 轰隆隆! 地动山摇! 韦·乞力徐尚辗以及所有吐蕃骑兵完全被这动静给吓傻了。 感觉脚下的大地都在震动。 如同发生了地震一般! “啊啊啊啊!” “我的手,我的腿!” “救命……救命!” 凄惨的哀嚎声,呼喊声,求救声,不停的从吐蕃士兵口中发出。 石头雷、陶瓷雷,生铁雷的威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仿佛踩中了雷神的脚,从而招来九天神雷的惩罚。 瞠目结舌! 不知所措! 韦·乞力徐尚辗面色发白,毫无血色,脑袋里还在嗡嗡作响。 望着这恐怖的一幕,直接吓得灵魂都快出窍。 难道张巨蟒知道本帅想袭营? 怎么可能啊! 他又不是神! “大帅,快撤,快撤,周军有埋伏!” 人马杂乱很多吐蕃士兵纷纷往后逃,像是无头的苍蝇一般。 韦·乞力徐尚辗见前方的人马几近崩溃,顿时大怒,下令中军堵住: “临阵后退者杀!” 可眼前如地狱般血腥的场景,吐蕃士兵肝胆欲裂,生存的本能让他们拼命逃窜。 吐蕃子民是天神的孩子,可如今天神发怒了! 心里只剩一个念头——逃! “传令督军官,谁敢逃,直接处斩!”韦·乞力徐尚辗双目赤红,大声咆哮。 他不甘心! 他要名震万邦,他要成为吐蕃战神,他要让世界知道他的名字! 而不是夹着尾巴逃窜,沦为世界的笑柄,沦为各国军事史上的反面教材,那多丢人现眼啊! 情况危急,副帅麹莽布支命令亲卫架着大帅逃跑,他哑声劝道: “大帅千万不要以身涉险,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只是疏于防患遭遇埋伏,回去再重振旗鼓。” “若麾下儿郎都死在这里,我等又有何颜面苟活。” 韦·乞力徐尚辗其实也心生退意,有这番劝说,他一咬牙便传令撤军。 吐蕃王旗掉头,极目望去,吐蕃大军完全制止不住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 “呜——” 一声声苍凉遒劲的号声从远方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重复仿佛不断高升直冲云霄,在辽阔的大地上回响。 韦·乞力徐尚辗看到黑色纛骑迎风招展,激荡起一阵阵涟漪。 大周前后中三军以品字形向吐蕃阵营急速逼近,铁蹄滚滚而至,犹如天塌地陷。 他依稀看见战车上那道金色铠甲,浑身上下静若凝渊。 火把的光芒打在那个人肩头,泛出淡淡金色光华,像一尊眩光里升起的玉雕神像。 “张巨蟒,我一定会回来的!” 韦·乞力徐尚辗心里最先涌起的,是巨大的愤怒和沮丧,精心布置的袭营,竟被此獠设下埋伏,没付出多大代价便让吐蕃损失惨重。 接着,愤怒和沮丧被畏惧取代,泛起强烈的退意。 “快撤!” 他嘶声力竭,扔下了近万个奄奄一息的吐蕃儿郎,疯狂逃命。 可当他转头时,眼睁睁的看着,殿后的一万名高原铁骑,在张巨蟒的前军大阵前化作了一堆堆的冰冷肉泥。 其势滔滔的黑色洪流,顷刻之间飞灰烟灭。 韦·乞力徐尚辗恨得双拳紧握青筋爆出,两只眼睛都充血变红了。 就因为自己的决策失误,造成一场溃败! 凭什么,凭什么论钦陵碰到的都是大周的废物将军? 而我却要面对张巨蟒! 这不公平啊! 人海中两军接壤的地方乱作一团,隘道连接山脉,陷入了一场单方面屠杀。 “天,这……这是什么盾牌?” 有吐蕃兵发出绝望的呐喊。 噗—— 说完就被箭矢钉在喉咙,一道火焰喷涌而出,刹那就将吐蕃兵焚烧。 无数蕃人四肢冰凉,血液都几乎凝固。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盾牌! 不仅能喷射大量火焰,还能发射锋利的利箭。 每当他们射箭反击时,这些盾牌又快速组成一个坚固无比的城墙。 逃!逃!逃! 拼命的逃! 副帅麹莽布支此刻真是后悔极了,内心对张巨蟒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脑海之中不由想起当初沦钦陵跟他说过的话—— 大周张巨蟒行军作战,堪称……神人! 此刻,他才真正地体会到这句话的含意。 沦钦陵丝毫没有高估这个对手! 这位中山王完全就是个神人,不仅预测到他们夜袭军营,提前设下埋伏,手上更有堪称无懈可击的杀敌军械! 麹莽布支突然好恨赞普冕下,为什么要逼迫论钦陵自杀! 如果战神尚在,吐蕃儿郎绝对不会像猪羊一样被对方屠戮殆尽! 场中血雾弥漫,哀嚎声遍野,到处都是吐蕃士兵的断肢骸骨。 周军的盾墙就像严密控制的一道道阀门,嗖嗖嗖的火箭平直射出,精准的落入了吐蕃的骑兵群中。 “斩首之战,一战定乾坤!” 纛骑下,传来冰冷彻骨的吼声。 吐蕃本已成溃败之势,在此一轮高强度的突击下,再也抵挡不住纷纷四散后退。 周军直接围将上去,乱刀乱枪将一个个蕃人剁得血肉模糊。 李楷固看准前方一枝最高的吐蕃旗杆带着几骑杀将过去,一刀劈下,那抗旗的吐蕃军士将旗杆深深插进地面软倒下去。 几乎是瞬息之间,吐蕃阵营前方闹哄哄一片乱奔,场面犹如青海的水被烧沸了一般。 …… 追击一直持续到第三天黎明。 高高的瞭望台上,张易之负手而立。 他没什么表情的俯视四周,尸首漫山遍野,山脉被烧的遍布焦痕,能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 蕃人倒在血泊里,像一条条死狗,脑袋被堆积在一起,筑成既血腥又壮阔的京观。 “大帅,粗略计算了一下,青海湖到大非川,约有七万具蕃人尸体,俘虏三万。” 沙叱忠义前来禀报,声音兴奋异常。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仗! 可以说,中原跟吐蕃打仗以来,从未取得如此大捷,又可以载入史册了! 张易之十分简短的“嗯”了一声,淡淡道: “鸣金收兵,收缴战利品,夺蕃人抛弃的辎重牛羊,再将俘虏活埋了。” “啊!”沙叱忠心愕然,脱口而出: “大帅,吐蕃败军遁入高原,咱们趁胜追击,一鼓作气全歼他们。” 张易之神色古井无波,沉着冷静的道: “高原地势崎岖险恶,咱们将卒很难适应天气,再追击战果也难扩大又易生变故。” “遵命!” 沙叱忠义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不敢反驳中山王的意志,抱拳应下。 张易之轻轻颔首,他不追击,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的。 此战的胜果大大出乎他原本预计,敌方主动送温暖,送了十万具尸体。 倘若这时候不顾一切追击,有可能将溃军全部端掉。 但张易之不想去赌。 现代人尚且很难以适应高原反应,遑论古代人,高原上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他承受不起麾下精锐折损的代价。 再者说,一旦大军进驻高原,动辄几个月半年,万一神都风云变幻,或者蜀中局势超出掌控怎么办?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他除了是带兵打仗的将军,还是一个政客。 政客只要达到目的就行,而此战无疑能最大化利益。 况且想征服吐蕃,不止军事上,还得从教派、种族等方面下工夫。 不计手法让其整体崩溃分裂,再分而治之,才是上策。 不过吐蕃要是不识相,张易之不介意让他们步入突厥后尘,尝尝灭国的滋味。 …… 吐蕃国,王宫。 “前方还没传来捷报么?” 赤都松赞坐立难安,语气担忧。 大相韦·松囊拱拱手,浑不在意道: “赞普冕下,我吐蕃猛将绝对会把大周敌军给打垮!” 主帅可是他家族最杰出的子弟! 此战过后,韦·乞力徐尚辗必将成为吐蕃的脊梁,成为韦氏军方的代言人。 “呵呵……”赤都松赞脸上也露出放松的笑容,“不错,咱吐蕃儿郎岂是浪得虚名?” 就在此时。 “启禀赞普!” “前线传来急报!” 一名侍卫匆匆走进王宫对赤都松赞汇报。 “哦?刚说完就到了。” “看来大周军队不堪一击啊!” “快将急报呈上来。” 赤都松赞蹦将起身,神色迫不及待。 侍卫从袖中拿出一卷帛书,上面沾着血迹。 刹那间,满殿皆静。 赤都松赞脸上笑容骤然消失,瞳孔猛缩,内心涌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其余臣子也是心脏一紧。 吐蕃军方有个习惯,只要吃败仗,主将就要割自己的血滴在战报上,以示罪过。 败了! 败了啊! 赤都松赞颤抖着手接过帛书,缓缓将其打开,整个人刹那瘫倒在龙椅上,满目骇然。 其余臣子纷纷将目光投向帛书,每个人都感觉一股凉气从天灵盖浇灌而下,全身冰冷至极。 在青海湖一战,折损十万兵力!! 又因失了辎重饥寒交迫,每天冻死饿死的人不断增加! 宫殿气氛犹如阴森的墓窖,泛着一股绝望的死寂。 十万吐蕃儿郎啊! 那可是十万啊! 就这样没了? “废物,一群废物!” “传本赞普旨意,宰了韦·乞力徐尚辗开,将他碎尸万段!” 赤都松赞表情剧烈扭曲,大声咆哮,满腔的愤怒根本控制不住。 就算是败,败个一两万尚可在接受范围。 但十万这个数目,让他毛骨悚然,神魂颤栗! 韦·松囊目光一闪,哑声道: “赞普冕下,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而是考虑怎么应对。” 他心中也是暴怒异常。 韦·乞力徐尚辗这个废物,让你出去露脸,你他娘的倒把屁股露得干干净净。 这下彻彻底底沦为吐蕃的耻辱! 但不管怎样,都是家族中坚人物,韦氏绝对要死保。 群臣低着头,心情沉重。 赞普冕下铲除了执政七十年的葛尔家族,亲手扶起韦氏家族。 韦·乞力徐尚辗也是冕下你亲点的主帅。 “张巨蟒,本赞普要杀了你……” 赤都松赞抽搐着,从齿缝里憋出嘶哑的声,字字都是切齿痛恨,“本赞普要扒了你皮!拆了……你骨!把你全家……挫骨扬灰……” 沓沓沓—— 急促的脚步声想起,赤玛伦闯进大殿,她老人家脸色惨白如纸,颤着声线问: “战败了?” 群臣一道道目光投注在她身上。 突然。 副相蔡邦迪神情严肃道:“太后,你一介妇人,请不要干政。” 嚯! 此言一出,满殿震惊。 竟然用这种口气跟铁腕太后说话? 赤都松赞呼吸急促,撑着扶手起身: “放肆!你想造反么?” 代表贵族蔡邦氏的副相神情不变,缓缓道: “赞普冕下,臣只是实话实说,妇人干政乃亡国之兆。” “太后不考虑国内情况,强烈要求出兵,甚至建言让韦·乞力徐尚辗担任主帅,导致这场溃败。” “如今,我吐蕃国运前途荆棘重重,难以预料。” 赤玛伦闻言,宽阔的凤脸已经是铁青一片,她冷冷审视着蔡邦迪。 其余大臣神色各异,暗自打起了小算盘。 赤玛伦收回目光,脸上恢复平静的情绪,威声道: “诸位,如果张巨蟒攻入高原,诸位也别想独善其身,你们自诩贵族奴隶主,可传承底蕴能比得过陇西李氏?” “想想陇西李氏的下场吧。” 话音落下,众臣陡然一个激灵。 吐蕃国临近陇右道,他们当然知道陇西李氏代表着什么。 是啊,连李家满门都活不了,张巨蟒会放过他们这些贵族? 如果吐蕃灭国,他们家族恐怕也要被抹去,投诚都不会被接纳。 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一番话,让众臣偃旗息鼓,念头重新回到战事上。 副相蔡邦迪表情僵硬,蠕动着嘴唇,“恕臣无礼,请太后责罚!” 赤玛伦暗自松了一口气,没去看他,转而沉声道: “哀家看过详细战报,此战之所以溃败,完全是韦·乞力徐尚辗决策的严重失误!”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是他导致青海湖葬送十万吐蕃儿郎。” 韦·松囊连忙道:“太后,让他将功折罪……” “不!” 赤玛伦摆手截住他的话,环顾众臣,目光落在赤都松赞身上: “哀家建议乞和。”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大殿惊呼声四起。 乞和? 这两个字竟然是从铁腕太后口中说出来的。 乞和意味着什么? 付出代价来达到和平。 张巨蟒可是一个侵略者啊! 他都在吐蕃帝国头上拉屎,咱们还得帮着递纸? 太憋屈了! 太屈辱了! 赤都松赞眉头都拧在一起,不甘心道: “咱们可动员的军队至少有五十万人,连同各仆从国在内,其可动员的兵力达百万!” “儿臣就不信,百万军队还打不死一个张巨蟒!” 赤玛伦叹息一声,沉默半晌,心平气和道: “中原有句老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们吐蕃帝国必须牢记这个屈辱,往后十倍奉还。” “唐朝李世民英明神武,但他也签订了耻辱的渭水之盟,向突厥乞和。” 一席话,让赤都松赞沉默下来。 众臣也神色黯然。 其实他们也明白,求和是当下最佳策略。 “如果议和的话,张巨蟒必定狮子大开口,只怕这几年,我们吐蕃更加没有余力与大周抗衡。” 有大臣深深皱眉。 韦·松囊看了他一眼,哀声道:“钝刀割肉,但不得不割啊。” “不错,我们需要时间先平定内部叛乱。”内相附和道。 赤玛伦凤眼紧紧眯着,眼角苍老的皱纹都泛着浓郁的杀意。 张巨蟒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她还必须弯腰赔笑脸。 那种屈辱感,几乎令她窒息,每次呼吸都充斥着滔天的愤怒。 可没办法,为了这个国家,为了王室的生存。 必须求和! 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 青海湖周围五百里,周军还在大规模搜寻敌军,摆出一副斩尽杀绝的态势。 而连绵的军营战意昂然,校场上都是严阵以待的骑兵,还有从石堡城源源不断运来的粮草。 达赤旺堆吓得腿都软了,张巨蟒这是为进驻高原做准备啊! 到了帅帐,他连忙摆着谄媚的笑脸,匍匐在地,毕恭毕敬道: “吐蕃使臣叩见中山王!” 张易之居高临下俯瞰着他,神色漠然: “又有何事?” 达赤旺堆姿态谦卑,表达了自己对张易之的敬仰,然后又转达了赞普冕下的感激和慰问,随后又送上了一份以黄金和珠宝为主的厚礼。 “拿回去。”张易之盯着捧箱子的辫子蕃人。 达赤旺堆忙赔笑,“这是赞普冕下对中山王的私人馈赠,必然是无伤大雅的。” “哦?”张易之似笑非笑:“中原讲究礼尚往来,那我回赠几个蕃人头颅吧?” “这……”达赤旺堆哑然。 想发怒又不敢,僵在原地,表情非常尴尬。 “我时间有限,别啰嗦了,直接说来意。”张易之声调渐寒。 达赤旺堆略默,清了清嗓子,隆重道: “中山王,赞普冕下希望你体恤将士与百姓,别再肆意动干戈,既是友邦,何不以和为贵呢?” 张易之表情无波无澜,轻描淡写的说道: “你们先侵略我陇右百姓,我无奈反击,谁料你们吐蕃一碰就流血,比二八少女那层膜还薄啊。” 达赤旺堆恨不得打个洞钻进去,但他不想跟对方口舌交锋,议和才是重中之重。 “中山王,赞普冕下愿意献上良马千匹,黄金两千两,请求与大周会盟和亲。” 他盯着张易之,表情郑重的说道。 一瞬间,张易之的脸色就变了。 那眸子如深渊漩涡一般森冷而幽邃,看得达赤旺堆眼皮缩了缩。 “滚!” 冰冷的声音传来,达赤旺堆感觉全身被凛然的杀意笼罩。 他惶恐的躬身,颤声道: “打仗苦的还是两国百姓,请王爷三思啊!” 张易之目光像淬了毒液,厉声道: “和亲,你们也配?再敢说和亲这两个字,你就别回去了。” “请王爷息怒,不提和亲,不提和亲……”达赤旺堆连忙道。 张易之盯了他几秒,手指轻叩桌沿,淡淡开口: “吐蕃在打发叫花子么?难道我大周是战败国吗。” “给你揭露一个血淋淋的现实,你吐蕃死了十万人,冻死的不知有多少。” “要不是我这个人常怀仁慈之心,你此刻已经是亡国之臣!” 嘶! 听到这话,达赤旺堆倒吸一口凉气,浑身难以抑制的颤抖,就算菩萨都会忍不住动怒。 什么叫亡国之臣? 你就这么狂妄,觉得能灭掉吐蕃帝国? 达赤旺堆紧攥拳头,竭力平复情绪,沉声道: “王爷,那你要怎样才愿意退兵?” 第二百四十一章 本赞普绝不可能答应丧权辱国 “退兵?” 张易之微微一愣,像是听到了笑话一样,冷笑道:“我凭什么退兵?” “王……王爷……” 达赤旺堆表情愈发不自然。 张易之的强势,让他心中有些冷。 哪怕是再强大的国家,面对敌国的议和,也会认真考虑一番,避免国家陷入战争漩涡。 何况你张巨蟒能代替大周朝堂做决定? 张易之挥了挥手,有些意兴阑珊: “回去告诉你们赞普,既然敢劫掠大周边境,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达赤旺堆额头青筋跳动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恢复平静。 他盯着张易之,循循劝导道: “吐蕃跟大周是兄弟之邦,何苦自相残杀?据我所知,中山王如今在国内处境也不妙,真打算在高原孤注一掷么?” “别废话了。”张易之似乎失去耐心,陡然加重语气,高声道: “我军气势如虹,为何要选择此时议和?正所谓先撩者贱,是你们劫虏我陇右百姓在先。” 达赤旺堆闻言,心下更是憋屈无比! 好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好恨没本事手刃此獠! 一个侵略者颠倒黑白,此行为简直天理难容! 现在装模作样,不就是为了狮子大张口么? 离那场战争已经过去半个月,你麾下军队就只在附近五百里搜寻,丝毫没有进驻高原的动向。 很明显,你也在等待谈判! “中山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提条件吧。”达赤旺堆心中苦涩。 张易之目光不变,手指轻叩案沿,突然叹息一声: “墨家有兼爱非攻一说,国家仁爱,就必须反对攻战,大不攻小也,强不侮弱也,众不贼寡也!” “我泱泱大国需有气度啊!” 达赤旺堆松了一口气,终于肯正式谈判了。 他也很上道,恭维道:“不愧是礼仪之邦,中原春秋的百家争鸣,让无数国家为之向往。” 张易之嗯了一声,淡淡开口: “要我退兵很简单,贵国答应六个条件就行。” 什么? 你这个狗东西! 六个条件还叫简单? 达赤旺堆平复紊乱情绪,板着脸道:“洗耳恭听。” 张易之盯了他几秒,起身来回踱步,不紧不慢道: “你们吐蕃劫掠在先,我们大周被迫自卫,所以战争造成的损失由贵国一力承担。” “条件一,赔偿粮食一百五十万石。” 嚯! 达赤旺堆立刻蹦将起来,满脸愤怒: “这是勒索!这是趁机压榨!你可知道一百五十万是多么庞大的数目?” 张易之面不改色,冷漠道: “那你可知道,为了保卫拢右,抵御吐蕃的入侵,我大周国库耗费了多少粮食?” “你……”达赤旺堆戟指着对方,气得嘴皮打哆嗦。 真是荒谬绝伦! 就算你麾下士兵都是大胃王,能吃个三十万石顶天了! 足足五倍,亏你张巨蟒说得出口啊! 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重新坐回椅子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韦·乞力徐尚辗这个窝囊废溃败呢? 张易之笑了笑,继续说: “为了战争,朝廷倾尽国库打造兵器铠甲、征发劳役、牲畜,长途运输等等。” “所以第二条,贵国需赔偿十万斤黄金,二十万匹马,牛羊各三十万头。” 话音落下,达赤旺堆身子彻底僵住,浑身被一股荒谬感席卷着。 他在说笑么? 他一定是在开玩笑! “欺人太甚!” 达赤旺堆紧紧攥着拳头,怒视张易之,疾言厉色: “这哪里是议和,分明是在戏弄我吐蕃,视国事于儿戏!” 张易之直视着他,摇了摇头: “吐蕃富庶,区区这点赔款算什么。” 忽然又饶有兴趣道: “莫非,你们吐蕃并无议和之意,还想在疆场上一决雌雄?” 达赤旺堆心里一凛,冷哼道: “吐蕃不可能接受这两个条件,如果中山王硬要重启战事,吐蕃奉陪便是!” 十万斤黄金是什么概念?举国之力恐怕都凑不出来。 议和的初衷是活下去,现在张巨蟒想把吐蕃往死路上逼,赞普冕下肯定不会答应。 张易之轻轻颔首,淡淡道: “那就是没得谈了?贵使请回吧。” 说完抬手指向辕门方向。 达赤旺堆跟张易之对视片刻,深吸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道: “中山王,我吐蕃帝国不是待宰的羔羊,真想掀桌子,你大周陇右,剑南两道必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这场战争两国皆有错在先,该有的赔款自然不会少,可你何必咄咄逼人呢?” 如果此獠愿意退让几步,谈判还可以继续。 张易之负手而立,轻描淡写道: “二十万大军险些全军覆没,贵使拿什么底气跟我说话?我是不忍吐蕃百姓受战火荼毒,否则你们赞普都将沦为阶下囚。” “无耻之尤!”达赤旺堆简直气煞到无语,他咬牙切齿道: “你就是一个侵略者,一个该遭受天谴的强盗!” 张易之平静跟他对视,脸色突然变得阴沉,他一步步走向对方。 “是,又如何?” “你们蕃人抢钱抢粮抢地盘,现在我重复你们的行径,就觉得委屈?” “去问问陇右剑南两道的汉人百姓,他们委不委屈?!” “不妨跟你直说,如果不想灭国的话,你们咬牙都得接受。” 张易之的眸子杀机迸射而出,声音泛着彻骨的寒意。 图穷匕见,直接把面具撕下来。 达赤旺堆脊骨发寒,脸色也因为恐惧变得惨白。 对方散发的滔天杀气,仿佛能瞬间将他吞噬。 “剩……剩下的条件……”达赤旺堆颤着嘴唇道。 张易之收回目光,踱步到座位上,端起一杯茶: “不必了,我会派使团去逻娑都城,跟你们赞普好好商讨一下。” 他特意在商讨两个字加重语气。 达赤旺堆闻言一颗心沉入谷底。 看来最后四个条件更加过分,自己这个层次连转达的资格都没有。 也好,终于不用面对这张可恶的脸庞。 “先告辞!” 他头也不回,阔步离开。 张易之眯了眯眼,吩咐道: “裴小子,让行军兵曹张若虚过来吧。” “是。”裴旻领命而去。 不多时,一个瘦削的儒士趋行入内。 “卑职见过大帅。”张若虚毕恭毕敬作揖。 张易之审视着这个写出《春江花月夜》的诗人,淡声道: “前几天跟你详细说了,可做好准备?” 张若虚满脸兴奋,“请大帅放心,卑职保证完成任务!” 如果此番出使能谈成,那他的仕途将平步青云,必然青史留名。 但他心里也清楚,谈判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 大帅的条件已经不能用苛刻来形容,完全是耸人听闻! 张易之轻轻颔首,而后严肃道: “记住,将强势贯彻到底,青海湖八万儿郎是你的底气。” “遵命!” 张若虚大声应道,由于激动甚至涨红了脸。 “去吧。” 张易之挥挥手,等张若虚走后,他踱步到窗前,自言自语: “打这场仗,要是亿点点好处都捞不着,岂不是白打了?” “人吃人的世界,拳头才是硬道理。” 军营鼓乐声四起,张若虚率领使者团朝外走去。 营外的达赤旺堆早已等候多时,听着聒噪的鼓声,再看着堆砌如山的头颅,他心中愈发悲痛。 两国使团集合,在吐蕃一路附送下,快马加鞭前往逻娑都城。 …… 使团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达都城。 王宫。 气氛沉寂,肃穆的空气中夹杂着愤怒。 “大周使者张若虚,见过赞普冕下。” 张若虚面带微笑,微微躬身,自有一股矜持和静气。 而且还是一口流畅的吐蕃话,这才是张易之选中他的原因。 赤都松赞点了一下头,声音洪亮无比: “主动派来使团,看来张巨蟒迫不及待议和呢。” 吐蕃众臣紧盯着张若虚,藏在帷幔中的赤玛伦目光也锁定着大周使者。 被浓郁的威压笼罩,张若虚丝毫不慌,笑着作揖: “大帅议和原因倒也简单,军营外的头颅都发臭了,你们再不收拾,大帅怕会传染瘟疫。” 嚯! 众臣嚯然起身,满腔的怒火根本控制不住。 他们听说了大周营地外的京观,此人竟然拿这个来挑衅,简直故意在伤口上撒盐! 赤都松赞脸色阴沉,冷声道: “你就不怕本赞普宰了你么?” 张若虚挺直腰杆,怡然不惧道: “赞普冕下尽管动手。” 简直笑掉大牙,他怎么会被这种下马威给唬倒。 更何况寒门子弟要想上升,必须把握机会,而这次出使就是千载良机。 赤都松赞盯着张若虚看了片刻,一字一句道: “前两个条件,本赞普不可能答应。” “呵呵……”张若虚清秀的脸庞扯出一抹笑容,轻声道: “青海湖一战,贵国损失十万骑兵,而我大周几乎毫发无损,并且占领了大非川地区。” “若非我们大帅顾念天下苍生,如今恐怕早已兵临城下。” 他提及大周军在战场上的优势,暗示双方的不对等关系。 闻言,赤都松赞与众臣眉头紧皱。 这时,大相韦·松囊跳了出来,斥责道: “胃口堪比蛇吞象,你们大周不觉得这两个要求很异想天开么? 顿了顿,斩钉截铁道: “三十万石粮食,五万头羊!” 他没有讨价还价,直接说出了吐蕃的承受极限。 其余臣子也暗暗点头,他们相信这只是张巨蟒的谈判技巧而已。 中原人都喜欢调和折中,先把价格死命抬高,然后断崖式下跌。 张若虚略默,拔高音调道: “赞普冕下,在下出使这一路上乱象丛生,到处都是盗贼和叛军。” “最怪异的一点,有些地方还得交保护费,护送我的可是贵国使团啊。” 话音落下,满殿寂静。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尖锐的讥讽了。 讥讽吐蕃内部混乱,四处都是拥兵自立的奴隶主。 侧面也反应出如今王室威信大幅度下跌。 “对了。”张若虚用随意的口吻道: “透露一个隐蔽消息,吐蕃好几个贵族私自向大帅投诚,不过大帅暂时没有接受。” 赤都松赞神色愈来愈冷。 张巨蟒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往死里压榨吐蕃。 他眉头紧锁,缓缓道: “这两个条件容后再议。” 他想听听剩下四个条件。 岂料张若虚极为强势,摇了摇头: “来之前,大帅特别交代,此事,赞普若不答应,和谈便不用继续了。” 这相当于把话堵死。 你要么答应,要么中止和谈,大帅在这件事上绝不退让。 “痴心妄想!” 副相蔡邦迪也站了出来,沉声道: “我也可以告诉你,这件事,吐蕃帝国绝不退让。” 张若虚沉默片刻,欲言又止。 赤都松赞眯了眯眼,大喝道:“说吧。” 几乎撕破脸了,还吞吞吐吐给谁看呢? 张若虚叹了一声,语气低沉: “诸位,我是代表朝廷谈判,并非中山王。” 此言一出,犹如平地起惊雷,众人皆惊。 这句话传递的意思太微妙了。 代表朝廷,是不是大周皇帝也希望议和,而张巨蟒极力抵触? 而军队掌握在张巨蟒手上,此獠其实打算进军高原,却被朝堂阻止,甚至被断了粮草补给线。 众人惊疑不定,如果这样的话,那形势更加危急了。 张巨蟒是什么人? 冷血无情的恶魔,甚至是一头杀戮机器! 如果谈崩了,大周朝堂再没理由拦截,此獠是不是立刻挥兵高原? 当然,一切都是推测,众人也没完全相信大周使者的一面之词。 但所有人神情都严肃了几分。 “吐蕃十年内交付。” 赤都松赞突然出声。 包括韦·松囊在内的大臣,脸色没有多大变化。 看来事先早有商议,毕竟赔款没有触及吐蕃的核心利益,如果大周意志坚定,那答应就答应。 但必须分十年,这是一个缓冲期。 等吐蕃扫清内部威胁后,整合军队,这钱就不用还了,还得反过去勒索一笔。 张若虚心下冷笑,大帅早就猜测到你们意图分期付款。 他神情冷冽,言语一步不退: “一百五十万石粮食、十万斤黄金、二十万匹马、牛羊各三十万头,一个都少不了,这是大周的底线!” 说完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就走。 身形挺拔,脚步急促,没有再继续谈判下去的意思。 叮—— 帷幔内响起击磐的轻微声音。 赤都松赞脸色难看,转头看了母后一眼,怒声道: “好,本赞普答应。” 尽管知道对方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但糟糕的局势,不得不答应这个巨额赔款。 殿内众臣心都在滴血,搜刮干净国库,还必须靠各贵族捐赠,才堪堪能凑出来。 张若虚原地驻足,转身道: “第三个条件,割地,吐蕃将吐谷浑、党项地区割让给我们。” 王宫内,一瞬间陷入死寂,每个人脸上都是震怒的表情。 赤都松赞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咆哮道: “你们就不怕把胃撑坏了?本赞普绝不答应丧权辱国条款!” 第二百四十二章 奇耻大辱也得生生吞下,弱是 赤都松赞的咆哮声响彻在大殿。 他不顾一个国王的仪态,整个人表情变得异常狰狞。 满腔怒气忍不住往上涌,牙齿紧咬,简直恨不得将张巨蟒粉身碎骨,碎尸万段。 巨蟒! 比蟒蛇还阴毒,比蟒蛇还贪得无厌! “赞普冕下,此子口出狂言,当诛!” 有大臣怒发冲冠,戟指着张若虚。 其余臣子不遑多让,皆气得脸色煞白。 尽管他们,以及赞普冕下都提前猜测到张巨蟒可能会狮子大开口,要求赔偿和割地,但委实没想到胃口竟然这么大! 吐谷浑、党项原本是两个国家,吐蕃耗费国力,靠几十年时间才慢慢蚕食吞并。 这两个地区战略意义太大了! 掌握吐谷浑,穿越祁连山,就能直接威胁大周的河西走廊。 党项地区能兵指蜀中,居高临下扼住大周松州城。 如果大周得到两个地带,便能以此为跳板,进攻雪域高原。 更别说党项还是天然草场,吐谷浑适合种植农作物。 帷幔里的赤玛伦忍不住了,目光冰冷的盯着张若虚: “真以为吐蕃没有兵力与你大周一战?瘦死骆驼比马大,我吐蕃再怎么虚弱,拼光张巨蟒精锐却不在话下!” 张若虚神情不变,淡淡道: “八万匹敌一国,我家大帅肯定乐意赌一把,大帅赌性太大,最喜欢孤注一掷。” 此话,让群臣表情略显僵硬。 当初在地形劣势的雁门关,张巨蟒都敢玩命一搏,最后将强大的突厥帝国踩在脚下,可是震惊了天下诸国。 “贵使没必要搬弄唇舌了,要战就战。” 赤玛伦声调凌厉,语气中带着坚决。 割让吐谷浑和党项?除非张巨蟒从她尸体上踏过去! 除非吐蕃男儿死光了! 否则绝无可能! 大相韦·松囊旋即出列,附和道: “请赞普冕下即刻下令,招募五十万大军奔赴大非川,为国雪耻!” 他背后代表的贵族奴隶主们,也不会答应这个条款。 赔款只是外伤,危伤筋骨,稍作调养吐蕃又能恢复巅峰,然后无情地报复对手。 但割让吐谷浑和党项就是截肢了,连路都走不了,还有什么希望报仇? 赤都松赞盯了几秒张若虚,正要开口。 却听对方不紧不慢道: “大帅兵分两路,一路从陇右进军,大帅亲率八万精锐;另一路却在安西四镇。” 什么? 一言激起千层浪! 听闻此话,赤玛伦脸色陡变,群臣震惊。 赤都松赞如遭雷击,迅速将目光对准一个高颧骨的大臣,厉喝: “伏谬,有没有这回事?” 众人紧紧注视着高颧骨大臣。 这是诏令承旨官,专门收集各地情报,然后在朝堂上统一汇报。 伏谬张大着嘴,双腿抖如筛糠,艰难点了点头。 砰! 赤都松赞一拳砸在龙椅扶手,冷冰冰道: “为什么没说。” 伏谬喉头滚动,如履薄冰道: “卑职认为这消息不太重要,安西军不可能进攻葱岭防线。” 殿内赤都松赞,赤玛伦,群臣脸色都极难看。 是,自古中原就不敢从葱岭地区进军吐蕃,因为那必须经过数千米的雪域高原,这是吐蕃地势最崎岖,环境最恶劣的地带。 可现在对手是张巨蟒啊! 这么重要的消息,你竟然提都不提,简直愚蠢至极! 赤都松赞气急败坏,怒声道:“来人,拖出去……” “咳咳!”帷幔里的赤玛伦咳嗽一声,打断了“斩了”两个字。 敌人还在王宫耀武扬威,怎么能杀大臣让他看笑话。 赤都松赞胸膛剧烈起伏,狠狠剜了伏谬一眼。 张若虚微微一笑道: “他应该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伏谬陡然一个激灵,再不敢隐瞒不报,急声道: “张巨蟒派人去了安西四镇,随后灭掉一小国,西域震惊。” “碎叶镇守使韩思忠暗地里召集西域诸国商议,内容不知。” “安西军陈兵葱岭地带。” 静! 安静! 大殿一时落针可闻。 赤玛伦心脏骤紧,她终于知道了张巨蟒的计划! 吐蕃将面临四面皆敌的局面! 此獠想让西域诸国联合派兵,威压吐蕃西北,而大周进攻东南,形成两面夹击之势,吞并吐蕃! “诸位可知道神都城的万国颂德天枢?” 张若虚声音低沉,隐隐带着一丝挑衅意味。 群臣脸色绷紧,惶恐不安。 他们当然知道,吐蕃还是主要参与者之一。 几年前,吐蕃,突厥,室韦,西突厥,大食等国联合起来,几十万兵力,从四面进攻大周。 联合军几乎要兵临城下,大周女皇帝丝毫没有乞和的意思,调兵遣将,硬生生扛下了亡国的威胁,最后反败为胜。 一战奠定大周统领万邦的地位,几百个国家筹资铸造天枢。 如今吐蕃近况何其相似? 如果张巨蟒联合西域诸国,吐蕃挡得住么? 面对沉默的众人,张若虚严肃道: “我大周一战定乾坤,打败了这四个来势汹汹的强国,打出了华夏的威风!” “凭贵国的实力,应该同样能做到吧?” 这句挪揄的话落下,无异于一个巴掌呼在赤都松赞脸上。 面对张巨蟒八万大军都要乞和,别说诸国联军了。 一个不慎,吐蕃真有可能跟草原突厥一样消亡在历史长河中。 他强撑着底气,死死盯着张若虚,道: “本赞普倒想试试。” 群臣目光大骇,这试试可就要当场逝世啊! “行。”张若虚轻轻颔首,淡淡道: “吐蕃跟大周是友邦,大帅不愿看到西域诸国瓜分友邦的领土,所以他才答应议和,停止干戈。” “既然你们不领情,大帅也只能无奈作罢。” 赤玛伦指甲深深嵌进血肉,她的心在抽搐发疼。 同样以女子之身掌权,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不比大周女皇差。 可如今面对这种情况,她脑海里冒出的念头竟然是同意割地,以此避免亡国之危。 这种差距让她有些愤怒,接踵而来的就是悲凉。 中原自古面对外敌,不管当时内部多糟糕,也能拧成一股绳。 可吐蕃呢? 张巨蟒还没打进来,就一个个上赶着投诚,生怕晚来一步得不到主人的欢心。 赤都松赞捏了捏眉心,沉声道: “吐谷浑,党项两地断然不可能,如果张巨蟒一意坚持,吐蕃子民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活。” 张若虚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眉头紧皱,良久后叹息: “罢了,我就冒着被处死的风险自作主张,退一步。” “吐谷浑,党项划东西两地,东归大周,西依然属于吐蕃。” “各位,以为如何?” 赤都松赞沉默,群臣或脸色阴沉,或双拳紧握,或无奈沮丧。 耻辱! 张巨蟒你这个畜生! 为什么这么丧心病狂,无耻到极致,无耻到难以复加! 赤玛伦无比愤怒,眼眸发红,吐蕃立国以来,何曾这么屈辱过,何曾如此落魄过?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赤玛伦终究还是很快压抑住自己的怒意,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 吐谷浑、党项两地一分二,至少还有缓冲地带,不至于完全沦为进军高原的跳板。 赤都松赞目光怨毒的盯着张若虚,厉声道: “此事容后再议,第四个条件是什么?” 张若虚嘴角一挑,看来吐蕃答应了。 大帅目的已然达到,自己也能凭此谈判青史留名。 自唐朝立国起来,一直窥觊的领土,前后数十场战争,从未得到过。 而如今,大帅让中原拥有这片富饶的战略重地! 殿内君臣都能看到张若虚脸上不加掩饰的笑意。 他们气抖冷,恨不得一刀剁掉这个跳梁小丑! 赤都松赞最甚,屈辱几乎让他丧失理智。 割地乞师,他已经没有脸面见列祖列宗! “快说第四个条件!”副相蔡邦迪出列,吼了一声。 他担心赞普冕下忍不住一刀宰了使者,那样谈判崩了,两国再无转圜余地。 在他想来,割地已经是一国极限,最后三个条件应该只是添头。 张若虚点了点头:“那就麻烦贵国赶紧勒石碑,定国界。” 顿了顿,他用漫不经心的口气道: “第四个条件不算什么,两国正常通商,且常关税由我们大周来定。” 嚯! 赤都松赞再一次憋不住怒火,他感觉自己的尊严被张巨蟒狠狠践踏。 两国交通要道、关隘等地方,货物课税竟然由大周议定? 也就是说吐蕃失去收税的自主权? “第五条呢?” 帷幕里的赤玛伦声音冰冷。 群臣脸色晦暗,相比割地赔偿巨款,这条倒真是张巨蟒“开恩”了。 不过他们都知道,针对常关税,张巨蟒未来一定会展开阴谋。 但现在顾不上了,也让此獠退兵,吐蕃缓一口气再说。 原本在意的东西,在国家存亡面前,反倒微不足道了。 “第五条,大周必须在墨脱,大勃律两地驻军。” 宫殿响起张若虚斩钉截铁的声音。 他挺直腰杆,以此掩盖底气不足…… 大帅这一条实在是过分啊。 把吐蕃当做藩属国么,就算藩属国都无法接受这个条款呐。 果然。 气氛安静得如同墓窖。 除了大周使团,其余人都是脸色狰狞,像是要将张若虚生吞活剐! “赞普冕下,臣愿以身殉国!” 有大臣腾起身,眼仁像充了血般煞红,誓死抵触这个条款。 墨脱在哪里?最南方,是军事重镇! 大勃律呢?最西方,临近西域,有无数军事哨卡! 这两个地方让大周驻军? 简直荒谬绝伦! “欺凌我国家,侵占我土地,蹂躏我子民,勒索我财物,张巨蟒,该杀!” 又有大臣怒火冲天,恨不得提一把杀猪刀跑到青海湖,跟张易之决一死战。 他无法容忍国家这般卑躬屈膝! 张若虚表情不变,他犹记得大帅那晚说过,只要吐蕃答应割地,那这条他们也会咬着牙吞进去。 要么一步不退,既然退了,那就意味着要退更多步,所谓底线,在挪动脚步时就已经没了。 念及于此,他摆出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铿锵有力的说: “倘若这条不答应,其余条款作废!大帅立刻发兵高原,且会让朝廷增援,安西军也会突破葱岭。” “大周跟吐蕃你死我活,吐蕃自此再无议和的机会!” 刹那间,满殿杀气汇聚。 且不说吐蕃武将,连大相副相等文臣眸中都迸射出杀机。 接受驻军,就是彻底丧失国家尊严! “黄口孺子,你认为本赞普会答应么?” 赤都松赞拳头紧握,几乎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这句话。 “为什么不呢?”张若虚清了清嗓子,徐徐道: “既然议和,那两国关系紧密,咱们大周就有义务给贵国施以援手,如今贵国内部混乱,驻军可以帮忙平叛,亦能威慑西域诸国,贵国只要按时按量支付军费就行。”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才是政治联盟,这才是友邦近邻。” 话音落下,众人脸色铁青一片。 他们终于见识了一个人能无耻到什么地步! 张巨蟒超出了他们对无耻的认知! 你帮忙平叛?你这个狗东西不火上浇油就已经是万幸了! 更何况吐蕃男儿都死光了么?要你们大周帮忙? 一个国家,军队是重中之重,如果军队被他国插手,算什么? 帷幔里的赤玛伦双眼都变得空洞死寂。 她明白张巨蟒的真正意图。 驻军干涉吐蕃军政,只是其中之一。 墨脱这个军镇,能辐射南诏、天竺国等小国。 而大勃律呢?直接辐射西域,阿拉伯,大食,波斯等国。 张巨蟒的战略意图,是要吞灭整个天下啊! 此獠是真敢痴心妄想! 为了印证心中的猜测,她厉声道: “第六个条件。” 张若虚这次倒是坦然告知,“第六更简单了。” “大周在贵国设立一个外务部,专门用来跟天下诸国交涉,贵国外交事宜不能绕过外务部。” “当然,除此之外,外务部绝不干涉贵国内政。” 话音刚落。 “哈哈哈哈哈哈——” 大殿响起尖锐刺耳的笑声,赤都松赞放肆大笑,笑得拿拳头捶扶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群臣很理解赞普冕下的失态,因为他们也难以遏制心头的荒谬之感。 外务部什么意思呢? 就是假如吐蕃跟波斯国要商议大事,还得先告诉外务部,让外务部旁听。 等外务部发表完意见,也就是先让大周考虑,再决定这件事能不能实施。 你说好笑不好笑? 太他娘的好笑了! 赤玛伦眸中的寒意愈加浓郁,张巨蟒果然在布局整个天下,竟然想以吐蕃为棋子。 “赞普冕下,一定要跟张巨蟒打,吐蕃儿郎绝不是孬种!” 有大臣愤怒的咆哮。 如果答应下来,那吐蕃帝国就是跪舔,就是一条就像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第二百四十三章 先让韭菜茁壮成长,然后再连 谈判已经持续大半天,临近傍晚。 诸臣重拳出击,纷纷谏言宁死不屈,落在张若虚眼里,却是典型的无能狂怒。 他望着赤都松赞,语气平淡,声音却不低: “贵国只要满足这六个条款,大周立刻退兵。” 一众大臣脸色铁青,倍感屈辱和不忿。 奇耻大辱! 吐蕃立国以来,从未有人敢如此胆大包天,将吐蕃视如蝼蚁。 他们终于切实感受到张巨蟒是什么样的人。 这是一个丧失道德底线,蔑视践踏所有的正义和善念的畜生。 赤玛伦深吸一口,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沉声道: “那就打!我吐蕃一百万高原铁骑,还会怕张巨蟒这点人马?” 张若虚不置可否,扫视了大殿,而后拱手作揖道: “既然贵国无意和谈,多说无益,在下先告退了。” 说罢拂袖,头也不回,阔步离开王宫。 议和条款已经陈述清楚,他也懒得掰扯,其实不敢再拉仇恨,毕竟大殿的杀气犹如实质性。 随着大周使团的离去,众臣的情绪再难遏制。 赤都松赞脸上的表情瞬间一扫而空,眼角收缩起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张若虚的背影,恨不得将其当场宰杀! 作为一代帝王,他感受到一股浓浓的屈辱! 难道真要向嗜杀成性的狂徒妥协么? 赤都松赞突然转头看向帷幔,颤声说: “请母后做决定,该不该议和。” 群臣霎时沉寂。 赤玛伦脸色微变,隔着幔帘直视着儿子躲闪的眼神。 要哀家做决定? 是不是意味着想把丧权辱国的罪名推在哀家身上? 群臣面面相觑,好一个母慈子孝啊。 赞普冕下既想答应,稳住王室统治,可又怕滔天舆论。 于是便让太后做主,实际上将太后架在火上烤。 事情尘埃落定,太后唯有在谩骂声中退居冷宫,赞普冕下独掌大权。 赤玛伦脸色恢复平静,声调清冷: “糟糕形势摆在这里,还有第二条选择么?” 赤都松赞僵硬的脸庞微微放松,逼问道: “那母后是希望议和?” 群臣神色各异,别看他们嘴上说得正义凛然,其实内心也希冀和平。 没人骨子贱,被蓄意羞辱了还主动做一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但情况危急之际,做条狗能保命,反抗兴许就是直接死亡。 阴婺残暴的张巨蟒,真有能力让吐蕃消亡,谁敢去赌呢? 赤玛伦垂下眸子,沉默了半晌,缓缓吐出两个字: “议和。” 议和就意味着答应这六条丧权辱国条款,意味着把屈辱生生吞进肚子里。 群臣内心长松一口气,但脸上还佯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赤都松赞沉凝的脸色略有缓和,将目光对准韦·松囊: “大相,由你去签订盟约。” 嚯! 韦·松囊目光陡然震怖。 众臣皆投去幸灾乐祸的眼神。 签了盟约,就会被送上耻辱架遗臭万年。 还会被吐蕃子民唾骂,产生的屈辱情绪,都会发泄在大相身上。 “臣……”韦·松囊刚要拒绝,就迎上了赤都松赞凌厉的目光。 你是帝国大相,百官之首,你不出面谁出面? 更重要的是,耻辱的惨败出自你韦家子弟之手! 韦·松囊理解了目光隐含的意思,他犹豫片刻,苦涩道: “臣遵命……” 赤都松赞收回目光,环视众臣: “一定要封锁消息,谁敢泄露议和条款,本赞普饶不得他!” “遵命。”群臣有气无力道。 “退下吧。” ………… 赤都松赞屏退了群臣和宦官女侍,当大殿只剩母子二人时。 他一脸紧张又愧疚的道歉:“母后,请原谅儿臣。” 原以为会迎来歇斯底里的痛骂,亦或者是母子决裂的场景。 谁知赤玛伦表情趋向平静,淡淡道: “民怨沸腾时,哀家会站出来,主动揽下割地赔款的罪名,且自回冷宫永不干涉政事。” “儿臣……”赤都松赞眼眶泛红,竟有些哽咽。 在吐蕃子民眼里,帝国实际上有两个主人。 如果丧权辱国的条款闹到世人皆知,那他赞普的位置就岌岌可危。 舆论甚至会逼迫他退位,让几个弟弟其中之一登基。 如今母后主动揽责,成为百姓发泄情绪的靶子,那他就可以摘出去,龙椅也能保住。 赤玛伦掀开帷幕,直视着儿子,声音有些颓然: “帝国被欺凌至此,哀家负首责,死后也无颜面见你父王。” “母后……” 赤都松赞一下子眼泪控制不住,带着哭腔道: “您为吐蕃帝国殚精竭虑,是儿臣没用,是儿臣为了保证统治,让国家利益上严重让步……” “阿嚄。”赤玛伦叫着他的小名,沉声道: “曾几何时,吐蕃有如此落魄过?你日日夜夜都要铭记这个耻辱,要励精图治,要一雪前耻!” 赤都松赞情绪再也无法控制,眼泪如决堤般狂涌,低泣道: “痛苦和耻辱如蚂蚁在啃食儿臣的骨髓,儿臣好恨,儿臣一定要亲手杀了张巨蟒,将此獠碎尸万段!” 在母亲面前,他卸下了所有伪装,哭成了泪人。 被张巨蟒肆意凌辱,被张巨蟒骑在头上拉屎,被张巨蟒踩踏在脚下。 自己可是皇帝,是居高临下睥睨一国的帝王啊! 既悲哀又委屈! 赤玛伦平静的脸庞露出一抹哀容,她紧攥着拳头又缓缓松开,温声道: “阿嚄,痛苦分两种,一种让你变得更强,一种只是徒添折磨。” “哀家相信你能痛定思痛,迟早会洗刷张巨蟒给予的耻辱,百倍奉还!” 赤都松赞闻言,慢慢收住哭腔,从龙椅下抽出一把鎏金匕首。 而后匕首划破手心,手指蘸血,咬着牙在御案上书写。 血淋淋的三个大字。 张易之! 他要用这种方式时刻提醒自己,复仇! 等清理内部,国力强盛,就要展开血腥的复仇! 吞灭大周,让大周卑躬屈膝,让中原千万百姓沦为吐蕃帝国豢养的奴隶! “儿臣立誓,此生必须吞灭中原!” 赤都松赞双目赤红,声音如乌鸦啼叫般暗哑。 赤玛伦审视着儿子几秒,点了点头。 旋即一言不发起身离去。 身影再不复以往的挺拔伟岸,竟像老妪般佝偻蹒跚。 在见证了张巨蟒的狠辣手段后,她内心愈加悲观。 吞灭大周,此獠的意志是以咱们吐蕃为中心,慢慢蚕食日月所照之地,想吞下整个天下啊! 吐蕃帝国能挡住此獠的脚步么? 赤玛伦脚步顿住,突然叹息一声。 …… 半个月后,出使吐蕃的使团满载而归,随之而来的还有吐蕃大相率领的会盟团。 青海湖钟鼓声齐鸣,两国旗帜飘扬,大军列阵,围着一座富丽堂皇的军帐。 军帐内焚着檀香,气氛肃然。 长案一端,坐着十几个吐蕃重臣。 另一端空空如也。 “大周这谱摆得真大。”有臣子低声讥讽。 其余人沉默不语。 连国家都被彻底羞辱,再羞辱一下不过就是在仇恨薄上多添一比罢了。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 踏踏踏—— 脚步声在辕门响起。 “呵呵,诸位久等了。” 人还没到,一声低笑传来。 笑声很凉,不是那种彻骨的冷,而是凉。 一个修长的身影负手走进,月色白袍清雅,衣襟淡飞。 辕门外晨曦里一线清光照在他脸庞,便似漫天里生出云霞万朵。 刹那间,吐蕃众臣眼睛像是生了根,死死盯着他。 张巨蟒! 就是此獠造就这一切! 一个无耻至极的侵略者! 张易之端坐长案主位,麾下将军分坐两旁。 他淡淡道: “钺斧。” 沙叱忠义拿出一把象征天子之权的金色斧头,钺斧是皇帝赐予主帅军权的象征。 一直低着头的韦·乞力徐尚辗沉默片刻,拿出绘着图腾的金剑。 张易之注意到他,笑着道: “咦,这就是贵国的战神么?” 此言一出,会盟桌静作一片。 大周将军们强忍着笑,装作严肃的模样。 而韦·松囊脸色难看至极,当着和尚骂秃驴,张巨蟒完全不知礼节! 韦·乞力徐尚辗憔悴颓靡的脸色,顿时涨红。 不加掩饰的嘲讽,让他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战神? 一战折损十万精锐! 沦为吐蕃帝国的罪人! 要不是靠着家族在中枢的权势,自己早就被凌迟处死了。 “贵国战神差点让我全军覆没,可惜就差一点点。” 张易之摇了摇头,一副为他所遗憾的神情。 韦·乞力徐尚辗再也忍受不住,冷声道: “败军之将,任你奚落便是!” 顿了顿,满腔的愤怒倾泻而出,“他日我必……” “住口!”韦·松囊立刻截断他的话。 签订盟约之时,不能再谈战事。 韦·乞力徐尚辗双手按在案沿,他已经将张易之容貌嵌刻在脑海里。 大丈夫能屈能伸! 忍一时之耻辱并不算什么,韦·乞力徐尚辗在内心暗暗发誓,今日之辱他日必将十倍奉还。 上次战败乃是大意,往后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有朝一日,一定要在战场上踏着张巨蟒的尸骨,让天下诸国震惊! 张易之审视他几秒,眉头微扬。 这厮怎么看都不像是废材流小说的主角。 “你颇有战神李景隆之姿,往后必将成为我一世之敌。” 张易之神色严肃道。 韦·乞力徐尚辗虽不知李景隆是谁,但心头有几分欣慰,果然是英雄惜英雄。 张巨蟒虽可恨,但还是知道我的军事才华。 李楷固等将军也很纳闷,李景隆又是谁?史书没记载啊。 张易之拿起钺斧,跟吐蕃的图腾剑轻轻碰撞一下,朗声道: “两国议和,停止干戈。” 韦·松囊深吸一口气,接着道: “两国议和,停止干戈。” 说完眸光一凝,略带疑惑的说: “没有宰相,如何交换国书?” 张易之指节轻叩桌子,文州刺史递给韦·松囊绣着真龙的黄金卷轴。 “宝印呢?”韦·松囊接着问。 张易之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尊白玉雕成,螭兽为钮的玉玺。 刹那,吐蕃众臣都震惊了。 在他们看来,拿出的一定是政事堂的宝印。 谁曾想竟然是皇帝的玺印! 皇帝竟然把玺印给一个在外打仗的主帅,这是什么操作? 万一主帅造反,那可是名正言顺啊! 韦·松囊脊骨发寒,此獠当真是权柄煊赫,称得上半个皇帝了! 大周女皇就不担心反噬么? 面对众人失态的模样,张易之表情无波无澜。 这是天子信玺,虽然不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但也不是臣子可以碰触的。 张易之半个月前就修书一封去了神都,其实也是试探武则天。 他累死累活为大周社稷做贡献,放弃神都城的锦衣玉食,甚至几个月没沾女色,总是希望得到信任。 不能白白做996的打工仔,老板也得给点温暖吧? 信上什么也没说,只是要玺印。 武则天还真派内侍秘密送来了,这份信任倒让张易之有些欣慰。 思绪过后,他风轻云淡道: “国书玺印都在,我全权代表整个大周帝国。” 吐蕃众臣虽有些膈应,但无话可说。 既然是盖皇帝的章印,那权威性自然不容置喙。 韦·松囊拿出国书,沉声道: “希望中山王尽快退兵。” 张易之嗯了一声,轻轻颔首: “这是自然,大周岂会言而无信?赔款割地都到位了,但驻军和法务部,还望贵国加快进度。” 韦·松囊攥着国书的手指泛白,竭力遏制内心的屈辱和愤怒。 张易之盯着他,而后接过吐蕃国书,认真浏览了内容,在上面盖下玉玺章印。 吐蕃众臣松了一口气,韦·松囊也照做。 张易之将吐蕃国书收起来,缓缓站起来,伸出手。 他俊美的脸庞带着淡淡的笑容,俯瞰着吐蕃众臣。 像是一头出林的虎,在看着自己爪下逃脱不得的狐。 又像一个农夫,在看着地里枯萎的韭菜。 等韭菜茁壮成长,再连根割下。 韦·松囊沉默片刻,起身握住张易之的手,神情严肃道: “有渝此盟,创祸先乱,违贰不协,慆慢天命,天神是讨是督,山川百神是纠是殛,俾坠其师,无克祚国!” 张易之松开手,点了点下巴: “合作愉快。” 说完面带微笑,也没有多说什么。 吐蕃众臣气急,看着此獠的嘴脸就反胃想吐。 为什么作恶多端的人却能生一副好皮囊啊! 铛—— 咚—— 军营外,两国鼓乐声汇聚在一起。 签订盟约,意味着和平。 “你是当世英雄,就像曾经的大唐天可汗。” 韦·松囊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显然诛心。 张易之不置可否,也懒得跟一群废物打嘴仗。 他把目光看向韦·乞力徐尚辗,颇为遗憾道: “你这样的良将,注定要改变一个时代,书写一段历史,若生在大周多好。” 韦·乞力徐尚辗闻言满是自豪,自信道:“记住,我叫韦……” “走吧。” 张易之挥了挥手,带着众官吏扬长而去。 第二百四十四章 群臣震惊,坐实扫把星的称号 神都城。 天色蒙蒙亮,文武百官在震荡的钟声里,依次从端门进入。 富丽堂皇的偏殿,群臣列队等候。 武三思看了狄仁杰一眼,笑着道: “狄相,在河北道为国事殚精竭虑,着实辛苦了。” 狄仁杰侧头望他,双手藏在袖子里,点了点头没说话。 诸臣上下端详着狄仁杰,皆替狄公感到委屈。 好好一个温文儒雅的宰相,现在的模样就像田里的农夫。 皮肤黝黑,干瘦的脸上布满了沟壑,又如车辙似的皱纹。 听说狄公在河北各州县没日没夜的操劳,事必躬亲,终于让河北道走上正轨,前日才归京卸任安抚使的职位。 一切都怨张巨蟒啊! 此獠拉完屎,让狄公帮着擦屁股,简直可恶! “张巨蟒如蝗虫过境,留下的便是满目疮痍啊,接下来该担心陇右道啊。” 有大臣眉宇之间盘桓忧色。 狄仁杰皱眉,疑惑问:“距离中山王都两个多月了,陇右道还没捷报传来么?” “捷报?”武三思袍袖一甩,冷声讥讽,“别是噩耗,已经是万幸了。” 闻言,狄仁杰更困惑了,低声道: “不应该啊,中山王灭西域一国的消息早就传遍京畿,按理说陇右道早该有军报入朝堂。” “呵呵……”短促的讥笑,武三思怒中带笑: “此獠愈发骄横难制,在军中没有掣肘,朝廷军队仿佛成了此獠的私人部曲,实在是荒谬!” 此话,激起群臣的怒火,众人义愤填膺。 这行为真真亘古难见! 简而言之,张巨蟒不传来战报,朝堂没人能知道陇右状况。 政事堂派官吏去探查,一靠近就被打发了,此獠委实霸道。 狄仁杰心领神会,他微笑道: “诸位且安心,中山王连突厥都能连根拔起,自然不会栽在雪域高原。” 群臣登时沉默。 咱们巴不得此獠栽跟头啊,最好一败涂地,灰头土脸的逃回神都。 倒是一向不苟言笑的魏元忠作揖道: “河北道局面才堪堪维持住,如今国策应当修养生息,陇右就算侥幸不败,也是劳民伤财的妄举。” “狄公老成谋国,盼多劝谏陛下。” 群臣见状,纷纷出言。 狄公说话的分量挺足的,有他谏言,陛下兴许不会当做耳旁风。 狄仁杰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这时,殿楼上响起了钟磐声,众臣噤声,秩序井然的走进朝殿。 殿堂中。 武则天端坐于上,御座后宫婢各擎羽扇。 君臣商讨一番政务事宜,监察御史萧邺迫不及待跳出来: “启禀陛下,过了两个月,如今吐蕃边境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想必战事异常艰辛,请陛下派遣使者去陇右审查。” 武则天略默,并没有避开话题,俯视着朝堂诸公,缓缓道: “朕心中有数,陇右军情不足为虑。” 她虽然不知道具体战报,但子唯传密信要走玺印,就能侧面反应出战事顺利。 不然没理由要皇帝玉玺,依她的政治智慧推断,极大概率是逼迫吐蕃签订盟约。 殿内嗡嗡作响,群臣对这个回复显然不满意。 陛下您足不出宫,凭啥就做到心中有数? 还不如直接说,朕偏偏就要袒护张巨蟒,怎么,你们不服? 萧邺脸色略僵,朗声道: “陛下,八万大军在边境每天的消耗都是一笔大数目,这是在白白浪费钱粮啊。” “微臣建议让中山王撤军,不能继续跟吐蕃耗下去了。” 话音落下,群臣七嘴八舌说: “是啊,恳请陛下为陇右道百姓着想,下令撤军吧。” “更何况蜀中李义珣还没枭首,这是祸害社稷的叛贼啊,急需中山王前去剿灭。” “蜀中百姓盼中山王久矣!有如久旱盼甘霖啊!” 朝臣们像是鲨鱼闻到血腥味一样,一个个冒出来对武则天谏言。 一口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为大周社稷考虑,为天下百姓着想。 其实就是为了扼杀张巨蟒的如意算盘。 他们都知道,此獠就是转移矛盾,才发动一场侵略战争,来掩盖屠杀陇西李氏造成的影响。 如今天下各州郡舆论沸腾,在某些有心人煽动下,呈现愈演愈烈的趋势。 甚至连张巨蟒的基本盘都有些松动。 在神都城里,此獠的声望可谓是隆高,但经过陇西李氏事件,民间关于张巨蟒凶残的流言甚嚣尘上。 所以如果兵败吐蕃,此獠在百姓眼里,那可真是罪上加罪。 民能载舟,亦能覆舟,当天下底层百姓痛恨一个人时,那他再强横也蹦跶不起来。 武则天眯了眯眼,似看穿了群臣的心思,她微微一笑道: “粮草之事,还要多谢博陵崔氏慷慨解囊,待秋收后,国库再归还。” 嚯! 文武大臣愕然,竟然忽略这点了。 是啊,吐蕃边境的军粮都是来自博陵崔氏,而且运粮的民夫也是崔家雇佣。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投向沉默寡言的崔玄暐。 你崔家倒是阔气,粮食不要钱的往外送,不觉得窝囊么? 武三思皱了皱眉,持象牙笏出列,掷地有声道: “陛下,军事关乎社稷重器,岂能假一人之手?” “张易之为了一己之私,肆意屠杀西域友邦,已是犯下不可饶恕之罪行,害得大周将士埋骨他乡。” “请陛下立刻下旨,勒令其率军归京。” 武则天盯了他几秒,有些意动: “梁王忧国忧民,朕很欣慰,要不朕派你做监军使,亲赴陇右?” 话音落下,武三思呆滞,如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 他跟张巨蟒有不共戴天之仇啊,在神都城倒是高枕无忧,远离朝堂,那绝对要被此獠暗地里做掉啊! 武三思调整表情,默默退回班列。 怂逼! 不少世家大臣见状,心里痛骂。 他们把目光看向狄仁杰,隐隐期盼狄公能仗义疏言,以狄公在天下的威望,应该会奏效。 谁料狄仁杰半阖着眼,一副打瞌睡的模样。 武则天扫视大殿,心里对吐蕃战事也有了几分忧虑。 这次不像突厥入侵,就算战败也不会伤筋动骨,但对于她跟子唯而言,那影响就太大了。 如果败了,陇西李氏的事就遮盖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舆论不受控制的扩散,最后两人声望遭到剧烈的打击。 然而。 就在她刚刚升起这个念头时,一声嘹亮的呼喊声瞬间响彻在朝堂。 “报——” “启禀陛下!” “中山王差人送来了战报和公文!” 一名宿卫皇宫的御林军站在殿外,高声禀报。 武则天脸上情绪不受控制的闪现激动,忙道: “快,快上呈御览。” 很快,两名风尘仆仆的传信官趋行入殿,一人捧着帛书,一人捧着公文。 满殿寂然,群臣目光像是生了根,死死盯着帛书。 他们俱是绷着脸,连呼吸都一滞。 张巨蟒这个狗东西,每次都恰好在朝会传来战报。 如今,他们只期望战报上是溃败二个字。 不然的话,张巨蟒这招转移矛盾就会见效,天下百姓无人会记得他在陇西郡的恶行。 “婉儿,快念。” “朕要听听,子唯又送来了什么好消息。” 武则天对侍立殿阶的上官婉儿催促着。 上次突厥战报,也是婉儿念出惊世骇俗之功。 她相信,这次依然一样。 “遵命,陛下。” 上官婉儿立即躬身领命,立即快步走到斥候跟前,率先拿起帛书。 她粗略扫了一眼,精致的脸庞没有情绪波动。 群臣察言观色,都摸不清上官待诏的心情,所以也难猜测战报内容。 “启禀陛下,臣不负所托,在青海湖设伏,大败吐蕃二十万大军,斩首十万,吐蕃溃军遁入高原。” “特发战报,以安陛下、朝堂诸公之心。” 上官婉儿清亮婉转的声音落下。 战报寥寥两句话,蕴含的内容却是无比惊人! 顿时间,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百官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张大着嘴,嘴巴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 的确是溃败。 不过对象是吐蕃! 十万啊! 覆灭十万蕃人,这战绩可是盖过了唐朝所有名将! 自吐蕃在高原崛起以来,中原取得最大的胜果! 狄仁杰眼底闪过激动之色,果然是子唯,用兵如神! 不过激动之余,倒有一丝丝苦恼。 这次老夫可不去擦屁股了,爱谁去谁去。 群臣依旧处于震惊之中,还没缓过神来。 他们知道张巨蟒不可能传假军报,因为战报入京,朝廷必须派人详细查验首级,这样才能封赏将卒。 武三思面皮狠狠抽搐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胸中泼天的怒火。 吐蕃竟如此不济,二十万精锐被此獠杀得屁滚尿流,亏你们吐蕃还拽得二五八万似的,简直废物草包! 上官婉儿环顾众臣,目光波澜不惊。 张郎打胜仗,有什么惊讶的,不是理所应当么? “好!好!好!” “扬我国威,朕的八万儿郎壮哉!” 御座上响起酣畅淋漓的笑声,武则天凤脸布满笑意。 这就是子唯,从来不会让朕失望! 殿内王孝杰等武将纳闷至极。 为啥一贯强横的异族,到了大帅手上,就像纸糊的一样? 甚至还有不少人生出了嫉妒之心,难道大帅出兵之后,吐蕃不战而降,大帅屠了一半俘虏? 总之,他们都觉得正面战场击杀十万蕃人,实在是难以置信。 毕竟雁门关战役不可复制,吐蕃将军也不可能蠢到主动送死吧? 真是怪哉啊! 要是跟着大帅去吐蕃,又能白捡功劳了…… 就在群臣心思各异的时候。 一个御史跳出来,慷慨激昂道: “陛下,恐怕此时,陇右边境已经化作废土,就算张易之携胜而归,可百姓还会惨遭吐蕃屠戮报复。” “所以臣建议立刻议和,最好是和亲安抚吐蕃。” 这位御史的意思很简单,张巨蟒虽然大胜,但大周在战略上已经输了。 吐蕃吃了败仗,来年肯定会入侵陇右道进行报复,到时候受苦的还是百姓。 又有数名大臣出列,附议御史的言论,朝廷该主动议和。 御史见这么多人支持,挺直腰杆道: “陛下,臣建议和亲,择温文淑雅的公主入藏,加强两国友好关系……” 话说一半,武则天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厉声道: “拖出去杖毙,以儆效尤!” “谁敢谈和亲,朕杀了谁!” “朕身为大周皇帝,当佑我大周子民,护我大周疆土,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吐蕃杀我一人,必百倍偿之!” 话音落下,御林军将神色凄然的御史拉拽出去。 群臣噤若寒蝉,再不敢提议和之事。 大部分人希望恶心张巨蟒,一些人还是真心为百姓着想。 毕竟议和了,吐蕃就没理由报复陇右百姓,更何况还是张巨蟒先挑事的…… 一直沉默的狄仁杰出列,义正言辞道: “陛下所言极是,吐蕃若敢报复,咱们狠狠打回去!” 武则天满意颔首,正要再夸赞子唯的功绩,却注意到传令官手里的公文。 于是便看向上官婉儿,“继续念。” 上官婉儿接过公文,展开一看,这不是公文,而是一纸国书。 她浏览了一眼,表情便得极为精彩。 这时候,群臣都注意到了。 上官待诏竟然失态了!! 歼灭十万蕃人,她都面不改色,如今竟然满脸骇然。 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难道…… 张巨蟒在乱军中被剁死,这是军方联合起来写的祭文? 群臣心脏怦怦跳,还真有这种可能性。 不然有了战报,还要一纸公文干什么? 一些大臣眼眶泛红,准备抹眼角催泪,再哭嚎一篇文章来悼念中山王。 “快念啊!” 武则天大声催促,她也被上官婉儿的表情弄得不安。 上官婉儿平复激昂的情绪,字正腔圆道: “陛下,这是两国盟约,吐蕃承认侵略陇右之罪。” “为了议和,吐蕃国答应以下六个条款。” “第一,吐蕃赔偿一百五十万石粮食。” “第二,吐蕃赔款十万斤黄金,二十万匹马,牛羊各三十万头。” 此刻,满殿哗然声四起。 群臣都露出一副浓浓的不可思议之色! 这群蕃人不仅主动认罪,还赔偿? 而且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款! 十万斤黄金!!! 张巨蟒主动抽别人耳巴子,别人还卑躬屈膝的赔礼道歉。 简直太可怕了。 武则天满脸红润,拳头紧紧攥住。 她几乎能想象吐蕃为了让子唯退兵,那卑微的姿态,更能想象吐蕃赞普愤怒的表情。 壮哉! “第三,原吐谷浑、党项划东西二地,东归大周,西属吐蕃。” 上官婉儿声音继续响起。 轰! 轰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大殿陷入冗长的寂静。 他们听到了什么? 接近一百万公里的土地,还是一块军事战略之地,就归大周了? 嘶—— 所有大臣无不是猛吸一口冷气,内心的震撼之意如江河湖海一般滔滔不绝。 御座上,武则天仰起头看着殿顶,她几乎听见了自己砰砰狂跳的心,激动的情绪汹涌澎湃。 割地! 割地了! 作为雄心壮志的帝王,当然是希望大周版图越来越大,以彰显她帝王的威名。 而如今,大周进一步扩张! 狄仁杰赶紧出列,兴奋至极道: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占领了这里,不管以后对吐蕃用兵,还是对西域用兵,都非常的方便,再也不需要绕道。” 群臣回过神来,齐齐躬身,动作整齐划一,恭声道: “恭喜陛下!” “恭喜陛下!” “……” 武则天将喜悦压在心底,挥舞着手臂: “为大周贺!” 没想到跑一趟吐蕃,竟然收获如此巨大的战果。 真有你的啊,张子唯。 群臣互相对视,还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撼。 吐蕃割地委实骇人。 他们不禁猜测,难道是张巨蟒把刀搁在吐蕃赞普的脖子上? 此獠果然可怕! 这份彪悍的功绩足以载入史册了。 就算再厌恶此獠,也不得不承认,扩张国家领土,这功劳怎么都抹杀不了。 不过还是有不开眼的跳出来,一个饱读诗书的官员实在看不过去,怒声道: “陛下,中山王剥削勒索,有失大国体面吧?况且这盟约真假难辨。” 华夏乃礼仪之邦,怎么能肆意勒索呢?该用道德去感化蛮夷才对。 上官婉儿抬眸看他,声调清冷道: “盟约千真万确。” 国书上头有吐蕃的金印,这金印她很熟悉,毕竟经常过手吐蕃文书。 说完踱步到御座,递给武则天。 武则天扫了一眼章印,立刻冷视殿前腐儒,“拖出去,杖毙!” 群臣登时心里有数,这个盟约比真金还金,更何况张巨蟒也不敢糊弄天下人。 宰相娄师德当即出列,奉上彩虹屁: “凡圣贤之主,多为内修文学,外耀武威,使四海宾服,天下归心,陛下今日之功业,可盖秦皇汉武!” 武则天佯板着脸,风轻云淡道: “朕的大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乃是天下诸国共同的宗主,周边诸胡谁敢忤逆?” 群臣闻言,纷纷出言歌颂。 此刻不管心情如何,都喊着大周天俾万国。 等声音慢慢安静下来,上官婉儿一口气念完最后三个条款: “第四,两国通商,常关税由大周议定。” “第五,允许大周在墨脱,大勃律两地驻军。” “第六,大周在吐蕃设立外务部,吐蕃与天下诸国外交事宜,不能绕过外务部。” 大殿安静,宛若无人绝域。 群臣到现在已经免疫了,震惊之外,只剩下怜悯了。 对吐蕃的怜悯了。 答应后三条,就是做摇尾巴的哈巴狗。 张巨蟒这个扫把星,到哪里哪里就倒霉透顶。 不可一世的吐蕃,拥有十几个仆从国的雪域高原。 竟然变成一条狗。 张巨蟒这个人实在是太恐怖了,此獠究竟是怎么迫使吐蕃含泪签下这些条款? 真他娘的妖孽,吐蕃也真他娘的软骨头! 欺软怕硬,以前叫嚣得多狂,如今碰上张巨蟒,一下子就痿了。 群臣甚至怀疑这个懦弱的赞普恨不得把亲娘奉上,让张巨蟒消气。 “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确可以称之为兵家上计。” “子唯以德服人啊,朕心甚悦。” 御座上,突然传来武则天感叹的声音。 群臣毛骨悚然,感到无比荒谬。 原来拿拳头打人,叫别人跪下求饶,就是以德服人? 第二百四十五章 易儿婚事没有着落,我这个做 朝殿。 群臣沉默一片。 张巨蟒没赶尽杀绝,而是张开血盆大口去讲道理,真是以德服人啊! 普天之下,谁敢称此獠霸道蛮横?那是血口喷人!那是凭空污人清白! 一些大臣面面相觑,忍不住腹诽,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啊! 不过几个宰相很快反应过来,陛下是想定性。 定性之后,才可以昭告天下,史官也要知道该如何落笔,是完全赞誉,还是夹杂丝丝抨击。 大家都很清楚这是一场侵略战争,可注史官就得润笔粉饰,毕竟咱们华夏乃礼仪之邦嘛。 史书绝对绝对不能提及“侵略”等极端字眼。 而是大周被迫还手,虽然打赢了,但不计前嫌,大度的饶过吐蕃,只是收点辛苦费罢了。 “不错,吐蕃掠虏陇右,陛下非但没有计较,反倒主动议和,真是仁君。” 娄师德快步出列,朗声道。 “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能轻易灭掉吐蕃,却秉承以和为贵,咱大周真乃天朝上国矣!” 狄仁杰跟着附和。 武则天凤目含笑,缓缓道: “一战扬我国威,震慑周边宵小,八万儿郎立下泼天大功,朕要大大犒赏!” “兵部速度派人去检验军功。” 她顿了顿,威声道: “传朕旨意,大赦天下,陇右道免除赋税三年,其余各州县减赋两年,广贴告示,普天同乐!” 群臣闻言,异口同声的说: “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声音如雷鸣般滚滚,响彻在朝殿。 一些世家大臣瞳孔失去焦距,表情颓靡怅然。 张巨蟒这狗东西又成功了,轻而易举化解了滔天舆论。 人都是利己的,在百姓看来,能少交税,完全是凭借中山王一己之力啊。 这样有谁还记得陇西李氏的悲剧?又有谁怀念天下第一门阀? 当一个世家慢慢在天下百姓记忆里消失,那它真的灭亡了,兴许只会在史书上留下痕迹。 悲哀啊! 张巨蟒的恶念又要笼罩无数世家,他们甚隐约能感受一种天地俱崩的绝望感。 什么时候阴霾能消散呢? 班列最前方的崔玄暐表情无悲无喜。 他赌对了! 门阀望族主动认怂,几乎失去了尊严,他在族内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要不是靠着宰相的名衔,在家族强行贯彻个人意志,也许运往陇右的粮草都会断掉。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这一押注让博陵崔氏脱离了危机。 倘若当初不送粮,不把蜀中族内的部曲撤回来,会是什么后果? 张巨蟒携惊世骇俗之功奔赴蜀中,声望冠绝天下,再查到博陵崔氏参与谋反的把柄。 有了把柄,名正言顺,此獠又会上演一场以惨绝人寰的屠杀。 崔玄暐暗自叹息一声,虽然逃过一劫,可家族前路越来越崎岖了。 “诸位,咱们虽与吐蕃签订友好盟约,但还涉及到一些细枝末节,谁愿亲赴吐蕃?” 武则天清了清嗓子,环视着大殿。 群臣刹时沉寂。 张巨蟒虽然定下主基调,但有些繁杂的细则还需要跟吐蕃磋商。 比如割地,就需要勒石碑分国界,寸土必争。 说好了平分,那吐蕃就不能占大周一块土壤的便宜。 还有法务部,驻军等事宜,方方面面都需要筹备。 见无人主动请缨,武则天扫过群臣,目光落在狄仁杰身上。 狄仁杰吓得尾脊骨一颤,又是子唯拉屎,他去擦屁股。 他直视着武则天,不动声色垮了垮脸,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武则天一看狄怀英黝黑的皮肤,满脸的沧桑,便有些于心不忍。 一大把年纪了,刚从河北道回来,朕得体谅体谅他。 于是将目光转向面容红润,擅长保养的魏元忠。 狄仁杰如释重负。 群臣目光不可避免的投向魏元忠。 “魏卿,你去吐蕃主持大局。” 武则天神情严肃,口吻不容置疑。 魏元忠身体瞬间僵硬,像是走在路边踩到一坨狗屎,忒悲催了。 群臣窃窃私语,看向魏相的眼神带着怜悯。 这趟差事可比河北道安抚使更难啊! 人家吐蕃被迫给张巨蟒跪下磕头,全国上上下下都感受了难以言喻的屈辱,现在奔赴吐蕃筹备,那危险系数呈倍数增长。 吐蕃朝堂迫于盟约和张巨蟒的屠刀,倒不敢刁难,但暗中使绊子肯定少不了。 或许还会迎来那些爱国蕃人的刺杀…… 魏相,实在是倒霉透顶啊! “臣……臣……臣遵旨。”魏元忠哑着嗓子,吭吭哧哧说完。 原本想说告老还乡,终归还是舍不得宰相的职位。 只能含泪跑一趟吐蕃了。 武则天满意颔首,面带微笑道: “吐蕃若不履行盟约,朕让子唯率大军征讨,天兵所至,蛮夷岂敢蹦跶?” “是。”魏元忠躬身。 此行虽然辛苦,但只要张巨蟒这尊煞神盘踞在蜀中,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 繁华喧闹的朱雀大街,一家早点铺子。 “诸位,听当官的说,朝廷竟然要加派赋税,搜刮民脂民膏。” 有汉子滋溜了一口面条,主动聊话题。 店铺的顾客皆循声而望,牵扯到个人钱财,怎能不关心。 有个盘发妇人放下豆浆,蹙眉道:“哪里的小道消息,朝廷可从来没有加税。” “吐蕃战事没有进展,但粮食不能断,朝廷国库又没钱了,只能咱们老百姓掏口袋了。” 汉子喟然长叹。 “朝廷就不怕积累民怨么?!”有人愤怒道。 “不对啊,中山王战无不胜,小小吐蕃哪能难到他老人家。” 店铺伙计迈步过来,发出质疑的声音。 汉子略默,摇头道:“唉,那是以前,可惜中山王变了啊。” 众人登时沉默。 现如今整个神都城都在流传关于中山王的恶行,说他为了私人喜恶,一举屠杀陇西李氏。 哪个百姓不知道陇西李氏?那可是前朝国姓,家族出了好多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李氏那么多无辜的人,都逃不过中山王的魔爪。 原本百姓对流言不甚在意,可流言越传越广,中山王嗜血如命、喜食人脑,甚至会把百姓敲碎脑壳吃了脑髓。 想想就不寒而栗! “中山王哪里会变,他打败草原蛮子,捐赠七百万贯,外面平坦的大街都是他修的呢,还有……” 喝豆浆的妇人竭力辩解,她不允许别人污蔑中山王。 “呵呵……”汉子看着她:“那为什么要让李氏鸡犬不留呢?俺婆娘就是姓李,整夜以泪洗面。” 妇人哑然,沉默了几秒,大声嚷嚷: “你婆娘跟陇西李氏有啥关系!” 汉子大怒,针锋相对:“你个愚妇懂甚,李姓皆出自陇西郡,那是唐朝皇帝说的!” “奴家愚昧,那你就是蠢到脚底皮!” “愚妇,别出来丢人现眼。” “蠢狗,你再说一句,老娘撕烂你的臭嘴!” 眼看两人要打起来,店内伙计跟顾客忙过来劝架。 “少说两句吧,就算中山王做恶,也跟咱们平头百姓无关。”伙计劝道。 “万一他失心疯呢,谁拦得住?”汉子红着脖子大声道。 “好啊,老娘这就拍死你……” “别吵了!” 一个魁梧的短袍男子吼了一声,等周遭安静下来,他才沉声道: “俺也不管那么多,如果朝廷加税,那就是中山王的罪过!” “对对,这才是公道话。” “不错,加税就说明中山王吃败仗了,俺就把家里的长生牌给丢了,再也不敬拜他!” “以后别人骂他,我也不帮着说话。”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出言。 就在此时,长街一个垂髻孩童蹦蹦跳跳,欢天喜地道: “中山王打胜仗了,蕃人跪下叫爹爹啦!” 嚯! 听到此话,店铺众人震惊。 伙计丢下肩上的毛巾,跑到街上将孩童拽过来,“瓜娃子,你说甚?” 孩童瘪着嘴,眼睛盯着热气蒸蒸的笼子。 伙计迟疑了下,那大汉爽朗道:“我买单!” 妇人剜了他一眼,“就你这蠢狗显摆阔气。” 汉子呵了一声,讥讽道:“不然拿你两个大肉包给孩子吃?” “哈哈哈哈——” 众人盯着妇人鼓胀胀的胸脯,露出嘿嘿的笑容。 妇人倒没害臊,挺了挺胸:“你家蠢婆娘有这么大?” 这边对骂着,孩童接过一笼包子,声音稚嫩道: “中山王打胜仗啦,这是端门贴的告示,小子刚扯下来的。”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纸,便趴在桌子上啃着肉包。 伙计忙展开纸张,扫了一眼,跟众人大眼瞪小眼。 “谁识字?” 众人把头摇得像钟鼓。 这就尴尬了…… 孩童吞下鲜嫩的包子,举起手,“小子认得。” 伙计忙递回给他:“读书好啊,孩子就要读书,将来当官做上等人。” “嗯嗯。”孩童擦了擦手,接过纸,摇头晃脑念道: “陇右大捷,中山王歼敌十万,吐蕃赞普投降。” “为避免百姓受战争之苦,也为了彰显天朝上国的仁德,中山王在青海湖接受吐蕃的乞和。” “两国签订友好盟约,吐蕃赔款割地…… “朕大赦天下,减赋……” 孩童清脆的声音在早点铺回荡着,众人俱是瞠目结舌。 他们不认得字,但听得懂啊! 不仅不会加税,还减税两年! “中山王威武,中山王无敌,把蛮夷踩在脚下!” 妇人蹦跳起来,攥着拳头挥舞。 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皆是兴奋激动。 通告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都好像一把烈火。 点燃了他们胸中的豪情! 无数的热血在他们体内涌动着,有一种仿佛炸裂的澎湃感! 身为大周子民,看着中山王在蛮夷耀武扬威,怎能不骄傲? “果然是中山王,他老人家就是大周的守护神!” 汉子口径彻底变了,神情亢奋,已经开始手舞足蹈。 “减税咯~”有人吹口哨表达心中的高兴。 “不止如此。”妇人平复胸腔的激动,低声道: “吐蕃还赔了几十万头牛马啊!” 魁梧男子笑道:“那咱们大周马匹多了,那价格自然就低了,俺也能买一头,可是……” 略顿,皱眉道:“可牛多了,那家里养的牛就卖不出好价钱啊,这可愁死人。” 听到这话,家里养了牛的顾客都是有些忧虑。 妇人卖弄道:“哎呀,你们可真是孤陋……陋……” 说着停住。 孩童补充道:“孤陋寡闻。” “对对对。”妇人接着道:“吐蕃养的叫牦牛,咱们黄牛才是耕地,听说牦牛非常好吃,肉质鲜嫩呢。” “嘘,律法禁吃牛。” “放心吧,等牛到了大周,太多了总得宰杀一些。” “那咱们可以尝到牛肉的滋味?” “那可不。” “……” 街道的一辆马车,臧氏放下车帘,听完后哼哼道: “打仗,那是我儿子与生俱来的本事,别说小小吐蕃,就算天下万国,在我儿子眼里,也是一群蹦跶的蚂蚱。” 说着说着眉眼弯弯,那丝忧愁早就被冲到爪哇国去了。 “去皇宫。” 臧氏吩咐了车夫,随后从香囊掏出十几颗金豆子,扔到车外。 …… 丽春台,丝竹管弦洋洋流溢,宫婢莺歌燕语,嬉笑喧闹。 武则天懒洋洋地半躺在锦榻,旁边各有一名小宫娥,使那纤纤素手剥好了荔枝递到她嘴里,另有两个小宫娥托着银盘,专门负责接吐出来的荔核。 “陛下,臧太夫人求见。”上官婉儿入前来,禀报道。 “哦?”武则天忙起身笑道:“快宣。” 不多时,臧氏移着莲步入内,躬身请安。 “免礼。” 武则天踱步到臧氏身前,挽起她手臂,“随朕聊天解闷。” 两人走到宫殿栏杆,迎着凉风,开始商业互吹。 你儿子真厉害。 不,是陛下领导有方。 朕很惭愧,整天让子唯奔波劳累。 哪里哪里,他若敢辜负陛下的信任,奴家打死他! 一刻钟后,臧氏眼圈微红,喟然道: “陛下,易儿婚事还没着落,我这个做娘的是夙夜难寐啊。” 武则天扬了扬眉,早就猜测到臧氏的来意。 其实她也正打算传召臧氏,商讨子唯的婚事。 过了夏天,那个一年之约就到了。 当初子唯推脱一年后,又说什么突厥未灭,何以家为。 现在整个突厥都成了孤魂野鬼,子唯也当履行诺言了。 “是朕不对,子唯的婚事早该提上议程了。” 武则天拍了拍臧氏的手臂,继续说: “朕属意安乐郡主,你觉得呢?” 臧氏思考没有犹豫,点点头,“跟子唯挺般配。” 那小姑娘外貌极美,坊间有第一美人的称号,关键是身段丰腴,好生养。 她倒不在乎易儿喜欢谁,反正老娘只要抱孙子! 香火的延续,本就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这里头是关于权位和财富的某种折射。 家里头钱财无数,易儿又权倾天下,她这个做娘的也成为天下妇人羡慕的对象。 甚至每隔几天,都有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拜访,称自己是什么国什么国的酋长夫人,特意请教教子之道。 做女人做到这个地步,还缺了啥? 缺孙子呗!只要有孙子,那就意味着声望、权势和财富有了传承。 不然家大业大,总觉得不安稳呐! “要不交换庚帖,把亲事定下来?”武则天提议道。 臧氏求之不得,忙道:“甚好甚好,奴家这就回去把易儿的生辰八字拿过来。” “不急一时。”武则天笑了笑,“陪朕先泡温泉,再用膳。” 第二百四十六章 太平逞心机,誓要搅黄婚事 公主府。 寝宫里帷幕帘榻,焕然夺目。 一架紫檀木的五屏云纹梳妆台上,置着一口菱花玉珠铜镜,正映着太平公主那张妩媚动人的面孔。 她娇躯前倾,绫罗裙崩的紧紧的,勾勒出熟美女人充满张力的弧线。 太平睇着镜中,突然打开了镜奁,梳妆台左侧的门儿无声地开了,里边滑出一个铜制的小玩意。 …… 踏踏踏—— 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响起,太平停止哼哼卿卿,往上乱耸乱颠的纤腰收拢,哑声道: “进来。” 一个梳着峨髻的宫婢推开珠帘帷幔,弯腰福礼,“婢子拜见公主殿下。” 见是自己安插在皇宫的眼线韵儿,太平被打断的怒意消弭不少,淡淡开口: “免礼吧,可有什么要紧事情汇报?” 韵儿走近前来,压低声音道: “殿下,中午臧太夫人进宫,还带着生辰庚帖。” 嚯! 太平近蹙柳眉,双手叠放在腿上,显然保持心平气和用了极大的克制力。 “午后,待臧太夫人走后,陛下又召见了韦王妃。” 韵儿紧接着说。 太平脸色完全变了,凝视着她,疾言厉色道: “你亲眼所见?” “婢子亲眼目睹。”韵儿用力点头。 当下,太平有些恍惚,心下仿佛打破了醋瓶,又愈发空落落的。 她长发披肩,在寝殿中缓缓踱步。 交换庚帖,意味着定亲,只要一纸诏书通告天下,那侄女跟张郎的婚事就板上钉钉,谁也不能更改。 不行! 侄女这个心机婊,怎么配得上张郎! 张郎跟本宫才是般配的一对,本宫连口粮都给他吃了,他岂能辜负本宫的一片真心。 从私人感情方面,她心心念念着张郎,当然不想看到张郎娶别人。 从政治角度,侄女代表着庐陵王,显皇兄是她争储路上最大的阻碍。 如果张郎成为显皇兄的女婿,会不会因此改变政治立场?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 而且据她观察,侄女这个心机婊年纪虽小,但对权力颇为热衷,万一跟张郎吹枕边风怎么办? 太平越想越是不忿,她一咬银牙,已经下定决心。 一定要搅黄! 不择手段! …… 傍晚。 内苑,上官待诏值班的宫殿里。 殿阶,太平挥手屏退身后宫婢,腰肢款段走了进去。 正在翻阅边境常关税资料的上官婉儿听到动静,微微欠身。 “婉儿,本宫淘到一件好东西,特来相赠给你。” 太平微微一笑,纤纤玉指从香囊捏出一颗香丸: “这是中山王小姨配置的含香,用料精致,香气持久清新。” 上官婉儿忙接过后道谢,她知道殿下不单单是来送含香,便端起茶壶沏茶。 两个熟美佳人侧坐于软榻上,如同好姐妹聊着保养知识,洗澡洗脚该擦什么啊…… 聊天火候到了,太平故作随意道: “婉儿,听说臧太夫人要跟庐陵王府结亲?” 上官婉儿睫毛微颤,语调轻柔的说: “好像是有这回事呢。” “唉。”太平突然叹息一声,将茶杯放下,幽幽道: “显皇兄好算计啊。” 上官婉儿眨了眨眼,当即就跟了一句: “殿下,你是说政治联姻,庐陵王想拉拢中山王?” 太平轻轻颔首:“显而易见。” 略顿,她惆怅道:“政治联姻,本宫深受其苦。” 上官婉儿没接话,殿下和武攸暨相当于仇人,别说同房,成婚以来,同席用膳都几乎没有。 太平调整了一下微表情,眉宇满是愁郁: “本宫担心裹儿步本宫后尘,她是本宫侄女啊,本宫怎么忍心看她接受政治联姻?日夜承受煎熬的苦楚?” 上官婉儿心思聪慧,立刻知晓太平的意图。 她抿了抿唇,不动声色道: “殿下,庚帖都互换了,这桩婚事怕是定下了。” “不行。”太平脱口而出:“裹儿有心仪的对象……” 说着立刻掩嘴。 上官婉儿坐看太平飙戏,旋即装出八卦的模样,瞪圆了杏眸: “是谁啊?” 太平略一迟疑,懊恼的说: “既然说漏嘴了,本宫也不瞒婉儿了,武三思的侄子武延光。” “什么?” 上官婉儿霍然起身,惊得酥胸起伏不定。 这究竟是殿下为了拆散婚事胡编乱造,还是确有其事? 她倾向于杜撰诽谤。 不过殿下此举,也极其符合她的意愿。 看到臧太夫人手持庚帖,她酸溜溜到情绪都快失控。 另一方面,凭上官婉儿的直觉,李裹儿绝对是个容不得人的狠角色,此人做张郎的正室,对她而言危险系数太高。 现在殿下愿意打头阵,那再好不过。 “怎么了?”太平打断上官婉儿的沉思,板着脸嘱咐: “一定要守口如瓶。” 上官婉儿“嗯”了一声,压着嗓子道: “殿下,你是怎么知道的?” 太平轻轻抖着修长双腿,斟酌措辞: “本宫也是听宫婢随口一聊,称两边丫鬟来往频繁,还时常有包袱馈赠。” 上官婉儿装出惊讶万分的表情,心中却觉得好笑。 什么随口一聊,殿下你绝对是监视安乐郡主一举一动,终于找到一个微不足道的把柄。 丫鬟往来,就断定安乐郡主心仪武延光? 这已经不是胡说八道,而属于污蔑陷害的范畴了! “兴许两人真有点情愫。”上官婉儿点了点下巴。 太平一喜,接着道: “所以本宫才要阻扰中山王跟裹儿的联姻,本宫不能让裹儿日日夜夜泪满襟啊。” 上官婉儿闻弦知意,犹豫道:“可我能做什么……” 太平皱着黛眉,循循善诱道: “本宫不忍拆散裹儿跟武延光的金玉良缘,待会就进宫向母皇谏言。” “婉儿,母皇若问起此事,你要站在本宫一边。” 上官婉儿垂眸咬唇:“殿下,婉儿可不敢。” 太平盯了她几秒,婉儿性子谨小慎微,也许真不敢欺君。 但此事,母皇一定会过问婉儿,如果口供不一,引母皇怀疑那就糟糕了。 太平咳嗽一声,端正身姿,神情严肃道: “婉儿,咱们年龄相仿也算半个闺中密友,你就不能帮帮本宫么?” 说着一把搂住上官婉儿温润丰腴的娇躯。 这在是暗示她们曾经假凤虚凰的美好情意。 上官婉儿一点就透,脸上表情变幻几次,最终无奈叹气: “行。” 太平眉眼弯弯,在婉儿腰间掐了一下,“还是婉儿体谅本宫。” 上官婉儿垂下眼帘,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那本宫先进宫了,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本宫一定要让裹儿幸福!” 太平边说边整理妆容,而后告辞离开。 直到轻快的脚步声远去,上官婉儿才展颜一笑。 以她敏锐的政治洞察力,殿下这一招会发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 丽春台。 戏伶的腔调声音悠扬,越调婉转,舞姬一会儿转着圈,一会儿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 武则天听戏听得入神,直到太平走了进来。 “母皇,听说中山王打胜仗了。” 太平激动的跑到锦榻,几乎将个凹凸有致的身子,生生挤进武则天怀里。 武则天推开她,没好气嗔骂道: “就这?子唯打胜仗就跟吃饭一样稀疏寻常,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太平美目流转,缓缓低垂臻首,往武则天胸膛上靠去,语气柔软道: “儿臣年幼时险些嫁到吐蕃,靠出家才躲过蕃人的求亲。” 闻言,武则天轻轻颔首,笑了笑: “当年求亲的就是如今吐蕃赞普赤都松赞。” 提到这个人,她嗤鼻道: “令月,当年吐蕃嚣张跋扈,这个赞普还称自己是世上最强大的男人。” “如今看来,妥妥的窝囊废,掌舵一个国家的帝王,竟然什么屈辱条款都肯签。” “朕都不需要出手,子唯就能让他跪地求饶!” 武则天说着还挥了挥手,神色满是自傲。 “嗯嗯。”太平抿唇笑道:“中山王替儿臣出了一口恶气。” 听到此话,武则天表情慢慢消失,盯着她: “是替朕!” 看着京剧变脸的母皇,太平鼓了鼓腮帮不说话。 “当然,顺带帮你灭了灭赤都松赞的气焰。”武则天淡淡道。 太平换了个姿势,想帮武则天捶背。 “令月。”武则天突然抬手细细触摸太平的眼角,皱眉道: “看脸蛋还是红扑扑透着光亮,可皮肤终究没前两年滑腻细嫩了。” 太平表情僵住。 她原本就嫉妒李裹儿的青春容貌,心里头酸楚万分,母皇大人还要补刀! 太平受到深深的刺激! “还有这。”武则天托举着太平饱胀的良心,左瞧由瞧得出结论: “略微下垂,朕派宫里几个绣女去你府上,给你做几件合适的肚兜。” 一股悲伤袭上太平心头,脸上立刻就挂不住了。 她从来不会妄自菲薄,她知道自己的美貌,三十岁的人了还有这样丰硕饱满的体态也足以自傲。 可偏偏母皇提及身段,真真是…… 太平挺直腰板,娇哼一声。 “呵……”武则天轻笑,转而正色道: “你提到少女时入道观,应该知道阴阳之道。” “女子还是需要滋润,你跟武攸暨……” “母皇!”太平声调陡然大了几分,截住武则天的话。 武则天凝视着她,摇了摇头。 母女俩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听着戏曲聊些家常。 太平正犹豫怎么切入主题,武则天注意到女儿身上独特的幽香。 “咦。”她问道:“谁调制的,给朕介绍一下。” 太平美目流转,颇为欢喜的说: “窈窕孝敬我这个义母,这可是窈窕她姨娘亲自搭配的香薰。” 武则天点了点下巴:“那妇人倒是手巧,回头有新货先留给朕。” “臧太夫人进宫,没送给母皇么?”太平惊讶。 武则天不疑有他,笑着道: “她是来跟朕商议,子唯跟裹儿的婚事。” “裹儿?”太平声调沉了几分,旋即恢复自然: “那很好啊,裹儿也到出嫁的年龄了。” 武则天敏锐察觉到女儿细微的变化,品出端倪,她审视着太平: “怎么,你好像对婚事有些看法?” 太平忙摇头,矢口否认:“郎才女貌,儿臣看着他们挺般配。” 武则天对这个回答不满意,静静的盯着她,似乎要看穿她一切伪装。 太平拢了拢耳边的发丝,不敢对视。 “说说吧。”武则天语气凌厉。 太平欲言又止,而后苦涩一笑: “母皇,坊间传出流言蜚语,裹儿跟武延光走动得很频繁。” 武则天捕捉到“很频繁”三个字眼,她神情变得严肃: “令月,这消息真假可辩么?” 太平沉默了片刻,低声说: “两边奴仆的确经常见面,似还有礼物往来。” 此话,武则天眉眼笼罩着寒霜。 “退下!” 一声令下,殿内的戏伶和舞姬鱼贯而出。 “你怎么看?”武则天冷声问。 “武延光从突厥回来,通晓番语胡舞,为人风雅,很惹权贵府邸的少女喜爱。” “裹儿年纪尚小,把握不住分寸,一时行差蹈错那就坏了。” 太平小心翼翼,不让言辞有漏洞。 武则天眯了眯凤目,寒声道: “谁传的谣言,让神皇司立刻抓捕,污朕孙女的名声!” 太平一颗心暗沉,思索了几秒,幽幽道: “母皇,儿臣担心谣言被中山王知晓。” “裹儿跟他的婚事又是母皇戳和的,儿臣怕他跟母皇生隙。” 嚯! 听到这话,武则天一张脸更是冷冽。 皇室丑闻倒也罢了,万一子唯因为此事埋怨她这个媒婆,怎么办? 在她心里,子唯的地位自然更高。 况且子唯性格偏激,提把长刀将武延光砍死…… 武延光死了就死了,子唯愤怒不受控制,再把裹儿给咔嚓了,那就彻头彻骨的悲剧了。 非但如此,声望也将一跌到底,还会被文人记载在野史,沦为后世的笑柄。 念及于此,武则天缓缓道: “朕会派人去查清。” 太平嗯了一声,很乖巧的给母皇揉肩擦背。 武则天右手抵住下颌,做沉思状。 半个时辰后,太平告退,武则天立刻传召上官婉儿。 没有旁敲侧击,直接问道: “婉儿,宫外有安乐郡主的谣言?” 上官婉儿表情惊愕,忙摇头:“婉儿不清楚。” 武则天直视着她,声音带着威压: “不许瞒朕,有什么说什么!” “这……”上官婉儿蹙眉,低声道: “回陛下,安乐郡主名声很好,一言一行都没有逾越规格之处。” “朕要了解她感情方面。”武则天喝了一声。 上官婉儿垂眸,模拟两可道: “她好像对中山王颇有微词,又跟武延光走得近。” 武则天起身来回徘徊,神色也愈发难看。 裹儿对子唯颇有微词。 再联系到裹儿每次在她面前表现得对婚事抗拒,她以为是小女子娇羞作态。 现在看来,裹儿的确是不喜子唯。 再说回谣言,无风不起浪啊。 “让梅花内卫细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武则天冷冰冰道。 “遵命。” 上官婉儿领命而去。 武则天的恼怒都有些抑制不住,低骂道: “裹儿愚不可及,跟你爹一样蠢!” 武延光,那就是一个草包,连子唯的脚底皮都比不上。 朕戳和你这桩好婚事,你竟然放着璞玉不要,去爱慕一坨狗屎! 要是朕是你这个年纪,全天下的女子,谁敢跟朕抢子唯? 简直榆木脑袋! …… 沉浸在喜悦中的神都城,突然一则谣言传遍大街小巷。 神皇陛下原本给中山王定一门亲事,女方是安乐郡主。 谁料安乐郡主竟然倾慕武家一个差点外嫁突厥的孬种。 一石激起千层浪! 百姓出奇愤怒,对着安乐郡主破口大骂。 中山王刚刚创下惊世骇俗之功,伟岸的身影撑起整个国家,这样的男人,竟然遭到女子嫌弃! 能跟中山王联姻,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非但不把握,还弃之如履。 有眼无珠! 这一晚,神都无数闺房女子彻夜难眠,一边骂着安乐郡主,一边幻想中山王下个联姻对象是自己。 深夜,宣仁坊一座府邸。 悬着“梁王”二字车灯的马车缓缓停下。 武三思背靠车壁,还在思量着今天的流言。 他不在乎是谁在钳制舆论,更不在乎是事实还是谣言。 他只在乎能不能从中获取什么利益。 的确可以。 武家屡次被张巨蟒欺凌羞辱,而陛下却没给此獠任何惩罚,武三思算是看出来了。 陛下只是将武氏诸众当作工具而已,根本就没有大位传递的真诚心意,利用武家制衡李家,她的地位便能独尊。 不过武三思绝不会放弃,至少表面上,他争储的可能性也不小。 但他现在知道适当放低身段,以前想着跟庐陵王斗争,如今可以通过联姻达成和平稳固。 先解决掉两人共同的对手,也是强劲的敌人——太平! 太平最近气焰愈发嚣张,在朝堂安插官员,拉拢六部,隐隐有结党的趋势。 如果他跟庐陵王议和,武家势力跟李唐势力强强联手,轻易就能碾压太平的公主党。 议和需要一个切入点。 而联姻,显然是最佳切入点。 思绪过后,武三思走下马车,一身朴素衣袍的武延光早在门口迎接。 “拜见叔父。”武延光恭敬施礼。 “免礼。” 武三思笑容可掬,把住侄儿的手臂,一起走进大厅。 厅里,武三思接过武延光奉上的香茗,开门见山道: “外面的流言,你听说了没有?” “什么流言?”武延光一脸茫然。 武三思端详着他,侄儿自从被突厥拘禁过后,整个人就变了。 大抵是在草原放羊放昏了头,堂堂武家子弟,竟然从事商贾行业。 “你跟安乐郡主。”武三思猜到他应该真不清楚,于是提醒。 武延光听到这个名字,眼底的爱慕之色一闪而过。 精明的武三思捕捉到了,他微不可察的点头: “侄儿,听说你跟她交往密切?” 武延光定了定神,苦笑道: “没有,她需要几百种鸟类的羽毛,其中包含许多奇禽异兽。” “而我的商队经常去草原,草原有蓑羽鹤,草原金雕,花头鸺鹠……等等。” “她每次派奴婢过来付钱,我商队满载而归,就把采集好的羽毛给她。” 武三思越听越怒,厉声喝道: “就只是这样?啊?” “嗯。”武延光点点头,脸色复杂。 他当然也想亲近神都第一美人,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呐。 交易了好几次,却从来没有跟安乐郡主碰面。 眼看算盘落空,武三思怒不可遏: “你爱慕她么?” “我……我……不不……”武延光吭吭哧哧。 武三思窜起身,戟指着他: “跟老夫说实话!” 刚刚的眼神不会说谎,这侄儿绝对言不由衷。 武延光沉默一小会,弱弱道: “早就听说张巨蟒的联姻对象,很可能是她。” “涉及到张巨蟒,我可不敢……” “懦夫!”武三思唾沫星子横飞,斩钉截铁道: “堂堂大丈夫,岂能将心仪女子相让?” 张巨蟒? 本王就要恶心死他! 出了事,再把侄儿推出去背黑锅就行了…… “你放心,老夫替你做主,张巨蟒要记恨,都冲着老夫来。” 武三思凝视着武延光,慷慨激昂道。 武延光目光游离,低着头沉默。 “明天,老夫就进宫求陛下赐婚!”武三思袍袖一卷,负手离去。 等叔父离开,武延光嘴角微微勾起,满腔的兴奋几乎倾泻而出。 “我要娶神都第一美人,安乐郡主是我的!” 他拳头紧握,狠狠朝半空中挥舞。 第二百四十七章 交换秘密,两女达成共识 御书房。 “梁王有何事要与朕商议?” 武则天没什么表情的问道。 武三思小心翼翼觑了一眼御座,调整情绪,恭声开口: “陛下,延光跟安乐郡主互有情愫,臣厚颜向陛下提亲。” 话音落下,武则天眉眼笼罩着寒霜。 她眯了眯凤眼,冷叱道: “裹儿的婚事朕自有打算。” 武三思心沉入谷底,略默几秒,谨慎措辞: “陛下,延光在突厥受了委屈,如今好不容易碰上喜欢的女子。” 他特意提及突厥,就是在委婉的提醒武则天。 武延光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当时突厥兵临河北,他甘愿做突厥驸马。 虽然没起作用,整个突厥也成了张巨蟒屠刀下的孤魂野鬼,但武延光这份付出是实打实的。 “嗯。”武则天轻轻颔首,眼神无波无澜: “那就给他择权贵女婚配。” 武三思表情一僵,高声道:“难道是武家子弟配不上李家女?” “呵呵……”武则天缓缓起身,踱步到他面前,冷笑一声: “还真是,武延光懦弱无能,配不上朕的孙女。” 如此平铺直叙的回复,反而让武三思一愣,哑口无言。 武则天斜睨着他,淡淡道: “退下吧,朕乏了。” “臣……”武三思神色难看了几分,还是拱手告退。 望着他的背影,武则天突然轻飘飘道: “宗族内部动静挺大。” 武三思脚步一滞。 “部曲私兵少了很多,该不会去蜀中了吧?”武则天声调微冷。 武三思脸部肌肉跳动,转过头一脸茫然: “啊,臣听不懂陛下在说什么,为何要去蜀中?” 武则天盯了他几秒,轻描淡写的说: “你心里清楚,不过朕丑话说在前头,敢对子唯不利,朕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武三思唯唯诺诺的点头。 “不过。”武则天笑了笑,淡声道: “武家若是铸成大错,遭到子唯报复,也别求朕主持公道。” 说完挥手: “退下吧。” 武三思脸色如常,心中带着滔天愤怒离开。 他算是明白了,武家完完全全就是陛下的工具人,拿来制衡旧唐势力,现在张巨蟒权势熏天,一人能抵挡整个旧唐势力。 如今陛下已经不需要武家了! 武三思暗下决定,不仅要杀了张巨蟒,还要让武延光抢走安乐郡主! 一缕缕不易察觉的精芒在他眼中闪烁。 面对神都第一美人,即使是见惯美色的他,也有着难以克制的兽欲。 如此娇艳欲滴的少女用来暖被窝则是神仙般的享受。 …… 神都城一座茶楼。 姐妹俩相对而坐。 李裹儿一袭木锦火红裙袂上下翻飞,裙内白绸束腿轻薄柔软,把一双笔直浑圆的长腿完美地衬托出来。 可此刻她的表情却是冰冷至极。 隔着紫檀茶几,李仙蕙都能感受到妹妹眸光的森寒阴冷。 “裹儿,你觉得谁是始作俑者?”李仙蕙蹙眉问。 她知道妹妹有多喜欢张巨蟒,断然没有移情别恋的可能性。 “一定是太平这个贱妇!”李裹儿沉着脸。 这不是她无端猜测,她很清楚太平的心思。 “慎言!”李仙蕙花容失色,厉声道: “她是咱们亲姑姑,岂能直呼名讳,这是大不敬!” “姑姑?”李裹儿呵了一声,冷笑道: “除了她,谁有本事煽动这么大的舆论?污蔑我名声的时候,怎么不念着我是她侄女?” 李仙蕙沉默了片刻,低声劝说: “裹儿,身正不怕影子斜,舆论发酵也会有慢慢平息的一天。” “你如果跟殿下撕破脸,那绝对占不到便宜。” 李裹儿眯了眯美眸,语气平淡: “拭目以待,我是一定要报复的。” “你……”李仙蕙叹息一声,略过这个话题,轻声问: “据说武三思进宫给武延光求亲了,你说陛下会不会答应?” 李裹儿表情僵住,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 对于奶奶的心思,她很难琢磨透。 “万一陛下为了稳固宗室团结,又戳和一桩李武联姻呢?” 李仙蕙颇为担忧道。 李裹儿脸色阴云密布,语气抗拒中透着冷漠: “那就找人阉了武延光,再不行,活埋了他。” 李仙蕙一惊,旋即露出苦涩的笑容。 求而不得,这是人作恶的根源。 如果妹妹真得不到张巨蟒,恐怕会顺势堕落下去,往后什么恶毒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她就搞不懂了,张巨蟒究竟哪里好? 有权有钱,打仗运气好,长得俊美一丢丢而已。 行事强势,冷血无情,高高在上,目中无人,视人命于草芥…… 这哪里是优点,这种男人就是毒药,靠近就能感觉到危险。 不过为了不让妹妹坠入魔道,她还是帮着出主意,神神秘秘道: “裹儿,我建议使一出苦肉计。” “哦?请姐姐详细告知。”李裹儿神情严肃。 李仙蕙清了清嗓子,低声说: “让两个刺客去挟持小麦芽,然后你出手相救,这样就能博取臧太夫人的好感。” “有了臧太夫人的支持,只要她表明立场,陛下一定会同意的。” 话落,李仙蕙骄傲的抬了抬下巴。 李裹儿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姐姐。 她真怀疑姐姐是捣乱的,如果手段真这么浅薄,别说跟太平博弈,几下就被她吞噬得干干净净! “怎么,这主意不好么?”李仙蕙疑惑。 李裹儿深吸一口气,冷着脸,淡淡道: “刀刃指向小麦芽,他一定会更厌恶我的,你觉得这么拙劣的伎俩他会查不出?” 李仙蕙脸蛋微红,嗫嚅道: “那要怎样才能扳回一城?” 李裹儿端起茶杯,拿手帕擦拭杯沿,红唇抿在上面,平静道: “想想武三思,他意图跟我家政治联姻,不就是为了遏制太平么?” “放低身段虽然是妥协,但也是利弊权衡。” 李仙蕙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自己的心机计谋跟妹妹不在一个层次。 “我先回了。” 李裹儿扔下这句话,摆着纤腰离去。 马车里。 半垂落的纱幔,愈发映的李裹儿脸上阴晴不定。 她踩掉云纹金丝软底儿的绣鞋,两只玲珑足儿虚悬,目光看向贴身女婢,吩咐道: “阿琉,你去上官婉儿府邸,秘密搜查她的卧室。” 包子脸的女婢惊愕,犹豫道: “郡主,那可是上官待诏。” 李裹儿斜卧锦榻,手托在香腮上: “她在皇宫值班,白天不会回来的,府邸守卫力量必然空虚。” “可……”包子脸侍女还是有些忐忑。 李裹儿盯着她,冷言: “你不是通晓武艺么,不会连几道围墙都无可奈何吧?” 简单的激将法,却让阿琉跳脚,她骄哼道: “郡主别小瞧人!” 李裹儿抬了抬眸,不置可否: “那就证明给我看,仔细探查卧室和其他地方,别遗漏任何角落,回来告诉我。” 阿琉双手捏着裙角,鼓了鼓腮帮,委屈巴巴道: “擅长私人府邸是死罪,万一被捉了,郡主可要帮婢子开脱喔。” 李裹儿颔首:“一定。” “很快就回来。” 阿琉掀开车帘,走了下去。 …… 夜晚,繁星点点。 积善坊绣巷街,马车在巷口停下。 李裹儿深吸一口气,平复紊乱的情绪,带着阿琉走了下去。 很快来到府邸门前,李裹儿侧头看了眼四周,让阿琉上去叩门。 半晌,一个健妇打开门,一见安乐郡主造访,恭声道: “郡主请到内厅稍作,奴家去通知上官待诏。” 李裹儿点了点头,随她入内。 在会客厅没等多久,一袭素雅长裙,气质清冷的上官婉儿走了进来。 “深夜冒昧造访,还请上官姐姐见谅。” 李裹儿躬身福礼,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 上官婉儿心一沉,她有种预感,这位不速之客来者不善。 不过她面上不动声色,回礼道: “郡主能光临寒舍,是婉儿的荣幸。” 李裹儿审视着眼前的女人。 一如既往的美丽,温婉淑雅的气质散发出难以描述的魅力。 就是靠这个勾引他么? 上官婉儿能察觉到对方眸子里迸射出的复杂情绪。 李裹儿收回目光,上前亲昵的把住上官婉儿手臂,美眸笑成月牙状: “婉儿姐姐,你那块镜子呢?” 霎那。 不啻于平地起惊雷,上官婉儿娇躯僵住。 李裹儿盯着她,语气不再轻柔,泛着冷意: “哪里买的。” 上官婉儿与她对视,依然沉着冷静: “你搜过我房间?” “呵…”李裹儿嗤笑一声,甩开手,淡淡道: “不愧是以精明著称的上官待诏,瞒天过海啊。” 上官婉儿轻轻一笑,柳眉微抬: “郡主,深夜来访,就是以审问罪犯的语气来盘查我么?” “抱歉,你还不够格。” 李裹儿眼神骤然锐利,寒声道: “对,我区区一个郡主,哪里能跟批阅奏章的上官待诏相提并论?” “不过上官待诏,你的腌臜事可瞒不过我。” 上官婉儿脸色陡变,腌臜这样尖锐的词汇,就是在侮辱她跟张郎的感情。 “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上官待诏,也会恼羞成怒?这样奇妙的镜子哪里来的呢?” 李裹儿厉声质问。 上官婉儿面色微沉:“我说了,你没资格询问我。” “行。”李裹儿恍然点头,“那我借婉儿姐姐的浴室洗个澡。” 说着裙摆微扬,阔步迈出客厅。 上官婉儿没有挪动脚步。 “姐姐,带路啊。”李裹儿转头看她。 上官婉儿迎上她的目光,大步上前。 两人各怀心思,绕了几条走廊,走到热气腾腾的温泉小屋。 “姐姐,推门而入。”李裹儿理顺垂至耳旁的发丝,平静开口。 上官婉儿心头一凛,眼眸接连闪烁了几下。 “怎么啦?”李裹儿靠近她,悄悄说: “姐姐有本事抢男人,没本事开门么?” 嚯! 上官婉儿瞳孔猛地一沉,罕见失态。 李裹儿目睹她的神色变化,声调冰冷道: “浴室里有两双木屐,一双明显大,是男式的吧?” “镜子真乃巧夺天工之物,普天之下,谁有本事制造出来呢?” “神皇犁,水泥,烟花,张易之应该可以吧?” 图穷匕见! 上官婉儿深吸一口气,眸子里面透露着深寒,漠然道: “郡主,私闯我府邸,这罪名可不小!” 李裹儿针锋相对: “凭你上官待诏的能力,想收拾我太简单了,毕竟连我的男人都敢抢。” “呵呵……” 上官婉儿眼尾上挑,抬手推开半掩的房门,莞尔道: “你的男人?他会弄你么?” “他会亲手脱你的裙子,抚摸你身体每一寸肌肤么?他会把你扛在肩上……” 上官婉儿指着浴室每一处地方,唇中不断吐出腌脏之语与下流动作。 身后的李裹儿目光像淬了毒,嫉妒和怒火让她精致的脸蛋都剧烈狰狞。 贱人! 不要脸的贱妇! 指甲深嵌肉里的疼楚让她平静下来,讥讽道: “没想到温婉的上官待诏也有下流的一面。” 上官婉儿转头看她,似在挑衅: “张郎值得。” 李裹儿眯着眼: “你不怕我告诉陛下?身边最信任的女官背着她跟张易之偷情,张易之在陛下心里什么地位,你最清楚不过。” 顿了顿,她试图掌握谈话主动权,娇笑道: “陛下插手张易之的婚事,也是满足她的心理,她希望张易之在感情方面服从她的安排。” “而你,就意味着背叛,在陛下眼里,背叛罪不可赦!” 话音落下,上官婉儿非但没有惶恐,反倒微笑道: “那就立刻揭发我。” 李裹儿惊愕,尖声道: “你不怕死?” 上官婉儿脚步轻缓的走过来,欣赏眼前的少女: “为什么会死?无非丢掉官职权力罢了。” “以如今张郎的权势,足以保下我性命,你觉得陛下会愿意跟张郎闹翻么?” “所以,我怎么死?” 最后一句话,漫不经心的声线,夹杂着丝丝轻蔑。 李裹儿呆愣当场。 一番话,她就失了主动权。 是啊,张易之一定会保下上官婉儿,奶奶会因为愤怒失去理智么? 几乎不会,而是妥协,仅仅罢掉上官婉儿的职位。 上官婉儿继续灵魂补刀:“这样,我就成了张郎的金丝雀,每天长相厮守。” 轰! 这句话如刀刃划过李裹儿的脊梁骨,让她忍不住一颤。 如果告诉奶奶,她能从中获益么? 不会! 甚至变相成全了上官婉儿。 怎么会这样…… 上官婉儿凝视着她,美眸蒙上一层冷意。 跟我耍心机。 回娘胎里再练练吧,你娘韦玉都不够我打的。 “不!” 李裹儿骤然反应过来,情绪慢慢恢复,冷笑道: “你岂愿意做金丝雀?你上官待诏会向往整天弹琴写诗的日子?” “你担心不能给他帮助,你害怕失去权力,你惶恐自己没有价值。” “若是想做金丝雀,张易之早就满足你了!” 上官婉儿垂眸敛帘。 她承认,自己低估了这个对手。 段位比韦玉高几层。 李裹儿面无表情,踱步到温泉四周墙壁,点亮了琉璃灯,语气自傲道: “你我坐下谈谈吧。” 上官婉儿看着眼前的人儿,脸蛋圆润,桃花眸子妩媚多情,是个什么话儿不说,就能勾人的少女。 偏偏还心机缜密,难缠啊。 “你不好奇,我如何识破你们的私情么?”李裹儿继续说。 上官婉儿好奇,她十分好奇。 她自认自己隐藏得很好,丝毫没有露出破绽,唯有刚开始时,被来俊臣的小弟察觉到踪迹。 来俊臣因此被张郎削首,此事过后,她行事愈发谨慎。 李裹儿褪掉鞋袜,将玉足放入温泉里,语气平淡道: “你的妆容露馅了。” 上官婉儿轻抚脸蛋,更是疑惑。 李裹儿瞥了她一眼,冷声道: “你上官待诏行事雷厉风行,在宫里一直是素面无妆,可自打两年前,你却喜欢上各式妆容,还爱上调配香料。” “每当张易之出征在外,你又恢复了素颜,比如现在,为何?” “女为悦己者容,你想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给他。” 话音落下,上官婉儿震怖? 她哑声道:“你观察我?” 李裹儿略默,语气带着滔天醋意: “我只会看他,当你注意力都在一个人身上,自然会发现一些微小细节,连带他接触过的女人。” 上官婉儿端详着她片刻,叹息一声。 这已经不是用聪慧可以形容了,甚至是妖孽。 李裹儿玉足荡漾着水波,双眼迷离,柔声道: “我对他魂牵梦绕,蚀骨相思,我心心念念,就是想和他一起牵手白头。” 顿了顿。 她跟上官婉儿对视: “不过我愿意分享给你一点点。” 上官婉儿没有回答,这种话随便听听就好了,谁给谁分享还不一定呢。 “别绕圈子了,直接说目的吧。”她平静道。 李裹儿唇畔多了一丝笑纹: “你能左右陛下的判断,跟她说谣言是假,并且促成我跟张易之的婚约。” 这个回答不出上官婉儿所料,她疏朗一笑: “凭什么?” 李裹儿目光灼灼:“凭我能保守秘密。” 上官婉儿摇头: “我不放心。” 李裹儿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不放心,而非不答应。 那就是担心自己会泄密,两者交易不对等。 李裹儿跟上官婉儿对视长达几秒,轻启朱唇道: “杀武延秀的不是韦团儿,而是我,在他死之前就身中剧毒了。” 上官婉儿目光微闪,她肯定记得服侍陛下的女婢韦团儿。 对于李裹儿杀人,她心里丝毫不起涟漪,从小生活在权利倾扎的皇宫,杀人算什么? 但杀了武延秀,只要这消息广而告之,不止陛下愤怒,连武家都会跟李裹儿誓不两立。 “你我有共同的秘密,关系才能更近一步。”李裹儿淡淡开口。 上官婉儿直视着明亮的灯火,斟酌利弊得失。 她很清楚殿下对张郎的心思,但站在她角度。 张郎手握郡王爵位,她再不济,也能是侧妃,而非民间的小妾。 所以李裹儿上位,跟殿下上位,对她而言没什么差别。 她也不惧跟两人明争暗斗。 可如今形势所迫,毕竟有秘密掌握在李裹儿手上。 只能背刺殿下了…… “婉儿姐姐,你会帮我吧。” 不知不觉,李裹儿已经穿好鞋袜,走到上官婉儿跟前。 上官婉儿沉默不语。 “姐姐,告辞了。” 李裹儿意味不明短促哼笑一声,就款步离去。 沉默就是答案。 太平,我的好姑姑,真遗憾喔。 侄女慢慢陪你玩。 第二百四十八章 你没有选择余地,只能服从我 剑门关边界。 军营帅帐。 一个鼻形宽,高颧骨的中年男子神色紧张。 张易之负手而立,目光平静的审视着对方: “青海王,你我素未相识,所以有事不妨直言。” 眼前男子名叫慕容咎,世袭青海王爵位,慕容家族定居于河东。 两晋年间,鲜卑慕容氏在中原建立以燕为国政权。 而随着南燕的灭亡,慕容氏在中原的势力便烟消云散。 此后,慕容氏在青海一带创建过一个方圆数千里的大国,这个国家就是吐谷浑。 吐谷浑被吐蕃灭了,慕容王室尚存,于是投奔大唐,高宗封之以王位,一直延续到大周。 慕容咎脸上露出恭敬的笑容: “青海湖一役,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必将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中山王壮哉!” 面对近乎谄媚的奉承,张易之表情依旧淡漠: “我时间有限,你确定不说正事?” 慕容咎神色僵住,沉默了几秒,道出来意: “我们慕容氏忠于大周,与吐蕃有不共戴天之仇,慕容家族愿意给大周牧守边疆!” “呵……”张易之眸中露出一丝笑意,盯着他: “你是说,慕容氏希望回归东吐谷浑?” 慕容咎颔首:“对。” 停顿一下,恳求道: “请陛下、中山王成全。”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表情忐忑不安。 张易之嗤笑一声,用嘲讽的口吻说道: “我辛辛苦苦打仗,合着专门让你们慕容家捡便宜?” 他真怀疑慕容氏脑袋不正常,国都灭了几十年,现在吐谷浑一半领土到大周手上,就把大周当做村长家的二愣子? 慕容咎显然预料到这个答复,并不气馁。 他清了清嗓子,给对方剖析利弊: “王爷,我们慕容氏在青海湖根植几百年,威望隆高,一旦回吐谷浑,那些被吐蕃俘虏的子民就会逃回来。” “慕容氏可以稳定青海局势,牵制吐蕃兵力,只要大周有需要,吐谷浑全举国之力协助!” “最重要的是,青海的风土人情,中原也许不擅长治理……” 望着侃侃而谈的慕容咎,张易之眉梢微扬。 简而言之,只要能回吐谷浑,慕容氏政权愿意做大周的傀儡。 他不由想起武侠小说《天龙八部》里面的慕容复,做着光复大燕的美梦。 领土人口啥都没有,反正就靠着一腔执念复国。 “王语嫣呢?” 张易之突然开口。 话音戛然而止,慕容咎大吃一惊,摸不着头脑。 王语嫣是谁? 他目光一喜,旋即身子微微前倾,低声道: “王爷,我有一女年芳十三,出落得亭亭玉立,她可以改名慕容语嫣,嫁给王爷做侧妃。” 张易之端起长案的香茗,淡笑道: “啧啧,你想做我岳父?” 说完,他见慕容咎一脸僵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的模样。 “嗯?”张易之用一个鼻音表达疑惑。 慕容咎哑口无言。 谁敢做你张巨蟒的长辈? 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他忙转移话题道: “王爷,我刚刚的阐述,你觉得呢?” 张易之抿一口茶,在长案边来回踱步,脑海里回忆着慕容复的台词,毕竟穿越前经常翻阅天龙八部。 他转头看了眼慕容咎,面带微笑开口: “你接下来是不是会这样说?” “我慕容氏乃吐谷浑皇裔,慕容氏祖训,务以兴复吐谷浑为业,在下力量单薄,难成大事。” “故此向中山王借兵三万、粮饷称足,以为兴复吐谷浑之用,吐谷浑永为大周的藩属国。” 话音落下,犹如惊雷炸响。 慕容咎面色剧变,心中震撼! 他竟然猜我心中所想? 更可怕的是,连借兵借粮都能预测? 张巨蟒的强大恐怖,简直毋庸置疑,如此擅长揣摩人心。 这手段匪夷所思啊! 张易之眯了眯眼,上下打量着他,冷声道: “你在逗我笑么?” “我……”慕容咎脸上浮现憋屈愤怒之色。 张易之抬手指向辕门: “速度滚。” 此话,让慕容咎脸色彻底难看。 他好歹也是吐谷浑皇裔,竟遭到这般无礼的对待。 就算在神都,他也能跟朝堂权贵同席宴饮,你张巨蟒就这么狂得没边。 “呵呵,你真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这事我去神都找朝堂诸公商议,神皇陛下也不会容许国事由你做主。” 慕容咎声音愤怒,脸色变得冰冷。 自己是吐谷浑皇裔,尊严不能丢! “哦,连国家都保不住的废物倒挺有勇气的。” 张易之闻言似乎有些讶然。 不过话语中那副随意,不放在心上的态度,在慕容咎看来,这就是高高在上的俯瞰。 好似在嘲弄着一只卑微的蝼蚁。 慕容咎拳头紧握,几乎咬牙道: “这事,本王记住了!” 说完甩袖欲走。 “慢。” 张易之冷着脸,快步走到他面前: “那就让你记忆更深刻一点。” 说着抡起手臂,一巴掌狠狠砸过去。 砰! 慕容咎猝不及防之下,浑厚的力道灌在脸上,人也顷刻间倒飞出去。 “岂……岂有此理……”他喷出一口血水,脸色羞愤至极。 这番动静也惊动了辕门守卫,裴旻等人和慕容家族的亲卫齐齐进来。 在众人骇然的目光下,张易之一脚踩在慕容咎胸膛上,冷视道: “为什么总有人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你一介蝼蚁还以谈判的态势跟我说话,你配吗?” “去你娘的复国梦,给我滚蛋!” 慕容咎感受着浓浓的屈辱,目光怨毒的盯着张易之。 慕容氏的亲卫见状,仓惶过来,噗通跪地求饶: “请王爷宽宏大量。” 张易之收回脚,漠然道: “没有第二次,在我没动杀机之前,滚。” 亲卫如逢大赦,合力将慕容咎搀扶起来,躬了躬身,逃也似的离开辕门。 青海王绝对是失心疯了,竟敢跟这尊煞神针锋相对。 咱们慕容氏不是吐谷浑王室了啊,就算是,堂堂吐蕃帝国都被张巨蟒打得求饶,更何况被吐蕃灭掉的吐谷浑? 唉,要是慕容氏因此被张巨蟒嫉恨,那就糟糕透顶了。 等他们走后,张易之拿锦帕擦了擦手上的灰尘,笑着道: “自以为身上的血脉能散发王霸之气,旁人皆要臣服?不知所谓!” 就在此时。 “子唯——” 近乎嘶哑哭嚎的声音传来。 首先走进帅帐的是杨钊,后面跟着一脸憔悴颓然的陈长卿。 “救救贫道,贫道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啊。” 陈长卿一进来瘫软在地,神情绝望至极。 “舅舅。”那边杨钊上前恭敬施礼。 张易之嗯了一声,看向臭道士: “他怎么了?” 杨钊苦笑一声,欲言又止。 “子唯,好子唯,你一定要救救贫道。” 陈长卿扑过来紧紧攥住张易之衣袍,像是溺水时抓住的救命稻草。 “究竟发生什么事?”张易之皱眉。 陈长卿哭丧着脸,如实相告: “贫道那里溃烂,痛不可忍……” 张易之惊愕。 裴旻呆愣当场,满目的不可置信。 他喃喃道:“当真?” 杨钊叹息一声:“嗯,染上了。” 张易之骤然一脚踹开陈长卿,人也后退了几步。 这道士已经废了,可以准备吹唢呐开席了。 “舅舅,陈道长流连勾栏……”杨钊说着顿住。 这道士简直就是资深嫖客。 在益州将近两个月,每晚都在勾栏逍遥快活,没钱了就去勒索毕长史,拿到钱又跑向另一家青楼。 于是中招了,益州最好的医馆都救治不了。 陈长卿脸色发白,直视着张易之: “子唯,你神通广大,一定能把贫道治好,贫道跟你是患难与共的交情啊,我们一起赴死的日子你忘了么?” 张易之跟他对视,隔着几秒,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哎呀,梅事的,淋风险。” 古代的医疗技术,花柳病怎么治?只能等死。 历史上浪荡不羁,赢得青楼薄幸名的大诗人,为啥会英年早逝? 史书记载——因病去世。 但张易之个人臆测,极有可能是染上了花柳病。 不过这种很难启齿的事,当然不能对外提及,否则英明毁于一旦,沦为士林炮轰的对象。 于是换个托辞,咱得了天花,或者其他不治之症。 这样就能吸引一波同情关怀,好友不仅不会嘲笑,还会怜悯,写一些缅怀文章诗词,让世人不要忘记这个大才子。 “子唯救救贫道啊!” 陈长卿用恐惧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嘶吼。 这种病怎么可能没事,花柳是要人命的病啊! 张易之淡淡道: “君子病,在鸡肤,不治将恐深,我有一法子。” 陈长卿刹那收住哭腔,急不可待道: “子唯,快告诉贫道!!” “嗯。张易之颔首,笃定的语气说:“防止扩散,割以永治。” 陈长卿怔住。 旋即眼圈酸楚,泪水滑过眼角,瘫在地上抽泣。 “嗬呀,呜呜呜——” 似乌鸦般沙哑难听的哭腔响彻在帅帐。 张易之表情无波无澜,幽幽道: “风尘自古多疾病,当劝今人莫侥幸。臭道士,临死前吃点好的吧。” 这种病,割了也救不活,可惜了。 陈长卿悲从中来,甩锅给张易之: “都是你带贫道来蜀中的,全都怪你,呜呜呜……” 望着歇斯底里的可怜人,张易之非但没有动怒,反倒安慰道: “回老家度过最后的时光吧。” 杨钊嘴角轻轻抽搐一下,有些不忍,哀声道: “舅舅,真没办法了么?” 张易之摇头,自己又不是神。 几人沉默。 陈长卿痛苦面具戴上,宛若行尸走肉般,目光逐渐空洞。 “对了。”裴旻似是想起什么,双目一亮: “江南有一个名医,医术极为精湛,曾经治好过几例花柳病。” “真的?”陈长卿喉头翻滚,心潮澎湃肩膀不可察的颤抖着。 他用力握紧了拳头,眼眶发红。 “我小时候听家中长辈说的。”裴旻语气有些不确定。 张易之点了点头,宽慰道: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去试试,总归是一线希望。” 陈长卿眼神有了色彩,哑声开口: “那我走?” 张易之嗯了一声,“立即动身去江南吧,我派几个好手护送你。” 咻! 陈长卿如一阵狂风冲出帅帐,转眼就消失不见。 “去给他安排一下。”张易之吩咐裴旻。 真能寻到神医再好不过了,到时候直接抓过来做自己的私人医生。 摒弃多余的念头,张易之端详着杨钊: “坐吧,说说益州的情况。” 杨钊点头:“是,舅舅。” “嗯?”张易之神色微冷,提醒道:“你是神皇司绿袍。” 杨钊恍然,现在可是汇报公务,忙改口说: “司长,李义珣进驻益州之后……” 正说着却被打断了。 裴旻去而复返,禀报道:“公子,李无涯来了。” “让他进来。”张易之看向杨钊,“你先退下,待会再谈。” 裴旻告退,在辕门跟李无涯擦肩而过。 李无涯抬眼望着那道白袍,竭力控制情绪,不让自己露怯。 不过心脏剧烈跳动,还是暴露他心中的恐惧。 屠灭陇西李氏! 一战歼灭十万高原铁骑! 以强势的手段,逼迫吐蕃赞普签下丧权辱国条款! 从第一次正式会面以后,短短的两个月,此獠竟然做了如此惊世骇俗的事迹。 每一件事都能让天下震动,能填满史书整页篇幅! 此獠实在是太恐怖了。 这样的恐怖,令人绝望。 “怎么了?李黜副使不敢面见上官?” 温润磁性的声线缓缓响起。 李无涯深吸一口气,踱步入内,面不改色的作揖行礼: “拜见中山王。” 张易之微微一笑,“免礼。” 说着还亲自斟了一杯茶,递给他。 李义珣犹豫片刻,慢慢接过。 此獠真是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俯视之时,既倨傲冷漠,又淡泊温和。 两种相反的气质在他身上得到恰到好处的融合。 张易之背靠座椅,轻描淡写的道: “跟李义珣发生了几场战役,详细说说吧。” 李义珣略默,并没有回答,而是盯着对方的眼睛,沉声道: “王爷,你应该能代表朝廷履行承诺吧?” “你让我据守剑门关,我照做了,扼住李义珣前往陇右的道路,让你不至于陷入身后有追兵的境地。” “你在青海湖跟吐蕃僵持,我没要朝廷一粒粮食,更拿不到军械武器。” “李义珣在益州,我就派兵清剿周边叛军,最大限度安抚蜀中百姓。” 说到此处,李无涯声音竟有些哽咽。 委屈至极! 完全沦为张巨蟒的走狗,替此獠在蜀中擦屁股,让此獠没有后顾之忧的欺凌吐蕃。 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很蠢,心甘情愿被张巨蟒驱使。 朝廷赢得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天下人的赞誉声,竟然没有提及他李无涯! 没有他,张巨蟒敢带兵去青海湖? 没有他,张巨蟒敢在那里耗两个月,等着谈判,等着吐蕃跪地求饶? 正因为付出那么多,所以一定要得到回报。 张易之目光微不可察闪过戏谑之色,温声道: “不错,你李无涯的所作所为,朝廷看在眼里,陛下记在心里。” “这是简在帝心啊!” 李无涯表情一僵,狗屁的帝心,他只要自己该得的。 “王爷,会不会遵守诺言?”他再次问,这回声音拔高。 张易之手指轻叩桌沿,思考了半晌,轻轻颔首: “会,朝廷不仅承认你是隐太子孙子,还赏赐你息王爵位。” 李无涯神色狂喜,脱口而出道: “那封地在哪里?能不能就在蜀中?” 话音刚落。 张易之神色骤冷,眼神锐利如刀: “封地?你觉得你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服从我的安排。” 第二百四十九章 养虎为患?充其量就是一只小 军营帅帐。 李无涯脸色徒然一沉。 什么叫做没有选择,什么叫做听从他的安排? “张巨蟒,你要卸磨杀驴?!”李无涯怒声道。 张易之看他一眼,语气随意: “在你眼里,本官就是这般恶毒无情的人么?” 李无涯脸部肌肉僵硬,感到无比的愤怒和憋屈。 再怎么恶意揣摩你这个狗东西都不为过,你就是天底下最最无耻歹毒的存在! 现在榨干我的利用价值,就想过河拆桥? 我就算死,也要咬下你身上一块肉! 不过在张易之冷漠的目光注视下,李无涯保持沉默,不敢多言。 “呵呵……”短促的轻笑声,张易之眯着眼睛,淡淡道: “放心吧,允诺的我肯定会兑现。” 李无涯有些不确信,紧紧盯着对方。 他的确像惊弓之鸟,但没办法,未来前程命运被此獠死死扼住。 张易之面不改色,抿了一口茶,平静道: “陛下曾经颁布诏令,只要你全力协助平叛,就恩赐你息王爵位。” “你虽然行军作战敷衍了事,但大体方向还是合格的,也替我拒守住了剑门关,这个功劳抹杀不了。” 李无涯如闻天籁,缓缓呼出一口气,挤出僵硬的笑容: “为朝廷做事,这是分内之事。” 张易之审视着他,似笑非笑: “那你应该清楚,王爵没有封地的实际控制权,只享有所封地的租税收入。” “我知道。”李无涯用力点头,脸上的笑容也愈发自然。 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从今往后,不必躲躲藏藏,他拥有朝廷认证过的正统身份! 他最担心被拘禁在神都,被女皇帝派人时刻监视,丧失人身自由。 事实上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张巨蟒还算有一点点良心。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啊! 往后在封地徐徐图之,坐看朝堂储位之争,一有机会就制造混乱,顺势揭竿而起! 念及于此,他看向张易之的眼神更加和善,隐隐带着感激。 张易之颇有深意的笑了笑,轻描淡写的说: “我给你选了一处封地,地广人稀,能种粮食能养马,关键朝廷官员还少,不会干涉制衡你的行动,堪称风水宝地。” 顿了顿,他叹息一声: “唉,我都有些羡慕你了。” 话音落下,李无涯心中咯噔一声,感觉越来越不妙。 滑天下之大稽,张巨蟒会这么善良? 此獠恶贯满盈,还有善心么? 或许有,但那也是煤矿上挖一粒金子那般稀缺。 眼下摆出一副阔气馈赠的模样,里头没挖坑,鬼都不信! 他紧皱眉头,直视着张易之: “别绕圈子了,究竟在哪里?” 张易之端着香茗起身,一字一句道: “东吐谷浑。” 什么? 霎那,好似一盆透凉的冰水浇灌在天灵盖,李无涯身子僵住。 张巨蟒这个畜生,果然开始捅刀子了! “你在玩弄我么?” 李无涯忍不住喝问,面色难看,拳头紧握,恨不得将那张俊美的脸庞给撕烂。 张易之踱着慢步,将茶杯放在窗台,遥望着北方: “什么叫玩弄?那里近百万里的土地,你是唯一的王爵,依照朝廷官轶,你的话语权也最大。” 张易之转过头,盯着他: “怎么,不满意?” 李无涯没有立刻回答,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似乎是借此平复情绪。 他站起身,双手撑着案沿,哑声道: “我不是任你拿捏的玩偶,我绝对不可能去吐谷浑赴任!” 简直荒谬绝伦! 就算脑袋生锈了,被门挤烂了,都不会去吐谷浑! 那里是军事战略要地,吐蕃吞下了割地赔款的屈辱,一旦国力恢复,马上就会狠狠报复。 倘若自己封地在吐谷浑,那吐蕃猎杀的第一对象是谁? 毫无疑问。 严密防备蕃子入侵倒也就罢了,还要时刻提防大周的边军。 自己夹在中间做二愣子。 张易之神情平淡自若,漫不经心开口: “抱歉,你没得选,不去也得去。” 嚯! 此话,让李无涯眉心骨突起,额头的青筋都肉眼可见。 一股滔天怒火腾升,他戟指道: “张巨蟒,你不要欺人太甚,把我逼急了,你也没好下场!” “威胁我?” 张易之眼神泛冷,寒声道: “立刻让你麾下造反,拿一群弹指可灭的乌合之众跟我谈判?” “要不是顾忌舆论,你信不信我现在宰了你?” 话罢,李无涯感受到此獠身上散发着浩瀚若渊海的恐怖气息。 令他面容一变,有些胆寒,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人要有自知之明,我给你什么,你就得接着。” “不顺从,就死。” 张易之话语丝毫没有起伏,冷漠无波。 军帐死寂一片。 李无涯脊骨发寒,内心颤栗而惊惧。 在那犹如实质性的威压之下,他才想起眼前这位是什么样的人。 他被此獠刚刚递茶的和善举动给迷惑了! 此獠是骇人听闻的屠夫,是让天下世家瑟瑟发抖的杀神啊! 张易之沉默半晌,语调放缓: “风险中往往伴随着机遇,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你爷爷李建成绝非庸碌无能之辈,为何会在玄武门前沦为垫脚石?因为他不敢孤注一掷,不敢以命相博。” “占据嫡长子之名位,倘若狠下心来,有诸多手段可以制裁李世民。” “可惜人家会是受后世敬仰,是史学家竞相赞誉的唐太宗,而你爷爷呢?” “一个被反反复复提及的失败者!眼下你如此性情,可真是一脉相承。” 不急不缓的声音响起,如一柄利刃在挖凿李无涯的心脏。 他眼眶赤红,紧紧咬住牙关,才不至于情绪当场崩溃。 这是不加掩饰的激将法,但他真的被说动了。 祖父就是因为犹豫不决,整个一家子遭到李世民血洗。 如果当初他多跨出一步,会不会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吐谷浑虽然危险,但何尝不是一个机会呢? 张易之重新坐回位置,循循善诱道: “吐谷浑皇裔慕容氏找过我,想要重新掌控故国,却被我一巴掌打发掉了。” “他们是鲜卑族王胄,没有道义立足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和陛下怎么敢把吐谷浑交给他们?” “但你不同啊,你是汉人,学儒家书籍,穿汉服,吃汉民种植的粮食,有着汉民族认同感。” “让你治理吐谷浑,陛下既放心又安心,大周百姓也会拍手称快。” 李无涯冷冷盯着这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厉声道: “你就笃定我会钻进你的圈套里?你就不怕算盘落空么?” 张易之目光含笑,与他对视,声音有着冰块撞击的质感,极为清亮: “你知道权力是什么吗?” 李无涯深灌一杯茶,沉默不答。 张易之指节轻叩桌沿,轻声道: “权力不是一纸公文就能让你荣辱升迁的某个职务,权力也不是让你实现人生价值的某种快感。” “权力的实质,是你能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和控制他人,乃至整个天下。” “到了吐谷浑,你就能体验到什么是大权在握,什么是生杀予夺……” “够了!”李无涯沉声打断。 他不想再继续听蛊惑的言语。 还有的选么? 也许从答应襄助朝廷开始,就被此獠牵着鼻子走。 但他内心极为不甘心,这种被随意驱使的感觉太过屈辱! “你让我去吐谷浑,抵抗吐蕃的入侵只是一小方面,你希望那片地区汉化,而我就是你的工具。” 李无涯满脸愤怒,声音沙哑。 他几乎能预料到未来的走势。 自己辛辛苦苦跟吐蕃僵持,在吐谷浑经营民生经济,安抚当地子民,等子民习惯汉人的文化习俗,张巨蟒大概就拍马赶到。 相当于果农千辛万苦种植一颗桃树,从发芽到结果,为了守护它,其间耗费了无数心血。 某一天,张巨蟒搬来梯子,将树下的桃子摘得干干净净。 末了,还顺便踢开梯子,刚好砸死果农。 这就是张巨蟒的算计! 还不蠢……张易之轻轻颔首,没有否认: “不错,吞掉疆土虽易,收获民心却难。” 李无涯冷笑道:“你们这对君臣完全可以派朝廷官员治理。” 张易之端起茶壶给他续杯,扬了扬眉没说话。 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 就比如打工仔,我一个月工资3000,老板你让我卖命? 滚犊子,别跟我谈理想抱负,薪水加到位再说。 朝廷官员治理,只是关乎到政绩擢升,在事不可为的形势下,他们会倾尽所有么? 很显然不会,真有这种爱国忠臣,那也是极个别例子。 而对李无涯而言,封地在吐谷浑,且不容更改,那意味着生死存亡,没有后路可言。 没后路,只能一股脑子莽着前进。 最关键的一点,李无涯手底下有人有兵,能牵扯住吐蕃,极大节省了朝廷的精力。 李无涯一阵沉默,酝酿了片刻,语气决然道: “我要足够的粮食、铁具,农耕器械,朝廷还得派遣工匠铁匠,且定时送一批军械铠甲,我手底下将卒的俸禄,由朝廷负担。” “答应这些条件,我才愿意奔赴吐谷浑,替朝廷开荒!” 他特意在“开荒”两个字上加重语气。 张易之闻言,似乎笑了笑,嘴角挂着淡淡的嘲弄弧度: “你以为这是菜市场买菜,还能讨价还价?” “况且,似乎没人敢跟我谈条件,有的话也早就见阎王了。” 李无涯拳头紧握,眼里重新涌起怒火。 “你……你就不怕我叛逃吐蕃,把吐谷浑拱手相让?!”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话语里蕴含滔天的怒气和寒意,似乎恨不得将张易之千刀万剐。 “呵呵,你当然可以叛国,就算给吐蕃人舔脚底皮端屎尿,我也丝毫不在意。” “至于吐谷浑,就算丢了,我也有本事再打回来,无非多花点时间罢了。” 张易之目光落在他身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神情。 李无涯紧握的拳头无力松开,脸上有一丝颓然。 他背后有这么多家族支持,当然不是因为个人魅力,而是隐太子后裔的身份,这是一杆政治旗帜。 如果投敌叛国,相当于自己烧毁旗帜,那他李无涯什么都不是了。 所以投靠吐蕃断然不可能,只有好好经营吐谷浑,在夹缝里求生。 “朝廷不能满足那些条件,我无法治理吐谷浑。”他硬邦邦开口,试图索要。 张易之不为所动,淡淡道: “什么东西最重要?机会!” “我给了你千载难逢的机会,还不够么?” “以前你四处躲藏,过得像地窖里的老鼠一样,现在能一展宏图,在吐谷浑开创你的事业!” 说着停顿了一下,他身子微倾,笑着调侃: “万一哪天你做大做强,我见面还得叫你一声李哥。” 嚯! 李无涯目光微闪,虽然知道对方是戏谑之语,但他还是心动了。 此生只有两个愿望,第一就是做皇帝,让隐太子这脉成为帝王。 第二就是将张巨蟒狠狠踩在脚下,发泄内心积累的屈辱和怨恨! 看着此獠卑躬屈膝,跪地求饶! 张易之似乎看懂了他的心思,含笑道: “是吧,万一哪天我失势了,无瑕顾及吐谷浑,你就能趁机崛起,甚至裂土封侯,带着吐谷浑儿郎东进中原,逐鹿天下。” 李无涯胸膛起伏,深灌一口茶,抛开不切实际的情绪。 依照此獠恐怖的心机,就算真的失势,也会布置后手。 他沉默几秒,凝视着张易之,冷笑道: “中山王,你真不怕养虎为患么?” “养虎为患?” 张易之表情微微变化,抿了抿唇极力憋住笑容,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呵”笑出来: “你哪里称得上老虎,充其量就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猫咪。” “你……”李无涯脸色涨红,嘴唇都在颤抖。 当面羞辱,简直可恶至极! 张易之笑容逐渐淡化,表情略显严肃: “小猫咪虽然乖巧,但偶尔也会随地拉屎,所以得给你配置一个铲屎官。” “所以我决定,慕容氏立刻回归旧土,给你打下手。”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李无涯惊得头皮发麻。 一个人怎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啊? 慕容氏是吐谷浑的皇裔,他们看到吐谷浑被他人掌控,会善罢甘休么? 如果慕容氏回归吐谷浑,那就跟他李无涯水火不容,明里暗里必然会起无数争斗。 张巨蟒,好狠毒的计谋! 砰! 满腔愤怒终于克制不住,李无涯一拳砸在长案上。 辕门外的亲卫循声进来,张易之挥手屏退他们。 “该说的都说了,现在就开始撤离蜀中吧,早点去建设吐谷浑。” “我也会立即八百里急报给陛下,让朝廷给你下达任命诏书。” 张易之后背靠着椅子,丝毫不在意对方的无能狂怒。 李无涯死死盯着他,眼神带着怨毒和不甘。 张易之有些意兴阑珊,起身挥了挥手: “来人,送客。” 几个亲卫进来,皆看向李无涯。 李无涯深吸一口气,恨声道: “中山王,骑驴看账本,走着瞧。” 说完甩袖离去。 看着对方僵硬的背影,张易之摇头失笑。 弱者就是这样,喜欢放狠话。 “我也要赶紧解决掉李义珣这只蝼蚁,回神都好好享福了。” 他喃喃自语,拿来纸墨写了一封长信给武则天,言明李无涯进驻吐谷浑的利弊。 第二百五十章 得不到就毁掉(月底求月票) 烟雨园林是整个益州城最富丽堂皇的庄园。 正堂宽阔气派,摆设着各类奢华的装饰,正座之下,两排奢华的金丝楠木大椅子相对排开。 檀香飘动,这股子幽香,却没让堂内诸人平静下来。 死神的镰刀快来了,是引颈待戮,还是殊死一搏? 一身甲胄戴着豹头甲盔的执失奉节打破沉寂,开口道: “王爷,张巨蟒大军已经进驻剑州,下一步就是围剿益州了。” 众人闻言头皮发麻。 张巨蟒的强大毋庸置疑,一战歼灭十万吐蕃精锐,逼迫吐蕃赞普吞下丧权辱国条款。 偌大的一个国家都败在此獠手上,区区益州城哪里守得住? 或许只能坐以待毙,默默祈祷张巨蟒高抬贵手。 “胁迫百姓守城,老夫不信张巨蟒敢公然屠戮百姓,咱们寻觅良机,暗杀此獠!” 李浩淼声音沙哑,原本儒雅饱满的脸庞,如今瘦成皮包骨,凹陷的眼眶望去煞是恐怖。 陇西李氏被张巨蟒屠戮殆尽,这是刻苦铭心的仇恨! 他苟活于世,此生唯一的执念就是杀了此獠复仇! 李义珣靠在椅子上,似乎在想着什么,神情看起来有些呆滞。 “王爷,准备战斗吧。”李浩淼盯着他。 李义珣目光空洞,听到这句话,情绪陡然失控,口不择言的咆哮: “陇西李氏死得好,你们这群自视清高的废物,就应该曝尸荒野!” “狗日的李昭德!当初为何要拉本王下水?还有你更可笑,主动放弃剑门关这个天险之地,简直比猪狗还蠢!” 歇斯底里的声音响彻在堂内,众人皆沉默。 李浩淼蹦将起来,双眼赤红,手臂颤抖。 他从未想过,这个人怎么敢说出这般恶毒之语? 以往每次见到他,都是客客气气,不敢有丝毫的亵渎。 现在怎么敢的啊! “要不是你们,本王何至于跌入深渊?天下第一门阀,我呸!” 李义珣死命发泄心中的怨怒,末了还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一旁的毕构眼观鼻鼻观心,对这副狗咬狗的闹剧丝毫不觉诧异。 大难临头,谁还能继续保持理智? 以前陇西李氏势力庞大,李义珣甘愿做傀儡任凭驱使,现在就呵呵了。 陇西李氏只剩李浩淼,手底下豢养的私兵都跑掉一半了。 李浩淼胸膛起伏,就像吃了苍蝇一样,喉咙卡住,半句话说不出。 “几个月前本王拥兵十三万,声势浩荡,现如今呢?满打满算就四万人,怎么跟张巨蟒打?” 李义珣瘫软在椅子上,眼神布满了深深的悔意。 如果自己不鬼迷心窍,不去接下李昭德的诱饵,那该多好? 口口声声说轻易就能解决张巨蟒。 可现在呢? 你死了,你传承千年的家族亡了,张巨蟒还活得好好的,活得风风光光! 李浩淼见对方愈发颓废,忙宽慰道: “王爷,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 “只要依照我的策略,让百姓做人肉盾牌,咱们挑选大批精锐进行刺杀。” “只要杀了张巨蟒,那朝堂积压的矛盾就会顷刻间爆发,王爷必将借机崛起!” 顿了顿,他掷地有声道: “要么毁灭,要么铸就辉煌,恳请王爷搏一把!” 此话落下,堂内几个世家族人眼神逐渐坚定。 他们不像博陵崔氏,可以毫不拖泥带水的抽身离去。 家族是政变团体之一,依照张巨蟒丧心病狂的性格,家族无论怎样都要步入陇西李氏后尘。 困兽犹斗何况是人? 就如一头野猪被猎人逼到悬崖,总是不太想自己跳崖。 力量再悬殊,也要拼一把生路。 李义珣不为所动,脸上还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以前对方有权有势有粮有人,他倒不介意听一些洗脑的说辞。 可现在,谁会去听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洗脑? 他环视所有人,沉声道: “别说了,仗没法打,唯有投降。” 嚯! 此言犹如平地起惊雷,众人瞬间骇然。 倘若在一个有道义的敌人面前举白旗,兴许还能有一丝生机。 可给张巨蟒匍匐乞降会是什么后果? 死得更惨! 突厥草原埋了数不清的俘虏,青海湖筑京观天下皆知! 这些血淋淋的例子摆在眼前,谁敢投降? 桓氏族人寒声道:“投降也是死!” 一个刀疤男子面无表情道: “你们大可投降,反正我一定要杀了张巨蟒。” 毕构瞥了他一眼,武家意志还真坚定啊,武三思就不怕中山王秋后算账么? 还是觉得陛下一定会出手护佑宗族? “毕长史。”李浩淼表情僵硬,厉声道: “益州城门大开,张巨蟒必然知道你反叛朝廷,所以你也没后路。” 毕构表情瞬变,佯装出惶恐的模样,颤着嘴唇说: “我……我……我听诸位的。” 话虽如此,心中却冷笑连连。 咱可是中山王的内应,有大好前程等着咱呢,岂能跟你们这群将死之人混为一谈? “鉴悟大师,如果张巨蟒得知弑蟒盟这个组织,那益州寺庙难逃一劫。” 李浩淼目光跳过毕构,落在一个袈裟和尚身上。 和尚相貌丑陋异常,脸上坑坑洼洼,面部骨骼相当不对称,简直可以用奇形怪状来形容。 鉴悟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不要再造杀孽了,放下屠刀立刻投降,张施主会网开一面的。” 李浩淼一颗心沉入谷底。 连和尚都怕了! 当初叫嚣最狠的就是这群秃驴,说要重振佛教之威,要一鼓作气攻进皇宫,让女皇帝亲手撕毁僧尼纳税条律。 现在呢? 张巨蟒还没来,就恨不得爬过去捧臭脚。 一群窝囊废! “桓兄,你……”李浩淼还要再问。 “够了!” 李义珣喝住他的话,冷冰冰道: “我意已决,向朝廷承认罪行,向天下谢罪。” 李浩淼气急败坏,指着他痛骂道: “愚不可及,你投降也掩盖不了以王爷身份反叛朝廷中枢的实质!” “造反就是诛族的下场,就算女妖婆顾忌祖孙名分,你觉得张巨蟒会不会给你留情面?” 话音落下,李义珣表情陡变。 说实话,他的确抱着一丝侥幸心态。 毕竟自己是高宗的孙儿,在伦理上,也是陛下的孙子。 当初相王拿刀冲进迎仙殿,举动大逆不道、恶劣至极,可陛下都能留其一条性命,仅是废黜流放。 自己会不会也这么幸运?只要能保命,就算做条狗都可以。 但想到张巨蟒,李义珣这丝侥幸就荡然无存。 此獠可是宰了李隆基,连陛下的亲孙子都下狠手,更遑论自己? 李浩淼见状,慷慨激昂道: “王爷,投降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咱们都是豁出性命造反,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百年基业,咱们死而无憾,就算地下见到列祖列宗也没有什么好羞愧的。” 李义珣一副悲凉的表情: “纵观史书,几个人能做到死而无憾?” 一直沉默的刀疤男子出声,“诸位,我建议先跟张巨蟒谈判,如果投降也是死,那只有豁出去拼命。” 李义珣目光一闪,似有意动。 先探探张巨蟒口风,再考虑降不降。 李浩淼将他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颔首道: “这样才稳妥,哪能直接投降?倘若张巨蟒硬要斩尽杀绝,咱们便逃往吐蕃,南诏,天竺国,绝不会坐着等死。”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相继点头。 毕构暗自腹诽,还逃到别国,想的挺美。 吐蕃前车之鉴在这里,蛮夷敢不敢接纳?敢不敢忤逆中山王的威势? 李义珣思索了几秒,叹了一声: “就这样吧,选几个人去跟此獠谈判。” 说完起身,步伐缓慢的离开,背影望去异常萧瑟凄凉。 李义珣走在游廊上,似是想起什么,突然停步。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亲卫,口吻严厉: “通知杨家,立刻把美人献上来,否则本王带兵踏破杨府!” 濒临绝境,如果有什么可以支撑他度过煎熬日子,恐怕就是娇滴滴的美人。 那可是益州第一美人,他一看画像就惊为天人,这种女子只有强者才配享用。 …… 裴府,花园里。 裴葳蕤一袭浅蓝色长裙,胸线上粉色刺绣的束带飘垂而下,显得清雅而又美艳。 她单手托着香腮,痴迷地欣赏石桌上的舆图。 图上一处地点被画了红圈,那是吐谷浑,是他打下来的领土。 裴葳蕤从来没见过这么出彩的男人,从来没有。 屠灭天下第一门阀,一战击溃吐蕃,这个男人依然是那么威武霸气,像夏日的烈阳那般炽热刺眼。 她纤弱的手指最终停在益州方向,堵着红唇小声说: “你……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呢。” 就在这时。 踏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裴父裴母带着一个俊朗的男子走进花园。 一身绸缎的裴父喟然道: “琰儿,你再好好跟葳蕤谈谈,反正伯父我绝不答应毁婚!” 这个不孝女简直蠢不可及! 不知道脑袋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去杨府退婚! 杨玄琰要家世有家世,才华相貌统统都有,如此完美无瑕的夫婿,咱们商贾能嫁给他,已经是一种天大的荣幸了! 你非但不珍惜,反倒还嫌弃? 裴父裴母瞪了女儿一眼,旋即借机离开。 杨玄琰踱步到石桌前,端详着眼前清冷的女人。 面前的人儿,又是熟悉,又是陌生。 他的心在抽搐发疼,想起了自己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朱唇皓齿,香肌玉肤,清丽绝俗,美人一笑,如百花眼前绽放,美了风月,醉了年华。 人还是那个人,可是心却不属于他了。 “为什么撕毁婚约?”杨玄琰声音沙哑。 裴葳蕤微微一顿,垂下眼帘: “我不会嫁给你,我对你没有心动的感觉。” 杨玄琰眼角抽搐,眼眸子深处闪现出怪异的光芒,又或者说,那是一种充满着悲哀的神色。 他这一瞬间,心已经凉到了极点。 没有任何理由,她就可以抛弃自己,将自己当成垃圾一样抛弃! 他猛然醒悟,自己这么多年守护,究竟得到了什么? 身为未婚夫,却连她的手都没碰过一下! 何其可悲! 因为心凉,杨玄琰产生了一种极难压抑的愤怒,指着裴葳蕤骂道: “你以为你单方面解除婚约就会生效?” “依照律法,你爹要面临一年半的徒刑,只要我不退婚,你永远不可能嫁给别人!” 因为愤怒,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神情看起来极为可怖。 裴葳蕤神情带着歉意,抿着樱唇没说话。 “再给你一次机会,嫁不嫁给我?!”杨玄琰大声咆哮。 裴葳蕤别过脸,有些不忍:“抱歉,不嫁。” 她原本以为一纸婚约就代表着感情,可碰上那个男人以后,才知道什么叫怦然心动,什么是魂牵梦绕。 自己的心不会说谎。 杨玄琰盯着她,情绪慢慢平复下来,眼神颇为复杂。 “终究是错付了。” 他用平铺直叙的口吻说了这句话。 其实在嗣泽王施压之时,他就已经不敢娶这个红颜祸水了。 为了在心里说服自己,他遂有此一问。 既然这个贱人无情,那就别怪我无义了! “先告退了。” 裴葳蕤屈身福了一礼,目光中只剩冷淡和疏离。 望着这浮凸的曼妙身段,杨玄琰额头上青筋隐隐跳动,冷笑道: “明晚给嗣泽王侍寝,若不去,你全家性命危矣。” 刹那间。 裴葳蕤娇躯颤抖,精致的玉颊近乎呆滞,她转身死盯着杨玄琰: “你说什么?” 杨玄琰眼神疯狂,脸上露出一丝快意: “明天晚上,你就会像勾栏妓女一样被嗣泽王玩弄,什么益州第一美人,就是玩物罢了!” 裴葳蕤面容煞白,心中一片骇然般的震动。 “装什么清高,不过就是低贱的商贾之女,我给你家高攀我的机会,你胆敢撕掉婚约羞辱我?” “和我订下婚约,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既然你不珍惜,那从此跟我杨家再没任何关系。” “与其便宜别人,不如让嗣泽王享用,他老人家也许会狠狠犒赏我。” 杨玄琰说着说着,眼睛突然弥漫开无尽的笑意和兴味。 他突然觉得兴奋无比。 如果明天晚上他能在房外听墙根,那就更好了。 一定要看着这贱人被鞭挞,方能出心中一口恶气。 老子想娶你,你竟然不嫁,岂有此理?! 原以为裴葳蕤会恐惧到流泪,甚至是跪地求饶,谁料她表情只是冷漠,以及淡定。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只要你愿意嫁给我,等嗣泽王把你调教好,我依旧会娶你过门。” “对,就是这样。” “这世间有千万般方法,可以折磨一个女人,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哈哈哈哈………” 杨玄琰越说越兴奋,已经陷入幻想之中。 得不到,索性彻底毁掉,那也是极好的。 今日无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lt;&quot;<a href="https://roushuwu&quot;" target="_blank">https://roushuwu&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s://roushuwu&lt;&gt;" target="_blank">https://roushuwu&lt;&gt;</a>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五十一章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 听到这话,裴葳蕤粉拳猝然捏紧,美眸越发深寒幽冷,语气冷漠: “我也算见识到你的真面目,滚吧!” 杨玄琰面上难掩仇恨之意,恨声道: “贱人!你突然毁掉婚约就是在践踏我的尊严,也不想想你低贱的身份。” “人有三六九等,你一个商人之女就是最下等!” 他越说越激动,眼神更是怨毒无比。 “我身份再卑微,也看不上你这个夸夸其谈之辈,我喜欢的人是当世最大的英雄。” 裴葳蕤一改她柔弱温婉的模样,口吻依然清淡。 但那双如雾般美丽的眼睛透着无尽的狷狂,狷狂到眸子里含着强烈的藐视! 跟张郎相比,眼前这个人难道不是一坨狗屎么? 杨玄琰呼吸粗重,脸颊肌肉轻微抽动,额角青筋一根根凸起。 果然是移情别恋了。 这个荡妇!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的暴怒情绪,冷冷凝视着裴葳蕤: “荡妇,不管你喜欢哪个废物,你都将沦为嗣泽王的玩物,被他老人家日夜鞭哒!” 裴葳蕤眸光一寒:“你让我恶心,滚出去。” 杨玄琰死盯着对方,圆润的脸蛋,秀美的五官,冷着脸。 想要捕捉她神情的惊惧,可惜只有厌恶和从容。 对,就是从容。 仿佛丝毫不恐惧即将面对的凄惨场面。 “你不怕?”杨玄琰惊疑不定。 裴葳蕤垂眸,冷不丁玩笑道:“你猜?” 她知道大都督府长史毕构是张郎的人,只要把情况通知毕构,让他去施压就行。 若不行,就让几个护卫带自己躲藏,等张郎进驻益州。 唯一让她担忧的就是双亲,生怕他们被连累。 杨玄琰措手不及,不知如何作答,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难道这荡妇巴不得服侍嗣泽王? “好,我这就成全你,现在就带你去见嗣泽王!” 他目光阴沉得可怕,阔步上前就要去抓裴葳蕤。 裴葳蕤闪身躲过,抄起石桌的茶壶狠狠砸在地上。 啪嗒! 玉质茶壶碎了一地,这声音惊动了内院的裴父裴母,随即赶来的还有三个护卫。 护卫神色冷峻,死死盯着杨玄琰。 “这是怎么了?”裴父眉头深皱,满目忧愁。 难道婚约的事谈崩了? 杨玄琰踱步到石凳上,冷言: “你们是不是看不起杨家门第?” “不敢不敢。”裴母忙赔笑,目光剜了裴葳蕤一眼,怒声道: “你私自撕毁婚约,让咱们家脸面往哪里搁?!” 裴葳蕤面无表情,针锋相对道: “当初爹爹答应婚约,是否考虑过女儿的意见?” “原以为得过且过也是生活,可女儿发现自己不喜欢他,女儿要追求自己的幸福。” “况且缔结婚约并没有成婚,难道女儿要等到成婚才后悔?” “你……”裴父气得脸煞白。 “够了!” 杨玄琰厉喝了一声,阴鹫着脸说: “我杨家高攀不上,现在让嗣泽王来高攀一下。” 裴父闻言表情骤变,颤抖着嘴唇: “你说什么?” 杨玄琰冷笑一声:“听好了,嗣泽王要立刻享用她,若是不从,便让裴府灰飞烟灭。” 霎时,裴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 朝廷叛贼李义珣? 那岂不是把葳蕤推入火坑? 虽然益州舆论都骂张巨蟒丧心病狂,凶残如野兽,但其实有脑子的人心里都很清楚。 以张巨蟒强横的实力,李义珣根本坚持不了几天就要灭亡。 造反罪是诛九族的下场啊! 到时候葳蕤会遭到怎样的摧残…… 裴父根本不敢去想,口中不停哀声道: “琰儿,你去求求情好不好。” “呵呵……”杨玄琰看着眼前美的像一株无瑕神莲的人儿,不加掩饰的嘲讽: “红颜祸水!怪就怪她生出这张脸,以往要不是我杨家庇佑,她早就被土匪流氓给掳走蹂躏了。” 说完翘着二郎腿打量裴父裴母惨淡颓废的表情。 裴母眼圈泛红,几乎能料到女儿的下场。 在益州,叛贼李义珣拥兵数万,谁能抗衡他的意志? 裴父喉咙滚动,想说什么却又堵在嗓子眼里。 他当初就因为女儿长得太出众了,才答应杨家的婚约。 毕竟女儿嫁给普通男子,对方有实力守护她一辈子么? 杨家虽然只是弘农杨氏分支,但在益州却是处尊居显。 只有杨家才能庇护葳蕤,再加上杨玄琰小有才情,年龄适当,他斟酌再三才应下婚约。 没想到女儿还是被盯上了。 杨玄琰静静坐了一会儿,给了他们足够平复心情的时间之后,方才森然道: “裴老东西,快替你女儿做决定吧,服从皆大欢喜,不从家破人亡。” 裴葳蕤柳眉倒竖,深吸一口气: “再不滚,后果自负。” “后果?” 杨玄琰邪魅一笑,起身端详着这个颠倒众生的绝世尤物: “先想想你自己吧,嗣泽王为了鼓舞战气,保不齐会把你送给麾下的将卒,啧啧啧,到时候会遭受怎样非人的折磨呢?” 话音刚落。 咻—— 身影袭掠而来,一道寒芒降临。 等杨玄琰做出反应,就见脖颈搁着一柄长剑。 魁梧大汉目光迸射杀机,看向裴葳蕤,恭声道: “夫人,要不要杀了他。” 此话一出,杨玄琰脊骨发寒。 而裴父裴母惊呆了,仓惶将目光看向其余两个护卫,两人也是一副杀意凛然的模样。 这不是自家前两个月刚招聘的护卫么? 以前看院护卫突然失踪,这三人便上门应聘,主动称工钱减半。 一直以来都是尽责尽职,让裴家颇为满意。 没想到这次更是英勇,竟然要直接杀了杨玄琰。 不对。 裴父后知后觉,夫人是甚么意思? “把他丢出去,别脏了我家!” 裴葳蕤终究不敢杀人,吩咐了一声,就准备离开。 “哈哈哈哈哈——” 在刚开始的恐惧过后,杨玄琰迅速恢复了镇定,肆意大笑: “就这?让几个奴婢动我试试?我让你裴府鸡犬不留!” 谁家还没几个护卫呢? 绿袍庚卯紧紧握住剑柄,只要夫人下命令,他就一剑了结这个小丑。 杨玄琰歪着嘴,似笑非笑: “不敢吧,老老实实随我走吧,别做无谓的抵抗。” “想蚍蜉撼树?也不看看自身几斤几两!” 就在此时。 踏踏踏—— 均匀轻缓的脚步声传来,几人循声望向花园门口。 一行三人,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最前方那个人身上。 白衣如雪,没有任何绣纹装点,一头墨发也只是用了一根木簪挽上,他迎着阳光而来,俊美无俦的容颜在金光之中温润柔和。 裴葳蕤眼圈酸楚,眸中水光闪动。 梦里的人突然站在那里,喜悦像是泄洪般席卷身心。 花园鸦雀无声。 一丝声音都没有,宛若无人绝域。 裴父裴母被突然造访的男人给搞懵了,这容貌气质,简直谪仙。 杨玄琰整个人如临炼狱,身躯下意识发出颤抖,有股在劫难逃的窒息感。 他只看过一遍画像,但这张俊美的脸恐怕永世难忘。 那个男人来了。 毫无预兆,来到一个商贾的府邸。 冗长的寂静,白袍负手走到场中,淡淡道: “你让我的女人跟你走?” 轰!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 刹那间,杨玄琰衣裳包裹下的身体猛然激出了一层白毛冷汗。 张巨蟒的女人? 难道说? 而裴父裴母张大着嘴,惊愕万分。 他们看向女儿,女儿眸子里有着不加掩饰的柔情蜜意。 这……这…… 此刻没有什么词汇能表达震撼情绪。 怪不得女儿除了对着舆图发呆,就是躲在绣房裁剪衣裳。 她啥时候跟张巨……呸,跟中山王联系在一起了? “来,你不是想带走她么?” 张易之冰冷的瞳孔盯着杨玄琰。 杨玄琰不敢对视,只觉一颗心脏被死死攥紧,此时连呼吸都是一种奢求。 张易之踱步到裴葳蕤身前,转视那张精致绝伦的脸蛋,而后一伸手,强势揽住她的纤细柳腰。 一阵清香弥漫而来,很是撩人。 裴葳蕤双颊酡红,静静看着张易之,整个人靠在他怀里。 她唇角一点点舒展,语气温柔道:“你怎么来了?” 张易之怀抱璧人,戏谑道: “听说李义珣敢打你的主意,本来想留他全尸,现在只能碎尸万段了。” “刚来到你家,就撞见这么有趣的一幕,该有多大的权势,才敢说带走我的女人?” 他温润的嗓音带着轻描淡写,一旁的裴父裴母顿觉理所当然。 “我……我不知道她是你的女人。” 杨玄琰牙齿紧咬,恐惧之余生出一股无名之火。 该死的奸夫荡妇! “你就是这么和我说话的?” 张易之闻言眉头一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下一刻,持剑的庚卯狠狠踹在杨玄琰膝关节。 杨玄琰双腿一软,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你这样的蝼蚁,只配跪着跟我说话。” 张易之微微摇头,眼眸深处,冷漠不起丝毫波澜。 “你……” 杨玄琰眼眸发红,他长这么大,何曾这般屈辱过。 他心中于不甘和委屈之外,又陡然涌起恐惧来,这恐惧如春天的野草,方一出现便勃勃乱生,紧紧攫住了他的心。 眼前可是名震万邦的张巨蟒,一力降服吐蕃的存在。 这堪称天堑般不可逾越的恐怖差距,让杨玄琰再度生出绝望和无力来。 “你胆敢深入虎穴?!”他双眼赤红。 实在难以想象,张巨蟒竟有勇气独闯龙潭,如果把消息告诉嗣泽王,那此獠必死无疑! “虎穴?”张易之笑了笑,风轻云淡道: “蝼蚁窝罢了,至于我要深入哪里,你就不配知道了。” 裴葳蕤感觉那只手在自己纤腰来回游走,她晶莹的耳垂都染上红晕。 张易之居高临下俯视着杨玄琰,漠然道: “看样子她跟你退婚,你有些不服气?” 杨玄琰面色苍白,咬牙忍受着强大的威压。 张易之仅是淡淡一笑: “心里可是在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杨玄琰额头渗出冷汗,连后背的衣服也被打湿,他感受着那股海潮般的恶意,排山倒海而来,忙颤声道: “该退……退,我心甘情愿被退婚。” 说完像是泄气的皮球,无力的耸拉着脑袋。 这一刻尊严丧尽。 自尊心被踩在地上,疯狂摩擦。 张易之意兴阑珊,终究不是萧炎,枉自己还期待着被打脸呢。 他平静道: “自刎吧。” 话落拥着裴葳蕤转身。 杨玄琰闻言肝胆欲裂,不停喘粗气,身体忽然像痉挛般,抽搐起来。 吓到失去意识,恐惧到极致。 “饶命。” “王爷,饶我一条贱命!” 杨玄琰猛地磕头,额上血迹斑驳,声音沙哑哽咽。 可那道白袍丝毫没有心软。 他刚要向裴葳蕤求情,陡然看到一个手上拿着青铜面具的少年。 这不是自家族内人么?那个混迹街头的二流子杨钊。 “小钊,救命啊,救救我,让王爷高抬贵手。” 杨玄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嘶声力竭。 “这……”杨钊上前,皱了皱眉,小声说: “不好办啊,王爷铁面无情,除非……” “除非什么?”杨玄琰求生欲望爆棚。 杨钊用手捏了捏眉心,叹息一声: “我去求求王爷,怎么说也是咱杨家族人。” 那边张易之走到裴父裴母面前,慢慢放开裴葳蕤,温声道: “拜见伯父伯母。” 裴父受宠若惊,甚至手足无措,啊啊了几句,哑声道: “参见王……王爷。” 裴母也低着头,眼神微不可察闪过狂喜。 豪门! 这就是天下最大的豪门啊! 由于陛下是女子,所以排除皇帝。 普天之下,哪个男人的权势能盖过咱家女婿? 葳蕤真有本事,竟能栓住他的心啊! 裴父也情绪激昂,这馅饼快把他砸昏厥了。 只要嫁给女婿做侧妃,那咱家就达到阶级的跨越啊! 不要说在蜀中没人敢惹,就算商号开到西域诸国,哪个酋长国王不要给几分面子? “伯父,门房和两个丫鬟被打晕了,先关押几天,还有门外马车内的尸体麻烦处理一下。” 张易之看着他们,直言不讳说道。 “好好好!” 裴父重重点头,咱家女婿的行踪可不能暴露。 至于杨家仆役死了? 呵呵,灭了你们杨府也就随手之事。 裴父抬头挺胸,迈着威武气势的步伐,临走还朝杨玄琰哼哼了两声。 裴旻和庚卯等人随着去帮忙。 裴母双手捏着裙角,小心翼翼道:“王爷……” “伯母。”张易之微笑打断:“叫我易儿就行。” 一旁的裴葳蕤抿了抿唇,眸底掠过一丝暖意。 裴母这才松了一口气,笑容和煦:“易儿,累了吧,快去休息吧。” 说完给了裴葳蕤一个暧昧的眼神,麻溜的走开了。 “司长。”杨钊这才上前。 张易之看了他一眼,轻轻颔首。 随后捏了捏裴葳蕤柔若无骨的小手,靠近了一点,唇就要碰到她圆润的耳垂: “带我休息吧。” 裴葳蕤红着脸,低声呢喃:“嗯。” 两人绕了内苑游廊,沿路的丫鬟早就被裴母打发走了,走进裴葳蕤的闺房。 闺房古色生香,家具都是蜀中楠木,案几上放着琴瑟,墙壁悬挂着画卷,窗台几盆兰花。 张易之欣赏了一下房间布局,便下意识闩好门。 见状,裴葳蕤便有些紧张起来,声音微微发颤,音调也不自然地道: “你不怕在益州的行踪暴露么?看到你第一眼,我可是提心吊胆。” 张易之看着她酡红的双颊,轻笑一声: “城墙防御都是毕构的人,相当于我的人,放心吧,我从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说完两手环上那盈盈可堪一握的腰肢上。 裴葳蕤含羞低头,她似乎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心情紧张,又带着期待,还有丝丝不安。 她轻轻的说:“你……你这辈子会嫌弃我,丢下我么?” 张易之毫不犹豫:“不会。” 说说抬手勾起她细腻光滑的下巴,裴葳蕤顺着他的手势乖顺地仰起头,一双点漆似的眸子深深凝视着他。 她的爱郎,一双眼睛深邃不见底,散发着灼热的爱意,让她心慌腿软。 似乎从离别那刻开始,她的心就被这个人填满,魂牵梦绕,日思夜想。 算是喜欢吧? 不然怎么会如此想念他呢? 刹那,她的心中涌起一种令她害怕的欲望,她想拥有他,也想被他拥有。 裴葳蕤红润芬香的樱唇不知不觉凑了近前,她踮起脚跟,那红唇直接落了张易之下颌,往上亲着。 张易之心中激荡,抄起她的腿弯,把她打横儿抱起来,便向珠帘帷幔的锦榻走去。 …… …… 深夜。 裴葳蕤玉体修长,满头秀发披散,脸上满是泪痕,像被风雨打湿的花儿,不堪重负,睡得昏沉过去。 张易之活络了一下酸麻的腿,抽出枕出红印的手臂,走出房间。 院落里,看着漫天繁星,他伸了伸慵懒的腰肢,又摸了摸肩膀,那里有两排深深的牙印。 尤物! 怪不得能生出杨贵妃这样青史留名的绝色,在他心目中,裴葳蕤更美。 那种美是不需要加上任何权势名声的光环,美得毫无瑕疵。 出了院子走廊,在门口看见裴旻和杨钊。 张易之语气轻快道: “带我去见见杨……杨……” “杨玄琰。”杨钊忙道。 张易之点点头,看了眼裴旻: “随便带些饭菜给我,有些饿了。” …… 柴房里。 杨玄琰被捆绑在木柱上,嘴唇泛白,整个人憔悴不堪。 脚步声渐行渐近,伴着一盏灯笼光芒,房门被推开。 “王爷,饶命,饶命……” 杨玄琰看着来人,哀声求饶。 恐惧的根源,在于面对命运的无能为力。 阎王让你三更死,哪能留你到五更。 在他眼里,张巨蟒就是阎王! “忙到现在,差点把你忘了。” 张易之半蹲在地上,笑了笑。 忙…… 听到这个词,杨玄琰眼神毫无起伏。 如今哪里敢有丝毫嫉妒怨恨,保命才是第一。 张易之审视着他,淡淡开口: “你言语辱骂我的女人,按理说诛九族都不为过。” 什么? 杨玄琰如坠冰窖。 骂几句话,就要诛九族? “不过呢?念在杨钊替你求情,我也就善良一回。” “只要答应一个条件,不仅饶过你,还能送你一场泼天富贵。” 张易之审视着他,目光丈量了一下他的身高,心里不禁点头。 第二百五十二章 搭好戏台子,准备唱戏了 夜幕深沉。 潮湿的柴房。 杨玄琰下颌颤抖,眼神惊恐。 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自己对张巨蟒而言,能有什么利用价值? 张易之盯着他,语气平淡: “你帮我,我饶过你,很公平的交易。” “我……我愿意。”杨玄琰来不及思索,声音稍显急促。 如今头顶悬着死神镰刀,为了保命,吃屎都得咬牙答应啊。 张易之轻轻颔首,仔细审视眼前卑微的蝼蚁。 有着还算不错的皮囊,五官俊朗,关键是身量。 针不戳,适合做替身演员。 “让你做一次威风赫赫的主帅。”张易之淡笑道。 嚯! 杨玄琰目露骇然,惊疑不定: “何意?在下听不懂。” “听好了。”张易之从鼻子里发出短促一笑: “穿上象征至高军权的金色铠甲,戴着金色头盔,你就是天下最靓的仔。” 杨玄琰脸色骤变。 就算再蠢的人,也能察觉到这是个明晃晃的圈套。 没有权力傍身,穿上金色铠甲也是任人宰割的小丑。 咯吱—— 裴旻推开柴扉,端来食盒。 “好好考虑一下吧。” 张易之接过食盒,就近夹了一筷青菜放在碗里,狼吞虎咽吃着。 运动过度,真耗体力啊。 杨玄琰咽了咽口水,忍着饥饿,艰难开口: “王爷,应该没什么危险吧?” 张易之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继续干饭。 柴房陷入冗长的寂静。 杨玄琰见状愈发不安,恨不得此獠被饭菜噎死。 半刻钟后。 张易之拿手帕擦拭嘴角,轻描淡写的说: “你能做我的替身,你该感到荣幸,但凡有一丝迟疑就是对我的大不敬。” “好好扮演你的角色,否则下场你很清楚。” 闻言,杨玄琰肌肉抽搐着,他死死地盯着一脸微笑的张巨蟒,更是体会到,这个人阴险的可怕。 说什么替身,不就是送死鬼么? 张易之与他对视,眸光沉寂无波: “待会有人带你出城,到了军营,我副将会教你怎么行动。” “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不好好配合,你杨家满门危在旦夕。” 刹那,如一盆冰凉的水从天灵盖浇灌而下,杨玄琰脊尾骨发出剧烈颤抖。 拿别人全家做要挟,此獠内心为何如此阴暗和扭曲。 他目光怨毒无比,咆哮道: “张巨蟒,你抢走我的女人,还要欺凌羞辱我,你简直丧尽天良!” 见对方无动于衷的神情,他恨若癫狂: “有本事杀了我,我死也不让你如愿!” 张易之神情平静,骤然伸手扼住杨玄琰脖颈,冷漠道: “想死是吧?我成全你。” “你们弘农杨氏跟我有死仇,杀了你也算大丈夫快意恩仇了。” 说着用力掐紧,杨玄琰满脸涨红,眼睛快瞪出来了,双手死命挣扎。 “能在史书上留名的,没几个是纯粹的好人,身为上位者,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就是本能。” “我麾下八万将卒,无人敢触碰主帅铠甲,更别说穿戴,如今给你这么一个机会,你竟然不珍惜?” 张易之眼神无波无澜,再加重了手劲。 直到杨玄琰快要窒息,目光皆是哀求之色,他才缓缓松开。 “咳……咳……咳咳咳咳,答应,答应。” 杨玄琰大口呼吸,声音哽咽。 他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了眼前这位森冷的獠牙。 如果不答应,自己恐怕成了一具尸体,被活活掐死。 张易之微微点头,嘴角露出一抹淡笑: “识时务者为俊杰,事成之后,我也不会亏待你。” “若你侥幸逃得一命,也算为朝廷建功,我让陛下破格给你一个进士名额。” 杨玄琰闭着眼睛,脸色苍白。 【侥幸】 这个词汇让他心生恐惧。 此獠不加掩饰的告诉他,就是做倒霉的替死鬼。 可拒绝现在就死,答应也许还有一线渺茫的生机。 根本就不是选择。 “真能有进士?”他喉咙滚动,紧紧看着张易之。 张易之嗯了一声,风轻云淡道: “你也知道进士有多难,去年才三十几个,凭你的真才实学,那是毫无希望。” “另一方面,这几年,你杨府也算是间接庇佑了葳蕤,不让她被外人觊觎,这也算一份恩情。” 杨玄琰将屈辱藏在心里,缓缓点头。 张易之眯了眯眸子,眼中有危险的意味流露,审视着他: “你应该不会闹幺蛾子吧?” “不敢。”杨玄琰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再给他十个胆,他也没勇气反抗。 依照此獠的脾性,绝对做得到屠灭杨府满门的事。 “那就好。” 张易之转头看了一眼杨钊,“让庚卯他们立刻带走。” 说完负手离去,裴旻紧随其后。 走在院落里,他皱眉道: “公子,万一这厮露馅了咋办?” 张易之笑了笑: “头盔能遮住整个脸部,只要身高相同,那些蝼蚁就不会起疑心。” 裴旻略琢磨,放心点头。 “对了,你待会让杨钊去找毕构。” 张易之丢下这句话,回了内苑。 …… 翌日。 烟雨园林。 李义珣来回踱步,神色略带愤怒。 他恶狠狠盯着堂下的瘦削男子: “你们杨府怎么回事?本王要的美人呢?” 杨晋仓惶拱手:“回禀王爷,已经让杨玄琰去带人了。” 李义珣余怒未消,痛骂道: “一整夜了,人怎么还没带到?” “这……”杨晋哑口无言。 李义珣剜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迫不及待道: “本王亲自登门掳获美人的身心。” 之前想做谦谦君子,靠着魅力慢慢吸引美人,让美人发自内心崇拜仰慕他,所以导致拖了那么久。 如今张巨蟒都快兵临益州了,再不及时行乐,恐怕没命享受了。 不信这蜀中,还能有本王得不到的女人? 或许美人太过傲娇,就想让他高规格去迎接呢? 毕竟益州第一美人儿,有几分个性实属寻常。 李义珣笃定她是欲擒故纵! 念及于此,他脚步急促,喊上一队亲卫,浩浩荡荡而去。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下,他掀开车帘望着裴府。 正当他打算走下马车,身后响起急促奔腾的马蹄声,正是大都督府长史毕构等人。 毕构勒住马缰,喘着粗气问道: “敢问王爷,此行为何?” 李义珣眉头一皱,冷声道: “毕长史,难道本王的行踪还需向你汇报不成?” 毕构下马,走到车窗前,毫不忌讳的说: “王爷,张巨蟒来势汹汹,咱们正该齐心协力迎敌,王爷更要为将卒做表率。” “将士们众志成城,誓要斩杀张巨蟒,而王爷此刻却惦记着美娇娘,实在是不妥啊。” 嚯! 闻言,李义珣面容笼罩着寒霜。 此人竟然敢用指责的口吻跟自己讲话? 他冷哼道:“本王的私事,可不是你有资格插手的。” 毕构沉吟不语。 心中却将这草包骂得狗血淋头。 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女人? 你知不知道裴府里面藏着哪尊大神? 你进去,出来就是一具尸体。 你这个草包自视清高,人家中山王把你当初可笑的蝼蚁! 中山王的主要目标根本就不是你,而是武家私兵部曲,人家要攥住武家的把柄回神都修理武家。 你算个屁啊?! 老子加足马力才追上你,把你从奈何桥上就回来! “若再敢劝阻本王,本王军法处置你!” 李义珣见他沉默,板着脸说道。 毕构佯装惶恐,苦口婆心道: “王爷啊,等打了胜仗,别说益州第一美人,全益州女人等着王爷挑选。” “请以大局为重!” 你若死了,中山王的计划不就泡汤了么? 李义珣闻言怒发冲冠,死死盯着他。 毕构表情僵硬,寸步不让。 裴府绣楼。 听到动静,张易之轻轻推开窗户,俯瞰着长街的一群人。 “葳蕤,有客登门哦。” 他语调轻缓,不疾不徐,丝毫没有恐惧,气定神闲,仿佛在看热闹。 裴葳蕤闻言停下手中的针线,以怪异的走姿踱步到窗前。 仅看一眼,她就把脑袋缩回去,声调紧张道: “张郎,李义珣来了。” 张易之神情有些嘲弄,淡淡道: “这废物要是不开眼,只能送他去见阎王了。” 听到这话,裴葳蕤没来由的一阵安稳,她抬眸凝视着爱郎。 那股自信和强势实在是太有魅力了,让她深深着迷。 看着街道争吵的二人,张易之眼眸带笑,不紧不慢道: “真正的高级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裴葳蕤从背后抱住他,脸蛋贴着他肩膀,梦呓般轻语: “张郎,你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模样,真的很迷人。” 洞吸? 张易之眉头微挑,转头打量着她。 玉颊如莲花般姣姣清丽,嘴唇饱满红润,嘴角精致如刻,宛如最诱人的樱桃,引诱着男人去一亲芳泽。 感受灼热的目光,裴葳蕤脸瞬间红了,连带着耳根也红了。 昨晚实在被他弄的有些恐惧了,昨晚的张郎,此时只要裴葳蕤想想,心中就生出畏惧之感,身子本能的有了一些惧怕的本能反应。 早晨醒来连路都走不了,就这三楼绣楼,还是张郎抱上来的。 张易之俯身,在她耳旁低声说了一句。 裴葳蕤脸颊发烫,委屈巴巴道: “你就知道欺负我。” “欺负你一辈子。”张易之轻笑了一声,将锦榻拖到窗边。 裴葳蕤羞愤愈加,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美眸瞪着他。 “第二次不会太痛的。” 张易之褪去衣袍,不顾她的扑腾,将她抱起,修长双腿摆成m形。 …… 街道上。 毕构拔高语气:“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主公此举会让将卒们寒心啊!” 马车里的李义珣早就下来了,他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内心的愤怒。 要不是忌惮此人,他早就让亲卫将其剁成肉泥! 简直可恶至极! 难道本王不去掳获美人,这仗就能打赢?就能击溃恐怖的张巨蟒? 这说辞实在是荒谬! “好,今天这事本王记住了。”李义珣咬牙切齿,就准备拂袖离去。 受了一肚子气,哪还有精力应付美人。 毕构略默,叹息一声: “唉,非卑职刁难王爷,实在是卑职有绝佳谋略跟王爷商议,此计若成,便可以给张巨蟒拟定谥号了。” 什么? 李义珣惊愕。 这么狂? 拟定谥号,岂不是说张巨蟒必死? “你怎么不早说?”他厉喝道。 毕构忙躬身赔笑,而后悄悄说: “王爷,卑职这计谋天衣无缝,甚至连张巨蟒的心性都算计到了。” 李义珣眉头紧皱,有些不确信: “当真?” “上车详谈。”毕构一脸自信。 两人联袂登上马车,李义珣刚坐稳就急切问: “毕长史,快说说。” 毕构抚须,呵呵笑道: “王爷,很简单,就是投降。” 李义珣眼眸骤冷,目光迸射出杀机,寒声道: “莫非在戏弄本王,投降竟然是绝佳计谋?” 毕构摆了摆手,神情镇定自若: “非也,假投降真刺杀,一击必中!” “哦?”李义珣身体前倾,显然有了极大的兴趣: “本王静待下文。” 毕构清了清嗓子,将计谋娓娓道来: “王爷原本打算用百姓做肉盾,迫使张巨蟒不敢攻城。” “卑职灵光一现,为何不能用百姓直接要挟张巨蟒呢?” “咱们先抓几千个百姓,再跟张巨蟒投降,前提是两边各带五千人,在城外山涧处谈判。” 李义珣眉头越皱越深。 这计谋怎么听着那么不靠谱? “既然是投降,直接献城就行,为何要谈判?”他略显疑惑。 毕构不假思索道: “咱们先表达诉求,让张巨蟒签订赦免文书,不追究咱们造反的罪名,咱们愿意跟他和平交接益州城。” “若是他不答应,或者不接受谈判,咱们就拿百姓泄愤,让他至此往后背上滔天骂名!” 李义珣手指摩挲着大腿,哑声道: “先停一下,让本王好好捋一捋。” 接着陷入沉思。 而后两人议论了一个多时辰,李义珣眼睛越来越亮。 这计谋无异于黑暗中的一道曙光啊。 就算失败,对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 “可武家部曲私兵只有三千多个啊。”他故意皱眉。 毕构闻弦知意,拍胸脯道: “若论王爷部下的精锐,除了武家私兵,就是我大都督的将士。” “武家出三千,我大都督府出两千!” 李义珣心下一喜,思考片刻,严肃道: “立刻回去跟大家伙好好商议!” 说完吩咐马夫掉头。 绣楼上。 张易之目光俯瞰着街道,一阵剧烈冲击,停了十几秒,才缓缓收回授予裴葳蕤的把柄。 第二百五十三章 几乎能想象到复仇的快感 厅里烛火通明,坐着李义珣和他的叛军团队。 “名义上是谈判,实际要行荆轲刺秦王之举!” “你们想想看,五千人不惧怕死亡,抱着誓死斩杀张巨蟒的信念,这是一股多么强横的力量?” “只要张巨蟒死了,别说咱们付出区区五千条性命,就算五万都值得!” 毕构环顾众人,慷慨激昂。 李浩淼表情浮现喜色,第一个表态: “老夫极力赞成,这计谋称得上完美,找不到明显破绽。” 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能砍死张巨蟒替陇西李氏复仇,他都可以不顾一切。 刀疤脸武谨书沉默几息,摇了摇头: “不妥,此计太过冒险,谁能断定张巨蟒会答应谈判,而且还是在咱们指定的谈判地点?” “进展一切顺利的前提下,才有机会杀了张巨蟒,若不顺利呢?” 毕构心一沉,瓮中捉鳖,这只鳖就是你,哪能让你缺席呢。 他抬了抬手,表情严肃道: “双方兵力悬殊的形势下,唯有靠险招制胜,难道还想双方列阵,堂堂正正击溃张巨蟒?” “突厥蛮子,高原蕃人,这些人的下场还不够凄惨么?” “对方可不是阿猫阿狗,张巨蟒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不止你我,天下人心里都清楚。” “想杀他,不靠冒险能行么?” 话音落罢,众人相继点头。 李义珣看了眼武谨书,冷哼道: “哼!本王心意已决,不管你武家参不参与,本王都会实施这个计划。” 毕构眼底微不可察闪过恼色,你这怂包究竟算哪根葱,你参与有屁用啊! “那行,我作壁上观,祝嗣泽王一切顺利。”武谨书面无表情道。 他隐隐有种预感,倘若真沿着这条轨迹走,自家那三千多悍卒危矣。 嚯! 李义珣拍案而起,愤怒道: “竖子不足与谋!如今张巨蟒为刀俎,我等为鱼肉,你却还在优柔寡断,着实可耻!” 武谨书脸上肌肉绷紧,盯着他: “注意言辞,别逼我翻脸,你在我武家面前又算什么东西?” “放肆!” 自视权威遭到挑衅,李义珣面色涨红,戟指着他。 武谨书寒着脸,寸步不让与他对视。 眼看外敌还没打进来,内部都快撕破脸,李浩淼忙做和事佬: “两位稍安勿躁,既然是商议,各有各的看法很正常。” “都冷静一下。”其余人纷纷开口相劝。 李义珣找到台阶下,甩了甩袖子坐回位置。 “失言了。”武谨书朝众人拱手致歉,板着脸坐下。 大厅陷入沉寂的气氛。 李浩淼手指轻叩桌沿,不时悄悄观察武谨书。 武家若不参与,那刺杀就毫无胜算可言。 打仗靠战略部署以及执行力,那刺杀就是纯粹的战力。 五千对五千,虽然称得上一场小规模战役,但也要考虑谈判地点狭窄的环境。 在狭窄处堆积这么多人,哪里还能从容列阵? 最终还会演变成肉搏战,双方拼刺刀拼血性。 那武家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 武家是宗室,掌控南衙大部分禁军,他们有朝廷最精制的兵器铠甲。 最关键的是,这些私兵死士是武三思为争储筹备的,战斗力能弱么? 所以只要武家悍卒参与,绝对能碾压张巨蟒的五千兵马,将此獠剁成肉泥! 念及于此,李浩淼终于找到说辞,他沉声道: “武贤侄,你可是心疼麾下悍卒,怕他们壮烈牺牲?”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变了变。 武谨书拒绝的原因应该就是这样。 毕竟都是武家精心培养的部曲,还得留着给武三思争夺皇位,哪能在蜀地做无谓牺牲? 武家跟陛下已经是两个概念,皇帝早已超脱于家族之外。 武家要想保住富贵权势,唯有确保武三思登基,从此武家一脉成为皇室。 众所周知,武三思继位的可能性极小,如果政治上落败,只能靠兵谏政变了。 政变就一定需要悍卒私兵,每个死士都异常珍贵。 李义珣脸上笼罩寒霜,按奈不住愤怒,冷冰冰道: “你们武家未免也太过自私了吧,论天下谁最仇恨张巨蟒,武三思就是其一。” “如今碰上千载难逢的良机,你们想着退缩捡便宜?把本王当二愣子忽悠?” 顿了顿,他语气陡然阴森: “大不了本王向张巨蟒跪地磕头,把脏水往武家身上泼,就是你们怂恿本王割据蜀中!” 毕构见状,插了一嘴: “是啊,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船翻了谁都别想独活。” 面对赤果果的恐吓威胁,武谨书再镇定自若也坐不住了。 他嘶哑着声音道: “诸位误会了,并非舍不得这三千悍卒,只要能换掉张巨蟒,就算全部死了也很值得。” 众人僵硬的脸庞渐渐缓和下来。 李浩淼目光微闪,深入剖析这句话可以得知。 武家绝对豢养了大量悍卒,绝对不止几千,甚至上万!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忽略,陇西李氏都成了过眼云烟,他哪有什么心思再关注储位风波。 诛杀张巨蟒复仇才是最大的心愿。 李浩淼顺势问道: “那贤侄有什么顾虑,大可畅所欲言,咱们也好完善细节。” “是啊!”毕构谆谆善诱道: “说难听点,大家已经在阎王殿徘徊,阎王上衙了咱们都得死,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呢?” 武谨书紧皱着眉,琢磨片刻,坦言道: “两方面。” “第一,益州城最近很不对劲,城门守将变换频繁,城外关卡松弛,车辆出入竟不受限制。” “万一张巨蟒已经派谍子悄悄混进来,那咱们的行动恐会暴露。” 闻言,众人包括李义珣,俱是神情凝重。 这倒是关键,计谋泄露,那可会导致功亏一篑啊。 毕构神色古井无波,眼底却隐藏着几分紧张焦虑。 这厮观察真细节! 正此时,一道目光看向他。 李浩淼笑着问道: “毕长史,益州四道城门皆由你全权负责,请你给武贤侄解惑。” 毕构很快平复情绪,点点头道: “城防更换,那是大都督府正常的轮班制,我怕守将待得日子太久,心生懈怠,人一放松就会出差错。” 武谨书死盯着他,似在分辨话语的可信度。 倒是李义珣出言解围: “不必担忧此事,毕长史每次更换城防,都提前跟本王报备过。” 他语气透着轻松。 武谨书沉吟片刻,又问: “那王爷有没有具体审查这些守将。” 毕构心脏骤紧,脸上不动声色的道: “呵呵……你这般咄咄逼人,是在怀疑王爷,还是怀疑老夫?” 武谨书面无表情:“都是提着脑袋做事,有些许顾虑很正常。” 李义珣瞥了他一眼,淡淡开口: “本王一一审查过了,并无可疑之处。” 众人长松了一口气,脸色也露出笑意。 刚刚听得还有些心惊胆战,要是城防有失,那可真是晴天霹雳。 所幸武谨书的担忧是多余的。 武谨书对这个敷衍的回答有些不满,他拔高语气道: “王爷,具体审查到守将的家庭了么?还有他们下差后的活动轨迹。” 嚯! 李义珣听着火气就上来了。 你他娘的是在盘问罪犯? 本王堂堂叛军首领,就算死也是能史书留名的存在,还真像卑贱小吏一般去查访将卒的家室? 他面色阴沉下去:“大概查了下,没有问题。” “还有,本王不希望你再用这种口气跟本王说话。” 李浩淼见嗣泽王动怒,忙看向毕构: “为什么没有严密检查关卡。” 毕构神色不渝,声音尖锐: “要不要囤粮?等张巨蟒打过来了,咱们搜刮城中百姓粮食,能守几天?” “只能先去周边城池运粮过来,保证咱们不会因为粮食短缺而溃败,运粮就需要庞大民夫,这么多人怎么检查?” “老夫做的一切非但没有得到任何褒奖,反倒引来怀疑?” “这地方,不待也罢!” 说完愤而拂袖,几欲离去。 “毕长史,快快留步。” 李义珣忙叫住他,怒容满面道: “姓武的,还有什么说辞?” 武谨书眉头舒展,抱拳道: “是某太过无礼,请毕长史莫要放在心上,一切都为了宰杀张巨蟒。” 毕构脸色晦暗不明,冷哼一声,坐回位置。 武谨书端起茶杯润喉,接着道: “第二,就是张巨蟒这个人手段太过诡异。” “想想跟我们在剑门关纠缠的李无涯,竟然带着手下屁颠颠去吐谷浑开荒。” “好歹也是一个人物,竟然心甘情愿被张巨蟒玩弄于鼓掌,此獠心机简直妖孽。” “所以我担心,此獠挖着坑等我们跳啊。” 话罢他叹息一声。 众人脸色严峻,皆是赞同这个说法。 张巨蟒实在是恐怖! 他们站在第三层楼,以为此獠在第二层,或许此獠就站在第五层,面带戏谑的看着这场闹剧。 有可能么? 肯定有。 毕竟能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事的人,岂能用常理去揣度他? 李浩淼急声道: “任何事总得尝试吧?按你的说法,那天下人看到此獠都得跪下?谁都别生出反抗的心思,双手奉上钱粮土地和女人?” 目视着报仇心切的李浩淼,武谨书冷笑道: “就要拿命去试?” 毕构眯了眯眼,这刀疤脸可真是谨慎到骨子里头。 “咳……”他咳嗽一声,提议道: “不管怎样,也要先派人去信给张巨蟒,让他答应谈判。” “如果没答应,咱们费再多口舌都无用,只能期盼益州城足够坚固。” 李浩淼点头附和:“让桓兄亲自去敌方军营,把信交给张巨蟒。” 桓氏族长闻言头皮发麻,但在众人凌厉的目光下,无奈应下这个苦差事。 毕构快速踱步到屏风边,指着墙上粗陋泛黄的舆图: “诸位,假如张巨蟒答应下来,咱们谈判地点就是这——鹰嘴山涧!” “地形狭窄,两座山峰陡峭,不易藏匿士兵,正是决一死战的好地方。” “但是!” 他重重说了一声,严肃的看着武谨书: “必须事先勘察地形,防备张巨蟒在地下埋着武器,咱们也知道此獠手中的火器有多恐怖。” 众人闻言,不自觉点头。 连武谨书也感慨了一句:“毕长史考虑周全。” 勘察好地形,确保双方是公平对决,这样才有把握击杀张巨蟒。 毕构见对方上钩,继续道: “至于张巨蟒会不会答应?我认为一定会。” “一个从未经历过失败的人,二十几岁就站在巅峰俯瞰世人,他岂能容许自己怯弱?” “无数次事件都印证了这一点,雁门关覆灭突厥,以八万正面抗敌吐蕃二十万大军,就算身处劣势,他何曾有过惧怕?” 说着说着毕构都不禁心生豪情,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以前站在对立面,刻意忽略了这些,附庸了中山王以后,仔细想着这些事迹,才知道这个男人有多霸气。 史书上关于枭雄的一切记载,中山王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李义珣脸上露出笑意,轻轻颔首道: “所以,双方都是五千兵力,以此獠的性格,没有拒绝的道理。” “咱们也要做两手准备,立刻在城内抓捕几千个百姓,此獠若不答应谈判,咱们就杀百姓表明意志。” “让此獠背负滔天骂名!” “好!”李浩淼重重拍案,高声道: “过分自信就是自负,就一定会马失前蹄!” “张巨蟒这一次栽跟头,可就永远爬不起来了!” “杀了此獠,我们大家青史留名,永垂不朽!” 话罢朝半空狠狠挥拳。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种复仇的快感! “不错,立刻递信给张巨蟒,只要此獠答应谈判,咱们迅速挑选五千最精悍的将卒。” 李义珣语声清朗,意气昂扬。 众人亦是心潮澎湃,恨不得现在就冲杀过去。 他们激动之余,将目光齐齐看向武谨书,等待他的答复。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就算武家打定主意不参与,那他们势必要将计划进行到底! 武谨书陷入沉默。 要想在蜀中刺杀张巨蟒,这恐怕是唯一的机会了。 等此獠回神都,梁王将面临具体的压力,此獠的任何决策都会影响陛下对储位的选择。 一定要将此獠留在蜀中! 计划算是周全,有风险也值得一试,事在人为。 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 “只要张巨蟒答应谈判,我武家三千悍卒磨刀霍霍!” 话音落下。 “好!” “好!” 所有人皆摩拳擦掌,极为振奋。 第二百五十四章 还有主动送死的? 快到立秋,淅淅沥沥的雨下久有一种萧萧的凉意,尤其是在茶馆这样清静的地方。 内间。 杨钊起身相迎,拱手招呼道: “见过毕长史。” 毕构嗯了一声,放下斗篷,自顾自落座。 他直截了当道: “告诉中山王,武家悍卒……” 正在倒茶的杨钊突然手一抖,忙做噤声的动作。 毕构神情一滞。 他顺着杨钊目光所至的方向,一只浑身白毛的波斯猫落在窗台,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绿宝石,安静的注视着两人。 杨钊用茶水在桌上写了四个字: “有人跟踪。” 随后赶紧用袖子抹去。 这是装扮成伙计的同僚借猫咪传来讯息。 毕构脊骨微寒,深灌一口茶平复紧张的情绪。 两人相对而坐,沉默不言。 杨钊灵机一动,高声道: “毕长史,你就劝劝嗣泽王吧,别再打裴家姑娘的主意,这让咱弘农杨氏门楣往哪搁?都沦为益州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毕构闻弦知意,冷笑一声: “老夫凭什么冒着得罪王爷的风险,帮你们做说客?” “三万贯。”杨钊不假思索道。 毕构指节重重叩着桌面,发出“笃笃笃”的声音,他似笑非笑: “王爷可是整个益州的主宰,他老人家一言九鼎,老夫不敢抚其须。” 顿了顿,哼哼道: “得加钱!” 杨钊“呀”了一声,皱着眉头考虑。 就此时,内室门被推开,一个刀疤脸披着蓑衣站在那儿。 他面无表情,目光冷冷扫视着两人。 毕构到底是官场染缸里滚刀子滚过来的,马上收敛心绪,结结巴巴道: “武谨书,你……你……你……” 杨钊低着头,额上冒汗。 盯着紧张的少年,武谨书阔步走到他面前,嘶哑着声音: “你是张巨蟒安插的谍子,毕长史是内鬼!”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 杨钊吓得魂飞魄散,他忙哭丧着脸道: “阁下是何人,凭什么给小子安插莫须有的罪名,甚张巨蟒?小子跟此人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哦?”武谨书面色阴沉,浑身威势散发,厉喝: “是么?你确定要在某面前撒谎?” 说完出手,按住杨钊的肩膀,同时朝自己这边拉扯。 杨钊措不及防之下,整个人被连着茶桌轰然倒地。 “武谨书,你跟踪老夫?”毕构暴怒而起,死死瞪着他。 武谨书表情森然,飞来一脚,又将刚爬起身的杨钊踢倒。 重重一击,杨钊咳出鲜血,将茶室光洁平整的地板弄得猩红。 “饶命,一切跟小子无关,小子什么都不知道。” 对着武谨书凶神恶煞的脸,杨钊哽咽求饶。 武谨书蹲下身子,眸中迸射出凌厉的杀机: “告诉某,你是不是张巨蟒的人?” “呜呜呜……” 杨钊涕泗横流,哀声道:“小子压根不认识这种大人物。” 唰! 寒芒闪过,武谨书拔刀出鞘。 “再问最后一遍。” 他声音阴冷无比。 像一尾毒蛇伺机而动。 刹那,杨钊真怀疑自己暴露了,但脑海里想起百户教导过的常识,对方这模样一定是在威胁恐吓。 他痛咳了一声,又呕出鲜血,凄厉的悲鸣: “不认识,真不认识,饶命,饶命啊……” 武谨书目光像淬了毒,他将匕首扬起。 “够了!”毕构咆哮一声,手臂颤抖的指着他: “有种拿刀对着老夫,在益州这个地盘,还没你武家嚣张的份!” 武谨书盯了杨钊长达数息,突然笑了笑,脸色恢复温和的表情: “呵呵,开个玩笑而已。” 说着顺势将杨钊拉起。 杨钊暗暗松了一口气,忍着胸口的剧痛,装出谄媚的模样,不停鞠躬: “多谢高抬贵手,小子铭感五内。” 毕构双目赤红,咬牙切齿道: “姓武,你刚刚说老夫是内鬼?” 武谨书将刀插入刀鞘,不见表情的说道: “咱们都在大都督府整备军械,而毕长史鬼鬼祟祟来见此人,难道不可疑么?” 毕构一拍脑袋,指着道: “来,既然认定老夫是内鬼,割了老夫这颗头颅。” 武谨书状若无睹,坐在位置上,挺直腰杆: “事急从权,烦请理解。” 杨钊忙插嘴道: “小子是为杨家之事密见毕长史,请毕长史代为周旋。” 武谨书轻轻颔首: “某正遣人前来指认,希望你真是杨家族人,要是撒谎的话,你就是一具尸体。” 他在室外已经听得一清二楚,如果此人跟杨氏毫无关系,那毕构的嫌疑根本就洗不清。 杨钊闻言,一阵后怕。 这刀疤脸真是老谋深算,差点就暴露了! 自己还真不能仗着中山王外甥的身份小觑天下人,能领导武家私兵,岂是泛泛之辈? “怎么?老夫身为大都督长史,贪墨一点小钱也不可以?” 毕构脸上带着寒意,却是阴沉着笑。 武谨书瞥了他一眼,心平气和道: “某不管你贪墨还是清廉,至于嗣泽王这些腌臜事,某更不屑知道。” “但毕长史上次称城门关卡是运粮,据某调查,偌大的粮仓临津城却丝毫没有动静。” “请解释一下。” 话落,目光像犀利的刀子锁定毕构。 这是他对毕构起疑的原因。 说过的话都圆不上,那这个人还有多少可信度? 毕构没有半点惶恐,淡淡道: “人总得要留后路,万一益州失陷,嗣泽王还有临津城这个粮食补给。” “战事未虑胜先虑败,兵法有云……” 略顿,他冷笑一声: “算了,跟你也说不通,毕竟武家从没出过将军,堂堂金吾卫大将军武懿宗,还没到河北呢?就被张巨蟒阵斩。” 武谨书脸色骤变,像炸毛的狮子般狂怒,他咆哮道: “你再说一遍?” 这件事是武家上下的逆鳞,军方第一将领死得如此凄惨,至此往后,武家跟张巨蟒不共戴天! 见对方几乎失去理智,毕构别过脸去,嗯哼了一声。 武谨书深吸一口气,很快控制情绪,他僵着表情道: “这番说辞,某还会深入调查。” 毕构眼底微不可察的闪过戏谑之色,再谨慎也躲不过死神的镰刀。 他很冷静道:“若查到老夫有贰心,悉听尊便就是。” 蹬蹬蹬—— 脚步声响起,武家悍卒抓来一个淋成落汤鸡的布衣男子。 武谨书眯了眯眼,声如惊雷: “睁大眼看看这是不是你们杨氏族人!” 杨钊如逢大赦,健步如飞跑过来,撩开杂乱的头发,急声道: “杨钊,二房杨御劲之子,家住……” 布衣男人只看了一眼,很熟悉样貌: “启禀武老爷,这是街头混混,小小年纪吃喝嫖赌,败坏咱们杨府的名声!” 武谨书绷紧的弦松弛下来,再问了一遍: “确定?” “化成灰,小人都认识。”布衣男子重重点头。 自恃有大人物撑腰,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呸道: “你这个败类!再不改正恶习,我建议将你逐出杨府!” 杨钊看向武谨书,斜肩谄笑道: “这下小子……” “滚出去!”武谨书抬手打断,似乎是这个小人物不值得浪费口舌。 杨钊朝毕构点头,又给武谨书躬身,这才逃也似的离开茶室。 背对着武谨书时,他眼底隐隐汇聚着滔天杀意。 这份屈辱,一定要百倍偿还! “哎呀,咱们换个茶室,某给毕长史赔礼道歉。” 武谨书脸上露出亲近的笑意。 话音方落,门外悍卒匆匆而入。 “老大,嗣泽王称张巨蟒信件到了。” 武谨书神色一震,跟毕构对视一眼,两人匆匆奔往大都督府。 …… 大都督府正厅。 李义珣忙将那帛书折开一看,脸上一股肆意笑容油然而生。 “王爷,此獠接受谈判了?”李浩淼眉宇间布满难以遮掩的喜色。 李义珣哈哈大笑:“不错,鹰嘴山涧,三天后谈判。” 众人欢呼雀跃,互相击掌庆祝。 如果之前是必死之局,那现在开始有了生机,或许有可能开拓一片难以想象的天地! 壮哉! 张巨蟒,你的死期到了! “切莫伤害百姓……” 李浩淼边看帛书边声情并茂的念着,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也怕咱们屠杀百姓,你也怕天下人把责任推给你?你也不敢承受滔天舆论? 这一招,果然有奇效! “当婊子还要立牌坊,此獠心里会在意百姓生死?却偏偏要做出这幅令人作呕的模样,简直可笑!” 有人面露不屑。 李义珣负手在后,淡淡道: “诸位,可以提前准备庆功酒宴了,张巨蟒死了,天下万邦会怎么议论本王呢?真想知道啊。” 说着,武谨书跟毕构拍马赶来。 来不及寒暄问候,武谨书抢过李浩淼手中的帛书。 章印确实无误。 再看内容。 他那贯穿全脸的刀疤隐隐凸起,显然情绪高涨以至激动。 李义珣盯着他,很自信道: “你是一柄暗藏的利刃,给张巨蟒致命的一击!” 听得他将自己比作是“致命的利器”,武谨书心头一阵的兴奋,他隐然已感觉一场血腥的杀戮,即将发生。 “是要让张巨蟒尝尝死亡是什么滋味。” 武谨书将帛书甩在地上,整个人散发磅礴的气势。 毕构笑而不语,儒雅的脸庞,有着不易察觉的讥讽。 “立刻聚集精锐,三天后出发鹰嘴山涧。”李浩淼大声道。 李义珣淡淡的自信弥漫在眉宇,他智珠在握: “把抓捕的百姓都堆到城墙,让张巨蟒的斥候看看,倘若出尔反尔不应约,益州的冤魂野鬼将一辈子缠着他!” “是!”立刻有人下去照办。 似是想起什么,李浩淼皱眉道: “王爷,张巨蟒让您亲赴。” 李义珣表情顿时僵住:“这……” 厅内鸦雀无声。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齐刷刷对准嗣泽王。 该不会怕了吧? 李义珣头皮发麻,佯装镇定道: 可本王一定要在益州压阵,否则益州必乱,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沉默。 这措辞也太拙劣了吧,直接说不敢倒还有几分坦荡。 李义珣面色臊热,眼神看向毕构,示意帮忙解围。 就当气氛僵持的时候。 武谨书冷声道: “不必,有五千精锐就够了,王爷坐等捷报就行。” 在他看来,这懦夫过去也是碍手碍脚,万一被生擒了,徒增几分波折。 还有一方面,他不动则已,动则一鸣惊人。 万一败了,他们武家悍卒尽量逃窜回神都。 胜了,张巨蟒之死,也可以全部推在李义珣身上,跟武家挨不着半点关系。 “善!善!”李义珣连说了两遍,握住武谨书手臂道: “武兄,一定要凯旋而归!” 武谨书平静点头,淡淡道: “我只有一个要求,剩下的两千精锐,一定要听我指挥!” “那是自然!”李义珣忙点头。 众人也相继附和。 武谨书眼睛填满了汹汹的杀机。 武家早已积蓄了一腔的复仇怒焰,而今终于可以发泄! …… 三天后,绵绵细雨中,轰隆隆的声音传遍益州大街小巷。 城门口犹如黑色的浪潮,又似索命的幽灵一般,骏马上清一色都是蓑衣斗笠的的骑士,手中提着各式武器。 最前方的铁甲骏马就像阴雨中的怪兽一般,武谨书目色沉沉,左手手臂系着红色丝巾,其余人皆系红巾。 城墙上凄厉哀鸣声不断。 将卒像驱赶牛羊般将百姓赶到城墙上,每个百姓神情都是绝望,四肢被捆绑在一起。 一辆豪华宽敞的马车旁边。 李义珣仰视着武谨书,叮嘱道: “谈判团队也就绪了,武兄一旦看到张巨蟒,就可以立刻……” “不必废物。”武谨书截住他的话,仰天大吼道: “随某出发!” 轰隆隆! 五千精锐像是奔行在雨中的杀神,他们的血液早已沸腾,他们的面目狰狞而嗜血。 一战定乾坤,一战打出赫赫声名! 马蹄声响彻苍穹,五千精锐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朝城外袭驰而去。 面对武谨书的无礼举动,李义珣面露不悦。 毕构察觉到了,近前恭声道: “王爷,别跟这武夫一般计较,但愿他能赢吧。” 李义珣轻轻颔首,正准备驾马离去。 毕构又拦住他,小心翼翼的说: “王爷,去醉仙酒楼喝一杯?那可是益州最高的阁楼。” “站在巅峰,俯瞰着益州,那种运筹帷幄的快感岂不美哉?” 闻言,李义珣有些意动。 如果张巨蟒死了,那本王真就能借此傲世天下,跟女皇有了叫板的资格。 所以必须提前体验一下高处不胜寒的滋味。 “走!”他一边上马,一边大笑。 毕构心情松快,赶紧吩咐亲卫保护王爷,自己驾马并行。 “还有我……” 李浩淼听到两人谈话,也颇有兴致的尾随在后。 毕构勒住马缰的手颤了颤。 还有主动送死的? 第二百五十五章 既然不中用,那就坐下喝茶吧 醉仙酒楼,临水而建,层层飞檐,气象巍峨。 三人齐齐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身边扈从。 李义珣望着主阁檐下的横匾,突然叹息一声: “当年恪伯公亲自督造这栋阁楼,近观此楼,就能感受到恪伯公非凡的气质。” 李浩淼闻言称赞道: “李恪的确是一个温文尔雅伟岸的男人,身上流淌着极尽奢欲的隋炀帝的血,他是天生的王孙贵族!” 毕构忙点头,接着也附庸风雅一番。 心里却腹诽开来。 长孙无忌就是帮你爷爷高宗清除异己,才将李恪诬陷致死。 你们李治一脉,咋还真有脸来这儿呢? 李义珣伤春悲秋,面露决然之色: “看到这楼,就不禁怀念李唐的荣耀,本王一定誓死光复李唐!” 李浩淼重重点头: “王爷,只要张巨蟒死了,便离这个目标更进一步。” 听到这个名字,李义珣沉默了几秒,有感而发: “本以为咱们是待宰的羔羊命悬一线,死后还得遭罪,却不曾想还有生机。” 顿了顿,他紧皱眉头: “你们说,武谨书能成功么?” “呵呵……”李浩淼轻摇折扇,很是自信道: “王爷不必担忧,五千悍卒不要命的砍张巨蟒一人,岂有失败之理?” “说到底,他不晓武艺,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毕构眯了眯眼,打趣道: “此言谬也,是个男人就不会手无缚鸡之力,倒是阁楼一些女子,缚鸡的本事,好生了得。” 听到这个话题,李义珣可就不惆怅了,他猖狂大笑: “哈哈哈哈哈,本王今晚要打十个,好好泄气!” 正说着,一个徐娘半老风韵犹胜的老鸨摆着柳腰靠过来,眼神在李义珣身上滴溜溜打转。 她妩媚道:“嗣泽王,咱们楼里新来的几个姑娘,那皮肤跟蜀中绸缎一个手感。” 李义珣一巴掌拍在她丰臀上,笑眯眯道: “本王近日劳累,是要尝尝美人舌卷枪的滋味。” “哎呀,这活计奴家也娴熟得很。”老鸨手指柔柔戳了他一下。 李浩淼也来了雅致,他斜睨道: “这里有调教熨帖的小相公没?” 毕构微愕,看他的目光颇为怪异。 “有的有的,白白净净擅吹箫。”老鸨对这癖好见怪不怪,还抛了一个媚眼。 “走吧,还等什么?”李浩淼兴致勃勃。 说着几人上了楼梯。 一楼二楼就是宴饮的地方,三楼是勾栏,四楼是客栈,五楼六楼就是贵宾包厢。 刚到三楼,看着楼梯口的莺莺燕燕,李义珣似是想起什么,皱眉道: “据说不久前,有人在这里太过放纵,得了花柳病?” “啊……”老鸨的笑容登时僵住。 “算了算了,本王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李义珣摆了摆手,意兴阑珊。 老鸨一张刮大白的脸瞬间垮了下去。 那兔崽子真是祸害啊,自己好色就罢了,还败坏咱们姑娘的名声。 就一定是咱们楼里传染的? 这不是污蔑么,还偏偏有嘴说不清! 这段时间生意惨淡,好不容易碰上几个大人物,也因为这事避之不及。 李浩淼也偃旗息鼓,怒斥道: “滚!” 老鸨不敢惹这三尊大神,忙躬身赔笑,带着姑娘们回各自闺房。 毕构找准机会,提议道: “王爷,去楼上喝茶,再派人搜寻几个良家女?” 李义珣轻轻颔首:“此法安稳!” 于是三人带着亲卫继续上楼梯。 …… 醉仙酒楼,第六层。 其中一间富丽堂皇的房间,桌上的金兽吐着袅袅檀香。 锦榻上,裴葳蕤依偎在张易之怀里,酥胸半露,秀发凌乱。 她脸蛋酡红,美眸轻轻眨了眨,还沉浸在欢愉的余味中。 张易之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把完纤足,进入贤者时间。 怀里的女人有一双堪称神品的美足,脚趾修长白嫩,脚背弯弓如一轮弧月。 “张郎,你会只宠我一人么?” 裴葳蕤抬眸看她,眼睛晶莹而动人,宛若无瑕的玉石,闪烁动人光泽。 作为聪明的男人,张易之毫不犹豫的点头。 “哼,撒谎精!” 裴葳蕤粉拳捶着他胸膛,又将其环腰抱住,香艳嘴唇啃咬了张易之一脸。 正此时,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裴葳蕤很快恢复温婉模样,拿手绢给张易之擦拭脸上的唇印,蹙眉盯着他: “张郎,不会有危险吧?” 张易之闻言,似乎笑了笑,嘴角挂着淡淡的嘲弄弧度: “狼要吃羊,羊再聪明,也难逃一劫,何况是天下最冷血的凶狼。” …… 五楼。 “登高远眺,楼顶一览风光,为什么只在第五层?” “上面还有第六层,岂不是说本王矮别人一头?岂有此理!!” 李义珣极不满意,朝毕构怒目相视。 他要站在蜀地最巅峰,俯瞰那些愚昧的百姓,他要成为蜀地至高无上的主宰! “赶紧去六楼!”李浩淼也怒气冲冲。 毕构沉吟不语,心中正在酝酿说辞。 刹那间。 咯吱—— 清脆似琴弦颤动的声音响起。 门开了。 “扑通”声中,几具尸体轰然倒地。 李义珣抬眼望去,看到令他骇然到极致的场景,往后日日夜夜回想这一幕都会做噩梦。 前提是有做噩梦的机会。 一行六人。 前方一袭月白色长袍的俊美男子,袖口绣着同色的精致图纹,脸上带着轻佻随性的笑容。 他淡淡道: “初次拜访,请多指教。” 轰! 轰! 轰轰轰轰—— 犹如九天惊雷炸响,李义珣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怎么可能……” 他一下子就呆滞住了,话语在轻颤,面无血色。 这一幕带来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都快让他怀疑这是不是幻觉了。 但眼前的这张脸,错不了啊! 李义珣血液几乎凝固,灵魂都在颤栗,惊惧到了极致。 “登门岂能没有见面礼?” 张易之背负着手,声音平静。 话音落罢,身后绿袍袭掠而出,几道寒芒骤闪,不知所措的几个亲卫命丧当场。 瞭望台一阵微风拂面,竟比凛冬的寒风更刺人骨髓! 李义珣嘴角抽搐,眼眸子里显露出绝望。 而此时,震惊许久的李浩淼,终于反应了过来。 看着地板上流淌的鲜血和一具具尸体。 似乎在提醒他,眼前这个恶魔就是同样的手段血洗陇西李氏。 他眼里涌现可怖的怒火和恨意,死死盯着张易之。 整个人更是在发颤,拳头紧握,眼眸猩红。 “我要你偿命,你这个灭绝人性的畜生!”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话语里蕴含着滔天的怒气和寒意,似乎恨不得将张易之千刀万剐。 “看样子你是漏网之鱼了,捡回一条命不想着苟且偷生,却硬要蚍蜉撼树。” “精神可嘉,但不可取。” 张易之目光落在他身上,轻描淡写的神情,仿佛在蔑视一只蝼蚁般。 “我要杀了你!” 李浩淼目光怨毒至极,好似一头濒临困境失去理智的凶兽,直接冲杀上来。 冒丑和庚卯身形一闪,如铁钳般扼住李浩淼脑袋,李浩淼赤红着眼竭力挣扎也无济于事。 张易之眼神无波无澜,有些遗憾道: “明明素未逢面,你却一眼能认出我,看来长得太过俊美也是烦恼。” “嗣泽王,你说呢?” 他看向李义珣。 李义珣喉咙滚动,咽了口唾沫,低着头颤抖。 他已经浑浑噩噩,意识几乎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原来一切都是张巨蟒一手秘密策划,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入此獠眼里。 自己竟然是个小丑?! “张巨蟒,我要将你碎尸万段,我要杀了你全家,你赔,赔我陇西李氏满门性命……” 李浩淼表情剧烈扭曲,状若疯癫。 张易之接过绣春刀,漠然道: “你这是在逼我斩草除根。” 说完握紧刀柄,一步步走向面露绝望的李浩淼。 “嗣泽王,要不要杀呢?” 张易之侧头望着李义珣,语气戏谑。 “不……不要……”李义珣哑声哀求 噗! 白刃深深嵌进血肉,搅了搅。 李浩淼瞪大着瞳孔,嘴里呕出鲜血。 噗噗! 张易之抽出来,又狠狠插了两刀。 如此往复,直至李浩淼凄厉的哀鸣声越来越弱,胸口猩红的鲜血如决堤的洪水狂涌而出。 张易之似乎仍然嫌弃太过聒噪,面无表情的一刀刺进对方喉咙,李浩淼再无生机立毙当场。 轰! 惨状的尸体倒在地上。 毕构脊骨发寒,别过脸不敢去看。 满手鲜血的张易之漫不经心在手帕上潦草擦拭一番,随意道: “嗣泽王,听说你在造陛下的反,还写檄文清君侧除掉我这个奸臣,有没有这回事啊?” 手脚发软的李义珣只能靠着桌椅,大口喘气。 张易之见状,踱步过去小心翼翼扶着他,语气关心道: “你可是陛下疼爱的孙儿,怎么会造反呢?究竟是谁在怂恿你?” 李义珣脚步虚浮,感受到了窒息般的压力,连逃跑、闪避的想法都没有,心里只剩等死的念头。 “说话啊王爷,谁在蛊惑你,你告诉我,我替王爷讨个公道。” 张易之给了他一个笑脸,那笑容很真诚。 李义珣终于崩溃了,一把推开张易之搀扶的手臂,扑通跪地,哽咽道: “我知错了,中山王,我真知错了……” 张易之居高临下俯瞰着他,目光逐渐冷漠。 “全都是陇西李氏怂恿我,求求中山王跟奶奶说我是无辜的。” 李义珣已经不知尊严是何物,不停磕头,地板砰砰作响。 张易之面无表情,目光转向李浩淼的尸体,轻声道: “拖出去剁了喂狗,死无全尸,不得投胎,与我作对,这便是下场。” “遵命!”庚丑抱拳领命。 接着就跟另一个绿袍将尸体拖走。 地板上的鲜血渐渐流淌到李义珣膝盖,望着犹如地狱般的场景,他吓到直接失禁。 “想清君侧是吧?来。” 张易之转过绣春刀,两指夹着染血的刀刃。 说着又蹲着身子,将刀柄递给他。 李义珣盯着刀柄,满脸仓惶之色。 “不是写檄文昭告天下,要清除陛下身边的佞臣么,现在给你机会。” 张易之将刀柄强塞在他手上,很淡定的说。 “不……不……”李义珣拼命摇头。 张易之眯眼审视着他,骤然怒吼道: “拿着!” 身形往前一倾,猩红的刀刃恰好对准心口位置。 见状,毕构满目骇然。 这……这…… 这就是张巨蟒? 心性未免也太恐怖了吧! 李义珣有了些许表情变化,他紧紧攥住刀柄,神情露出一抹狠戾。 “很好。”张易之盯着他,催道: “捅进去,我的小命你的了。” 李义珣深呼吸一口气,眼底杀机翻涌。 “嗣泽王,我就数三下啊。” “一。” 张易之声音平淡。 李义珣握刀的手骤然软下去了,他没有勇气捅这一刀。 那扑面而来的凌冽威势,有那么一刻,他觉得捅进去,就是一种亵渎。 对眼前这个男人的亵渎和不敬。 “二!” 李义珣听着重重的音调,脸色痛苦狰狞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恨透了此獠,无数次梦里都想杀了此獠匡复李唐。 机会摆在眼前,却没有勇气动手。 或许求生欲望作祟,就算杀了此獠自己一定活不成。 也许中山王会宽宏大量,不把谋反罪放在心上呢? 冗长的安静,宽敞的房间犹如墓窖般。 终于。 “三。” 张易之快速收回绣春刀。 裴旻等人绷紧的身躯也松下来,一个绿袍将手中捏紧的暗器放进袖中。 望着瘫倒在地的李义珣,张易之表情逐渐冷漠,厉喝道: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话音落下。 “哈哈哈哈哈哈——” 李义珣情绪陡然失控,放肆大笑,笑得眼泪哗哗流下。 张易之斜睨着他,冷声道: “毕长史和神皇司都是见证人啊,我今天给你清君侧的机会了,你没把握住,那不怨我。” 说完略默,皱了皱眉: “刚刚那个叫李……李什么来着?” “李浩淼。”毕构哑声道。 “噢。” 张易之颔首,接着说: “如果给他机会,那一定会毫不犹豫捅死我复仇。” “嗣泽王啊,说到底,你就是个无能的懦夫。” 他说话的时候神情平静,言语更是没有丝毫波澜。 李义珣如丧考妣,表情似是被羞辱后的滔天愤怒,又像没把握住机会的无尽悔意。 “呵呵……” 张易之嗤笑了一声,负手踱步到桌椅边。 他手肘抵在紫檀椅子扶手上,平静道: “既然不中用,那坐下陪我喝茶吧。” 李义珣目光怨毒的盯着他长达数十秒,陡然咆哮道: “张巨蟒,杀了本王吧!” 他再难忍受自己堂堂一个王爷被肆意凌辱,像个玩物般丧尽一切尊严。 张易之俊美的脸庞阴沉下来,冷冰冰道: “我让你滚过来!” 唰唰唰—— 一阵拔刀出鞘的声音。 李义珣心脏骤紧,恐惧瞬间占据上风,丝毫不敢忤逆对方的命令。 他撑着地板,艰难爬起身,蹒跚着脚步走到桌椅前。 张易之斟了一壶热茶,递过去,很满意笑道: “我敬嗣泽王一杯。” “初到蜀中,还望王爷照拂一番。” 李义珣坐着如一尊雕塑一动不动,任凭对方奚落羞辱。 张易之轻轻低头吹拂着茶水雾气,面带微笑道: “谁怂恿你谋反的?” 李义珣肌肉紧绷,似是找到活下来的可能,他蠕动着嘴唇道: “陇西李氏,他们才是罪魁祸首,我是无辜的,我从未有反意,请王爷明察。” 张易之审视着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寒声道: “这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究竟是谁怂恿你谋反的?” 第二百五十六章 回京就剁掉那条老狗 醉仙楼。 李义珣低着头,脖子筋脉的扯动暴露了他的恐惧和不安。 “谁在怂恿你谋反?” 张易之语气漠然。 顿了顿,冷声道: “一个问题重复很多遍,我耐心快耗光了。” 李义珣满脸苦涩,张了张嘴却哑口无声。 我不是说了么? 李昭德让我清君侧! 他们整个家族援助我粮食军械! 陇西李氏啊! 张易之盯着他,漫不经心的转动着茶盏。 李义珣咽了口唾沫,似乎想到了什么,霍然转头,看向一旁的毕构。 毕构毫不忌讳跟他对视。 “你背叛本王!” 李义珣瞪大眼睛,骤然咆哮。 此人为什么会安然无恙站在这里? 明摆着,早就沦为张巨蟒的走狗鹰犬! 没想到看起来谄媚嗜权,竟然隐藏得这么深! 李义珣双眸极度怨毒,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毕构是内奸,没有一点点防备。 “嗯。”毕构很平静的点头。 “为什么?!” 李义珣双拳紧握,声带像是被割伤般嘶哑。 毕构略默,看了眼面带微笑的张易之,很真诚道: “中山王抛出的橄榄枝,有谁会不接呢?” “况且如果说嗣泽王你是萤火,那中山王就是悬在苍穹上的皓月,萤火岂配与皓月争辉?” 李义珣本来铁青的脸,瞬间涨的血红。 屈辱,愤怒,气得他脸颊两侧的咀嚼肌都凸凸起来。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毕构不以为意,踱步过去给他斟茶,善意提醒道: “招供幕后主谋,中山王兴许会饶你一命。” 李义珣眼底的愤怒逐渐消失,转而陷入恐惧迷茫的情绪。 此獠究竟想让我攀咬谁? 毕构瞥了一眼,暗叹这厮简直蠢到脚底皮! 他轻声道: “卑职依稀记得,好像是武家让王爷割据蜀中的?” 李义珣目光骤亮,如梦方醒。 “对对对,武家才是始作俑者!” “他们不断催促我谋反,试图制造朝堂混乱,借此掌控中枢权力。” 他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说话条理清晰,仿佛煞有介事一般。 张易之凌厉着脸: “说清楚一点,武家具体谁呢?” 李义珣呆愣住了,迎上那双犹如深渊般的眸子,眼神似乎有看透生死般沉寂。 他反应过来,双手撑着桌沿,尖声喊道: “武三思这条老狗!” 张易之轻轻颔首,表示赞赏。 他抿一口香茗,慢条斯理道: “凡事都讲究证据,否则恐难以让天下人信服,陛下也不会听信你一面之词。” 李义珣神色仓惶,此刻像弱小的稚童,目光无助。 哪有什么证据,本王这不是顺着你这狗东西说的么? 只要能活命,说祖母她造自己的反都行。 张易之起身走到瞭望台,负手屹立,白衣胜雪,衣袖上染着点点猩红,抬眸俯瞰整个益州。 他眯了眯眼,不疾不徐道: “瞧瞧你们这些废物,把益州闹得满目疮痍,天空仿佛笼罩了一片乌黑黑的云,整个益州都压抑沉闷。” 李义珣弱弱不敢言。 他虽然和张巨蟒才见第一面,但是却能感受到此獠那种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恐怖掌控力,世间万物好似都在此獠的预料之中。 面对此獠,内心竟冒出强烈的臣服念头。 张易之收回目光,云淡风轻道: “政变前夕,李昭德有没有给你寄信?” “有。”李义珣承认得十分干脆。 末了还补充道: “我就收入在匣子里,要不要拿给王爷看?” 望着他恭敬的态度,毕构有些愕然。 以往整天嚷嚷着要怎么折磨张巨蟒,现如今膝盖也太软绵绵了吧? 张易之踱步回来,淡然问道: “有没有武三思的手书?” “没……没有。” 李义珣老实摇头。 张易之面无表情,盯着他。 触及到这目光,李义珣一阵胆寒,认真想了想,忙不迭道: “武谨书的居所一定有,要不然就是随身携带着!” 张易之满意点头: “到时候我会派人伪造武三思的笔迹。” 李义珣挤出僵硬的笑脸: “一切由王爷做主。” 虽然在张巨蟒眼里,自己已经是随手可灭杀的蝼蚁,但所幸还有些许利用价值。 一定要狠狠攀咬武三思,争取活命的机会! “对了,你还有两个儿子?” 张易之似随意般开口。 刹那,李义珣心头微微一跳,不过情绪稍纵即逝,他很快面色如常: “是!” 张易之略默,指尖有规律的叩动桌案,淡淡道: “立刻遣一个儿子秘密送往神都,我会让神皇司将其塞进武三思府邸,造成被武三思扣押的假象。” 轰! 犹如平地死惊雷,李义珣震得脊尾骨发颤。 此獠为何能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般冷血无情的话? 一旁的毕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暗暗叹了一声。 也许这才是活跃在世间巅峰的政治家,手腕跟陛下何其相像? 甚至更甚一筹! 张易之皱了皱眉,语气薄凉: “怎么了?很难办?” 李义珣身躯颤抖,原本恢复希望的眸子完全空洞寂然。 他心里已然绝望。 张巨蟒这个畜生!! 一个活蹦乱跳的人怎么经得起审问,唯有死无对证才能栽赃武三思。 送一个儿子去神都,其实就是变相送去一具尸体! 关键时刻,张巨蟒一定会下狠手,把尸体放进武三思府邸,然后再搜查出来。 “你好狠毒的心!”李义珣咬牙切齿。 张易之笑了笑。 荒谬,与我狠不狠有何干系?死的又不是我儿子。 他冷着脸道: “两个儿子,死一个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你要搞清楚,谋反是诛九族的下场,我随时能将你嗣泽王府屠戮殆尽。” 顿了顿,直截了当道: “说白了,你的命丝毫不值钱,世间每天都会死人,你的死一样造成不了多少影响。” “无非在我功劳薄上多添一笔,可我要武三思死!” “只要武三思死了,我保你活!” 话音落下,毕构低着头,竭力掩饰眼底难以复加的震撼! 多么霸气强势的一句话! 我要武三思死! 让堂堂宗室掌舵人,大周帝国储位争夺者去死! 普天之下,恐怕唯有中山王一人敢说。 李义珣呆滞住了,深呼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丧子之痛。 他蠕动着嘴唇,哑声道: “我真能活下来?” 张易之眼神无波无澜,平静道: “武三思写信让你谋反,以防万一,扣押你的儿子做威胁。” “其往蜀中支援三千悍卒,确保你能割据蜀中自立。” “可惜功亏一篑,事后武三思恼羞成怒,杀了你儿子泄愤。” 李义珣神情复杂,听此獠说仿佛在阐述事实一般。 张易之饮一口茶润喉,接着道: “当然,这只是大概,其中细节你自己想想怎么圆,争取把一切做到天衣无缝。” 这番说辞真要细究,其实漏洞百出,但他管不了这么多,回京第一时间昭告朝野。 然后名正言顺,一刀剁掉武三思狗头。 既然敢派宗族悍卒赴蜀,那就必须承受代价! 李义珣脸色微微发白,沉默了良久,缓缓点头。 “很好,这两天就好好待着吧,等武谨书这群废物死了,平息蜀中局势,便随我入京。” 张易之看着他,笑了笑。 “小的唯王爷马首是瞻!” 李义珣抛开紊乱复杂的情绪,紧紧攥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一场毫无悬念的碾压屠杀 快到傍晚。 益剑两州接壤处,横竖两条驿路交叉口子上。 “停!” 武谨书勒住马缰,扫了一眼大军,从铠甲缝里拿出一张粗陋的舆图。 “离鹰嘴山脉只剩三十里,先修整一晚,凌晨出发!” 他吼了一声,下达军令。 一定要让身体保持最佳状态,才能将潜力全部激发出来。 一个十分精明的亲兵指着地图上的黑圈圈,恭声问: “统领,这条路是啥意思?” 武谨书瞥了他一眼,嘴角泛起冷笑: “待张巨蟒死了,咱们沿着这条路去河北定州,将此獠家族屠戮殆尽,鸡犬不留!” 亲兵眼底涌起一丝敬佩,奉上彩虹屁: “统领真是运筹帷幄啊!” 不过心里隐隐有些忧虑,真能这么顺利么? 那可是张巨蟒啊! 光听名字就头皮发麻。 武谨书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冷声道: “传令下去,全体集合!” “遵命!” 亲兵吹响号角。 不多时,队伍密密麻麻移动过来。 武谨书环视五千悍卒,高喝道: “诸位,明天就是决战,你们害怕么?” “不怕!” 队伍声如洪钟。 但依稀能听出有几分没底气,一些悍卒的脸上布满紧张之色。 离鹰嘴山涧越近,他们心中的不安愈浓。 张巨蟒啊,这个人仿佛生下来就是让世人仰望的。 如果世间没有神灵,那他就是最接近神灵的存在。 杀他? 这不是对神灵不敬么,一定会遭到反噬,下恐怕凄惨无比。 感受麾下颓废的气势,武谨书面色逐渐阴沉,跨前一步,怒吼道: “对,咱们这群人微如草芥,是世间平凡到卑微的小角色,而张巨蟒名震万邦,再偏僻破落的村落都听过此獠的事迹。” “可那又怎样?” ”咱们虽小,却有万钧之力!” “啧啧,你们想想,张巨蟒在我等手中折戟沉沙,把此獠打入尘埃,把此獠踩在脚底,这种滋味如何?” 话音落下,悍卒们高举刀枪,整齐划一,气势凛凛。 天地间瞬时便布满了让人透不过气来的肃然杀气。 每个悍卒都是战意昂扬,涌起强烈的战斗渴望。 统领的话挠到他们心里的痒处,击杀张巨蟒,是一个让任何大丈夫都热血沸腾的荣耀。 武谨书满意颔首,目光依旧锐利,继续打鸡血: “或许,这一战是你们此生最刺激的一战,等到将来老的时候,你们会记起,自己创造一段为人传诵的奇迹!” “杀!” “杀!” “杀杀杀!!!” 悍卒们扯开喉咙咆哮着。 他们眼里畏缩和退却,而是炙热。 仿佛一团地狱之火在燃烧! 武谨书被气势感染,脸庞扭曲,热血沸腾。 等待自己的是,人生中最重要的高光时刻! …… 队伍在荆棘林中修整。 翌日,武谨书点起兵马,五千手臂扎着红巾的骑士跨坐马上,腰挎长刀,背负箭盒,手提长弓,就如同寒风中五千具石雕,冰冷而坚毅。 “记住,战斗时所有人弃马,目标对准张巨蟒,别管任何人。” 武谨书叮嘱身边的亲兵。 亲兵皱了皱眉,不解问道: “统领,咱们在狭窄地形演练了骑兵冲阵,为啥要放弃优势?” “优势?”武谨书眯了眯眸,厉喝: “这是最大的劣势!张巨蟒手中有炸药,炸药会惊乱马匹,继而导致咱们乱成一团。” “传令下去,碰上炸药不必仓惶,趴在地上举盾牌格挡。” “是!” 亲兵领命而去。 武谨书深呼吸一口气,目光坚毅。 张巨蟒,你一定会死在某手上! …… 东行三个时辰,众人到了一处哨卡。 两座高高的岗亭横在大道两边,中间横着一根粗大的木桩。 眺目远望,武谨书看到一里外的鹰嘴山涧,那里漫卷如浪的旗帜遮天蔽日。 “立刻下马,陪同嗣泽王去谈判。”武谨书高喊了一声。 队伍中间一辆豪华马车,走出几个文弱的儒士,前面站着高冠紫袍的俊郎男子。 武谨书踱步过去,肃声道: “别紧张,安心进帅帐,张巨蟒又不知嗣泽王长什么模样。” 男子苦笑一声,点头没说话。 “请。”武谨书抬臂。 男子等文士走前方,武谨书率领五千精锐以悍不畏死的姿态紧随其后。 沿路军帐,武谨书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不禁忐忑。 张巨蟒的部下为何丝毫不见紧张,也不要求卸掉兵器 就这么狂得没边? 还有一个个将卒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完全是搏杀熏陶出来的杀伐气焰,简直可怕。 不知不觉走到守卫森严的帅帐,众人被一个魁梧大将给拦下。 武谨书微不可察给亲卫递了一个眼色,悍卒在营栅东保持阵型。 “嗣泽王,请跟谈判团队去拜见大帅!”将军鼓着眼,表情严肃。 紫袍男子看了眼武谨书,征得同意之后,跨步走进辕门。 待几人进了帅帐,气氛逐渐森然,空气仿佛都凝结了。 将军慢慢后退几步,慢慢走到营栅西边,朝廷五千精锐也靠拢。 两方人马泾渭分明,呈东西两边对峙。 就在此时。 “咻咻!” 口哨声格外清脆,在寂静的山涧却异常刺耳。 武谨书像绷紧的弦骤然松开,疾步冲杀到辕门。 吹了口哨,代表里面坐着张巨蟒! “全军出击,退后一步者斩!” 武谨书口中传来雷鸣般的暴喝,震慑着麾下悍卒之心,悍卒热血激荡,手中的刀枪握得更紧。 嘶声力竭的喊杀,最猛烈的冲击已然发起。 五千悍卒双目填满汹汹的杀机,高举刀枪,不顾一切冲向辕门。 今日,就做一回蚍蜉撼树的壮举! 咚! 咚咚! 鼓声隆隆,军寨几十面大鼓被敲的声震如天雷。 跟随张大帅杀过突厥蛮子,砍过吐蕃蕃子的将军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他怒吼道: “全部杀光!” 伴着隆隆喊杀声,漫天闪烁着流萤般的光泽,那是密集如网的箭矢反射出的寒光。 武家悍卒在箭雨中被射穿身体,他们却如发了疯一般,前赴后继的冲出,任凭身边倒下一具具同袍的尸体 他们眼里只有帅帐中的那个人! 帅帐内。 轰隆隆的声势传来,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至。 恐怖的杀气,像是浩瀚的山洪般冲来,似要震裂乾坤,冲破寰宇。 杨玄琰恐惧到了极点,身躯瑟瑟发抖,如临炼狱。 “哈哈哈!” “没想到吧,你张巨蟒也有今天!” “不带一兵一卒,谁给你的勇气啊?你真以为自己是神?我呸!” 紫袍男子发出阵阵嘲讽的大笑声。 其余几人眼底也露出疯狂之色。 一想到张巨蟒沦为瓮中之鳖,那种快感简直能让人窒息。 “脱下铠甲吧,让咱们看看您老人家的裤裆是不是被尿染黄了。” “被咱们这些无名鼠辈羞辱,不好受吧?” 有人拍案而起,肆意挑衅。 砰! 帅帐辕门被砍毁,武谨书怒发神威,带着最精锐的悍卒,持刀冲了进来。 “列阵,给我死命挡住!” 他朝后吼了一声,吩咐麾下摆出盾牌阵,挡住朝廷兵马的箭雨。 随后目光自然落在那个金色铠甲身上。 虽然头盔遮挡了头部,但这身影错不了! 武谨书一双眼眸光彩熠熠,阴鸷沙哑道: “单枪匹马你别怕,一腔孤勇又如何,你可以死,但不能怂。” “褪下铠甲,与我堂堂正正一战,让我见识一下你张巨蟒的能力!” “我……我……” 杨玄琰喉咙发出压抑的嗓音,如钝刀吱吱磨石,又像是老鼠啃咬死尸,难听异常。 武谨书肾上腺素飙升,一刀砍断谈判桌,桀桀笑道: “世人大概从未想过,你张巨蟒会落到如此境地。” “跪下求饶,留你全尸!” 他狰狞着脸,神色狂妄至极。 我武谨书为何不能狂? 天下谁能杀了张巨蟒? 唯有我! 我就是至高无上的神! 念及于此,武谨书不再废话,袭掠而出,势大力沉的一刀砍向“张巨蟒”。 锵! 刀刃接触铠甲,火星迸起,杨玄琰被力道冲击在地上,头盔震落在地。 “陛下亲自派人给你打造的铠甲,果然是坚固,可惜了,废物多给几条命也还是废物。” 武谨书漫不经心的冷漠自述,仿佛即将踩死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 草原突厥帝国,废物! 陇西李氏,博陵崔氏,传承千年的世家,皆是废物! 李唐子孙,李旦李隆基等等,都是废物! 吐蕃,西域诸国,更是废物! 这么弱的张巨蟒,你们竟然对付不了? 不是废物是什么? 一齐瞻仰我这个神灵吧! 就在武谨书沉浸在无上荣耀之中,帅帐内其他人目露震撼,仿佛见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紫袍男人吓得螺旋升天,下巴剧烈颤动: “不……不……不啊!” 头盔震落,眼前哪里是张巨蟒的脸? 声音惊醒了武谨书,他抬眸望去,瞳孔骤然收缩,脸色旋即苍白,神经质般咆哮道: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话罢飞快袭至杨玄琰身旁,一手掐住其脖颈,嘶吼道: “你是谁?张巨蟒呢?!” 杨玄琰手脚颤抖得愈发厉害,哽咽出声: “他……他威胁我家人,我是无辜的。” 武谨书满脸失神落魄,像是一盆冰水自天灵盖浇灌而下,心中交织着不可言说的悲愤惊惧。 为什么? 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他扭曲着脸庞,彻底失去理智,加重力道,勒得杨玄琰脖子铁青发紫,呼吸困难,几乎濒死。 …… 与此同时。 半山腰上巨石旁边。 几个将领遥望着战场,盯着帅帐。 “大帅特意让试试新武器的威力,可以开始了!” 一个相貌敦厚的校尉沉声道。 其余人纷纷颔首。 他们都是大帅秘密组建的火器营,不管是将卒的家庭情况,还是忠心程度都经受了严格的选拔和考验。 火炮这种绝密武器是绝对不能外泄。 几人将目光看向一架首尾二尺长,周身加了十道铁箍的大炮。 其外观如猛虎蹲坐,虎虎势势,煞是威风。 “准备!”校尉喝了一声。 火器营士兵拿大钉和铁绊将炮身固定。 而后开始填充火药,上面铅弹压顶。 几人检查几番,看向校尉示意可以开始了。 校尉却摸了摸后脑勺,憨厚笑道: “俺们亲手试验这是何等的荣幸啊,发射时总该说点啥。” 说着似想到了,板着脸道: “准备!” 他深呼一口气,气贯丹田,仰天怒吼: “大炮开兮轰他娘。” “开炮!” 嘭嘭嘭! 轰轰轰—— 大炮发射,以藐视天下的孤傲杀机,挟裹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疾射而去。 帅帐内。 武谨书扭曲脸孔如一头出笼的上古凶兽,双眼流血,所有自信都仿佛瞬间被击碎。 他正要顺势掐死杨玄琰泄愤。 骤然间。 砰! 类似石头模样的东西砸破帅帐,瞬间像引发了十八级大地震一般。 火光冲天,天塌地陷! 武谨书骇然变色,他感觉死神的魔爪快要缠住他的脖子。 轰!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 在刚猛无比的巨力一击下,帐内的刀盾手,连人带盾竟被戳飞上了天。 散落的肉块和鲜血,漫天落下,满是令人呕吐的浓郁血腥味。 杨玄琰发疯似的捡起头盔戴上,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帐外将军率领将卒疾步后退,一块块坚固的盾牌竖起,抵挡住炸药波及过来的威力。 无数人心头纳闷。 大帅又捣鼓出什么杀手锏? 这也忒猛了吧? 而在辕门周遭的武家悍卒就没那么幸运了,一个个炮弹落下,仿佛死神在挥舞镰刀,无情的收割性命。 惨绝人寰的嚎叫,悍卒土崩瓦解,如溃巢的蝼蚁崩散。 留下一具全尸的,竟然算是幸运,一眼望去遍地残肢断骸,一些下场更惨,被炸成肉泥。 “逃啊!” “救命啊!” 面对这种大杀器,悍卒心里防线直接崩溃了,嚣然的战意烟销云散,剩下的只有恐怖,纷纷惨叫着开始仓皇逃窜。 可本就是提前备好的屠杀盛宴,还怎么能逃? 天空下起了炮弹雨,堆叠的尸体将环营的沟壕填满,流淌的鲜血将帅营一线赤染,形成了大片大片暗红的沼泽。 第二百五十八章 要不给大帅黄袍加身? 轰! 最后一个铅弹爆炸,整个营房完全塌陷,火光冲天而起,暗红色的硝烟漫天狂卷。 地上断肢残臂,血色弥漫,空气中充斥着死神的味道。 从辕门到营栅的一路上血流成河,武家悍卒像一群蚂蚁四处逃窜,哭爹喊娘。 武谨书仰倒在地上,全身都是血痕,肩膀还有一个大窟窿,血肉都被烧出焦味。 他脸颊流淌着血泪,目光死寂空洞,怔怔的看着天边。 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一条败狗! 那些豪言壮语此刻都成了笑话! 不留后路冲进帅帐,带却着宗族悍卒踏上黄泉! “我是武家的罪人,永世被钉在耻辱柱上。” 武谨书闭着眼,陷入绝望。 周遭剩下的悍卒完全崩溃了,现在只想着逃跑,没有多余的念头。 所有人的斗志都被彻底浇灭。 这就是张巨蟒,强大到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仿佛是生杀予夺的神灵,能勘破世间一切阴谋诡计。 精心布置的刺杀计划完全失败! 蚍蜉撼树,终究只是弱者不切实际的幻想。 为什么要不知所谓的送死? 为什么啊! “统领,我不想死。” “咱们是皇族,皇族至高无上。” “投降吧,让中山王饶咱们一条性命。” 幸存的武家悍卒无助的哀嚎,坚定的心被一颗颗雷砲击碎。 营外,轰炸盛宴结束,就要打开杀戮的阀门,这是一边倒的碾压! 嘹亮号角声吹响,侧翼两边怒吼的喊杀声震天而起。 “全军出击,杀光反贼!” 奋武将军厉声长啸,愤怒的烈火如火山爆发。 五千精锐杀意狂生,直冲云霄。 你们这群土鸡瓦狗竟然敢刺杀大帅! 就算里面只是个傀儡,你们都不许对大帅不敬! 普天之下谁敢不敬大帅,杀了谁! 一时间,军营四处迸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和杀声。 无尽的杀气席卷而来,铺天盖地。 “弃械投降者,杀无赦。殊死顽抗者,也杀无赦!” 随着奋武将军的一声军令,将卒们立刻挥舞着战刀,叫喊着: “杀死这帮王八犊子,按人头论赏!” 此时的武谨书很绝望,败局已定,家族挑选出的精锐即将全军覆没。 这时的他,濒临死亡之际,胸腔陡然燃起一股滔天怒火! “吼.......” 武谨书喉咙里炸起沉雄的狮吼,他吐出一口血水,尖声嘶鸣: “听着,武家没有孬种,就算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神皇陛下万岁,武家永垂不朽!” 信念支撑着他从地上爬起,双手持刀无所畏惧的杀过去。 溃逃的悍卒慢慢停住脚步,颤巍巍捡起地上的武器,而后刀刃在血痕的铠甲上擦拭。 漫天的血雨与硝烟之中,朝廷精锐如猛虎一般驱杀而来! 武谨书狰狞着面孔,阔步而出。 手上两柄大刀挟着生平之力,砍向最近的一个将卒。 锵! 一声猎猎的金属激鸣。 一击之下,将卒只觉一股无穷的大力灌入身体,如沾水的鞭子般抽得他五腑欲裂,张口便喷出一股血箭。 武谨书气血翻涌,反应没有丝毫迟钝,战刀以狂澜怒涛之力奔向另一个将卒。 又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哈哈哈哈,告诉张巨蟒,我们武家没有孬种!” 他狰狞咆哮,浑身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刀将侧面偷袭的将卒拦腰斩断。 “威武!” 此刻全身浇灌鲜血的统领宛若战神,悍卒深受鼓舞,咬着牙持械反攻。 “随我杀出一条血路!” 武谨书冷绝如冰的威势弥漫开来,每一刀都带着无坚不摧的风暴,收割一条条性命。 遍地鲜血映照下,他的眼睛仿佛在燃烧。 朝廷诸多将卒隐隐有几分心悸,此人真如发狂的野兽一般骁勇难当。 “滚开,让俺来!”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手中斜拖着一柄大刀,从后方冲杀过来。 敌人刀法的强大,深深的刺痛了朱老二的尊严,一直自诩近战肉搏第一的他,那种长年养成的骄傲,根本无法接受,眼前竟有刀法堪与自己相当的敌人。 朱老二鼻腔中陡然发出刺耳的怒啸,势大力沉的一刀劈向武谨书。 锵! 武谨书瞪大着眼,只觉泰山压顶一般,急速闪身避过,可一条手臂还是被削去。 “自恃勇力,想凭一己之力破围,俺看你是太过狂妄!” 朱老二呸了一声,怒睁的虎目中满是轻蔑和挑衅。 武谨书那股强撑的气彻底泄了,呆滞的看着前方,断臂鲜血兀自在流淌。 也就刹那,大开大阖的长刀滚滚而来,直击武谨书身躯。 噗噗噗! 武谨书胸口出现狰狞可怖的血痕,摧毁了心脏,也慢慢摧毁生机。 锵! 长刀无力落下,他低着头看了眼胸膛,突然笑了笑: “某无愧于大周江山,神皇陛下万岁!” 说完轰然倒地。 统领既死,剩下的悍卒再无抵抗之意,纷纷弃械投降。 奋武将军下令打扫战争,哈哈大笑一声: “老朱刀法果真了得,待禀报大帅,重重有赏!” 朱老二没有回话,只顾盯着尸体出神,虎目闪过低沉的光。 武家悍卒此刻就是土鸡瓦狗,呈溃败之势,匍匐跪地乞降。 奋武将军立刻下令清扫战场。 满目疮痍的帅帐。 “我……我还能抢救。” 地上传来微弱的求救声。 “咔擦!” 突然,金色铠甲崩出一道缺口,蛛网般的裂纹旋即扩散。 露出杨玄琰一张黑乎乎,满是泪水的脸。 士卒抬腿踢了他一眼,瞪着他: “大帅的铠甲坏了,你这厮不得好死!” “饶命……”杨玄琰哽咽。 幸好穿着坚固精制的铠甲,才能在恐怖天雷中活下来。 士卒沉默几秒,把他搀扶起来,恨恨道: “把你交给大帅处置!” …… 夜风抚过,风中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 鹰嘴山涧临时搭建的军营中。 奋武将军刘硕为坐在长案首座,沉声道: “依照大帅命令,俘虏三十人,其余皆诛杀。” “这是在叛贼统领身上搜到的令牌。” 说着他将一枚铜色方形的令牌放在桌上,令牌龙飞凤舞的绣着一个“武”字。 “休整一晚,明天出发益州,向大帅汇报。”都尉颔首。 顿了顿,看向沉默寡言的朱老二: “老朱啊,看样子叛贼首领身份不低,你可是立下大功啊!” 众人目光都带着羡慕。 以大帅赏罚分明的军纪,老朱要发达了,回乡保不齐还能娶几房小妾。 朱老二双拳紧握,深吸一口气,哑声道: “这些叛贼都是武家人,是不是陛下要杀大帅?” 话音落下,满堂寂静。 宛若阴森的墓窖,一丝声音都没有。 那统领临死前说什么武家永垂不朽,就可以坐视身份了。 就是武氏宗族! 刘硕为紧皱着眉,盯着他: “你想说什么?” 朱老二脸上的横肉僵硬,突然拍案而起,怒气冲冲道: “陛下是何意?要兔……兔……狗……” 他憋红了脸,大声嚷嚷: “俺没文化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这意思!” 刘硕为等将领神情渐渐凝重,目露骇然之色。 狡兔死,走狗烹! 绝不可能! “朱屠夫,休得胡言乱语!”都尉雷鸣般的暴喝,戟指着他。 朱老二心中有股愤懑的烈火在滋生,他索性摊开了说: “俺就是杀猪匠,那又如何?但俺誓死拥护大帅!” “这群武家部曲刺杀大帅,谁下的命令?” 略微停顿,他目光逐渐凌厉,冷声道: “你们不敢说,俺说!怕是陛下怕落人口实,想悄悄做掉大帅吧?”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众人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有没有这个可能性? 这不是无端揣测,而是证据确凿。 细思极恐,众人竟觉脊骨发寒。 隶属火器营的憨厚校尉稍微知晓朝堂政治,他缓缓起身,怒斥道: “胡言乱语,你不知道梁王跟大帅有仇么?一定是他瞒着陛下派遣家族私兵。” 朱老二怒目相对,寒声笑道: “连俺都知道家国天下,她主宰一个国家,怎么可能连家族都管不好?” “她不知情,野狗都不信!” 军营中的十几个将领毛骨悚然,像是大冬天在寒风里脱掉衣服,缓缓打了个寒颤。 朱老二言语中丝毫没有敬意,用词极端尖锐! “俺虽然是大老粗,但张大帅就是俺心中的神明!” “大帅无所不能,北歼突厥,南辱吐蕃,杀了贵族老爷给咱们泥腿子分土地,在俺心里,什么秦始皇汉武帝都比不过大帅!” “谁敢杀大帅,俺第一个拿刀反抗,天王老子都不行!” 朱老二双目赤红,近乎于咆哮说出这几句话。 看着接近疯癫的老朱,至将军到副校尉,都沉默了。 如果陛下真要杀大帅,他们该作何选择? 军人的职责就是服从命令,而命令的最高处就是陛下,他们必须忠诚陛下。 可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呢? 他们对大帅近乎盲目的崇拜! 大帅具有非凡的人格魅力,兼有卓绝的智慧,敏锐的眼光和果断的铁腕。 这就是站上世间巅峰的强者,谁会不崇拜强者呢? 朱老二大概早有这个心思,他们呢? 帐内气氛接近凝固。 砰! 朱老二一拳狠狠砸在长案,长案顷刻间塌碎。 他环视所有人,一字一句道: “咱们扯黄旗子给大帅披上吧!” 静! 安静! 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看着朱老二,眼神都是难以置信,震惊到极致! 披黄旗子意味着什么? 黄袍…… 皇帝…… 造反! “让大帅做龙椅,谁敢不服,天兵所至,鸡犬不留!” “大帅八万军队,一定能匹敌朝廷八十万,怕什么?” 朱老二已经豁出一切,脸上的肥肉剧烈颤抖。 显然说出这番话,也经历一阵心理斗争。 众人麻木了,一动不动如雕塑一般。 憨厚校尉表情不再敦厚,而是变得冷漠,眼底有一丝野心在发酵。 是啊,簇拥大帅做龙椅,咱们都有拥立之功! 封侯拜相,享尽荣华富贵! 与天下为敌又何妨? 他坚信大帅一定能胜,而且是以碾压的姿态入驻神都,掀翻至尊宝座! “放屁!” 刘硕为怒喝一声,箭步冲上来,一脚将朱老二踹翻在地,咆哮道: “当今陛下乃是圣明天子,怎么可能派人杀大帅!” “你这条狗东西想举兵造反,别连累大帅!” 朱老二双手撑地,针锋相对: “那武家部曲怎么解释?陛下不知情你信不信?” “陛下当年登基之初,杀了多少将领?等她杀了大帅,是不是俺们这些人都要被处理掉!” 刘硕为饱经风霜的脸庞布满愤怒,他快速俯身下去,掐住朱老二脖颈,厉喝道: “蠢货!你他娘的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蠢货!” “你欲陷大帅于何地?陷我们于何地?” 闻言,众人蠢蠢欲动的心思被浇灭。 如果大帅不同意,一定会把提议的部下全部杀光。 朱老二额头青筋绽起,他直视着刘硕为,嘶哑着声音: “俺们在疆场抛头颅洒热血,陛下在背后捅刀子,她就是怕大帅功高盖主!” “今日没杀掉大帅,迟早有一天会杀大帅!” 啪! 刘硕为怒火滔天,一巴掌狠狠甩在朱老二脸上。 “本将要宰了你!” 说要松开掐脖子的手,就要拔出腰间的长刀。 “将军且息怒!” 校尉忙跑过来拦住,低声道: “大家都是同生共死的战友,就当是一场玩笑话,谁也别放在心上。” 说完转头冷冰冰扫视长案其余人。 众人心神一震,忙道: “朱老二醉酒说胡话罢了。” 朱老二被顶头上司浑身散发的杀机所震慑,终于没再说话。 刘硕为握刀的手颤了颤,想拔出又迟疑不定,最终长叹了一声,脚步踉跄的走出军营。 夜风吹拂,他慢慢蹲在地上,神情逐渐悲痛。 朱老二这个蠢货闯出滔天大祸了! 真以为这事能神不知鬼不觉隐瞒下去? 真以为每个人都对大帅忠心耿耿? 他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会议桌一定有陛下安插进来的亲信将领。 大帅权势熏天,明面上没有掣肘,但背地里一定有。 不然陛下怎么能安稳坐在皇宫? 别说大帅只是跟陛下关系亲近,就算是陛下唯一的儿子,皇帝也会潜意识防备。 此事绝对会传入陛下耳里。 大帅该怎么办? 第二百五十九章 就算她是恶魔,只要没朝我张 四更天。 简陋军帐一片黑暗,朱老二全身冰冷,神情茫然。 门忽的被推开。 “谁?!” 朱老二摸上放置旁边的长刀。 “我们。”憨厚校尉熟悉的声音:“点燃烛台。” 很快,几盏烛台同时被点燃,军帐里骤然亮了起来。 朱老二双目有些刺痛,略略闭目片刻,重又睁开。 他自木板床上坐起,冷冷地看着三人,一言不发。 憨厚校尉清了清嗓子,皱眉道: “老朱啊,你简直失了智,才会说出那番惊世骇俗的话来。” 闻言,朱老二心头怒火蹭蹭,声音愈发冷厉: “左丘遵,俺就是直肠子,既然陛下容不得大帅,那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左丘遵跟其余两个校尉悄悄交换了个眼色。 他沉声道:“可种种迹象表明,大帅并没有不臣之心。” 朱老二冷哼一声,仍然坚持态度: “可大帅功高盖主,迟早会跟皇帝撕破脸皮……” 说着突然停顿,就算再木讷迟钝都反应过来了。 借着烛火,他端详眼前三人。 火器营,负责秘密研制杀手锏。 骑兵陷阵营,战场上冲锋队。 监军,记录首级战功和处斩临阵脱逃的士兵。 这三个是大帅嫡系中的嫡系啊! 那他们来这趟的目的,不就呼之欲出? 朱老二一直绷紧的心弦松了下来,他虎目圆睁,低声道: “大帅不满二十三岁,功绩就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而陛下呢?” “她就算身体再硬朗,还有几年活头?俺们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谁会信皇帝万岁?” “陛下驾崩之前,一定会剪除大帅这个威胁,为新君铺平道路。” “而俺们一定不会再受器重,能活下去倒好,就怕新君为了立威清洗大帅的嫡系!” 话音落下,左丘遵三人惊愕地看着朱老二。 原来老朱并非愚钝,这番话显然很有智慧。 毕竟能从杀猪匠做到军中校尉,单凭勇武之力,怎么可能? 不管这次武家刺杀是不是陛下授意,陛下早晚要对大帅动手。 “大帅问鼎的时机到了,登高一呼谁敢不从?大军长驱入关,何人可挡?” 朱老二干脆直接嚷嚷起来。 左丘遵沉吟不语,摆出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要不先试探大帅的态度?如果直接劝进就是把大帅放在火上烤啊!” “婆婆妈妈跟个娘们似的!”朱老二又一声冷哼,直言不讳道: “要俺说,赶明咱们扯黄旗做一件粗陋衣袍,到了益州直接给大帅披上,再伏倒在地高喊万寿无疆。” “不管大帅心意如何,反正已经穿上黄袍,不做皇帝也得做!” 三人面面相觑,神色沉凝。 此举不是在逼迫大帅么? “大帅做皇帝,咱们兄弟们不得封公卿王侯什么的?这辈子享完,儿孙们接着,享之不尽!” 朱老二目光炯炯,眸中散发出狂热。 左丘遵原本有些举棋不定,闻言渐渐下定决心。 大帅当头做皇帝,他们这些自然是开国功臣,一辈子吃香喝辣。 剩下两人野心也被煽动起来,只要拼搏一把就是前途富贵! 况且大帅本就是天命所归,他就是世间最强者,强者就应该站上巅峰。 鼎之轻重,其可问焉! “就这样,召集麾下密谋,一进益州就给大帅披黄袍,这皇帝宝座一定是俺们大帅的!” 朱老二缓缓起身,声音铿锵有力。 就这此时。 咚! 咚咚—— 嘹亮的钟鼓声响彻在黑夜,军营将卒们从睡梦中惊醒,乱作一团。 左丘遵微微皱眉:“谁敢忤逆军纪,出去看看。” 话音刚落,轰的一声巨响。 军营大门被踹烂,外面高举火把。 火光映射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眼眸漆黑像是熏染了毒液。 “朱老二,滚出来!” 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让众将领如置冰窖。 “叩见大帅!” 左丘遵三人额头冒出冷汗,仓皇跪倒。 朱老二面色惨白无一丝血色,犹豫片刻,步履踉跄的走出军帐。 门外站立的将卒脊骨发寒,大帅熟悉的面容,此时异样的陌生。 他们从未见过大帅这般震怒的模样。 像是一尊魔影,有种摄人心魄的恐怖威慑感。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朱校尉又犯下什么滔天罪行? “让你负责督军,你怎么做的?” 张易之面色阴沉的盯着刘硕为。 刘硕为咽下喉间涩意,噗通跪地: “是卑职之罪。” 啪! 清脆的耳光响彻在夜幕,张易之冷冷盯着他: “连降三级。” 嚯! 栅营外的将卒满目骇然。 刘硕为劫后余生,长松一口气,恭声道: “谢大帅不杀之恩。” 他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他这个首领绝对要被问责。 到时候可不是降职这么简单,大帅此举是在保护他。 朱老二见状,神色愈发颓然惨淡,脸上的横肉都在轻微颤动。 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下场。 张易之冷冰冰望着他,而后转身离去。 朱老二沉默片刻,失魂落魄的跟上。 凛冽的夜风掠过林壑深邃的山涧,席卷干涸的血迹,夹杂着自然的芬芳,拂面而来。 渐渐远离军营,听着脆鸣的夏虫,张易之驻足,平静道: “黄袍加身,多么欲望强烈的一个词。” 朱老二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张易之一张脸完全被阴暗笼罩,情绪渐渐失控。 愤怒如同涨满沟槽的洪水,突然崩开了堤口,爆炸开来。 他弯腰抄起粗壮的树干走到朱老二身前,狠狠砸过去。 咔! 肋骨一声断裂,朱老二闷哼一声,踉踉跄跄,满是痛苦之色。 “你脑袋有多蠢才会说出这话语?你置我于何地?” 张易之像发疯的野兽般,紧紧攥住树干胡乱鞭笞。 朱老二又是“噗”一声鲜血喷出,蜷缩在地。 血顺着额头往下流,血腥味顺着鼻子流进了嘴里。 前胸后背,胳膊上腿上,甚至是脸上,到处是血淋淋的痕迹。 似乎很累,张易之动作顿住,丢掉染成猩红色的树干,哑声道: “距你在会议桌上说过的话才过去四个时辰,别人告诉我花了两个时辰,我连夜策马赶来两个时辰。” “你说有没有密信已经出了剑门关,再过一天,就呈到陛下的御座上了?” 朱老二不顾鲜血流淌,满脸震惊。 “我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你竟然蠢到陛下会被蒙蔽耳目?” 张易之嘶声咆哮。 语气中透着森冷肃杀,仿佛带着浓郁血腥味。 令朱老二莫名有种如临炼狱的感觉。 张易之深呼吸一口气,盯着山涧晨雾怔怔出神。 他早就知道武则天安插了亲信在军队里,而且不止一两人。 但他从不追究,两人基本达成默契。 只要不逾越底线,武则天根本不会过问军中事宜。 可黄袍加身是什么? 自打隋朝起,律法就明文规定大臣及庶民严禁服黄。 因为有人上书说黄颜色类似天上的太阳,而太阳又喻示天子。 更何况张易之知道,历史上赵匡胤是怎么建立宋朝的。 说白了就是造反。 武则天得知会有什么反应,两人还能存有几分信任? 一段关系有了裂痕,想补救复原就困难了。 自己制定好对未来的规划部署,也许要被“黄袍加身”这四个字给摧毁! “大帅。” 朱老二满是痛苦的虎目定定看着他: “那个位置就是您的,只要您才能站上权力的顶端。” 闻言,张易之抑制不住愤怒,一双被怒火灼红的眼睛射出两道寒光。 “世间什么武器最具有毁灭性?” 他突然问起毫不相干的问题。 朱老二擦了脸上血迹,毫不犹豫道: “大帅的火器营。” 张易之静静跟他对视,漠然开口: “是粮食,它让你饿不死,它让你有力气提刀建功立业。” 朱老二默然。 “粮食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而我们打仗什么时候缺过后勤补给?” “陛下耗尽国库,调拨各地钱粮支撑我们的战线……” 张易之话音戛然而止,他摇了摇头,默然道: “现在告诉我,我真穿上黄袍,去哪里弄来粮食造反?” 朱老二心中暗喜,忙道:“抢!” “抢谁?” 张易之盯着他: “是世族豪强的粮仓么?可我跟这个利益团体誓不两立,他们会拥护我这个政权?” “所以只能抢百姓,你们打算跟着我做土匪是么?” 朱老二竟哑口无言。 他想说什么,话语却堵在嗓子眼里。 张易之不疾不徐的阐述: “行,咱们四处烧杀抢掠,举兵东进洛阳,兵临中枢,掀翻皇位。” “然后呢?费劲千辛万苦拿到,怎么守护?” “国力空虚,各方势力趁机而起,世家门阀豢养私兵公然自立,天下重回魏晋南北朝的乱世。” “乱世武夫当权,人命为草芥,如你所愿对吧?” 朱老二情绪激动,双目泛红: “大帅,俺只是想看着你君临天下!” “住口!” 近乎咆哮的声音在山涧回荡,虫鸟聒噪的鸣声陡然消失。 张易之脸庞微微扭曲,阴冷的直视着他: “承认吧,你为了自己的野心,为了功名富贵,为了封妻荫子。” “你朱老二连名字都没有,一年前还是扛着猪肉的屠夫,突厥肆掠河北道,你被州郡抓了壮丁。” “仅仅一年多,你浴血杀敌,从一介小卒做到校尉。” “与此同时你的野心开始滋长,你知道往后两年没什么仗打,你不甘心,你蠢蠢欲动,你想拿拥立之功一步登天。” 话音落罢,朱老二感受到彻骨的寒冷。 仿佛有东西无声压抑的吞噬着他所追求的一切。 这双森然的眸子明亮如镜,似能窥破他所有隐秘阴暗。 无助,恐惧不断蔓延。 他泪落纷纷,哽咽道: “大帅,俺是真心忠诚于你,你就该鼎定乾坤。” 就算得不到任何荣华富贵,他也希望眼前这个人登上巅峰俯瞰天下。 “这句话我信。”张易之面无表情的看他: “可你别拿所谓的忠诚来绑架我!” 朱老二恍惚了一下,叹息般吐出几个字: “大帅,动手吧。” 在鼓声响起的那刹那,他就料到了这个下场。 拿命搏一场富贵。 无非失败了而已。 只是心中很失望,那巍峨如山的身影在他眼里顷刻间崩塌了。 沉默了很久很久,张易之眸子内含平静,杀机迸起。 他冷声道: “食君之禄,意图谋反,视为不忠!” “裹挟袍泽的意志,视为不义!” “不顾你父母双亲的性命,视为不孝!” “想掀起腥风血雨,让百姓陷入黑暗动荡,以致民不聊生,哀鸿遍野,视为不仁!” 朱老二脸色复杂的笑了笑,他鼓足勇气第一次跟大帅对视: “俺不再崇拜你了。” 顿了顿,他狰狞笑道: “能取天下没有魄力去取,你以为希望你造反的人真的只有俺么?” “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哈哈哈哈,你就是孬种!” 骂着骂着,朱老二泣不成声。 他的信仰崩塌了! 张易之没有动怒,情绪反倒很平静,温和的说: “一个人冷漠一点没关系,残忍一点也可以,但绝不能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的人,老天爷都会嫌弃。” “没有陛下,我就是一个惹人厌恶的纨绔子弟,她给了我机会站到高处,她从未对不住我。” “就算她是世人争相讨伐的恶魔,她也不曾对我张开过獠牙。” 朱老二慢慢止住哭腔: “有朝一日,獠牙伸向你了呢。” 张易之沉默下来,并没有接这句话。 他转移话锋,沉声道: “你不死,你全家都会被陛下诛杀,昨天参加会议的所有将领都难逃一死。” 朱老二脸色出奇的苍白,嘴唇上再无血色,直直的注视着张易之,眼里没有泪,只有一份深深刻刻的凄楚,和烧灼般的痛苦。 “俺知道了。” 他艰难蠕动着嘴唇,恐惧的脸色慢慢恢复平静。 “刀!” 张易之喝了一声。 站在不远处的冒丑走了过来,递上一柄刀。 朱老二抬起脖子,痛苦闭上眼,身躯抑制不住颤抖。 张易之目光无比复杂。 他亲眼见证一个底层人靠军功崛起,如果没有这个意外,朱老二手刃武谨书,该凭功擢升都尉了,再领一个县男爵位。 最低贱的黎庶努力奋斗达到阶级的跨越,这本就是振奋人心的事迹,也是他在这个时代最希冀看到的。 何况眼前这个人,还是他忠诚的手下。 张易之脸上的表情变化得很快,他皱紧眉头,然后微微张开口加重语气地自语道: “你该死。” 他有些恍惚,愤愤地说:“你该死。” 过后他又怀疑似地慢声说:“你该死么?” 最后声音坚定:“你该死!我一定保你全家安然无恙。” 霎那,寒芒骤闪。 朱老二盯着刀刃,张大着嘴仿若窒息。 他没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最崇拜的大帅手里。 这就是宿命么? 噗! 鲜血飚飞。 头颅在山涧划出一道凄美又诡异的弧度。 随后掉落在地,滚了几滚停住,兀自睁着眼睛。 晨光洒射在满是血腥味的刀刃之上,映照出张易之面无表情的脸。 他扔下刀,半蹲身子端详着头颅,而后抬手将眼睛拂闭。 长长死寂的默然。 冒丑听到一声悄然的叹息。 …… 营栅外,鸦雀无声。 直到一道白袍手托着染血的头颅缓缓走来。 众将卒心惊胆颤,朱校尉这就死了? “散播谣言,蛊惑军心,悬在军营上方枭首示众!” 张易之怒喝了一声,将头颅递给亲卫。 第二百六十章 修罗场 朱雀大街。 一家酒楼外。 刑部衙役布置警戒线,满朝权贵围观。 只见一具尸体正仰躺在地上,脑海磕在了插锦旆的石墩上,颅骨严重变形。 “小光……小光……你死得好惨啊!” 哭嚎声断断续续,武延基瘫倒在尸体旁涕泗横流。 “魏王,你弟弟死的很安详。” 有人上前宽慰。 “滚开!” 武延基咆哮了一声,杀气腾腾。 周遭权贵相顾对视,不禁暗地里感慨。 这魏王真是克弟狂魔啊! 嫡亲弟弟武延秀被宫女韦团儿弄死,庶弟武延光坠楼而死。 做你的弟弟,老倒霉蛋了。 蹬蹬蹬—— 脚步声响起,宰相狄仁杰带着三法司前来验尸。 “魏王,节哀顺变。”狄仁杰温声道。 武延基抹了把泪,哽咽,“狄公,小光死不瞑目啊!” 狄仁杰表情严肃:“陛下吩咐了,三法司严查这件凶案。” 说着喊来仵作,仵作蹲下身子细细勘查,很快得出结论。 他指着尸体小腿内侧的血痕,沉声道: “狄公,这是强行拖曳,在地板摩擦导致的。” 狄仁杰皱眉,便让酒楼掌柜领着去了三楼。 三楼房间的地板上,果然有两道模糊的血迹,一直到窗边。 “死者被凶手从窗边用力推下来,这是谋杀!” 虽是推断,但仵作语气很笃定。 说完却发现房间一阵沉默,连受害者家属魏王都脸色复杂。 凑上来吃瓜的权贵目光带着戏谑之色。 看来是一桩天大的丑闻啊! 这下神都更热闹了! “封锁现场,闲杂人等离开,仵作仔细查验尸体。” 狄仁杰喝了一声,驱赶围观权贵。 权贵们倒不敢忤逆狄公的威势,纷纷告退。 走出酒楼,每个人脸庞都是兴奋之色,七嘴八舌道: “凶手绝对是武攸嗣,他当时恰好就在这家酒楼。” “就算不是他亲自动手,肯定也委派了杀手,总之跟他脱不了干系!” “不容易啊,武攸嗣终于像个男人一样硬气一次了。” 听着这些话语,一个美鬓男子十分疑惑: “诸位,能不能说了一下前因后果?” 安都侯瞥了好友一眼,嘿嘿笑道: “寿梁伯,你刚回神都,不了解也很正常。” “前不久,坊间有条谣言,武延光是殿下豢养的面首。” “大家都当是笑话,殿下看得上武延光这种草包?” “可发生了这件事,大家原本都不信,这下不得不信了。” 嚯! 寿梁伯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你是说?情杀!” “嗯哼。”安都侯面带挪揄,不疾不徐道: “虽说殿下跟武攸嗣的婚姻对彼此都是折磨,但武攸嗣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的驸马!” “岂能承受如此大的羞辱?” “要是张巨蟒这般势焰熏天的人物,武攸嗣说不定像头老鳖一样忍气吞声,谁料却是武延光这种草包。” “人家武攸嗣也有理由说,我比这废物差么?” “越想越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动手!” 话音落下,众人不由地点头。 虽然只是脑补,但他们相信这就是真相! “武延光这草包何德何能,竟被殿下青睐。” 寿梁伯语气酸溜溜的,嫉妒至极。 殿下可是天底下最令人垂涎的美妇啊! 有人叹息一声:“哎,武延光精通突厥舞蹈,或许殿下就喜欢这调调。” 寿梁伯艳羡道:“一坨牛粪能傍上鲜花,武延光死了也值了。” “可不是,少妇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呐!” …… 安乐郡主府。 李裹儿侧卧锦榻,细细翻阅着《罗织经》。 “真可谓是阴谋学的扛鼎之作。”她不时点头。 来俊臣无赖出身,做到让人闻风丧胆的酷吏,果然有两下子。 不过仅此而已,在那个人面前,就是被削掉脑袋的蝼蚁。 床榻旁,包子脸丫鬟给她揉搓嫩足。 “阿琉,你有心事?”李裹儿漫不经心抬眸。 “郡主~”阿琉忍不住抱怨道:“你非要跟殿下对着干,这回还栽赃……” “住嘴!” 李裹儿冷着脸,狠狠剐了她一眼: “再敢多嘴,扒了你的皮!” 阿琉跺了跺脚,气呼呼很是郁闷。 “裹儿!” 急促的脚步声,一袭宫裙的李仙蕙闯进寝宫,满面焦灼不安: “大事不好了,父王要退婚!” 嚯! 李裹儿娇躯一僵,全身血液无法控制的往脑海涌去。 她酥胸起伏不定,竭力控制情绪,“怎么回事?” 李仙蕙看着妹妹冷若冰霜的眉眼,低声道: “父王说,宗正寺的族老下了最后通牒,李氏女打死都不能嫁张巨蟒,否则逐出族谱!” 闻言,李裹儿眸子阴冷无比。 一定是太平这个贱妇从中作梗。 贱人! “裹儿,你没事吧?”李仙蕙心中忧虑,声音里满是急切。 宗正寺,掌管李氏皇族事务,包括李氏子弟嫁娶事宜。 按理说,有陛下的意志,宗正寺识趣走个过场就行了。 可如今他们竭力抵触,陛下难道会因为婚假这点小事,杀了这群族老? 这要是传出去,未免也太荒谬了! 李裹儿定定心神,哑声道: “姐姐,我没事,你先回吧。” 李仙蕙犹豫片刻,幽幽叹了一声,轻移莲步离去。 该死的张巨蟒,你真是个祸害! 待她走后,李裹儿心头燥热的火焰再难抑制,情绪完全失控。 “毒妇,我跟你没完!” 寝殿里的摆设器具,小件的被砸的粉碎,大一些的被踹倒在地,满屋狼藉。 …… 傍晚,皇城。 李裹儿走上殿阶,却恰好撞到她最憎厌的人。 正跟上官婉儿闲聊的太平听到脚步声,目光掠过宫婢的脸孔,落在中间的少女身上。 少女一身绣金线红裙,打扮精致华贵,神色却冰冷无比。 两人对视,空气仿佛弥漫着硝烟味。 太平慢悠悠走过来,一袭紫缎宫裙,行步轻盈,风情万种。 她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俯视李裹儿,表情恬淡: “好侄女,本宫刚从宗正寺回来,可惜还是劝不动那群老顽固,他们凭什么插手你的婚事?” 闻言,李裹儿叠放在腰间的手儿紧紧相扣,指甲几乎刺进肉里。 她控制脸上情绪波动,笑语盈盈的打趣: “姑姑,你怎么还豢养面首呢,这应该是谣言吧?” 太平表情骤然消失,死死盯着她。 如果目光如箭,李裹儿早就千疮百孔。 可惜,目光再凌厉也无法化为实质。 “也能理解姑姑,毕竟三十多岁人了,总需要房事,哎呀,羞死人了。” 话虽如此,可李裹儿神色很是漠然,声音比平日更冷凝了几分。 “呵呵……”短促的讥削,太平看似慵懒,那双眸子却仍是俏中含煞: “记住,别让本宫找到你杀人的证据。” 李裹儿微微眯眸,凝望着她: “姑姑拆穿自家亲侄女的婚事,世间还有这般无耻的人么?” 太平略带深意的目光在李裹儿的脸上打了个转,柳眉轻挑: “裹儿,如果宗正寺强硬反对,那本宫打算操办大规模选秀,替中山王寻觅良人。” “你……”李裹儿气得脸煞白。 被这通刺激,再好的演技,都直接破防。 远处的上官婉儿背靠殿廊,虽然听不到两人对话,但依稀能推测到内容。 看来这一场交锋,安乐郡主呈溃败之势。 这对姑侄可不屑玩后宫争斗的戏码,什么巫蛊诅咒,什么背后嚼舌根。 那实在是幼稚! 安乐郡主动辄杀人,以诡异的手段嫁祸武攸嗣。 除非殿下能找到证据,洗清武攸嗣的嫌疑,否则她豢养面首,驸马杀人泄愤的事就坐实了。 就算真寻到蛛丝马迹,证明跟武攸嗣无关,这次栽赃也足够恶心殿下了。 原以为殿下只能咽下这口恶气,谁料她做得更绝。 竟能联络宗正寺,直接干涉李氏女的婚事! 上官婉儿初听闻时,忍不住拍案叫绝! 为什么呢? 这就涉及到男性和女性的社会地位。 陛下登基,民间隐隐有“妇持门户”的观念,极大鼓励了女性追求地位。 但在儒家传统文化中,家族男性往往不仅掌控子女的人身自由,子女的择偶权也在其掌控之中。 择偶权! 如果宗正寺竭力反对,而陛下偏偏要戳和婚事。 那就是在变相告诉世人,女性可以踢开男性,完全掌控子女的择偶权。 这就会引起朝堂的极力不满,士林腐儒更会怨声载道。 陛下会一意孤行么? 在上官婉儿看来,应该不会,陛下最擅权衡利弊,为小小一桩婚事不太值得。 所以这次对决可以看出来,殿下绝没表面那么简单。 安乐郡主心机缜密,锋芒过甚,擅长阴谋诡计。 那殿下就是阳谋,非常娴熟的营造一种不可撼动的势,这已经属于政治范畴了。 李家的女人,一个个都不简单啊! 上官婉儿颇为热切的注视着一红一紫两道倩影。 欲望和权势的冲击对碰,心智和忍耐的较量,谁是赢家,鹿死谁手? 安乐郡主看似溃不成军,但给她机会,能不能找到破局之法呢? 还真有些小期待呢。 场中气氛剑拔弩张。 看到侄女竭力遏制,却还是遏制不了的愤怒,太平唇畔绽放浅浅笑容: “跟本宫斗,你太嫩了。” 话罢骄傲的抬起粉颈,像一只丰腴肥嘟嘟的天鹅,迈着优雅的步伐转身离去。 李裹儿呼吸一窒,脸色寒冷如冰。 她被狠狠羞辱了! 被骑在头上肆意凌辱! 指甲嵌进手心的痛楚袭来,让她渐渐恢复平静。 “安乐郡主,一起去觐见陛下吧。” 上官婉儿款款而来,声音轻柔。 李裹儿露出甜美笑容,福礼道:“上官待诏,请。” 这上官也是个十足的心机婊! 说好合作,却从没见过她出手帮忙! 三人一前一后,没有丝毫交流,沉默走到甘露殿偏殿。 谁料被一个小内侍拦住了。 太平盯着他,厉叱道: “放肆,本宫要见母皇。” 内侍哭丧着脸,颤声道:“殿下,陛下有言,没她的传召,谁也不能进殿。” “那上官待诏呢?”太平冷言。 内侍趴在地上,战战兢兢道:“谁也不行。” 这下,三人齐齐惊愕。 如果说不准太平进殿,或许是陛下心情不佳。 但上官婉儿,她每天都需要处理政务,陛下断然没有拒绝她入殿的理由。 除非…… 发生了什么大事?! 第二百六十一章 神都四时辰 御书房。 狄仁杰言简意赅,把凶案情况约略一说。 “你认为凶手是武攸暨么?”武则天审视着他,淡淡问。 “臣不确定,还没勘察到证据。” 狄仁杰略默,回答得模棱两可。 “哼!”武则天冷笑一声,抬高声调: “在天子脚下肆意杀人,践踏律法,给朕严查,不管涉及到谁,绝不能姑息!” 狄仁杰松了一口气,恭声道: “遵命!” 既然陛下定下基调了,那就能让三法司放手去查。 有了证据直接定罪,陛下也不会偏袒。 “陛下,那老臣告退了。”狄仁杰深施一礼,正打算离开。 就此时。 一个面白阴柔的内侍趋行入殿,“陛下,有密信。” 武则天眉头紧锁,沉声道: “呈上来。” 内侍毕恭毕敬递上去,旋即告退。 武则天手指捏了捏眉心,平复内心不安的情绪。 这个内侍负责接洽的对象,正是她安插在子唯军中的三个都尉。 难道蜀中有变? 她展开纸条,只看了一眼,如遭雷击。 整个人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定,脸孔一片潮红。 注视着陛下阴沉至极的脸孔,狄仁杰才知大事不妙,心里倏忽一沉。 在政事堂任宰相多年,狄仁杰对神皇的性情脾气自是熟悉。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她不会在大臣面前失态,鲜少有这般情绪鲜明激烈的时候。 “陛下,发生什么事了?”狄仁杰一脸担忧。 御座上是可怕的死寂。 安静了很久很久。 砰! 武则天犹如暴怒的火凤,一把将紫檀御案掀翻,奏章被扔了一地,砚台里的墨水浸染锃亮的地板,黑得好似深渊。 她脸色由白转青,太阳穴上青筋暴起。 狄仁杰胆战心惊,他注意到陛下身躯在微微寒颤。 此刻陛下散发的情绪,不止愤怒,还有悲伤,甚至是绝望。 “陛下息怒,别伤了龙体。” 狄仁杰跪在地上,脸色惊惶苍白。 帝王一怒,血流千里! 陛下这个状态,真有可能大开杀戒! 武则天用力深呼吸几口气,呼吸慢慢恢复平稳,突然凄惨一笑: “好,很好啊!” 她终于体验到背叛的滋味,那是一种悲伤又充满恶意的螺旋地狱。 “你也看看吧。”武则天脸上在笑,目光却阴冷。 狄仁杰连忙起身,捡起密信查看。 这一看,让他如浸寒冰! 刹那,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狄仁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黄袍加身!!! 这怎么可能啊? “陛下,也许是情报有误。” 狄仁杰竭力控制表情变幻,强装镇定。 武则天心中阵阵发寒,嘶哑着声音: “绝不会错。” 她还是宫女时,曾收养过一批孤儿,现在的梅花内卫,包括这个传信的都尉也是其一。 忠诚度根本不需要质疑。 听着如此笃定的语气,擅长言辞的狄仁杰竟一时哑口无言。 黄袍加身,这是明晃晃的造反啊! 要不是陛下心理素质好,恐怕会直接崩溃! 她最信任的人竟然谋反? 这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中山王一旦起兵,会对大周社稷造成多大的打击? 武则天面色寒冷如冰,吐出口的话语像在冰天雪地里冻过,冷得人从骨子里生出寒意: “狼子野心,朕如此待你,却换来这样的回报!” “难道还想让朕认清形势,主动退位么?” 狄仁杰擦擦额头的汗水,谨慎措辞道: “陛下,这只是一个叫朱老二的校尉大放厥词,跟中山王没什么关系。” “军中总会有几个莽夫不知敬畏,兴许是醉酒后的胡话。” 武则天闻言,脸色依旧阴沉。 她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相反却异常清醒。 子唯……张巨蟒知不知情? 他有没有暗中授意? 这是朱老二一时兴起的念头,还是跟军队将卒串通好了? 不管张巨蟒怎么想,如果黄袍加身成为既定事实,那就是造反! 这根本就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穿上“黄袍”,就是板上钉钉的反贼! 狄仁杰同样陷入沉默。 作为政客,面临问题,通常会做最坏的打算。 他阅人无数,能看出中山王眼里没有勃勃贪欲。 但人心的无法预测会让一切戏剧的发生。 要知道,皇位是天底下最大的诱惑! “听着。”冷漠的声音从武则天的喉咙里滚出: “传朕旨意,召回魏元忠,让王孝杰……” 话音顿住,朝中将领的名字在武则天脑海里过了一遍,她冷声道: “让曹仁师,张玄遇进宫,即刻整备洛水军营。” 狄仁杰瞳孔微微收缩,看来陛下已经在做最坏的打算了。 事态严重,由不得菩萨心肠,唯有金刚怒目。 武则天抬眸盯着狄仁杰,紧绷的脸上再无任何表情: “拟旨,罢黜独孤阳曦羽林卫将军的职务,暂时遣散神皇司,将张家……” 她声音止住,终究没有说出“缉捕入狱”四个字。 狄仁杰沉默了几秒,缓缓点头。 前面都是未雨绸缪的预防措施,如果真动张家了,中山王不反也会被逼反。 “下去安排吧。” 武则天疲惫的挥挥手,她挺直腰板,却还是幽幽叹息一声: “有些信任,注定是被辜负的。” 狄仁杰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颓然的离去。 …… 迎仙殿。 叮~ 晚风吹过帷幔的帘珠,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武则天神情呆滞,望着大殿怔怔出神。 就在这里,她亲手缔造的帝国即将崩塌,她一个人躲在密室里濒临绝境。 无边黑暗中,一道曙光映照而来。 她记得那时自己多么无助,更记得那温暖的怀抱。 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君臣二人将谋反之贼屠戮殆尽。 灯火昏黄,武则天佝偻的身影照在墙壁上。 “为什么?” 她自言自语。 说完开始不住的心痛,就像因蜷曲而麻木的四肢,到伸直了血脉流通,就觉得刺痛。 殿内博古架上挂着一只鸟笼,鸟笼里有一只羽毛色鲜艳的鹦鹉。 鹦鹉在笼子里东张西望,悠闲地啄着羽毛,叽叽喳喳道: “为什么,为什么~” 武则天盯着它,走过去打开笼子。 鹦鹉乱蹦乱跳,骨碌着眼珠子,欢快的叫着: “子唯,子唯~” 每次这样学说话,主人都会赏赐吃食呢。 武则天脸上露出笑意,轻轻爱抚它的羽毛,喃喃说了一句突兀的话: “都怪朕以前心太软。” 话罢攥紧手心。 咔嚓。 扭断脖子的声音传来,鹦鹉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声响。 武则天将其丢回鸟笼,眉眼笼罩寒霜,冷冰冰道: “传召臧太夫人母女进宫,陪朕说说话。” 殿外宫婢连忙应下。 武则天眯了眯眸,目光像淬了毒液。 你真敢起兵造反,也别怪朕不客气。 …… 酉时,华灯初上。 政事堂。 堂内弥漫一刻钟的紧绷气氛。 “这几道圣旨是何意思?”武三思打破了沉静。 他声音难以抑制的颤抖。 娄师德神色震惊,崔玄暐目光平静。 狄仁杰佯装不耐,催促道: “老夫尚不清楚,神皇陛下给了死命令,咱们立刻照办。” 武三思怫然不悦:“狄公,别装模做样了。” 狄仁杰盯了他几秒,面不改色。 砰! 武三思拍案而起,气火攻心: “暂时遣散神皇司,动员洛水军营,这是天大的事!” 说着说着,不禁脊骨发寒。 神皇司这个部门解散,原本他该兴奋激动,甚至仰天长笑。 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有股窒息般的恐惧。 崔玄暐指头磕了磕案面,直言不讳: “狄公,神皇司是中山王的直属部门。” “曹仁师,张玄遇是唯二没有跟过中山王的将领。” “为什么陛下把魏相从吐蕃召回来?” 他凝视着狄仁杰,一字一句道: “因为他曾平定过李敬业谋反!” 话音落下,政事堂陷入冗长的死寂。 陛下突如其来的举动,全部都是针对张巨蟒,针对这个最信任的臣子。 只有一个可能。 张巨蟒要反! 念及于此,武三思感觉到彻骨的冰冷。 他勃然大怒道: “恶贯满盈的畜生要称帝称孤了,此獠真是狼心狗肺!” 狄仁杰瞥了他一眼:“别胡说,还没到那个地步。” 崔玄暐眯着眼,捕捉到了他的言外之意。 还没到那地步,意思是说,此獠虽然没有起兵传檄文,但似乎有了反心? “可恨!可憎!”武三思脸庞都剧烈狰狞。 娄师德略略垂眸,他知道梁王为何恐惧。 事实上,除了崔玄暐,他和狄公都焦灼忧虑。 因为朝廷极有可能打不赢! 这是相当致命的! 张巨蟒凭三十万兵力就能灭了草原铁蹄,八万兵力让吐蕃赞普跪地乞降。 这种惊世骇俗的军事能力,朝廷抵挡得住么? 朝廷一旦溃败,那武家绝对要退出历史舞台。 陛下兴许能安享晚年,但武家其余族人都会死在张巨蟒屠刀下。 朝廷赢了呢? 也会是惨胜! 蒸蒸日上的国力,大好河山,极有可能分崩离析! 陛下以女子之身当权本就深受诟病,一个满目疮痍的国家,她还能继续统治么? 恐怕会被掀翻下来。 如果张巨蟒打定心思逐鹿中原,武家下场都很惨很惨。 因为张巨蟒这个人。 实在是强得恐怖! 他在军中的威势,已经达到难以企及的地步! 所以武三思才恐惧,恐惧到掩藏不住脸庞肌肉的颤抖。 “诸位放心吧。” 崔玄暐突然开口,他轻描淡写的说: “中山王还是有良知的,不会坐视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却。” 话罢起身作揖,歉声道: “拙荆近日感染风寒,我先失陪!” 丢下这句话,他脚步急促的离去。 武三思愤怒的盯着崔玄暐的背影,而后冷声道: “现在这情形,只要朝廷决心拱卫大周社稷,传召各边禁止张巨蟒的人马通过,胜败犹未可知。” “虽然此獠手握八万精兵,但从蜀中到洛阳关隘众多,如若各州各镇层层抵御,此獠人马难以短日内进取京师。” “再者此獠无国库调拨各地钱粮支撑,不用多久军队必不战而乱,垂手可平。” 听着武三思沉着冷静的分析,娄师德忍不住开口: “梁王别忘了,蜀中就是富庶的地盘根基,那里还有个叛贼李义珣。” 闻言,武三思毛骨悚然。 难道…… 很快,一个令他震惊的猜想跃然于脑海。 张巨蟒要做曹操! 收拢李义珣的叛军,再挟持李义珣做傀儡,打着反周复唐的旗号。 如此。 不仅有十多万兵力,还能名正言顺的进攻中原。 轰! 轰轰—— 武三思耳边似有惊雷炸响,血液都几乎凝固。 这样想来,朝廷的胜算微乎其微! 武家该是什么下场? 似是猜出他心中所想,狄仁杰怒喝一声: “别用黑暗的思路去揣测事态。” “我黑暗?”武三思窜起身,尖声道: “张巨蟒心肠极其歹毒,此獠会顾百姓死活?” “为了野心,哪管它洪水滔天,势必要将我武家的锦绣江山戳个大窟窿!” 狄仁杰本就烦躁焦虑,再听他一口一个武家,忍不住回呛道: “所以呢,梁王能做些什么?” 武三思表情瞬间僵住。 能做什么? 他突然觉得很可悲。 就像芸芸众生一样,唯有暗地里祈祷,什么都做不了。 “行了。”狄仁杰神情凝重,沉声道: “老夫明早就动身,去蜀中跟子唯谈谈,尽全力制止他。” 娄师德微微愕然,旋即涌出敬佩的情绪。 狄公忧国忧民啊! “好!”武三思目露激动之色,“麻烦狄公了,叫他千万别犯糊涂。” 狄仁杰嗯了一声,忧心忡忡的离去。 注视着来回踱步的武三思,娄师德似无意感慨: “梁王,张巨蟒难道连亲人都不顾了?” 闻言,武三思眸中杀机迸起。 对! 立刻杀了张巨蟒全家泄恨! 娄师德察言观色,见对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已经丧失理智。 他摇摇头,不再绕圈子,直接说道: “梁王应该派人保护张府。” 此话如一道闪电击中武三思,他面色骤变。 不错,严密保护张府。 倘若张府被灭了,张巨蟒必反! 而今夜谁会去灭掉张府? 崔玄暐! 还包括所有活跃在神都的世族门阀! “啊!” 武三思咆哮了一声,以此发泄心中的耻辱和憋屈。 跟张巨蟒有不共戴天之仇,却要保护此獠的家人! 世间还有这般憋屈的事么? …… 几百骑金吾卫在街道飞驰,黑压压的一片如同阴云席卷,密集低沉的马蹄声敲击着地面。 崔府。 昏暗的书房,两个人相对而坐。 “这动静真大啊。”王鹤轻抿一口茶,脸上带着挪揄的笑容。 崔玄暐背靠座椅,淡声道: “神皇司绿袍接连夜逃神都,现在正抓捕呢。” 王鹤微微颔首,冷笑道: “神皇司对张巨蟒忠心耿耿啊,陛下自食其果怨不得别人。” 崔玄暐将茶杯重重放下,满面春风: “呵呵,原以为咱们世家会被逼上绝路,谁知张巨蟒竟然遏制不住野心。” “放开手脚造反吧,天下到了重新洗牌的时候了。” 闻言,王鹤呼吸渐渐急促,显然兴奋到极致。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们就是最大的渔翁啊。 门阀望族最理想的生活是哪个朝代? 最混乱的魏晋南北朝! 兵灾四起,中枢无力掌控地方,皇权疲弱,唯有紧紧依靠门阀望族。 相当于门阀的傀儡! 两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打起来,只有一个可能。 两败俱伤! 张巨蟒能抗衡朝廷么? 毋庸置疑! 就算再厌恶仇恨此獠,也不得不佩服其领兵作战的本领,冠绝天下。 甚至翻遍史书,都难找到能与此獠匹敌的。 再加上手握李义珣这个旗帜,造反也能名正义顺。 “王家去收购粮食了没有?”崔玄暐打断他的思绪。 王鹤愕然,“粮食?” “你不囤粮?”崔玄暐斜睨着他,善意提点道: “天下将乱,有粮食才有兵啊!” “国库空虚,等咱们将市面上的粮食清扫一空,朝廷去哪里弄粮食平叛?” “唯有加重税,这样底层百姓可就不干了,保不齐会喊出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听着戏谑的言语,王鹤颇为懊恼,正准备告辞离开。 却被崔玄暐拦住,“晚了,整个神都城粮商的府邸大门都被踩破了,我崔家才购置了不到二十万贯。” “其他家族干的?”王鹤怒声问。 崔玄暐轻轻颔首: “天子脚下,谁的政治嗅觉会差呢?乱世将至,粮食就是命根子。” 王鹤陷入深深自责之中,叹气道: “趁消息还没传出神都,只能去其他州郡购粮了。” 崔玄暐不置可否,略过这个话题,表情严肃道: “准备动手。” 王鹤闻言表情冷冽,缓缓点头。 立刻屠了张府,势必要张府鸡犬不留! 此举能激化张巨蟒和朝廷的矛盾。 万一此獠突然畏缩不前,不敢跟皇帝撕破脸呢? 听到张府被灭的消息,那就再无一丝顾虑。 直接大开杀戒! 杀到天地变色。 带兵杀进洛阳,生擒女皇,一己之力掀翻大周江山! 想到这场面,王鹤情绪高亢到挥舞手臂。 “其他家族也会参与,但咱们得多带些人手,确保万无一失。” 崔玄暐风轻云淡道。 王鹤嗯了一声,脸色狰狞: “正好让此獠尝尝失去家人的滋味。” 崔玄暐怔怔的看向窗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张巨蟒,原本担心传承千年的门阀会覆灭在你手上。 看来高估你了。 你为什么会突然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呢? 打天下靠兵,你凭借卓越的军事水平和麾下的精锐,兴许真能坐上至尊宝座。 可治理天下,靠谁? 靠一群目不识丁的武夫?笑话! 没有哪个阶级会拥戴你啊! 不过也能理解。 皇帝嘛。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谁都有做梦的权力,你恰好有机会实现这个梦,怎能遏制心中的野心呢? “哈哈哈哈……” 崔玄暐突然笑了,笑得那般放肆猖狂,笑得前俯后仰。 …… 太平公主府。 三女心绪如潮涌,无片刻安宁。 她们来回徘徊,仿佛这样就可以消除心底涌起的强烈恐惧。 傍晚在甘露殿吃了闭门羹,随后就听到神皇司解散的消息,以及亲自见到两个武将入宫跟陛下密谈。 以三人的聪慧,很快推测出结论。 她们震撼得无以复加! 惊骇到了极致! 以至于近两个时辰,三人如木偶般没有任何交流。 时间一点一滴地滑过,不知过了多久。 门忽地被敲响了。 太平反射性地站了起来,声音异常尖锐急促: “进来!” “什么情况?”上官婉儿哑声问。 宫娥摇头,“婢子没打探到具体消息,宫里人打死都不敢泄露。” 三姝神色难掩失望。 上官婉儿沉默片刻,慢慢恢复镇定: “一切都是莫须有的推测,中山王不会造反的。” 她坚信,以及肯定。 张郎不会犯浑。 太平巍峨的酥胸起伏不定,紧绷着的神经始终无法舒缓。 一想到张易之可能造反,她就觉得有股窒息感,令她透不过气。 李裹儿眼神涌出浓浓的担忧,低声道: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张府。” 她这一说,上官婉儿心里“咯噔”一声。 “你公主府有护卫,尽快出发吧。”李裹儿睨着她,声调带着催促。 太平瞬间反应过来,火急火燎的走出大殿。 李裹儿和上官婉儿随即跟上。 …… 天上明月高悬中天,浑圆皎洁,散着清冷的光芒。 安邑坊长街的气氛紧张凝滞,就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令人窒息的威压,就如巨石临顶,随时会落下,砸得人粉身碎骨。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藏在暗处的死士为之一惊,如水银泻地般渗透进蛛网式的狭窄曲巷里。 “杀进去!” 崔家族人眼里汹涌着杀机。 身后数百死士目光盯着富丽堂皇的府邸,还有悬着“中山王府”的匾额。 轰轰轰—— 仿佛天塌地陷,无数黑影冲进府邸,崔氏族人冷视着鎏金牌匾。 “斩断!” 立刻有死士高高跃起,挥刀将牌匾斩成两半。 崔氏族人面色阴沉,一脚狠狠踩踏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字。 “给过我博陵崔氏的屈辱,现在还给你!” 说完大手一挥,犹如黑色浪潮涌起张府。 就在此时。 咻咻咻! 箭矢破空的声音袭来。 不远处巷口,几百个黑影手持弓弩,瞄准崔家死士。 东侧小巷,姗姗来迟的一队兵马见状,也纷纷拔出刀械。 利箭离弦而出,在千鸟振翅的嗡鸣声中,如飞蝗般向着敌阵呼啸而去。 “杀!” 不知谁吼了一声,四面八方的兵马像是听到了战鼓声,如脱闸的洪水倾泄而出。 刀枪寒芒交错,无数人马围着张府死战。 噗!噗! 一瞬间,两颗血淋淋的人头飞上半空。 血肉模糊的残躯,很快便被随后而至的死士踏为粉碎。 其实每个拿刀的死士都很懵。 这些人喊打喊杀做甚? 究竟是敌是友? 可他们接到上头的命令是—— 一定要屠掉张府,谁阻拦,杀无赦! 一定誓死保护张府,你们可以死,但张家不能有分毫损失。 虽然很懵,但同伴惨状的尸体就在眼前,每个人都杀红了眼,丧失一切理智。 杀! 杀! 杀! 践踏着尸体而过,虎狼之士用鲜血来洗却胸中憋蓄已久的怒火。 为着同一个目标的不同目的肆意屠杀! 远处望楼的紫灯仍在闪烁。 街道最远处,停着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 车厢内三姝面面相觑。 眼前这副场景实在是诡异。 几千人相互厮杀啊! 鲜血铺陈,留下遍的残肢与断刃。 李裹儿眯着眼,她似乎看到自家庐陵王府的护卫。 他们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太乱了! “走吧,看来臧太夫人他们早被母皇接走了。” 太平松了一口气,吩咐马车回公主府,远离这幅地狱般的场景。 可惜自己派来的几十个精锐也葬送了。 被陛下接走了……上官婉儿紧蹙眉头。 陛下此举,一方面是保护,另一方面可能就是威胁。 马车缓缓行驶,三姝沉默无言。 她们切切实实感受到那个男人的能量。 仅仅一个推测,造成神都城血流成河,无数人为之癫狂。 他凭一己之力就能左右天下局势。 实在是恐怖! “你一定不会造反的。” 不约而同,三姝心中祈祷。 …… 清晨。 往常喧闹繁华的街市,此刻却陷入死寂,街道上再无行人走动。 整个神都城,犹如阴森冰冷的墓窖,血腥味弥漫天空,遮住了初生的朝阳。 一具具尸体无声的躺在大街小巷,血液汇聚成小溪流淌。 “驾~” 骏马停在皇城,驿卒脸色苍白,步履匆忙的走进皇宫。 甘露殿外。 面色阴柔的内侍接过了密信。 驿卒瞥了一眼寂静的皇城,艰难蠕动嘴唇: “公公,敢问发生了什么?” 这哪是权力中枢? 这哪里是令无数人向往的神都? 这分明是地狱啊! 沿路上都是尸体鲜血,皇城竟然没有大臣参加朝会?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陛下驾崩? 就算陛下突然驾崩,也不至于这样吧…… 内侍闻言头皮发麻,脊骨忍不住颤了颤。 这就是那个男人带来的影响力。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量大到这种地步。 “没什么,回去吧。”内侍声音嘶哑,捧着密信上了殿阶。 才走几步,他双手颤了颤,忍不住想打开密信。 就算此举大不逆,他迫切希望看看里面的内容。 陛下一夜杖毙了十几个近侍,城内一夜几千具尸体堆积。 这才不到四个时辰啊! 如果信上确定中山王谋反,那无数人将活在梦魇中。 内侍深呼吸一口,缓缓拆开密信。 他粗略扫了一眼,脚步一软,无力瘫倒在地。 可脸上却露出久违的笑容。 …… 第二百六十二章 难以复加的震撼,立储君! 偏殿之中。 张昌宗神色惶恐,双手拢在袖中,来回踱步。 “别绕了,绕得为娘头都晕了。”臧氏优雅的坐于锦墩,嗔骂了一声。 张昌宗停住脚步,环顾四周,低声道: “娘,陛下深夜传召咱们一家三口,你不觉得不对劲么?” “说明咱家深受帝宠。”臧氏显得很没心没肺,喜滋滋的说。 张昌宗嘴角一抽,沉着脸: “我怀疑这根本就是囚禁!” 他在政治方面也不愚钝,陛下不同寻常的举动,他隐约嗅出强烈的危机。 “胡说!”臧氏板起脸,压低声音训斥: “真要是囚禁,咱们早就被五花大绑塞进监牢了,哪里能安稳待着呢。” 张昌宗闻言沉默,内心愈发不安,夹杂着恐惧。 “宗儿,别胡乱猜测了。” 臧氏气定神闲,还用手帕擦了擦刚染好的指甲。 “娘。”张昌宗近前去,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是不是兄长做了什么大不逆的事,咱们跟着受累遭殃?” 臧氏脸上憨态瞬间消失,盯着他道: “易儿自有分寸。” 进宫时,她就察觉到陛下笑容里面隐藏的冷漠和疏远。 “万一兄长……” 张昌宗一脸沮丧,谋反两个字没有说付诸于口,只是做个口型。 臧氏眸底的恐惧一闪而逝,旋即变得坚定。 永远支持易儿,不给他拖后腿。 易儿真要是登顶九州,那她这个做娘的也能含笑九泉了。 似乎读懂了臧氏的心思,张昌宗恨恨跺脚。 我没有妈! …… 相隔几条殿廊的迎仙殿。 案几一排亮漆食盒里盛着各色点心,角上还搁着个小巧的六角熏香炉,武则天安静侍弄着这些器具。 圆嘟嘟的小麦芽扎着童子髻,坐在长条凳上,两条小短腿悬空。 刚吞下蜜饯,又抓起酥油饼,还没经过细嚼就囫囵吞下肚去,小手小嘴都是油。 她偷觑了一眼武则天,我吃的这么香,奶奶会不会馋得流口水啊? 小孩子可不能吃独食。 “奶奶,你也吃。”小麦芽眨着纯真清澈的眸子,小手递过去一块糕点。 武则天笑道:“朕不饿。” 小麦芽把手缩回来,将糕点塞进嘴里,鼓了鼓腮帮:“是你自己不吃的哦。” 也就半刻钟,案几上的吃食被一扫而空。 小麦芽表情纠结,眼巴巴瞧着武则天。” 武则天枯坐了一夜,身心俱疲,淡淡道: “走,跟朕去沐浴吧。” “噢~”小麦芽竖起小眉毛,很是失望。 武则天牵着她刚走进温泉室,正要吩咐宫娥往水池里撒花瓣。 蹬蹬蹬—— 急促脚步声渐近,阴柔内侍出现在殿门口。 武则天一颗心脏骤然攥紧,死死盯着他,眸中散发凛人的威压。 内侍脊骨发凉,忍不住打哆嗦。 万幸是好消息,若是惊天噩耗,极有可能被杖毙。 他不敢耽搁,直接汇报: “启禀陛下,刚来的密信。” 说着双手恭敬呈上。 武则天没有接,普通的一张纸,仿佛上面沾着噬骨啃肉的剧毒。 整整一夜,她陷入绝望悲痛,以及恐惧。 她害怕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冗长的寂静过后。 武则天深呼吸一口气,强装镇定的接过密信。 缓缓展开,扫了一眼。 犹如寒冬一抹暖阳,融化冰冷。 她紧绷的身心陡然松懈,沉重的压力刹那间释放,双脚下意识连连后退几步。 小麦芽正躲在武则天后面发呆,突然被臀部一顶,圆嘟嘟的小身体飞出去了。 “咚!” 温泉溅起大片水花,小麦芽吓坏了,嗷嗷叫的扑腾。 听到声响,武则天愕然转头,见状急声道: “快捞上来!” 两个宫娥跳进温泉,将哭嚎的小麦芽打捞起来。 见她无恙,武则天笑了笑:“你们索性给她沐浴。” “不!”小麦芽止住哭腔,小声道:“奶奶,我没吃饱呢。” 武则天忍俊不禁,宠溺的说: “好好好,朕全依你,快带去御膳房,想吃什么让御厨做。” “好耶!” 小麦芽推开宫娥,自个麻溜爬上来,撒开短腿欢快的跑出温泉室。 …… 迎仙殿。 武则天注视着墙壁上的舆图,上面囊括了大周帝国拥有的疆土。 她的目光锁定蜀中,拿鹅毛笔在两个地点画了一条粗线连接。 子唯亲自斩了朱老二,枭首示众。 如果仅仅是这,一贯多疑的她并不能完全宽心。 关键是从益州到鹰嘴山涧,原本正常七个时辰的路程,子唯只用了两个时辰。 这说明什么? 说明子唯一得知消息,没有丝毫犹豫,火急火燎赶往鹰嘴山涧。 誓要斩了朱老二! 如果稍慢几拍,“黄袍加身”这四个字,经过发酵,会从个体演变到群体。 从这个细节,武则天可以肯定。 子唯绝对没有反心! 他不可能造反! “朕就知道,别人也许会造反,但你永远不会背叛朕。” “朕能很心平气和的接受旦儿参与谋反,但如果是你,朕承受不了。” 武则天喃喃自语,慢慢走到梳妆台。 她盯着铜镜怔怔出神,突然抄起铜炉,抬手砸向镜子。 “咔嚓”一声。 镜子支离破碎。 武则天捡起碎片,很认真的拼凑。 过了很久,她表情变得复杂,叹息一声: “破镜重圆,谈何容易?” “这道裂缝,就像贯穿在朕心中的刺,以为没有,就真的没有么?” 武则天神色黯然。 信任可以修复么? 她会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像之前一样信任子唯。 共同铸造大周帝国,君臣关系成为史书一段佳话。 可隐藏在心底的恐惧,她一直想逃避,可现在无法再逃避了。 武则天细细抚摸眼角的皱纹,目光惆怅。 她七十。 子唯二十。 纵观史书,无论哪个皇帝,都说自己是苍天的儿子,君权神授,帝王万岁。 那只是为了稳固统治而编造的谎话。 凡夫俗子,谁能逃脱天命呢。 “朕确定你不会反朕,可朕驾崩之后呢?” “朕亲手缔造的基业,朕希冀大周万世永昌,会不会被你攫取?除了朕,谁又斗得过你呢?” 武则天说到最后,不自觉心惊胆颤。 她从宫女到皇帝,几千年唯一的女帝,到了这一步,她一定要让大周传承下去。 她绝不容许大周一世而亡,她希望过了几百年,甚至千年万年,世上还有大周这个壮阔的帝国。 百姓文人缅怀她这个开国太祖,她死了,却永远活在天下人心中。 “而你就是一条潜伏着的毒蛇,只有朕能压制你,朕死后,你就算不想反,也会被逼反。” “得罪满朝权贵,世族豪强,朕无法再护佑你,难道你会束手就擒任凭他们宰割?” “最后只会造反,杀了朕的继承人,倾覆这锦绣江山。” 这样的念头一经出现在武则天脑海里,就像一枚石子投进了湖心,不断泛起一圈盖过一圈的涟漪,让她再难平静。 曹操在追击董卓的时候,大抵也没想过自己将来会变成一个很多人口中的汉贼。 王莽台前忠义,幕后篡汉滔天,虐烈商辛。 世间的规律玄乎,最直接的解读就是以史为鉴,靠前人的经验来判断安危。 谁能轻易的定性一个人,不到最后,永远不知道一个人究竟如何? 一生真伪复谁知? “你要是朕的血脉就好了。”武则天突然自嘲一笑。 那样,凭子唯超越、超脱世俗的能力,一定会让大周帝国更加辉煌,凌驾于天下之上。 就算后世子孙再废物,留下这份庞大的家底,也足够他们败几百年了。 “可惜你不是朕儿子,而你又恐怖到朕都深为忌惮,怎么办?” 武则天表情渐渐趋向平静,终于下定了决心。 利用政治手段进行削弱。 倘若这个方案行不通…… 武则天眸光刹那冰冷,声音机械般毫无感情波动: “朕临死之前,会赐你毒酒一杯,你跟朕同葬陵寝!” “你我地下再做君臣,生前死后,朕都要压制你,让你丝毫动弹不得!” 想到这里,武则天扯了扯嘴角,忍不住笑出来。 “哈哈哈哈,朕缠着你,生不同衾死同穴!” 不一会,迎仙殿便充斥着悦耳的笑声,经久不息。 …… …… “铛!” “铛!” “铛!” 钟鼓声自五凤楼传来,皇城一座座殿楼依次响起同样的节奏,低沉清晰,钟声远播。 神都城缓缓苏醒。 皇宫钟声齐鸣,文武百官都知道这代表什么。 神皇要宣布重大事情! 血腥味浓郁的朱雀长街,渐渐有了嘈杂的马蹄声。 各衙门官员穿戴好朝服,步履稳健,表情严肃,相继走进端门。 原本准备动身蜀地的狄仁杰,怀着复杂的心情,站在班列的最前面。 庐陵王李显,太平公主李令月,不知何时也出现在御道。 “皇兄,昨夜王府护卫惊现安邑坊?”太平面无表情问道。 李显很坦荡的“嗯”了一声。 “想灭张府?”太平试探。 李显垂下头,没有回答。 他喉头苦涩,满腹憋屈说不出来。 昨夜听闻消息,他毫不犹豫派出两百悍卒,誓要抹除张巨蟒的家人。 在他看来,彻底逼反此獠,将母皇拉下马,他就能凭借旧唐拥趸,君临天下! 可韦爱妃大惊失色,劈头痛骂。 “愚不可及!” “咱们想要登顶,只能靠皇子的身份安稳交接龙椅,如果张巨蟒搅得天下重新洗牌,皇位哪里轮得着你?” 经过爱妃深入的剖析利弊,李显醍醐灌顶。 一边派人将悍卒喊回来,一边派出第二批两百人前去保护。 谁料昨晚太过血腥,几千人杀红了眼,敌我不分。 就如此。 他整整丧失四百人! 那可都是耗费数年,精心培养的悍卒啊! 实在是心痛至极! 望着对方铁青的脸色,太平没再追问。 “苍天啊,为何有如此无耻的臣子?” 突然,咆哮声打破了沉闷压抑的气氛。 著名愤青陈子昂挥舞着双臂,高呼: “张巨蟒,陛下待你如亲子,你怎么做得出来啊?” 话音顺着风飘荡,巍巍宫阙,益增了渺远的凄凉。 “住口!”狄仁杰勃然大怒,厉喝道: “公然传播恐怖谣言,你可知何罪?” 诸多大臣神情黯然。 他们也希望这是谣言。 可陛下连夜布置的种种措施,无不在佐证那个推测,张巨蟒意图谋反。 场中陈子昂状若惘闻,直抒胸臆: “圣人为成就帝业,用酷吏,慑群臣,屠戮李唐宗室,她远远称不上仁君!” 群臣目露骇然。 在皇城说如此直露、且大逆不道的话,这二愣子活得不耐烦了? 陈子昂顿了顿,话锋突转: “可圣人执掌权柄十余载,薄赋敛、省力役、重用寒门,使百姓安居,江山太平!” “我没经历过贞观治世,但眼下这世道,一定比贞观更好!” 几个满头银霜的老臣为之动容。 武周朝堂混乱,上层权力倾轧,但这一切跟普通百姓没什么关系。 百姓生活水平越来越高,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 “天下承平四方称臣,大周未失德于子民,张巨蟒为了野心,不顾百姓死活,那他就是中原大地的罪人!” “我陈伯玉一介书生,敢提三尺青锋护卫苍生,死又何妨?只求死得其所!” 陈子昂情绪高昂,声音嘶哑。 不少初入仕途的臣子被这番话感染,眼眶不禁泛红。 人一定要有风骨,为了苍生社稷,拼了性命都要斩杀张巨蟒! 而那些老臣神色颓然。 如果此獠一心造反,谁有能力阻止? 仅仅一个猜测,昨夜就开始了杀戮,满城血腥,完全是乱世的预兆。 这不正体现张巨蟒的可怕之处么? 仿佛随意打个喷嚏,就能掀起一场地震! 他曾覆灭草原帝国,长城以内不必再经受北方异族的侵掠。 他曾将天下第一门阀屠戮殆尽,无数世家在屠刀下丧命。 他也曾逼得吐蕃赞普跪地乞降,为中原开疆扩土。 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神都城纵横交错的水泥路、普通茶馆桌上的书本纸张、再低微的官员都能配备一匹来自草原的骏马…… 这就是张巨蟒,对其再厌恶,也无法否认此獠的伟大功绩。 后世史书有关大周的记载,张巨蟒的篇幅至少会占六成! 千古唯一的女帝占三成。 几千万百姓,数不清的英雄事迹,文人墨客,宰相王公,仅仅占这剩下一成。 这毫不夸张! 一个人有多强,那他造成的影响就会有多恐怖。 这就是满朝文武恐惧的根源。 此獠是那种无法用言语描绘的强大,像一头地狱里走出来的嗜血恶魔! 就算齐心协力将其诛杀,可回过头看看人间,满目疮痍。 就在群臣思绪万千的时候。 “上朝!” 内侍尖锐的公鸭嗓传遍御道。 …… 庄严肃穆的朝殿。 群臣站定之后,目光毫不忌讳的望向御座,试图窥探出神皇的心思。 遭遇背叛,陛下该有多悲痛欲绝? 御座上的武则天,表情却出奇的淡定从容。 太平却看出母皇眉宇的憔悴疲惫,想来一夜没睡。 待会究竟要宣布什么噩耗? 她悄悄看向殿阶,上官婉儿微不可察的摇头,示意也不清楚。 “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御座上传来清冷的声音。 群臣摒气凝神,甚至都不敢呼吸,气氛紧张到凝结。 武则天环顾四周,沉默了半晌,不疾不徐道: “吐蕃势力渗透到了神皇司、羽林军,洛水军营,朕派禁军连夜清剿,已经将吐蕃谍子悉数诛杀,亦洗清了几位爱卿身上的冤屈。” 话音落下,满殿鸦雀无声。 一丝声音都没有,宛若阴森的无人绝域。 群臣目露震撼,大脑直接陷入宕机状态。 吐蕃? 还能不能编得再离奇一点? 那些措施,就为了针对几个谍子? 何况统领万邦的大周帝国,最严密的中枢地带会被敌国渗透? 这种话简直荒谬,连三岁稚童听了都会哄堂大笑。 文武官员,没一个人发笑。 但朝殿的气氛,却刹那间舒缓下来。 好似刽子手将要行刑时,那一声刀下留人。 又像坠入深不见底的悬崖,却掉落在半山腰的树枝上。 万幸! 虚惊一场! 这场关乎社稷存亡的危机解除了! 群臣长松一口气。 他们不知道张巨蟒做过什么,但陛下这一席话,释放出一个信息。 此獠没有谋反,甚至压根连反心都不存在。 不然陛下为何要胡诌个谎言揭过此事? 要知道,张巨蟒造反,第一个恐惧的就是陛下。 而陛下在朝会此獠打掩护,显而易见,跟谋反无关。 太平唇瓣绽放笑颜,跟上官婉儿相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底的喜悦。 他这样完美无瑕的男人,怎么会让天下陷入震荡,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 殿前的李显略略垂头,遮掩住眼中的笑意。 幸亏你没造反,不然本王饶你不得,哼! 狄仁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中暗想: “中山王应该是手刃了朱老二。” 殿中慢慢想起了嘈杂的议论声,群臣交头接耳。 “崔相,这场戏很精彩。”武三思目不斜视,低声讥讽。 崔玄暐脸色难看至极,他死死攥住拳头,竭力控制心中的暴怒。 怎么可能?! 张巨蟒,你为什么不造反? 明明有能力颠覆江山,成全野心,却选择做一个懦夫! 可耻! “竹篮打水一场空啊。”武三思自言自语呵笑。 幸亏昨晚行动及时,要不然真让门阀望族得逞了。 要是张府被灭,张巨蟒这狗东西真的会丧心病狂。 他饶有兴致的转头,扫视世家大臣的表情。 每个人都离奇的愤恨,气得七窍生烟,仿佛全家暴毙一样。 想做渔翁? 你们也配? “肃静。” 这时,御座上传来声音。 武则天面无表情,淡淡道: “朕昨夜太过暴怒,以至于失去理智,吐蕃碟子的事,不能完全归咎于神皇司的失职。” “特此,遣散神皇司的旨意作废。”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群臣十分震惊。 他们之所以会误以为张巨蟒谋反,就是神皇司的突然解散。 神皇司可谓是此獠的私人部门,相当于风向标。 虽说张巨蟒没有谋反,但陛下你现在还不明白尾大不掉的道理么? 昨夜,神皇司绿袍公然逃窜出城,竟然还跟金吾卫火拼。 相当于叛变! 这群绿袍只效忠张巨蟒,连部门初设的宗旨都忘了。 眼里没有陛下,只有司长。 如果这种危险的部门还能存在,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陛下,你是昏庸,还是被张巨蟒偷偷下了蛊? 狄仁杰出列,态度很强硬: “陛下,这个旨意有待商榷。”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质疑皇帝! 发生这样的事,一定要剪除中山王的羽翼,防患于未然。 一味的无底线放纵,只会让神皇司更加嚣张跋扈,进而野心极大膨胀。 到时候这群绿袍会不会给他们崇拜的司长黄袍加身? 武则天审视着他,平静道: “朕意已决。” 狄仁杰急声道:“可……” “退下!”武则天冷着脸,截住他的话头。 狄仁杰沉默半晌,缓缓退回班列位置。 他飞快瞄了一眼御座,又觉得不对劲。 以陛下猜疑心之重,怎么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难道陛下在暗中谋划什么? 狄仁杰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宁可错杀不放过,先制造假象,等中山王回京,立刻杀了? 他很快排除这种可能性。 除非中山王真的谋反,陛下才会狠下心动手。 两人之间是什么复杂的关系呢? 就像一个大家族,夫人一言九鼎,对家族有生杀予夺大权。 而老爷权柄凌驾于族人之上,一方面要清除家族内部的蛀虫,替夫人处理脏事,另一方面又要帮助家族做大做强。 老爷既辛苦,又背负滔天骂名,但他毫无怨言。 而夫人呢?她得到所有赞誉和声望,但偶尔又忌惮老爷,生怕对方夺权。 可除掉老爷,家族可能走向没落,也找不到替代人选,别人的能力甚至连他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更何况,从私人感情方面,夫人也舍不得动老爷。 那局面怎么办? “无解!” 狄仁杰喃喃自语。 纵观史册,论权谋手腕,无人能出陛下其右。 她究竟会以什么手段破局? 君臣博弈,那可是最脆弱的均衡! 不止狄仁杰,满殿官员都在胡思乱想。 反正谁都不信陛下会突然昏庸,连最基本的紧攥皇权都忘了。 不管怎样,经历昨夜风波,张巨蟒的存在对皇权是一种极大的威胁。 此獠也许会忠诚一辈子,就算做尽一切罪恶之事,始终不会跨出那一步。 但万一念头突起呢? 那就换了人间! 御座上的武则天将群臣表情尽收眼底,她目光古井无波道: “传朕旨意,勒令中山王回京,麾下兵马由魏元忠接替,继续扫荡蜀中叛贼。” 满殿依旧沉寂,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掀起波澜。 很拙劣的伎俩。 暂时拿掉兵权,让张巨蟒远离战事,慢慢瓦解此獠在军队至高无上的威望。 有用么? 基本没啥大用,张巨蟒能力摆在那里。 此獠随便拉起面黄肌瘦的乞丐队伍,稍加训练,再打几仗,恐怕又是一支不可匹敌的精锐。 “尽快平息舆论,朕不希望还有人散播谣言。” 武则天俯瞰全场,声音带着不可置疑。 闻言,群臣不免有些垂头丧气。 这就定下基调了,看来陛下不会处罚张巨蟒了。 他们害怕看到此獠造反,又迫切希望此獠去死。 就在群臣以为即将退朝时。 重头戏突然降临。 超级超级震撼的消息! 武则天眯了眯眸,轻描淡写的说: “朕觉得,储君之位空虚毕竟不是长久之事,尔等怎么看?” 轰! 轰轰—— 犹如平底起惊雷,每个人的全身血液都吓得几乎凝固。 瞠目结舌! 目瞪口呆! 惊恐骇然! 太子。 终于正式立太子了! 群臣震怖,内心像是发生了十八级大地震一样! 李显浑身难以抑制的颤抖。 来了,终于来了! 没想到竟然是今天。 太平娇躯僵硬,竭力平复紧张的情绪。 武三思嗓子干哑,大口喘着粗气,眼底迸出隐隐期待又害怕的目光。 这个节骨眼,自己大概最没希望。 唰唰唰! 群臣心有灵犀,目光齐齐投向庐陵王。 毫无疑问,庐陵王将入主东宫,他不会面临什么强大的竞争对手。 李显控制微表情,试图装作平静。 可眼底仍旧有一丝窃喜。 众望所归! 这就是天命! 武则天瞥了他一眼,又看着太平,随后收回目光,朗声道: “昭告天下……” 说着停顿住。 群臣发现自己心跳都跟着停止跳动了。 过了很久。 久到李显都快崩溃了。 武则天面无表情,缓缓道: “授武三思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所司具礼,以时册命,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静! 鸦雀无声! 朝殿宛若阴森的墓窖,上千个官员,如上千具僵硬的尸体。 听到这话的瞬间,所有人都呆立震撼,甚至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陛下一定疯癫了! 她被张巨蟒吓疯了,所以才做出如此可笑的决定。 武三思入主东宫? 有亲儿子,竟然传位给侄子? 世间真有这般荒谬的事? 殿前的武三思几乎瘫软在地,他被刺激到丧失所有情绪。 我的? 储君位置竟然是我的? 日日夜夜盼望的东西,得来这般简单? 太平瞬间如遭雷击,死死盯着母皇。 而李显绝望地站在原地,顿觉天旋地转。 他面色发白,简直难以置信,他颤抖着嘴唇,嘶声咆哮道: “自古帝王家庙未见有祀先姑者,母皇,你将儿臣置于何地?” 仿佛乌鸦啼鸣的声音殿柱间回荡。 群臣沉默,他们很能理解庐陵王因何失态。 太子之位,虽不局限于儿子,但毕竟有一个“子”字。 在所有人心里,武三思只是用来制衡李唐的工具,做太子就是痴人说梦。 没想到,事情真的发生了…… 武则天神情漠然,很冷漠无情的重复一遍: “梁王庶绩惟允,朝野具瞻,宜乘鼎业,允膺守器。” “昭告天下,册封太子。” 话音落下。 “好,好,好啊!”李显情绪直接失控,他脸庞都笑得狰狞扭曲了,一字一句道: “母皇英明!” 说完朝武三思作揖,哈哈大笑道: “见过太子!” 子这个字咬得特别重。 殿前的狄仁杰经过开始的愤怒,随后变得淡然。 这一手安排,他看得透彻。 为了在政治上削弱中山王,竟然立武三思为太子。 既然武三思斗不过中山王,那就给他加个名分。 太子! 拥有东宫,东宫的官员配置完全仿照朝廷的制度,还能拥有一支类似于皇帝禁军的私人卫队。 有了太子的地位,能不能压住中山王? 还不能,那就建立一个类似神皇司的特务部门。 他有种预感,未来走势绝对会是这样。 陛下甚至还会赐予武三思更多的权力。 可狄仁杰始终觉得太过儿戏。 武三思跟中山王,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存在! 别说只是太子,说句大不逆的话,就算做皇帝,也要被中山王玩死啊。 沉寂的朝殿,只听“噗通”一声。 武三思虔诚的匍匐在地,颤颤巍巍道: “多……多谢陛下隆恩。” 在他心里,这一刻的陛下,异常的英明! 终于明白谁做储君,才能传承大周这个国号,带领走向强盛! 群臣一阵恶寒,激动到连话都不会说了。 武则天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旋即风轻云淡道: “择吉日举行册封大典。” 狄仁杰一直在观察陛下的神色,他眼底精芒一闪。 明白了! 他想通了陛下的谋划。 摆在台前的,绝不是她心中真正想立的储君。 储君被刻意隐藏起来了,不是庐陵王,就是远在岭南的相王,太平殿下也有可能性。 总之没武三思的份,他只是傀儡工具,最后一定会被无情的丢弃。 昨晚门阀望族打得什么主意?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同样,陛下希望武三思竭力全力,把中山王打落凡尘。 最好的形势就是两败俱伤。 那真正的储君就彻底没了阻碍,平稳接过大宝。 武则天手指轻叩扶手,表情淡然,透着几分自信。 她看过密信,知道武家悍卒才是导火索,更猜到子唯回京一定会想杀武三思,两人之间不共戴天。 这一点恰好能利用。 给予武三思绝对权力,能狠狠镇压子唯么?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 但无论如何,于她而言,有利无弊。 武三思创造不了奇迹,干不过子唯,死了对她没损失。 子唯要真强势得一塌糊涂,那她驾崩的时候,将子唯一起带走就行了。 …… 第二百六十三章 又又一个爆炸性消息!(万字 庄严肃穆的朝殿。 一片死寂。 群臣持续呆滞,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最后的赢家会是武三思? 那可是储君啊! 过往陛下在立储方面态度模糊,举棋不定,朝野谁也不敢提及这个极度敏感的话题。 没太子就没太子呗,只要最后能挑选出让朝堂满意的人选就行。 却不曾想最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忽略儿子孙子,却偏偏选择侄子? 实在是昏聩! 霎那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满殿文武皆将目光投向狄仁杰。 狄公乃百官之首,威望隆高,只要他挺身而出,大家便跟着附和。 坚决反对! 就算下了诏书,朝堂不执行旨意,武三思这太子绝对做不成。 气氛逐渐紧张起来。 距离最近的武三思,惴惴不安地用眼角余光观察着狄仁杰。 李显和太平惶恐不安,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满堂文武身上。 皇帝旨意,只要所有官员抗拒,那就推行不下去。 迎着无数道期盼的目光,狄仁杰咽下喉间叹息。 他不确定陛下策划的计谋会不会生效,武三思真有能力镇压中山王?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 可在强势的中山王面前,武三思远远称不上猛虎! 但眼下这就是最好的权谋,既削弱中山王,又能为真正的储君扫清障碍。 殿角的青铜漏刻仍在不急不缓地滴落着,群臣眼神渐渐黯淡。 沉默,也是一种答案。 诸多臣子勃然大怒,到了这个地步,还在谨守明哲保身之道,不感到羞愧么? 你这个缩头乌龟! 武三思僵硬的肌肉慢慢放松,心中暗道: “老东西还算识相,本太子断然亏待不了你。” 这时。 兵部尚书姚崇站了出来,他神情凛然道: “陛下,东宫之位乃国本,稍有不慎,恐会动摇社稷。” 武则天目光古井无波,字正腔圆道: “朕经过深思熟虑,为苍生社稷挑选了一个德才兼备的储君。”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异常坚决。 带着不容置喙的帝王威势! 李显脸色遽变,先是涨红,随之铁青。 这句话就如一巴掌,狠狠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又疼又怒,满心的绝望不甘,几乎无法言喻描述。 这就是他的母亲啊! 姚崇满腔愤怒倾泻而出,高亢着声音: “敢问陛下,姑侄之与母子孰亲?” “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立侄,则未闻侄为天子而祔姑于庙者也!” 看着义无反顾的姚尚书,群臣心一横,纷纷出列。 “恳请陛下收回旨意!” “恳请陛下收回旨意!” “恳请陛下收回旨意!” 声音如汹涌的浪潮,一浪盖过一浪,响彻在朝殿。 武三思脸色难看至极,他冷着眼,将这些人记在脑海里。 尤其打头阵的姚崇。 入主东宫第一件事,就要让这个腐儒滚出朝堂,接着清洗这群不知敬畏的蝼蚁! 胆敢与本太子作对? 武则天甚感欣慰,凤脸却依旧冷漠。 激烈的反对声中,陡然出现不合时宜的声音: “梁王性子仁厚,宜为储君。” 轰! 轰! 犹如晴天霹雳,朝殿声音戛然而止。 群臣目露骇然,死死盯着缓步出列的崔玄暐。 武则天凤眸笼罩寒霜,竭力控制心中的滔天怒火。 又是这群附骨之疽! 江山社稷的毒疮! 崔玄暐眼神没有波澜起伏,直接表明态度: “东宫之位,没有谁比梁王更合适。” 世家领袖发话,刚刚还选择性沉默的世族大臣,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七嘴八舌的附议。 在他们看来,政治局势最理想的状态,就是张巨蟒起兵造反。 可此獠不按常理出牌,竟然选择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就在他们失望愤怒的时候。 转机出现了。 武三思入主东宫。 如此荒唐可笑的决策,绝对会导致朝堂震荡,进而波及社稷。 越乱越好啊! 那世家就能借此垄断执政,掌握天下资源,甚至控制皇帝,让皇帝成为傀儡,成为门阀望族的代理人! 武三思眼底的兴奋之色都快溢出来了。 他知道,储君之位板上钉钉了! 群臣见状,暗叹一声。 没想到助武三思一臂之力的,竟然是门阀望族。 要想废掉立储诏书,唯有朝堂所有人联合起来抵触。 而如今,已经有人倒戈了。 武则天神色晦暗,语气冷硬道: “善。” 狄仁杰瞥了御座一眼,似乎能感受到陛下复杂紊乱的心境。 满殿安静下来。 再愤怒不满的大臣,也偃旗息鼓了。 已成定局的事情,难道还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去做无谓的劝谏? “政事堂负责起草立太子诏书。” 武则天面无表情说了一句,而后目光看向武三思。 群臣也将目光对准武三思。 随便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做结语,这场惊心动魄的朝会就可以落下帷幕了。 武三思兴奋不已,恭声道: “陛下,臣准备了三个提案。” 满殿大臣瞬间愕然。 这个时候,说一些君臣相得益彰,不负社稷苍生的场面话,再描述一下此时此刻的情绪心境,不就完事了? 搞什么提案,你脑子是不是被驴给踢了? 武则天目光冷厉,重重“嗯”了一声表达不满。 武三思置若罔闻,高声道: “《论语》有言: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人之本。” “臣建议,出母亦需守孝三年!” 声音铿锵有力,好似金石作响。 可是满殿朝臣在听到这句话后,议论声已是轰然大作! 古礼规定,子为父服丧三年,为母服丧一年。 二十年前,陛下还是皇后时,就贯彻了一项政策。 父在为母服齐衰三年! 这政策打破了社会不公平的服孝制度,明显提高了女权地位。 如今武三思依葫芦画瓢,准备效仿。 出母是什么呢? 那些被父休弃的生母,遵循礼法原则,根本就不需要服丧。 武三思这个提议非常聪明。 一方面,进一步提高女性的地位,搏取陛下欢心。 另一方面,隐晦表达一颗孝子之心,臣虽然不是您儿子,但也会感怀恩德啊。 但是! 这聪明用错地方了! 好比下属为了讨好上司,主动请客去丹凤街一游,上司欣然应允。 倘若上司刚死了爹,下属跑去说我请您去嫖娼,会发生什么? 一样的话,场景不同,那就是天差地别! 你现在是太子啊! 太子对皇帝说要孝悌? 难道巴不得皇帝尽早驾崩? 果然,群臣看向御座,陛下一张脸孔布满阴霾。 感受耳边嘈杂的声音,武三思自以为衮衮诸公被震惊到了。 他略有些自得,继续道: “陛下,京中各衙门贪腐现象很难杜绝,臣建议,京官八品以上益禀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群臣目瞪口呆。 官员加薪? 这就迫不及待笼络人心,想赢得百官拥护? 你觉得这时机合适么? 朝殿陷入沉寂。 几乎所有人都能察觉到,武三思那股子急功近利的庸俗感。 崔玄暐等世族臣子轻轻勾起了嘴角。 原本他们看来,武三思虽然称不上足智多谋,但跟愚不可及挨不上边,很浅薄很平庸的一个人。 真没想到啊! 在储君的诱惑面前,终于暴露了最真实的丑陋嘴脸。 破烂不堪! 甚至比庐陵王都垃圾几倍! 好,实在是好! 崔玄暐目光愈发坚定。 势必扶持武三思,这蠢货就是门阀望族最好的傀儡! 而殿内的武家族人满脸失望。 这种最关键的时候,梁王的表现只能用十二个字形容。 方寸大乱,失误频频,丑态尽出! 察觉到殿中诡异的氛围,武三思先是惊愕,旋即额头冒出冷汗。 连带着脊骨都阵阵发凉。 他偷觑了御座一眼,便迎上了森然阴冷的目光。 “臣……臣……”武三思声音颤抖。 崔玄暐眯了眯眼,不忘推波助澜: “梁王,不是有三个建言么,第三条呢?” 群臣憋着笑,打算好好欣赏一下梁王拙劣的表演。 武三思表情僵住,只能硬着头皮道: “中山王能力卓越,而北地草原亟需开垦荒地,他是最佳人选。” 嚯! 群臣这下反倒露出激动之态。 张巨蟒这个恶魔丧尽天良,被其屠杀的人数不胜数,让人憎恶的程度远远超过武三思。 把此獠发配到草原,这让许多人内心蠢蠢欲动,迫切盼望陛下能同意。 狄仁杰摇了摇头,心中颇为感慨。 陛下的精妙布局,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了破绽。 千算万算,算不到武三思这般窝囊。 为什么想发配中山王? 因为在其潜意识里,就恐惧害怕! 你甚至都不敢跟中山王斗,在陛下心里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你是太子,太子代表皇权的延续! 中山王再嚣张强势,他也许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朝堂当众斩首梁王,但绝对不敢杀太子。 正因为身份的转变,对太子动手,就是造江山社稷的反! 占据绝对优势,却还是害怕中山王。 这不是废物是什么? 武则天紧绷着脸,竖起的凤眉下,一双被怒火灼红的眼睛射出两道寒光。 烂泥扶不上墙! 她隐隐有些动摇,或许一开始这个决定就是错误的? 怎么也想不到,武三思是这种低劣的货色! 武则天死盯着他,冷声道: “容后再议,退朝!” 群臣齐齐躬身,目送陛下离去。 武三思呆滞在原地,不知所措。 “恭喜梁王。”崔玄暐踱步近前,笑眯眯的作揖。 武三思忙不迭挤出笑容,难堪尴尬的情绪被冲淡了些许。 出丑又如何? 孤是大周帝国的储君! 紧接着,陆续有官员上前祝贺。 …… 庐陵王府。 寝殿满目狼藉,李显像是中了淬毒的弓箭,瘫倒在地。 浓烈的嫉火在他的胸膛里涌动。 “你无情冷血到这个地步,真是半点心肝也没有!” 李显眼睛陡然赤红,犹如笼中困兽一般走来走去,凶狠得随时要吃人一般。 “取些冰来!”一旁的韦玉寒声吩咐。 立刻有宫婢从冰窖里打出一桶混着冰碴子的水,滤净后泡着锦帕递过来。 韦玉粗暴的把锦帕抓起来,直接扑在李显脸上。 尖锐的寒意如万千细针,把整张脸刺得生疼,李显脸部扭曲狰狞。 韦玉厉声道:“越是这种时刻,越要镇之以静。” 一旁的李裹儿冷着玉颊: “父王,愤怒的情绪对局势毫无用处,振作起来。” “亲儿子比不过侄子,世间还有这般荒谬可笑的是么?”李显声音尖利,还带着点哭腔。 他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够了!” 韦玉咆哮了一声。 她阴冷着脸:“别一副濒临绝境的模样,现在还不是末日。” 李显沉默无言。 “咱们急什么?最急的是张巨蟒,武三思第一个开刀对象就是此獠。” 韦玉神情淡然,镇定自若。 她一开始也面临崩溃,感觉天快塌下来了,后来细细思量。 隐约有个猜测,陛下此举会不会是为了针对张巨蟒? 早不立晚不立,偏偏这个时候立储,目的很明显。 “你是说,咱们先坐山观虎斗?”李显脸上恢复些许生机。 韦玉轻轻颔首,娴熟地推演接下来的朝堂动向: “武三思权力已经凌驾张巨蟒之上了,此獠一回京,势必会爆发激烈的冲突。” “陛下经历疑似谋反案,不会再无底线容忍此獠,而武三思掌握太子名分,能抹除两者之间的能力差距。” 闻言,李显眉头皱得很紧: “如你所说,母皇不帮他,储君要干他,张巨蟒就算神灵转世,也会被慢慢吞噬掉。” 韦玉愕然,哑口无言。 是啊,张巨蟒一旦进京,那真的相当于瓮中之鳖。 走进神都,就是被困在金碧辉煌的牢笼里,连起兵造反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永远不会让自己处于被动。”李裹儿轻启朱唇,语气坚定。 韦玉凤目微闪:“裹儿,你是说此獠会抗旨,直接在蜀中造反?” 李裹儿摇摇头,答不上来。 那个男人跟陛下深层博弈,两个站在世间巅峰的存在,岂是她所能揣度的? “张巨蟒,来点作用吧!” “能不能把武三思搞下去,你跟他同归于尽,成全本王。” 李显叹了一声,焦躁无助。 “静观其变。”韦玉沉声道。 略顿,她直视着李显: “王爷,该跟小月联络一下感情了。” 小月? 李裹儿疑惑。 “谁?”李显讶异。 韦玉瞪着他:“太平啊,你们兄妹俩好久没走动了。” 李显:“……” 以前骂人家贱妇骚蹄子,现在亲切的喊小月,他们之间哪里还能兄友妹恭? 似是看透他心中所想,韦玉板着脸道: “咱们跟她已经没有利益冲突,现在是一致对外的时候了。” “如若不然,武三思任意捏造罪状,诬告陷害,咱们有好下场?” 以己度人,如果是庐陵王府入主东宫,她一定会把威胁铲除! 所以眼下只能跟太平政治合盟,共同抵御武三思,让其投鼠忌器。 “不错。”李显双目一亮: “要想坐收渔翁之利,一定要先确保自身安然无恙。” …… 翌日,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政事堂外。 武三思负手而来,神情倨傲。 屋檐下的书吏毕恭毕敬道: “梁王,您的物品准备妥当了……” “嗯?” 武三思斜睨着他,强行打断:“你犯了一个错误。” “太……太子殿下。”书吏连忙改换称呼。 武三思收回慑人的目光,阔步而入。 堂内三个宰相正在分配政务,一见武三思,便陷入沉默,就连埋头查阅的中书舍人们,动作都略慢了几分。 “狄……狄相。”武三思声音怪异,他差点蹦出狄爱卿三个字。 “嗯。”狄仁杰漫不经心点头,继续翻阅政务。 武三思眼神微冷。 他刚刚就是试探,狄仁杰果然毫无敬畏之心! 这般老谋深算的奸诈狐狸,会忘了基本的礼仪? 只有一种可能,他轻视自己这个储君! 包括娄师德,甚至这些低贱的中书舍人。 根源是什么? 张巨蟒! 此獠就是遮挡神都城的巨大阴影,不掀翻它,永远得不到别人的真心拥护。 只有踏着此獠的尸体,才能向世人证明,孤有能力执掌这个江山社稷! “太子,请上坐。” 崔玄暐起身相迎,儒雅的脸庞露出恭敬之色。 武三思笑着摆手:“不必多礼,孤收拾一下东西就走。” 入主东宫,宰相职位就自动卸任了。 说完他踱步进了署房。 检查完机密文件有无缺失,武三思抱起盒子,却注意到案几上的宰相印章。 他嘴角噙笑,抄起印章砸在墙壁。 宰相又算什么蝼蚁? 轻缓脚步声响起,崔玄暐将这一幕收进眼底,他不动声色的捡起印章。 武三思脸上的尴尬之色一闪而逝。 “太子,你可要小心张巨蟒,此獠不好对付啊。”崔玄暐似随意般开口。 武三思眼中迸出杀机,索性收起假面具和虚伪言辞,目光灼灼道: “崔相可愿襄助孤一臂之力?” 直接摊牌,也不饶圈子。 他很清楚崔玄暐这些门阀的阴谋。 但现在自己的处境也很艰难。 上面有陛下森冷的獠牙,下面有张巨蟒恐怖的强势。 怎么办? 只能跟门阀望族相互利用,各取所需。 崔玄暐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直白,他笑了笑,意味深长道: “太子是一国储君,维护储君是臣子无法推卸的责任。” 武三思紧绷的心弦顿时松懈下来。 他跟崔玄暐双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 御书房。 檀香袅袅。 “臣叩见神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三思匍匐在地,虔诚恭敬,近乎于谄媚。 “起来吧。” 武则天摆摆手,示意宫婢端来一杯香茗。 她微微一笑:“朕观你恭良纯善,异日当有天子气象,闲暇时不妨多处理政务。” 武三思愕然,忽然涌现出微妙的不安感,他丝毫感受不到可亲可近。 “东宫筹备的怎么样了?”武则天淡淡问道。 武三思刚要回答,脑海里却冒出一个念头。 他要试探陛下对张巨蟒的真实态度。 “陛下,进展不顺,神皇司绿袍一直在拿东宫规格做文章。” 武三思佯装惶恐,又夹杂着忧愁和不满。 “哦?” 武则天脸色阴沉,冷声道: “放肆!他们岂敢干涉皇家事宜?” 武三思心一喜,嗓音变得深沉: “陛下,神皇司不受制衡监督,才导致这群绿袍势焰熏天!” 武则天沉默片刻,似是在征询: “你有什么建议?” 武三思竭力控制情绪波动,小心翼翼道: “陛下,要不再设立一个机构,跟神皇司形成竞争,有竞争才有压力,才能收敛气焰,更好为陛下办事。”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喉咙发干,心跳有些加速。 武则天表情微变,起身来回踱步。 她眯着眼睛打量武三思一番,突然展颜一笑: “好主意,一家为大始终是隐患。” 武三思肩膀剧震,内心狂喜。 他赌对了! 陛下就是希望蚕食张巨蟒的权力! 若自己表现得庸碌无为,只懂得见招拆招,那储君位置都不稳。 一定要显露锋芒,争权夺势,狠狠镇压张巨蟒! 武则天神色莫测,淡淡道:“尽快着手组建。” “是!” 武三思重重点头,而后恭声道:“请陛下赐名。” “这……”武则天蹙眉。 武三思见状,谨慎措辞: “要不就神龙卫?陛下是傲世寰宇的真龙。” 武则天心中冷笑不已,这里的龙恐怕指你自己吧? 她面上却很平静道:“龙出之升天,朕希望神龙卫做出一番成绩来。” 武三思有些难以置信,蠕动着嘴唇谢恩。 事情实在是太顺了! 对于自己的扩权,陛下竟是无动于衷,连一点点警告的意思都没有。 这让他更坚信张巨蟒彻底失宠,已经是秋后的蚂蚱。 如今掌握神龙卫这个特务机构,就能彻底压制神皇司,何况自家侄儿还是神皇司二把手。 外部打,内部掺沙子。 这群绿袍还能怎么蹦跶? “对了陛下。”武三思似想起什么,忐忑不安道: “神都城的福利机构太过混乱,应该好好整顿。” 武则天略一权衡,沉声道: “动静不能太大,倘若影响百姓,朕饶你不得!” 武三思神情凛然:“臣遵旨,请陛下放心,臣绝不辜负陛下信任。” 武则天目中无波无澜,情绪被遮掩得严严实实。 武三思没再继续提要求,他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引起陛下忌惮就得不偿失了。 “朕乏了,没什么事就退下吧。” 武则天捏了捏眉心,温声道。 “遵命,臣告退。” 武三思恭敬作揖,趋行离开。 武则天盯着他的背影,目光一片冰冷,似能将万物冻结。 殿外。 武三思深呼吸一口气,恐惧彷徨的眼神一片散乱。 陛下态度之和善,言语之诚挚都是他前所未有的经历,春风化雨,殷殷可亲。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管你在谋划什么,既然储君之位给孤了,可不是轻易就能废黜的。” 他喃喃自语。 站上巅峰,俯瞰世间是什么感觉? 泰山封禅,君临天下又是什么感觉? 要想实现这些野心,首先就做掉那只拦路虎。 张巨蟒,风水轮流转,该是孤折磨你的时候了。 …… 深夜。 远处火光从壁里瓦间蹿出,它们疯狂地吞噬着建筑,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每一个弹指都在疯长。 极黑的浓烟已率先飘起,四周火星缭绕,如一条泼墨的黑龙跃上夜空。 马车里,太平掀开车帘,神情阴冷至极: “堂堂储君在丽景门纵火,丢尽大周帝国的脸面!” 车厢内的上官婉儿一反平日温柔浅笑的模样,一张玉颊绷得极紧,目中满是怒火,娇躯因愤怒微微颤抖。 这场火,武艺傍身的绿袍应当安然无恙,但衙门被烧毁了。 于神皇司而言,这是打脸,天大的耻辱! 没想到武三思的下马威来得这么迅疾,无所顾忌,为所欲为! “立这个废物为储君,母皇昏聩愚昧!” 太平五脏六腑被怒火炙烤,火苗几乎要喷出眼眶。 她放下车帘,冷声道: “又不敢杀他,又要削弱他,用武三思这个玩意来恶心人。” “就不担心遭到反噬么,万一……” 太平还有一丝残存的理智,大逆不道的话终究没付诸于口。 但上官婉儿明白。 如果陛下突然驾崩,那身为太子的武三思顺理成章继位,根本就不需要经历波折。 储君登基,名正言顺。 太平目光沉沉,盯着上官婉儿: “婉儿,你久伴母皇身侧,你觉得她有没有想过立本宫为储君?” 上官婉儿抿着唇角,“婉儿不太清楚。” 太平审视着她,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谨小慎微不敢说。 “储君之位既定,本宫也没什么好顾忌的,说什么也改变不了局面。” 顿了顿,她杏眸黯然,喟叹一声: “把本宫嫁给中山王,不就是三赢的局面么?” “本宫登基,能将武周江山延续下去,国号不变,一切遵循母皇的既定政策。” “中山王跟本宫的下一代接过大宝,之后每一任皇帝都流着母皇的血。” “皆大欢喜,不是么?” 原以为这番话会让上官婉儿震惊,谁料她听后平静从容。 太平苦笑一声,以婉儿的聪慧,兴许早就察觉到自己想法了。 上官婉儿略默,突然说道: “殿下,你有没有想过中山王也抱着这种想法呢?” 太平精致的脸庞满是愕然。 她没想过,至少张易之从未向她传达过,连隐晦的暗示都没有。 “殿下,你走进了思维误区,储君并非局限于儿女,孙子也极有可能。” “当时在李唐宗庙,陛下已经宽恕了相王,中山王为何还要将李隆基给劈死?” 上官婉儿声线轻柔。 太平红唇微张,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那个男人早就在替她铲除隐患,也许在他看来,李隆基就是最大的威胁。 “母皇为什么就不能成全本宫?” 太平一颗心在胸膛里翻滚不定,俏脸也似被蒙上了阴影。 上官婉儿将一切看得透彻,她也没什么忌讳,平静开口: “陛下怕你重蹈覆辙。” 太平疑惑地看着她。 上官婉儿并没有解释的意思,换了一个浅显易懂的词: “前车之鉴。” 话音落下,犹如醍醐灌顶。 太平震惊,鼓胀胀的胸脯起伏不定。 上官婉儿别过脸,注视着昏暗的灯火。 高宗跟陛下就是夫妻,最后呢? 陛下改朝换代! 许多文人喜欢夸赞高宗隐忍,擅长伪装,甚至帝王权术炉火纯青。 在上官婉儿看来,荒谬可笑。 作为一个统治者,治下的国家因他而亡,就是无可推诿的罪过。 原因很简单,能力不对等。 高宗弱。 陛下强。 弱者最终败在强者手上,不是再正常不过么? 历史都是相似的,倘若殿下跟张郎结合,完全就是高宗跟陛下的翻版? 殿下跟张郎的能力水平差了不止几个档次。 张郎会不会成为第二个陛下? 太平朱唇微微颤动,她似乎更能领悟母皇晦疑莫测的表情之后,那心硬如刀的决绝锋锐。 政治就是冰冷的理性机器,没有人能保证永恒不变。 她很清楚母皇跟张郎之间的感情有多亲密,信任突然崩裂,难道母皇不是在承受煎熬痛苦么? 可在皇权面前,人性也许经不起考验和引诱。 人性之恶就是一根紧绷的弦,不动则已,即便轻轻一拨,谁也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车厢内陷入冗长的死寂。 上官婉儿很清楚,张郎跟陛下走到这一步,不分对错。 太平也很清楚,所以她平息了怒火,情绪渐渐复杂。 过了很久。 她咽下喉中的轻叹,“照这样看,除非起兵造反,否则……” “不一定。”上官婉儿摇摇头,很严肃道: “我觉得中山王不可能傻乎乎的进神都,他一定会做出反击。” 听着如此笃定的语气,太平心情很不是滋味。 她最在乎的两个人要进行斗法,那就意味着两人之间关系越走越远,直至有可能成为仇人。 …… 时间缓缓流逝,转眼就过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发生了太多事,神龙卫突然崛起。 神皇司的权力被加了重重枷锁,又遭到神龙卫的围剿,一众绿袍岌岌可危。 太子权势滔天,身边聚拢了许多拥趸,形成一股庞大的政治集团,坊间称之为太子党。 庐陵王和太平殿下像是销声匿迹,整整半个月足不出户,不知是暂避锋芒还是害怕太子。 清晨,朝阳升起。 御道上。 群臣班列最前方,站着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紫袍迎风飘扬。 “张巨蟒还没回京,此獠是不是被吓到了?”宋之问紧紧挨着武三思,神情轻蔑。 “也许吧。”武三思很是平静,风轻云淡道: “孤没精力关注一个蝼蚁。” “是极!” 一众官员纷纷附和。 话虽如此,其实他们很清楚。 神都城上迷雾缭绕,太子党还没到欢庆胜利之时,真正的怪兽蛰伏在暗处,没露出獠牙。 不少臣子暗暗腹诽。 装什么装,张巨蟒要是真掀桌子造反,大家一起玩完。 小人得志的嘴脸有够恶心的。 零丁的寒门臣子都感受到了一种憋屈和难受。 他们为中山王感到悲怆。 真像极了英雄末路,美人迟暮! 曾经何其强势睥睨的枭雄,世人谁见他不低眉? 连堂堂吐蕃赞普都忍着屈辱,跪下乞降。 可现在,就因为莫须有的造反,被武三思这等小人欺压。 真有点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 连亲手缔造的神皇司苟延残喘,随时都可能崩溃。 作为臣子,他们讨厌特务部门。 但相比神龙卫,神皇司就好太多了,只要安分守己,绿袍根本不会找上门。 可神龙卫就是一群野狗,逮谁咬谁,为了展现权势肆意威胁朝臣。 简直可恶! 宰相狄仁杰审视了武三思片刻,便收回目光。 原本他碍于陛下的谋划,倒对武三思没有看法,如今他也憎恶这个所谓的“太子”。 “铛!” “铛!” “铛!” 钟声敲响,群臣收敛心思,有条不紊走向朝殿。 朝殿。 御座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冷漠面孔。 似乎从半个月前开始,陛下就很少笑了,整个人看起来格外阴沉。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武则天环顾大殿,口气平淡。 “陛下!” 陈子昂立刻跳了出来,怒声道:“微臣弹劾梁王!” 大殿议论声嘈杂,似乎并不意味,因为这已经是这个喷子第八次弹劾了。 每次都无功而返,却依然锲而不舍。 武三思眯着眼,满腔的愤怒难以遏制。 他不是为弹劾而发怒。 而是那尖锐刺耳的“梁王”二字。 称呼孤一声太子很难么? 武则天面无表情,谁也看不出她的情绪波动。 “中山王亲办的福利机构,可谓是功盖千秋,原本慈幼局等机构运转良好,梁王却私自将政策乱改一通,百姓怨声载道。” “这等欺压百姓的罪人有何颜面立足朝堂?” 殿内响起陈子昂慷慨激昂的声音。 群臣沉默。 武三思的举动不止卑鄙,还恶心至极! 如果说张巨蟒还存在良知的话,就是创建这些福利机构。 朝廷赡养孤寡老人,养育贫苦人家的弃婴,给穷百姓提供免费医馆。 也许张巨蟒的出发点是为了声望,但实实在在做了善事。 史书的刀笔吏都不敢抹除此獠的功绩。 如今你武三思想博取民心声望,无耻的摘桃子。 也不是不行,毕竟无耻行径乃政治本质。 可你他娘的连桃子都不会摘! 对福利机构丝毫不了解,又要驱逐张巨蟒的人,事做不成哪里有声望? 几乎可以预见,再这样下去,福利机构养的都是好吃懒做的闲人,这些部门就没存在的必要了。 “朕会派人严查。”武则天居高临下剜了武三思一眼,冷声道。 听着机械般的回复,陈子昂怒不可遏,破口大骂: “让梁王这种社稷败类做储君,嫌国家灭亡得不够快么?” 群臣咂舌。 这愤青有一颗铁胆啊! 不过正因如此,陛下反倒不会治其罪。 毕竟朝堂需要一个逮到谁就喷谁的谏臣,就如贞观的魏征一样。 武三思面不改色,眼底却有一丝讥讽。 任你骂得再难听,孤自岿然不动。 帝国储君岂会在意一介蝼蚁,那不是自降格调么? 他转过头,对宋之问悄悄使了一个眼色。 宋之问闻弦知意,持象牙笏出列,高声道: “陛下,据旨意过了半个多月,中山王缘何还未入京?”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 事实上,所有人都想知道张巨蟒的动向。 他们迫切希望此獠尽快回神都,这样政治形势就会阴暗诡谲。 武三思如此欺辱你的下属,还磨磨蹭蹭做什么? 直接跟他干起来! 让天下人看看,究竟是坐拥太子名分的武三思技高一筹,还是你张巨蟒一如既往的强势恐怖? 武则天神色凝重,望向殿前的狄仁杰: “狄卿,政事堂不是派人去迎接了么,还没传回消息?” 狄仁杰摇头:“暂时没有。” 武则天眼底有一丝忧虑,子唯一日没回京,她一日难安。 就在此时。 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缓缓出列。 群臣循声而望,俱是目露惊愕。 刑部侍郎崔元综! 难道他知道张巨蟒的动向? 一直以来,崔元综的存在感就很弱,在朝堂跟透明人差不多。 但谁也不敢忽视他。 天下门阀望族,一陇西二博陵三清河。 清河崔氏也是一尊不弱于博陵崔氏的庞然大物! 而崔元综能全权代表清河崔氏的意志! 崔玄暐皱了皱眉。 虽然都姓崔,但两家关系很差,在大是大非面前尚能团结,平常就是相看两相厌。 他出列想说什么? 就在群臣疑惑的时候。 只听殿前温和的嗓音响起: “启禀陛下,中山王去清河郡了。”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这句话震得群臣头皮发麻。 此獠无缘无故去清河郡做什么? 听崔侍郎的口气,也不像寻仇啊! 武则天面孔陡然僵硬,呼吸急促起来,厉声问: “此去为何事?” 刹那间,无形的帝王威压如巨石降临朝殿,仿佛随时会落下,砸得群臣粉身碎骨! 崔元综沉默片刻,缓缓说出两个字。 满殿震撼!! …… ps:端午节快乐,万字大章 第二百六十四章 回不去了 崔元综的声音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轰击在朝殿。 震得满朝文武头皮发麻。 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极度骇然,仿佛听见了世间最难以置信的事。 朝殿陷入死寂。 一丝声音都没有,犹如阴森森的墓窖。 那两个字在殿柱间碰撞,化作金石之音回荡在耳畔。 求亲。 很平凡普通的两个字,平凡到每个人都会去经历,无论权贵还是黎庶。 但放在张巨蟒和门阀望族身上,那就是绝对惊恐! 此獠做过什么? 印刷术和改良造纸术,直接挖掘世族的根基,打破世族的文化垄断。 这只是政治软绵绵的手段,那之后就是惨无人道的暴行! 一夜之间抹除河北道四十多家世族豪强,踏上陇西郡将天下第一门阀屠戮殆尽! 如果说这些还不足以表现此獠跟世族之间仇恨的话。 将土地分给庶民,此獠想打破社会阶级固化,掀翻既得利益集团! 至此,世族跟此獠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 而如今,张巨蟒竟然跑到清河郡去求亲? 世间还有比这更荒谬可笑的事么? 但朝殿却无人发笑。 通过崔侍郎平静的神色,以及镇定自若的口吻,群臣隐隐有个骇然的推测。 难道? “不行!” 尖锐近乎于咆哮的声音响彻大殿,武则天如暴怒的母狮,死死盯着崔元综。 锐利的目光几乎化为实质,如刀锋般带着滔天杀气。 群臣摒住呼吸,生怕被帝王震怒所波及。 他们理解陛下因何愤怒。 天下所有男子都能娶五姓女,甚至是衣衫褴褛的乞丐,只要你有独特本事让门阀望族相中。 但唯独张巨蟒不行! 陛下登基以来,皇权跟世家有过数次激烈斗争,有胜有败,最终双方为社稷而妥协。 可当张巨蟒崛起,其不可睥睨的强势和杀伐果断,逼得世家节节败阵,苟延残喘! 博陵崔氏为了求安稳,竟然主动捐粮给朝廷,可想而知世家处境有多艰难。 君臣相得益彰,极大挤压了世族的生存空间。 这让天下人明白,张巨蟒这个人有多么恐怖! 谁料。 张巨蟒突然说了一句: “陛下,臣不跟你玩了。” 这怎么能行?! 你可以死,但你绝不能跟清河崔氏玩在一起! 朝殿陷入诡异的安静。 直到一句话响起。 “敢问陛下,男未婚,女未嫁,有何不可?” 崔元综声音略微急促,显然在威慑下有些紧张。 轰! 轰轰—— 此言不啻于十八级大地震,像风暴般迅速蔓延在朝殿每个角落。 从崔侍郎的态度,很轻易就能得知。 答应了! 清河崔氏同意张巨蟒的求亲! 这桩政治联姻,简直是强强联合啊! 武则天神情如遭雷磔,太阳穴上青筋暴起,满腔怒火无处喷射而出,厉声道: “朕不同意,尔等岂敢私下缔结婚约?” 话音落罢,群臣面面相觑。 崔侍郎说了一句让天下人都无处反驳的话。 “男未婚,女未嫁。” 你是主宰天下的皇帝,或许可以干涉其他人的婚事,但也要看看对象。 唐太宗曾经想联姻,清河崔氏直接以门不当户不对为由拒绝,唐太宗无能狂怒,只能把屈辱吞回肚子里。 张巨蟒,名震万邦,其声望甚至都影响到西域乃至各远处的国度。 联姻双方声望高名气大,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陛下你要出手干涉,除非能找出一个服众的理由。 否则就是让天下百姓看笑话! 就在此时。 “陛下!” 狄仁杰似是想起什么,快步出列,神情严肃道: “您不是将安乐郡主婚配给中山王了么,双方应该交换婚约了。” “中山王再缔结婚约,就犯了停妻再娶罪!” 闻言,满殿嘈杂声四起。 是啊! 坊间传言,安乐郡主就是张巨蟒内定的王妃,陛下也在热衷撮合这桩婚事。 武三思愤怒的情绪陡然消失,眼中闪过喜色。 重婚罪! 你这个法外狂徒,犯了重婚罪知不知道? 孤正好借此做文章,狠狠惩治你。 抗婚,就是藐视皇权,算是大不逆! 然而,御座上的武则天表情僵硬,旋即变得越来越难看。 武延光,朕要将你掘坟鞭尸! 一切始作俑者都源自那则谣言—— 裹儿跟武延光有私情。 她听完后,担心臧太夫人心生芥蒂,便主动搁下婚约,先派梅花卫探查清楚。 武延光死于谋杀后,又传来黄袍加身的密信,她哪还有多余心思关注婚事? 没想到就一念之差! 注视着陛下的表情变化,狄仁杰一颗心沉入谷底。 群臣察言观色,也渐渐明白了。 双方压根就没正式交换生辰八字,所以不存在婚约。 既然没有婚约,那张巨蟒想娶谁就谁,无人可指摘。 武则天面色阴沉,冷冰冰道: “张昌宗,给朕滚出来!” 班列中,大脑陷入宕机状态的张昌宗浑浑噩噩,听到杀意汹涌的一句话,陡然一个激灵。 他战战兢兢出列,满脸抑制不住的恐惧。 “生辰八字呢?”武则天死盯着他。 张昌宗喉咙翻滚,艰难蠕动嘴唇,颤声道: “回陛下,七日前,兄长派人取走了。” 武则天双颊微微颤抖,一双被怒火灼红的眼睛射出两道寒光。 群臣俱是震惊骇然。 这就是张巨蟒! 就在所有人以为此獠束手无策,即将被皇帝太子吞噬的时候,此獠早就有了制衡手段。 心机恐怖至极! 剩下的“父母之命”自然无需再问。 生了这般逆天的儿子,臧太夫人哪会有不顺从的心思? 再说她肯定能察觉到诡谲阴暗的政治形势,自家儿子有倒悬之危,一举一动都牵涉到家族存亡。 别说门阀望族之女,就算人尽可夫的青楼妓女,她做娘亲也不得不举双手赞同。 那这样看来,张巨蟒跟清河崔氏的联姻板上钉钉了啊! “敢问崔侍郎,是哪个女子?” 突兀,一个容貌粗鄙不堪的青袍官员挑了出来。 嚯! 群臣惊愕,这不是卢御史么? 崔元综侧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亲侄女。” 卢御史表情肉眼可见的难看,他怒而戟指: “崔元伦的女儿?” 见状,满殿文武隐约察觉到一个可能性。 范阳卢氏,清河崔氏,都是五姓七望之一。 门阀望族向来崇尚内部联姻,难道他们两家早就缔结婚约了? 御座上的武则天眸光闪了又闪,似是紧张又期待。 果然。 卢御史勃然大怒,脸庞肌肉都狰狞起来了,咆哮道: “哈哈哈,崔元伦之女早就许配给我们卢家卢俞,一女二嫁,你是在羞辱我范阳卢氏么?” 霎那,满殿骚乱。 没想到,没想到啊。 张巨蟒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别人有了婚约,且范阳卢氏不同意毁婚,那这桩联姻就成不了! 武则天长松了一口气,凤脸笼罩着寒霜,大叱道: “公然违抗朝廷律法,你们崔家作何解释?” 崔元综沉默片刻,淡淡道: “他死了。” 这句话说得很平静,却听得群臣遍体生寒。 谁死了? 卢家卢俞。 谁杀的? 不言而喻! 这就是生杀予夺的张巨蟒! 这就是冷血无情的张巨蟒! 区区蚍蜉还敢挡路? 那抱歉,请去黄泉路上走一遭。 卢御史如坠冰窖,面无血色,整个人剧烈颤抖。 似乎无法接受这个噩耗,自家族人像猪羊一样被肆意宰杀。 “张巨蟒滥杀无度,罪恶滔天,臣恳请陛下治其罪!” 武三思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慷慨激昂地进行弹劾。 你以为陛下还会庇护你? 单凭杀人的罪名,你现在就扛不起! 群臣望着武三思的眼神,就像看傻子一样。这储君也太幼稚了吧? 证据呢? 谁能证明此獠杀人? 况且眼下这个特殊形势,没证据定罪,落在天下人眼里,就是蓄意栽赃! 武三思似是想通了这个关节,脸色变得铁青。 殿内的世族大臣叹气一声。 世家联姻有个规矩,婚约其中一方身死,婚约自动废除。 传承千年的门阀望族,难道还会搞冥婚这一套不成? 这样看来,张巨蟒跟清河崔氏的政治联姻,已是既定事实。 除了双方,谁也无法再更改。 武则天汹涌的怒火,几乎要冲出胸膛,冷笑连连: “好!好!好啊!欺朕太甚!” 铺天盖地的杀意席卷朝殿,随时都有可能掀起血雨腥风。 群臣看着陷入失控状态的陛下,皆是脊骨发寒。 张巨蟒跟清河崔氏,影响实在太大了! 此獠有惊世骇俗的能力,清河崔氏底蕴深厚。 两者结合,会酝酿出什么阴谋? 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摩他们,一个有冠绝天下的能力,一个有声望有钱粮有人。 一旦野心滋长,会发生什么? 况且清河崔氏是有前科的。 别看他们现在只重视德业儒教和文化传承,两百年前,清河郡最显赫辉煌,直接控制了拓拔氏的北魏政权! 原本张巨蟒就够可怕了,再加个清河崔氏,陛下还能睡得安稳? 殿前的狄仁杰神色黯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陛下制定的这场以透支信任、感情为代价的游戏,已经完全落入下风。 看样子,中山王技高一筹。 通过跟清河崔氏联姻,中山王其实向天下传递了两个隐秘信息。 第一,他不是只能依靠皇权的孤臣,他也能跟皇权划清界限。 第二,皇权跟世家的斗争,他再也不会插手,哪管它河水滔滔?他现在只在乎自己。 狄仁杰暗暗叹息一声。 怪就怪那个朱老二,戳破了君臣内心极力去回避的窗户纸。 这个小人物,让君臣走向对立面,让天下局势变成一团迷雾。 其实作为为数不多了解内情的人,狄仁杰不会去责怪中山王。 站在中山王角度。 我做错了什么? 灭掉陇西李氏,镇压了旧唐的最大势力。 之后又火急火燎入侵吐蕃,为大周帝国开疆扩土,天下百姓扬眉吐气。 一刻不停歇,接着打叛军,为朝廷平定内部叛乱。 回过头还得被武家悍卒暗算。 军营校尉一气之下,说出了黄袍加身。 好,为表忠心,我忍痛杀了心腹,掐灭可能存在的隐患。 陛下你不放心,谋划了一场大戏,立太子来削弱我。 那可是我的仇人啊,他是储君,我如果杀他就是弑君,就是让天下唾骂的反贼。 不过,为了维护君臣关系,我甘愿将兵权交给魏元忠。 可是你越来越过分了,刻意容忍武三思欺压神皇司,又是纵火又是抓人,还将福利机构弄得乌烟瘴气。 完全是践踏我的心血,将帝王的凉薄血淋淋展现在我面前。 我还敢孤身入京么? 一头撞进这里来,就是无休止的被动,甚至是性命之灾。 因为反抗没用,我只要一动武三思就是造反。 假如我愿意引颈待戮,愿意剖开肚子挖出心给你看看忠诚,愿意奉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原则。 可我满目皆敌,我死后,你能否保我家人无恙? 你驾崩后,继位者会不会保我家人? 你也不确定吧? 所以我要拿全家的性命,来守护所谓的忠诚。 可能么? 既然不可能,那我不会束手就擒,总得有底气来威胁你。 想到这里,狄仁杰说不出的惆怅。 连他都能推测中山王的心理变化,陛下肯定也可以。 中山王终归没有做忘恩负义的事。 其实站在陛下角度,就更简单了。 威胁到皇权就是死路一条,纵观史册,多少皇帝杀太子杀皇子? 帝王谈感情是奢侈,双手沾满血腥才能称之为帝王。 中山王有颠覆社稷的能力,不管他有没有想过造反,都要扼杀在摇篮里。 “退朝。” 心平气和的声音打断了狄仁杰的思绪。 群臣皆望向御座,只见陛下目光深邃,表情无波无澜。 看上去从愤怒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但所有人都清楚。 这般冷静漠然的陛下,才最为可怕! 蹬蹬蹬—— 轻缓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朝殿依然陷入沉寂。 这半个月的震撼程度,甚至超过他们一生所经历的事。 虽然身在事外旁观,但也都难免心惊肉跳。 他们又一次感受到张巨蟒强大魄力和非凡手段。 天下都是棋盘,万物皆可为棋子! 曾经势不两立的门阀望族,也能与其联姻。 抛弃神皇恩眷,不再以孤臣形象立足世道。 “君臣博弈要拉开帷幕咯,陛下终究还是养虎为患。” 有大臣低声细语,身旁的同僚相继点头。 就算张巨蟒进京,陛下敢轻易杀此獠么? 以什么理由? 此獠名震天下,不管是善名还是恶名,总之此獠是天下人都无法忽视的存在。 没有理由,何以堵住悠悠众口。 倘若编纂一个借口,借太子之手除患,真的敢动手么? 谁知道此獠在清河郡准备了什么反制手段? 万一此獠有难,那些暗地里的东西就会爆发出来。 来源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大的威慑。 “张巨蟒怎么如此放肆啊,此獠不明白君为臣纲的道理么?” 宋之问忍不住满腔的愤怒,破口大骂。 群臣闻言冷笑。 为皇帝宁可去死,这是张巨蟒的作风么? 何况君为臣纲后面还有“君不正,臣投他国。” 要是此獠不怕被戳脊梁骨,不怕被千夫所指,顶着叛国罪投奔异族,那大周社稷才是真的危险。 陈子昂用微弱的声音感慨: “力主拓新者不得善终,顺势苟活者得以周全。” 作为寒门臣子,当然不想看到中山王跟门阀望族走到一块。 但他能理解,陛下借武三思之手如此逼迫,中山王不得不反击保全性命。 殿中的崔元综整理衣襟,转身朝殿外走去。 刹那间。 唰唰唰! 无数道目光都盯向崔侍郎。 张巨蟒跟清河崔氏的强强结合,必定会掀起惊涛骇浪,恐怕还会造成难以挽回的波澜! 崔元综嘴角扯出僵硬的笑容,对突然成为朝堂焦点略微有些不适。 他还是第一次受到万众瞩目,而中山王每天都活在焦点之中,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过来的。 殿前,武三思急急走向崔玄暐,眼下诡异的政治局势,急需博陵崔氏的帮助。 他低声道:“崔相,孤准备了宴席……” 话说一半,崔玄暐看都没看他,眼神一直落在崔元综身上。 见其离开朝殿,也跟了出去。 面对如此无礼的举动,武三思脸色难看至极。 群臣也注意到这一幕,眼底露出戏谑之色。 朝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人家张巨蟒一出手,简直甩你这个小丑十八条街! 能力上的差距,是怎么也弥补不了的。 武三思攥紧双拳,拂袖离去。 就算跟清河崔氏沆瀣一气又如何? 孤是帝国的太子! 仅凭储君身份,便能毫不费力气的镇压你! …… 御道上。 “站住!” 及时追上的崔玄暐怒吼了一声。 崔元综转过身,似乎并不意外,淡淡道: “崔相有何指教?” “为什么?”崔玄暐死死盯着他。 要说最受震撼的,非他莫属。 张巨蟒对天下世族做过的恶,让此獠死一百次都不够偿还。 不趁机杀此獠也就罢了,竟然跟此獠联姻。 清河崔氏满门都是蠢货! 彻头彻尾的疯子! 崔元综皱了皱眉,有些奇怪的反问: “郎有情妾有意,长辈应当成全这段婚姻,何必附加更多意义?” “呵呵……”崔玄暐儒雅的脸庞有些扭曲,狞笑道: “你在糊弄傻子?没利可图你们会接纳此獠?” 崔元综审视着他,轻描淡写道: “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博陵崔氏还不够格。” 崔玄暐深呼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 “咱们都在共同抵御皇权,真要因此撕破脸么?” 崔元综眯了眯眼,沉默了一下。 崔玄暐顺势问: “张巨蟒究竟给了你们什么?” “此言谬也。”崔元综淡定自若的阐述: “中山王恶贯满盈也好,举世皆敌也罢,谁敢否认他的本事?能跟他联姻就是最大的利益。” “别搪塞我。”崔玄暐冷冷望着他。 崔元综轻轻颔首,一脸意味莫名的笑容: “那你应该问,我清河崔氏会损失什么?” 刹那,崔玄暐目露骇然。 他隐约想通了。 “最大的坏处,就是让陛下憎恶,可咱们本就是皇帝眼中钉肉中刺,加深仇恨又何妨?” “难道我清河不跟中山王联姻,陛下就会放弃打压?” “更何况一旦联姻,就意味着中山王放弃依附皇权,也就停下针对世族豪强的脚步,何乐而不为呢?” “没了他,谁又敢替皇帝做这些脏事?” 崔元综笑容愈加浓郁,心情很是舒畅。 其实当中山王踏入清河郡,说出求亲的时候,家族内部像被惊雷轰炸了,震撼万分。 族内德高望重的老人,足足商议了一天一夜,最后答应下来。 崔玄暐脸色难看,哑声道: “没有好处的生意,你们清河崔不会做的。” “不错。”崔元综点了点下巴,似是想炫耀般,漫不经心的替他解惑: “三种可能。” “第一,中山王最终还是逃不出皇帝魔爪,濒临绝境。” “那该弃就弃,我清河崔迅速撇清关系,只是嫁个女子而已,说到底还是利益合作,难道跟他生死存亡?” “第二,中山王跟皇帝形成僵持状态,那天下局势就会陷入混乱,而我清河崔最靠近混乱源头。” “那便能抢占先机,这就是最大的机遇。” 崔玄暐的心情一如他脸上的神色,阴沉晦暗得仿佛一件被锈迹啃噬的前朝铁器。 崔元综恰时停顿了一下,他表情慢慢变得惆怅黯然: “第三,张巨蟒一举之力压制皇帝,权倾天下再不受掣肘。” “以此獠想打破社会阶级的意图,一定会清剿门阀望族,清河崔也逃不过。” “但有了这浅薄的情分,不至于沦落到陇西李氏满门尽灭的下场,此獠至少会给我们清河留几根独苗吧?” 说到最后,崔元综声音有些沙哑。 崔玄暐额头青筋绽起,寒声道: “那为什么还要给此獠助力,让此獠有了跟皇帝叫板的底气?” 崔元综笑了笑,反问:“不给,他直接造反不是一样么?” 崔玄暐表情陡然僵住。 是啊,真要到走投无路,此獠直接起兵造反。 若给他成功了,还是存在屠掉门阀望族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当张巨蟒抛出橄榄枝,清河崔氏为何不接,这明显是对自身利益最大。 千年门阀,每个时代拐点都要做出决定,每次决定都是一场赌博。 汉末的袁家赌错了,司马家赌对了,后来司马家赌错了…… 而五姓七望每次都赌对了,实力声望延续至今。 陇西李氏仅仅赌错了一次,被张巨蟒屠戮殆尽,烟消云散。 崔玄暐麻木沉默,过了半晌,冷声道: “还有的你没说,跟张巨蟒联姻,清河崔氏的名望就会凌驾于我们之上,成为天下第一望族。” 崔元综闻言不置可否。 能狠狠踩踏博陵崔氏,当然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你就不怕天下世家跟清河决裂么?反正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张巨蟒身死族灭!” 崔玄暐声音冰冷,隐约带着杀气。 “奉陪。”崔元综直视着他,怡然不惧。 张巨蟒一个人就能压得咱们喘不过气来,我清河崔识时务,在后面加油打气,还能保存家族实力。 打不过就加入呗。 就在此时。 “崔侍郎,陛下传召。” 几个内侍近前,神情严肃道。 崔元综轻轻颔首,随他们而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崔玄暐目光冰冷森寒。 原以为清河崔低调蛰伏,没想到突然来了这一手。 这世间果然不缺聪明人。 换位思考,清河崔的决策对家族前途而言,利远远大于弊,堪称英明果决。 “那就看看鹿死谁手,小心连你清河崔都填埋了!” 崔玄暐眼神迸射出杀意,已经下定了决心。 不管任何手段,一定要张巨蟒死! 从这一刻开始,天下世族已经跟清河崔氏决裂了! …… 甘露殿。 武则天双眼透出阴鸷的光芒,居高临下睨着崔元综: “清河崔氏必须退婚。” 崔元综后背冒出冷汗,每次面对这个铁腕女皇,都会控制不住的紧张。 他竭力平复情绪,恭声道: “陛下,这是族老商议的决定,臣一定尽力劝他们退婚。” 这番话说得无懈可击。 武则天清楚这是拖延之策,加重语气: “你知不知道,清河崔氏已经触碰到朕的底线?” “陛下息怒。” 噗通一声。 崔元综跪倒在地,表情仓惶不安: “臣即刻启程回乡,势必劝阻族老,不能接纳张巨蟒这个女婿。” 话音落下,武则天凤眼笼罩寒霜。 拳头打在棉花上! 她放缓语气: “只要毁婚,朕给你宰相之位,允崔氏两个九卿的职位。” “如若不然,你崔侍郎就别活着了。” “到底该怎么做,你可得想清楚了。” 软中带硬,语带威胁。 崔元综心中冷笑连连,就算给十个宰相位置,你想收回去不就一句话的事? 好似免死令牌,有效权不还是归皇帝所有? 至于我的命,死了又何妨? 杀了我,只能证明陛下你彻底崩溃了。 武则天将崔元综微妙的神色变化看在眼底,脸色愈发难堪。 她知道,杀这个人一点意义都没有,反倒会引起舆论沸腾。 崔元综佯装出恐惧,颤声道:“陛下,臣一定……” “滚出去!” 武则天神色莫测,不辩喜怒。 “是。”崔元综如逢大赦,躬着腰离开。 咔嚓! 武则天再也掩盖不了愤怒,抄手将紫檀盒狠狠砸在地上。 “公然违抗朕的命令,倘若有子唯……” 她表情突然僵住,沉默了很久很久,化作长长的叹息。 …… 庐陵王府。 气氛压抑得可怕。 李裹儿眸光像淬了毒,死死盯着太平: “好一手阴谋诡计,在陛下面前拿武延光来造谣我!” 她恨意滔天! 要不是还存一丝理智,她甚至想撕烂贱妇这张脸。 日日夜夜做的梦,不惜一切手段想实现这个梦。 梦突然无影无踪。 他要娶妻了,五姓女! 若不是贱妇造谣,两方婚约早就缔结了,哪里轮得着清河崔氏女? 太平情绪本就快要爆炸,闻言此话,箭步冲上去,冷冷与她对视: “怨本宫?” “你怎么不怪你爹娘磨磨蹭蹭,优柔寡断,他们要是果断一点,你早就成为张家妇了。” 李裹儿玉颊煞白,眼神怨毒夹杂着杀机。 靠着殿柱的李显缩了缩脖子,神情有些尴尬。 当初的确是他在抗拒。 不过这也不能怨本王啊,谁希望做张巨蟒的岳父? 这不是嫌命长么? “行了,说这个已经没有意义。”韦玉阴沉着脸开口。 李显找到台阶下,忙道: “爱妃,如今这诡异的局势,咱们该做何应对?” 韦玉眯了眯眸,来回踱步。 张巨蟒此举当真是惊天动地,直接解除了危机。 无论从动机,风格还是胆魄,普天之下,唯有此獠才玩得起来。 她轻启朱唇,低声道: “从这件事,咱们应该深刻的明白两点。” “其一,解决敌人的最好方法是让敌人成为你的朋友,并为你效劳。 其二,保护你的东西,不是圣眷,不是权力,不是其他任何东西,而是力量。” 闻言,李显愕然。 他目光愠怒,尖声道:“本王在问你应对之策?” 谁不知道张巨蟒此举很精彩?你是在影射本王无能么? 韦玉冷笑一声,沉声道: “现在局势掌握在张巨蟒手里,此獠走哪一步,咱们才能跟着想应对之策。” 太平和李裹儿闻言沉默。 “难道此獠不顾神皇司了,不怕被武三思吞灭?”李显异常困惑。 愚不可及……韦玉暗叹一声,还是解释道: “无论神皇司,还是遍布州郡的福利机构,说到底,皆属于陛下。” “此獠已经不想依附皇权了,简而言之,爱怎样就怎样,把所有东西毁掉,张巨蟒还是张巨蟒,可陛下损失就太大了。” 李显顿时瞳孔一缩,几乎变成了针尖。 眼神充满了浓浓的惊恐。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张巨蟒不做母皇的鹰犬了。 这怎么可能啊? 天下人都习惯了此獠为非作恶,母皇擦屁股善后。 谁知双方突然崩裂。 也就是说,再也没人肆意妄为?再也没人恶贯满盈? 再也没人去清剿社稷的蛀虫? 怎么都觉得不适应…… 太平只觉五脏六腑在一瞬间凝结成团,又像整个人掉进冰凉彻骨的冷水里。 母皇跟张巨蟒走到这一步是必然的,只是没想过这么快。 快到她措手不及,快到她内心根本就无法接受。 …… 张府。 “陛下驾到——” 尖细阴柔的嗓音响起,府邸立刻乱坐一团。 俄而,梅花卫簇拥着武则天缓缓走进府门。 院子里,驮着重物的雪狼“嗷呜”了一声,躺在上面睡觉的小麦芽惊醒。 她揉了揉眼睛,看到来人,连忙拍了下狼屁股,逃也似的消失在院子里。 虽然奶奶经常给我吃的,但听说她跟大锅作对,就是坏蛋! 哼,我才不见坏蛋呢。 不一会,臧氏领着张昌宗前来拜见。 “参见陛下。” “免礼。”武则天和颜悦色道: “臧太夫人,随朕走走。” 臧氏硬着头皮应下。 两人踱步在走廊,武则天提议去看看子唯的卧房。 当她把住臧氏手臂时,明显感觉到对方娇躯的颤抖。 还有表情恐惧之余,冷淡的疏离。 进了房间,武则天打量卧室布局。 她坐在锦榻上,没有过多寒暄,直切正题: “你是子唯的母亲,应当能阻拦这桩婚事,与清河崔氏联姻,无异于与虎谋皮。” 臧氏听完眼圈泛红,哽咽道: “陛下,奴家一介妇道人家,怎么劝?” “你是他娘,阻截婚事天经地义。”武则天眯了眯凤眸。 臧氏眼眶蓄满了泪水,嘴唇嗫嚅着: “陛下,奴家从小就不敢管他,真要插手婚事,他就敢跟奴家断绝母子关系。” “奴家中年丧夫,不想再跟儿子产生隔阂,呜呜呜……” 说着娇躯瘫倒在软榻上,泪水像雨水一样流不完,大哭了起来。 武则天有些厌恶这拙劣的演技,打算以张昌宗为突破口,刚准备离开,却注意到摆在桌上的宣纸。 《出师表》。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她怔怔出神,尽管诸葛亮这篇文章早已滚瓜烂熟,可她还是看得很仔细。 慢慢的,她只觉得有绝望的藤蔓缠到脚踝,四周的黑暗如倾墙一般压过来,全无光亮。 诸葛亮是丞相行君权,拿臣子的名分,去行君主的权力。 他权倾蜀汉,却从未想过造反。 一辈子铭记三顾茅庐,感激刘备的知遇之恩。 君臣之至公,古今之令轨。 也许你一直只想诸葛亮,矢志不移。 你是否怨恨朕无法像刘备一样完全信任你? 如果…… 朕那晚没有猜忌你多好? “可惜回不去了。” 武则天喃喃自语。 诸葛亮之后,再无诸葛亮。 …… 第二百六十五章 满朝毛骨悚然(万字求订阅, 五凤楼。 武则天手撑栏杆,目光注视着殿顶那只浴火重生的金凤凰。 一如既往地昂首向天,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凡尘世俗的束缚和局限,同时神情倨傲地俯视脚下的苍茫大地与芸芸众生。 “没有谁能击倒你,没有谁!”她喃喃自语,神情坚定。 身后的上官婉儿垂眸,相伴二十载,她对陛下的性情脾气十分熟悉。 陛下惶惑了,甚至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和窘迫。 也许从登基称帝以来,陛下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当立武三思为储君的那一刻开始,裂痕再无修复的可能。 船到江心补漏迟,再做什么也于事无补。 张郎跟陛下都是同一种人。 就算选择错了,也会高傲抬起头走下去。 踏踏踏—— 轻缓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 内侍领着崔元综和张昌宗前来。 “参见陛下。”两人恭声道。 武则天没有回头。 崔元综心里一沉,连续召见,都指向这桩联姻。 过了很久,武则天缓缓道: “崔氏女为侧妃,安乐郡主为正妃,这是朕的底线。” 崔元综脑海中轰地一声,脱口而出: “不可能!” 武则天霍然转身,紧紧盯着他,目光阴冷: “朕一旦掀桌子,你们清河崔氏别想活!” 闻言,崔元综脊骨生寒。 这句话传递着不可抗拒的意志。 何谓掀桌子? 杀了张巨蟒跟清河崔氏,社稷大乱,朕把烂摊子还给李唐,大周帝国亡了,朕做回李唐的媳妇。 张昌宗面色惨白,他虽然听不懂言下之意,但能真切感受到陛下的杀气腾腾。 上官婉儿心尖微颤,她很难想象陛下会说出这番话。 的确,陛下不缺退路。 倘若社稷崩塌,她能还政给李唐,百年后依然能葬在李唐陵寝。 不过这是绝不可能的,陛下亲手缔造的大周帝国几乎耗尽她一生心血,怎会坐视它灭亡? 崔元综艰难平复恐惧的情绪。 他清楚这句话很荒谬。 所以他不会当真,但陛下通过这句话传递了一个信息。 这桩联姻超出她的底线,她绝不容许! 但又愿意妥协。 你们跟张巨蟒联姻可以,朕无力阻止。 只能为侧妃! 安乐郡主代表皇权,正妃压侧妃一头,其实就是在告诉天下人,皇权凌驾世间万物之上。 武则天审视他片刻,淡定自若道: “朕会派神龙卫彻查清河郡及周边州郡的赋税情况。” 话落,崔元综额头冒出冷汗。 好绝的手段,不愧是深谙权谋的女皇。 让武三思的势力清查赋税,就会查到隐匿人口,家族衍生的势力会被悉数揭开。 此举会对家族造成严重打击么? 不会。 知道又能拿我们怎样,皇权没机会渗透到清河郡。 关键是恶心人! 相当于什么呢? 家门口每天都有人转悠,他们虽然进不来,但就是赖着不走,这群苍蝇没进来又找不到借口驱赶。 就是这样,家族疲于应付,极大影响内部情绪。 武则天似是窥破了他的心思,冷声道: “清河崔与张巨蟒联姻,意味着跟其他门阀望族决裂,外部将不再有援手襄助,你想清楚。” 崔元综表情僵硬,暗地里权衡利弊得失,过了半晌,哑声道: “陛下先前承诺的?” 武则天目中冷芒闪动,声音中透着凉意: “依然有效,你崔元综接替武三思原先的位置。” 宰相! 崔元综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继续道: “陛下,吏部侍郎,御史中丞两个位置空缺。” 这时连一旁的张昌宗都看得透彻。 这摆明是政治讹诈! 对陛下不加掩饰的进行敲诈。 “呵呵……”武则天眯了眯眸,扯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你推荐就行。” 崔元综目光微闪,朗声道: “多谢陛下恩典。” 说话时,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兴奋。 自己入主政事堂,朝堂中枢还能增添两个族人,这笔买卖十分划算。 于家族而言,跟张巨蟒是一场利益联姻。 此事已经闹得天下皆知,甚至跟门阀望族决裂,所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缔结这场婚约。 陛下第一次威胁,他坚决抗拒,不惜一死。 但这一次又有所不同。 家族跟张巨蟒各取所需,只要联姻绑定关系就行。 所以正妃侧妃真没那么重要。 上官婉儿眼神黯然,情绪略微复杂。 安乐郡主还是坐享其成了。 她那些小聪明在大势面前毫无用处。 仅仅因为她姓李,是李唐的孙女,是武周的孙女。 陛下的意图很简单。 一方面是昭告天下,皇权依然至高无上,门阀望族也要低头屈居。 另一方面,就是在张郎内部制造矛盾。 张郎屠了陇西李氏,跟李唐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他却娶了李唐的孙女为正妃。 而李唐跟清河崔氏也有仇怨。 昔年太宗要联姻,清河崔氏直接拒绝,还嘲讽破落户,态度嚣张至极。 千年门阀真这么不知礼节,蠢不可及么? 当然不是,这里面有历史原因。 太宗还是秦王时,跟隐太子李建成对峙期间,太宗想寻求清河崔氏的帮助。 崔家不愿掺和,做了墙头草。 太宗通过玄武门之变登基,疯狂打压清河崔氏,崔家在朝中的势力都被陆续剪除。 又过了十几年,太宗觉得清河崔氏被打服了,准备联姻缓和关系。 谁料热脸贴了冷屁股,崔家不在乎皇权的打压,丝毫没有缓和关系的意愿。 于是乎,李唐跟清河崔氏结怨了。 所以说,张郎娶了安乐郡主之后,那相当于三国鼎立。 张郎是“魏”。 崔氏女和安乐郡主,谁是“蜀吴”,就要看娘家势力哪方占优。 理论上来说,正妃比侧妃地位高,但实际上会受娘家实力的外因影响。 而以如今庐陵王府的颓靡,侧妃明显能压王妃一头。 “实在是乱。” 上官婉儿在心中长叹一声。 她隐约觉得陛下的意图不止这两方面,还有什么深层次谋划,她暂时揣摩不出。 “陛下,臣告退。” 崔元综见事情谈完了,主动告辞。 武则天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目中的冰冷似能将空气冻结。 屈辱! 称帝以来,第一次放下身段跟门阀望族妥协。 她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耻辱! “回去告诉臧太夫人,即刻交换婚约!” 武则天目光冷视着张昌宗。 张昌宗双腿都有些站不住,低着头不知所措。 “朕的耐心有限,张巨蟒必须娶裹儿为正妃,否则朕让你张府鸡犬不留!” 武则天表情森然,整个人散发滔天的威压。 直接撕破了温情的面具,露出森冷的獠牙! 此话不啻于晴天霹雳,张昌宗心脏骤紧,全身血液都几乎凝固。 他再无勇气反抗帝王的意志,蠕动着嘴唇应下: “是……是,臣一定转告家母。” 武则天凤脸怒意渐渐消散,平静道: “即刻缔结婚约,不得有误。” 上官婉儿眼神闪过一丝无奈。 同胞兄弟,这张昌宗未免也太软弱了。 陛下很明显是声厉内荏的威胁,她再怎么情绪失控,都不敢动你们张府一根汗毛,否则就是逼着张郎起兵谋反。 “退下!” 武则天大叱了一声。 …… 东宫。 殿阶下方,跪着一个四十岁出头的男子。 他鬓角的头发略微秃进去一些,眉毛浓黑而整齐,闪动一对深沉的眼睛。 武三思居高临下俯瞰着他,面色得意道: “孤刚从宫里回来,陛下已经下达了遣散神皇司的旨意。” 周利贞点头称是。 张巨蟒跟陛下撕破脸,不再依附皇权,那神皇司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接下来,就轮到神龙卫表演了。” 武三思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他要用杀戮来铸就自己的威名,他要震慑满朝宵小! “你是指挥使,行动由你全权负责!” “第一,不能放过鲍思恭这个漏网之鱼。” “太子殿下。”周利贞皱了皱眉,“鲍思恭前几天辞官了啊。” 武三思闻言,眸光带着戏谑之色。 呵呵,濒临绝境,就想着激流勇退? 作为张巨蟒的一条忠犬,你必须承受千刀万剐的酷刑! 武三思神情渐渐冰冷,寒声道: “此人以前是酷吏,手上沾满无辜人的鲜血,以为跟着张巨蟒就能彻底洗白?” “根本就不需要栽赃,派人搜齐好他的罪状,不管他躲到哪里去了,直接抓!” 周利贞沉默了半晌,艰难点头。 以鲍思恭敏锐的嗅觉,这会不知道带着家人藏匿到哪里去了。 武三思直视着他,轻描淡写的说: “第二,收编一半绿袍,杀一半!” 语气虽平淡,声音却透着无尽的杀意! 周利贞闻言头皮发麻,颤声道: “太子殿下,卑职……” “嗯?”武三思鼻哼了一声,从宝座上起身,走到他面前,低声道: “你敢忤逆孤么?” 周利贞神情僵住。 他曾也是酷吏之一,很早就依附于梁王。 梁王入主东宫,他也跟着青云直上,坐上了神龙卫头把交椅。 穿上崭新而尊贵的紫袍,老母妻儿早已搬出陋巷,住进了一座宽敞奢华的豪宅。 他害怕失去如今拥有的一切,他害怕失去太子殿下的宠幸。 念及于此,周利贞一往无前的决绝,狠声道: “卑职遵命!” 武三思满意颔首,拍了拍他肩膀,笑着说: “如今你为刀俎,低贱的绿袍皆为鱼肉,放手去做,让孤见识一下你的本事。” 话落,负手凝视着大殿袅袅檀香。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张巨蟒,这仅仅只是第一步。 孤对你恨之入骨,总有一天,你要死在孤的手上! “哈哈哈哈哈——” 武三思陡然张开双臂,肆意狂笑。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副场面。 刀光闪过,张巨蟒这颗恶贯满盈的头颅就飞离了身躯! …… 街南,一栋绿柳周垂的小宅。 前院种植有一丛芭蕉,高不过墙垛,病恹恹的。 魁梧汉子在柜子下面翻私房钱,低声催道: “快点!” 摇着篮子的少妇瞥了他一眼,忍不住抱怨: “逃什么逃,你投靠神龙卫不就行了,说不定还能高升呢?” 啪嗒! 汉子手里的几贯钱掉落在地,他满脸愤怒,厉声道: “你这个毒妇,再说一句打死你,我死都不会背叛司长。” 少妇脑袋缩了缩,她看着篮子里熟睡的孩子,语气软了下来: “孩他爹,你想想孩子。” 汉子沉默了一下,将铜钱捡起来塞进包袱里,哑着声音: “我曾是街痞无赖,幸得司长看中,才能进神皇司,娶妻生子,还在老家置了几亩田地。” 说着,他温柔的看着摇篮里的孩子: “做人要知恩图报。” 妇人没再说话,转头收拾散乱的衣裳。 突然。 “汪汪汪!” 前院响起犬吠,伴着嘈杂急促的脚步声。 汉子瞬间如遭雷击,握紧包袱的手青筋高高凸起。 他一把抓住颤抖的妇人,“你快带文儿躲进地洞。” “不要……”妇人绝望地乞求。 汉子捏紧妇人细腕,颤着嘴唇:“求你了,快躲进去。” “相公,相公……”妇人几乎瘫软在地,泪如泉涌。 汉子眸子里全都是红血丝,胸口起伏剧烈,全身都在颤抖。 他一把将妇人横腰抱起,另一只手提摇篮,慌忙跑到庖厨,掀开地上的盖子。 汉子不顾挣扎哭泣的妇人,将她推进地洞,亲吻了一下摇篮,哽咽道: “你下辈子还要做我的女人,好好抚养文儿长大。” “不要……”妇人忙用手死死捂住嘴巴,眼泪哗哗就流了出来。 砰! 汉子忍着悲痛盖上盖子,抱来柴薪覆在上面。 他缓缓闭上眼睛,从腰间抽出绣春刀,狞笑道: “神皇司百户,左育!” 说完冲了出去。 厅里身着大红蟒袍的神龙卫正在搜查,听到声响,齐齐拔刀。 周利贞见一道身影以悍不畏死的姿态杀了过来,他冷声道: “所谓的愚忠真是荒唐可笑,杀!” 数道寒芒闪过。 左育刚举起绣春刀,鲜血从颈脖上的窟窿往外喷射,血雾飞洒。 他张了张嘴,轰然倒地。 周利贞看都没看尸体一眼,转而戏谑道: “听说你这厮的妇人刚生育,胸脯十分饱满,便宜本指挥使了。” “快将妇人抓过来。” “遵命!”立刻有手下进屋搜查。 过了半刻钟,手下回来禀报:“没找到。” 周利贞脸色难看了几分,怒声道: “废物,妇人带孩子躲起来了,刮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身旁的武家族人见状,冷不丁提醒道: “别浪费时间,要是跑了其他绿袍,你我都承受不住太子殿下的怒火。” 周利贞盯了他几秒,厉喝一声: “走!” 武家族人点点头,拿出花名册,指着道: “千户赵宽,此人小妾也貌美如花,足够指挥使快活了。” “甚好。”周利贞这才露出笑容。 …… 神都城掀起了血雨腥风,仅仅几天,一百多个绿袍丧命,连家眷都无法幸免。 朝堂噤若寒蝉,神都城上空弥漫着苛酷与恐怖的氛围。 御道旁一辆马车。 太平背靠车壁,看着信纸怔怔出神。 【保下他们性命,恩情百倍偿还。】 他们自然指被迫害的绿袍。 百倍偿还。 你又该怎么偿还本宫呢? 太平将信纸叠好,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她已经顾不上侄女做正妃这种儿女私情,眼下随时可能崩溃的局势,已经让她心力交瘁。 御书房。 武则天挺直腰杆,一丝不苟的批阅政务。 “母皇,你又要制造冤狱,大肆株连么?” 人还未到,声先传来。 太平一脚踹开宫娥,火急火燎冲进来。 武则天看了她一眼,漠然道: “出去!” 太平精致的脸蛋燃着毋庸置疑的怒火,硬邦邦道: “你要遣散就遣散,何必纵容武三思滥杀无辜。” 砰! 武则天拍案而起,凤眼冷视着她,寒声道: “你以什么口气跟朕说话?记住,千万不要恃宠而骄。” 太平表情激动,大红绫罗中半露的酥胸起伏不停,语气极端尖锐: “母皇,要不你直接废黜儿臣!” 说完,在愤恨与失落的双重煎熬中,太平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淌下两行清泪。 满殿的宫婢闻言瑟瑟发抖。 武则天直直盯着女儿,面色阴沉: “你以为朕想杀人?” “朝廷精心培养这群人,难道朕希望毁掉?” 她按下翻涌的情绪,嘶吼道: “李令月,你站在朕的角度想想。” “他们只忠张巨蟒,不忠皇权,刚闻风声就敢跟金吾卫火拼,天子脚下啊,有这么一群反抗皇权的人。” “来,你告诉朕,朕该怎么做。” 话落,太平别过脸去。 “一切都是张巨蟒咎由自取,普天之下无人敢忤逆朕,没有人!” 武则天愤怒到表情轻微扭曲。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情绪,淡淡道: “既想得到冷酷的权力,又不想失去温柔的感情,绝不可能。” “这就是帝王,这就是孤家寡人,退下吧。” 太平静默无言。 …… 清河郡,崔家庄。 高柳鸣蝉,凉亭静谧。 笛声响起,一个长音之后,紧接琴声曲调追逐上来,琵琶声渐渐悠扬。 三道迥异的声音衔接在一起,婉转温雅,起伏跳动。 一曲落罢,张易之放下长笛,握住身边双姝的手,轻声道: “对不起。” 裴葳蕤反握手心,摇了摇头。 她不介意跟着爱郎颠沛流离。 如此亲密的举动,崔幼梦有些害羞,粉颈染上胭脂色,女儿羞态尽显。 她嗔羞道:“不怪你……是家族长辈同意的。” 从正妃变为侧妃,其实心里难免会低落,做不到坦然接受。 张易之没再说话,起身离去。 崔家客厅。 几个族老正在商议族中事务,听闻脚步声,便停下了议论。 一袭白袍负手而入,神情平静,眼神毫无波澜起伏。 但崔家众人还是能感受到压抑的愤怒和杀机。 神都绿袍被残害的消息传遍天下,张巨蟒岂能不暴怒? “今夜,去并州。” 很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让崔家族老如坠冰窖。 并州有什么? 武家祖地! 难道?! 崔元伦肝胆欲裂,颤声问: “你想做什么?” 张易之坐在首位,笑了笑: “当然是屠掉武家,我要让并州武氏寸草不留。” 轰! 轰轰—— 犹如晴天霹雳,众人身体每根骨头都发出剧烈颤抖。 武家是皇族啊! 屠掉武家? 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说出的话简直像恶魔一般! “武家是宗室,你可知道杀宗室意味着什么?” 崔元伦脸色煞白。 “我那些手下因我而死,为了我一步不退,我又怎能让他们心寒? “唯有武家陪葬,方能告慰英灵。” 张易之面无表情,眼中泛着森森光寒。 从修罗血池中厮杀的煞气迫得崔元伦遍体生寒,不敢逼视。 其余族老更是不堪,低着头都难以平复心头的恐惧。 纵观史书,他们从未见过比张巨蟒还不择手段的存在! 武家可是皇族啊! 女皇登基以后,一部分人跟着去了神都,另一部分还留在并州。 此獠要将并州武家人全部屠掉? 这已经不是大不逆,而是肆意羞辱宗室,当着天下人的面欺压女皇! 崔元伦眼神空洞,喃喃道: “你想怎样就怎样,与崔家无关。” “张巨蟒,你想捅破天,清河崔氏也管不着。” 一个族老愤怒的咆哮。 他心中滋生浓浓的悔意。 悔不该与此獠为伍! 张易之抿一口茶,不疾不徐道: “置身事外?你们不参与就能撇清关系么?” “在世人面前,咱们缔结婚约,是利益共同体。” “我做什么,也是你们在背后怂恿。” 顿了顿,他漫不经心的补充: “上了船,我不会丢下你们的。” 话音落下,崔家众人涨红了脸,愤怒到极致。 无耻之徒! 天下怎会有如此无耻的恶獠! 怪不得沦为万人讨伐的对象,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想将此獠一刀剁死! “张巨蟒,别以为我崔家可以随意拿捏。”崔元伦死死盯着他。 “哦?”张易之不置可否,淡淡道: “堂堂千年门阀,连这点魄力都没有么?” 闻听此话,众人目露骇然。 什么叫这点? 你以为屠杀武家,是碾死几只蝼蚁? 杀了宗室,那真会在天下掀起惊涛骇浪! “你不怕女皇杀你全家泄愤?”有族老颤声道。 众人齐齐点头。 是啊,你张家被朝堂时刻监视,倘若你做出这等惊天动地的事,你张家还能有活口? 张易之镇定自若道: “陛下不会,她敢杀我家人,我直接起兵。” 崔家众人头皮发麻。 从进清河郡开始,此獠就一副掌控全局的模样。 实在是太有底气了! 所有他们隐隐猜测,此獠在暗处布置了手段。 一旦选择造反,这些手段就会瞬间爆发出来! 至于女皇会不会报复张家? 极有可能不敢。 于她而言,她超脱了武家的身份,已经是苍生社稷的族长。 简而言之,江山才是她的家。 所以就算再愤怒再屈辱,她也不敢掀桌子。 张巨蟒将这一点拿捏得很死。 此獠的心机实在是太恐怖了! 崔元伦沉默半晌,使了一个拖字诀: “兹事体大,家族需要商议。” “呵呵……”短促的讥笑,张易之声音骤然变冷: “抱歉,这不是请求,这是命令。” 嚯! 一众族老火气蹭蹭上来,恨不得当场击毙此獠。 众人忍不住看向崔元伦,看看你的好女婿!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岳父! 骑在咱们清河崔氏头上拉屎拉尿,嚣张跋扈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既然为了利益跟我联姻,那做事就别优柔寡断。” “武家积累的财富不可能都带去神都了吧?事后我跟崔家对半平分。” 张易之放缓语气,不再尖锐。 “不行!”崔元伦断然拒绝,冷声道: “造成的后果,我们崔家承担不起。” “什么后果?”张易之似笑非笑,小心翼翼的说: “我屠完武家,正打算回神都,听你这么说,我倒真有点害怕了。” 厅内鸦雀无声。 一众族老属实被这番话震撼到了。 此獠究竟有一颗怎样的胆魄?! 前脚屠完武家,后脚就大摇大摆进京? 世上还有这般气焰嚣张的人么? “既然撕破脸皮,我便无所顾忌,我必须为那些忠于我的手下讨个公道。” 张易之目光森寒,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冰冷。 众人沉默了下来。 神皇司绿袍惨遭虐杀,张巨蟒必须报复。 否则以后谁还跟随此獠? 如果没人再忠于他,以此獠的处境,又如何在皇权之下存活? 只有报复武三思,才能让天下人知道。 不管是谁,动了我的心腹,百倍奉还。 杀我的人之前,先想想能不能承受后果。 不过报复归报复,可这手段委实惊恐,真要跟皇权走到不死不休的局面? “河北道哪里土匪最多?”张易之突然问道。 众人紧皱眉头。 崔元伦一眼看穿他的意图: “你想伪装成土匪?” 张易之轻轻颔首:“至少做做样子。” 有族老怒极反笑,“就算再怎么掩饰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天下人谁不清楚是你?” “又如何?”张易之望着他,漠然道: “但我不承认,谁拿此事做文章,就是在污蔑栽赃我。” “你……”族老气得说不出话。 此獠真将政客的虚伪演绎得淋漓尽致! 崔元伦沉默了半晌,哑声道:“菁密林深的太行山有土匪巢窟。” 众族人骇然,死死盯着他。 这是打算与此獠狼狈为奸,一起做这件震怖天下的事? 崔元伦咽下喉间苦涩,叹了一声。 此獠将清河崔氏逼上了悬崖。 凭此獠的实力,明明能端掉并州武氏,为何要拉上崔家? 无非是将两者绑定得更深罢了。 崔家不参与,就能洗清嫌疑?在世人眼里,会认定是双方共同铸造的一场杀戮。 既然如此,索性过去分一杯羹。 有族老也想通了,忙不迭问: “那武氏的土地田亩怎么分配?” 说完自觉失言,尴尬的赔笑。 张易之盯着他: “愚不可及,土地谁能带走?” “你们永远改变不了贪婪的本性!” 说完甩袖离去。 “竖子!” 那族老呸了一声。 “召集家族各房紧急商议。”崔元伦沉着脸道。 事实上,商议无非是走个流程,崔家注定要被张巨蟒裹挟。 …… 五天后,并州城。 夜黑风高,万籁俱静。 城中一处废弃的私塾里,八百多道黑影杀气凛然,仿佛死神张开獠牙。 张易之负手而立,望着远处昏暗的灯火。 我这个人不知大度为何物,说我狠毒也好,说我冷血也罢。 我奉行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仅此而已。 过了很久,他平静道: “出发。” 将卒飞快穿上猛虎帮的衣裳,左肩绣着一头猛虎,戴上巨虎模样的面具。 猛虎帮在太行山林赫赫有名,可惜不堪一击,前天被一夜抹除。 土匪终究是乌合之众,不过装备真的齐全。 冒丑扛着绣有猛虎的黑旗,走在队伍最前方。 …… 武家庄园。 高耸入云的塔楼,飞檐垂挂的鎏金銮铃在夜幕熠熠生辉。 名为庄园,实则是楼阙山出。 装潢极尽奢华之能事,雕梁画栋,彩绫飘绢。 四架虎蹲炮呈东西南北排列,目标瞄准武家庄园。 张易之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冷冷吐出两个字: “动手。” 嘭! 闷雷般的声音划破夜幕。 嘭嘭嘭—— 浓烈刺鼻的硝烟味弥漫,黑暗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雷声响。 庄园顿时火光冲天,大门直接被炮弹轰碎,火势渐渐蔓延开来。 “敌袭——” 塔楼的武侯们嘶声裂肺的呐喊,疯狂地发着救援信号。 武家求救哀嚎声四起,内部乱坐一团。 他们从未想过,有人竟敢袭击武家。 这里是皇族! 凌驾于世人之上,俯瞰苍生社稷的皇家!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敢朝武家动手,谁能承受陛下跟太子殿下暴怒的后果? 阵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宛如雷公发怒降下神雷。 武家族人全部吓破了胆,惊飞了魂,躲在房间里惊恐欲绝。 漫长的轰炸,硝烟火光席卷整个庄园,无数尸体血肉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那惊雷般的声音慢慢消失。 庄园外。 八百戴着面具的铁骑组成楔形阵,仿佛决堤而下的洪流,挟裹着无上威势,冲杀进去。 “杀!” 张易之怒吼了一声,带着令天地肃杀的威慑力,如同出笼的野兽,一头扎进了羊群之中。 武家刚组织起来的悍卒,如无头的苍蝇一般四处乱窜。 他们根本没有演练过抵御外敌入侵,也从来不会在庄园进行埋伏,更别说应敌战阵。 甚至连如何撤离都不知道! 他们是皇帝的家族啊! 怎么可能有敌人入侵,除非社稷亡了才要考虑这些。 正因如此,整个武家犹如土鸡瓦狗,陷入无助的绝望。 “锵!” 刀兵铿锵碰撞之声激烈,长刀入肉,武家族人被无情斩杀。 他们根本就没有斗志,尖叫着、哭嚎着,不顾一切的向庄园外逃去。 不知杀了多久,到处是血淋淋的尸体。 鲜血浸透了每一寸地,形成了大片令人作呕的暗红色泥沼。 断肢残臂、碎裂的头颅散落在上面,仿佛大红地毯上点缀的刺绣。 如此血腥的画面,直如修罗地狱般的惨烈! “报,大当家,生擒一个自称是太子的儿子。” 几个崔家悍卒扯着尖细嗓子,抓来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男子。 武继植浑身发抖,恐惧顷刻间袭遍全身,他颤声道: “张……张巨蟒!” 他根本不需要看面具下那张脸,一定是张巨蟒。 绝对肯定。 普天之下,没人有勇气屠杀皇族。 唯有此獠。 张易之踱步到他身前,平静道: “可惜不能灭武家满门,那么多漏网之鱼还在神都城逍遥,真遗憾呢。” 说完伸出修长的手,掐住武继植的喉咙。 武继植使劲挣扎,拼命扭动,目光带着绝望的哀求。 “武三思儿子太多了,怎么就杀不完呢?” “不过,我会把你的头颅寄给武三思,让他睹物思人。” 说着加重力道,只听咔嚓一声。 武继植眼睛里变得犹如死灰一般,脖子被捏碎,窒息而亡。 张易之眼神没有丝毫怜悯,面无表情道: “神都城武家我暂时无能为力,但这里,就没必要留活口了。” …… 神都城。 朝会。 “武三思聚结暴徒,诬构良善,赃贿如山,冤魂塞路,国之贼也……” 陈子昂咆哮的声音响彻在朝殿。 群臣鸦雀无声,没人出列附和。 谁都清楚,现在是阴霾密布的政治冬天。 极端恶劣的政治环境中,不得不彻底收敛锋芒,以此消灾免祸,自保求生。 神都城除了早些逃走的绿袍,剩下的性命危如累卵! 死也就罢了,还要遭受酷刑! 指挥者周利贞有多残忍呢? 听说此人特意砍伐了一片竹林,留下凸出的尖竹桩。 而后把绿袍在地上拖来拖去,绿袍筋腱和骨头被磨烂,死时骨肉全部分离! 周利贞还给此酷刑取了个优雅的名字——晚霞映竹。 一想到那血腥场面,群臣立刻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陛下。” 殿前的武三思非但不怒,反倒异常淡定道: “神皇司公然违抗旨意,臣建议将这些人满门抄斩!” 闻听此言,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武三思已经病态了。 朝野都知道原因。 一直到现在他都对张巨蟒这个名字无比畏惧! 这压抑太久的恐惧,现在化为凌虐的快感,全数倾泻在神皇司绿袍身上! 关键这些绿袍骨头都硬,宁愿被折磨也不臣服。 不得不说,虽是令人憎恶的特务,但绿袍悍不畏死的骨气感染了朝野。 这就是张巨蟒的可怕之处。 当初选拔游侠和江湖人士,给与他们信任和权力,得到深入骨髓的忠诚! 这群人虽然叛逆,但天性慕强,只要有本事降服他们,就会得到近乎于盲目的崇拜和忠心。 而张巨蟒毫无疑问就是站在世间巅峰的强者,声望和能力冠绝天下。 这因为这点,此獠才最为恐怖! 假如你一无所有,张巨蟒突然走过来,对着你笑: “请问,你愿意跟随我么?” 你一看是张巨蟒,还有什么好犹豫呢,纳头就拜。 人骨子里就仰慕强者,强者会给生活带来希望。 所以说张巨蟒真打算造反,凭此獠的号召力,绝对有不少人愿意投奔。 “陛下,再这样下去,帝国要亡了!” 殿内的陈子昂神情悲痛,又高呼了一声。 御座上的帝国主人无动于衷。 狄仁杰垂头,暗暗叹息。 其实别看这段时间神龙卫横行,绿袍被缉捕屠杀,但是朝堂政权却能够保持正常运转,百姓也未受到太大的冲击。 从这个意义上说,陛下就像是一个高明的驯兽师,能够很从容的掌控虎狼。 但是,中山王明显就超脱陛下的掌控。 陛下立安乐郡主为正妃,看样子扳回一城,实则对大势毫无影响,中山王还是跟清河崔氏绑定在一起。 唯一的好处就是挽回颜面,证明皇权独一无二,凌驾于任何人任何事之上。 可狄仁杰隐隐有种预感,麾下心腹遭到虐杀,中山王岂会善罢甘休? 他究竟会进行怎样的报复? 武三思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陛下,臣有一言……” 就在此时。 “报!” 殿外的侍卫嗓子都沙哑了,捧着帛书快步入殿,跪倒在地仓惶道: “启禀陛下,八百里加急!” 他仅仅扫了一眼,就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武三思侧头望着他,皱眉不喜,区区一个蝼蚁也敢打断孤说话? 御座上,武则天沉声道: “念。” 侍卫展开帛书,深呼吸一口气,嘴唇蠕动几下,还是不敢说出口。 这下群臣愕然。 急报上写了什么? 感受到一道道目光的注视,侍卫终于鼓足勇气,颤声道: “并州武家庄园惨遭屠戮,无一活口。” 轰! 轰轰—— 满殿如坠墓窖,刹那间鸦雀无声。 文武大臣无不毛骨悚然,感到浑身颤栗。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升起直冲天灵盖!! 浑身冰凉无比! 这……怎么可能啊!? 第二百六十六章 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心机 朝殿,一片死寂。 当那句话落下的时候,群臣瞬间魂飞魄散,骨毛倒竖,肝胆俱裂! 冰冷的寒意席卷他们的全身,渗透到五脏六腑。 并州武氏就这样没了? 皇族宗室被屠戮? “绝不可能!” 骤然,凄厉的咆哮声响彻朝殿。 武延基扭曲着脸庞,勃然大怒道: “放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群臣没有在意魏王的失态,所有目光死死盯着侍卫。 他们不相信。 或者说不敢相信如此骇人听闻的事! 侍卫双腿抖如筛糠,艰难抑制恐惧的情绪,颤声道: “回禀魏王,急报上面盖着并州刺史的章印。” 扑通! 武延基如遭雷击,失魂落魄的瘫软在锃亮的地板上。 他想喊,可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不……不会的……” 武三思表情完全呆滞,喉咙发紧,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爹,娘……” 朝殿传来拼尽全力压抑的椎心饮泣,武家族人痛不欲生,哭哭啼啼。 他们泪如泉涌,心如刀割的捶地哭嚎。 殿内,听着悲痛到绝望的哭腔,群臣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 恍惚间,回荡在耳边,是远在并州尖锐到嘶哑的求救声。 脑里交织着的是一个血雨般猩红的天空。 武家庄园被肆意屠戮! 大周帝国皇族的祖地竟然成了无人区! 所有人都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攫住,朝服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们感觉灵魂在被摧城拔寨,受到剧烈的冲击! “哐当”一声巨响! 御案被掀翻,奏疏散落在殿阶。 武则天一双眼红煞如血,那汹涌滔天的恨意,如同来自地狱的罗刹恶鬼! 扑通—— 文武百官很默契的齐齐跪倒。 他们从未陛下这幅模样,满腔的怒火快要将她整个人烧成灰烬。 “张巨蟒!!!!!” 武三思忍着撕裂刀绞之痛,声嘶力竭的嚎叫。 脑海里全是族人死时的惨状,疼痛似万蚁钻心啃食他的骨肉,让他恨不能以刀剖心止痛。 群臣强忍着心悸,眼前似乎浮现那张俊美又冷漠的脸庞。 普天之下,谁敢无所顾忌地做任何事? 谁敢无视规矩,俯瞰众生为所欲为? 唯有张巨蟒! 此獠就是个病入膏肓的魔头! 将世俗摒弃! 将众生漠视! 对人命不屑! “这就是你的报复手段么。” 有大臣喃喃自语,不寒而栗。 朝野都在期待你会怎样报复武三思,如何替冤死的绿袍讨个公道。 没想到会这么残忍放肆,这般大逆不道! 那可是皇族! 大周帝国的皇家啊! “哈哈哈哈哈,很好!” 御座上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武则天身体颤抖,太阳穴上青筋暴起,全身冷到发麻。 “陛下!”武三思充血的眼望着武三思,咬碎牙龈: “诛杀张巨蟒,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为我武家满门陪葬。” 话音刚落。 陈子昂只觉一股郁愤之情在胸口积蓄,他顾不得时机合适与否,抬头道: “梁王,就因为你指使神龙卫滥杀无辜,武氏那么多无辜人命,都没了。” 说着他陡然一个激灵。 群臣闻言脊骨发寒。 他们跟陈子昂潜意识都是这个念头,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可刹那间才反应过来。 能一样么? 绿袍性命能跟皇族的命相提并论? 那为什么张巨蟒缔造一场灭门惨案,他们竟会觉得理所当然? 细思极恐。 此獠对至高无上的皇权已经没有敬畏之心! “你凌虐残害我的心腹?别怪我以牙还牙。” “你说你是睥睨天下的皇族?” “嗯,那我灭你满门,皇族,说与野狗听?” 这是极为可怕的,此獠在砸碎世间的秩序和规矩! 武则天双颊微微颤抖,仿佛置身于阴森可怖的墓穴,脖颈被套上,让她几近窒息。 家族祖地被屠戮殆尽! 在天下人面前,她被扇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如若不杀之,皇权还有威严? 狄仁杰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刻,幽幽叹息一声。 中山王是一把刀,陛下紧紧攥住,又不忘疯狂打磨。 可磨着磨着刀脱手了,变成一柄屠龙刀! 屠龙啊! 在陛下眼里,中山王或许只是砧板上的鱼肉,在于她什么时候想吃。 可是现在,中山王却用铁一般的事实告诉陛下—— 你也只是我掌中的玩偶! 说玩偶倒不至于,但此举的确是在羞辱陛下。 世人都言陛下狠。 却不知,中山王比陛下狠毒百倍! 明晃晃不加掩饰的报复,将绿袍的死百倍偿还! 武则天苍白的面色沉静如水,哑声道: “彻查凶手,诛九族!” 殿内武家族人慢慢停住哭腔,闭着酸疼的眼。 悲痛无济于事,他们不能崩溃,不能倒下! 一定要亲眼看着张府满门下地狱,向武家无辜冤魂赎罪! “陛下……” 战战兢兢的侍卫突然说话,他带着沙哑的嗓音道: “陛下,急报上说,凶手是太行山里的土匪,名唤虎头帮,在武家庄园发现虎头帮几个头目的尸体,以及衣裳旗帜。” 话音落下,满殿寂静。 土匪? 一群土匪去屠戮皇帝的家族,三岁稚童都不信。 就算整个河北道的土匪联合起来,这群乌合之众,恐怕都难以撼动武家庄园。 谁有能力,而且喜欢动辄屠族? 陇西李氏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况且张巨蟒动机充足,誓要为心腹绿袍复仇。 此獠弄出个土匪做幌子,这是把天下人当傻子么? 崔元综僵硬的脸庞终于有了一丝表情波动。 家族极有可能做了帮凶,被这个地狱魔头裹挟! 此獠还算没有彻底疯癫,总算残存一点理智。 土匪是一个可以搪塞的说法,但堵不住悠悠众生之口,也骗不了世人。 不过,能给女皇一个台阶下。 要不要顺势借坡下驴,就看她如何考虑。 崔元综心里没底,毕竟是这样惊世骇俗的罪行,狠狠羞辱一个帝王和皇室啊! 女皇怎么甘心吞下灭族之仇? 倘若动手诛了张府,张巨蟒起兵造反,清河崔氏又该如何谋取最大利益? 群臣垂头,皆陷入沉思。 陛下这壮阔波澜的一生,恐怕都没受过如此之大的羞辱和欺凌! 要说陛下对武家有多大的感情,不见得。 小时候被同父异母的哥哥赶出家门,流露街头,因美貌入宫,凭借的也是母家弘农杨氏的势力。 武家是依附在陛下身上的吸血蛀虫,也是陛下竖起的政治旗帜。 所以说武家被张巨蟒屠戮,在陛下心里,屈辱远远大过于仇恨。 可于情于理,都该把张家满门抄斩,振皇权之威,泄陛下之恨。 一旦灭了,逼反张巨蟒,社稷又有崩裂之危,天下被拖入泥潭。 此獠正好有借口起兵,不然造反都名不正言不顺。 可如果当什么事都没发生,那未免也太荒谬了! 屠了皇帝的家族,竟然还能继续逍遥快活? “陛下!”武三思躬下身子,哽咽难言,“请颁下敕令,夷张巨蟒九族。” “陛下切不可心慈手软了,亡江山社稷者,必张巨蟒!” “此事证明张巨蟒心怀逆谋,为时已久,请将此獠处以极刑。” “请陛下圣衷独断,此獠对江山社稷构成了严重威胁,必须铲除!” 所有武家臣子都出列,神情难掩悲痛愤怒。 紧接着,东宫的拥趸也纷纷出列: “张巨蟒犯下滔天罪行,自该满门抄斩,把家宅夷为池沼!” “陛下仁慈,难免受其迷惑,故一再掩饰此獠的罪过。” “臣等今日不惜触犯龙麟,忤逆圣意,实在担忧社稷大业!” “……” 十多个大臣叫嚣,一定要扼杀张巨蟒这个巨大的隐患! 哪怕因此动摇国本也无所谓! 他们感觉自己被一片莫名而可怕的阴影笼罩住了,恐惧袭遍全身骨骼。 除了恐惧,便是浓浓的悔意! 原以为跟陛下决裂的张巨蟒是秋后的蚂蚱,会被武三思彻底玩死。 于是他们政治投机,第一时间投靠武三思,希冀做从龙之臣。 没想到,张巨蟒胆魄强到掀翻苍穹! 并州武家都被屠了,无一活口! 要是张巨蟒不死,他们一定会受武三思牵连,从而领教此獠流血和杀戮的手段。 绝不容许此獠继续活着! 念及于此,越来越多的大臣出列弹劾。 武则天凤眸森然,心头滔天的恨和怒始终无法压抑。 殿内的旧唐官员见状,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后悔了? 现在知道后悔? 当初屠灭陇西李氏的时候,陛下您笑得多欢啊,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轮到您吧?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这就是反噬! 张巨蟒这种存在,能杀的时候不杀,现在想杀,此獠会心甘情愿引颈待戮? 您以为皇帝就能随心所欲的兔死狗烹? 您以为张巨蟒会逆来顺受,像狗一样收起獠牙,卑微地匍匐在脚下? 哈哈哈哈哈哈! 您也终于能体验一种山河粉碎、日月无光、天空崩裂、大地平沉的寂灭之感。 从尘世间最高的巅峰朝着一个无尽的深渊坠落的感觉,很难受吧? 武则天仰头望着殿顶,慢慢平复愤怒的情绪,冷冰冰道: “传朕旨意,将张家……” 话说一半。 “报——报——” 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步履声。 满殿惊悚,文武百官刹那间收回心神。 难道张巨蟒屠了武家庄园不够,还掘坟鞭尸? 那就丧心病狂,泯灭人性了! 政事堂书吏捧着文书趋行入殿,恭敬呈给内侍。 群臣摒气凝神,死死盯着两纸公文。 此獠嫌造成的轰动还不够? 要接二连三的击溃陛下的心理防线? 武则天心里咯噔一声,强装镇定,哑声道: “念!” “遵命。”内侍拿起最上面的公文,朗声道: “启禀陛下,中山王已至长安。” “其在长安建立了一个慈善堂,旨在资助教育,医疗,扶贫济困。” “并组织志愿者队伍,进行多种形式的扬善活动,建造书院、医学馆,养老院……” 满殿死寂,鸦雀无声! 群臣张大着嘴,目露震撼之色。 听口吻,这道公文出自长安令刘兆麟之手。 张巨蟒在长安? 还即刻督造慈善堂? 念及于此,所有人都觉得脊骨发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有了慈善机构,慈善堂并不新奇。 但这段话的关键之处就五个字——组织志愿者。 张巨蟒的目的昭然若揭! 逃出神都的绿袍,摇身一变,都成了做慈善的志愿者! 拿起绣春刀杀人,放下绣春刀救人? 京兆长安是什么地方? 前朝政权中枢,如今影响力也仅次于洛阳。 张巨蟒特意以那边为根据地,有没有跟陛下隔空叫板的意思? 此獠每走一步棋都很恐怖。 竟然用慈善堂做幌子,简直绝了! 武则天脸庞彻底僵硬,一双凤眸凌厉似厉鬼,酝酿着滔天杀意! “陛下,张巨蟒在聚众造反啊!”武三思声音虚浮,颓丧凄惨。 群臣闻言,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悲哀。 实在是蠢不可及! 如果张巨蟒做善事也属于造反,那天下人怎么看待陛下? 绝对会激起民愤,百姓怨声载道! 你以为还是神都城的福利机构,你随时随地能加以干涉? 天子脚下,百姓有苦不敢言,但远在长安,百姓可就没那么多顾忌。 难道中山王救苦救难也错了么? 群臣想到这里,简直头皮发麻。 张巨蟒灭了突厥,打垮了吐蕃,大发战争财! 毫无疑问,此獠截留了一部分,更何况刚刚才将武家洗劫一空。 此獠太有钱了,就算慈善堂是无底洞,也可以随便挥霍。 真金白银扔下去,受益的百姓岂不对他感恩戴德? 殿前的崔玄暐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不愧是让千年门阀如临大敌的存在,张巨蟒跟皇帝撕破脸皮后,才知道此獠比想象中可怕百倍! 从李唐到武周,为什么能吸引四夷宾服,万邦来朝? 除了强盛的国力,还有百姓自信,思想活跃,意识开放多元化。 他们并非麻木奴性,而是崇尚抗争,是蔑视权贵,不卑不屈的叛逆精神。 这就是中原的社会风气! 为什么张巨蟒明明恶贯满盈,还有那么多人对此獠忠心耿耿? 因为此獠满足了百姓对抗争的终极幻想。 如今有了慈善堂,天下那些心怀抱负、郁郁不得志的黎庶,他们会不会义无反顾的奔赴长安? 长久以往,就会凝聚一个阶层! 进而颠覆既得利益者阶级! 念及于此,崔玄暐浑身冷汗连连。 怪不得此獠被皇帝逼到悬崖边,始终不起兵造反。 此獠还在蓄势。 就像一条毒蛇,等待最成熟的时机,酝酿致命一击! 到时候就算不做皇帝,整个天下也只会存在他一个人的意志! 崔玄暐越想越胆寒,还有一个细节可以佐证自己的猜测。 神都城的福利机构根本就没有涉及教育,而慈善堂第一要义却是扶持教育文化,还在建造书院。 培养掌握笔杆子的读书人,就能钳制天下舆论啊! 况且此獠还能征善战,随时能培养无敌之军。 左手握笔,右手拿刀…… 崔玄暐抬袖抹了抹额头汗水,强烈的情绪在他胸膛里快要爆炸开来。 此獠断不能留! 满殿陷入冗长的寂静,群臣思绪各异,表情复杂。 难不成,张巨蟒真是天地神灵转世? 不得不说,就算再过一千年,此獠依然能在枯黄的史册中倨傲而华丽地飞扬。 “继续。” 御座上响起阴沉暗哑的声音。 内侍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喉头滚动,低声道:“这是中山王的公文。” 说完颤抖着声线: “启禀陛下,臣即刻启程回京,恳请朝廷安排一场迎接仪式,伏惟拜谢陛下。” 轰! 轰轰—— 内侍的声音若滚滚惊雷,犹如苍穹深处的雷海轰炸在朝殿。 刹那间,群臣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仿佛听到了世间最难以置信的事。 什么是气焰嚣张? 什么是强势无畏? 张巨蟒将其演绎得淋漓尽致! 屠了皇族,还要陛下你带着太子,带着武家诸王,带着文武百官,带着百姓…… 来城门口迎接我!!! 简直狂出天际! 群臣表情茫然,眼底隐隐有些狂热之色。 仿佛看到了一个屹立巅峰,深邃缥缈,超凡脱俗的俊美男子。 “呼呼!” 渐渐有大臣回过神,强按下心悸胆寒。 有那么一瞬,他们潜意识竟然是伏首称臣,顶礼膜拜这等强势到无所畏惧的人物。 这未免太可怕了,难道此獠还擅长操控人心? 他们这般仇恨张巨蟒,都忍不住想匍匐,那么百姓又会如何敬仰此獠? “噗!” 武三思满腔的滔天愤怒,突然泄气,呕出大片鲜血,险些晕过去。 地板上溅满了猩红的血滴。 “嗬嗬……”他嗓子发出乌鸦般难听的哭腔。 群臣面面相觑。 堂堂帝国储君气急攻心,竟在朝殿上吐血落泪。 看样子武三思身心遭到摧残,情绪彻底崩溃。 这也难怪。 但凡流着武家血脉,都能感受到这股无以复加的耻辱! 张巨蟒风轻云淡的在皇族头上拉屎,还要轻描淡写的问皇宫要纸! 至于此獠的提议是不是异想天开? 非但不是,而且正常! 别忘了,此獠离京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一战击溃吐蕃二十万大军,为朝廷开拓疆土,将百万土地纳入中原版图! 自古以来大将军凯旋而归,皇帝都会率百官出城相迎。 何况张巨蟒创下了如此惊世骇俗之功,依照礼法,皇帝理应亲迎。 别管张巨蟒身后有多少人,就算此獠孤身一人,朝廷也得举行迎接仪式。 武则天心脏一阵绞痛,她缓缓扫视朝殿,可来来回回都是同一张脸。 那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 似乎在看着她笑,可那笑容竟是如此狰狞和森冷,让她不寒而栗。 “你给朕听着,朕这一辈子没败过,手操生杀之柄,岂能容你放肆欺辱!” “朕是武曌,日月当空照,终年没有黑暗!” “你为何要跟朕作对,你辜负了朕,朕誓要将你碎尸万段!” 武则天在心里咆哮,凤脸完全扭曲起来。 群臣噤若寒蝉。 虽然不知道陛下在想什么,但陛下手指着殿柱暴怒的模样,真似疯癫了一般。 张巨蟒几乎把陛下逼到绝境,可此獠非但没有趁热打铁,反倒温情脉脉起来。 难道真不愿为了个人野心,放弃家国情怀的底线? 不愿看到社稷满目疮痍,百姓民不聊生,被蔓延的战火吞噬? 可你张巨蟒坏事做尽,岂会是这等悲天悯人的圣人? 那为何会主动走进神都这座牢笼呢? 踏进神都城,性命危矣,随时会被陛下宰割。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臣烈士……” 有大臣低声喃喃,目露骇然。 同獠瞥了他一眼,冷笑连连。 绝无可能! 此獠连皇族都屠了,还谈什么忠臣? 纵观史册,哪个忠臣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所以唯有一种可能。 此獠根本就不怕,笃定陛下不敢杀他。 有何凭仗? 要知道死了就是死了,甭管暗地里多少布局,你连儿子都没有,就算麾下造反成功,你也最多享有一个尊号。 群臣陷入沉思,始终想不通张巨蟒的底气是什么。 难道仅仅是为了耀武扬威,而后英勇赴死,给短暂而辉煌的一生画下句点? 武则天盯着殿柱怔怔出神。 她突然发现自己内心最隐蔽的角落,日渐萎靡,日渐苍白。 往里窥探,似乎闻到一股陈年霉味的气息。 朕老了么? 不然怎么会被他肆意欺压? 朝殿又一次寂静无声。 群臣垂头暗忖,陛下面临的局面非常难堪,她该怎么收场。 为了亲手缔造的大周帝国,再一次选择退让? 还是直接动手,诛了张家满门? 过了很久,御座上终于传来暗哑的嗓音: “传朕旨意,千骑兵围住张府。” 武三思双眼煞红,难以置信的看着御座。 其余武氏族人更甚,好不容易压抑的悲痛又涌上心头,绝望席卷全身。 群臣相互对视,皆能看出对方眼里的震惊。 千骑兵,拱卫皇宫的禁军,只忠于陛下。 这布置很耐人寻味,如果要诛杀张府复仇,直接派遣神龙卫不就行了? 派禁军过去,摆明就是“围而不攻”。 陛下要等着张巨蟒进京,看看此獠究竟用什么手段自保。 倘若真超出陛下可承受范围之内…… 皇族被屠灭了。 也就灭了。 群臣心惊胆颤,这一幕真发生了意味着什么? 主宰天下的至尊,只能把滔天屈辱活生生吞回肚子里! 你若够强大,连皇帝都能羞辱! 嘶—— 群臣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张巨蟒以无敌之威俯瞰皇权,皇权在那一刻轰然崩坍! 武则天从朝殿的窗户望出去,看见天空始终是黑灰色的,像是被谁罩上了一块肮脏的抹布。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道: “退朝。” 说完起身,顿了一下,她慢慢挺直腰杆,阔步离去。 武三思听到这句话,感觉就像有人在他的心头上狠狠剜了一刀。 当然,他不敢喊痛,也不敢怨恨。 他只能平复悲痛的情绪,装出冷静镇定的模样。 群臣不约而同的看向武三思,眼神深处带着怜悯。 残酷的现实剥夺掉他那点顽固而脆弱的自尊心。 在张巨蟒面前,你就算张开獠牙,还是一只蝼蚁。 随着陛下摆驾离去,满朝文武个个忧心忡忡的离去。 一个接一个的震撼,让他们几乎麻木,置身其外看热闹都觉得恐惧心悸。 正午的阳光照耀着皇城,金色光芒照耀每座宫殿。 上阳宫依旧巍峨,厚重的轮廓和大气的气势给人永远不会衰落的错觉。 而其间的人就如蝼蚁一般渺小,衬托了皇权的牢不可动和世人的低微。 然而仅仅是一种错觉,也许某人就敢凌驾于它之上。 …… 庐陵王府。 “张巨蟒!张巨蟒!张巨蟒!” 李显满脸涨得通红极为亢奋,激动到乱蹦乱跳。 这一天终于来临。 降临得没有预兆,却大快人心! 李氏跟武家有着不可化解的仇恨。 仇恨不会因不敢表达而不存在,它深深嵌刻在每个李氏子孙的心中。 “本王不屑动手,派女婿修理你们一下,可惜没能一网打尽。” 李显负手在后,神情说不出的得意和猖狂。 “行了。”韦玉走进寝宫,神情严肃道: “据说陛下咳嗽不止。” 李显脸上的笑意陡然凝固,略有紧张的问: “应该没大碍吧?” 韦氏摇摇头,“御医说只是心力交瘁,” “那就好。”李显松了一口气。 要是母皇突然驾崩,就便宜武三思这个储君了。 顿了顿,他幸灾乐祸道: “我还是第一次见母皇如此暴怒,看来武家庄园被屠,对她老人家的打击太大了!” 韦玉微微颔首,一想到张巨蟒,不禁脊骨发寒。 此獠的魄力和强势,几乎让她窒息。 要是王爷有其一半的勇猛,江山社稷岂不是唾手可得? 李显皱了皱眉,沉声道: “你说婚约还生效么,张巨蟒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此獠羞辱皇权,母皇为了震慑天下,不惜一切都会将其斩杀。 韦玉盯着他,目光有些失望: “你真觉得张巨蟒会死?” “不然?”李显疑惑。 韦玉沉默片刻,很笃定的说道: “此獠敢大张旗鼓进京,一定还藏着底牌,陛下投鼠忌器,绝不敢动他。” 听着爱妃的口吻,李显有些酸溜溜的,他冷声道: “此獠太过得意忘形,真以为能操纵天下?” “倘若武家没被屠戮,母皇兴许会顾忌社稷,不敢擅动。” “可发生了这事,母皇决不会再迟疑!” 话音落下,韦玉断然反驳: “陛下败了,在对决中一败涂地!” “看看局势已经恶化到什么地步,早已超脱她的掌控!” “主动权完全落入张巨蟒手上,张巨蟒占尽优势,偏偏要主动回到牢笼中,为了什么?” “就是在羞辱陛下,他偏偏要待在神都,要待在陛下眼前,要陛下每天都要活在恐惧不安之中!” 说着说着,韦玉的声调越来越高亢。 虽然只是她的揣测,但她坚信,这就是张巨蟒的真实想法。 李显的表情骤然剧变,无比惊骇,很是苍白。 “为什么……为什么?”他惊道。 韦玉眯了眯眸,审视着他:“你觉得是谁一手造成这个局面?” 李显沉默了一下,低声道: “母皇。” 事实上,朝野早就达成共识,局势演变到现在,母皇责任最大。 立武三思为储君,屠杀血洗绿袍。 正常人到了张巨蟒这个境地,都会被逼反,只不过没有此獠做得绝而已。 母皇以为自己有能力控制,她大大错估了张巨蟒的强势,此獠的能力比想象中的更超绝! 如果当初维持君臣亲密,暗地里不动声色的削弱张巨蟒的势力,结果会大不相同。 韦玉“嗯”了一声,接着说道: “所以张巨蟒要报复,你觉得最狠的报复是什么?” 李显陷入沉默,似乎想到了。 最狠的报复不是灭门。 而是你想杀他,却杀不了。 明明就在眼前,可始终不敢动手。 你每天都承受着煎熬,直至你死去,可他依然活得很好。 这种报复是在折磨灵魂! 韦玉冷声道:“还有一点,神都城是政治中枢,一旦政局变化,此獠能抢占先机。” 听完爱妃一通透彻的分析,李显渐渐相信了。 张巨蟒还有底牌,绝不会让自己陷入死境。 蹬蹬蹬——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两人谈话,宫娥叩了叩殿门,仓惶道: “王爷,义兴郡王中毒了!” 嚯! 韦玉花容失色。 重俊中毒了? 李显也吓得不轻,勃然大怒,“什么情况?” “郡王昏厥不醒,御医正在医治。”宫婢颤声道。 “走,去郡王府!” 犹如晴天霹雳,自家儿子中毒,韦玉哪里还坐得住,急急出了寝殿。 李显慌忙跟上。 …… 朱雀大街,沿途苍凉而凄惶。 瘦瘦高高的丧幡一直在萧瑟的秋风中簌簌颤抖。 漫天飘飞的纸钱在空中徒劳地挣扎盘旋,然后无奈坠落。 时不时传来武家族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李显哪有心情看笑话,大声催促道: “快点!” 几驾马车在街道疾驰。 一刻钟后,快要到宣德坊。 异变陡生! 咻! 一支箭矢穿破天际,钉在最前方的骏马马蹄上。 马车仰翻在地,惨号之声骤起,马夫头颅飞上半空。 “保护王爷。” 四辆马车,二十多个王府侍卫齐齐聚拢在中间马车。 “杀!” 十几个戴面具的刺客挥舞长刀,已如绞肉机一般撞上前来。 刚交锋,地上就躺着一具具断头的躯体,鲜血如泉而喷,化作漫天的血雾。 街上百姓看见血腥的一幕,疯狂逃窜。 “要死了么?” 车厢里的李显趴在地上,脸色越来越凄惨。 韦玉不遑多让,红唇抖动,娇躯僵硬到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刀剑碰撞声渐渐消失,气若游丝的求救声也越发微弱。 李显耷拉着脑袋,脸色苍白,颤声道: “饶命。” 车帘被掀开,一双冷寒的眼眸盯了他几秒。 “饶命啊。”韦玉喉头翻滚,死死咬着后槽牙。 李显如临炼狱,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车帘被放下,嘈杂纷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 …… 皇城端门。 群臣内心惶惶。 庐陵王遭遇刺杀,义兴郡王被下毒。 这连串的事件震惊朝野。 可出乎意外的是,这父子俩都没死! 一个被御医救活,一个被刺客放过。 简直匪夷所思! 刺客此举的目的是什么? “没了?”武则天眼眸充血,杀意暴涨。 李显心有余悸,蠕动着嘴唇道: “母皇,事情全部经过就是这样。” 整个端门陷入沉寂。 谁是凶手? 似心有灵犀,群臣都想到了张巨蟒。 此獠就如同藏在阴暗夹缝中伺机而动的毒蝎,捕杀自己的猎物! 眼下这个复杂的局势,唯有此獠,才敢出手刺杀皇子皇孙。 可令人困惑的是。 明明可以杀,为什么轻而易举的饶过? 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崔元综满脸僵硬,庐陵王也算是名义上的岳父。 张巨蟒真是丧心病狂! 做此獠的岳父,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 “有没有查出什么?”狄仁杰看向刑部官员。 官员摇了摇头,刺客皆佩戴獠牙面具,事后迅速隐匿在大街小巷。 神都城几百万人口,短时间内怎么搜查得出? 群臣闻言暗自摇头,反正他们坚信幕后凶手就是张巨蟒。 此獠在图谋什么? 难道…… 威胁陛下? 念及于此,一些大臣头皮发麻。 此獠兴许在隐晦的暗示,杀庐陵王如屠蝼蚁,我还敢弑君! 弑君啊! 这可是人神共愤,要遭天下人的口诛笔伐的罪孽! 张巨蟒会不会做? 群臣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 不管怎样,此獠绝不会弑君,曾经将陛下从迎仙殿抱出来,回头再亲手持刀指向陛下? 可能性几乎没有。 那究竟是想传达什么? 他们骤然发现,完全跟不上张巨蟒的节奏了。 这非常致命! 能站上朝堂,都是世间最出类拔萃的一撮人。 纵然深有谋略,却都被张巨蟒牵着鼻子走。 仿佛大家在揣摩帝王心意一般…… 对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狄仁杰紧皱眉头,来回踱着碎步。 究竟在酝酿什么阴谋? 中山王之所以能崛起,就因为两点。 第一,自身超脱世俗的能力。 第二,时势。 陛下女主称帝,为了稳固政权,需要中山王这把锋利的屠刀披荆斩棘,最终养虎为患。 刹那,狄仁杰陡然一个激灵。 越想越心惊,最终被无边的寒意所笼罩。 他微不可察的瞥了陛下一眼,只见陛下手指在轻微抖动。 而那垂下暗藏杀机的目光,慢慢变成颓然,竟还有一丝绝望。 狄仁杰不寒而栗。 女主称帝。 陛下是女人! 中山王真正暗示的地方在这里。 他既然能随意拿捏庐陵王府一家的性命,就敢将这一脉全部抹除! 至于流放岭南的相王一家,那更是轻而易举,他随时能派人去岭南收割性命。 这是真正的威胁,变相的告诉陛下: “我回神都之后,你要敢杀我,我死了,你直系血脉别想存活。” “儿子孙子,一个都不留!” 纵观历史,如果其他皇帝碰到这种威胁,大概不会妥协。 朕六七十岁,垂垂老矣又何妨? 服用虎狼之药照样龙精虎猛,夜夜临幸宫女,难道还留不下龙种? 而陛下作为千古唯一女皇帝,她这个年龄,早已丧失生育能力!! 就算豢养再多面首,无非是娱乐慰藉,难道还能生养不成? 也就说,中山王真屠了直系血脉,杀完就没有了,生都生不出来。 陛下亲手缔造的江山将传给谁? 储君武三思,绝不可能! 武三思根本就守不住社稷,武周二世而亡。 那太平殿下呢? 如果儿子孙子都没了,不管任何手段,陛下都会扶女儿登基。 在事不可为的形势下,殿下会不会改周换唐? 那武周依然二世而亡。 就算武周存续下去,殿下又该继位给谁? 在皇权思想里,除了儿女和孙子,其他都是外人,甚至连女儿都是外人。 谁会想要把江山社稷传给外人? 念及于此,狄仁杰如坠冰窖,衣袍都被冷汗打湿。 中山王心机实在是太恐怖了! 或者说魄力太足了! 我死可以,但你的儿子孙子全得死。 你依然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但你很清楚,这个帝国快要不属于你,要被不相干的外人夺去! 你一生的隐忍蛰伏、暴戾屠杀,荣誉辉煌,都会成全别人。 我要你每天承受地狱般的煎熬! 狄仁杰闭着眼,缓缓平复心中紊乱的情绪。 场中死寂氛围被打破。 “传朕旨意,撤走千骑。” 沙哑疲惫的嗓音在场中响起,武则天眸光低落。 在宫娥的搀扶下,步履蹒跚的登上凤辇。 偌大的端门哗然声四起,无数道目光注视着凤辇离去。 群臣震撼万分。 撤走千骑,意味着不再追究张府。 也意味着。 他,快回来了! …… …… ps:别的作者每章两千字,一天五章,你们爱了爱了,高呼宝藏作者。 我一万字一章,你们哎呀一天一章还更得这么慢,撕票了! (??????)? 我以后也写小章,肝大章实在是累! 第二百六十七章 武则天出奇谋 天色熹微,霜露浓重。 神都城外,万头攒动,冠盖如云。 自发前来迎接的百姓,变成了黑压压汹涌的人潮。 群聚而来的百姓小声议论着。 “听说陛下跟中山王决裂了?中山王要造反?” “荒谬,中山王这不就回来了?造反之说纯属无稽之谈!”有百姓愤慨道。 “那神皇司绿袍被杀,还有武家……” “中山王一心做事,不懂曲意逢迎,最容易遭奸贼陷害。” “谁是奸贼?” “聪明人一眼就能看破,这不明摆着么,谁受益最大,谁就是奸贼喽。” “难道是太子……” 起先还是几个百姓在谈论,渐渐的,周遭百姓加入其中。 言语之间,义愤填膺。 有百姓看了眼前方,气汹汹道: “他又不是陛下的儿子,凭什么能当太子?不就是靠栽赃中山王上位的么?” “陛下一时受到蛊惑,被这奸佞蒙蔽了眼睛!” 众人纷纷点头,很是赞同这个分析。 突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 皂衣男子压低声音:“我有一个远方亲戚在朝堂当官,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众人下意识看向他。 男子心有余悸道: “中山王野心膨胀,皇族被他屠得鸡犬不留啊!” “不止羞辱陛下,中山王甚至还想过弑君!” 他的话,引来周遭激烈的反驳: “诋毁抹黑中山王,你是何居心?不会是吐蕃派来的细作吧?” “很有可能,此人长得就尖嘴猴腮,活脱脱一副谍子模样。” “再散播谣言,俺可就要报官抓了你!” 男子涨红了脸,额头上青筋绽起,大声辩解: “我发誓,句句属实,我亲戚当官的,岂能不知内情?” 嚯! 此话一出,众人怒了。 一个臃肿的妇人掐着腰,唾沫横飞: “狗贼子,抹黑咱们的英雄,老娘揍死你!” 说着撩起袖子,一拳砸过去。 男子堪堪躲避,抱着头哀声道:“算我多嘴行了吧。” “哼!”妇人收拳,抬起下巴,剜了他一眼: “你就说,你是崇拜中山王还是姓武的太子?” 男子退了几步远离悍妇,嘴上毫不犹豫道: “当然是中山王,他是守护咱们百姓的英雄!” “打仗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打得蛮夷屁滚尿流。” “我家孩子买的书本纸张、婆娘耕地的神皇犁、门前通往南市的水泥路,都是王爷的功绩。” 妇人这才满意点头,娇声娇气道: “那不就行了,谁对百姓好,咱们拥护谁!” “对噢。”男子挠了挠头,憨厚笑道: “管它呢,反正中山王是英雄。” “英雄!”附近百姓跟着高呼。 “中山王,英雄!” “英雄!” 紧接着,无数百姓挥舞手臂大喊。 没有组织,没有呼吁,在场的百姓声音不够齐整,但他们发自肺腑。 文武百官的班列。 听到声音,太子武三思眼神恶毒,咬牙切齿: “愚昧无知!” 江山社稷最大的逆贼,竟然被塑造成英雄,何其荒谬无耻! 太平瞥了他一眼,冷声道: “从古至今,百姓最愚昧,亦最无愧。” 群臣面面相觑,殿下此言精辟。 活在天子脚下,百姓就算不知道全部内情,也能根据舆论猜测出一二。 他们潜意识里不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中山王跟陛下陷入你死我活的斗争。 像以前多好啊,国家昌盛繁荣,战事所向披靡。 君臣齐心协力,给咱们百姓打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王朝,不好么? 百姓这是要用声音传达民意,试图修复君臣走向对立的关系。 “因为你们从未见过张巨蟒的獠牙。” 有大臣喃喃自语。 此獠恐怖的地方就在于,极尽所能的攫取民心。 面对百姓,戴上面具。 转过身,摘下面具,以一个狠戾和冷血的恶魔姿态,跟皇帝硬碰硬! 屠掉陛下的家族,给予陛下无尽的屈辱! 此獠彻底丧失忠君思想,只想着羞辱报复陛下,证明当初陛下做错了。 “这个畜生,迟早会害死我们!” 韦玉俏面阴冷,眼中闪烁着阴毒之色,咬牙切齿。 李显似是想起那天濒临死亡的绝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喉头滚动,恶狠狠说:“爱妃放心,本王一定会报仇!” 心中下定决心,誓要铲除这个无法无天的恶獠! “裹儿,此獠要杀你爹跟兄长。”韦玉冷视着翘首以盼的李裹儿。 李裹儿抿了抿朱唇,漫不经心道: “不是没死么?” “你!”韦玉气得鼓胀胀的胸脯起伏不定。 李裹儿审视着她,低声说道: “能杀却不杀,说明他对庐陵王府没有杀心。” “眼下这个复杂多变、诡谲无常的政治博弈中,咱们能稳坐钓鱼台,慢慢积蓄力量,争取做渔翁。” 韦玉闻言,蹙眉深思良久,双眸慢慢变亮。 一语点醒。 如今站上巅峰,决定帝国走势的就两个人。 陛下、张巨蟒。 两方都不想除掉庐陵王府,那意味着无论局势怎么变幻,王爷都能安稳活下来。 两座火山碰撞,能活下来已经是一种巨大的优势。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武三思活不过两年。 至于其东宫的拥笃,绝对会被张巨蟒施展各种手段迫害。 “不错,火中取栗。”韦玉神情略有兴奋之色。 但是做此獠的岳母,真是在悬崖上跳舞,活得战战兢兢,生怕坠入深渊。 群臣心不在焉,目光频频望向远方。 整个神都城,都在等待一个人的归来。 凤辇上,武则天身着天子衮冕,面无表情。 望着官道两侧随风飘舞的落叶,她心中隐隐有难以言表的萧瑟和苍凉。 秋天的大风吹起帷幔,猛然掠过脸庞,让她感到了一丝寒意。 天冷了。 一个肃杀的季节就要来了。 蓦然。 远处响起嘈杂马蹄声。 所有喧哗,在此刻止息。 霎那,天地寂静。 群臣紧绷身体,连呼吸都好似停止,竟有种窒息的感觉。 马蹄声骤急,如密集的鼓声捶打在众人心脏。 画面仿佛戛然而至。 一袭白衣胜雪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官道上。 此刻无数目光,皆是如百川汇海一般,落在那道修长身影之上。 满朝权贵脊骨发寒。 亲眼见到此獠,他们再难以抑制胸膛的震撼! 屠杀皇族,把皇权踩在地上,狠狠抽了陛下一巴掌。 造反之心昭然若揭,试图将陛下玩弄于鼓掌之间。 此獠真的回来了。 他怎么敢的啊! 而且仅仅带了十几个侍卫,就想撼动这个苍穹? 循规蹈矩之辈遍地都是,而特立独行之人则只能间或一睹。 而张巨蟒此等魄力的枭雄,翻遍史册,再找不出能与其相提并论的。 “铛!” “铛!” “铛!” 鼓乐声骤起,响彻整片天地。 那道白袍俊美的脸上依旧悬挂着淡淡的笑容,迎着无数道目光。 他走到凤辇前,淡然温润平和的嗓音传遍场中。 “陛下,臣幸不辱命。” 一片死寂! 安静得如同阴森冰冷的墓窖。 看着这一幕,群臣面色发白。 此獠为何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份胆魄强势,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幸不辱命,是指歼灭吐蕃十万铁骑,为大周开拓疆土么? 不是! 此獠在挑衅! 我没有辱没身为司长的使命。 心腹绿袍被肆意宰杀,我屠了皇族满门替他们复仇。 这就是我的使命! 场中,就连太平、上官婉儿两人,都有些后背发凉。 她们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模样的张易之,既熟悉又陌生。 那张脸庞依然俊美无俦。 可浑身散发着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气势! 冷漠、高高在上,宛如神灵般俯瞰天下。 这,或许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 武则天心脏猛然收紧,仿佛被某种锐器狠狠地扎了一下。 她盯着这双眼睛,再看不到敬畏。 连一丝敬畏都没有。 只剩冷淡的疏离,眼底深处,似乎还有取而代之的野心。 “没有辜负朕的期望,朕心甚悦。” 武则天声音沙哑,表情古井无波。 说完场中气氛又陷入死寂。 群臣用余光打量这对君臣,意图揣摩出两人心中所想。 直接当着满城百姓的面撕破脸皮? 还是继续装出君臣和谐的样子? 张巨蟒踏入这座牢笼,会不会彻底掀翻皇权? 一切都是未知。 整个天下的命运,似乎都由这两人决定。 “上凤辇,陪朕说说话。” 武则天突然开口。 群臣摒住呼吸。 张易之笑了笑,目光却看向另一侧,躬身施礼: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武三思眼睛发红,牙齿紧咬,死死盯着他。 张易之挥了挥手,立刻有亲信递上来一个盒子。 “微臣听说这个惊天噩耗,马不停蹄的奔赴并州,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只找到一具尸体,希望殿下能振作起来。” 张易之眼神无波无澜,缓缓打开盒子。 全场惊悚! 一颗血淋淋的头颅睁圆了眼,黏附着黑色的长发。 群臣恍惚了一下,刹那就脊骨发寒,仿佛冰水从天灵盖浇灌而下。 “不........” 绝望的咆哮声从武三思口中发出,他一阵痉挛般的战栗。 武延基等人宛若被晴天霹雳砸中,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 继植死不瞑目啊! “吾儿,吾儿……” 武三思几近瘫软在地,双眼赤红,发出如丧考妣的哭泣。 李显紧闭着眼,恐惧席卷了全身,感觉心脏被一只手攥紧。 太可怕了! 屠了武家还不解恨,竟然提着人家儿子的头颅耀武扬威。 天啊,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恐怖的存在。 群臣侧过头去,保持缄默。 世人讲究入土为安,否则就会变成孤魂野鬼。 张巨蟒此举有伤天和,不过对于此獠而言—— 仇人,就不必保持体面了。 武则天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的屈辱和仇恨,冷冷的盯着张易之。 “张巨蟒!”武三思恨欲癫狂,杀意滔天。 “臣在。”张易之平静跟他对视,不悲不喜道: “请太子殿下节哀顺变。” 说完弯腰将盒子放在地上。 身形从上面跨过去,淡笑道: “谁是神龙卫指挥使?” 群臣噤若寒蝉,纷纷侧目,眼神对准周利贞。 一袭紫袍的周利贞低着头,脸色惨白。 张易之负手而来,眯着眼审视他,漠然道: “一个蝼蚁,不知不觉,也能咬我一口了。” 周利贞顿觉胯下一热,那一股深植心中的惧意,顷刻间爆发出来。 闻到淡淡的尿骚味,周遭大臣满脸错愕。 吓尿了? 看一眼,这就吓尿了? 你他娘的威风赫赫呢? 张易之视若无睹,平静道: “孔子有言,德薄而位尊,智弱而谋大,力少而任重,鲜不及矣。” “请周指挥使牢牢记住这句话。” 说完转身走向凤辇。 群臣头皮发麻。 这就给周利贞判死刑? 不过实属正常,宰杀虐待那么多绿袍,张巨蟒还能容忍此人活着? 可此獠眼下丧失权力,又该如何动手? 望着张易之淡定自若的身影,一些大臣心中忍不住滋生敬仰之情。 定力。 一种临危不乱,临难不恐的定力。 仿佛任何事,都不能让此獠皱一下眉头。 这就是张巨蟒! 神都城,一头嗜血猛兽又回来了! 看着中山王走进凤辇,轰的一下。 官道两旁的百姓顿时爆发出惊天的欢呼声。 仿佛炸开了锅,疯狂呐喊。 谁说中山王要造反? 谁说君臣不共戴天? 中山王粉碎了谣言,他还是忠心耿耿的臣子! 不然怎么会走进凤辇? 这正是君臣亲密无间的表现! …… 凤辇里。 一阵静默。 武则天看着帷幕怔怔出声。 事不可做绝,得饶人处且饶人。 她收回目光,哑声道: “你想不想杀朕?你现在随时可以杀了朕。” “不敢。” 武则天盯着他:“那希不希望朕死。” “希望。”张易之平静道。 刹那,武则天脸庞血色一点点褪去,那仅存的期待崩塌了。 她没有问为什么。 无非是不想背负弑君的污点,不想让苍生社稷满目疮痍。 短暂的绝望悲痛,她冷视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人,寒声道: “没有朕,你有现在的地位和声望?已经忘了是谁赋予你这一切?” 张易之沉默了一下,声音无波无澜: “再大的皇恩,李昭德政变当晚,我也全部偿还了。” “飞鸟尽良弓藏,我会很坦然接受。” “可陛下一定要狡兔死走狗烹,臣难道真的引颈待戮么?” “当陛下有了杀心,它不会随着时间减弱,只会越来越强烈。” 武则天僵硬着脖子,一点点扭动,目光冰冷如铁。 她闭着眼,森然道: “朕已经拥有了整个天下,现在让朕押上一切跟你赌,赢了得不到更多,输了则会丧失一切。” “你掐准了这一点,才会肆意羞辱朕,一次次践踏皇权,一次次朝朕甩耳光……” “够了!”张易之突然吼了一声,声色俱厉道: “难道我希望这样?我不想在你面前临深履薄,谦恭谨慎?” “可你要我死!” “你!要!我!死!” “我躺在无人祭拜的坟墓里,我躺在冰冷的史书中,只为了向世人证明我是个忠臣?” 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情绪恢复平静: “陛下,天下没人能主宰我的生死,没有人。” “哈哈哈哈哈哈——” 这几句嚣张的话,似乎彻底激怒了武则天,让她陷入半癫狂状态,笑的疯魔。 她指着张易之怒斥: “你负了朕,你负了朕,朕不会驾崩,朕要长生万万岁!” “拿朕的江山社稷、朕的子孙来威胁朕,你不就因为朕是女子么?” 张易之没再说话。 言语没有多少意义。 他愿意做皇帝鹰犬,愿意背负滔天骂名,愿意为帝国清除吸血蛀虫,也愿意失去权力。 唯独不愿意死。 武则天目光渐渐呆滞,脸色颓然。 像是一个被人抛弃的老人,又像一个众叛亲离的失败者。 过了很久。 她突然笑了笑,意味深长道: “朕待会就让你知道,煎熬折磨是什么样的滋味。” …… ps:本想熬夜码完这大章,怕你们说今天无更,不是故意断章的。 第二百六十八章 张巨蟒失态,极其荒谬的一幕 凤辇雕龙画凤,镶金错玉。 张易之看着铜鼎袅袅升腾的降神芸香,没有回答武则天的威胁之语。 再森然的威胁都是空洞的,最终还要通过血腥的争斗见真章。 两人之间谈不上对错。 皇帝想铲除潜在威胁与后顾之忧,牢牢握住了帝王权杖。 臣子想保命,仅此而已。 “陛下,臣拭目以待。” 话落,张易之面无表情的躬了一礼,掀开明黄缎幨帷走出去。 武则天冷着脸,目视他离去。 当张巨蟒走下凤辇,满朝权贵紧绷的心弦放下了。 群臣紧紧盯着此獠的脸庞,希望察觉出情绪变化。 很可惜,依然是一副冷漠脸。 难道君臣二人没有发生过激烈争吵? 或者陛下深思熟虑之后,希望暂时稳住此獠? 就在众人思绪各异的时候,一道沙哑的声音传出。 “朕要宣布一件事。” 场中喧哗声顿止,号角声嘹亮,队伍慢慢停了下来。 全场寂静,将目光投向凤辇。 武则天缓缓走出,看了张易之一眼,神情突然低落起来。 她叹息一声: “朕昨夜做了个十分怪诞离奇的梦。” 语气似困惑,似怅然。 群臣摒气凝神,眼底闪过微不可察的愕然。 想借梦传达什么呢? 武则天拧起眉头,声音放缓: “一只年老的鹦鹉叼着一把长弓。” 嚯! 满朝权贵震惊,每个人都难掩惊骇的表情。 解这个梦太简单了。 武(鹉)者,陛下之姓。 张者,拆解开来就是长弓。 影射“张”射“武”? 张巨蟒谋害陛下,篡夺武周江山? 刹那间,一道道目光盯着场中那个白袍俊美男子。 张易之面不改色,神情波澜不惊。 武则天环视全场,幽幽道: “梦里,朕想追逐鹦鹉,可转眼间,长弓竟然变成了一只年幼的鹦鹉。” “看着两只鹦鹉其乐融融的场面,朕深为感触。” 话音落下,场中陷入死寂。 群臣面面相觑,皆能看出对方眼里的疑惑。 急转直下! 弓变鹦鹉,其乐融融? 难道陛下跟张巨蟒和好如初了? 绝无可能! 就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陛下跟此獠的仇恨也无法化解。 那陛下这句话有什么深意? 狄仁杰皱眉。 太平、上官婉儿,李显等人都是一脸迷茫。 谁都不清楚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冗长的寂静。 陡然! 凤辇前,冷不丁传来一声哭泣。 轰隆隆! 犹如晴天霹雳! 群臣毛骨悚然,感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陛下哭了? 九五至尊,当着满城百姓的面落泪? 扑通—— 场中跪了一地。 群臣垂头,心中如被压了千斤巨石,呼吸急促而困难。 武则天痛苦的闭上眼睛,泪水自眼角溢了出来。 她苍白着一张脸,哽咽道: “弓不就是指朕的弘儿么,弘儿自幼孝顺仁德,体恤民情,朕真的很想他……” 说着泪水涌了出来,悲痛不已。 万籁俱寂。 转折来得太过,满朝权贵一时有些懵。 旋即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张年轻清秀的脸庞。 那是陛下的第一个儿子——弘皇子。 年仅二十三,猝死在合璧宫绮云殿。 坊间一直有谣言说,陛下为谋权而杀子! 在群臣看来,纯属抹黑。 弘皇子自幼体弱,常年疾病在身,暴毙就是身体问题。 而弘皇子死后,陛下听闻噩耗昏厥了过去。 陛下心如刀割,亲手抄写三十六部佛经,整日以泪洗面。 不过这个时机,陛下为什么会突然思念起儿子? 官道两侧无数百姓听到前方传来的话,皆面露哀伤。 他们没有震惊陛下失态,陛下除了是至尊,还是母亲! 那是一个母亲的悲痛,恨不得以身相替的凄苦悲凉。 悲伤会传染,渐渐的,许多百姓哽咽落泪。 特别是那些感性的民妇,想起夭折的孩子,哭得断肠! 张易之眯了眯眼,目光瞬间仿佛有风暴闪过。 一个极为不祥的预感,像阴影中弹起的毒蛇,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心脏。 惊骇的猜想在蠢蠢欲动。 太平揉了揉酸楚的眼角,慢慢平复情绪。 她不信母皇会沉湎悲痛,若如此,母皇就不是主宰天下的帝王了。 那母皇精心导演的这场戏,究竟在酝酿什么滔天阴谋? 自懂事以来,她甚至都没见母皇哭过! 以女子之身登顶,又怎会以软弱无助的形象展现给世人? 不惜做这一切,绝对暗藏着一个非常大的政治权谋! 太平悄悄瞥了张易之一眼,心中咯噔一下。 那副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模样骤然消散。 他表情非常难看,愤怒中带着惶恐不安。 太平蹙眉,更加迷惑。 就在此时。 武则天从悲痛中“走”出来了。 她面色憔悴,一双眼红肿,眼角的皱纹也愈发明显。 一张口,声音带着嘶哑: “每次看到子唯,朕都会思念弘儿,子唯今年也是二十三岁。” 全场焦点之下,张易之的俊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他盯着武则天的泪痕,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上官婉儿花容失色,一颗心猛烈跳动,似要蹦出胸腔。 难道? 紧接着。 一句话,让满朝震撼! “神灵以长弓给朕托梦,想让朕收子唯为义子啊。” 武则天语调慢慢柔和,望向张易之的眼神带着慈爱。 轰! 轰轰! 轰轰轰—— 万里无云的天空,仿佛降下数道神雷轰炸在场中。 呆滞! 惊愕! 骇然! 文武百官,乡野百姓,凡听到这句话者全都傻了! 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 义子? 皇帝认中山王为义子,这是多么惊恐震怖的消息! 李显内心像是山崩地裂,江河泛滥,火山爆发一样。 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裂开了! 活生生的亲儿子在眼前,竟然还认个义子? 那我走? 气氛几近凝结,一丝声音都没有。 群臣艰难扭动僵硬的脖子,看向张易之。 此獠再不复风轻云淡,隔着很远,都能感受到那股彻骨的寒意。 为什么? 做皇帝的儿子,不应该兴奋激动么? 狄仁杰陡然一个激灵,瞠目结舌。 绝! 拍案叫绝! 不愧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位女帝。 这权谋手段,让他深受震撼。 群臣慢慢回过神来,头皮发麻。 如果关系定下,张巨蟒会得到什么好处? 什么都没有。 在法理上,义子没有继承权! 陛下也绝无可能传位给此獠。 张巨蟒会失去什么? 这段母子关系就是桎梏,就是套在此獠头上一个枷锁! 倘若造反? 在这个重视纲常孝悌之道的国度,犯下弑母,弑君的双重滔天大罪。 是什么概念? 只要想想,就毛骨悚然! 中原最黑暗动荡的魏晋南北朝,发生太子弑父,都会引发轩然大波,天下门阀愤而讨伐。 何况是承平朝代? 玄武门政变,唐太宗逼迫高祖退位。 高祖晚年生活整日莺歌燕舞,和众多宫娥夜夜笙歌,过得十分逍遥快活。 他在丧失君权的那一刻,有没有想过死? 没有。 太宗篡位的举动再恶劣,那也是亲生血脉。 无力回天的局势下,难道真一死了之,让儿子背负弑父的罪名? 还有迎仙殿政变,张巨蟒救驾再晚一点,陛下被迫退位,会不会自杀? 不会。 她心有不甘,也只能移居冷宫,度过晚年。 难道真的自杀,让亲生儿子背负弑母的罪名? 但张巨蟒就完全不同了! 此獠要是造反颠覆江山,在施展所有手段都无法挽救大周社稷的时候。 陛下会怎么选择? 自缢! 朕死也要让你背负弑母、弑君的罪名! 无论你有多少惊世骇俗的功绩,这个污点永远存在,史书粉饰不了,后世忘不了。 此獠曾说过不在乎遗臭万年。 但再恶贯满盈的人,怎会想以弑母之罪被钉在耻辱柱上,被后世唾弃? 这只是其一。 其二,朕清楚你不忠君,那朕紧扼“孝”。 皇帝收你为子,这是崇高无上的恩德。 你要是扯旗造母皇的反,你麾下怎么想? 他们不是冰冷麻木的机器人,他们有血有肉,有父母妻儿。 跟着不孝之徒造反,会不会有士卒过不了心里那关,进而选择退缩? 场中陷入冗长的死寂,宛若阴森冰冷的墓窖。 连相对愚钝的李显都反应过来了,眼底有一丝兴奋。 做母皇的义子,你就要跟本王一样,被她随意拿捏。 本王何其凄惨? 每天活得小心翼翼,痛不欲生。 本王懦弱的性子就是她逼出来了! 怎么? 做娘的“历练”一下儿子,儿子还敢抱怨? 哈哈哈哈哈—— 一想到张巨蟒重蹈覆辙,李显心中狂笑不止。 旁边的韦玉心有余悸。 好狠的手段! 当张巨蟒踏入神都城那一刻,此獠就输得一塌糊涂。 再惊才绝艳的人,终究还是斗不过这个女人。 “子唯,你愿意做朕的儿子么?朕会待你如亲子。” 武则天步履蹒跚的走过来,言辞恳切,一脸柔情。 霎那。 “好!” “好!” 犹如掀起惊涛骇浪,人群爆发雷霆般的欢呼声。 百姓挥舞双臂,目光火热。 帝王之子! 这四个字如同刀刻斧凿般印在他们脑海。 谁说君臣决裂,中山王要造反? 这则谣言就是笑话! 陛下对中山王的宠爱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不然怎么会认儿子。 以后中山王就是天潢贵胄! 母子二人没有隔阂,一起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这是百姓之福啊! 听着响彻云霄的声音,狄仁杰默默叹气。 陛下已经裹挟民意了。 听听百姓的声音,他们热烈期盼中山王答应下来。 张易之露出为难之色,沉声道: “陛下,臣之母犹存上,岂能再认一母?” 武则天摇摇头,关切的说: “你幼年失怙,朕是苍生社稷的君父,朕迫切希望充当严父的角色。” 群臣闻言,心生敬佩。 谁让你爹死的早? 朕是皇帝,是天下人的君父,所以既能做你爹,又能做你娘。 想扮演什么角色,切换就行。 张易之眼神逐渐涣散,呆滞在原地,喃喃道: “皇恩浩荡,臣心情激荡,容臣好好考虑一下。” 文武百官望着张巨蟒刻意伪装的表情,不禁冷笑。 连你也会手足无措,试图使用拖字诀? 武则天直视着张易之很久,眼圈又一次泛红。 她用哀伤无力的声音说: “每次见你,朕都想起弘儿,朕日日夜夜承受丧子的煎熬,朕一定要弥补未尽的母爱。” 群臣不说话,武则天泪水流淌,现场气氛再次沉寂。 陛下的演技,真是出神入化。 几十年不流泪,一哭就哭个不停。 当着满城百姓的面,皇帝以近乎乞求的姿态认子。 张巨蟒已经没有后路了。 此獠完全陷入煎熬折磨之中! 当了皇帝的儿子,没有继承皇位的权力,还得服从母亲的安排,一旦造反又要背负弑母的罪名。 而母亲想惩治一下儿子,还不简单? 几乎能预料到,此獠会被慢慢吞噬,最后被陛下借刀宰杀! 母杀子。 子杀母。 一模一样的三个字,实际天差地别! 一个最多背负冷血狠毒的骂名,另一个却要被苍生所不容! 孝道贯穿炎黄子孙几千年啊! “陛下。”张易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嗫嚅道: “臣德行有亏,不配为皇子。” 武则天眉宇一抹悲痛,幽幽道: “你是觉得朕不配为你母亲,还是想让朕颜面荡然无存?” “朕今日就站在这,直到你答应为止!” 她声音孱弱无力,鬓间银丝随风飘扬,所有人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纤弱。 舐犊情深的慈母,天然的人情流态,鲜活的展现在满城百姓面前。 百姓再也忍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中山王忠厚孝顺,可为皇子!” “可为皇子!” “可为皇子!”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传遍四周。 群臣心中冷笑。 没想到让张巨蟒难堪的,竟是爱戴拥护此獠的百姓。 你们是在逼迫此獠跳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陛下最擅操纵舆论,把百姓的心理揣摩得透彻。 张易之沉默片刻,平静道: “陛下,臣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臣请去封地。” 群臣瞳孔收缩。 这话什么意思呢? 眼下这个局面犹如刀架脖子,我的确无力跟百姓的声音抗拒。 但要我答应下来,前提是让我去封地。 嚯! 满朝震惊,群臣眼底有着难以置信之色。 低头了! 此獠竟然低头了! 屠灭皇族羞辱陛下,以无敌强势的姿态踏入神都,毫不忌讳的展露骄矜自负和锐利锋芒。 可现在,陛下将一往无前的气势彻底击溃! 为了保住性命,此獠想逃出牢笼,灰溜溜的逃去封地。 此獠败了! 一败涂地! 这一刻,群臣竟有些恍惚。 此獠的能力几乎是神灵转世,难道陛下连神祇都能轻易镇压? 武则天表情恹恹无神,哀声道: “你就迫不及待的想离开朕,想斩断母子之情?” 步步紧逼! 寸步不让! 群臣闻言,胸腔的郁垒一扫而空。 千载难逢的良机,怎能让此獠逃走? 张巨蟒,你也有今天啊! 武则天端详着张易之,她笑了笑,大声道: “朕喜得爱子,心甚欢喜。” “传朕旨意,赦免神都城及京畿地区死罪以下的罪犯,再免去安邑坊百姓一年的租赋。” 话语通过金吾卫传给无数百姓。 短暂的安静,全场出剧烈的欢呼声。 “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百姓齐声呐喊,犹如山呼海啸,又似山崩地裂。 声音响彻云霄,威震寰宇! 场面壮观至极! 在他们看来,中山王这是答应了,他就是尊贵的皇子! 安邑坊的百姓更是激动难抑,就因为中山王府坐落在这,陛下就免除坊市一年租赋! 由此看来,陛下非常宠爱中山王! 武则天满意颔首,她将目光看向李显: “朕希望你们兄弟和睦……” 略顿,武则天表情晦暗,似乎在纠结。 过了很久,她喟然道: “还有远在岭南的旦儿,易儿,你派人去接你兄长回京。” 轰! 群臣忽然像是冷水滴进油锅里炸开了。 陛下传达一个强烈的政治信号—— 相王复起! 此举竟然丝毫不显突兀。 先是思念早逝的长子,又认了一个义子,仿佛她不是一个帝王,仅仅是爱子心切的母亲。 这就给天下人塑造一个慈母的形象。 既然是慈母,那以前谋反的儿子该不该赦免了? 该! 不过为何让张巨蟒派人去迎接? 场中,唯有狄仁杰清楚。 陛下深厚的权术智慧,简直可怕! 中山王威胁过陛下什么? 杀了陛下皇子皇孙,斩断血脉! 而他知道一则消息,相王长子李成器,生了一个儿子。 也就是说,陛下做了曾祖母,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直系血脉。 当着满城百姓的面下命令,让中山王派人去迎。 他敢做手脚么? 那岂不是相当于自爆? 曾孙到了神都,陛下将其寄养在宫,便不惧怕中山王狗急跳墙。 如此,陛下立于不败之地,把中山王逼到了绝地死角。 再掌握母亲的大义,岂不是能随意搓揉中山王? 就在狄仁杰思绪万千的时候,一道目光看向他。 “狄卿,朕要举办册封大典,正式收子唯为义子,政事堂着手安排。” 狄仁杰喉咙滚动,低声道:“臣遵命。” 前方班列,武三思脸色异常难看。 李显太平不逞多让,他俩怎么也想不到,皇兄(弟)会死灰复燃。 神都局势扑朔迷离!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不好过。 太平情绪复杂,刚瞥过去一眼,玉颊呆滞。 渐渐的,越来越多大臣看向张易之,他们顿感惊愕。 李显看着这令人震惊的一幕,竟觉毛骨悚然。 武则天脸上伪装的柔情骤然散去,她死死盯着那个男人。 气氛仿佛一瞬间凝固。 他在哭。 对,就在流泪。 肩头不时轻颤抖动,竭力控制情绪依然崩溃。 张易之泣不成声。 全场如坠墓窖,脊尾骨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个屠皇族如屠猪狗的男人。 一个灭了草原帝国的男人。 一个让天下世族瑟瑟发抖的男子。 他竟然哭了。 铜墙铁壁仿佛顷刻间崩塌。 许多百姓以为看花了眼,直到压抑着微弱的哭腔传来,他们静默无言。 中山王是神啊! 神为什么哭? 这一刻,无数百姓为之动容。 中山王为这个江山社稷付出一切,谁又能真正明白他心中的委屈呢? 一些妇人心脏都被攥紧,她们好想过去给那个男人一个拥抱。 群臣的震撼久久无法平息,他们如见鬼魂。 世间最惊悚恐怖的事,都不及眼前的这一幕。 此獠杀人不皱眉,手提头颅不眨眼,这样的人竟然会流泪? 难道自知没有转圜余地,想靠这样的方式博取陛下的同情? 绝对是这样! 武则天僵在原地,她措手不及。 设想了无数种应对之策,怎么都无法预料这副场面。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没人敢说话。 直到哭腔渐渐停止。 张易之仰起头,脸庞惨白寡淡,他沙哑着嗓音: “母皇,儿臣想起无涯,他曾救过儿臣的性命,也曾数次想奉儿臣为父。” “恳请母皇下道旨意,儿臣正式认他为义子。” 话音落下,群臣露出了一种浓浓的不可思议之色。 神情震撼到了极点! 无涯是谁? 隐太子的后裔,息王李无涯! 多少岁? 快五十岁! 张巨蟒呢? 二十三! 极其荒谬怪诞的一幕,很可笑吧? 但无人发笑,群臣反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张巨蟒,太可怕了! 绝境中扳回局面! 崔玄暐满脸笼罩着寒霜。 自家族人崔应物一直没有信件,原本他还奇怪,如今看来,一定被害了。 张巨蟒将最大的底牌之一,昭告朝堂。 占据吐谷浑近一百万里地盘的李无涯,是我的傀儡! 念及于此,崔玄暐全身血液都几乎凝固。 陛下养虎为患,听从此獠的建议,把吐谷浑让给李无涯跟慕容氏。 如今看样子,不止李无涯,连慕容氏都沦为此獠的走狗! 魏元忠前几天发来一道公函,蜀中有许多逃兵现象。 这批对张巨蟒忠诚度拉满的精锐,去了哪里? 毫无疑问,都去吐谷浑了! 一只无敌之军掌握杀手锏火器,难道不能轻易掀翻李无涯? 继而笼络李无涯麾下的兵马,收为己用。 武则天涨红了脸,青筋暴起,凤目圆睁。 张巨蟒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打在了她的脸上,武则天感觉自己的皮肤有一种被烧灼的刺痛感。 她恨不得现在就杀了此獠! 群臣垂着头不敢呼吸,气氛异常的诡异。 张巨蟒想表达什么呢? 我不敢弑母,但我管不了我的义子怎么做啊! 他要是一时昏了头,造反怎么办?打进神都杀了陛下怎么办? 到时候,我会忍痛杀义子,为母复仇! 群臣头皮阵阵发麻,为此獠的心机而胆寒。 李无涯什么人? 隐太子李建成的后裔,他有充足的动机造反,夺回原本属于他的江山社稷。 至于义子的义子,算义孙么? 肯定不算! 也就是说,假如李无涯造反,甚至杀进皇宫,天下人能因此栽赃张巨蟒意图弑母弑君么? 不能…… 父债子偿合情合理,可子债父偿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最后张巨蟒还会杀了李无涯,为母复仇,这简直就是大孝子! 仅凭孝道都能流芳百世! 二十三岁做五十岁的爹,荒唐么? 绝对荒唐! 可陛下珠玉在前,你皇帝有亲儿子还认义子,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 我认个义子做错什么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无涯心甘情愿。 现在陛下就尴尬了。 你流泪,上演慈母的一幕。 张巨蟒比你更狠,直接痛哭流涕。 此獠哭带来的反响,可比你震撼太多了。 所以陛下你现在同不同意呢? 不同意的话,小小的要求都满足不了,你有什么理由让张巨蟒做义子? 太平心尖儿微颤,怎么都无法平复内心的震撼。 她跟这两人权谋手腕差距何其之大! 如果是她,在十万百姓面前,根本就哭不出来! 而母皇跟张易之,为达目的,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痛哭流泪。 难道这就是站上世间巅峰的最强者么? “请陛下成全。” 张易之声线哽咽,俊美的脸庞缓缓留下两道泪痕。 百姓闻言,纷纷附和: “请陛下成全中山王!” 一道道声音传进汹涌的人潮,无数百姓高呼。 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他们不管无涯是谁,反正只要中山王跟陛下成为母子就行了。 再说中山王因此落泪,想来跟那个无涯关系极其亲密。 何不喜上加喜呢? 陛下您不是说与民同乐么,咱们百姓乐见其成! 狄仁杰叹了一声。 这回换成中山王裹挟民意了,而陛下骑虎难下。 武则天面无表情,眼底深处一片冰寒。 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lt;&quot;<a href="https://roushuwu&quot;" target="_blank">https://roushuwu&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s://roushuwu&lt;&gt;" target="_blank">https://roushuwu&lt;&gt;</a>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六十九章 冷战 官道两侧,百姓欢呼雀跃,声震云霄。 望着陛下那张因激愤而涨红的脸孔,文武百官噤若寒蝉,人人缄默不语。 陛下这招很绝! 借弓思念长子,刻意表演了一场悲情秀,塑造慈母形象。 再诱导裹挟民意,让此獠不得不做义子,戴上紧箍咒,一切都不显突兀。 张巨蟒再妖孽,再恶贯满盈,又怎敢跳出世间纲常孝悌之外? 原以为此獠即将面临万丈深渊,慢慢被陛下折磨致死。 谁曾想,濒临绝境,此獠逆天翻盘! 也认义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关键是息王李无涯这个人。 如果认其他人为义子,倘若造反,世人绝对怀疑受张巨蟒怂恿。 可隐太子李建成的后裔,人家生下来的目标就是造反。 甭管社稷归属是李唐还是武周,人家就是要夺回属于祖辈的江山! 到这里,肯定有人会质疑张巨蟒认反贼做义子。 可是李无涯洗白了啊…… 攘助平叛,陛下亲自赐予名分,一道诏书让李无涯镇守吐谷浑。 成了朝廷封疆大吏! 所以张巨蟒做他爹有何不可? “陛下作茧自缚,咎由自取……” 有大臣默默叹了一声。 陛下的权谋手腕无人能出其右。 只可惜碰上了张巨蟒,此獠就是几千年难遇的旷世奇才! “母皇,是儿臣让您为难了么?” 寂静过后,场中再次响起了沙哑的嗓音。 张易之眼圈泛红,怔怔的看着武则天。 武则天跟他对视,冷着凤眸: “兹事体大,容朕考虑再三。” 群臣互相交换眼色,皆察觉到陛下的慌不择言。 事情再大,能大过皇帝收义子? “母皇!” 张易之情绪再次失控,泪如泉水,近乎于哀求道: “您若不成全,儿臣愧对无涯,无颜苟活于世!” 声音传遍场中,眼见中山王惨惨戚戚的模样,无数百姓为之动容。 这句话就像一把尖锐的匕首,一下子刺中了武则天的软肋。 她平静的表情之下,是无比的难堪。 李显见状,不由地摇摇头。 连他都意识到,母皇的火力已经耗尽,再也玩不出花样了。 皇帝金口玉言,何况众目睽睽之下,满城百姓见证,就算再屈辱也得坚持认义子。 要是突然变卦,那可会沦为天下笑柄,皇权威严丧失殆尽! 既然认子已成定局,那儿子哭得凄惨,这点额外要求必须答应,否则百姓就不答应了。 双喜临门,自古以来都是天下百姓乐见其成的。 谁让你塑造慈母形象? 搬石头砸自己脚! 李显看了眼爱妃,压低声音道: “此獠的哭泣极有表演张力,天下的优伶戏子该感到羞愧!” 韦玉轻轻颔首: “没有歇斯底里,但将那种克制不住悲痛的神态,演绎得炉火纯青。” 这狗贼真做得出来。 恶贯满盈的人突然无助落泪,那种反差感带来的冲击力强破天际。 那一刹那,自己心尖儿都一颤颤。 李显察觉爱妃的神色波动,颇为嫉恨的说: “此獠不仅丧尽天良,脸皮都不要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野心家跟阴谋家!” “呵呵……”韦玉嘴角噙着一抹讥笑。 你娘不也抹眼泪哭唧唧? 张巨蟒技高一筹罢了。 再说玩政治的,脸皮又算什么东西? “恳请陛下成全中山王!” “恳请陛下成全中山王!” 一时间,陆续有声音在汹涌的人群中响起。 声音一浪接着一浪,逐渐汇聚在一起,朝武则天席卷而来。 她凝视着眼前的人,沉默了很久,微微一笑: “好,朕依你。” “多谢母皇。”张易之破涕为笑。 武则天分明在眼底深处,看到了不加掩饰的讥讽和冷漠。 听着母皇两个字,不止恶心,她甚至觉得毛骨悚然。 “好,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大周国业永昌!” “恭喜陛下喜得爱子,恭喜中山王喜得爱子!” “双喜临门!” 无数百姓挥舞着双臂,发出一阵阵雀跃的欢呼。 满朝权贵没有跟着起哄,他们皆陷入沉思。 如何在急剧变化的形势中,迅速作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连太平都紧蹙柳眉,眼神在母皇和“弟弟”身上游弋。 未来局势如同一条迷雾中的河流,谁也不清楚前面是暗礁激流,还是深不可测的漩涡。 她都只能小心翼翼地摸着石头过河。 凤辇下的武则天遥望远方,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第一次来觐见朕时,朕杀了你该多好?” 张易之表情沉稳淡定:“那晚政变,不救驾多好。” “子唯,你让朕陌生,你变得太可怕了。” “你逼我的。” “君臣一番,总该有个善始善终,只可惜,事往往不如人愿。” “是啊,臣也不想的。” “朕这一辈子,从未有人能如此羞辱朕。” “总会有人开先河,为什么不能是我。” 武则天盯着他,突然仰头笑了起来。 听着那让人脊骨发寒的笑声,群臣噤若寒蝉。 母慈子孝之下,是森然冰冷、是僵持,是相杀! 不过短时间内,可以保持微妙的平衡。 从表象看,刚刚认子,就算双方心中藏着怨恨,也要顾及天下百姓的看法,表面上必须营造母子其乐融融的虚伪行径。 内里看,陛下和张巨蟒彼此都有能力毁灭对方。 但是又顾忌重重。 越是这样,双方越会投鼠忌器,从而形成相互忌惮,不动杀机的局面。 也可以俗称为—— 冷战! 这种僵持的局面能维持多久,就看双方谁先按耐不住。 要是谁露出稍纵即逝的破绽,苍生社稷就要动荡了! 但是显而易见,张巨蟒成了赢家。 能跟主宰江山的皇帝对峙,甚至占据上风,这何尝不是一种恐怖的强势? 崔玄暐冷笑一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驯兽师遭到反噬了。” 自以为高明的驯兽师,把一只幼虎放在笼子里饲养。 可等到老虎长大了,驯兽师却对此浑然不觉,或者故意视而不见。 最终老虎撕破铁笼,张开獠牙对准驯兽师。 听到崔相低声的话语,诸多官员相继点头。 此獠已经走出了陛下的阴影,挣脱了皇权的束缚。 “不满二十四岁啊!”有大臣悄悄感叹。 说句大不敬的话,此獠不仅能熬死陛下,还能熬死庐陵王和相王。 就像三国末期,司马懿靠年纪优势摘了桃子。 身旁的同僚似在回忆什么,心有余悸道: “你要想想此獠做过什么事?” 那大臣怔了怔,根本不需要拼凑记忆,那些事迹很快浮现在脑海里。 拒绝做陛下面首,声名鹊起。 当街刺杀万国俊的儿子。 朝殿杀堂兄除害。 在皇城剁掉令人闻风丧胆的来俊臣! 之后,此獠行事越来越恐怖。 勒令寺庙交税,杀高僧和尚如屠猪狗。 北上,一夜覆灭四十多家世族豪强! 一战抹去突厥帝国,让天下万邦震惊。 宗庙杀宰相,斩皇孙! 将天下第一门阀屠戮殆尽! 前些日子,屠了皇族! 现在,可怕到跟皇权分庭抗礼! 最后呢? 念及于此,那大臣竟觉得浑身透不过气,有股窒息感袭来。 张巨蟒完全是以鲜血人命铺垫自己的上升道路。 回首望去,阶梯路上累累白骨,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现在站上阶梯最顶端,此獠能容许有人跟他并肩? 大臣偷偷觑了陛下一眼,头皮发麻。 “回宫!” 威严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号角声吹起,旗帜飘扬,队伍重新出发。 武则天坐在凤辇里双目微闭,神情疲惫,脸色就像道路两旁坠落的树叶一样,显得枯黄而了无生气。 落日的余晖透过半掀的帷幔照射进来,斑驳陆离地打在她的额头上。 武则天拿起锦榻边上的铜镜,看了一眼。 骤然发现,自己眼角的皱纹看上去就像一条正在困境中挣扎的蜈蚣。 “砰!” 她将铜镜狠狠摔在地上,透过帷幔,死死盯着凤辇外那道白袍。 “为什么!” …… 武氏宗庙。 百姓早已散去,满朝权贵窃窃私语。 众人的眼神皆投注在储君武三思身上。 皇帝认了儿子,该走的程序还是得走。 武家宗庙走一遭,还得李家宗庙打个转。 陛下必须带张巨蟒祭祀,告诉先辈们,朕收义子了…… 可这未免也太屈辱了吧? 张巨蟒在李唐宗庙宰了李唐臣子,还杀了李唐嫡脉。 武家就更凄惨了,祖地庄园寸草不生,沦为阴森的无人区。 这两家祖宗要是看见此獠踏进来,会不会气得灵牌冒烟? 察觉到周遭的目光,武三思太阳穴凸起,面孔剧烈狰狞起来。 武则天穿着明黄色龙袍,头戴垂下珍珠的皇冠,表情看不出情绪波动。 不过群臣几乎都能猜测到陛下心中的尴尬和耻辱。 要是政治意图圆满达成,倒不介意让此獠进去走个过场。 可是认子的计谋完全以失败告终,再让此獠进宗庙祭祀,完全是往自个脸上甩耳光啊! 宗庙外的气氛渐渐变得诡异。 这时。 张易之神情平静,风轻云淡道: “母皇,这些繁文缛节可以省去了,您心中念着儿臣就行。” 武则天闻言,悄悄略松一口气,正要开口。 “倒还给自己留几分脸皮。” 微弱的讥笑声突然响起,格外刺耳。 群臣愕然,哪个蠢货? 张易之循声而望,就迎上了武攸暨一道恶狠狠的目光。 “哦?”张易之踱步过去,漫不经心道: “皇姐夫,看来你对我怨意颇深啊。” 武攸暨深呼吸一口气,酝酿着情绪,最终还是颓然的低下了头。 群臣见状腹诽,武家尽出怂包! 你甚至连跟此獠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张易之收回目光,皱了皱眉,又侧身走向另一个人。 宋之问眼神躲闪。 满朝权贵面面相觑,难道此獠要立威? 宋之问这个投机者,可是率先投靠东宫,甘当武三思的急先锋。 “你刚刚怎么看我?”张易之盯着宋之问。 宋之问惊骇的抬起头,嗫嚅道: “中山王何意?” 话音落下,张易之反手一巴掌! 啪! 重重的力道,宋之问身躯踉跄后退几步,嘴角渗出血渍。 群臣震惊。 张巨蟒莫非疯癫了? 迫不及待给陛下递上把柄? 自己在神都已经是光杆司令,无名义上的权力傍身,安敢如此嚣张?! 武则天勃然大怒,厉声道: “张易之,你要无法无天?!” 宋之问脸色煞白如纸,嘴唇轻轻颤抖,整个人如同风中摇摆的树枝,不停的颤栗着。 张易之置若罔闻,冷声道: “我是皇子,我是九五至尊的儿子!” “你刚刚用什么眼神看我?” “没……”宋之问摸着脸颊哽咽。 张易之一步步走向他:“敬畏呢。” “恭顺呢?” “你眼里刚刚没有敬畏恭顺,你忘了尊卑有序,我只好提醒你。” 说完蓄满力道的一巴掌甩过去。 砰的一声。 宋之问如断线的风筝砸在地上,嘴里呕出几颗带血的牙齿。 全场死寂。 群臣眼底有丝惊惧,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张巨蟒真是精明啊,将身份地位利用得淋漓尽致。 此獠已经披上一层光鲜羽毛,虽然是虚有其表,但谁也不能否则,此獠就是皇子。 皇子打臣子,从礼法上讲,毫无可指摘之处。 狄仁杰脸上的皱纹更深刻,他看懂了中山王的意图。 同样在提醒。 提醒世人,他是皇子。 利用计谋挣脱了紧箍咒的束缚,现在皇子的身份,于他而言,利处远远大于弊。 武则天眯了眯眸,胸腔仿佛有团火焰在燃烧。 “以后见到我,眼里必须满满的敬畏。”张易之居高临下俯瞰着宋之问。 宋之问忍着强烈的耻辱,唯唯诺诺道: “臣……臣……臣遵命。” 似是心有灵犀,群臣纷纷将目光锁定庐陵王。 李显满脸臊热。 身旁的韦氏也是一脸难堪,满腹委屈。 瞧瞧,人家还只是个义子,利用身份,嚣张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你这个真儿子,偏偏懦弱无能,见到大臣都快要点头哈腰。 你要有此獠脚底皮的本事,皇帝宝座都坐得稳稳的。 天差地别啊! 第二百七十章 病 宗庙外。 一时间安静无比。 望着张巨蟒跋扈的模样,满朝权贵冷眼旁观。 武则天凤眼微微眯着,旁人难以窥破她此时的内心活动。 “母皇。”张易之看向她,笑意盈盈: “宗庙祭祀儿臣就不参与了,还有册封仪式,一切从简。” “朕依你。”武则天语调沉稳,不见任何波动。 似是想起什么,她又强调了一遍: “你派人接旦儿一家进京,出了差错,朕唯你是问。” “儿臣遵命!”张易之恭恭敬敬的回答。 武则天面无表情道:“回去吧。” “儿臣告退。” 张易之说完目光环顾群臣,在武三思身上停了几秒,而后转身离去。 刹那间,群臣双肩一坠,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此獠带给所有人一种特殊的压抑感,似乎面对的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匹嗜血魔狼。 它眼睛里闪烁着死亡的火焰,目光潜藏着攫取天下、撕碎一切的欲望! “乌云密布,闷闷的,刮起了风。” 宰相娄师德注视着白袍远去,喃喃自语。 狄仁杰听到这句话,轻轻叹了一声。 这是下雨的前兆。 暴风雨前的宁静能维持多久? 也许暴雨转瞬即至,或许永远不会降临。 …… 中山王府。 府邸四周岗哨林立,宅邸中到处设有重门复壁和暗道机关。 府门前,张窈窕扎着肉包子似的发髻坐在石阶上。 小姑娘耸拉着脑袋,目光不时眺望远处。 “嗷呜——” 雪狼突然闻到熟悉的气味,嚎叫一声,从石阶一跃而下。 “啊啊啊,大锅!” 瞧见最前面高高的身影,小麦芽兴奋极了,气势汹汹的冲了过去。 小短腿飞奔而来,一头撞进了张易之的怀里。 “大锅,我好想你呀——” 小麦芽激动地搂住大锅的腰,哇哇大哭起来。 豆大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脸都哭花了。 “傻孩子。”张易之拍了拍幼妹的头,又欣慰又好笑道: “哭什么,你大哥还没死呢。” 小麦芽抽抽噎噎,瘪着嘴道:“大锅,我现在不傻了。” “傻窈窕。”张易之没好气的说: “你要是不蠢,还能到现在都没发现你踩着我脚了?” “喔……” 小麦芽一吐舌头,赶紧后退几步。 “走吧。”张易之拉起她胖乎乎的小手,见她还在掉金豆子,斜睨道: “以前我回来,可没见你哭过。” 小麦芽仰起小脑袋看他,脆生生道: “外面的坏蛋跟我说,你大锅快死翘翘了,你家要办葬礼吃席啦。” “想到要亲口吃大锅的肉,我就好想哭。” 回锅肉? 张易之气急,一把将她横抱在怀,往小屁股上招呼了几下: “又重了十几斤。” 小麦芽鼓着腮帮,小声的说:“都怪裹儿姐姐,她每次都拿好吃的过来。” “不对,她让我喊大嫂,还整天送给我漂亮的裙子呢。” “大锅,我上次捡到几块铜板,都上交给官府了呢。” “还有喔,我在公主府睡觉尿床,快被义母打死了。” “还有还有……” 伴着碎碎念,张易之走进府邸,就见臧氏静静地站在走廊,眼圈通红。 “娘,孩儿回来了。”他上前搀扶着娘亲的手臂。 “易儿,让娘看看。” 臧氏娇躯轻微颤抖,攥住张易之的手簌簌落泪。 “兄长。”转角处,张昌宗心中百味杂陈的叫了一声。 “易儿!” “我的易儿你终于回来了!” “这几个月真是担心死为娘了,生怕……呜呜呜~” 臧氏忍不住喜极而泣,多日积攒的担忧和挂念随着眼泪宣泄出来。 府邸沦为整个神都城的焦点,她一直强撑底气,生怕软弱会成为突破口,给家里带来灭门之灾。 但是现在。 她儿子回来了! 张易之接过丫鬟递上的手帕,给臧氏擦拭泪痕。 “哎呀,我都饿了。”小麦芽扯了扯大锅袍腿,眼巴巴道。 “吃吃吃,饿死鬼投胎!”臧氏狠狠剐了她一眼。 膳厅里。 臧氏不停给张易之夹菜,口中娇声问道: “易儿,你都成了裹儿的叔叔,这结婚合适么?” 张易之笑了笑: “听这话,娘对她是相当满意啊。” “这可不。”臧氏杏眼笑成月牙儿: “长得可人嘴也甜,现在成了你义侄女,亲上加亲。” 这段时间恶劣的形势,张府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临深履薄之感。 安乐郡主时常造访,舒缓了府邸紧张的气氛。 “对了。”臧氏表情立刻严肃沉凝,蹙眉道: “崔氏女做侧妃,她会不会篡位?她娘家势力可不弱啊。” 说着说着臧氏放下筷著,以手托腮,自言自语道: “老娘还是得拿出点祖传宅斗术,让她俩服服帖帖的。” “还有一个。”张易之冷不丁道。 什么? 臧氏瞪圆眼睛,很八卦的追问: “哪家女子?气焰盛不盛?好不好降服?” “娘!”张昌宗实在听不下去了,瓮声瓮气道: “都火烧眉毛了,还有闲心谈这个!” 桌上气氛陡然沉重。 小麦芽埋头扒饭。 谈及这个话题,臧氏笑容慢慢牵强。 她犹豫半晌,摇摇头,盯着张易之: “权力场的东西,娘也不懂,路是你自己挑的,对自己选择负责就行。” 闻言,张昌宗喉头滚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能说什么呢? 他很清楚,这团迷雾远远不是他所能掺和进去的。 兄长有造反称帝的野心,普天之下,谁有资格扼杀? 张易之轻轻颔首:“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快说说另一个女子,臀部大不大?”臧氏话锋突转,又热切的追问起了儿媳妇。 张易之静静凝视着她。 娘亲故意表现得没心没肺,只为了让他少几分担忧罢了。 “别问了,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先打探清楚,娘才方便学习宅斗技巧……” …… 傍晚,夜幕已渐渐拉开。 几辆马车悬着戳灯,每盏戳灯上都写着一个“张”字,沿着街便向南而行。 “公子,这些眼线跟了一路。”裴旻放下车帘,对张易之禀报道。 张易之放下书卷,轻描淡写的说: “抓一个过来。” 话音落下,裴旻冒丑等人走了出去。 “锵!” 长刀碰撞声响起,片刻后,一个戴着斗篷的短袍男子被扔在马车前。 张易之表情阴沉的走下来,冷声道: “讨厌的苍蝇。” 话落揪着男子的头发,一边拿着匕首疯狂地朝他身上戳去。 男子痛苦的呻吟声很快低沉下去,血肉模糊的匍匐在地上,蜷缩得像一只虾。 他抬起一只手,像是在向谁呼救,可很快又软软垂下。 “噗!” 张易之反握刀,插进对方天灵盖上。 喧闹繁华的大街,却是一副血淋淋的残暴场面。 街道四周隐匿的悍卒露出恐惧的神情,只能尽量挺直胸膛,压服心中的忐忑。 神龙卫蟒袍看着同僚遭灾,精神处于高度紧绷状态,唰地下意识抬起弩机,始终不敢扣动悬刀。 “听着。”张易之接过手绢擦拭手上的血痕,小心翼翼的说: “再敢跟踪本皇子,本皇子杀你们全家哦。” 说完将手绢砸在尸体脸庞,登上马车。 四周死寂,街旁店铺掌柜小二都大气不敢喘。 金丝楠木制造的豪华马车,于辚辚的车轮声里,驶向庐陵王府。 …… 王府。 李显神情仓惶,在大殿来回踱步。 蹬蹬蹬—— 听到脚步声,他悚然一惊,急急走出大殿。 韦氏紧皱柳眉,跟在身后。 “冒昧登门,皇兄莫要见怪啊!” 爽朗的笑声传了进来。 李显止步,盯着这道身影,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张巨蟒,你来做什么?” “哦?”张易之似有讶异,“皇兄好像猜到我要来?” 李显僵硬着脸,满腔愤怒快要爆发。 你在金雀大街杀人的消息本王都知道了。 现在的你就是满城的焦点。 一个不经意的举动,都可能掀起一场地震。 朝堂都在揣摩你下一步怎么走。 没想到你竟然来这里! 完全让庐陵王府陷入难堪的境地,简直可恨!! “张巨蟒,王府不欢迎你。”韦玉满脸冷霜。 她年纪四十出头,但保养的很好,看上去竟然三十模样。 一袭宫裙藏不住丰腴的身段,可谓胸如峰峦,臀如满月,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意。 张易之淡淡扫了她一眼,略带恭维道: “嫂嫂风韵犹存啊,不对,应该叫岳母。” “你!”李显戟指着他,脸色涨得通红。 当着本王的面调戏爱妃,此獠无耻之尤! 韦玉面不改色,眼底却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窃喜。 被人夸赞总是很愉悦,何况还是出自这等超绝脱俗的恶獠之口。 算你还有点眼光! 张易之目光转向李显,声音冷了几分: “来都来了,总不能让我走吧,你说呢皇兄。” “这……”李显气得咬牙切齿。 倘若直接逐客,跟此地无银三百两差不多,凸显庐陵王府心虚,更会遭到朝野怀疑。 “进来。”韦玉手臂悄悄肘了李显一下,语气僵硬。 张易之笑了笑,负手走进大殿。 他打量了一眼简陋的布局,漫不经心道: “皇兄,日子过得拮据啊。” “张巨蟒!” 李显再也忍受不了,再加上主场优势,他挺直腰杆,怒声道: “有事快说,无事速滚!” 张易之并无动怒,将来意托出: “是这样的,母皇让我去接旦皇兄,可我跟旦皇兄之间有龃龉。” “所以呢,这事还是交给皇兄更靠谱。” “皇兄去跟母皇说一声,由你安排人去岭南迎接。” 话音落下,李显不假思索,断然拒绝: “休想!” 根本不需要考虑,张巨蟒提起这事,里面绝对有惊天阴谋。 如今这个扑朔迷离的政局,明哲保身才是第一要义。 韦玉双眸紧紧盯着张易之,寒声道: “张巨蟒,你以为我们是傻子,被你随意玩弄于鼓掌之间?” “呵……”短促的讥笑声,张易之神情镇定自若,淡淡道: “嫂嫂误会了,我也是为你们着想。” “眼下武三思为储君,你们必须跟旦皇兄联合起来,而亲自迎他入京能缓和关系。” 顿了顿,他欲言又止。 “继续说啊。”李显迫不及待问道。 他倒要听听此獠能说出什么花来。 张易之沉默片刻,幽幽道: “我也不瞒你了,我为什么要跟母皇决裂?” “因为李旦有孙子了,而那个孙子就是母皇认定的继承人,我听到这个秘闻后脊骨发寒。” “相王府跟我不共戴天,他这一脉登基,有我好果子吃?” 嚯! 李显满脸震惊。 他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母皇怎么会把大宝传给曾孙,这实在太荒谬了吧? 张易之身子微顷,神情有些低落: “显兄,你觉得我存有害你之心?” “怎么没有?”李显闻言,怒目相视: “别再惺惺作态了,上次本王跟爱妃差点丧命在你手上!” 张易之盯着他,不疾不徐道: “你非但不念我的恩情,反倒因此事记恨于我。” “看看你王府的守卫戒备,比之前森严了几倍,这些是不是母皇从宫禁调过来的?”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依照王府疲软的守备力量,会不会被武三思趁虚而入?” “你可是他这个储君的眼中钉肉中刺啊!” 话音落下。 李显懵了。 他顿时感觉有些荒诞。 你刺杀我,还是为了我好? 仔细想想,张巨蟒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难道此獠真心为本王着想? “你是我兄长,还是我未来岳父,我不拥戴你拥戴谁?” “你我该摒弃前嫌,共同对付武三思,还有李旦李令月!” “在我心中,储君之位舍你其谁?” 极富感染力的声音缓缓响起。 李显意识有些浑噩,眼神迷离。 “显兄!”张易之握住他的手臂,真切诚恳道: “我希望你日后登基为帝,做一个宽厚仁和的天子,令天下百姓休养生息,令帝国国泰民安。” 刹那间。 李显眼眶一热,鼻间酸意更浓,心中涌起强烈的酸涩。 他一时情难自禁,脱口而出:“子唯。” “咳!”韦玉重重咳嗽一声,脸色晦暗,尖锐着声音说: “王爷,不要听信他的蛊惑!” 张易之蓦然转头,眼神冷漠: “我们兄弟二人把臂言欢,哪容你一个妇人插嘴?滚出去!” “我……”韦玉铁青着脸,娇躯一阵颤栗,愤怒到极致。 这番对话也让李显幡然醒悟,他浑身有些发凉。 那一瞬间,几乎走进此獠布好的圈套。 张巨蟒,居然能轻松自如地在截然相反的立场之间来回变化,毫无滞涩。 此獠实在是太恐怖了! 念及于此,李显收敛心神,硬邦邦道: “说来说去,无非是利用本王,笑话!本王岂是这么好忽悠的?” 韦玉点点头,冷冷盯着张巨蟒。 不管此獠给出什么利益,庐陵王府都不参与其中。 多做多错,不做就不会错。 跟张巨蟒同一步伐,此獠倒是走得悠然自得,他们一个不慎就要摔得粉身碎骨! 张易之似乎都回答并不意外,他轻轻颔首: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以后莫后悔就行。” 说完敛去神色,阔步而去。 韦玉寒霜笼罩的一张脸,惊疑不定。 此獠这趟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假我们之手残害相王府,这绝对是其一。 有没有其二,其三? “此獠心机太深,以后万万不能再接触。”韦玉沉声提醒。 李显忙点头,恨恨道: “岳父,兄长,我呸!本王恨不得剁掉你的狗头!” 王府前站立着一道倩影,张易之脚步一顿。 李裹儿穿了一件浅粉色褙子,长及膝盖,下身是百褶长裙,粉色的发带束起一瀑青丝。 张易之审视了一下,容貌完美无瑕,臀腰肩比例极好。 “拜见中山王。” 李裹儿脸颊微微浮起红晕,款款施了一礼。 她屈膝时,头发上的饰物轻轻摇曳,和腰间的环佩清脆声响相互呼应,十分动听。 张易之似有若无的点头,近前认真端详着她。 李裹儿心尖抖颤,晶莹剔透的耳垂一片霞红。 原以为他会当做是陌生人,最多见面互相致意,没想到他看得这么认真。 他的眸光一直平淡冷漠,极少有情绪起伏,李裹儿竟从里面察觉出一丝温柔。 一种强烈的羞涩感直冲她的脑门,让她有些晕眩。 张易之伸出手,替她将一缕发丝别在脑海,淡淡道: “我喜欢你的野心。” 留下这句话,擦肩而过。 李裹儿红着脸怔怔出神。 …… 时间缓缓流逝,转眼就是一个月。 朝堂平淡如水,什么事都没发生。 万众瞩目的中山王很有闲情逸致,买下宣德坊大片地,建造了一个娱乐城。 娱乐城当真让人打开眼界,引得无数文人争相前往。 西域诸国的胡人纷纷称赞: “这就是锦天绣地、流光溢彩的武周。” “这就是令无数藩国心驰神往、魂牵梦绕的大周帝国啊!” 简而言之—— 仙境! 于文人而言,琴棋书画样样都有,每天都会举办大型比赛。 只要你有才华,就给你一个展示的舞台。 例如书法大赛,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儒生以头发蘸墨书写,一手狂草惊世,震撼满城。 一个落魄书生借酒消愁,高吟一首诗,翌日满城传唱,最后成了权贵家的上门女婿。 于武夫而言,设有赌注的比武大赛简直就是大展拳脚的好地方。 于嫖客而言,平康坊丹凤街的小仙女们早就搬家了,西域的胡女,日本新罗的女妓,纷纷填充进来。 如今在娱乐城卷起珠帘卖俏粉黛,让多少铁骨铮铮的男儿倾家荡产? 不止能玩乐,娱乐城还是个美食城,小吃摊全部搬到里面去了,更划分了几个异族美食区。 简而言之,这就是销金窟! 但许多人心甘情愿掏钱,走进里面,就能享受少爷般的服务,何乐而不为? …… 初秋时节,夜深露寒。 夜半三更,皇宫一片寂静。 武则天在锦榻上翻来覆去许久,迟迟未能入眠。 直至三更过后,她才勉强入睡。 然后,便做了重复一个鲜血淋漓的噩梦。 梦中,一个俊美的男子目光温柔如水看着她,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完全吞噬。 武则天从噩梦中霍然惊醒,猛地在锦榻上坐直了身子,剧烈地喘息。 “陛下——” 陪寝的宫娥跪倒在地,一个端来一壶热茶。 武则天撑起身,步履蹒跚的走到窗前。 她满头银丝凌乱,身上只穿了薄薄的中衣,脚上未着鞋袜,就这么光着脚怔怔的看着窗外。 “陛下,小心感染风寒。” 宫娥小心翼翼的给武则天披上外衣。 “你为什么不死!” “你不死,朕永远睡不安稳。” “你每活一天,朕就要承受无尽的煎熬,生怕你夺走那张冰冷的龙椅,那是朕付出一生心血才拥有的。” “朕要你死,子唯求求你,让朕睡个好觉。” 武则天面色苍白惨淡,声音尖锐而刺耳。 骤然。 她脸庞扭曲,以手捂住小腹,用尽全力高喊: “御医!快来御医!朕肚子好痛!”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蓦然照破东方天际的斑斓云霭,把温暖的光芒洒向皇城。 朝殿中,却有一股肃杀之气正在整座殿庭中弥漫。 想到昨晚传出的一则谣言,满朝文武心惊胆颤。 不知过了多久,宫娥内侍簇拥着武则天走进朝殿。 这一刻,群臣全身血液都几乎凝固。 陛下的状态憔悴不堪,脸色煞白无血色,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 咚! 咚! 咚咚—— 似有钟鼓擂在群臣胸口,每个人的目光都是骇然惊悚。 病倒是真! 陛下这个年纪,还能不能撑过去? 难道帝国将换主人? “朕宣布一件事。” 御座上传来的声音嘶哑无比,就像是热风吹过沙子滚动。 朝殿一片死寂。 武则天睁开一双浑浊无光的凤眸,最后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 “朕突患疾症,朝事付之太子。” 轰隆一声! 犹如晴天霹雳! 群臣震撼万分,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太子监国! 这是太子监国啊! 这一刻,整座朝殿的空气似乎也已凝固。 人人呼吸沉重,气氛僵硬如铁。 武三思双目赤红,胸腔似乎要炸裂开来。 侍立在殿阶的上官婉儿脊骨发凉,最终被无边的寒意所笼罩。 好狠! 已经不择手段,丧失理智,一意要置张郎于死地。 大殿犹如阴森的墓窖,陷入冗长的寂静。 渐渐的,有大臣对视一眼,心里隐约有了猜想。 不过,事涉皇帝体面,这等事心里有数,却不敢诉之于口。 昨晚染病,今天就宣布太子监国。 这般急不可耐,好像巴不得让武三思掌权? 皇帝外出,病重,太子替代皇帝在朝中的权力,谓之太子监国。 监国有多大权力呢? 以太子的名义发命的各种命令,直接具有了诏令的性质。 行政中枢临时委用东宫的班子! 太子监国除了南衙北衙的宿卫禁军,其余军队都能调派! 给了武三思如此大的权力,目标将对准谁? 呼之欲出! 狄仁杰出奇的愤怒,他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出列。 摘下头冠,放下象牙笏。 这个饱经沧桑的帝国大佬沉声道: “陛下,臣请致仕。” 嚯! 此言一出,满殿骇然。 狄公直接递交辞呈? 御座上的武则天眯起凤眸,没有回复。 “臣乞骸回乡,不愿在朝中久留。” 狄仁杰声音颤抖,那是竭力压抑的愤怒。 话音落罢。 娄师德出列:“臣请辞。” 一道发飙的声音传遍大殿,陈子昂愤而出列: “不做官了!” 紧接着,陆续有大臣摘下象征权力的朝冠,包括兵部尚书姚崇,御史台侍中宋璟。 宁愿致仕,也要保住名声和晚节,得一个善终! 所谓的太子监国,不就是举国之力诛杀张巨蟒? 不惜让社稷动荡,最后推出武三思来背黑锅。 张巨蟒已经安分下来了! 人家这一个月,只是在捣鼓风月,从没触碰政治。 老实本分得几乎不像张巨蟒。 这样的局面不好么? 你为什么要打破僵局? 对,最是无情帝王家,坐那个位置,再怎么冷酷都没问题。 你清洗神皇司绿袍,抓了张巨蟒家人,甚至立义子。 都可以。 但凡事要有个限度啊! 直接以政治名义上将国家托付给武三思? 这已经是无所不用其极了,说难听点,疯癫魔怔了! 武则天脸色僵硬,语气没有太大波动: “朕不准。” 噗通—— 狄仁杰双膝着地,颓然道: “请陛下成全。” 望着狄公两鬓多出的一层岁月的风霜,群臣心力交瘁。 徒呼奈何! 陛下老迈昏聩,已经没救了。 张巨蟒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心魔,她接受不了自己的失败。 走到太子监国这一步,必然生灵涂炭,血流漂杵。 大周要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要跟张巨蟒斗,武三思还需要依靠门阀世族的力量。 那就意味着,贯穿几十年扶持寒门的政策,彻底崩塌了。 还有本来只是两方角力,张巨蟒跟陛下冷战僵持。 就像这一个月以来,相安无事,此獠也没有影响政局朝堂。 可武三思监国,平衡就被打破了。 事已成定局,李唐皇子最后的希望都被打碎,他们岂会甘心?那样又会加进来旧唐势力。 张巨蟒,武三思,旧唐。 三方角逐,相互厮杀。 最后一定能确保张巨蟒连同的势力烟消云散? 万一陛下您驾鹤西去,那御座就该武三思坐了。 武则天眼睛里只剩下一片晦暗的浑浊。 她仿佛一只羸弱不堪的飞蛾,被缠在一张铺天盖地的黑网中无望地挣扎。 而张巨蟒牢牢盘踞在这张由野心编织而成的巨网中央,看上去就像一只硕大无朋的黑色蜘蛛。 她“咳嗽”了几声,声音微弱道: “诸位爱卿的辞呈朕不批,政事堂负责太子监国的草诏。” “退朝……” 说完在宫婢内侍的搀扶下,缓缓离去。 朝殿鸦雀无声。 直到陛下离去,群臣还没从这个震撼的消息回过神来。 但一个细节,佐证了他们的猜测。 陛下没有给太子监国双龙符。 一般的监国,都会拥有仅次于玉玺地位的双龙符,双龙符可以调遣栩扈皇宫的宿卫禁军。 既然没有,说明陛下死死攥着宫城兵马。 这也意味着,武三思就是工具人。 但这个工具人,谁不想做? 武三思艰难活动僵硬的身体,只感觉呼吸困难,又觉得浑身酥麻。 他环视大殿,此刻就像站在世界之巅,俯视天下苍生。 如今,孤代帝王行使权力! 这天下,孤说了算! 狄仁杰怔怔的盯着锃亮的地板,悲愤难当。 “狄公,别跪了。”娄师德弯着腰,将他拉起来。 “为什么走到这一步,为什么。”狄仁杰看着他。 娄师德沉默半晌,喃喃自语: “陛下缔造旷古未有的女主乾坤,她是一个政治神话,她的骄傲不容许自己失败。” “所以就不惜一切么?”狄仁杰惨笑了一声。 …… 东宫。 武三思坐在高高的宝座上,想象着陛下当年参与泰山封禅的情景,内心深处泛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和满足。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再往前迈一步,就是人间的极顶,就是帝国的巅峰! 那里有着怎样异乎寻常的山河日月,又有着怎样撼人心魄的生命体验呢? 武三思醉了,彻底醉了。 而殿内的东宫属官也一脸红润。 当初投靠太子,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等太子监国,他们就能直接替代政事堂,走进政治中枢发布号令! 随便在公文上一勾,就能影响天下人,这是多么令人陶醉的权势啊! 在场众人有的比较谨慎,说略有不及;有的则把马屁拍得山响,说超过秦皇汉武。 周利贞恭恭敬敬道: “自古以来的天子,从没有立异姓人为储君,果然如此,殿下监国之后,下一步就是继承大统了。” “慎言!” 武三思喝了一声,佯装不悦道: “孤突然成为帝国主宰者,本就战战兢兢如临薄冰,你说这些话是想引起陛下忌惮么?” 话虽如此,可他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其傲慢与骄狂之态亦可谓跃然纸上。 宋之问眼底闪过一丝畏惧,可稍现即逝:“殿下,张巨蟒……” 就这此时。 “殿下,崔相拜访。”内侍大声通禀。 武三思慌忙从宝座下来,亲自出殿相迎。 殿门前,崔玄暐淡定自若的施礼。 “切莫多礼,请见。”武三思姿态放得相当低。 崔玄暐看了眼四周,低声道:“殿下,借一步说话。” 武三思屏退左右,带着崔玄暐来到偏僻的花园。 崔玄暐开门见山: “殿下,行事必须谨慎有度,陛下能随时收回你监国之权。” 闻言,武三思心有不甘,但还是无奈点头。 姑母“病”好了,凭她对禁军的掌控力度,以及在朝堂的威严,轻易就能废黜他的权力。 崔玄暐打量他脸色变幻,似随意的问道: “殿下,你下一步该怎么做?” 武三思表情微愣。 下一步? 当然是政治清洗,大肆铲除异己,让自身权势无限膨胀。 然后让自己的党羽遍布朝廷,位居要津,牢牢掌控了帝国权柄。 就算交出皇权,那些党羽也已经钉死在职位上拔不出来。 这就是太子监国的利处,不仅能给拥趸打一针强心剂,还能扩张权势。 崔玄暐眯了眯眼,提醒道: “殿下,不去拔掉张巨蟒,你这监国之权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收回。” 武三思略默,叹了一声: “孤当然清楚,孤跟此獠不共戴天,可杀了此獠,孤在陛下眼里就丧失利用价值了。” 崔玄暐眼底闪过一丝惊色,显然没料到武三思看得透彻。 武三思很快恢复情绪,冷声道: “不管怎样,孤一定要将此獠碎尸万段,灭掉此獠满门,掘掉定州张氏的祖坟!” 崔玄暐暗地里点头,他不疾不徐道: “殿下准备如何动手?” 武三思目光阴狠,森然道: “神龙卫倾巢而出,活活宰了此獠!” 崔玄暐嗯了一声,顺势说道: “另外吐谷浑的李无涯是此獠的傀儡,为避免他起兵,殿下要提早应对。” “还有长安,那里张巨蟒的老窝,必须血洗。” “也要防备清河崔氏,不惜让他们灭族!” “总之杀了张巨蟒不够,一定要彻底剪除此獠的羽翼,向天下证明殿下的强势和铁血手腕。” 武三思颔首,他正有此打算,可却无从下手。 于是盯着崔玄暐。 崔玄暐闻弦知意,不疾不徐道: “第一,下道诏书,让魏元忠带八万精锐吐谷浑,再联络吐蕃两面围剿……” “等等。”武三思截住他的话,颇为疑惑: “吐蕃为何会攘助大周?” 崔玄暐跟他目光对视,意味深长道: “吐蕃不出手,怎么剿灭呢?朝廷一来,他们就遁入高原,难道朝廷还敢深入吐蕃领土?” 此话,武三思一颗心沉入谷底。 他听懂了,要想让吐蕃帮忙,怎么能不付出利益? 吐蕃要什么? 原吐谷浑党项一部分土地啊! “割地……”武三思艰难蠕动嘴唇。 崔玄暐转头看向远处,装作没听到。 武三思皱着眉来回踱步。 要是真割地了,那可就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可吐谷浑这些附骨之疽,必须得清剿干净。 “第二呢?”武三思权衡利弊后,哑声问道。 崔玄暐满意点头,“长安很容易处理,直接调派洛水军营的兵马就行。” 顿了顿,他若有所指道: “至于清河崔氏,我们会帮殿下出手,让他们连抽身而退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自然指其余门阀望族。 武三思盯了他几秒,挤出僵硬的笑容: “崔相这么帮孤,孤该怎么答谢呢?” 崔玄暐淡淡道:“皇家占的盐铁份额……” …… 第二百七十一章 啪 “盐铁份额?” 武三思脸色骤变。 贪婪才是这些门阀望族的本性! 就拿盐来说,世家原本就掌握一些民营盐井,还要把触手伸向官府经营的盐井! 真给他们了,这些人随时能操控盐市场的价格。 一个人不吃盐浑身乏力,无法从事农业生产,行军打仗更是空谈。 天下命脉被门阀望族钳制,皇权还能剩几分威信? 武三思到底还是稍稍清醒了些: “陛下是绝不同意的!” 崔玄暐盯了他几秒,平静道: “现在权力在殿下这里。” “孤……”武三思沉默了半晌,决定先稳住他: “崔相,等解决张巨蟒及此獠的势力再说。” 崔玄暐笑眯眯道: “那武家在河东的盐井,殿下应该有权处置吧?” 这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模样差点激动武三思,他竭力稳定情绪,硬邦邦道: “崔相不怕撑破肚子么?” “恕臣冒昧,臣告辞。”崔玄暐漫不经心施了一礼,就欲走人。 “行!” 武三思厉喝了一声。 没办法,只能妥协。 崔玄暐既是宰相,又是朝中世族官员的魁首,一定要让他攘助。 “殿下英明!”崔玄暐儒雅的脸庞露出淡淡的笑容。 武三思深呼吸一口气,转移话锋: “崔相,孤今晚封城门,明天就让张巨蟒魂飞魄散!” 他迫不及待残害此獠,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如今自己是京师的主宰,碾死此獠岂不是像踩死蝼蚁那般简直? 崔玄暐轻轻颔首:“明天少不了一场恶战,殿下需准备充足,让此獠再无翻身的机会。” 话虽如此,可心中隐隐有些忧虑。 此獠妖孽般的智慧,冠绝天下的才华,铁血杀伐的手段,真是这么好杀的? 女皇频频出手,都未能伤及此獠一根毫毛,最后不得已撕破脸,连社稷政局都顾不上了。 武三思真有这个能力? 他斟酌片刻,沉声道: “殿下,未免有失,你一方面提防太平殿下,一方面要笼络上官待诏,这两个女人尤为重要。” “孤明白。”武三思点了点头。 陛下“病重”,上官婉儿全权负责拟定草诏,只要得到她的帮助,下达调兵旨意将顺通无堵。 太平这骚蹄子跟张巨蟒不清不楚,公主府难保在关键时刻跳出来坏事,一定要提前防备。 不过一想到这两个成熟的水蜜桃,武三思眼底一阵火热。 她们随便拎出一个,都是那种世间顶尖的尤物。 等孤站上帝国的巅峰,你们绝对逃不出孤的手掌心! “事在人为,为社稷铲除祸害全靠殿下了。”崔玄暐神情严肃,语气诚恳。 “哈哈哈哈哈,那些冤魂野鬼,孤会为你们讨个公道!” 武三思一脸阴森的笑,浑身散发滔天的霸道。 他现在底气十足! 太子监国,多了监国二字,那就意味着皇权傍身。 一言可令天下法! 张巨蟒,你拿什么跟孤斗? 或许姑母还会顾忌社稷畏首畏尾,而孤。 只想把你碎尸万段,把你的头颅切碎了放进武家祖庙! …… 酉时。 庐陵王府的马车,华丽又宽敞。 车夫得了王妃吩咐,扬起马鞭,拉车的骏马长嘶一声,跑得飞快。 韦玉心乱如麻,恨不得立刻飞到张府。 李显此时脸上神色颇见憔悴,他哑声道: “爱妃,一定要找张巨蟒?” “必须。”韦玉眼底一丝阴霾: “探探口风,看张巨蟒准备怎么应对,此獠不可能坐以待毙,任武三思宰割。” 突如其来的监国,不啻于晴天霹雳。 此举几乎断掉她的念想! 一旦武三思御极登基,岂能有庐陵王府的好果子吃? 所以,必须未雨绸缪,甚至做最坏的打算。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进张府。 湖中亭内。 一张紫檀桌,桌上放着几样精致的糕点,几碟小菜。 木桌下则是一个小火炉,正咕嘟咕嘟的温着一壶酒。 张易之审视着夫妇俩,淡淡笑道: “稀客啊,快请坐。” 李显脸上有些难堪与窘迫。 还是韦玉能拉下脸,她和颜悦色道: “皇弟,我们想着来探望一下你。” 张易之打量着丰腴美妇,轻描淡写的说: “岳母别绕圈子了,有事不妨直言。” 望着对方淡定自若的模样,李显恨不得打一拳过去。 装什么! 现在天下最恐惧的人就是你! 韦玉凝视着张易之,启唇道: “皇弟,如今武三思监国,他一定会疯狂迫害你。” “哦?”张易之抿一口清酒,“我知道了。” 就一句知道了? 韦玉神色晦暗,口吻也激烈了几分: “张巨蟒,现在咱们的对手是武三思,你有应对之策该跟我们商议一下。” 话音落下,张易之笑了。 他把完酒盏,面带戏谑道: “岳母惊慌失措,是在寻求小婿的帮助么?” 来意被戳穿,韦玉脸颊一阵尴尬。 “够了!” 李显本就不想来这趟,实在忍受不住此獠的奚落,怒声道: “本王巴不得你被武三思虐杀,朝廷从此再无祸害!” 张易之闻言,神色风轻云淡,如古井无波,仿佛任何事都无法扰乱心境。 他轻轻颔首: “时移世易,识时务者为俊杰,那皇兄就好好跪舔武三思吧。” “你……”李显又被戳中痛点,气得脸色涨红。 他厌恶张巨蟒,但更仇恨武三思。 秉承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才屈尊莅临张府。 没想到此獠的态度如此恶劣! 韦玉察言观色,目露疑惑。 此獠太自信了。 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自信,那骨子里的强势,几乎让她透不过气。 难道还有底牌? 神都城门封禁,就凭此獠的人手,怎能匹敌国家机器? 似是想到什么,她一脸震惊! 差点忘了! 此獠能飞啊! 那个气球状的东西,能逃出这座牢笼! 这才是此獠最大的底牌! 就算面临绝境,亦能从容不迫的逃出升天。 “你要逃?”韦玉脱口而出,目光灼灼。 “逃?” 张易之盯着她,冷冷道: “我堂堂皇子,为何要逃?更何况,我从不做败家之犬。” 韦玉惊疑不定,她怎么都想不出此獠翻盘的手段。 张易之目光转向惶恐不安的李显: “皇兄别惊慌,除非母皇驾崩,否则武三思不敢动你。” “就怕……”李显刚想说话,就迎上了韦玉警告的眼神。 张易之神情平静,淡淡道: “放心吧,她精擅权谋诡变,手段层出不穷,哪里会让自己置身于险地?” 平铺直叙的语气,夫妇二人却听出了浓浓的讽刺。 李显暗地里叹气,母皇此举简直恶心透了! 为了铲除张巨蟒,不惜让整个帝国千疮百孔一片狼藉。 一旁的韦玉沉默下来,如果站在陛下的立场,她能理解。 三十多岁开始临朝听政,一直到六十多岁才登基称帝,时隔整整三十度春秋。 为了实现自己的女皇梦,其间耗费了无数的精力和心血,付出了常人难以承受的种种代价,走过一条充满了荆棘和血泪的艰辛历程。 临近晚年,却碰上了张巨蟒这种恐怖的存在。 不杀了此獠,每天都会活得提心吊胆。 “行了。”张易之打破沉静,漠然道: “你们无非是想暗中唆使我做事,可惜打错了算盘。” 说完端起酒盏。 李显见状,气汹汹离去。 “告辞。”韦玉也冷着一张脸,裙摆飘扬而去。 这趟无功而返,不仅没查探出口风,反倒心中更增添疑惑。 此獠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难道最后还是选择逃? 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张易之平静的脸色陡变。 砰! 桌子掀翻,杯盏碎了一地。 他目光阴冷森寒,仿佛能将湖水冻结: “可一可二不可三,第三次了。” “既然喜欢装病,那就一直装下去!” …… 夜幕刚落下,长街空无一人,百姓人心惶惶,关紧房门不敢出来。 大街小巷的神龙卫蟒袍策马狂奔,他们身着铠甲手持弓弩。 满城气氛肃杀,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停在公主府花园。 宫娥前方领路。 寝殿里幔玮低垂,铜鼎里缓缓飘逸着清人心脾的微烟,墙边垂手站着几个高腰罗裙的宫娥。 太平身上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曳地长裙,仪态端庄,雍容华贵。 “你们先退下。”她屏退殿内宫娥。 等几人离开,她才认真凝视着眼前的男人,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处开口。 “我有事与殿下商议。”张易之淡声道。 太平臻首轻点,轻移莲步取桌上的茶具。 她一弯腰,裙子崩的紧紧的,勾勒出熟美妇人充满张力的弧线。 张易之踱步上前,从背后抱住她。 气氛仿佛一瞬间凝固。 太平美眸惊愕,茫然,旋即一抹娇羞染上玉颊。 难以启齿的酥软传遍全身,她呼吸有些急促,内心极力想推搡,可身体没有丝毫动手。 “殿下,我要你。” 张易之一边说话,五指灵活的挑起紫色肚兜…… 太平眸子里水汪汪的,下红唇几乎咬破。 她蓦然转身,贪婪得吻上…… …… 一个时辰后。 张易之打开窗户,有风灌进,冲淡了寝殿怪异浓郁的气味。 凌乱的床榻上,太平玉颊红润,以手托着香腮,目光一直在张易之身上。 她终于体会了真正的滋味,比世上的任何佳酿都更能使人迷醉,也更易使她疯狂。 “你要走了么?”太平嗓子喊得有些沙哑。 张易之踱步到榻前,拉锦被盖住她光滑的削肩: “为什么走?” 太平直视着他,美眸有些黯淡: “只有离开,你才能逃过此劫。” 她知道热气球,也坚信张郎能安然无恙离开。 张郎临别跟自己亲密,是不是意味着以后两人再无瓜葛? 他要掀桌子,走上起兵造反这条路? “我会劝劝母皇,你不会造反的。”太平突然拉出张易之的手,神情有些哀求: “像以前一样不好么,你跟母皇不共戴天,让我怎么办?” 张易之审视着她,笑得有些冰冷: “她要砍掉我的头,我还要笑着说砍得好?” 闻言,太平玉颊顿时露出了复杂的感情来。 张易之轻轻抚摸她纤腰的内弧线,轻声道: “我安分守己,不碰政治,她都容不下我,做出装病这种幼稚可笑的事。” “我成了横亘在她帝王之路上的一个障碍,一个亟待粉碎的巨大障碍。” “你让我怎么办?是不是引颈就戮去换一句忠臣?” 太平眼圈微红。 “行了。” 张易之抽回手,捡起地毯上的肚兜红裙足袜,“起来吧,谈一件正事。” 太平嗯了一声,没去穿肚兜,雪白细嫩的娇躯裹上红裙,款款地系腰带。 “今晚政变,你做皇帝。” 轰! 轰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太平动作一滞,满目骇然。 她盯着张易之,看到对方眼里的坚决。 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坚决。 “我同意,兵谏杀了武三思。”太平哑声道。 张易之望着窗外皎月,沉默了半晌,平静道: “不,帝国换主人,明天你就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二个女帝。” 刹那间,太平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她红唇微微发颤,“我……我没准备好。” 这时张易之看到她的手指,紧紧地捏着裙摆,比刚刚攀上巅峰时扯住他后背还要用力。 “你不敢在迎仙殿面对她?”张易之眼里陡然射出锋芒。 太平张了张嘴,竟觉得有些透不过气,一股如临炼狱的恐惧袭遍全身。 张易之一步步走向她:“还是,你不想做皇帝?” 太平摇头。 她想。 母皇颠覆了男权至上的传统,对所有女性形成强大的诱惑力。 特别是女皇的女儿。 从小,她对权力的热望便被不可遏止地撩拨了起来,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就像春天里疯狂生长的藤蔓,那种潜藏在她内心的权力欲望被唤醒,再也无法被压抑和禁锢。 可今夜政变让她猝不及防,什么都没准备好。 怎么可能成功? 她承受不住失败的后果,她更害怕面对母皇怨恨失望的目光。 张易之看着她,柔声道: “陛下老了,昏庸了,她该退出历史舞台了,让她在冷宫安度晚年。” “你放心,如果是你,她不会自缢,不会让你背负弑母的滔天骂名。” “殿下,我知道迈出那一步很困难,可那一步过去就是巅峰,就是俯瞰芸芸众生的帝王。” 琉璃灯微微晃动着,窗户灌进来的微风,让本来就幽暗的寝殿明暗交替,摇曳的灯火更让太平心生恐惧。 似乎有一双森然威严的眼睛在窥视着她。 “不,注定以失败告终。” 太平紧紧握住张易之手心,声线尖锐夹杂着颤抖。 “镇定。”张易之安抚着她,深入剖析道: “这些年来,你利用特殊的地位、卓著的声望和雄厚的财力,在朝中建立了一个庞大的人脉关系网。” “现在武三思监国,你要是发动政变,朝臣会面临一个抉择。” “他们下意识的倾向肯定是你。” 这就是张易之最大的劣势。 如果恰逢乱世,一个破碗就能打江山。 可盛世造反何其艰难? 以狄仁杰为首的政事堂,或者说文官集团是这个帝国的四肢。 他就算再强势,也无法让四肢心甘情愿的运转。 而太平可以。 她是皇帝的孩子,从礼法大义上都能驱使文官集团。 只要政变成功,诏书就能下达天下。 最关键,张易之可以让婉儿暗中协助。 “第二,我知道你在宿卫禁军安插了人手,还有六率骑兵卫队,里应外合,夺下玄武门。” “等退位诏书下了,紧急征调河南道三万府兵,只要三万,不管洛水军营多少兵马,不管武三思李显有多少叛军,我都帮你镇压。” “……” 张易之的话音被哭腔打断了。 太平眼眶湿润,低声啜泣: “女人做皇帝太难了,我真的没有准备好。” 张易之脸色越来越阴沉,冷声道: “陛下已经栽好树,你只管乘凉。” 太平突然退后几步,嘴角一丝凄怆: “我的命运被你安排,做不了主,未来都被你早早规划好了,你想让我做傀儡。” 说完她面色惨淡,表情痛苦。 张易之目光陡变,一字一句道: “我女人做皇帝,我子孙后代是皇帝,你觉得我会夺权?” “你以为我想政变?曾经政变救驾,现在政变篡权,何其荒谬?” “可她现在一心杀我,国事荒废,政务废弛,除非我死,她才有心思治理江山。” “难道眼睁睁看着帝国颓倒,看着百姓日子越过越差?” “我只有两个选择,自杀,或者她下台。” “够了!” 太平不想看他,闭上双目,泪水汹涌滑落:“你走,别怂恿我背叛母皇。” 霎那,张易之一颗心便朝寒冷的深渊坠落。 啪! 一声脆响。 太平捂住玉颊,死死盯着他,眼泪粘在睫毛上在宫灯的映衬下晶莹剔透。 “说那么多,无非是恐惧,你李令月不敢踏出那一步。” 张易之面色森寒,跟她对视。 在原本的历史上,太平占尽优势,竟然被李隆基翻盘,最后落得自缢的下场。 张易之比谁都清楚太平心中的权力欲望,也比谁都清楚她的优柔寡断。 “张郎求你了,你不要逼我好不好。” 太平突然抱住张易之,两人贴得很紧。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复心中的恐惧。 张易之抚摸她的粉颈,喃喃道: “你知道么,没有我的出现,你也活不过十年。” “权力场,就是你死我活,抛开一切沉重的负担,拿出魄力赌一把。” “权力之巅的道路从来都是险峻而狭窄的,你要毫不留情地把所有挡路者推入万丈深渊,到达无限风光的绝顶。” “不要。”太平靠在他胸膛,哽咽道: “我会成为皇太女,等母皇驾崩,天下就是我的了。” 张易之沉默很久,微微地叹了口气: “你真觉得她会传位给你?” 太平娇躯僵硬。 “最后一次问你,做不做。”他推开太平,盯着她浮肿的眼睛,很认真的说: “我向你保证,政变一定会成功,你将缔造属于你的时代。” 太平不敢跟他对视,缓缓低下头。 她恐惧。 恐惧仿佛潜在内心最深处,这一刻爆发出来。 寝殿陷入冗长的死寂。 “呵呵……”短促的讥笑,张易之摇了摇头。 他伸手抚摸太平红肿的左颊,声音温柔平缓: “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说完转身离去。 太平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瘫倒在地毯上。 第二百七十二章 神! 夜色像一袭黑色的绸缎覆盖着垂宇重檐的公主府。 “张郎!”一个低低的声音。 张易之转头,看见大殿屋檐下的太平。 那双秀美的玉足踏在地上,竟连屐履都没来得及穿。 周遭的宫婢听到如此亲密的称呼,赶忙低下头。 张易之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退下!” 待宫婢作鸟兽散,他阔步走向太平,轻声道: “决定好了么?” “我……我……”太平嗓音嘶哑,似还举棋不定。 在张易之看来,她心理防线就快崩塌了。 他搂住太平柔若无骨的娇躯,用温柔的口吻诉说一件决定苍生社稷的大事: “分两步走,第一,我带人夜袭玄武门,消灭顽抗的禁军侍卫。” “第二,宫里的宦官,宫女,侍卫,你这边用武力控制他们的人身自由。” “无论陛下采取什么应变措施,我都有能力进行镇压。” “最后由我出面做恶人,逼迫陛下下诏,把军政大权移交给你。” 太平摇摇头,依然踌躇:“胜算很低。” “就算成功了,如果狄仁杰等人拒不奉诏,我位置不稳,京师更会爆发大规模流血冲突。” “我更担心母皇想不开,在迎仙殿自缢,什么罪名都比不过弑母,弑君更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闻言,张易之双臂慢慢僵硬,目光也越来越冷: “你是皇帝的亲女儿,你爹你娘都是皇帝!” “你有继位法统,事成定局之后,朝堂衮衮诸公谁敢不执行你的命令?” 略顿,他声音冰冷至极: “你不是喜欢犹豫,你是害怕承担后果。” 太平那双湿润的眸子凝睇着他,语气软了下来: “张郎,慢慢筹谋好么,当计划缜密无缝时,再进行政变。” “仓促夺权,我根本没有拥有主宰天下的实力,也来不及对帝国的权力结构进行必要的重组。” “万一政变有些步骤出了差错。” 她怕等待在面前的并不是主宰天下、睥睨苍生的权力巅峰。 而是万丈深渊。 她承受不了失败的代价,也不愿冒险孤注一掷。 “蠢妇!”张易之面色阴沉,情绪陡然失控,厉声道: “万一失败,我带兵杀进层层包围的禁宫,已经没了退路,插翅难逃。” “而你还能打感情牌,有希望留得一条性命。” “我敢拿命赌,你竟还在犹豫。” “项羽,袁绍,李建成这些前车之鉴还不够么?就因为优柔寡断沦为别人的垫脚石!” “张郎……”太平美眸又蒙上了一层莹润的水雾,用手指轻轻抚他的唇: “别说了,晚上留下来陪我,我还要你。” 昏暗的灯火映出张易之冷沉的眸色。 他竭力控制愤怒,用近乎于发号施令的语气: “倘若失败,你可丢卒保帅,说你是被我裹挟。” 太平状若惘闻。 她突然踮起脚尖,那滑腻灼热的红唇吻向张易之的鼻尖、嘴唇,一寸寸吻向他的耳垂。 “张郎,快抱我去寝殿,求你了。” 陡然。 “滚!” 咆哮声响彻夜幕。 太平眼里的情欲慢慢消失,她注视着爱郎一张森寒阴冷的脸。 “李令月啊李令月。”张易之摇头失笑,声线却冷寂苍凉: “你是怕我去庐陵王府吧?” 太平娇躯僵住,怔怔的看着他。 “唉。” 细微的声音,介于叹息和嘲笑之间。 “没有陛下的魄力,却学到一身阴谋算计,到这个地步了,还在使用你那点可笑的心机。” 张易之表情趋向平静,眼神无波无澜。 缄默片刻,他漠然道: “殿下,以后别再找我。” 太平面白如纸,她看到张易之深邃的眸子里只有失望和疏离。 似乎从此往后,关系再不复从前。 张易之转身干脆利落,没一丝犹豫,只有沉重的脚步声。 太平眼眶更红了,抱膝蹲在地上。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能。 …… 黑漆漆的大街上一片寂静,远处偶尔有举着火把骑在马上的巡街武侯飞驰而过。 府邸里。 上官婉儿披着件檀色绣行云纹的外衫,一头青丝披散。 她神色焦虑,来回踱步。 咯吱—— 闺房门被推开,张易之走了进来。 望着他阴沉沉的眸色,上官婉儿瞳仁骤然一缩。 在帝国宫廷这个天下最险恶的角斗场上浮沉,上官婉儿早练就了深刻的洞察力。 她知道。 功亏一篑。 张易之将垂帷撩起来,挂在铜鎏金的缠枝铜钩上,笑意冰凉入骨: “呵呵,她不敢。” 上官婉儿微张着樱唇,显然有些难以置信。 走出那一步,帝国最高权力唾手可得,竟然害怕了? “怎么会,殿下笼络官员,在朝堂安插心腹,连宫中禁军都敢掺沙子,不遗余力地暗中打造势力……” 上官婉儿遽然失落。 她很了解殿下,有智慧能力,有城府谋略,甚至还有政治根基。 万万没想到缺了胆识! 关键时刻才考验人心,她高看了殿下。 张易之心头蹭蹭冒火,眼神透着凛然寒意: “跟李显李旦一样,懦弱深刻在骨子里。” 上官婉儿轻轻叹了一声。 殿下错过最好的机会。 在满城看来,陛下病重下诏太子监国,对张郎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雳。 可恰恰相反,这正是张郎等待已久的破绽。 儒家主张中庸之道,朝堂官员大多也是一种调和折中的处事态度。 譬如屋子太暗,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 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 就像现在的局势。 武三思储君监国,向天下人传达了强烈的政治信号。 他就是下一任帝王,陛下在提前过渡皇权。 一旦这时候殿下政变成功。 那摆在满朝文武面前的就是一道选择题。 武三思,还是殿下。 深受儒家文化熏陶的士大夫,当然不想再面临女主乾坤。 可殿下再怎么说,也是陛下和高宗的血脉,侄子算什么玩意? 两杯毒药,只好选一杯毒性小一点的。 殿下有李家血脉,能给旧唐势力一丝希望,武家血脉,又能安抚稳定住忠于大周的官员。 殿下先坐稳龙椅,清洗镇压事宜交给张郎就行。 只可惜,殿下没有跨出那一步的勇气。 房间陷入冗长的寂静。 突然。 张易之面沉如铁: “李裹儿怎么样?” 上官婉儿悚然一惊,直接掐断他这个念头: “断然不行,她是皇孙女,礼制上轮不着安乐郡主。” “除非扶持庐陵王登基,立她为皇太女,再禅让给她。” “矫诏呢?”张易之语调低沉。 上官婉儿绷着玉颊,“法理和正统,做任何事都要名正言顺。” “安乐郡主登基,她根本无法保证巨大权力合法化,并且常态化。” 张易之目光飘忽,突然笑了起来: “我要是去找李显,这厮肯定屁颠颠跟在后头摇旗助威。” 上官婉儿没有接话。 张郎跟李唐不共戴天,屠了陇西李氏,还覆灭了复辟李唐的重臣,甚至杀了李隆基。 帮庐陵王,张郎得不到任何利益,处境甚至会更艰难。 张易之稍稍平静情绪,凝视着忽明忽暗的灯火: “百密一疏,任何事总有算不到的地方,李令月负我。” 上官婉儿神情恍惚了一下。 站在她的立场,政变扶植殿下是最好的结果。 一方面,殿下登基,她跟张郎就不必再偷偷摸摸。 另一方面,殿下初掌乾坤,对政务生疏,同为女性,她能得到殿下信任,保持现有的宫廷权力,甚至还能进一步扩张。 “弃如敝屣的那顶皇冠,她以后想戴上就难了。” 张易之表情难掩愤怒失望。 他踱步到桌前,看着一张精致舆图。 这是皇宫详细布局。 从端门到玄武门每条道路,禁军守备力量薄弱都被圈了起来,哪个关卡会遭到阻截,甚至连退位诏书最快到达政事堂的路线都标注好了。 耗费了婉儿半个月的心血!!! “这事警示了我,不能把全部筹码押在太平身上。” 张易之将舆图徐徐卷起,放进琉璃灯里。 他回身揽住婉儿的纤腰,柔声道: “抱歉,累你如此周折。” 上官婉儿靠在他胸膛,喃喃道:“我心甘情愿为你做任何事。” 略默,她黛眉微蹙,颓然的说: “你要趁夜离开么?” 政变没开始就以失败告终,张郎只能逃离这座陛下精心布置的牢笼。 张易之目光幽沉:“我从不逃。” “就像战争,本该是一场大捷,现在只能议和。” “你知道的,我极度厌恶跟她议和。”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冰凉无任何起伏。 …… 诏狱之中,潮湿阴暗处处泛着霉味。 两个男子被五花大绑塞进狭窄的小屋里,然后被一桶桶冰水泼醒。 神龙卫指挥使周利贞居高临下俯视着二人,冷声道: “张嘉祯,张同仪,你们不该姓张的!” 瘦脸短须的张同仪头发一缕缕滴着水,嘶哑着声音: “我是朝廷命官,你们有何证据抓我?” “证据?” 周利贞眼里闪动着残忍的光芒,走到他面前: “本座是什么存在?抓你这等蝼蚁还要证据?” 话落手执铁锤,扬起干脆利落砸下。 骨骼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张同仪痛不欲生的凄厉喊声,响彻监牢。 张嘉祯被吓得魂不附体,缩在那里哭都不敢哭出声,身体之下已经是一片淡黄色的水渍。 “哈哈哈哈——” 周利贞笑了,笑得很得意。 他咧开嘴,语调森森: “将犯下的罪行一五一十交代,本座能留你全尸。” “呸!” 张嘉祯想吐一口唾沫,却发现没吐出去,因为嘴唇一直在抖。 周利贞面色阴沉,冰凉的视线转向张嘉祯: “拿铁钩来!” 张嘉祯整个人抖如筛糠,涕泗横流。 他身体猛撞墙壁,大声哀求:“周大人,饶命……” 牢内的蟒袍拿来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钩。 周利贞半蹲在地上,脸庞露出淡淡的笑容: “本座待会在你的肛门里塞进一根铁钩,挂住肠头,钩子的一头拴在木柱上,把你的肠子慢慢扯出来……” 他说得津津有味,描摹细节。 一旁的蟒袍们不寒而栗。 张嘉祯瞬间觉得胃里一阵翻滚,恐惧席卷全身,他颤抖着嘴唇: “周大人,我招,我什么都愿意招。” 周利贞满意颔首,侧头望向身边的下属,用教诲的口吻: “撬开犯人的嘴很难么?” “记住,刑讯这门艺术,和房事一样,精髓在于前戏。” “指挥使英明!”几个蟒袍毕恭毕敬道。 周利贞风轻云淡道: “交待吧,曾经犯过什么罪?” 张嘉祯哭丧着脸: “与下属的夫人有染,上衙时间逛妓院……” “住口!” 刹那间,周利贞脸色沉下来,他拽住张嘉祯: “你在耍本座?” “你一个工部主事负责土木修缮、堰决河堤,怎么可能没有贪污受贿?” 张嘉祯泪水狂涌,低声哽咽: “卑职不敢啊!” “张巨蟒有多冷血无情,天下人都清楚,卑职害怕被他清理门户,他根本就是六亲不认……” 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定州张氏没占到他半点便宜,还要承受牵连的灾难。 别人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在张巨蟒这里,他权势熏天,家族胆颤心惊。 天下哪里还有这样的亲戚啊! “张家有谁做过烧杀抢掠的事么?” 周利贞死死盯着张嘉祯的表情,施加威压。 一旁的张同休忍住剧痛,冷笑道: “别再问了,我们张家在京官员谨小慎微,从不敢逾越底线。” “是么?” 周利贞一双眸子越来越森寒,他一个箭步过去,铁钩直接插入张同休喉咙。 鲜血飚溅,张同休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眼前只生下狱内墙壁之上摇曳的的烛火。 张嘉祯身子一下就软了,从头凉到脚,血液如同凝固了一般。 “听着。”周利贞脸庞扭曲起来,双目杀机四起: “最后问你一遍,究竟犯过什么罪!” 张嘉祯目光呆滞,蠕动着嘴唇: “下属请我嫖娼……勾搭他人妇……” 蹬蹬蹬—— 就在此时,沉重脚步声出现在走廊过道。 周利贞收敛情绪,脸上露出谦卑的笑容,弯着腰走出牢房。 “审问出张家的罪名没有?”武三思皱了皱眉,开门见山。 周利贞犹豫片刻,恭敬回答: “启禀殿下,进展顺利,再过一会,就将罪名呈给殿下。” 听到这个说辞,武三思脸色有些难看,声色俱厉: “废物,几个蝼蚁都处理不好,孤要你何用?” 周利贞被骂得面如死灰,忙低着头沉默。 武三思眉角微微抖动,盯着他: “侵吞良田,贪污受贿有没有,凭这些,孤能将定州张氏连根拔起,让张氏鸡犬不留。” 周利贞喉头滚动,“没有……” 见武三思一脸森然,他连忙出言补救: “殿下,卑职再去抓几个张家族人……” “算了。”武三思平息怒火,冷声道: “过了今夜,就是全城围剿张巨蟒的一场恶战,别再浪费人手。” 顿了顿,他拔高声调: “孤现在是监国,代表皇权,惩处任何人都需要名正言顺。” 周利贞闻弦知意,小声的说: “工部张嘉祯辱骂陛下,结党营私,公开贩卖铠甲器械,造反之心昭然若揭。” 他这才反应过来,何必多此一举呢? 权势在殿下手上,白的也能描成黑的,谁敢有异议? 武三思负手而立,保持着气度: “依照律法,该诛张氏九族!” “殿下英明。” 周利贞奉承了一句,接着道: “明天,卑职就把张嘉祯的罪名公之于众,张贴全城。” “逮捕张家在京族人,然后带神龙卫去定州抄家。” 武三思突然想起皇族的惨状,心中杀机已炽,阴森森道: “一定要掘坟鞭尸!” “可怜张家祖宗一世英名,死后却被他的孙子玷污和连累,连灵魂都要在九泉之下背负耻辱,不得安宁!” “遵命!”周利贞大声应下。 武三思踱步到墙边小窗户,喃喃道: “孤要让天下人看看,什么叫铁血手腕,什么叫帝国储君。” 还有,什么叫武周帝国未来的皇帝! “你说,孤该如何折磨张巨蟒呢?”他眼底突然有一丝戏谑之色。 死在孤手上,对你而言,或许是一种救赎和解脱吧。 周利贞正要说话。 “轰!” “轰轰——” 宛若惊雷炸响,远方突如其来的几声霹雳,让走廊所有人都一哆嗦。 武三思瞬间变了脸色,勃然大怒道: “张巨蟒有动作了,迅速准备!” …… 夜色沉沉,光烛耀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庄严肃穆的紫宸殿,满朝文武匍匐在地。 御座上,一个俊美的男人轻拂袍袖,威势凛人。 他朗声道: “诸位爱卿,给前朝开国皇帝拟一个谥号,她是自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位女帝,她这一生壮阔波澜……” “不!” 一声厉吼响彻寝殿。 武则天紧咬着牙,额头已然沁出了汗珠。 睁开眼,她怔怔凝望着床前那一地惨白的月光,恍惚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直到看清这熟悉的寝殿和龙床,她急促的呼吸声才慢慢地平息下去。 “陛下——” 陪寝的宫娥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几时了?” “回陛下,亥初三刻。” 想起那个噩梦,武则天睡意全无。 负责通报内外的宫婢见状,硬着头皮禀报: “陛下,狄公还跪在皇城。” 想起那个耄耋老人,武则天轻叹一声: “传他进来。” 在宫娥的搀扶下,她半倚着西番莲纹的姜黄色大团枕,坐于软榻之上,拨弄着腕间缠的一串沉香木佛珠。 “朕什么时候才能睡个好觉。” “也许,只有你死了。” 半刻钟后。 狄仁杰在内侍的带领下,提起紫袍下摆跨过门槛走进寝殿。 周围宫娥微微屈膝见礼。 “参见陛下。” 狄仁杰嗓音有些沙哑。 他满怀复杂心情看向床榻,陛下脸消瘦了一些,未施脂粉,皮肤上皱纹无法掩盖地暴露出来。 武则天轻轻看着那双浑浊而疲惫的双眼,“又是来递交辞呈?” “是。”狄仁杰表情沉凝严肃: “臣请乞骸归乡。” 武则天绷着脸,“朕不准,天下人也不准许,朝堂不能没有狄怀英。” 狄仁杰有些心灰意冷,喟然道: “臣就算继续站在朝堂,到头来也只能独善其身,再也没有针砭时弊、激浊扬清的动力。” 武则天深长的看着他: “你对朕不满?” 狄仁杰没有正面回答,转而劝谏: “陛下,太子仓促监国,实在不妥。” 这番话说得极为委婉。 如果谈及病情,那就是戳穿陛下冠冕堂皇的遮羞布。 其实他何尝不想逃离这个漩涡,这般抵触武三思,绝对会遭受对方的嫉恨报复。 可作为帝国首席宰相,天下官员之首,这是他的职责所在,因此不能不谏。 武则天审视着他,淡淡道: “朕会安心养病,病好了,朕就废黜武三思监国之权。” 言下之意,朕牢牢掌控着局势,等张巨蟒一死,朕就会王者归来。 狄仁杰心头掠过阵阵悲凉,他言辞突然变得尖锐: “陛下,太子随便一项政策的更迭,就将影响大周几百万户百姓!” “就在昨天下午,二十多个官员遭到政治清洗,就因为曾经短暂依附过张昌宗。” “上科状元就因为出身寒门,崔玄暐一纸公函,连降三级!” “还有……” 察觉陛下表情毫无情绪变化,狄仁杰话音止住。 说再多,她在乎么? 她眼里只有中山王,不惜一切代价要诛杀。 武则天冷着脸,沉声道: “自古以来,臣子永远不会站在君王的立场。” “张巨蟒就像重轭,沉沉压在朕的肩头,朕必须为大周社稷除掉这个祸害。” 其它的一切,她都无暇顾及,也无力顾及。 她要用铁一般的事实向世人证明—— 她武曌是不可战胜的! 狄仁杰闻言,神色黯然。 他能理解陛下对权力的过度执着和眷恋。 甚至在他的立场和态度,也赞成诛杀中山王,让天下人谨守君臣纲常之礼。 可陛下已经失去理智了! 你不能为了杀一个人,连苍生万民都不顾吧? 朝野都很清楚,中山王一直顾及社稷安危,极力想跟陛下达成平衡。 可陛下竟然主动撕破脸,不留一丝余地。 武三思监国,就是蓦然打开的潘多拉盒子,将疯狂吞噬着一个个无辜的生命。 如果中山王侥幸不死,那天下将陷入彻底的疯狂! 如果人心失去了,那道德秩序将荡然无存,与乱世何异? 帝国宰相,眼睁睁看着盛世坠落乱世,余生将承受多大的煎熬和痛苦? 寝殿一阵无言。 过了很久。 武则天摆摆手,面无表情道: “朕乏了,狄公退下吧。” 既然做了决定,就算是错的,她也会坚持走下去。 狄仁杰心力交瘁,疲惫的说: “陛下,老臣……” 轰! 轰轰—— 远处似有惊雷绽响,在寂静的夜幕异常刺耳。 狄仁杰满脸骇然,有股不详的预感在心中滋长。 难道是中山王动手了? “来人,给朕即刻去查!” 肃杀的寒意蔓延在寝殿。 武则天整个人阴沉的如同被蒙上了一层寒霜,眼底汹涌着浓烈的杀意。 宫娥疾步而去。 君臣二人面面相觑。 冗长的等待,宫娥脚步虚浮,踉踉跄跄的走了回来。 她的表情极度骇然,如见鬼魂。 “谁在作乱?”武则天厉声问。 宫娥神情呆滞,口中重复道: “龙……龙……龙……”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武则天腾地从御榻上跳起。 “龙?”狄仁杰眼中填满了惶惑。 …… “梆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敲着胸口绑着的铜锣,沿着大街小巷喊叫。 他刚无力敲了一下。 “嘭!” 一栋宅子在爆炸声中轰然崩塌,巨大的烟尘席卷夜幕,无数碎石块裹挟着烈焰朝四周散射。 “天塌了,天塌了。”更夫神色惨白,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闻到刺鼻的硝烟味,他吓得不敢挪动分毫。 恐惧之余不禁疑惑,那儿不是中山王府方向么? 不知过了多久,硝烟味逐渐消散。 更夫才敢探头去看。 这一看,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体型巨大的怪物盘踞在废墟中,浑身金光闪闪。 头上还长着分叉的两只犄角,身有十几丈,还有四足。 更夫张大着嘴巴。 这……这……这不就是传说中记载的龙? “龙!” “龙啊!” 更夫如若癫狂,沿着长街嘶喊。 远处街鼓声急促,巡戈的武侯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慢慢的,远处望楼上旗号翻飞。 而且不止一处,四面八方的望楼都在传递着同一个消息,整个神都城都几乎被这消息填满。 这一夜,整个神都城沸腾! 金龙! 世间真有龙! 中原永恒的图腾出世了! 这样的消息造成的轰动,有多么恐怖,简直难以想象。 无数百姓被吵醒,他们不顾宵禁,披上衣服冲向中山王府。 那可是见首不见尾,出没云雾而神秘莫测的龙啊! 当百姓跌跌撞撞赶到中山王府前,就见到金色光芒澎湃如潮。 而一道修长的白袍踏在龙上,衣袂飘飘,一头墨发在金芒中狂舞。 这种画面,太过神迹,让百姓产生一种谪仙下凡的感觉。 震撼! 无与伦比的震撼! 在场所有人都是懵了,脑子发麻,浑身颤抖。 “不是龙,是龙骨……” “是一条真龙的骸骨,还散发着金光。” “天啊,中山王踩着真龙之骨。” 惊哗震撼之声,响彻天地。 所有人都是脑子发懵,口干舌燥。 这一幕惊爆了所有人的眼球。 仿佛中山王顷刻间便能飞入云霄,翱翔天地。 扑通—— 无数百姓双眼赤红,脸上呈现出一种极致的狂热。 他们激动而虔诚的跪伏在地,感受龙骨福泽。 渐渐的,朝堂官员闻讯赶到。 一股股凉气自他们心头升起,蔓延全身,几乎陷入昏厥。 膝盖像是不受控制,软瘫在地。 全跪了! 双角四足十几丈,金光古韵,庞大巨物散发滔天的威势。 这是龙脉! 帝国的龙脉被张巨蟒找到了? 或者说? 此獠就是伴着龙骨而生! 念及于此,群臣面色霎时苍白。 极有可能! 难怪能力那般逆天,世间无人可与其匹敌,此獠就是帝国的国运啊! 在这等伟大而无上的存在面前,他们连蝼蚁都远远不如! 整个街道鸦雀无声,似乎变成无人绝域。 所有人都敛首低眉,莫敢仰视。 龙骨上面,站着一尊凛然不可侵犯的神祇! 上官婉儿乘着马车赶来,见这一幕,她美眸瞪大,震撼到了极点。 距张郎离开仅仅两个时辰,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条龙骨跟史书记载的一模一样。 难道龙不是古人是臆造的产物? 张郎是龙? 怪不得那么粗长,莫非是龙鞭? 上官婉儿脑袋陷入宕机状态,过了很久,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慢慢理清思绪。 这绝不是龙骨,是一条须鲸的骨骼,一直藏在张府府库。 张郎曾带她秘密参观过。 可她依稀记得,须鲸骨骼浑身皆白。 但现在这条龙骨有岁月的斑驳,关键还是犄角,难道是下颌骨插入眼窝? 四肢又是怎么弄的? 还有金色光芒…… 真的能凭手段伪造出来么? 太震撼了! 就算知道丁点内幕,她也很难遏制眼里的惊骇。 龙骨的出世,带来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历朝历代,都有记载龙的事迹,可无人见过。 而现在,一条龙骨盘踞在侧,谁能不激动狂热? 时间缓缓流逝,街道两旁到处都是瓜果,肉脯等祭品,地上铺满了刚宰杀的猪牛羊,百姓纷纷祭祀祈福。 连和尚道士都在开坛做法,外国胡人捧着十字架跪在地上。 无论什么教派,在龙骨面前,都跪了。 上官婉儿见状,喃喃道: “封神了!” 张郎用封神的方式,告诉天下人,儒佛道三家,不管你是哪路神仙,见到我,必须跪! “陛下驾到——” 长街尽头,尖锐的嗓音刺破云霄。 可满街百姓无动于衷,依然狂热的注视着龙骨。 金吾卫站成一个半圆形,弩机端平,弓弦绞紧又放下,一副诚惶诚恐的姿态。 他们哪敢用兵锋指向真龙啊! “不可能……” 武三思吓得往后一跌,一屁股瘫坐到了地上,深入骨髓的恐惧弥散在四肢百骸。 凤辇上,武则天只觉耳边嗡嗡直响,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一瞬,她冷得浑身麻木,体内凉得通透。 这一幕,颠覆了她的认知。 炎黄子孙的守护神,凌驾于皇权之上,无上权威的象征—— 龙! 它真出现了。 她嘴唇微微发抖,浑身止不住的打着寒颤。 这一生,第一次生出渺小之感。 “假的!” “这是假的!” “假的啊!” 武三思面色惨白,环视着四周。 只见每个人皆是呆滞震撼的模样,连狄仁杰都满脸震怖。 “龙……”庐陵王李显差点跪倒在地。 龙不是古人臆想。 它真实存在! 那九五至尊又算什么? 平民百姓不能滥用龙纹,不准穿有龙纹的服饰,龙袍龙衮只能帝王穿。 可现在张巨蟒……不,女婿站在龙骨上面。 那他是什么? 超脱人间范畴,凌驾于帝王之上? 岂不是神? 废墟之上,璀璨夺目的光环在张易之身上交织闪耀,无人敢直目而视。 那一刻,龙骨仿佛散发出滔天的威压。 魔来斩魔,佛来杀佛,天地之间,唯它独尊! 太平心脏骤紧,全身血液都仿佛凝固,悔恨的情绪翻江倒海。 她酥胸剧烈起伏,真的有一种五内俱焚之感,后悔到几乎窒息! 举世无双的祥瑞啊! 有了这条龙骨,一夜之间就能引导满城舆论,然后像瘟疫一样传遍天下。 如果是她站在龙骨上,连禁军都会倒戈相向。 而且政变有了合法性,加上嫡女身份的正统性,她将是亘古以来第二个女帝! 为什么? 太平突然极其痛恨自己的软弱。 上官婉儿悄悄瞥了她一眼,能察觉出对方强烈的情绪变化。 最好的机会一旦错过,就错过了。 上官婉儿隐隐明白张郎的意图,先造神铺路,为以后称帝做准备! 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真就不如自己上。 场中百姓神情依然狂热,像是虔诚的信徒朝拜神明一样。 中山王,就是苍生社稷的神明! 踏踏踏—— 轻缓的脚步声如擂鼓捶在众人心头。 万众瞩目之下,白袍身影从龙骨缓缓而下。 他神情异常平静,忽视了无数道敬畏的目光。 “母皇,听说你病了?” 万籁俱静,只剩声音回荡。 百姓这才后知后觉,陛下什么时候来的? 武则天闻言脊骨发寒。 帝王自诩真龙转世,她现在说病了,岂不是告诉天下人,龙已经不行了? 那该轮到谁上位? 眼前这只真龙。 她佯装淡然的说:“易儿,朕吸了口龙气,病竟然全好了。” “是么?” 张易之面无表情,目光冷漠: “母皇,可儿臣觉得你病了。” 轰—— 此言不啻于晴天霹雳,群臣脑海里炸开了锅。 逼宫! 极其强势的逼宫! 难道张巨蟒想让陛下滚蛋? 望着那金光闪闪的龙骨,武则天恐惧袭遍全身,面色惨淡: “不……不,朕病好了。” 周遭的大臣都能听出陛下声线的颤抖。 陛下彻底慌乱了。 群臣不禁有些恍惚。 陛下当年为了称帝登基,在天下疯狂制造祥瑞。 几年前,张巨蟒也是凭借“神仙大足”才从牢狱脱身。 而龙骨出世,什么祥瑞能比得过这个呢? 但这个祥瑞只属于张巨蟒! 此獠又是皇帝的义子。 虽然在法理上没有继承权。 可在天下人眼里,皇子踏龙携无上声威,这是要主宰江山啊! 武则天很快平缓情绪,想出对应之策,她哑声道: “传朕旨意,废黜储君监国之权。” 此话,并没有掀出什么波澜。 武三思如遭雷击,颓然的坐在地上。 他创造了一个历史。 史上最短暂的监国太子诞生了——不足一天。 群臣看向武三思的目光带着怜悯。 你还想跟张巨蟒斗,连陛下都在此獠面前败下阵来。 监国之权是一定要废黜的,陛下此时要紧紧攥住皇权,依靠几十年积累的声望坐稳龙椅。 自己的统治都岌岌可危,还会分给你监国之权? 张巨蟒这招太毒了! 龙骨真也好,假也罢,可百姓就信这一套。 历朝历代的皇帝,谁不是自称真龙? 此獠直接击溃陛下的心理防线,还在自己身上加了神权的色彩。 当神迹传遍天下,越来越多的人会为此獠摇旗呐喊。 张易之面色平静,黑宝石般的眼眸透着沉静和深邃。 伪造龙骨,只是参考前世的营口坠龙事件。 一年前,他就在为太平做准备,考虑到女子继位的困难程度,只有多赋予神权色彩。 谁料她这般不中用,张易之已经不再对她抱有幻想。 前路再多荆棘,还是得自己上。 先造势,再造反。 第二百七十八章 拒绝 龙骨盘踞在废墟,无形中散发一种巨大的权威。 香烛在街边点燃起来,青烟缭绕,许多百姓念念有词。 声音顺着夜风飘荡。 “真龙保佑我儿大病无恙……” “俺要长命百岁,富贵荣华。” “龙神,俺给你磕头了。” “……” 无数百姓虔诚的跪拜,又用狂热敬畏的目光看向那道白袍。 仿佛那是一尊神祗! 是不可亵渎,是苍生社稷的守护之神! 凤辇周遭却陷入死寂。 武则天袖中的手直抖,寒意从心底阵阵漫出来。 “假的!” “这是张巨蟒伪造的龙骨!” “来人,快去查验,孤要揭穿此獠愚昧天下的真面目。” 场中骤然响起尖利的声音,还带着点哭腔。 武三思眼神怨毒,脸庞剧烈扭曲。 群臣瞥着他,心中冷笑。 这厮浮躁愚蠢的浅薄嘴脸可谓暴露无遗! 你说举世无双的祥瑞是假的? 那皇权天授也是假的? 从汉朝董仲舒起,儒家宗法思想,就是把神权、君权,父权贯穿在一起! 谁敢揭穿张巨蟒,就是跟整个儒家士大夫集团作对! 更何况如此惟妙惟肖的龙骨,跟史书记载一模一样,岂是凡人所能伪造的? 这一刻,不少官员脑海里滋生一个诡异的念头。 难道张巨蟒真是神灵转世之身? 对! 此獠行事残忍,无情无义,似乎生来就没有人类的情感。 莫非这就是俯瞰凡间的神祇? 正此时。 温润平和的声音缓缓传来。 “龙骨福泽不能独享,我决定将府邸建造成龙坛。” “无论富贵贫贱,都能前来烧香祈福,让苍生社稷都有大气运傍身!” 话音落下,全场鸦雀无声。 下一刻。 “好!” “太好了!” “王爷英明!” “……” 夜幕似乎刹那间就要爆炸,声浪层叠起伏,连绵不绝。 百姓目光火热。 那是极致的敬畏! 群臣惊悚骇然。 此獠操纵民意的手段,简直恐怖!! 若只是龙骨,在陛下和朝堂强烈干涉下,一定会竭力平息舆论。 到最后甚至掀不出一点浪花来。 可有了龙坛,各州郡的百姓都会奔赴神都参拜,此獠的声望将层层叠加! 此举在造神啊! 陈胜吴广鱼腹藏书,汉高祖刘邦斩白蛇,张巨蟒踏龙骨…… 造反之心昭然若揭! 群臣将目光投向凤辇,只见陛下脸色阴沉至极。 张易之笑容淡淡,恭声道: “母皇,此乃大周社稷之幸啊,您不赞同么?” 武则天盯了他几秒,面色恢复如常,摆出一副慈悲的模样: “华夏数千年历史,历代帝皇在位之时,都从未发生过如此神异之事。” “龙骨出世,苍天都在庇佑大周,朕感激涕零。” 说完缄默片刻,柔声轻语: “易儿,既然这里要建龙坛,朕再赐你一座府邸。” 群臣表情微讶,顿觉不可思议。 他们明显察觉,陛下在向张巨蟒释放善意! 难道—— 这是妥协的前兆? 武则天静静望着眼前俊美无俦的男人。 尽管她仍然掌握威福刑赏之柄与生杀予夺之权。 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发现,自己的心态发生某种微妙而重大的变化。 她竟然丧失勇气了! 对。 杀伐果断,睥睨天下的千古唯一女帝,竟然不敢再继续抗衡下去。 伪造龙骨,妄图神权加身啊! 这个男人还能做出多少惊世骇俗的事? “多谢母皇好意,儿臣暂不缺府邸。”张易之面不改色。 群臣心头剧震。 竟然拒绝! 完全不接受陛下的示好! 武则天生生压住怒火,双眸灼灼: “易儿,鉴于龙坛需要人手管理维护,朕有意重建神皇司。” 轰! 轰轰—— 此言不啻于晴天霹雳,群臣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陛下这话传递的信息再明显不过了。 既往不咎,朕给你以往的权力,咱们君臣母子像从前一样。 这真是出自帝王之口? 太震撼了! 张巨蟒屠灭皇族,践踏皇权,造反之心满朝皆知。 陛下立储君,收义子,不惜让社稷满目疮痍,也要诛杀此獠。 可此刻却直接认输! 陛下已经放弃帝王尊严,主动去修补这道裂缝。 上官婉儿满脸惊愕,她跟陛下朝夕相处二十多年。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陛下会低下高傲的头颅。 太平李显两兄妹,也是大脑陷入宕机状态。 这还是他们的母皇? 群臣震惊之余,长松一口气。 压在心头的让人窒息的巨石,终于能搬走了。 这对君臣就是世间最大的两座火山,一旦碰撞,造成的灾难恐难以想象。 既然陛下不能一举置此獠于死地,那还是谁也别玩火,大家相安无事的好啊! 你俩好,朝堂好,天下好! 狄仁杰脸上深刻的皱纹舒展了一些。 两个不可一世的存在,总得有一方选择隐忍退让。 他忙踱步近前,朗声道: “陛下圣明,政事堂即刻督办,重建神皇司!” 帝国首席宰相奠定基调,除了世族官员,其他臣子纷纷附议。 就如此,场中出现了极其荒诞的一幕。 大家都极力赞成,那可是一个针对官员的特务部门啊! 没办法。 作为皇帝鹰犬的张巨蟒,面目可憎! 但当此獠踹开皇权,跟陛下决裂要造反的时候。 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此獠的恐怖之处。 仿佛挣脱束缚的地狱恶魔,只要它想,就能随时毁灭整个天下! 所以两相权衡,还是让此獠做皇权的鹰犬更稳妥一些。 武三思因为愤怒和恨意,全身止不住颤抖。 想起武家已死的英灵,如剜心椎骨! 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 倘若宽恕此獠,皇族满门死不瞑目,魂魄难安! 有官员忍不住偷觑了他一眼,目光怜悯嘲弄。 帝国太子似乎还没意识到残酷的现实。 张巨蟒跟陛下重归于好,你这储君之位丧失存在的价值。 陛下随便安个罪名,就将你废黜。 悲哀啊! 还妄图跟张巨蟒争斗,简直就是蚍蜉撼树。 或许在此獠眼里,你跟马戏团的小丑差不多。 凤辇上,武则天鬓边银发在烛火下格外清晰。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疲老之态,声音沙哑: “易儿,你觉得如何?” 张易之神情无波无澜,眸子深幽不见底。 他很坦然的直视着这位帝国主宰,声音平淡如水: “母皇,您要重建神皇司与儿臣何干?” 静! 一片死寂! 霎那,场中宛若阴森的墓窖。 气氛几乎凝固! 武则天脸色铁青,整个人阴郁的如同蒙上了一层冷雾。 群臣浑身发凉,像是一盆冰水从天灵盖浇灌而下。 公然拒绝! “母皇,儿臣先行告退。” 张易之面无表情施了一礼,转身走回府邸。 刹那间,无可匹敌的强势和威压席卷而来,几乎让朝堂诸公透不过气。 不给自己留余地,甚至也不给陛下认输的机会! 所有人都清楚,张巨蟒正式掀桌子了! 这一刻,武则天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满城面前裸奔! 那脚步声,都像是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打在脸上! 她双眸猩红,浑身有一种被羞辱的刺痛感。 渐行渐远的白袍,影子在龙骨的光芒下拉得很长,长到似乎能直插天际。 一人,一龙骨,仿佛就是整个天下。 …… …… 天蒙蒙亮,府外的嘈杂声渐渐消散。 书房小院,窗外树梢间吹来一阵湿润清凉的晨风。 张易之靠着椅背,手指有节奏的轻叩桌沿。 “你不给我做忠臣的机会,就是送我去一条不归路。” 踏上不归路,还回去当摇尾乞怜的忠犬? 绝无可能! 信任崩塌荡然无存,权力矛盾彻底暴露出来,分个胜负是必然的。 他很清楚造反的真正阻力,并不是皇帝。 而是让天下人心甘情愿对他磕头下跪。 这是最为困难的一点。 文官集团,门阀世族、豪强地主,这些阶层基本拉拢不了。 可现在并非乱世,黎庶百姓的力量又太过薄弱,况且武则天颇得底层阶级的拥护。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打断张易之的思绪。 张昌宗推门而入,满脸复杂的看着他: “龙骨怎么处理?” “让护卫埋在地里。”张易之回答。 张昌宗嗯了一声,掉头欲走。 “等下。” 张易之喊住他,沉声道: “宗弟,我给你安排一桩婚事。” 闻言,张昌宗脸色骤然涨红,大声咆哮: “你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神灵,主宰一切?连我的婚姻也要成为你利益的勾兑!” 张易之踱步走近,就这样冷冷俯瞰着他: “现在知道惧怕皇权,当初为何要上赶着去做面首?” “我当时只想博取富贵!”张昌宗嘶哑着声音。 张易之盯了他几秒,毫无感情道: “所以,我现在是为了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 ps:谈一下更新。 开书到现在,没有读者说过我水文。 至少现在为止,我可以拍胸脯说每一章都是剧情,对得起你们花的每一分钱订阅。 其实历史想水太简单,随便拉个人物介绍生平,再几百字描写女人,几百字描写环境建筑。 铛铛铛一天十章,到头来,剧情走向纹丝不动。 我这本书是不赚钱的,渠道成绩不行,没开防盗的原因,离精品线都还差一点。 现实工作太忙碌,所以导致更新不稳定,但这个月也更了15w字,超过起点全勤的12w字。 第二百七十九章 联姻 翌日。 街道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民众,黑压压的一片,摩肩接踵,不可胜计。 “龙骨呢?昨晚还在,怎么不见啦。” “肯定去遨游天际了,等中山王建好龙坛,就把它老人家给请回来。” “兄台注意措辞,不是请,而不是擒!仙界龙王见到中山王也要低头。” “有道理……” 人群议论纷纷,百姓脸上带着自豪骄傲的笑容。 当一道月白色薄绫襕衫的身影缓缓走出,原本喧闹长街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身后的裴旻已经见识到了公子的许多面孔,可他心中仍然一团迷雾。 如今这纷乱的人潮,反倒如潺潺溪水一般,洗褪了公子身上那些浮夸油彩,露出本来的质地。 裴旻的脑海里,凝练出两个字—— 孤独。 公子的背影十分寂寞。 虽然周围都是热情的拥笃,但落寞感依然很强烈。 仿佛与周遭分别置身于两幅画内,虽相距咫尺,却永不相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公子距离尘世很远。 酒楼茶肆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一幕,不禁暗叹。 一条龙骨得民心。 …… 庐陵王府。 李显火冒三丈。 他冷视着眼前既是女婿又是义弟的男人,气汹汹道: “算本王求你了,你没事老往本王这里跑做什么?” 张易之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怎么?皇兄不欢迎我?” 欢迎? 本王恨不得撵你出去! 满朝谁不清楚,你张巨蟒是江山社稷最大的毒瘤!! 韦玉微眯凤眼,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 “你现今是满城百姓眼里的龙神,呼风唤雨的神祗,何必屈尊来我们这座小庙。” “哦?”张易之似笑非笑: “看样子岳母对小婿颇有怨言啊。” 韦玉表情一僵。 不是怨,是恨! 你要是接受陛下的妥协,不就顺理成章的废黜武三思储君之位? “谈不上怨言。”韦玉先垫了一句,接着说道: “庐陵王府不想再跟你有牵扯。” 李显深以为然,眼里敌意愈浓。 此獠手段惊世骇俗,而且越来越不按常理出牌,完全就是一个恐怖的魔道人物。 张易之看她一眼,突然提议: “岳母,能否借一步说话,小婿跟你深入交谈一番。” “啊这……” 韦玉错愕,嘴巴开合了两下,却没有说出成型的话来。 嚯! 李显一脸的警惕:“什么隐秘,本王就不能旁听?” “不能。”张易之面不改色,淡淡道: “这是我跟岳母的私事。” “你……”李显戟指着他。 爱妃是你岳母,你怎能如此不避嫌? 韦玉表情稍微有些不自然,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好奇占据上风。 她冷着脸,漠然道:“请。” 说完手儿叠在腰间,款款而走。 李显面色有些难堪,恨恨地将喉头老血咽下。 他色厉内荏,警告了一声: “不得对爱妃无礼。” 张易之置若罔闻,紧随韦妃而去。 韦妃一袭紧绷的宫裙,从后面看上去,就见水蜜桃也似的两瓣轮廓,随着步伐轻颤着。 像是熟透的果子,正在枝头发出期待被采摘的信号。 偏殿内熏香缭绕。 韦玉止步,转头盯着他,声线如裹着一层寒霜: “说吧。” 张易之轻轻颔首,稍稍措辞,幽幽道: “京兆韦氏学风浓郁,在天下享有盛誉,小婿颇为尊崇。” 嚯! 韦玉心里骤然一凉。 仿佛头顶瞬间被乌云笼罩,电闪雷鸣,暴风将至。 此獠意欲为何? 难道要将屠刀对准家族? 她银牙咬的咯咯作响,目中闪着愤怒的火苗: “真没想到,你心思如此歹毒?!我韦家绝不会任由你磨搓羞辱!” 短短两句话,鼓囊囊的酥胸便风箱似的起伏。 张易之审视她艳丽的妆容,惊疑不定: “莫非在岳母眼里,小婿就是这样暴戾冷血的人?” “别叫我岳母。”韦玉如被针刺一般,声音异样尖锐。 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刚刚差点吓到窒息。 你这种泯灭人性的人,屠族恐怕已经上瘾了。 但凡是世家族人,谁不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张易之眯了眯眼,淡淡笑道: “也不瞒岳母,不知宗弟能不能高攀韦家门第?” 什么? 韦玉满脸惊愕,始料未及。 联姻? 此獠要跟京兆韦氏联姻? 她很快平复情绪,丝毫不掩饰眼里的憎恶: “不可。” 张昌宗什么货色? 天字第一号男宠! 跟他联姻,家族颜面扫地,沦为士林的笑柄! 张易之脸上的笑容趋冷: “岳母不再考虑一下?” “不必了。”韦玉很快调整面部表情,矜持的说: “其一,门第悬殊太大。” “其二,令弟风评不好,有损韦家脸面。” 京兆韦氏虽然不是五姓七望,但也是仅次于他们的一流世族。 自隋朝起,凭借门荫和科举,占据官途要津,宰相出了十位,九卿二十多个! 区区一个男宠,他也配? 张易之一步步近前,居高临下俯瞰着她: “不再考虑一下?” 韦玉态度坚决,一口否决: “断然不嫁!” 张易之嗯了一声,殿内来回踱步,慢条斯理道: “岳母,既然软的不行,小婿只好跟你来硬的。” “不嫁,屠族。” 轰—— 犹如惊雷炸响。 韦玉面色惨淡,脑海中几乎成了一片浆糊。 每个字都如擂鼓重重捶在她的心头。 屠族? 此獠凭什么能用轻描淡写的口气,说出这般丧尽天良的话? 就因为被拒,就要让对方遭受灭门之灾? 世间最荒谬离奇的事莫过于此! “畜生!” 韦玉眼神像是冰刀,简直要把张易之剜死,再碎尸万段! “呵呵……”张易之轻笑一声,脸上没有情绪波动: “开个玩笑而已,岳母不会当真了吧?小婿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韦玉脸蛋阴郁,死死盯着恶獠。 刚刚如泰山临顶的威压和蕴含的杀意,绝不容错辨。 此獠真动了杀心! 连天下第一门阀都被屠戮殆尽,韦家能抗衡此獠的暴力手段么? 无言的沉默,在殿内蔓延,似要将人的血液凝结。 张易之坐在锦墩上,静静注视着她。 韦玉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冷静,声音里透出凛然: “为什么偏偏是我韦家?” 她像是第一次看见此獠一般,慢慢地缓缓地仔细地打量他。 张易之神色未动,任凭尖锐的目光刮过自己的脸孔。 他忽地笑了起来: “宗弟到了娶妻的年纪,正所谓长兄如父,我该给他安排一门亲事。” “恰好我跟岳母关系紧密,何不亲上加亲呢?” 韦玉表情沉凝,目光掠过他,怔怔的盯着铜鼎檀香。 冷静下来,就嗅出此事不对劲。 张巨蟒一个细微的举动,都能搅乱天下风云,甚至改变政治格局。 既然已经跟清河崔氏结盟,为什么会还要找上韦家? 她脑中紧绷着的弦几乎要断裂,越想越迷茫。 于是故作情绪激动模样,将那酥胸一挺: “我一介妇人做不了主,你自己跟家中族老去磋商。” 张易之瞥了眼那宝蓝色的肚兜轮廓,平心静气道: “我现在就要一个准确答复。” 闻言,韦玉目中闪过阴霾,忍不住想将此獠的俊脸给撕烂。 为什么不褪下虚伪面纱,开门见山的袒露意图? 她轻移莲步到窗前,微风拂面,吹散了烦躁的情绪。 张巨蟒的谋划亟待明晰。 家族祖地远在长安,政治力量也仅仅辐射长安地区。 刹那间,韦玉一个激灵。 陪都长安! 一只无形的大手,将毫不相干的两座山峰硬是聚拢到一起,而此獠从中缓缓穿过。 此獠在长安斥资建造慈善堂,麾下将卒及绿袍都安置在那。 有武装有钱财,缺的就是政治力量! 念及于此,韦玉情绪激动,不禁毛骨悚然。 张巨蟒想以长安为造反根据地啊! 她蓦然转头,沙哑着嗓音: “胃口堪比蛇吞象。” 还不算蠢……张易之面不改色,淡淡道: “如何?政治联姻本就是各取所需。” 韦玉脸色阴晴不定。 既然窥破了用意,能不能一举打碎此獠的如意算盘? 答应联姻,家族绝对要被此獠拖进漩涡,甚至是万丈深渊。 但风险往往伴随着机遇,连清河崔氏都敢下重注。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 此獠就是几百年难遇的枭雄人物。 倘若生逢乱世,再多割据地方的豪杰都会沦为此獠的垫脚石。 这样不可一世的存在,能击碎一切不可能。 张易之起身走到她身边,望着远处亭台宫阙: “倘若李显争储失败,你们京兆韦氏下场必然凄惨,就是一个输光筹码的赌徒。” “那为何不尝试两边押宝?做稳赚不赔的买卖。” “两只手才抓得稳。” 望着对方幽邃眼底的笑意,韦玉一颗心沉入谷底。 纵然百般不情愿,但她知道自己心动了。 权衡利弊之后,根本就很难拒绝这个诱惑。 张易之与她对视,语气恭敬且温柔: “长安的世族并非只有韦家,我是真的为岳母着想。” “哼!” 韦玉勾了勾耳畔的发丝,娇哼一声: “话别说这么好听,普天之下,谁敢占你张巨蟒的便宜?” “看样子,这桩婚事成了?”张易之眉头微挑。 韦玉板着脸,一言不发。 该死的张巨蟒,心机为何如此恐怖啊! 明知可能是火坑,她竟然也忍不住跳进去。 怪不得连那位都斗不过此獠。 张易之负手而立,淡淡道: “那小婿静候佳音,希望越快越好。” “呵呵……”韦玉美眸露出一丝戏谑之色,“你要走了?” 既然以长安为基本盘,那此獠必定是要离开神都,准备开创一番“事业”了。 张易之缄默片刻,没有否认。 韦玉收敛情绪,正色道: “反正都是联姻,不如让韦氏嫡女给你做侧妃?” 一方面,张昌宗声名狼藉,家族实在不想被世人戳脊梁骨。 另一方面,也是最为关键的。 她要给裹儿找个盟友,不仅能压制崔氏女,还能掌控张巨蟒的后宅,借机渗透到此獠的势力之中。 张易之端详身侧片刻,将这位岳母的小九九看得透彻。 他低声调笑:“你也姓韦,要不你嫁给我?” “放肆!” 韦玉脸蛋霎时涨红,一时气得娇躯乱颤。 她太阳穴直跳,一直默念要忍要忍,着实是忍不住了,厉声吼道: “污言秽语,你不觉得羞耻么?” 此獠目无纲常伦理,简直毫无廉耻之心! 张易之表情毫无波澜,眼神冷漠: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谈正事,岳母尽快挑选才貌兼备的嫡女。” 韦玉将几根青葱玉指,深深嵌入掌心,稍稍缓解心头气闷: “联姻有个前提,你以后不能针对王爷,更不能在暗中使绊子。” 言下之意,就是消弭政治宿怨和利益分歧。 张易之思索了几秒,点点头: “这是小婿分内之事。” 韦玉眼神狐疑,答应得这么痛快,有没有诈? 第二百八十章 决裂(感谢oO莉姆露Oo的盟主) 王府,偏殿。 韦玉观察此獠的表情,不似作伪。 她想了想,加一重保险: “你必须写下盟誓,保证今后跟王爷绝不互相侵犯,还得祭告天地,将誓文镌刻在铁券上。” 张易之微微错愕,由衷的笑了起来。 看来这位美艳岳母也深谙精神胜利法,颇为热衷自我精神高潮。 韦玉一张脸蛋严肃沉凝,眼神却稍有些不自然。 她当然希望能有钳制手段,可惜普天之下,没人能威胁到张巨蟒。 那就只能从道德层面上约束此獠。 不过这狗东西一贯手狠心黑,就算向上天立誓,该翻脸还是翻脸。 “行,全依岳母。”张易之轻轻颔首,随和亲近起来: “至此往后,我不会做对皇兄不利的事。 顿了顿,他淡淡道: “不过有个前提,京兆韦氏一定要不遗余力配合我行事。” 不遗余力? 韦玉刚刚松弛下来的心情,再一次绞紧。 这是要让家族鞍前马后,做狗腿子? 她脸上阴晴不定,寒声道: “韦家该怎么做,家族长辈自有定论。” 当此非常之时,踏错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此獠现在仗着底牌羞辱陛下,但底牌有可能会被慢慢瓦解,此獠不见得就是最后的赢家。 张易之直视着她,声音冷了几分: “丑话说在前头,答应联姻,那安危就捆绑在了一起。” “既然同乘一艘船,风平浪静最好,大家顺利到达目的地。” “否则,船一旦面临毁灭,小婿迫于形势,只能先把韦氏踹下去。” 给完大棒,见韦玉脸色渐渐苍白,张易之又安抚道: “当然,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 “说白了,韦家在长安根植千年之久,我需要借用你们的威望,再提供一批有干略的文官胥吏,仅此而已。” 韦玉踌躇片刻,最后深深凝视着他。 此獠就是一头蛰伏的修罗恶魔,在静静等待最佳时机。 最关键的是,此獠能很好控制自己的野心,任何时候都能保持绝对理性。 这种人太恐怖了,一定要时刻堤防。 张易之笑容淡淡:“婚事谈妥,那小婿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转身就走。 “等下。”韦玉叫住。 她轻“咳”一声,圆润白皙的下颌昂起,矜持的说: “贤婿,我好心提醒一下你,太平的水可比你看到的深多了。” 闻言,张易之哑然失笑。 这位岳母权谋智商是有的,不过也太浅薄急躁了点。 他面不改色道: “岳母不见得水浅,也许如泉狂涌呢。” 听出话语的嘲讽之意,韦玉不悦地盯着他,声线清冷: “你既是庐陵王府的未来女婿,张宗昌又要跟韦家联姻,为表诚意,你不准跟太平走得太近。” 她重点强调后半句。 之所以愿意与此獠联姻,也是以防万一,到时候能给家族留一条后路。 相比之下,她一心坚持的信念,肯定是夫君成为帝国继承人。 要想成为继承人,就得扫清阻截的拦路虎。 而张巨蟒一直倾向于那个贱妇,两人之间说不定还有龌龊私情。 一定要斩断他俩的联系,毕竟此獠可是能跟皇权抗衡的存在。 “放心。”张易之颔首,漫不经心道: “小婿根埋在岳母这里,就不会再动来动去了。” 这倒是真心话,经历那件事,他不想再和太平有政治方面的牵扯。 相比较而言,现在庐陵王府的利用价值更大一些。 韦玉踱步到他面前,表情凛然: “希望你说到做到!” 踏踏踏—— 脚步声在廊道响起,李显趿拉着鞋子站在门口。 他一双眼骨碌碌地转了圈,而后向韦玉投去问询的眼神。 韦玉脸蛋红润,嫣然笑道: “王爷,我跟贤婿交谈甚欢。” 贤婿? 听到这个称呼,李显表情有些难看。 短短时间内,关系就变得如此紧密亲近? 以往你可是经常畜生恶獠这样喊。 难道? 自隋朝起,宫廷贵族丑闻迭出,女婿垂涎岳母也是屡见不鲜。 嚯! 念及于此,一股巨大的悲愤就在李显心中汹涌激荡。 他看了眼爱妃水蜜桃般丰腴诱人,再想想自己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温杯里泡枸杞…… “张巨蟒,你究竟对爱妃做了什么?”李显勃然大怒。 “皇兄误会了,待会让岳母跟你细禀。” 达成目的,张易之懒得跟他废话。 撂下这句话,而后阔步走人。 身后隐隐传来韦玉嗔骂娇语。 “乱想什么呢,奴家跟贤婿已经是管鲍之交,他现在值得信任。” …… 张易之刚回府,就听到冒丑禀报,公主殿下等候多时。 静室,太平身着一袭长可曳地的紫色流纱裙,紫色衬托熟妇的优雅高贵。 她双腿交叠,安静的坐在榻上。 咯吱—— 门被推开,太平忙站起身,软糯轻语: “你回来了。” 她目光的柔情蜜意几乎快要溢出来。 张易之轻轻点头,沏一盏热茶递过去,“殿下有何贵干?” 感受语气中的疏离,太平咽下喉间苦涩,故作平静道: “母皇刚颁布了几道旨意。” 也不管张易之想不想听,她不疾不徐的说: “任命术士郑普思为秘书监,擢升妖僧慧能为国子祭酒。” “上百年来,这两个职位通常都是由硕学鸿儒担任,眼下却被两个方伎庸流把持。” “朝臣极度悲愤,纷纷上疏,奏疏呈上后,母皇置若罔闻。” 张易之抿一口茶,表情波澜不惊。 这二人是佛、道两教主推的代理人。 武则天无非是想利用他们在宗教界和民间的影响力来引导舆论。 利用谣言诋毁龙骨,慢慢剥下张易之披上的神权外衣。 太平略默,轻启朱唇: “越是大张旗鼓,就越表明母皇已经黔驴技穷。” 张易之不置可否。 他厌倦了猫玩耗子的游戏,也不想陷入武则天布置的权谋陷阱中。 到了这一步,谋来谋去没有意义,只有硬刚正面。 太平盯着他,低叹一声: “另外,母皇还秘密召见了吐蕃使节。” “吐蕃?”张易之眯了眯眼: “难道想针对吐谷浑?那可是帝国疆土,陛下应该不会做自毁长城的事。” 话罢他抬眸审视着太平。 浓妆也遮不住她眉眼间的憔悴和消沉。 通过那一句,她传递了一个隐蔽信息。 她连秘密召见都知道,说明对宫禁掌控力更强了。 太平喉咙处似被什么堵住一般,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殿下,但说无妨。”张易之轻声说。 太平鼓胀胀的酥胸起伏不定,沉默了很久,一脸决然道: “张郎,政变推翻母皇统治的时机到了。” 话音刚罢,张易之疑惑不解: “政变?什么政变?” 静! 房间一片死寂。 太平娇躯骤然僵直,面色白了几分。 对方目中的冷漠,如锋利的刀尖,狠狠地刺中她的心脏。 那晚过后,她心里不知多少次痛心疾首。 就差一点。 只要跨出那一步,她就是帝国的主宰,她就是千古第二个女帝。 “你怨恨我。”太平眼圈微红,直直注视着他。 张易之摇摇头,平静道: “谈不上怨恨,我并没有损失任何利益。” 太平表情黯然。 他伪造惊世骇俗的龙骨,那可是炎黄子孙的图腾,凭此就能煽动无数民众。 如今在天下百姓眼里,他大概已经是天地神灵一般的存在。 她眼里的泪水悄然滑落,哑着嗓音道: “难道就因为一次错误,你就完全否决我么?” “我这次真的坚定了决心……” “呵……”短促的讥笑声截住她的话,张易之端详着她: “别演了,哭给我看没什么用,我是绝不会参与大逆不道的兵谏。” 太平脸色陡然阴沉起来,不可置信的嘶喊起来: “为什么你要折磨我?” 她突然抓住张易之的手,死死按在那丰腴的胸口上,摁出一个颇有弹性的凹陷: “张郎,你不要这样对我,我任你惩罚好不好。” “够了!” 张易之甩开手,冷冷俯瞰着她: “对你,我已尽其所能。” “你没有!”太平像一头暴怒的母狮子,精致玉颊微微扭曲: “我现在不会退缩,我会站上人间的极顶,再次缔造女主乾坤。” 她目光闪烁着癫狂,那是一种对权力不可遏止的野心! 那是一种对睥睨天下的无限渴望! 张易之眼睁睁看着她失态,脸上却无丝毫情绪波动。 太平身上,或多或少地闪现着一些武则天的余光魅影。 可惜她比武则天差远了。 张易之缓缓踱步到窗前,背对着太平,眸色幽邃清明: “就算发起政变了,在玄武门下与保护陛下的禁军对峙时,你会不会退缩?” “进了迎仙殿,跟你母亲的目光对视,你会不会害怕?” “登基成功了,面对李武两方势力的讨伐,你会不会妥协?” 张易之蓦然转身,声音冰冷至极: “我已经站上了悬崖,稍有不慎就要跌落万丈深渊。” “很抱歉,你的优柔寡断,不值得我拿命去赌。” 太平涨了满腔的情绪,如同泄气一般,双目无神的坐在软榻。 过了很久。 她眼神慢慢变得凌厉森然,像是一只涅槃重生的火凤凰,冷冰冰道: “逆天成道,顺势化龙,你的野心昭然若揭,你不过想让我做你的垫脚石罢了。” 张易之从容平和的颔首,“我不辩驳,随殿下怎么想。” 太平沉着脸,不复刚刚的柔弱,浑身散发帝国公主的威压: “你想颠覆帝国皇权,推翻母皇统治,就是与本宫为敌。” 黑化?张易之似不意外,风轻云淡道: “在权力场,情意就是可笑又脆弱的东西,除了让人变得愚蠢不堪一击之外,并不能带来什么。” 这才是世间最顶端的权力博弈。 前一秒温情脉脉,后一秒你死我活。 已经跟武则天决裂了,再跟太平走向对立,他没有丝毫心理包袱。 太平竭力控制悲痛的情绪,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让她心动迷恋的男人。 刚刚那番谈话,击溃了她最后的念想,两人关系也走向崩塌。 现在她跟母皇才是利益一致,只有大周社稷安稳,自己才有继位的机会。 如果真被他篡夺了,皇位哪里轮得着她? “你真狠。” 太平声音比平日里更冷冽,也更坚定。 说完起身,快步而走。 擦肩而过时,张易之漠然道: “殿下,这场权力的游戏,你大概连入局的资格都没有。” 太平双目被雾气模糊,她仰起头,踹门离去。 砰! 张易之笑了笑。 他走到锦榻前,捡起一根散落在绸被上的青丝。 “通过权力最巅峰的道路,就应该孤独。” “趟过刀山火海、熔岩浆火,才能做凌驾于世间之上的孤家寡人。” …… ps:感谢盟主的打赏,这个更新量还有盟主,真是汗颜,十分感谢!!! 那就再厚颜求一波7月份月票~ 这个月每天两更。 早8晚10! 第二百八十一章 准备动手(感谢嫂嫂俺来了的 御书房。 武则天收束着寒冷如毒蛇的光芒,阴森森的气质令大殿气温都下降了几度。 “母皇,儿臣也蒙在鼓里啊!” 李显艰难蠕动嘴唇,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武则天食指重重叩在御案,勃然大怒道: “张昌宗跟京兆韦氏联姻,你跟朕说你不知情?那就是韦玉一力撮合?” “不……”李显哭丧着脸,催泪道: “跟爱妃也无关,全是张巨蟒威逼恐吓。” 武则天语气渐冷: “是威逼利诱吧?你家那蠢妇简直愚不可及,跟张巨蟒勾结就是与虎谋皮!” 李显抹了抹眼角,极力撇清关系: “恳请母皇明察,此事跟儿臣没有任何关联。” 经过爱妃剖析利弊,他也觉得联姻对庐陵王府无害。 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母皇知晓,看来王府近侍中出了暗桩。 “显儿。”武则天直勾勾盯着他: “这门亲事朕不同意,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儿臣……”李显面色惨白,支支吾吾。 我算个屁啊,我哪有资格干涉京兆韦氏跟张巨蟒的联姻? 退一步讲,就算爱妃迫于压力反悔,张巨蟒也会直接找上韦氏家族的决策层。 秉承着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的观念,韦氏族老也一定会答应下来。 武则天阴沉着脸:“你跟韦玉想忤逆朕?” 砰! 一声闷响,李显额头磕在锃亮的白玉地板。 他嗓音带着哭腔: “母皇,张巨蟒丧心病狂,动辄就是灭门屠族。” “京兆韦氏不得不应下,否则就有倾覆之危……” 武则天拍案而起,凤眸仿佛淬了毒,杀机突起: “怕他,难道就不怕朕屠族么?” 闻言,李显哭腔陡然止住。 你是至高无上的帝国主宰,但相对应,也要受到各个阶级的层层禁锢。 可张巨蟒做恶事随心所欲,最多背负滔天骂名,很显然,此獠债多不愁身。 殿内气氛渐渐凝结。 武则天身躯僵硬,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豢养的一个玩物还能娶妻,那皇权完全被践踏在地,皇帝权威将荡然无存! 设想一下,历朝历代的帝王后宫,哪个妃子敢另嫁? 如果联姻成了,不啻于一个耳光狠狠甩在她的脸上。 单单承受羞辱也就罢了,关键是张巨蟒的另一层意图众目昭彰。 京兆韦氏在长安的声望隆高,族内又有许多出类拔萃的文人干吏。 文人引导舆论,干吏精于公文政务。 而此獠在长安布局已久,两者结合,将产生致命的影响! 可武则天很清楚,自己没能力干涉这桩联姻。 她沉默片刻,剜了李显一眼,目光弃厌: “废物脓包,别碍朕眼,滚出去!” 李显如逢大赦,仓惶起身,“母皇且息怒,儿臣先行告退。” 说完趋行后退,随后逃也似的离开。 武则天脸上阴晴不定,像是要下决心,她突然快步走到铜镜前。 她看见了一个鬓发散乱、脸色苍白、肌肉松弛的女人。 朕还能活多久? 三年,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 总归活不过你。 “如果不能主动敲响你的丧钟,就只能坐等朕的丧钟敲响!” “别无选择,朕不允许你离开神都。” 决心已定,武则天冷冰冰下令: “传召太平,武三思。” …… 半个时辰后,太平走进大殿。 武则天目光掠过女儿冷静沉稳的俏脸,扫视殿内宫娥内侍: “全都出去,让储君在外稍候!” “遵命。”一众亲侍离开。 等宽旷大殿只剩母女俩,武则天审视着太平,冷不丁道: “你前几天去了张府?” 太平嗯了一声。 “谈了什么?”武则天目光灼灼。 太平沉默半晌,轻声道: “儿臣劝他不要自误,否则江山社稷断不能容他。” 闻言,武则天目光闪烁,她突然转移话锋: “你可知道,张昌宗要跟京兆韦氏联姻。” 嚯! 太平沉凝的表情逐渐僵硬。 最敏感、最脆弱的一根神经被这句话所触动。 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一方面,张巨蟒跟庐陵王府捆绑得更深,也跟她彻底走向决裂。 因为不管局势如何发展,她跟皇兄的储位矛盾一直存在,而张巨蟒选择了皇兄。 另一方面,张巨蟒准备以长安为根据地了。 武则天将太平的表情变幻尽收眼底,她意味深长的问: “跟朕说说你的看法?” 太平美眸深处有一丝薄凉。 以利相交者,利尽则交绝。 当双方各自都想爬上权力的顶峰,曾经有过的利益联结自然就不复存在了,剩下的只有日趋尖锐的利益冲突。 她饱满的酥胸起伏不定,等激荡的情绪慢慢平复,才轻启红唇: “母皇,儿臣前几天去张府,观察到几个细节。” “负责待客的丫鬟是几副生面孔。” “院落地上有两道深刻的车痕,看样子马车承载着重物。” “儿臣还注意到掉落在花园的几个金锭。” 武则天如遭雷击,脸色沉得快能滴出水来。 太平深呼一口气,冷言: “种种迹象表明,他极有可能举家逃离神都。” 武则天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重兵把守城门,再……” “母皇。”太平截住她的话,提醒道: “难道您忘了翱翔天际的气球么?” 话音落下,武则天瞳孔骤然收缩。 之前的怒气,被一阵更猛烈的狂风席卷而去。 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喻的惊恐和不安。 是了,张巨蟒随时能逃离神都,在地面上布置天罗地网就是个笑话! 她竭力遏制寒气蔓延全身,突然自嘲一笑: “令月,朕太阿倒持啊!” 权柄授于人,自身却要面临危险和灾难。 太平默然,自己何尝不是? 信任和爱意皆被辜负。 武则天盯着她,嗓子晦哑: “令月,你觉得朕现在该不该动手?” 眼下的形势已是剑拔弩张,绝不容许她有丝毫的犹豫和拖延。 她很清楚这个男人的能力手段,一旦去了长安,那将一手遮天,掀起惊涛骇浪! 怪不得要屏退左右隔绝信息,母皇已经打算秘密剿杀了。 太平沉默片刻,没有避而不答,反倒一脸坚决: “不错,必须斩杀社稷的祸害。” 武则天微微错愕,似乎不曾想到女儿会发出如此铿锵有力的声音。 她摒弃多余的情绪,一字一句道: “张府戒备森严,到处都是此獠的精锐悍将,所以朕需要火器营轰炸张府。” 她其实可以直接强夺,但征询太平意见,也是为了试探。 坊间谣言她也有所耳闻,何况太平一向跟此獠走得很近。 所以一旦太平答应搬来炸药,就能确定其立场。 太平眼底有丝慌乱之色。 短短一句话,她强撑的冷漠忽然化作无边的煎熬。 火器营,那是他不惜对抗母皇和满朝衮衮诸公,也要让公主府全权处置。 如今却要拿着炸药去轰炸张府。 “听着,此獠要颠覆大周社稷,自己称帝!” 冷厉森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称帝。 这两个字如尖锐的利器,狠狠刺进太平的心脏。 进而撕裂她的野心权欲,占有她梦寐以求的位置。 “好。” 太平缓缓吐出一个字。 她玉颊上再没有感情波动,平静道: “为社稷除害,儿臣责无旁贷。” 话音落下,大殿陷入沉寂。 武则天静静端详着她,表情有些恍惚。 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让太平心性手腕变化如此之大。 刹那间,透过这张精致美艳的脸蛋,她好似看到自己年轻时的风采。 过了很久,武则天收回目光,说出了召见的最终目的: “令月,你素来与此獠交好,也许能让此獠放下戒心。” “今晚再拜访张府,身边的侍卫都要换成刺客。” “朕让武三思率领南衙陌刀队,神箭手各五百人,配备最精良的武器、还有火器营的炸药。” …… ps:感谢嫂嫂俺来了的盟主,感谢大佬!!! 又一个盟主,受宠若惊啊! 这个月一定加足马力更新,不负厚望?*??(ˊ?ˋ*)??* 第二百八十二章 有趣 窗外。 明晃晃的阳光下,成群的红蜻蜓在花圃间款款飞舞,间或低低掠过湖面,点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而此刻太平的内心,却像巨石坠入湖面,掀起惊涛骇浪。 一股罪恶感突然席卷五脏六腑,竟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不行!” 她甚至没有斟酌利弊,直接回绝。 闻言,武则天脸色僵硬,声音怏怏然: “令月,难道连你也要跟为娘作对么?” 太平缄默片刻,心口堵得慌,哑声道: “母皇,儿臣愿意交出火器营,但绝不去张府。” 她害怕充当这场杀戮的见证人,一想到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她,她怕自己会直接崩溃掉。 武则天脸上罩上了一层阴霾,勃然大怒道: “你心软,身为朕的嫡亲女儿,你竟然会心软?” 太平眼底有挣扎之色,垂着头一言不发。 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曾经爱过的男人,却要亲手埋葬他,她余生都将承受蚀骨噬心之痛。 武则天死死盯着女儿,语气冰寒至极: “张巨蟒奉行的准则,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此獠何曾心软过?” “母皇。”太平眼圈微红,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 “您不要逼儿臣了好不好。” 武则天脸上的冷意趋于平淡,眼神再无波澜起伏。 她很了解自己的亲生女儿,这张精致脸蛋蕴藏着滔天权欲,血管里同样流动着极不安分的血液。 可惜无法做到彻底的冷血凉薄,那是致命的缺陷! 武则天眯了眯凤眸,一句话让太平血液瞬间沸腾。 “令月,事成之后,加封镇国。” 轰! 犹如惊雷炸响。 太平不可置信的看着母皇,骤然发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 仿佛野心的藤蔓被这句话浇灌,迅速生长开来。 镇国太平公主! 有了这个封号,政治地位不弱于储君。 不仅有上朝参政、裁决政务之权,还可越过宰相直接递上奏疏,并且可以处罚侯爵以下的官员。 也就是说,以后可以堂而皇之的干涉政务,不必暗地里安插党羽亲信。 最关键的是,自己将成为一面凝聚人心的政治旗帜。 武则天将太平微妙的脸色变化看在眼里。 “朕再给你加一千食邑。”她深谙操控人心之术,一改之前的强硬,语气变得柔弱温情: “令月,你是朕最宠爱的孩子,朕什么都能给你。” 话音落下。 太平心中逐渐燃起了一簇火焰,很快就变成了一团熊熊烈火。 恍惚中,她戴上一顶金黄色的女皇冠冕,正接受满朝文武和天下苍生的朝拜。 她不停在心里提醒自己,掌权者心肠应该是硬的,是冷酷的。 她要成长为一个铁腕无敌的政治巨人,继承母皇衣钵! 武则天起身,在殿内踱着碎步,不紧不慢道: “朕这一生如果是一卷书,那么无疑拥有非常华丽的封面和辉煌灿烂的正文。” “倘若没有诛杀张巨蟒这个国之奸佞,那这卷书尾声必然潦草,令后人不忍卒读,封底更将布满灰尘和污垢。”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死!” 说完一副坚硬如铁的表情,居高临下俯视着太平。 太平满脸闪烁着漠不关心的平静的光,冷声道: “儿臣谨遵母皇命令。” 武则天满意颔首,像是突然卸掉了千斤重担,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善!” “把身边护卫换成刺客,朕让武三思带人分散在安邑坊,等动静传出,直接动手移平张家。” 太平眼底的感情一丝丝褪去,透着冰冷彻骨的深寒。 母女两人脸孔肖似,此刻神情也出奇地一致。 坚决果断,暗藏杀机! 侵入她们内心的再不是恐惧,而是疯狂! 武则天阔步走出大殿,不一会,身后跟着武三思。 武三思垂手低头毕恭毕敬,心跳却莫名加速。 陛下绕过内侍宫娥亲自来迎,那待会商议的隐秘必定干系重大。 待他看到锦墩上那道体态丰腴的倩影,他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太平瞥了武三思一眼,面无表情。 武则天坐回御座,目光审视着武三思,缓缓吐出几个字: “今夜,为社稷锄奸。” 武三思悚然一惊。 社稷的奸佞除了张巨蟒还有谁?又要朝此獠祭起屠刀么? 前几次皆铩羽而归,他对这次行动也不抱太大希望。 武则天盯着他的眼睛:“太子,难道你不想诛杀此獠?” “想!” 武三思没有犹豫,声音异常尖锐。 想起并州武氏的惨状,仇恨痛苦撅住了他的心、迅速占领他整个大脑,慢慢吞噬着他。 “好。”武则天手指轻叩御案,脸色阴冷,徐徐道: “听朕安排……” 半刻钟后。 武三思面色涨红,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 心中情绪激荡磅礴,要不是怕失态,他甚至会仰天长笑。 天衣无缝,可以说没有破绽的计划! 先利用太平蒙蔽此獠,趁其不备之际刺杀。 如果此獠侥幸逃得一死,外面还有一千精锐! 那可是陌刀队,神箭营啊,禁军中最出类拔萃的一批人。 况且手里还有炸药,这可是大杀器! 一想起张巨蟒亲手制作的东西将炸死自己,武三思嘴角勾起了得意猖狂的笑容。 武则天凤眸犀利,扫视着二人: “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倘若张巨蟒没死,那就是你们其中一人泄露的。” “请陛下放心!”武三思掷地有声。 说完侧目望着太平,眼底掠过一丝疑惑。 太平为什么会答应,而且还愿意亲手递刀子? 她不是跟此獠有私情么? 难道? 武三思一颗心沉入谷底。 陛下一定允诺了这贱妇难以拒绝的诱惑! 武则天察言观色,很轻易揣度到武三思的心态。 很好,正如她所愿。 给太平镇国的名号,就能钳制武三思这个储君,避免双方政治力量不受控制的壮大,而她在中间扮演平衡手稳固皇权。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先斩断束缚社稷的锁链最为重要。 武三思抱着同样的想法,赶紧摒弃多余的情绪。 任何矛盾都无法阻止他的仇恨,他誓必要手刃张巨蟒,折磨此獠的全家! 武则天从御案上拿起令牌扔给武三思,凤眸杀机四起: “毕其功于一役,朕要让此獠走向自我毁灭的穷途末路!” …… 汉白玉殿阶上,宫娥们百无聊赖,有人嘀咕道: “你们说,陛下在商议什么呀?” “慎言!”颧骨颇高的宫娥剐了她一眼,小心翼翼的说: “忘了宫里的生存之道?当一个聋子瞎子哑巴。” 她刚说完,身旁的姐妹纷纷福礼: “拜见待诏。” 上官婉儿拾阶而上,手里捧公函奏本,点了点头: “起来吧,我去觐见陛下。” 负责通禀内外的内侍面露难色,扯着公鸭嗓道: “待诏,陛下有令,没有她的吩咐,任何人都禁止入殿。” 上官婉儿神色镇定从容,淡淡道: “那行,我在此等候。” 说完余光扫了一眼众宫娥,心底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突然隔绝亲侍的举动太诡异了! 什么事需要缜密小心到这个程度? 凭借在宫闱二十年的直觉,她嗅出里面可能隐藏着阴谋。 不过她没开口询问,不动声色的站立在侧。 当看到大殿走出的两道熟悉身影,一颗心在胸膛里翻滚不定,俏脸也似被蒙上了阴影。 她很快收敛情绪,恭敬福礼: “参见两位殿下。” 太平未说只字片语,点了点下巴。 而武三思眼里的兴奋遮掩不住,他目光扫了一眼上官婉儿凹凸有致的身段,笑容可掬道: “上官待诏,近日政务繁忙,辛苦你了。” 上官婉儿无声一笑: “职内之事。” 武三思收回贪念的目光,不再逗留,他迫不及待要下去安排。 准备一个滴水不漏的大瓮,捞起张巨蟒这只大鳖! “两位殿下慢走。” 上官婉儿目送他们离去,一颗心脏骤然被攥紧。 武三思因何面露激动? 他现在已经是帝国储君,还有什么事值得他失态? 除非涉及张郎! 这个猜测,让上官婉儿遍体生寒。 而殿下神色莫测,不辩喜怒,她扮演从中斡旋的角色,还是帮凶? 如果御书房在商议朝廷大事,为什么会找殿下? 无数疑问在脑中盘旋,上官婉儿表情沉凝,她知道不能因此妄下定论。 但极有可能针对她最爱的男人,那事情就得往最坏的方向去揣测。 一旦殿下在陛下的授意下起杀意,而张郎断然没有防备,那将发生什么? 念及于此,上官婉儿脊骨发凉。 “待诏,陛下有召。” 殿门处传来内侍的声音。 上官婉儿稳住心神,若无其事的走进御书房。 …… 皇宫南面的禁苑。 上官婉儿手提食盒,站在官舍屋檐下。 她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首先可以确定,眼下的形势,陛下绝不会擅动北衙禁军。 因为一旦羽林军离开玄武门,那陛下安全就无法保证。 所以如果有秘密行动,一定是在南衙挑选兵马。 而且不是武家掌握的左右监门卫和千牛卫,武家嫡系兵马有动作,免不了惊动朝堂。 更不可能是周利贞的神龙卫,这群蟒袍目标太大。 正思虑间,一个身着明光铠,相貌瘦削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 “表姐。”郑茂喊了一声。 上官婉儿回过神,轻轻颔首,将食盒递过去: “你娘熬了鸡汤,托我带给你。” 眼前的男子是她表弟,出自她母亲的家族郑氏。 靠她在皇宫的权势,郑茂才能担任左骁卫录事参军。 郑茂闻弦知意,表姐政务繁忙,不可能专门跑一趟南苑,那一定是有紧要之事。 他接过食盒,摒气凝神。 上官婉儿看了一眼前头,目光转向郑茂,压低声音道: “接下来,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请表姐吩咐。”郑茂恭敬的回答。 上官婉儿再次审视他,短暂缄默后,沉声说: “这两天仔细观察南衙动静。” 郑茂目露骇然,身在禁军,当然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他表情严肃:“我知道了。” 上官婉儿柳眉轻蹙,快速想了一个计策,“你回去就宴请各卫相熟的同僚。” 郑茂略微愣神,旋即反应过来,不禁敬佩表姐的多智若妖。 禁军有明文规定,出任务前严禁饮酒,抓到就是免职,还要处以鞭刑。 通过请客试探,同时有几个人拒绝,那就能推测出有特殊任务。 “这件事非常重要。” 上官婉儿盯了他几秒,表情罕见的有些冷冽。 “遵命!”郑茂一脸凛然。 待他离去,上官婉儿静静仰头望天,担忧的情绪始终无法平稳下来。 一切都是她猜测,万一料错了呢? …… 暮色刚刚笼罩大地,一个健壮的妇人匆匆来到了隆庆坊。 她的神色异常警觉,一路上不断回头张望。走到偏僻小宅门前的时候,健妇蓦然停下了脚步。 她再次回头观望了一会儿,直到确定无人跟踪,才轻轻叩响了朱漆大门上的铜环。 片刻后,大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虎背熊腰的小矮子探出脑袋。 “上官。” 健妇做了一个口型。 丁酉赶紧打开门,迎健妇进来。 院子旁立起一座黄砖炉窑,正熊熊燃烧。 健妇没有寒暄问候,开门见山道: “今晚南衙陌刀队,神箭营恐怕有动作,另外还要堤防公主殿下。” 丁酉重重点头。 健妇重复上官婉儿叮嘱的话: “此事非同小可,并且十万火急,必须立刻禀明中山王。” “我这就去。” …… 宣德坊。 马车里,张易之背靠墙壁,静静望着放置案上的长安城舆图。 这是他刚找人绘制的,图上囊括了长安城每条街道。 马车刚拐进小巷,陡然颠簸了一下。 一道沙哑的声音缓缓传来。 “一年之约已到,请中山王赴死!” 刹那间,前面几辆马车停下来,十几个绿袍纷纷跳下马车。 锵—— 长剑出鞘,裴旻如临大敌。 难道遇到神龙卫蟒袍的狙击? 张易之表情微讶,总觉得声音有些熟悉。 屋檐上,一道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 他身披宽大的素白麻袍,神情云淡风轻,浑身散发着无上优雅。 我,第五重楼,回来了! 扬名立万,重振第五氏家族的荣耀! 绿袍查探四周,见真的只有一人,警惕之色慢慢放下。 “人之巅,傲世间,第五氏才是天!” 第五重楼四十五度角仰望苍穹,神情说不出的自傲。 张易之掀开车帘,缓缓走下马车。 原来是这个剑术超绝的刺客,一个病态的洁癖狂。 他依稀记得,今天刚好就是一年之约。 第五重楼居高临下俯瞰着他,淡淡道: “你没变,还是那么俊美。” 张易之嗯了一声。 “灭突厥、镇吐蕃、屠门阀、灭皇族、辱皇帝,世上恐怕再无你这般人。” “嗯。” “你名震天下,世人惧怕,只要杀了你,天下何人不知第五氏?” 说完轻拂衣袍,一跃而下。 他以手撑地,目光扫视在场十几个人。 霸气! 面对这霸气侧漏的出场。 张易之十分平静地看着,像是在看一个精神病。 裴旻目光怪异,像是在看一个即将要死的精神病。 第五重楼拿起手帕擦拭鞋面的灰尘,脸色很认真: “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自裁,还是逼我出剑。” 见对方无动于衷,他笑了笑,轻描淡写的说: “人多?没用的,抵不过本尊一剑。” “实力上的差距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你权倾天下也好,扯旗造反也罢,终究沦为本尊扬名的垫脚石。” “一年前,我放过你,这一次,你将坠入深渊。” 似乎对沉寂的气氛有些不满,他目光停在裴旻身上: “黑小子,一年前,本尊只出两剑,你就败了。” 闻言,裴旻脸色臊热。 自诩剑术无敌,谁料碰上这个妖孽,公子差点折了。 “中山王,来世本尊再向你请罪。” 第五重楼表情不再随和,眼神杀机四溢,腰间别着的长剑不知不觉已然出鞘。 自古以来,刺客精神就是杀人扬名! 荆轲,一去不返刺秦王! 专诸,鱼藏剑刺吴王僚! 要离,悲情壮士刺庆忌! 他们的事迹流传至今,千年岁月,人们提起他们的名字,还是心生敬仰。 而我第五重楼,杀的可是张巨蟒,一个如神灵般的恐怖存在! 一个能在大周史书占据一半篇幅的男人! 我虽是渺小的无名卒子,但杀了你就能青史留名,流芳万世! 咻! 第五重楼一手持剑,冷声道: “一起上吧,本尊赶时间,还得提着你的头颅满城炫耀呢。” 一众绿袍目露杀机,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装逼犯。 第五重楼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 “直面冰冷的现实吧,在实力面前,你们的斗志勇敢已经失去意义。” 他虽然无法保证全歼这些人,但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还是能做到, 一剑刺死张巨蟒再全身而退。 说完场中还是没反应,第五重楼眼中终于流露惊疑: “你,为什么不怕?” 张易之受不了聒噪的声音,从袖中掏出一个迷你的鸟嘴铳。 黑黝黝的洞口对准第五重楼。 盯着这只古铜色,由熟铁制作的物什,第五重楼皱了皱眉: “特制弓弩么,没什么用,本尊能凭速度躲过,你可以试一试……” 张易之面无表情,紧握枪尾,扣动扳机。 “时代变了。” 嘭! 一声闷响。 第五重楼刚想侧身避过,就感受左臂传来的一阵剧烈痛楚。 铮! 长剑落地。 左臂火辣辣如被烈火焚烧,一瞬间血肉模糊,血腥味夹杂着刺鼻的硝烟味。 “啊!” 一声凄厉的嘶喊,第五重楼狰狞着脸庞状若癫狂,他发疯似的脱掉染血的衣袍,咆哮道: “快,快再射本尊一剑。” 他陡然伸手右臂,目带哀求的看着张易之。 一众绿袍震愕。 眼前这厮真是疯子。 张易之倒也有些意外,没想到真有人是强迫症晚癌。 万物都要均衡。 他点点头,又一次叩动扳机。 嘭! 同样是剧烈的灼烧感,第五重楼痛到几乎昏厥。 他喉头滚动,艰难蠕动嘴唇: “这是什么弓弩?” 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超过了他所能想象到的所有东西。 张易之神情平静,没有回答。 可惜做不出子弹,黑火药压缩的铅弹效果差了几筹。 他瞄准指向第五重楼的心口。 再来一击,这精神病就该死了。 “不!” 就算再蠢,第五重楼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忍着痛楚,哑声道:“饶本尊……饶我一命。” 说完耸拉着脑袋,一脸死灰。 他的自信桀骜完全被突然其来的弓弩给击溃了。 这一定是苍天神灵恩赐的神物! 不然怎能伤到本尊? 本尊向神灵求饶嘛,不寒碜。 他尽力说服自己,脸上也挤出僵硬的哀求之色。 张易之不为所动。 在工业科技面前,再高的剑术也毫无作用,所以这个人丧失价值。 他正要叩动扳机。 “司长——” 远处一个矮壮男子飞奔而来。 事情紧急,丁酉忽略了眼前的场面,近前低声禀报。 张易之一张脸逐渐阴沉森寒,他露出残忍的笑意: “有趣,我怀念杀戮的滋味。” …… ps:大章二合一,还是今天欠一章吧。 继续厚颜无耻求月票 第二百八十三章 轰炸 一轮红日渐渐西坠,眼看暮色马上就要降临。 小巷口。 听完丁酉的汇报,张易之暗敛的眸色越发深不见底。 他目光转向第五重楼,就要叩动扳机。 第五重楼表情僵硬,周遭都被犹如实质性的杀机笼罩。 这快意杀戮一生,他第一次濒临绝境。 纵然他傲视人巅睥睨天下,但终究是一介凡俗,在神祗制作的弓弩面前,岂有抗衡之力? 第五重楼忍着双臂灼热的焚烧感,艰难蠕动嘴唇: “本尊败得心服口服,请王爷宽宏大量。” 张易之缄默片刻,冷声道: “活命很简单,奉我为主。” 嚯! 闻言,第五重楼脸部肌肉僵硬,内心感受到一股浓浓的羞辱! 他,第五氏,剑术冠绝天下! 一个熠熠生辉的存在,怎么能做别人的鹰犬走狗? 绝不可能! 望着那黑黝黝的洞口,第五重楼表情逐渐狰狞,大声咆哮: “本尊愿意!” 说完,抬起高傲的头颅,四十五度角仰望苍穹。 他算想清楚了,张巨蟒太变态妖孽,杀他难如登天。 那就以另一种方式青史留名。 跟着他混,也能闯出偌大的名声,保不齐还有封公拜侯的机会。 如此,天下人同样会崇拜敬仰第五氏家族! “司长。”有绿袍上前几步,低声说: “此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不可轻信他。” 出自索命门的几个绿袍相继点头。 “放肆!”第五重楼气急败坏,怒声道: “尔等几个蝼蚁,竟敢质疑本尊这个重诺轻命的侠客?” “以往在索命门,你们谁见到本尊不是战战兢兢?” 张易之眯了眯眼,缓缓将鸟嘴铳收起来,平静道: “晚上纳个投名状吧。” 说完看了眼裴旻,“拿酒精给他消毒。” 几个绿袍见状,虽还有些担忧,但没敢再劝说。 第五重楼长松一口气,嘴上却傲然道: “张巨……王爷,这将是你一生最英明的决定,有了本尊,就是刘皇叔拥有诸葛孔明。” 张易之淡淡望了他一眼,转身登上马车。 “本尊要保持足够的独立性,俸禄要比这群蝼蚁高十倍,生活起居必须要有奴婢服侍……” 第五重楼表情重新桀骜起来,滔滔不绝。 “走吧。”一个绿袍瞪了他一眼,催促道。 第五重楼斜睨着对方,故作随意的问: “蝼蚁,告诉本尊,这究竟是什么天降神器?” 绿袍不答。 “嘶!” 双臂传来的剧痛让第五重楼呻吟了一声,他冷冰冰道: “曾经卑微的小刺客,也敢对本尊的话置若罔闻?” “行了,走不走?”绿袍声音烦躁。 第五重楼见问不出什么,转移话锋: “本尊甚感好奇,曾经都是拿钱财替人消灾的刺客,你们为何对他忠心耿耿?” 绿袍缄默片刻,眼底有一丝狂热: “就算司长是衣衫褴褛的乞丐,只要他说‘跟我干吧’,我还是会毫不犹豫。” 第五重楼悚然一惊。 此獠人格魅力如此之强? 那本尊以后要谨慎一些,万万不能愚蠢到给此獠鞍前马后。 几辆马车重新上路,急速驶回中山王府。 …… 夜幕,神都城上空挂着一轮弦月,稀疏的星子点缀,闪烁着寂寥的光。 一辆奢华宽敞的马车停在中山王府门口。 车厢里,太平掀开车帘,抬头望着王府昏黄的灯火,心中陡升惶惶。 她深呼吸一口气,表情越来越森然,冷言自语: “因为本宫爱你,所以要亲手杀死你。” 跨过走廊,太平回头扫了眼十几个“护卫”,沉声道: “在此候着。” 话音落下,原地驻足几秒调整情绪,而后快步走进客厅。 客厅里,张易之负手而立。 满室烛光灯火勾勒着他俊美无俦的五官棱角。 平静似水的幽邃目光也因火苗摇曳,忽明忽暗,一派温润矜贵的醇熟气质。 太平怔怔的看着他,似乎想将这张脸嵌刻进记忆深处。 “殿下,登门过于频繁了吧?”张易之笑了笑,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太平一袭雪白曳地长裙,纤腰束上一根月白腰带。 仿佛葬礼上,未亡人披麻戴孝。 张易之收回审视的目光,平静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又有什么事。” 太平平复翻涌的情绪,冷漠着脸: “本宫要带窈窕去公主府玩几天。” “就只是这样?”张易之盯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触及他的目光,太平心里掀起了莫名的波澜。 她嗯了一声,“本宫现在就带她走。” 张易之没回答。 他踱步到桌前,掀开鎏金瑞兽香炉盖子,手里捏了根素银签子去拨弄香炉的香灰。 轻烟飘渺,满室弥漫着一股极为浅淡的馨香。 而张易之眼底深处骇人的杀意,也减弱了几分。 “你爱过本宫么?” 冷不丁,清冷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 太平脸蛋宛如一块无暇的美玉,却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 “呵……”短促的笑声,张易之不紧不慢的说: “殿下,爱不是一切,爱不能取代一切,爱不可能战胜一切。” 太平眼底薄薄的悲凉浮漫出来,声音压抑着愤怒: “本宫只是你实现野心的傀儡而已,若本宫失去价值,眨眼间就会被你丢弃。” 这番话异常绝情,像是在说服自己。 张易之依旧没说话。 太平继续问:“你说女主乾坤真的会让天下糜烂不堪么?” 她仿佛有很多的问题。 张易之眼神无波无澜,淡淡道: “不会,我对女人没有任何偏见,九五至尊的位置,有能者居之。” 闻言,太平凤眸闪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寒芒。 有能者居之,野心不加掩饰的倾泻而出。 君临天下的梦想已经确凿无疑地成为她心中最强烈的生命愿景。 而这个男人,也许会摧毁她这个梦想。 太平寒声道:“你恶贯满盈,敢与天子为敌,难道不会感到恐惧么?” 张易之摇摇头,“这世上唯一值得让我恐惧的,就是恐惧本身。” 太平抬高声调,色厉内荏: “张巨蟒,你背叛母皇,就不怕有朝一日,有人也会背叛你?” 张易之略默,眼里一缕杀机迸出: “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一股恶气涌上来,太平冷视着他: “既然想做倾覆汉室的曹孟德,那就是与本宫为敌!” “随殿下怎么想。”张易之语气已有几分不耐烦。 太平望着袅袅檀香,喃喃自语: “本宫曾想与你沐风栉雨、同生死共进退……” 顿了顿,她将心酸剔出心底,决然的起身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张易之语气淡薄如风: “不送。” 他阴沉着脸,走到屏风后,推开暗门。 廊檐下,太平红着眼,面色苍白有几分病弱之态。 踏出门槛,煎熬挣扎的心仿佛瞬间安静下来。 是你让本宫不要优柔寡断。 这天下,没有人可以阻止本宫! 没有人! 这一刻,竭力克制的杀念终于爆发出来。 她的凤眸陡然射出炽烈的光芒。 周遭严阵以待的刺客们只听见了一个字——杀! 锵! 兵器出鞘! 一众刺客急掠而去,犹如一道巨浪席卷进大厅。 奔腾的脚步声如擂鼓般密集,太平似是支撑不住,向后踉跄一步。 这是母皇亲自安排的刺客,他必死无疑。 太平伸出白皙修长的双手,上面仿佛沾满刺目的猩红,怎么洗都洗不掉。 嘭! 嘭嘭—— “杀!” 激烈的交战声,伴随着凄厉的嘶鸣。 太平抱膝蹲在地上,双目呆滞的望着远处。 不知过了多久,动静渐渐停歇。 蹬—— 俄而,传来一阵沉缓的脚步声。 太平闭着眼平复悲伤,沉声道: “死了么?” “死了。” 刹那间,太平耳边“轰”的一声,宛如焦雷炸开,娇躯猛得颤抖。 她僵硬的扭过脖子,目光所及之处,几道浑身染血的身影缓缓走来。 最前方,张易之一身白袍浸染着猩红的鲜血,像是几朵绽放的牡丹花,脸上也粘了血滴,望去分外狰狞。 “李令月,你要杀我?” 张易之说得很平静,似乎讲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那森森的冷意,却早已深沁其中。 太平玉颊瞬间血色尽褪,像个无助的孩子僵立在原地。 “狭隘的仇恨太过可笑,你除了胸前几斤肉,你还有什么?” 张易之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刺鼻的血腥味,几乎让太平窒息,对方脸上笼罩着她从未感受过的寒意。 张易之伸出手,抚摸她白皙光滑的下巴: “敢杀我,不敢说话?” “呵呵……”太平惨淡一笑。 她看向张易之的眼神,变得冰冷无比。 可在那冰冷里,又带着那么一点绝望的意味。 “李令月,杀人会上瘾的,你信不信我掐死你。” 张易之手往下滑,紧紧扼住她的脖颈,眼神毫无情感波动。 平生第一次,太平感受到恐惧。 这是一双恶魔的手,即将送她下地狱。 可她恐惧之余,竟然不想求饶,甚至连一丝哀求的神色都没有。 或许这是她仅存的倔强,还有一丝在她看来可笑的高傲。 望着这一幕,身后裴旻等人不寒而栗。 除了皇帝,这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司长真要让她香消玉殒么? 太平眼圈泛红,怡然不惧的跟他对视。 张易之死死盯着她,突然拽着太平的胳膊,粗暴地将她拖行。 裴旻等人见状,紧随其后。 一路上,太平没发出丝毫声音,像一个麻木冰冷的玩偶。 几人从花园侧门走出王府,绕了几条小巷,走进相隔一条街的府邸。 裴旻搭起缴获的信号鸣镝。 “咻——” 一道箭矢飞向半空,骤然发出叮叮的响声。 …… 夜幕下静谧的长街。 酒楼里,气氛肃杀。 武三思来回踱步,欢天喜地按耐不住的热血澎湃。 一想到即将发生的场景。 他便激动得近乎浑身颤抖。 张巨蟒,孤要为武家满门复仇! 孤要将你碎尸万段,生吃你的肉,用你的鲜血泡澡,枕着你的骨头入眠! “哈哈哈哈哈哈哈,张巨蟒,你的死期到了!” 武三思挥舞双臂,放肆大笑。 太平已经张开凶猛的钳子,就等他支起残酷的大网! 就在此时。 叮—— 箭矢在夜幕中划过美妙的弧线,酒楼上空响起刺耳的尖鸣。 来了! 动手的信号的来了! 武三思深呼吸一口气,竭力平复激荡的情绪。 他知道,越是这个时刻,越要保持冷静。 计划虽然天衣无缝,但没见过张巨蟒尸体之前,就还不是胜利。 他转身望着大堂陌刀队的精锐,厉声高呼: “张巨蟒恶贯满盈,危害社稷,今夜我等应当同心协力诛杀此獠,以此安定天下!倘若有首鼠两端,不敢向前者,一律屠灭三族!” “遵命!”众人齐声怒吼。 武三思冷着脸,一字一句道: “陛下有旨,斩首张巨蟒者,封王!”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阒寂无声的酒楼顷刻间杀声震天。 “杀!” 武三思一马当先,阔步而出。 府邸外,神箭营的精锐早已准备就绪,前方摆置几抬投石机,旁边板车上全是炸药。 “快点动手!” 武三思迫不及待,怒吼一声。 他要让张府成为废墟,张家鸡犬不留! 一声令下,神箭营的将卒点燃引信,几抬投石机将成堆的炸药抛出。 轰! 轰轰—— 霹雳之声,横扫四周,霎时响起无数惊禽的鸣叫,无数眠鸟腾空而起。 目光所及之处,府邸在爆炸声中轰然崩塌,在巨大的烟尘之中,无数碎砖石块裹挟着烈焰朝四周散射。 烟火缭绕,浓烟密布,府邸已经沦为火海,灼热的气息翻腾不休。 神都城在这一刻,彻底死寂。 即将入睡的百姓、娱乐城宴饮的权贵,诸祠中做法事的僧道,南市欢饮歌舞的胡商……都在一瞬间抬起头来。 原本漆黑的夜空,被突如其来的火光刺中。然后整个城市仿佛被邪魔攫住了魂魄,每一处灯火都同时为之一黯。 “威力十足,这就是孤的大杀器!” 武三思满脸红润,似乎深深陶醉在漫天火焰里。 他负手在后,咆哮了一声: “继续!” 武三思眯了眯眼,不知道太平这个贱妇离开了没有,如果没有就再好不过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愚蠢 火焰冲天,黑烟弥漫。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似乎能将整个夜幕掀翻。 一座浅黄色的阁楼。 张易之猛然甩开手腕,太平一个踉跄没站稳,摔倒在地上。 她目光空洞无神,脸上是麻木的表情。 “我差点死在你手上,就差一点点。”张易之盯着她,声音森然。 太平蜷缩着身子,沉默不言。 张易之冷漠着脸,眼神阴郁: “给你一个自杀的机会,投井?院落里就有一口井。悬梁?我给你锦缎绸绫。跳楼?就从这里撞开栏杆。” 太平心如死灰,凄然道:“我怕死。” “你也知道怕?” 张易之咆哮一声,情绪陡然失控,俊美的脸庞隐隐扭曲起来。 他大阔步将太平拖拽到床榻上,一手揪着她盘起的青丝。 “兹拉!” 雪白曳地长裙被粗暴的撕碎,丰腴饱满的娇躯遭受疯狂揉搓。 …… 原本富丽堂皇的王府彻底坍塌,到处都是窜起的火苗,浓烈的硝烟冲上夜幕。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张家也有今天,看来是天意昭然啊!” 武三思表情激动到有些狰狞,现在终于可以亲手将胸口的大石掀翻,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昔日威风八面的存在,如今可能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就算苟延残喘,也只能听任宰割。 骤然,武三思心中滋生一股失落的情绪。 从此以后,自己将不可一世,睥睨天下! 他感受到一股无敌的寂寞,还有高处不胜寒的冰冷。 这种念头一闪而逝,武三思平复激昂的情绪,环视四周,中气十足的喊道: “随孤杀进张府,张府不准留下活物,连一只苍蝇都不行!” 他深知恩威并施,略顿,咆哮道: “诛杀张巨蟒者,封王!” “捡到张巨蟒头颅者,封国公!” 嚯! 一千禁军血液都几乎燃烧,他们皆露出凶狠的神情。 所有人快速扎好铠甲丝绦,护心镜歪歪斜斜地吊在前胸。 甲胄泛起刺眼光芒,远远望去,好似街道上镶嵌了一条亮边。 武三思扬起手臂,几秒后,再攥紧拳头。 踏踏踏—— 身后的神箭营端平弩机,率先冲了出去。 对炸药造成满目废墟的情况,武三思早已经制定预案。 浓烟是最好的掩体,神箭手纷纷占据有利的射击位置,五百把弩机同时抬起。 “陌刀队!” 锵—— 齐刷刷的出鞘声,陌刀队手持唐刀,分列三阵,紧随神箭营后面。 “杀!”武三思怒吼了一声。 砰! 砰—— 弹筋松弛的声音此起彼伏。 武三思浑身散发滔天的杀机,戟指着废墟深处,微微一笑道: “毁灭吧!” 话音刚落。 轰! 惊天骇地的震响,烧焦的大门突然被炸碎,滔天的气浪将前排的神箭手被席卷到半空。 武三思怒发冲冠,咆哮道: “哪个蠢货还在用炸药?!” “殿下,不好了。”负责投石机的禁军嘶声力竭: “敌军来袭!敌军来袭!” 刹那间,阵型乱作一团。 武三思脸上的自信转眼间就烟消云散,化为为难以克制的惊恐。 敌人在哪里? 难道张巨蟒早有准备? 这绝对不可能! 轰! 前方阵型之中再次爆炸开来。 惨号之声骤起,一颗颗人头飞上半空,一具具断头的躯体,鲜血如泉而喷。 武三思僵愣在原地,肝胆欲碎。 这是什么恐怖的炸药? 为什么一枚比十枚带来的杀伤力还要强? 轰隆隆—— 脚步声如雨点般密集,街角尽头几十道身影冲杀而来。 “快,快给孤斩杀那些叛贼!” 惊恐之下的武三思,一面往反方向撤逃,一面喝令禁军去阻挡。 身旁的亲信神色仓惶,急声道: “殿下,卑职护您先回……” 话说一半,全身发麻,喉咙像被一只大手扼住了一般,竟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武三思侧头去看,只见亲信眉心有一个正在焚烧的窟窿。 霎那,他满目震怖,浑身每个毛孔都在颤栗。 妖术! 这是张巨蟒施展的妖术啊! 嘭—— 一声声闷响,伴随着一声声惨叫。 无数禁军都是以同样的方式倒落在地,身上都有一个焚烧的窟窿。 像是被强力箭矢钉在肉体,可尸体上哪里有箭矢的痕迹? “哈哈哈哈哈哈——” “人之巅,傲世间,有我第五氏才有天!” “本尊第五重楼,请诸位慷慨赴死!” 桀骜不羁的狂笑声响彻场中。 一个双臂绑着绷带的男子急掠而来,他左右手拖着一柄长剑。 长剑在地上摩擦,不时发出铮铮的悦耳声音。 他不忘回头斜了眼身后的绿袍,冷笑道: “你们这群蝼蚁,睁开眼好好瞧瞧,什么叫双股剑!” 话落,瞳孔里尽是血色,持剑的动作势如疯魔。 刚爬起来的两个陌刀队禁军,被这突然而来的气势给吓到了。 被第五重楼一剑一个刺中脖颈,两团血瀑喷出来,喷溅了第五重楼一脸。 第五重楼剑光挥舞如车轮,身子猛的一轻,整个人飞燕上檐,剑身在半空抖开,朝着对方脖颈刺去。 噗—— 又一道血线从他身旁穿过去。 脚步落地。 鲜血顺着剑锋滚滚而下,在剑尖聚成一滴。 第五重楼视若无睹,寒光凛凛的剑锋拖出一条猩红色的尾迹,他的表情状如鬼魅。 哀嚎与惨叫声中,他如摧败絮一般斩出一条血路,几如杀神一般可怖。 顷刻之间,第五重楼便撕破了那些炮灰的阻挡,剑尖直扑向武三思。 眼见对方狂杀如魔,武三思额间冷汗如雨而下,只强撑着几分意志,拼命的逃窜。 “你们这些蝼蚁别出手,这是本尊一个人的表演!” 第五重楼很有仪式感的扭了扭脖子,周遭禁军被这尊恐怖杀神给震慑。 裴旻见状,脸上隐现着几分惊悸之色,他不可思议道: “杀人的时候就像在弹琴。” 这精神病杀人太猛了,简直能用摧枯拉朽来形容。 关键是每个挥剑的动作,看起来都是那般的优雅从容,仿佛弹奏动听的琴曲。 他大声喊了一句:“第五兄,速速生擒武三思!” 第五重楼将剑尖从禁军脖颈抽回,愤怒的咆哮: “你这个黑面小蝼蚁,本尊还要你来提醒?” 地上的尸体,个个血污不堪,有的鼻子和耳朵皆都被一剑斩去,望去狰狞如厉鬼。 …… 阁楼。 太平神情麻木,娇躯伤痕累累,抓伤咬痕留下的青淤处处皆是。 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帝国最高贵的公主,如今被折腾得没了半点鲜活气,如枯败残破的牡丹。 张易之赤身站在窗前,双手撑着栏杆,遥遥俯瞰着血雾战场。 “我恨你。” 因求饶得厉害,太平声音嘶哑,几乎微不可闻。 她眼中雾气不断模糊视线,几乎要看不清楚张易之的身影。 屈辱! 尊严丧尽,这种心里的难受比折磨她的肉体还要痛苦。 她丝毫感受不到任何温情,自己仿佛是一个战利品,在承受最凶猛的折磨。 就像海里一叶扁舟,被汹涌的海浪席卷拍打,承受着一波又一波剧烈的、毫不怜惜的冲击。 “恨我?我的确该恨自己心太软。” 张易之转过身,神情漠然的冷视着她。 “呵呵,我像个妓女一样被虐待,你不如杀了我。” 太平闭了闭眼,此刻连闭眼的动作都是那般艰难。 她的声音是道不尽的悲凉,如同哀莫大于心死一般心灰意冷。 她帝国公主的尊严,被这个人给彻底击溃了! “蠢妇!” 张易之目光平静的望着她,寒声道: “我前几天就告诉过你,权力的游戏,你连入局的资格都没有。” 太平眼眸红意还未消退,她扯着喉咙尖喊道: “是,我愚蠢!你连刺杀都能预料到,谁能比你更聪明残忍。” 听着远方传来的惨叫,她很清楚,禁军恐怕全军覆没了。 瓮中之鳖,他们是这只鳖! 她直到现在依然搞不懂,天衣无缝的计划为什么会失败? 密谋刺杀的知情人只有她跟母皇,还有武三思,禁军包括刺客都是事前才知晓。 而反观张巨蟒严密的反攻布置可以看出,他早已洞悉了这个计划。 究竟是谁泄密的? 利用排除法,唯有武三思。 “你果然蠢到脚底皮。”张易之踱步到她面前,嗤笑一声: “你被你亲娘给算计了!” 太平悚然一惊,她以肘撑着床榻艰难爬起来。 张易之审视着她,缄默片刻,抄起案上的手帕扔过去。 太平瞪了一眼,拿手帕细细擦拭脸上的污秽。 张易之面无表情,轻描淡写的说: “王府一片废墟,龙骨被炸毁,你们摧毁了龙坛。” “龙可是中原图腾,神权象征,你们让百姓的自豪感和凝聚力崩塌了。” “造成民怨沸腾,骂名谁来背?” 犹如平地起惊雷,太平闻言脊骨发寒。 她没想到这一层!! 母皇挖空心思,要削弱龙骨附加给张巨蟒身上的神权色彩。 而现在,龙骨毁掉了。 “无论是官府判案还是宫廷阴谋,都遵循着一个最基本的原则——利高者疑。” “得利最大的那一位,永远最为可疑。” “她一定允诺了你什么诱惑,所以你才会来刺杀我。” “倘若我死了,只要你站上那个位置,天下人都知道是你摧毁了龙骨。” “你娘解决了我这个噩梦,而滔天骂名全部转嫁给你。” 张易之说着说着,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太平果真是山寨版,跟武则天手腕差距何其之大。 此话,太平面色枯败。 想起母皇那慈祥亲切的面孔,她心如寒冬,第一次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冰冷。 她被“镇国公主”名号诱惑冲昏了头,却从未考虑过后果。 相比两个皇兄,她本来就没有法理继承的优势,而女性身份天然被儒家士大夫阶层抵触。 如果失去民心被底层百姓唾骂,别说继承大宝,她连维持如今的政治地位都极为困难。 张易之神色冷清的坐于她一侧,慢条斯理道: “你来杀我,是想证明你不再优柔寡断?” “可你最大的缺点就是看不透她,要想实现野心,你要把她当做敌人,而不是你母亲。” “权力就像一个陷阱,不管什么掉在里面,都没法逃脱,包括亲情。” 太平咬了咬唇,眸中充斥着浓浓的悔恨。 张易之掐住她的下巴,眼神没有波澜起伏: “李令月,这次饶你一命,下次别怪我无情。” 说完站起身披上衣袍,缓缓走出阁楼。 第二百八十五章 我能不能杀你全家 中山王府邸烟雾袅袅,变成了一片断垣残壁,袅袅的黑烟直升天际。 街道铺上一条猩红色的地毯,尸体横躺在血泊里,享受着那份黏稠。 “哈哈哈哈……” 众绿袍听到一阵格外诡异的笑声。 这笑声是从地上传来,开始很小声,然后越来越大声,到最后几近疯狂。 武三思趴在地上,在大笑声中肌肉不住地颤抖着,神情诡异。 他的一颗心濒临绝望,灵魂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攫取。 这是张巨蟒诱伏的圈套!! 一千禁军无一人存活,死在特殊制作的箭矢下,死在恐怖的炸药之下,死在那尊杀神之手。 第五重楼负手而立,很是平静的仰望着夜幕。 人若飘风,眉如剑锋,傲世苍穹的英姿尽现。 他轻咳一声,风轻云淡道: “诸位蝼蚁,现在知道本尊是怎样的存在了么?” 几个绿袍心有余悸,望着他的目光隐隐带着敬畏。 此人诠释了什么叫杀手,以杀人为本业,以鲜血为荣! 武三思努力把惊慌与恐惧从脑海中驱走,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喉头滚动,声音带着蛊惑: “阁下,孤是帝国储君,只要放了孤,便许你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闻言,第五重楼似是受到侮辱般皱起眉头,“高贵的一只蝼蚁,你在笑话本尊么?” 蝼蚁……听到这个称呼,武三思脸色难看,冷声道: “张巨蟒豢养的一条狗罢了!” 嚯! 第五重楼脸色陡变,浑身散发滔天的杀机,嘶声力竭咆哮: “蝼蚁,你在玩火!”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周遭绿袍纷纷出手阻拦。 “第五兄息怒,交由公子处置。”裴旻提醒了一声。 第五重楼余怒未消,盯着他道: “黑面蝼蚁,在你心里,本尊也是张巨蟒的走狗么?” “这……”裴旻迟疑片刻,委婉的说: “第五兄是公子亲自聘请的供奉。” 供奉!?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让第五重楼产生巨大的代入感。 感觉自己是绝巅之上的强者,无敌是永恒的基调。 沉吟一下,他淡淡道: “黑面蝼蚁,本尊闲暇之余,指定你一番剑术。” “多谢第五兄。”裴旻露出憨厚的笑容。 听着对方轻松悠闲的谈话,武三思一颗心彻底坠入深渊,五脏六腑慢慢被恐惧包裹。 咚! 铛铛—— 诸坊的鼓声和钟声次第响起,同时远处起码有十道黄烟腾空而起。 可路口依旧空荡荡,犹如沉寂的地狱。 有绿袍疑惑:“南衙十六卫就是再迟钝,也该有反应了。” “不知道。”裴旻摇头。 闻言,武三思面色凄惨颓然。 他来之前下过命令,今夜无论闹出多大动静,南衙、金吾卫、沿街武侯都要置若罔闻。 自掘坟墓,作茧自缚! 这一刻,武三思眼里充斥着无以复加的悔意。 就在这时。 踏踏踏的脚步声响起。 一个修长的身影一步一步踏在血液沼泽的长街,左手高高提着一盏白灯笼,右手拎着一个光漆食盒。 灯笼里的烛光摇曳,光影变幻,映得那张俊美的脸庞格外阴郁,有如阎罗临世。 武三思的肩膀在颤抖,嘴唇在抖,眼神里那压抑不住的怒焰,几乎要喷薄而出。 第五重楼昂起下巴,脸上露出傲然且矜持的笑容: “巨蟒弟,本尊的独角戏,可还满意否?” “尚可。”张易之给予评价。 第五重楼似有些不满,冷哼了一声。 张易之走到武三思面前,俯下身子,嗓音低沉: “殿下,半夜拜访,实在不合礼节。” 武三思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带着一丝屈辱,还有不甘。 “要什么仇怨不能解开?为何要炸毁我家呢?” 张易之的声音低沉缓慢,像是对一位老友聊天: “你不会想杀我全家吧?这很丧尽天良,非帝国储君所能为之。” “你这一闹,龙骨都崩塌了,我该怎么跟天下人交代呢?” 话音刚落,武三思猛然昂起头,发出像狼嚎一样的叫喊: “张巨蟒,孤要宰了你!!!!” 府邸摇摇欲坠的塌木,被这突如其来的高喊震得颤动了几下。 这下怒吼似乎耗尽了他残存的意志,武三思全身开始剧烈痉挛,满脸恐惧。 孤快死了。 落在此獠手上,孤再无生还的机会。 孤还没称帝,孤还没站上巅峰啊! 张易之将食盒放在他身边,轻声道: “饿了吧,吃点宵夜。” 说完朝废墟里走了几步,俯身捡起半扇烧黑的窗格,摆弄几下,又随手抛开: “轰的一声,把我家炸没了,够狠够无情啊。” 啪嗒! 武三思神态扭曲,一脚踹倒食盒,狂暴的怒喝: “张巨蟒,有种杀了孤,杀了帝国储君!” “呵呵……”张易之笑了笑,淡声道: “殿下价值太大了,我可舍不得你死。” 武三思绷紧的身体猛然松弛下来,这位太子的眼神死死盯着张易之,冷声道: “那就让孤离开!” 张易之捏着下巴想了想: “不急。” 武三思一颗心再次沉入谷底,他虽然没有感到杀机,但却被一股寒意笼罩着。 他神情怨毒,狠声道: “是太平这个贱妇对不对?” 张易之背对微弱的灯光,脸部一片黑暗,眼睛闪着戏谑的光芒: “殿下注意言辞,不准你这么诋毁公主殿下。” “果然是她!”武三思脸庞剧烈扭曲。 当那枚恐怖炮弹投下的那一刻,他就怀疑太平暗中给此獠报信。 才会导致这场密谋一败涂地,不仅没杀了此獠,还葬送南衙一千精锐! 贱人! 该堕入地狱饿鬼道的愚妇! 武三思暗暗发誓,如果能活着出去,此生跟太平不共戴天! “驾——” 冷不丁,街口出现一辆四角挂着六角銮铃,彩板纱幕的马车。 武三思见状,额头也微微沁出汗水,有股不详的预感。 “唏律律~” 矮壮的车夫下了马车,抱拳禀报道: “司长,卑职不辱使命。” 说话时,宽敞车厢又下来五个绿袍。 张易之扫视一眼,满意颔首: “诸位辛苦了。” 接着目光转向惊疑不定的武三思。 他欲言又止,而后叹了一声,小心翼翼的询问: “敢问殿下,我能不能杀你全家啊?” 轰! 晴天霹雳! 武三思如坠冰窖,身体像被冻到僵硬,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嘶…连仰头望天的第五重楼都忍不住倒吸几口凉气,遍体生寒。 他真切的感受到张巨蟒的狠毒,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那般惨绝人寰的话语。 此獠恐怖如斯,本尊要时刻堤防。 咯吱一声。 车厢门被打开,丁酉将五个人分别拖拽下来,再将塞嘴布扯了下来。 “夫君,呜呜——” 为首的端庄美艳的中年妇人满脸泪痕,娇躯一阵颤栗。 其他四个年纪不一的男子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不!!!” 武三思一阵血气涌到心口,心脏绞痛如撕心裂肺般,满腔的怒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烧成灰烬。 张易之摇了摇头,有些失望道: “殿下也真是的,都入主东宫了,还把家眷留在防备松散的梁王府,实在是粗心。” “张巨蟒!!!”武三思一双眼狠毒到宛若地狱恶鬼,他的嗓音如乌鸦嘶鸣,沙哑中带着哭腔。 张易之点点头,毕恭毕敬道: “臣在,殿下有何吩咐?” 噗通! 武三思目光逐渐绝望,膝盖一软,跪下了。 他丧失一切尊严,就这样跪在仇人的面前。 那是他四个儿子! 那是他的希望! 那是他争夺皇位野心的延续啊! “你的那几十个侍妾,我就宽宏大量放她们一马了。” 张易之脸上的表情阴沉下来,冷冰冰道: “现在知道跪下了?就差一点点,我全家葬送在这里。” 话落,冷着脸阔步走向马车。 “不要,不要……” 武三思被绿袍死死按在地上,拼命挣扎哭喊。 雍容华贵的杨氏美眸蓄满泪水,面带哀求。 “畜生!” 嫡长子武崇训双目赤红,不顾一切冲向那个地狱恶魔。 嘭—— 一声闷响。 武崇训直挺挺倒在地上,胸膛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死不瞑目。 “崇训吾儿啊!” 武三思悲恸的哀嚎,生不如死,整个人油煎火烧一般绝望痛苦。 “训儿!”杨氏肝胆碎裂,浑浑噩噩的冲向儿子的尸体。 张易之活动了一下指头,任由杀气洋溢出来,平静道: “夫人,很抱歉。” 他一把抓住杨氏,左手紧紧掐住她脖颈。 “饶……饶……饶命。”杨氏面色涨红,喉腔深处发出断断续续的哀求。 张易之神色只有沉静,那种如石般的沉静。 “我饶你,谁能饶我呢?” 瞬间,手像铁钳一样扼住她脖子。 这个出自弘农杨家原邬房的妇人,额头青筋一根根暴起,慢慢窒息而亡。 “娘,娘。” 剩下三人发疯似的跪在地上,眸子红煞如血。 那汹涌滔天的恨,密密麻麻的痛,似万蚁钻心啃食他们的骨肉。 张易之迎上这三道可怖仇恨的目光,很平静道: “父子一场,道个别吧。” “不!”武三思充血的眼仁几乎爆炸,他流着泪嘶声道: “快走,吾儿快走,张巨蟒,我求你了。” 张易之缄默片刻,挥了挥手: “抱歉,太晚了。” 嘭嘭嘭! 三道闷声响彻在夜幕中,帝国太子的三个儿子轰然倒地。 “崇谦,崇伪,崇操啊,我的儿啊!” “哈哈哈哈哈哈……” 武三思痛至极致,他双拳捶地哭哭笑笑。 夜风吹起血泊,带来猩红的血液味。 张易之面无表情的走回到他身边,低声道: “痛就对了,我差点也经历这种痛苦。” 武三思如若癫狂,桀桀的哭笑声如同厉鬼。 …… 第二百八十六章 恐惧 “训儿……操儿、伪儿、谦儿……我的儿,我的儿啊!” 武三思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那血红的双眼,在黑暗中宛若垂死挣扎的凶兽一般。 又如燃尽的火烛,没有一丝温热,麻木而绝望。 张易之表情是极度的冷,冷得像冰原的一块岩石。 他没有任何顾忌和怜悯,平心静气道: “我想做个有感情的人,可你们都逼我别仁慈,” “殿下,特别是你,唤醒了我心中潜伏许久的残暴力量。” “张巨蟒!!!” 武三思不停咳嗽,口中呕出大片鲜血,发出惊心动魄的狂叫。 “臣在。”张易之轻轻颔首: “殿下有何指示?” 说完抓着武三思的头发,往地上咣咣撞了几下,撞得他额角鲜血直流。 张易之以冷静到可怕的腔调继续说道: “做错事必须付出代价,刚刚的代价明显不够,可臣又不希望殿下死,真让臣伤脑筋。” “……”武三思嗬嗬怪叫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 张易之侧目望着一地尸体,饶有兴致的说: “殿下,赌博嘛,有输有赢,你这回很不走运,输个底朝天。” “按照赌场规矩,还不起赌债就该剁手了,可我比较宽厚,就要你三根手指吧。” 话音刚落,绿袍递过来一柄绣春刀。 “摁住!” 武三思像是丧失魂魄的木偶,任凭绿袍按住手臂,浑浑噩噩不挣扎也不反抗。 张易之紧攥刀柄,表情太平静,太冷漠。 似乎他刀下只是个普通人,而不是一个可以影响天下大势的帝国储君。 他将锋利的刀刃搁在武三思手背,缓缓上移,淡声道: “说出来不怕殿下笑话,我还擅长看手相呢。” “拇指表示意志强弱和判定力。” “今晚这场灾难,足以看出你判断水平着实低下,所以拇指就不必留了。” 冰冷的触觉袭来,武三思终于动了,他伸长脖子疯狂的挣扎。 咔嚓—— 长刀劈下! 伴着骨头断裂的声音,鲜血飚溅,血淋淋的拇指滚落到几尺外。 “啊!” 武三思喉咙几乎扯破,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猩红的夜色之中。 张易之置若罔闻,继续说道: “小指在手相中意味着手腕权谋,而你谋略平庸,小指就不必留了。” “噗——” 小指头像不听话的孩童想要离开母亲的怀抱,蹦蹦跳跳的脱离手掌,还调皮的弯了几下。 武三思脸庞剧烈狰狞,刺痛深入五脏六腑,让他几近昏厥。 “无名指代表才华,殿下跟才华两个字不相往来,既然如此,留着它有何用?” 张易之表情无悲无喜,机械般重复挥刀的动作。 三根手指在地上诡异的呈品状分布,仿佛散发强烈而恐怖的气息。 周遭死寂。 武三思似乎失去痛觉,只是颤抖着嘴唇,张着嘴啊啊两声,又无力说什么话。 绣春刀渐渐从血肉模糊的手掌松开,就像是附在树枝上致命的毒藤渐渐无力。 张易之把刀横过来,用大拇指把刀刃上的血迹抹掉,让它重新变得寒光闪闪。 他从疯魔的情绪退出来,眼神恢复了清明。 沉吟半晌,眉头紧皱,丝毫不见得意。 “特意给你留下最重要的两根手指,相学中,食指代表权力,中指象征命运。” “殿下,能否登顶权力之巅,全看你造化了,命运还掌握在你自己手上。” “不!” 一声凄厉的狂叫。 裴旻等人惊愕,纷纷将目光转向第五重楼。 第五重楼面色涨红,青筋暴起,陷入狂躁发疯的状态。 他死死盯着地面三根血肉翻卷的手指,仿佛有一群蚂蚁在啃噬内脏,浑身发痒,连耳膜都在嗡嗡作响。 “为什么是三,本尊要四!!!” 他再次怒吼。 众绿袍满脸不可思议。 这简直就是个神经病! “本尊要双数,万物都要均衡,本尊要双数对称啊!” 第五重楼看着张易之,目光中带着恳求。 张易之也有些意外,没想到一个人强迫症到了这种地步。 他没有拒绝这个对于帝国储君而言,特别残忍的要求。 轻轻颔首道: “殿下权欲旺盛,誓要登顶帝国之巅,所以食指一定要给他留。” “就剁掉中指吧,未来不被命运眷顾,看看殿下会走向何方。”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急掠而来。 剑芒骤闪! 无名指齐根斩落,伤口处的血肉很是光滑平整,仿佛刚刚制作一件艺术品。 第五重楼收剑,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浊气,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了结了一桩心愿。 剧烈的痛楚折磨传递到脑中每根神经,武三思慢慢丧失意识。 他眼前的视线已开始模糊,但依然能看见那个魔鬼再次蹲下身子。 “殿下,你知道这世界最美的东西是什么吗?” 魔鬼的声音听起来比绣春刀还锋利森冷: “是极致,是纯粹,是最彻底的执念。” “臣很期待看到一个浴血重生的帝国储君,殿下,从今天起,请开始你的表演。” 声音渐渐消失在血雾中。 魔鬼弯腰提起灯笼,回头看了眼躺在血泊中的自己,负手离去。 “张巨蟒,你别走,孤要杀了你!” 武三思想咆哮却发不出声音,一股疯癫的执念盘踞在脑海中,像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 孤若还活着,一定要报复天下! 所有人都得死! 全部陪葬! 他右手食指动了动又垂下,而后彻底昏厥过去。 …… 迎仙殿。 武则天披着外袍站上窗柩前。 她很不安。 从昨夜酉时起,仿佛有一片阴云笼罩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感觉,一直维持到现在。 成功了么? 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响彻满城,张府毫无疑问成了硝烟弥漫的废墟。 凌驾于皇权之上的龙骨,也绝对被摧毁了。 她不需要再钳制舆论,龙骨没了,天下人就会慢慢遗忘。 这世上,没有龙。 唯独皇帝说有龙,才能有龙! 可以说,她的政治目的达成一小半,但最最重要的是—— 张巨蟒死了没有? 宫娥们悄无声息地端着金盆前来侍候陛下漱洗,盆中的温水冒着热气。 武则天转身,盯着盆中的热雾发怔。 她沉默半晌,下了命令: “传朕旨意,让豹骑军前往中山王府查探情况,听从储君号令。” “遵旨。”内侍领命而去。 武则天沉着脸: “拿开,换冰水。” 宫娥去冰窖取了几块冰放在金盆中。 武则天接过毛巾敷在脸上,皮肤上冰冷的寒意让她很快镇静下来。 完美的计划,不会出任何漏洞。 不会的。 武则天踱步到御案前,拿起一卷《华严经》读了几行,可依然心浮气躁。 原本她最喜欢的那些幽微精深的文字,此时根本一个字都读不进去。 武则天索性拿起佛珠,慢慢用指尖抚摸一颗颗珠子。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这会让她觉得整个事态完全脱离掌控。 仿佛脱缰的野马,竟然朝反方向奔袭而去。 殿角的铜漏又敲过一刻,还是没有消息传回来。 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像阴影中弹起的毒蛇,狠狠地咬住了武则天的心脏。 “你亲自去一趟,朕要立刻得知情况。” 武则天看向殿门前的通传内侍。 几个宫娥垂手低头,她们都能听出陛下声音中的虚弱干瘪。 内侍不敢耽搁,快步走出大殿。 …… 仅仅才过一刻钟,内侍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气氛紧绷,宫娥噤若寒蝉。 久在宫闱中,早就练就了一双察言观色的火眼金睛。 通过洪公公惨白的面色,还有止不住颤栗的双腿。 她们很轻易就能知道,一定是陛下害怕听到的噩耗。 武则天脸上阴晴不定,冷冷的扫过去一眼。 无形的杀气,隔着数丈之遥,落在洪内侍的身上。 “说!” 洪内侍双膝麻木,竭力遏制恐惧才不至于当场瘫倒。 地狱般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他蠕动着嘴唇,声音极度颤抖: “陛下,南衙禁军全死了,太子生死未知,太子妃死了,太子诸子也死了。” 短短的一句话,耗尽了他全部的勇气。 轰! 犹如九天惊雷轰炸在迎仙殿! 武则天被这天塌了的消息震得半天缓不过神来,脑中空白,面无人色,尾椎骨都被震酥了,差点儿从软榻上滑下去。 殿内宫娥心脏刹那间停止跳动,几乎吓到窒息。 “骗朕!” 武则天咆哮了一声,杀意弥漫整座大殿。 洪内侍跪倒在地,低声哽咽,“陛下,奴才亲……亲……亲眼目睹。” 这句话宛若利刃,彻底击溃了武则天的侥幸。 绝望和海量的疑问涌入武则天的大脑,让她头昏目眩,几乎站立不住。 她缓缓蹲下身子,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害怕。 这种体会,就像又回到了她小时候被两个兄长逐出家门,流落街头之时。 那早已隐没在记忆里的恐惧,又浮出水面,令武则天战栗不已。 她脸色呈现一种诡异的煞红,愤怒悲痛的双眼死死盯着洪内侍。 沉默很久,她嘶哑的嗓音带着小心翼翼: “令月呢?” 洪内侍额头磕在地板上,哭腔尖利: “陛下,殿下好像疯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疯 东方的地平线出现了第一抹晨曦。 昨夜炮火轰鸣,杀声震天的安邑坊沉寂下来了。 是死一般的沉寂。 神都各衙门相继赶来,披甲禁军左右列队跑步跟随,整齐的靴声落地,阵势煊赫。 咯吱咯吱的车毂碰撞和马蹄声传进来。 初秋早风凉意深重,却让所有人不得清静。 因为随着这阵风,那些鲜血的味道,也随之而来,直冲众人鼻端。 无数的死尸与鲜血混杂在一起,恶臭弥漫,腥气冲天。 人世间的一切功名利禄、是非恩怨,似乎都已随着他们的血肉在凄凉的长街悄悄腐烂发臭。 眼前的残酷血腥犹如一副修罗图景! 群臣无不两股战战,露在官服外面的双手难以自抑地颤抖了起来。 就像清晨的寒风在这一瞬间侵蚀了他们的每一寸肌肤。 周利贞盯着满地的断肢残臂,发现自己心脏几乎要跳破胸膛,裤子热乎乎、湿漉漉的。 这一幕,彻底扯碎了他的胆量。 他发疯似的跑向御医,声嘶力竭道: “太子殿下怎样了?” 望着辇车上昏厥的身影,还有右手孤零零的食指,满朝权贵脊骨发寒。 那是帝国储君! 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存在啊! 太子妃惨死、亲生血脉尽断!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有大臣喃喃自语,在未来的人生里,他恐怕夜夜都会被这个噩梦所惊扰。 恶魔? 群臣毛骨悚然。 他们齐齐注视着烧成废墟的府邸。 张巨蟒死了么? 如果没死,此獠是不是躲在暗处窥视着这里,脸上露出残忍快意的笑容? 一切都是疑问。 但满城都很清楚,昨夜的流血事变仿佛十八级大地震,必将在天下掀起惊涛骇浪。 这么一场轰动的大灾劫,朝廷必须要找到一个罪魁祸首,才能给各方一个交代,维护住体面。 满街的尸体,也将天下局势推向了极端的深渊。 储君血脉尽断,就算活着也是个残废,他几乎丧失继承帝国的资格。 最重要的是,两座火山已经对撞在一起了,而张巨蟒大概还活着,此獠又会展开怎样的报复? “嘻嘻嘻,好多死人呀。” 长街尽头,弥漫的血雾中,突然走来一个曳地白裙的女子。 就像红色土壤的凄凉山谷,盛开一朵洁白的花。 画面戛然而止! 周遭刹那间如坠墓窖,鸦雀无声。 “他没脑袋,这个没穿衣服好羞羞,还有你看着我干嘛呀,你怎么不说话。” 太平蹦蹦跳跳,俄而又凑过脸去,好奇的看地上的尸体。 群臣头皮发麻,噤若寒蝉。 殿下白裙那几抹触目惊心的血迹,就像几条长蛇在盘踞蜿蜒。 帝国雍容华贵的女人,此刻却无比的陌生。 “都不说话,都不理我。” 太平怔怔的看着几具头颅,神情逐渐自闭木讷,目光空洞散乱。 “殿下!” 帝国首相狄仁杰脸上皱纹更深刻了,目露忧愁。 “我是殿下?” 太平指了指自己,玉颊露出一丝笑靥。 “嘻嘻,我是殿下,殿下看到杀人啦,好好玩。” 太平快乐的拍手,笑得前仰后合。 她骤然止住了笑容,眼神怯懦,“我不是殿下,我才不敢做殿下呢。” 轰! 像是一道闪电击中了群臣的心脏,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震惊和悲痛! 她是唐高宗最受宠爱的女儿,她是大周帝国唯一的公主。 原来,如此光彩夺目,权势熏天的女人,也会这般可怜无助。 她绝美容颜中的那丝凄惶,她踩着满地的尸骨和血水而来。 她疯了! 这个仪态万千的帝国公主,已经疯了! 她究竟经历了怎样残酷的场面,才会变成这样? 一定是张巨蟒这个恶魔! 此獠疯狂折磨殿下,发泄心中的暴戾! “御医!”狄仁杰神色惶惶,艰难蠕动着嘴唇: “快,快给殿下医治。” “你走开!”太平盯着御医署的女官,脸色陡然扭曲起来,尖声道: “就是你在逼我!” 群臣满腔的怒火几乎让他们透不过气来。 张巨蟒这尊可怕杀魔,究竟是以什么残忍手段逼疯殿下? “求求你,你走好不好。” 太平精神涣散,声音带着哀求。 几个女御医不敢靠近。 太平有了安全感,眼底的恐惧才消散些许,她嘴里一直念叨: “娘,你别逼我,你别逼我……” 群臣面面相视,皆能看到对方眼里的惊悚。 仅凭这句话,他们就能推测出始末。 陛下谋划了这场突袭,而且还强迫殿下参与其中! 躲在深宫的老妇人,才是罪魁祸首,是她亲手缔造一场恐怖灾难! 这一刻,无数大臣为之激愤! 为了一己私心,让一千禁军儿郎葬送,储君全家惨死,帝国公主陷入疯癫。 满意否? 可还满意自己的杰作? 一些臣子突然有些悲哀,脑海里萌生一个大逆不道又怪异的念头。 这样的皇帝,还能执掌乾坤么,还能主宰帝国几千万百姓么? 一瞬间,他们发觉自己后心全都被冷汗浸透,风一吹觉得冰凉一片。 远处陡然传来此起彼伏的痛哭声。 禁军同衙役在街角布置一条森严的警戒线,线外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人。 “王爷,你死得好惨!” “杀千刀的反贼,你就这么恶毒要炸死王爷,这么个护民安民的好官,为什么不得善终啊。” “朝廷奸佞当道,皇帝昏庸,天下劫难将至啊!” “没了王爷,谁能替我们遮风挡雨,王爷啊!” “……” 许多百姓眼圈泛红,纷纷要冲破警戒线。 一些感性的妇人更是哭得歇斯底里,哭声之凄惨让人闻之伤心落泪。 望着发疯的百姓,群臣身体僵硬,心中情绪翻涌。 他们感觉到无比的荒谬离奇!! 明明是几千年以来最恐怖的魔头,为什么会成为救苦救难的神祗? 更为可怕的是,每个百姓竟然都是发自内心的流泪哀嚎。 老人用拐杖撑着身子高声喊: “龙骨也毁了,咱们亵渎神灵,一定会遭受神罚。” “老天会发怒,天下穷苦百姓要受难了!” 此话像巨石扔进湖面,在人群掀起了惊涛骇浪。 越来越多的百姓面露悲痛之色。 龙骨是他们的精神象征,举世无双的祥瑞代表着天意的眷顾! 人生在世,哪个人不想图吉利? 现在龙骨毁了,天下必将迎来噩梦灾劫。 如今王爷死了,没人再站在百姓前面披荆斩棘了。 “一群愚昧的贱民!” 有世族大臣愤怒唾骂。 帝国储君全家惨死,你们不闻不问,却给一个恶魔哭坟送葬? 何况这个恶魔还没死! 狄仁杰看了眼几乎陷入民变的场面,他推开身边官吏,就要过去安抚。 刚走两步,他目光微闪,悄悄瞥了眼麻木呆滞的太平。 殿下有没有可能在装疯? 第二百八十八章 罪己诏 狄仁杰隐隐有个猜测,殿下装疯的可能性不小。 这么一场注定载入史册的滔天劫难,必须要推出一个罪魁祸首! 武三思夫人儿子惨死,自己也沦为半残废,人世间最凄惨的事莫过于此,谁还忍心让他更绝望? 所以这口大锅无论如何都要背在公主殿下身上。 她替陛下承担骂名,揽下所有政治唾弃,被大周百姓戳脊梁骨! 纵然公主名分能保住,但地位一落千丈,从此沦为吉祥物。 可现在她疯癫了! 含着金钥匙出生,帝国唯一且尊贵奢靡的公主,骤然变成可怜无助的疯子! 这种异样的反差感,能博取天下各阶层的同情心理。 因此,非常巧妙的化解了危机。 那可能是濒临万丈深渊的危机! 狄仁杰的眉头稍稍抖动了一下,显然在平复震惊的情绪。 装疯的话,殿下也将付出不可承受之代价。 相当于自己亲手翦除了依附公主府的党羽,满朝文武,没有人会成为一个疯子的拥趸。 公主殿下悉心扶持的势力,甚至是忠诚的官员,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但这一定是祸难么? 有时候隐身而退,蛰伏在暗处,未必不是最明智的选择。 退一步是缓兵之计,也是智慧之举,它积蓄着持久的力量。 念及于此,狄仁杰眼底的骇然之意越来越浓。 若真如他所揣测的,那公主殿下未免也太可怕了。 突如其来的变局,竟让一个人的心机手腕成长到这个地步。 他忍不住回头去看。 公主殿下神色迷茫,眼神胆怯懦弱,她似想起什么,又开始抽抽噎噎。 御医署很难有手段戳穿装疯卖傻的伎俩。 一时装疯瞒天过海不难,但一直装下去那就要考验心理承受能力了。 “朝廷昏庸无道,皇帝刚愎自用,残害忠良,你们还我们的王爷!” 一个高亢的声音从人群里响起,这一声呼喊,瞬间点燃了百姓们被悲伤压抑住的愤怒。 他们纷纷高喊起来,哭声和骂声连成了一片,人群涌动。 禁军衙役连忙举弩弹压,可乱子却越来越烈,警戒线都被冲散了,百姓们似乎不畏惧死亡的威胁。 “住手!” 关键时刻,狄仁杰吼了一声。 他环视百姓,声如洪钟: “诸位,老夫在此做保证,朝廷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眼见深受爱戴的狄公出面安抚,人群骚乱渐渐平息。 有百姓悲愤交加:“龙骨被毁,上天灾难将至。” “王爷惨死,都是朝廷残暴不仁,俺们要去祭拜他。” “王爷不但是英雄,还是我们大周仅存的良心了。” “是啊,偏偏就是样王爷这样良善的人,最容易遭奸贼和昏........残害!” 有人嗓音带着哭腔。 狄仁杰表情严肃,郑重道: “刑部仵作查验了尸骨,其中并没有发现中山王的尸体。” “真的?” 人群再次喧闹起来,百姓激动难抑。 俺们就知道,神祗一般的王爷岂会弃天下百姓于不顾? 狄仁杰颔首,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 “爆炸发生之后,中山王在朝廷的护送下,安全离开神都了。” “那龙骨呢?”有妇人尖声问。 狄仁杰犹豫了一下,选择避而不谈: “具体事宜,朝廷会尽快贴出通告。” 顿了顿,语气变得凌厉起来: “大家先请回吧,别到处散播谣言。” 人群缄默片刻,秉承着对狄公的信任,有百姓慢慢退出警戒线。 群臣松了一口气,要不是威望隆高的狄公出面安抚,真有可能造成民变。 但拖延只是一时,不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必将造成社稷恐慌。 一千个禁军,那就是一千个家庭! 储君全家惨死、公主疯傻、张府沦为废墟、龙骨被毁,张巨蟒“下落不明”…… 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有足够分量的人站出来承担罪责。 群臣心里清楚,躲在深宫的执棋手作茧自缚! 陛下失去理智,将默契且脆弱的平衡打破,彻底无法构筑。 明火执仗的对张巨蟒动刀子了,图穷匕见之下,此獠势必要鱼死网破。 当所有阴暗全部掀开,一切都暴露在阳光底下,陛下竟然丧失直面的勇气。 到现在,凤辇都没露面! 狄仁杰咽下喉间苦涩,皇帝不出面,那只有首相主持大局了。 他沉声道:“各坊武侯铺清理尸体,由国库出钱厚葬。” “以什么规格安葬太子妃及诸郡王,再请示陛下。” 群臣沉默不语,目视着灵柩里几具尸体,所有人都手脚冰凉。 太子妃啊,这般尊贵的人,死得如同一条狗。 “张!巨!蟒!” 武家族人趴在灵柩周遭,咿呀咿呀哭嚎,声音如乌鸦一般嘶哑难听。 武攸暨闭上眼睛,鼻翼抽动了一下,把本来涌向眼眶的液体吸入鼻腔,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有一种轻微溺水的痛感。 他陡然红着眼盯着太平,目露怨毒。 这贱妇一定在装疯卖傻,就是她跟张巨蟒暗通款曲,奸夫**亲手缔造了这幅修罗场景! 悲痛绝望的哭腔中,马蹄声骤急传来。 上官待诏从马车下来,面无表情地宣布圣人口谕: “殿下,陛下召你即刻入宫。” 闻言,有官员情绪激荡,眼底怒火熊熊燃烧。 这就迫不及待想甩锅了? 殿下是您的亲女儿,她已经疯了,您还要推卸罪责在她身上? 天家何其无情残忍!! 太平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玉颊惶惑惊惧,她拼命摇头: “我不去,她要逼我,她要逼我。” 上官婉儿深深凝视着殿下,略带歉意道: “殿下,陛下……” “啊!” 凄厉的叫声响彻场中,太平娇躯一阵颤栗,捂住耳朵尖喊。 群臣愈加悲痛,气氛陷入短暂的沉寂。 上官婉儿眯了眯眸,眼底深处有微不可察的震撼。 跟殿下相识二十年,这一次,重新认识了她。 装疯这招简直绝妙! 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众目睽睽之下,成了一个痴傻软弱的疯子。 放弃一切矜持、傲气,甚至是帝国公主的尊严,那需要难以想象的勇气! 殿下彻底蜕变了,就像陛下曾经那样,从不当自己是个女人。 蹬蹬蹬—— 几个膀大腰圆的宫婢拉拽着太平,太平疯狂挣扎,最终还是被强行按上了马车。 “悲乎?哀乎?可笑矣!” 有大臣见状,老泪纵横。 …… 迎仙殿。 武则天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她会败得这么惨! 她原本以为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马上就能铲除社稷最大的祸害,从此能睡个好觉,不再被噩梦缠绕。 可是。 残酷的现实却一举粉碎了她的妄想! 此时此刻,她仿佛不再是那个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武曌,而是一个不被命运眷顾的弃妇! 武则天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 她仓惶地躲进密室,唯有这块简陋又狭小的地方,才能剔除入侵五脏六腑的恐惧。 “为什么?朕又做错了什么?!” 她满怀困惑、满腹冤屈、满心愤恨地向石台佛像发出质问。 可佛像始终庄严而慈悲地沉默着。 “你真是神吗?” 武则天的脸孔悄然泛白,似有尖锐之物在她脑海中疯狂冲撞。 剧烈的疼痛,令她想放声尖叫痛呼。 “能不能放过朕?!” “子唯,放过朕好不好?” 武则天脑海中尖锐的刺痛越来越激烈,胸膛剧烈地起伏。 那一双眼眸,溢满了绝望和痛苦,就如濒临崩溃的野兽。 “哈哈哈哈……朕是至高无上的主宰,朕是生杀予夺的帝王!” 武则天神色再无一丝悔意,只有无尽冰冷的恨意。 …… 大殿檀香袅袅升腾,烟雾弥漫中,一张苍白的脸孔上满是怯弱。 武则天急切地注视女儿,眼神痛惜不已: “令月,张巨蟒对你施加了恶刑?” 太平目光黯然,近乎哀求道: “娘,别逼我,别逼我……” 武则天缄默几秒,上前想抱住她。 谁料太平如同惊弓之鸟,在殿内疯狂逃窜,找到了一根殿柱,躲在后面。 宫婢内侍如坠冰窖,浑身冰冷无比。 看这状态,殿下真疯了。 “是朕不好。”武则天踱着碎步,声音里满是懊悔。 太平蜷缩着身子,低声啜泣: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好!”武则天退了几步,柔声道: “朕不逼你,朕让宫廷御医给你医治。” “嘻嘻嘻……” 殿内骤然想起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声。 太平探出脑袋,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兴奋的大笑: “你说话要算数哦,不能逼我,我能回家啦!” 武则天盯着她,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冷: “令月,这世上,什么情意能比得过母女之情?” “朕最熟悉你的性情脾气,也无微不至的爱护着你。” “嘻嘻嘻,好耶……” 太平半蹲在地上,拍掌大笑。 武则天面上憎恶之色大作,咆哮道: “李令月,你这个模样让朕恶心!” “咳,” 她青筋绽起的枯手成拳,堵在唇边咳了几声,似乎将胸里的闷痰全部咳了出来,幽幽道: “这次突袭,知晓的只有三人,朕计划的制订,以及武三思执行时的果决利落,都表现出了极高的水准。” “那为什么会溃败?” “因为朕的好女儿吃里扒外,想把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想把江山社稷拱手让给他人。” “对不对?” 她的声音越来越森然,凤眸杀机迸射而出。 太平置若罔闻,低着头很认真的拍打锃亮地板: “你拍一,我拍二……” 武则天怒火中烧,目中怒焰滔天,伸手指着太平怒骂: “李令月,你疯没疯,朕最清楚不过!你心中还有孝悌廉耻么?” 太平迷茫的看着她,委屈的说: “我要回家,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还没忘记喂猫呢。” 武则天愤怒再也克制不住,一个箭步冲到殿柱前,朝着地上身影狠狠甩去一个耳光! 啪! 太平重重倒地,嘴角溢出鲜血,脸上传来剧烈的疼痛。 她恍若不觉,甚至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嘻嘻,你打我,好啊,只要不逼我。” 武则天目光阴沉的俯瞰着她,冷冰冰道: “李令月,现在翅膀硬了。” 太平舌头舔了舔唇瓣的鲜血,呸了一口,很嫌弃的说: “我饿了,你是我娘,就给我用膳。” 武则天咬牙切齿:“不孝女!” 痛骂之中,再次挥起手臂。 铛! 铛铛—— 皇城各殿楼钟鼓声大作,震天动地,响彻宫廷。 大殿脚步急促,洪内侍不加禀报的闯了进来,面色焦急道: “陛下,文武官员汇聚在皇城,请陛下召开临时朝会。” 武则天脸上阴晴不定,厉声喝道: “谁敢大逆不道敲鼓?” “回陛下。”洪内侍颤抖着嘴唇,嗫嚅道: “以左骁卫为首的南衙禁军在敲鼓,他们叫嚣着求个公道。” 轰! 武则天如遭雷击。 不能躲了,否则极有可能在有心人煽动之下发生暴乱。 宫廷武装一旦失控,那她就是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妇人! 武则天深呼吸一口气,强制让自己冷静镇定下来。 她攥紧拳头,寒声道: “传朕旨意,将太平囚禁在公主府,严加看管!” 丢下这句话,死死剜了殿柱一眼,武则天快步离去。 太平拿裙摆胡乱擦拭血迹,轻轻的勾了勾嘴角。 …… …… 紫宸殿。 气氛僵硬如铁。 帝国皇帝姗姗来迟,面无表情地坐上象征权力之巅的御座。 坐姿端正,气势凛然。 她俯瞰整座大殿,带着几分冷笑: “怎么?你们要联合逼宫?准备拥护哪个乱臣贼子啊?” 陛下先声夺人,群臣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武则天见效果不佳,声厉内荏: “张巨蟒造反,屠戮禁军一千人,以恶劣残忍的手段迫害太子一家,罪该万死!” “难不成你们之中有此獠的党羽?” 愤怒的声音在大殿回荡,帝王威严如海浪汹涌。 殿内噤若寒蝉,满朝衮衮诸公,无人敢忤逆她的权威。 武则天是这样认为的。 她气度俨然地端坐着,威势不减。 但御史台一个紫袍缓缓出列,谏臣宋璟神态平静,慢条斯理的说: “请陛下痛自引过以感天下人心。” 静! 真正的鸦雀无声! 犹如巨石坠入湖面,掀起了惊涛骇浪。 武则天宛若被闪电击中,她听到了什么? 认错? 下罪己诏? 帝王的权威,再次被践踏,一个区区御史,也敢指着她叫嚣。 “宋璟,你跟张巨蟒勾结,试图颠覆社稷,来人,将他押入大牢!” 武则天满腔愤怒倾泻而出,她看到最前方的狄仁杰出列。 她重重捶打御案,怒目暴喝: “狄怀英,难道你也是乱臣贼子?” “今日,谁要再敢站出来,便是欺君罔上,大逆不道,统统打入天牢!” 狄仁杰缄默稍许,一字一句道: “请陛下,下罪己诏!” 轰! 此言不啻于晴天霹雳。 武则天全身血液都似乎被冻结,身体止不住打着寒颤。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寒门代表狄仁杰会说出这句话。 宰相鲍思恭出列:“请陛下,下罪己诏!” 弘文馆学士张说出列:“请陛下,下罪己诏!” 御史陈子昂出列,义愤填膺: “请陛下,下罪己诏反省过错,求得天下百姓原谅!” 殿前站满了寒门大臣。 武则天难以置信,那可是她最最坚固的基本盘。 这一刻,似乎崩塌了。 她赤红着双眼,嘶声力竭地咆哮: “你们全都疯魔了!反贼张巨蟒挥起屠刀,却要朕下罪己诏!” “何以欺君至此!!!” 几乎撕裂的嗓音滚滚回荡。 狄仁杰为首的寒门官员保持沉默。 作为儒家臣子,谁会希望让帝王难堪? 可武三思全家被灭,公主殿下疯傻,一千朝廷禁军惨遭屠戮,凝聚百姓精神的龙骨被摧毁…… 这责任总要有人扛吧? 归根结底,成王败寇罢了! 如果张巨蟒死了,满朝文武都会帮陛下粉饰掩盖,把一切罪恶都推在死去的恶魔身上。 可此獠还活着啊! 死人不会说话,活人却能撼动苍穹! 王府深夜遭到朝廷禁军攻击,府邸都成了一片废墟,张巨蟒行为再残暴也是建立在自保的前提下。 张巨蟒没死,朝廷把罪魁祸首按在此獠身上,何以堵住悠悠众口? 至少,在座的官员都过不了伦理道德这一关。 他们需要给天下各州郡的底层官员一个合理解释,给世间百姓一个交代! 武则天脸庞剧烈扭曲,目光像淬了毒: “还有哪些社稷反贼,索性一并站出来!” 话音刚落,崔玄暐面不改色地出列,声如洪钟: “请陛下,立刻下罪己诏!” 紧接着,像是泄洪的堤坝,世族大臣浪潮席卷而来。 他们纷纷叫嚣: “请陛下,立刻下罪己诏!” “请陛下,立刻下罪己诏!” “请陛下,立刻下罪己诏!” 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庄严肃穆,夹杂着微不可察的窃喜。 终于能让皇帝难堪了,看着御座上憋屈愤怒的脸庞,他们心情一阵舒畅。 另一方面,世族集团不愿意就此抛弃武三思。 毕竟倾注了心血,投资没收到回报,怎能就此退却? 无非是惯用手残废,又不是被张巨蟒阉割了。 死了老婆再娶呗,儿子死光了再造呗。 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火? 反正眼下更为复杂的局势,世族豪强认定了武三思这个傀儡。 另一个宰相崔元综眯了眯眼,毫不犹豫跟着出列。 其实很简单的道理,当你一直在赢时,会消弭掉很多声音。 一旦鞭笞天下到达了可承受的临界点,也就是你无法继续赢下去时,所有的问题和反噬将铺天盖地的向你袭来。 张巨蟒赢了,你输了。 就像当年高宗输了,你赢得盆满钵满。 败者就应该承受屈辱,这是权力游戏里约定俗成的法则。 “请陛下,下罪己诏!” 声音在殿内滚滚回荡。 以太常博士祝钦明为首的李唐旧臣,缓缓出列。 他们当然希望这艘国家巨船,交回给庐陵王这个法理正统船长。 而现在能将女皇的威严狠狠踩踏在地,让她民心尽失,离李唐复辟就不远了。 很可惜,那些无畏强势的存在都死在张巨蟒的屠刀下。 倘若李昭德,张柬之,李多怍尚还活着,绝对会掀起一场政变。 而此刻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击必中! 不过纵观满朝文武,恐怕没人再有这个勇气了。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啊!” 武则天嚯然起身,一阵逆血涌上心头,踉跄了一下。 …… ps:大章,今天忙,明天恢复两更。 第二百八十九章 震惊 气氛紧绷,紫宸殿沉寂得可怕。 衮衮诸公,不平则鸣! “张巨蟒一手造就这么多无辜的冤魂,却把罪名安在朕的头上,你们这群欺君蠹国的奸佞!” 武则天越说越怒,就像一头喷火的凤凰,随时会将满殿群臣灼烧殆尽。 朝堂一片沉默,群臣一步不退。 汇聚而来的气势与帝王权威相抗衡! 官僚集团统一战线时,这股力量太过庞大! 崔玄暐冷眼相视,目露讥讽。 老虎虽然发了威,但是伤不到张巨蟒一根毫毛,已经有几分病猫的嫌疑了。 当皇帝再一次以失败者形象呈现在天下人面前,那皇权将愈来愈软弱。 软弱便可欺! 张巨蟒为什么可怕? 为什么会让天下各阶层胆寒? 因为此獠没有败过! 从来没有! 甚至连一点挫折都不曾经历过。 就算是生杀予夺的帝王,都没资格让此獠尝败果! 前方横贯着无边炼狱,此獠亦能风轻云淡的跨过去。 权力场本质上就是一场吞噬的游戏。 你扮演皇帝角色就是最大的一条鱼,一旦展现颓势,自然会有虾米壮着胆量去啃噬大鱼血肉。 他眯了眯眼,语气铿锵有力: “事已至此,请陛下公开忏悔罪过,下罪己诏反省!” 反省........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什么时候轮到帝王反省了? 坐在御座上的武则天,脸庞血色一点点褪去。 这一刻,这位九五之尊感受到了巨大的屈辱! 那是席卷全身,深入骨髓的耻辱! 她目光掠过崔玄暐,死死盯着狄仁杰。 这个饱经风霜的帝国宰相,眼神浑浊而灰暗,竟看不到一丝愧疚之色。 狄仁杰迎上目光,坦然对视几秒,沉声道: “陛下,储君为何拥有调遣禁军之权? “突袭中山王府的命令,为何要绕过政事堂?” “满城怨声载道,用该以何种方式平息民怨?” 近乎尖锐的指问,清晰传入群臣耳里。 众人纷纷点头,义愤填膺。 狄公说得没错,陛下你要是再不认罪,咱们就该掀下遮羞布了! 武则天脑海轰然一震,感到一根无形的绞索已经套上她的脖颈,而周遭的空气也已变得日渐稀薄。 她目光呆滞,脸色颓败,像是一个被人抛弃的老人,像一个众叛亲离的失败者。 罪己诏! 不但要写自己的罪过,还要制成公文,在天下人面前公开散发。 这不啻于在天下面前裸奔,强烈的羞辱感竟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殿内的世族官员,心里顿时滚过一阵莫名的兴奋和战栗。 被打压这么多年,世族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好好欣赏女皇忏悔的姿态。 罪己诏一下,她精心塑造的仁君人设就崩塌了。 从皇权角度看,那是一个沉重且难以挽回的打击! 一个执政者,如果不能维护民众的利益,那她就是不合格的。 武则天双目赤红,已有了歇斯底里几近崩溃的迹象。 似是在故意跟她作对,群臣动作整齐划一,纷纷跪倒高呼: “请陛下,下罪己诏!” “请陛下,下罪己诏!” “请陛下,下罪己诏!” “.............” 冗长的死寂,朝殿犹如阴冷森寒的墓窖。 群臣保持跪姿,他们很笃定陛下就是一头困兽。 拼命挣扎也是徒劳。 武则天目光前所未有的冰凉,气血翻涌过后,头脑保持超常的冷静。 她用力闭上眼睛,短短片刻间,就已经下定决心。 然后,再次睁开眼,凤眸透着疯狂的冷冽。 皇帝仰起头,终于张口认罪: “朕不念率德,诚莫追于既往.....” “陛下。” 崔玄暐截住她的话,毕恭毕敬作揖道: “请拟定诏书。” 满朝文武相继附和。 单凭你一张嘴说有什么用,皇帝金口玉言,但解释权还在你手里。 只有通传天下的诏书,才能盖棺定论。 武则天用力咬紧牙关,心血急剧翻腾,喉间一阵阵腥甜。 忍耐! 今日承受的屈辱,他日加倍奉还! “拟旨!”武则天脸孔阴沉。 “朕之过失致龙骨毁,天下怨结......” “天谴于上而朕不寤,人怨于下而朕不知,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 句句字字,掷地有声。 长达一刻钟,大殿只剩下这道嘶哑的嗓音。 群臣面面相觑,较为满意。 虽说其辞流于形式,其情惺惺作态,但皇帝把批判的矛头指向自己,剖析过错,那就行了。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皇权向臣权让步了? 负责草诏的上官婉儿手捧圣旨,踱步到御座旁。 武则天扫视大殿,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他们脸上,似乎想记住每一张脸。 她接过圣旨,深呼吸一口气,颤巍巍取来天子玉玺。 “砰!” 染上印泥,宝印大力盖在诏书上。 怒火高涨满脸杀意的神皇陛下,冷笑连连: “诸君,可还满意否?” 群臣毫不动容,齐声道: “陛下英明。” 满意? 他们肯定是不满意的,但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 真要按照朝堂意志,日益昏庸残暴的陛下就该在冷宫安享晚年。 从跟张巨蟒决裂起,她做的每项决策,都给帝国带来不可逆的损害。 再这样下去,苍生社稷恐怕真的将分崩离析,生灵涂炭。 可是,谁又敢发动政变篡权呢? 那些心有猛虎的大无畏人物,皆惨死在张巨蟒血淋淋的屠刀之下。 殿内的李唐旧臣暗叹了一声。 南衙禁军哗变、满城百姓民怨,朝堂诸公愤怒...... 对政客而言,这原本应该是绝佳机会。 很可惜,再无人敢站出来做英雄了。 武则天激荡的情绪慢慢平复,她能从每张沉静的脸上,揣摩出他们的内心想法。 这就是她宁愿忍受屈辱,下罪己诏的原因所在。 她要攥紧龙椅扶手,无论付出何等代价! 狄仁杰代表天下官员,趋行走上殿阶,接过诏书。 手指摩挲圣旨丝绸的质感,更佐证了心中的猜测。 殿下确实在装疯。 她要是没疯,陛下一定会撇清关系,将罪责推卸到殿下身上。 堂堂帝国主宰,都要被逼下罪己诏。 若换做殿下呢? 绝对要被逐出权力中心,彻底终结政治前途。 甚至遭到废黜,贬为庶民! 武则天盯了他几秒,沉声道: “狄爱卿,朕罪也认了,你倒是给朕说说,朝廷该怎么处置张巨蟒?” 大殿霎时沉寂下来。 群臣表情各异。 这个问题亟待解决。 陛下明目张胆地谋杀,且以失败告终,可谓是玩火自焚! 毫无疑问,张巨蟒绝对会夸诞增饰,向天下人表明自己遭受迫害的严重程度。 从而证明其迫不得已自卫反击的正当性,并且为日后造反提供更多的合法性。 此獠一定去了长安,无异于猛虎归山。 能预料到,此獠会凭借强势的手腕将长安打造成一言堂。 当张巨蟒掌握土地、城池和武装力量,那该有多恐怖? 摆在朝廷面前的就两条路。 要么视而不见,一切照例,佯装坦然的接受独立于朝堂之外的另一股政权。 要么疆场见真招。 殿阶上的狄仁杰面色有些僵硬。 他缄默片刻,避重就轻: “臣建议一纸公函,勒令中山王回京接受三司会审。” 闻言,满殿震骇。 群臣难以置信,如此令人啼笑皆非的回答竟然出自狄公之口。 三司会审张巨蟒? 此獠敢一刀劈死三法司! 还以严厉的口吻命令此獠回来? 怎么想都觉得荒谬离奇! 短暂的喧闹过后,群臣渐渐沉默下来。 一些年老的大臣将狄公的心思看得通透。 未来绝对会频繁动荡,这个原本生机勃勃的帝国恐怕将丧失动力和方向,有沉沦坠落的风险。 作为臣子,面对这个局势,也只能在混沌和迷茫中徘徊蹉跌,踯躅不前。 那何必掺和其中? 装聋装哑装瞎才是最精明的选择。 皇帝你要是不满,咱乞骸致仕就行了,正好保住身后名。 这也许就是迫不得已的“中庸之道”吧。 从另一个层面上讲,狄公对陛下所作所为深感失望,亦不抱信心。 武则天神色晦暗,眼底溢出微不可察的痛苦之色。 就在此时,御史台韦敬源跳将出来。 他清了清嗓子,毫不客气地说: “陛下,武三思已是残废之躯,何以再为储君?” 轰! 一石激起千层浪! 刚刚还拧成一股绳的官员立刻分化了。 萧邺阔步出列,戟指着他: “储君废立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稍有不慎就会动摇国本!” “荒谬!”韦敬源怒目相视,冷笑道: “我怎么看不出武三思有这么大能耐?” 说完朝御座作揖,声若洪钟: “陛下既立武三思为太子,武三思行事嚣张跋扈,以致昨夜之祸,前事不远,足以为鉴。” 话音刚落,陈子昂慷慨激昂的陈述: “陛下,残躯为储君,有失国体啊,若他登基为帝,将来岂不是要让番邦人笑掉大牙?!” 太常博士祝钦明出列,声嘶力竭道: “请陛下废黜储君!” 以崔玄暐为首的世族官员愤怒难抑! 太子全家灵柩还没下葬呢,你们这群人真的是冷血无情,一点心肝也无! 世族押上了筹码,倘若武三思被废,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们从不做赔本买卖! 念及于此,世族官员纷纷出列叫嚣,两方人马针锋相对。 朝殿哄闹嘈杂,眼看有要打起来的趋势。 御座上,武则天脸孔僵硬冰冷,竭力遏制几乎失控的情绪。 说起张巨蟒,满殿噤若寒蝉。 现在争抢政治利益,一个个嗓门大得不行。 何其可耻! 一个清瘦的官员挥舞着手臂,高声呼喊: “昨夜皆因武三思怂恿唆使,陛下才不得不谋求自安之术,他才是罪魁祸首!” 刹那间,声音静止。 满殿鸦雀无声! 武则天脸色倏然涨红扭曲,眼中射出恨毒的火焰。 她一拳重重捶在御案上,咆哮道: “来人,拖出去杖毙!” “诛九族,朕要他满门尽灭!!!” 那官员被吓得魂飞魄散,如野兽般嘶喊起来: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周遭官员鼻间忽地嗅到一阵异样的骚味,略一低头,就见此人身下已湿了一片。 竟是被吓得失了禁! 他们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目光隐隐有些怜悯。 陛下刚下罪己诏,你现在说罪魁祸首是武三思? 你是嫌陛下受的屈辱不够,还得上去吐一口唾沫对吧? 竟然撞上枪口,那陛下滔天的屈辱只能悉数发泄在你身上了。 御林军冲进大殿,将倒霉蛋硬生生拖拽出去。 经过这个插曲,朝殿也安静下来,群臣心有余悸。 武则天目光尖锐冷厉,近乎从牙缝间挤出两个字: “退朝!” 那冷漠决绝的身影落在群臣眼里,却异常哀伤凄恻。 ....... 深夜,庐陵王府。 李显再也克制不了心中激动的情绪,他躲在被子里笑出了声。 “贤婿,贤婿,本王的好贤婿啊!” 白天,他要装作一副悲伤的模样去探望太平,还要流着泪去祭拜太子妃及诸郡王。 他忍得好辛苦! “奴家就说了,子唯值得信赖。” 枕边的韦玉嗔了他一眼,白皙的脸蛋一片涨红,丰满的胸部一起一伏。 她太激动了! 什么都不做,就成了最大赢家!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滋生跪舔张巨蟒的念头。 这般强势的阎罗王,太有人格魅力了! 一夜之间,彻底倾覆神都局势,这就是她的女婿! “爱妃,子唯送来一阵风,本王将要扶摇直上。” 李显撑起身,感觉自己胸中一股睥睨天下、傲视群伦的豪情壮志油然而生。 从今天开始,他的野心不可遏止。 他要问鼎皇权,君临天下! 韦玉慢慢平复情绪,眼神变得清明睿智: “王爷切记,咱们这个贤婿心冷如铁,阴狠无情。” “为了野心,谁都能成为他利用的棋子。” 听到这声提醒,李显搂住爱妃的香肩,淡淡道: “本王心里有数,不会真的将此獠当做依靠。” “那就好。”韦玉臻首微点,似是想起什么,冷着脸问: “我那小姑子真疯了?” 此话,让李显脸上有些落魄之色。 他沉默几秒,颓然低落的说: “唉,好歹是本王亲妹妹,看到她这幅模样,真有些不是滋味。” 韦玉肘击了他一下,严肃提醒: “我隐隐觉得其中有诈,太平会不会装疯卖傻,毕竟她差点成了废公主。” 李显从床榻上起来,披上袍子在寝殿来回踱步,皱眉道: “行为举止跟十岁稚童差不多,应该是疯癫了。” 顿了顿,非常笃定道: “如果说为了躲避罪责,母皇罪己诏已经贴满全城,她就该痊愈了,为何还要继续装下去?” “要知道一个疯子,断然再无可能拥有政治势力,她培植十年的党羽一朝瓦解,她图什么呢?” 韦玉表情沉凝,她也赞同这个看法。 疯癫意味着出局,太平贱妇权欲旺盛,放弃政治势力跟她的野心相悖。 “爱妃......”李显端详着韦玉丝袍下丰腴的身段,眼神渐渐迷离: “爱妃,夜深了,我们敦伦吧。” 权力就是最好的春药,他发现自己积蓄着磅礴的力量。 迫不及待要在爱妃身上驰骋,握住爱妃鼓胀胀的酥胸,仿佛攥住了偌大的帝国! 韦玉闻言兴致寡淡,每次不上不下的还不如不做。 她薄嗔了李显一眼,娇声道: “王爷,最近这段局势非常关键,你先把身子补好。” 李显神色愠怒,又不敢发作,垮着脸躺回被窝。 “行了,你快上来吧。” 韦玉闭上眸子,矜持的说。 李显急不可耐的去解开丝袍系带,殿门口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永泰郡主托奴婢带来了一则消息。”宫娥轻声细语。 李显勃然大怒,韦玉却一把将其推开,“进来。” 宫娥垂手走进大殿,韦玉劈头就问: “仙蕙让你转告什么事?” 宫婢简短的说了一句话。 李显满脸震惊! 笑得诡异而可怕。 简短地应了一个字 第二百九十章 再娶 东宫笼罩在一片萧瑟惨淡之中。 纸钱飘散,悬在屋檐下的招魂幡吹得啪啪直响。 满殿都是绝望悲痛的哭声。 武三思右手缠着厚厚的绷带,他躺在棺木边,蜷缩着身体。 浓烈的尸臭味溢满大殿,武三思什么反应都没有,不哭不闹,释然而平静地躺着。 武攸暨、武延基等人携带家眷,忍着臭味抹眼泪,不时哭嚎一声。 魏王正妃李仙蕙蹙紧柳眉,眼底竟有些同情之色。 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武三思恐怕已心存死志。 作为一个人,成了残疾。 作为一个父亲,儿子死光。 作为一个丈夫,眼睁睁看着妻子被掐死。 作为一族族长,家族庄园沦为无人区,族人仿若猪羊被肆意宰杀。 作为一个政客,废储的风波越闹越大,坊间百姓都极力抵触一个残废做太子,眼看储君位置难保。 谁还能比他更悲痛凄惨?活在世上就是一种煎熬和折磨! 人间不值得啊! “执干戈兮~灵旗矗,魂兮~归来,永守~亲族,魂兮~生有命兮归山河~” 殿内响起了嘶哑咿呀的曲调,武三思抬头望殿顶,左臂摇啊摇。 “魂兮,归来呀~” 他又露出僵尸般的笑容,笑得诡异而可怕。 武攸暨眼睛赤红,泛着凶狠,上前大声道: “殿下振作起来,找张巨蟒复仇!” 披麻戴孝的武家族人一阵沉默,武延基微不可察的撇嘴。 你知道叔叔经历过什么? 劝别人振作,天打雷劈! “爹爹来了.......”武三思喃喃了两声,单手扒在棺木顶端,就打算爬进去。 武攸暨拼命抱住他,两人颓丧地坐到地上,后背抵住冰冷的棺木。 雕花缕空的铜炉里爆出微弱的火花声,武三思微微睁眼,光芒刺得他酸胀的眸子生疼。 “为什么不杀了我,张巨蟒,为什么不杀了我。” 武三思心中尖锐痛楚,渐渐变得麻木而茫然。 就在这时。 “陛下驾到——” 太监阴凉尖利的嗓音响彻东宫,伴着沉缓的脚步声,一袭白色常服的武则天走进正殿。 众人额头贴地,恭声道:“参见陛下。” 武则天幽暗而复杂的目光锁定武三思,叹了一声。 “节哀顺变。” “嗯。”武三思简短地应了一个字。 武则天扫了几口棺木,沉声道: “人死了净土为安,即刻葬入皇陵。” “不许!不许入葬!不许!我要陪着他们!” 武三思似已疯癫,来来回回不断地嚷这几句。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夹杂着雨滴,阴测测地吹打在窗棂上。 滴滴答答! 武则天心神恍惚,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呢。 她回过神,只轻轻说了一句: “情绪过激,容易伤身,一定要保持心平气和,帝国储君背负着沉重的担子。” 殿内余人俱是静默,他们听懂了言下之意。 不管外界有多少声音,不管你是不是残废,朕坚定且执着,绝不会废储! 武家族人非但没有激动,反倒压抑着愤怒的情绪。 还要再榨干最后的利用价值么? 还嫌殿下不够凄惨? 已经遍体鳞伤了,放过他好不好。 或许一开始,殿下就一脚踏进了悬崖边,昨夜跌落深渊,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储君说起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实朝野早就看透了,就是一把刀! 一柄刺向张巨蟒的利刃! 随时能舍弃,随时可以将罪孽推在利刃身上。 昨夜的劫难,执刀手一时失策,沾了满手鲜血,不得已站出来承认罪责。 武攸暨鼓足勇气,满脸凛然道: “陛下,别再把武家拖进这潭浑水!” 嚯! 武则天脸色沉了下来,目光森然地盯着他: “行,那你除爵罢职,滚回并州。” “臣……” 武攸暨张了张嘴,面色灰败暗淡,眼底一丝羞愧。 他终究舍不得荣华富贵,过惯了养尊处优皇族生活,谁还想继续过看人眼色的日子。 武则天收敛情绪,继续望向武三思,柔声道: “好好静养,朕尽快给你找一门亲事。” 此话,让李仙蕙脊骨发凉,头皮都险些炸开。 这就是冷血无情的政客! 太子妃的遗体摆着这里,都还没入葬,竟然迫不及待寻觅婚事。 有婚事有孩子,这储君位置才能重新坐稳。 她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清新俊美的男子,能屡次压制陛下动弹不得的存在。 那他,又该残忍到何等地步? 武三思一张脸孔如纸般苍白,目光凄凉而悲伤。 泪水溢出眼眶,从他的眼角掉落。 武则天很敏锐的察觉武三思状态稍好一些,看来权力的诱惑能抵消绝望的悲痛。 “朕这就传召弘农杨氏,择一适龄女子,若你不介意,生养过的寡妇最好。” 武则天声音清冷,这番话说得很平静,甚至视线还停留在棺木上。 武三思张了张嘴,嘴里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把脸贴着冰冷的棺木,竭力平复几乎撕裂粉碎的剧痛。 过了很久很久。 他开口了。 声音就像指甲摩擦地板,发出令人恶心的嘶哑声: “陛.......陛下,臣要娶上官待诏。”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满殿骇然。 众人全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武三思。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一个婉约端庄的女子。 秀美轻盈,一颦一笑,自成风度,天生聪秀,过目成诵,文采过人,下笔千言。 这是让满城男子垂涎的上官婉儿! 一个集美貌与才华为一身的奇女子,陛下的得力助手,坊间有巾帼宰相之称的上官待诏! 武攸暨眼底有浓浓的嫉妒,他轻易就能猜测到殿下的意图。 娶了上官婉儿,就能弥补政治方面嗅觉的缺陷。 一个比宰相更熟悉帝国运转的女人,她深谙宫廷政治,很熟练的处理各项政务。 而且她还有隐形人脉,只要她想,随便一场文会,就能笼络中低层官吏。 那是一个真正的贤内助! 武则天脑海中也嗡地一声,脱口而出: “不行!” 在国务方面,她离不开上官婉儿,换个女官也不能替代婉儿的作用。 如果嫁给武三思,那断然不可能再留在皇宫,她就缺少一个有力的臂膀。 相对应,武三思拥有一个聪慧的智囊。 武三思神情惨淡,定定的注视着武则天。 只有拥有权力才能复仇,所以他真的甘心被姑母利用。 但他不想做一条毫无尊严的忠犬,一条看不到希望的忠犬。 如果这个条件不答应,他没必要重新做回靶子。 经历了彻骨的绝望,他也算看清楚了。 自己不缺依附的势力,不管出于何等目的,博陵崔氏等门阀望族都站在他身后。 他缺的是智慧,如何在复杂局面下,保持个人利益的不受损。 关键是,如何掐住陛下的软肋! 而上官婉儿久在陛下身侧二十年,她一定对陛下了如指掌。 风不知何时大了起来。 将窗棂刮得簌簌作响。雨点也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落入大殿。 武则天神情不断变化,时而铁青,时而阴冷。 过了半刻钟,似是已经权衡好利弊,她直视着武三思,一字一句道: “朕成全你。” 说完拂袖离去。 殿内凝结的气氛慢慢舒缓。 武家族人向武三思投去羡慕嫉妒的眼神。 甚至有人暗暗腹诽,难怪有人说死老婆是人生三大喜事之一。 前太子妃死得确实妙啊! 武三思眸子依然赤红,但身上绝望颓靡的气息渐渐消散。 他不能崩溃! 不可疯魔! 不能倒下! 他得撑住! 得亲眼看着张巨蟒下地狱,亲手剁掉张家满门,去向他儿子赎罪! 除了权力,他已经一无所有。 也意味着,他再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余生只剩两个目标。 登基称帝。 诛杀张巨蟒! …… ……. 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lt;&quot;<a href="https://xxbiquge.net&quot;" target="_blank">https://xxbiquge.net&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s://xxbiquge.net&lt;&gt;" target="_blank">https://xxbiquge.net&lt;&gt;</a>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九十一章 逆鳞 皇宫,灰红色的尖脊墙垣,林立着一排官署。 上官婉儿翻阅着卷宗,案几上有七八个质地不一的文匣子,里面分别搁着各处传来的讯报、文牍,衙门行文等等。 她放下卷宗,捏了捏眉心,一阵心神不宁,总有种不妙的预感。 仿佛已经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情,只是她还不知道而已。 “陛下驾到~” 伴着尖锐的太监嗓音,门口响起步履沉稳的脚步声。 宫娥内侍簇拥着凤辇前来,上官婉儿起身福礼,口中恭称: “参见圣人。” “起身吧。”武则天笑着摆手,而后屏退左右: “你们出去,朕跟婉儿单独说几句话。” 说着踱着碎步坐到案几旁的锦榻上。 等署内只剩君臣二人,她才静静端详着眼前的璧人。 那张略施脂粉的俏脸光洁如玉,容色照人,明艳不可方物。 锦榻对着窗户,明亮的日光,将武则天眼角的皱纹照得清清楚楚。 她缄默片刻,神色莫测: “婉儿,你跟随朕身边多久了?” 上官婉儿心里陡然漏跳了一拍,强自镇定: “回陛下,十八年了。” “一晃眼,仿佛就在昨日。”武则天神情有些恍惚: “你当时才十一岁,朕听说掖庭宫有个颇具才情的奴婢,便将你召入禁中,十八年后,你已经是称量天下文士的上官待诏了。” 闻言,上官婉儿眼底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悸动。 特意提及“奴婢”这个字眼,是要让她时刻不忘君恩。 既然开始打感情牌,那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 上官婉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之色,轻微哽咽的说: “多谢陛下栽培。” 武则天轻轻颔首,冷不丁开口询问: “婉儿,年近三十,有没有想过出宫嫁人,过正常人的生活?” 轰! 犹如晴天霹雳,上官婉儿全身陡然紧绷。 她悄悄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让剧痛镇定心神,沙哑着嗓音: “没,没有,婉儿希望一直侍奉圣人左右。” 刹那间,静谧的官署仿佛阴寒的墓窖,冷意袭遍她的全身。 暴露了! 自己跟张郎的事情暴露了! 武则天看着神色仓惶的上官婉儿,笑了笑: “你呀你,朕何曾把你当过侍婢?” 上官婉儿手脚冰凉,只能保持沉默才不至于失态。 “女人需要婚姻。”武则天轻轻说了一句。 上官婉儿咬咬嘴唇,竭力控制情绪,明艳面容伪装出凄惨之色: “圣人,是婉儿做错什么了么?” 武则天摇摇头,眼角凤眉的犹豫异常清晰鲜明。 她似是很难开口,沉默了很久,直截了当道: “朕给你撮合一桩婚事,嫁入东宫做太子妃。”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上官婉儿瞳孔急剧地收缩了一下,愤怒在心中来回激荡,一口否决: “婉儿不嫁!” 气氛陡然僵硬如铁。 “婉儿,朕很难想出你有拒绝的理由。” 武则天语气平淡,不是疑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的帝王意志,无人能反抗。 温情的面具被撕下,透着凌厉肃杀。 感受着周遭慑人的气势威压,上官婉儿惶惶不安的神色敛去,变得冷静从容: “陛下,婉儿坚决不嫁。” 她回答的声音很平静,没有透着任何不自然。 “由不得你。”武则天面无表情,目光冷凝。 她撑着榻边站起来,不疾不徐道: “成为储君的正妃,这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姻缘?” “朕熟悉你的性情,温婉贤淑,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你不想嫁,除非能找到一个说服朕的理由。” 上官婉儿垂眸,“婉儿近三十年都在宫廷,不适应外面的角色。” 武则天注视着上官婉儿。 她很擅长观察别人,并从中读出隐藏的真实情绪。 这位试图装出很淡定的样子,可语调里却透着欣喜。 当然,她笃定这是隐晦的喜悦。 “在朕面前,你可以更坦诚一些。”她说。 上官婉儿没有接话,言语的反抗苍白无力。 武则天眯了眯凤眸,来回踱步。 在她看来,上官婉儿一定是愿意,但又勉力装出一副抗拒的模样,维持谨小慎微的行事风格。 “懂得克制的人,往往都聪明绝顶。” 武则天在心中叹了一声,她蓦然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上官婉儿: “朕找宫廷术士算过,七天后就是良辰吉日,到时候举行婚礼。” “朕帮你操办,还会给你准备丰厚嫁妆。” 顿了顿,她意有所指道: “不管嫁给谁,你都是朕的人,谁也不敢欺负你。” 丢下这句话,武则天缓步离开官署。 盯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上官婉儿眉眼间恭敬逐渐褪去,浮上一层冷然寒意。 …… 储君求娶上官待诏这个消息,宛如一滴水掉落沸腾的油锅中,陡然炸开了。 在武家族人的推波助澜下,消息愈演愈烈,满城议论。 政事堂,宰相们处理完公务,话题不自觉围绕着这桩婚事。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崔元综面露不屑。 作为儒士文人,他十分欣赏上官待诏,甚至对她推崇备至。 比如自家恶贯满盈的女婿张巨蟒,其虽然诗才横溢,但诗词一道在士林终究不入流。 人家上官待诏可是精通经史,精研文笔,引领时代文风!! 朝廷大部分诏书都是出自她手,要知道诏书可是颁布给天下人看的,遣词造句精准到大儒都挑不出毛病。 倘若不是女性身份受限,上官待诏称得上文坛的标志性人物和领航人! 这样风华绝代、旷古绝今的女人,竟然即将嫁给武三思这个草包残废? 噫吁嚱,天下文人,无不扼腕长叹! “呵呵……”短促的讥笑,崔玄暐斜睨着他: “你竟然将帝国储君形容成粗鄙的牛粪?” “如何?”崔元综冷笑一声,“太子妃尚未入葬,就迫不及待娶新妇,这坨牛粪还有廉耻之心么?” 崔玄暐不予置评。 他肯定赞同这桩婚事,且会联合世族极力推动。 上官待诏参预各种朝廷机密,其政治经验绝非一般人可比。 有了她出谋划策,就能弥补武三思那颗愚蠢的脑子。 还有上官待诏在士林的风评非常好,而士林又钳制舆论,她做太子妃,或许能将武三思的负面形象给扭转过来。 最最关键的作用,上官待诏深谙官场的规则,在权力的磁场里游刃有余,这么多年几乎从没犯错。 如果武三思能做到不失误,在复杂局势中保持势力的壮大,再有世族门阀的暗中襄助,至尊之位还会远么? 那这笔投资,他们就赚得盆满钵满! 狄仁杰靠着椅背,用指头磕了磕案面,陷入沉思。 上官待诏参与政治很深,替皇权办事,陛下为何容许她有婚姻? 何况她对宫廷了如指掌,一旦嫁入东宫,那对陛下而言不是隐患么? 顺着这个思路一琢磨,陛下整个动机陡然变得清晰。 一方面要给予武三思足够大的权力,另一方面又要避免他生出不该有的野心逆举。 如何权衡好这个界限,陛下给出了答案。 在陛下眼里,上官待诏的忠诚度根本不需要质疑,说一句亲手带大也不为过。 做了太子妃,上官待诏就能时刻引导武三思行事。 到最后,武三思完全被控制,沦为陛下的提线木偶。 思及于此,狄仁杰悄悄皱了皱眉,但又舒展开来。 他算是惊弓之鸟了,每次陛下运用权术手腕,他都担心陛下作茧自缚,到头来危害社稷。 转念想想,这桩婚事跟中山王可没丝毫关系啊! 只要不涉及中山王,陛下就没败过。 “狄公,上官待诏.......”娄师德欲言又止。 三人循声齐齐望向他。 娄师德略默,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突然想到,上官待诏身份好像有些敏感,如果有人拿此做文章,那这桩婚事怕不是那么顺利。 …… 修善坊,一栋黛瓦白墙的小宅。 闺房里,檀香袅袅。 一袭月白色袍衫的张易之神色淡然,案几放着一盏清茶,手中捧着一卷《王莽传》细细品读。 满朝恐怕谁也想不到,那个制造杀戮惨案的男人,竟然还能安安静静地待在神都城。 这倒不是张易之不想走,而是一些重要的事情没有处理完毕。 那就是生产武器的工坊。 其一,这些武器要分批次运走。 其二,销毁工坊以及生产工具,不能留下痕迹。 其三,就是确保工匠悉数去了长安,一旦发现有人滞留,就得毫不留情的做掉。 他一没有占据法理二无名分,最大的优势就是领先于这个时代的生产力。 万一有工匠泄露出去,朝廷这个国家机器,很容易凭借图纸制造出来。 那是张易之绝不允许的!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上官婉儿推门而入。 张易之放下书卷,微微讶异道:“这么早就回来了?” 平常下差都是傍晚,今天也不是休沐时间。 没听到回话,张易之抬眸望去。 就见那张精致面容憔悴而疲惫,目光中郁结着一层浓重的忧虑。 “发生什么事?”张易之沉声问。 他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眸,仿佛能洞悉一切,所有秘密都无损遁形。 上官婉儿没有隐瞒,抿了抿唇,低声道: “陛下旨意,让我嫁入东宫。”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房间陷入几乎凝结的气氛。 张易之俊美的脸庞笼罩着寒霜,眼底再没了一丝温度。 汹涌的愤怒在他胸膛涌动不休,化为滔天的怒焰! 龙之逆鳞,谁触谁亡! “武三思今晚就死。” 张易之眸中透着森然寒意,声音阴沉。 “张郎,”上官婉儿走了过来,蹙眉道: “上次特意留他一命,他的存在有利于你的布局……” “不必说了。”张易之冷着脸,眼底杀机迸起: “当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罪不可赦。” “权力争斗,也没你重要。” 刚说完,腰间就被死死搂住。 上官婉儿靠在他胸膛,眼圈慢慢泛红。 她踏进门槛之前犹豫很久,生怕听到一句话: 【行,你嫁去东宫,帮我盯着武三思,借机收拢武家势力。】 如果是类似的这样一句话,不啻于擂鼓捶击她的心脏。 她的所有付出和一腔情意,都将沦为张郎权力路上的一颗棋子。 “你在乱想什么。”似是看穿她的心思,张易之近距离凝视着那双美眸: “你在我心里非常重要。” 上官婉儿轻轻嗯了一声,心里的甜意化散开来。 张易之抱着她,神色沉凝,平静道: “婉儿,今晚将府邸炸毁,制造假死。” “明天一早,我便送你去长安。” 上官婉儿默然不语。 她很清楚,上官待诏这个身份会给张郎带来非常大的帮助。 她不想放弃,但是已经没有办法。 “好。”上官婉儿点了点头,俄而又用撒娇的语气薄嗔道: “以后做一只金丝雀,你可不能厌烦我。” 张易之将手伸进裙内,握住那圆润饱满,轻笑道: “看你表现了。” 感受着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上官婉儿眼神迷离,呢喃一声,“慢一点。” ...... 笃—— 敲门声打断了里面旖旎的声音,外头健妇啐了一口,红着脸叫道: “姑娘,安乐郡主造访。” 上官婉儿晶莹的耳垂都霞红了,她艰难撑起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肚兜衣裙。 穿戴好,她往身上洒了一点的蔷薇香料,遮掩住男人的气味。 …… 客厅里。 坐在椅子上的少女穿着一袭紫色罗裙,色泽鲜艳,映衬得她气色红润,比平日更美了几分。 上官婉儿步履优雅的走了进来,启唇道: “没能亲迎郡主,婉儿失礼了。” 李裹儿用探寻的目光审视着她,容光焕发,心情似乎很愉悦满足,丝毫看不出任何焦虑。 难道她心甘情愿嫁给武三思? 李裹儿平复情绪,不动声色的说: “婉儿姐姐,在宫里找不到你,就冒昧来私宅拜访了。” “听说姐姐要嫁人了,金玉良缘啊,裹儿衷心恭贺。” 作为唯一知道她跟张郎的私情的人,上官婉儿没必要隐瞒心思。 她坦然道:“我绝不可能嫁给武三思!” 闻言,李裹儿一颗心沉了下去。 站在她的立场上,当然希望上官婉儿滚远点,别再跟张易之扯上关系。 如果对方能嫁给武三思,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观其态度,看来是不肯。 如果上官婉儿不肯,普天之下,谁能强求她? 恐怕只有张易之。 但是。 像他那些活得隆重且强势的男人,岂会要自己女人去牺牲,那就是一种侮辱! 如果张易之真的为了权力牺牲上官婉儿,那在她李裹儿心里,完美形象就有了缺口。 涉及到他的底线,就算将神都九门城墙全部炸毁,也要将上官婉儿带去长安。 他绝对做得出来! “嗯?”上官婉儿打断她的思绪,柔声道: “郡主在想什么呢?” 李裹儿迎上目光,直言不讳的问: “你打算放弃一切,逃去长安。” 上官婉儿没有作答,斟了一杯香茗递给她。 李裹儿一张脸冷了下去。 这绝对是她最不愿看到的事! 上官婉儿去了长安,就会接触到张易之的势力。 凭对方的才情和能力,毫不费事的处理各项公务,进而建立隆高威望。 到时候张易之的下属只认上官婉儿,那她这个未来正宫算什么? 如果上官婉儿再联手清河崔氏女,恐怕直接将她给剔除出去。 这是极有可能的! 她跟张易之的婚约虽然板上钉钉,但离约定的婚礼举办时间还有几个月,万一中途出岔子呢? 所以说绝不能让上官婉儿去长安,这个女人太危险了! 上官婉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她生性敏锐,几乎是立刻就窥破了李裹儿的心思: “你不希望我去长安?” 李裹儿也不遮掩了,迅疾应道:“当然。” 她竭力克制强烈的酸楚和委屈,冷言: “我有办法取消这桩婚事,你依旧是宫里的上官待诏。” “哦?”上官婉儿惊疑不定,深深地望着她。 如果可以,她当然希望继续待在陛下身侧,那就能给张郎提供最大的价值。 李裹儿深呼吸一口气,咽下喉间苦涩,满目厌憎: “记住,你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闻言,上官婉儿脸蛋有抹震惊之色,不作犹豫开口: “如果成了,我会时刻铭记。” 李裹儿盯了她几秒,起身就走: “婉儿姐姐,见识一下我的手段吧。” 她的语气从容,冷漠却中带着不加掩饰的矜持与自傲。 第二百九十二章 骇然(6k) 马车里。 鹅黄色的抹胸撑起丰隆两团,又随着呼吸夸张的起伏着,仿佛已经不堪负重。 “气死我了!” 李裹儿满心晦涩,涂着紫色豆蔻的脚丫子大踹案几。 憋屈和酸楚的情绪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避免自己正宫的声望和利益受损,那就必须杜绝上官婉儿去长安。 她不去长安的唯一条件,就是毁掉这桩婚事,继续待在皇宫。 “我好气啊!” 李裹儿粉拳狂砸枕头,等发泄完怒火,才平复好情绪。 她是正妃,上官婉儿连侧妃都算不上。 有时候出手帮助一个妾室,那是正宫分内职责,家和万事兴嘛。 李裹儿自我安慰了一下,达到精神满足之后。 她踱步到黄花木雕小桌前,打开桌上的食盒。 看着盒内的三杯冷饮,她从香囊里掏出一包粉末,细细倒进最左边的杯子里。 …… 庐陵王府。 “父王,母妃~” 人还没到,甜甜的声音传进大殿。 李裹儿手提食盒,款款而来。 她迫不及待炫耀道: “女儿亲手用果品熬制的泽兰香饮,你们快尝尝。” “啊这……”李显脸上有明显的欣慰和满足之色,他感慨道: “本王的女儿,也太孝顺了吧。” 身侧的韦玉也满意颔首。 李裹儿让宫娥打开食盒,她将左边的冷饮递给李显,她跟母妃一人一杯。 “快尝尝味道。” 李显抿了一口,感受舌尖的香甜,他畅快大笑: “好,不比宫廷御厨的手艺差。” 李裹儿矜持的说:“多谢父王褒奖。” 顿了顿,她用闲聊的语气问: “你们听说没,陛下答应了武三思的求娶?” 嚯! 听到这句话,李显满灌一口,气汹汹道: “可不是,便宜这个死残废了!” 他初听时震惊且嫉妒,上官婉儿这种美色兼才情的女子,岂能嫁给武三思这种脓包!! 李裹儿蹙眉轻叹:“有了上官待诏,那往后武三思更难对付了。” 听闻此话,韦玉也是忧心忡忡。 同为权力中枢的女子,她当然很清楚上官待诏的政治能力。 不夸张的讲,毫不逊色于政事堂衮衮诸公! 倘若上官婉儿嫁入东宫,天然就与庐陵王府为敌。 这是一个极为可怕的对手! 陡然。 李裹儿冷不丁道: “这不合礼制啊,上官婉儿是祖父的嫔妃啊!” 嚯! 犹如平地起惊雷,李显夫妇目露惊愕。 是啊,满朝上下竟然都忽略了这一层。 上官待诏太耀眼了,让人都忘记了她在皇宫的起步点。 她离开掖庭宫,被召入禁宫时,是以才人的身份。 李显皱了皱眉,不疾不徐道: “这只是一个空名头,上官婉儿要长期待在宫中,母皇当时只是皇后,没权力下旨提拔她,只能授予内命妇的封号。” “况且当时父皇卧病在寝,从来都没见过上官婉儿,她一直待在母皇办公的宫殿里。” 韦玉也回过神来,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陛下当时提拔一批女官,都是授予嫔妃的名号,跟高宗没任何关系。” 李裹儿神色沉凝,严肃的说: “天下人都知道这是假的,但父王可以拿这点做文章。” 什么? 李显脸色骤变,厉声斥道:“慎言,跟本王八竿子打不着边际。” 韦玉也读懂了女儿的言外之意,吓得花容失色,板着脸大喝: “休要胡来,王爷正是韬光养晦之际,怎能掺和进这里面?!” “得不到丝毫利益不说,还要承受陛下滔天的怒火。” “对,除非本王疯了!” 李显狠狠剜了女儿一眼。 你是不知道母皇有多恐怖啊,本王可不敢跟她作对,下场必然凄惨无比。 李裹儿眸光无波无澜,面无表情道: “父王,你是高宗的儿子,现在朝堂,唯有你才能阻止这桩婚事。” “闭嘴!” 韦玉掐着腰,手指都快指到李裹儿额头,言辞愤怒道: “我看你是失心疯了,才会说出疯言疯语,咱们为啥要去阻止?” 李裹儿垂着头,似是被说得哑口无言。 她用余光瞄着父王,见其面色一抹怪异的红,她知道药性开始发作。 “因为父王是个男人!” “一个有风骨,一个睥睨天下的男人!” “他偏偏就要阻止这桩婚事,向朝野展现他的强势,直面挑衅陛下,笼络李唐旧臣的人心!” “父王是至高无上的李唐继承人!他岂能准许武三思像个蚂蚱一样蹦跶?” 李裹儿声色俱厉,口吻愈来愈激烈,尖利的声音响彻大殿。 韦玉胸脯起伏不定,她的血液都被这番话说得几乎燃烧起来。 可一瞬间,就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她这个夫君懦弱无能,见到陛下就两股战战,更别说直面挑衅了。 “别开玩笑了,王……” 韦玉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注意到李显的表情。 癫狂! 对,就是那种肆意的癫狂! 脖子微歪,脸色涨红,额头青筋绽起,浑身散发着滔天的气势。 “你怎么了?”韦玉一脸惶然。 李显歪着头,声音泛着剧烈的冰冷: “武三思,安敢欺吾父皇,吾饶不得汝!” 咔嚓—— 扭动脖子的声音,李显看着门外宫娥,咆哮道: “更衣持剑,吾要先去宗庙!!!” 对于突如其来的剧变,韦玉吓得肝胆欲裂,她颤声道: “王爷,你还真想去阻止婚事?” 李显脸色越来越红,一字一句道: “贱妇,安敢忤逆吾?” 李裹儿打了个寒颤,心想:“父王,等药效消失,你就死定了。” 贱妇…… 韦玉满脸茫然,她从未想过某一天,会从李显口中听到这两个字。 愤怒! 她玉颊扭曲。 “再说一遍!”她嘶吼。 李显双眼赤红,狞笑道: “贱妇,回来吾再收拾汝!” 话罢拂袖,迈着张狂且不羁的步伐走进寝殿换衣。 …… 东宫。 殿阶两旁僧道开坛做法,檀香弥漫场中。 群臣穿着祭拜的常服,手捧一炷香,纷纷躬腰。 他们将香插进铜炉里,走到武三思身边,喟然道: “殿下,节哀顺变。” 武三思面无表情地点头。 众人暗暗腹诽,昨天要死要活,今天就急不可耐的下葬,这个无耻可恶的残废! 这是担心葬礼跟婚礼起冲突,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啊! 似是看穿了众人眼底的讽刺之色,武三思很好的隐藏了暴怒的情绪。 等孤掌权那天,就是你们的末日,孤要肆意屠杀! 想到脚底下躺着无数尸体,武三思有些抑制不住兴奋。 就在此时,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而后满朝哗然! 只见道路的尽头,有人鲜衣怒马而来。 那个人拉着缰绳,大红的宽袍如烈火般炙热,自远处快速驾马奔来。 红衣飘舞,姿态桀骜热烈,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众人皆是惊愕。 庐陵王? 他来做甚? 还有,今天是什么诡异的装束? 那人在距离殿阶一步之遥的地方猛地拉紧缰绳,马蹄蓦地止蹄。 他高坐骏马之上,神色的愤怒被大红的袍子映得犹如火焰。 他直视前方,以不可抗拒的姿态开口: “武残废,给吾滚出来!” 他的模样这么潇洒张狂,视礼法如无物,却让人觉得仿佛天地万物都寂静下来。 这一幕,深深镌刻在群臣心底。 画面似乎戛然而止。 轰! 轰轰—— 耳边似有九天惊雷炸响,群臣感觉心脏被一只手死死攥住,几乎陷入窒息。 刚刚听到了什么? 他们相互对视,皆能看出对方眼里的震怖! 残废? 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骂武三思残废?! 所谓骂人不揭短,当面骂人更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更何况,人家是储君,你只是皇子! 不管从哪个角度,你都没资格让别人滚出来啊! 场中气氛死寂,僧尼道士都停止做法事。 所有人眼神尽是迷茫的神情,宛如在看一个傻子。 如果庐陵王不是傻了,那他怎么敢说出这么狂妄的话来? “残,废!给,吾,滚,出,来!!!” 李显歪着脖子,眼神是近乎恶魔般的狠戾。 可浑身每个动作又透着超然的气度,仿佛可挽天地之将倾。 慢半拍赶到的韦玉听到这句话,一阵眩晕,要不是李裹儿搀扶,险些晕倒在地。 疯了! 王爷彻底疯了! 他要把王府带入无尽深渊! 殿中灵牌最下方的武三思面色涨红,铺天盖地的耻辱席卷而来,差点将他吞噬。 我艹你妈! 连你这个蝼蚁都敢羞辱本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武三思疯狂大笑,笑得脸庞剧烈扭曲,笑得嘴唇疯狂颤抖。 群臣循声而望,都能理解储君此刻的心情。 你说被张巨蟒蹂躏也就罢了,你庐陵王算啥玩意啊? 就算想痛打落水狗,你也没这个本事啊,武三思随便就能欺辱你。 庐陵王没有十年脑瘫做不出这样滑稽的事来。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武三思以手撑地而起,仰着头深呼吸一口气,满脸杀意的走出灵堂。 殿阶两旁人潮拥挤,还有许许多多闻讯赶来的人。 所有人都有一股预感,今天庐陵王要朝武三思发飙了。 李显歪着脖子,望着走来的声音,冷笑一声: “好你个残废,欺负吾头上来了。” 残废二字,点燃了武三思眼里的杀机,他咬牙切齿道: “孤要你死!” “来!” 一声怒吼。 李显从骏马上一跃而下。 锵! 他握住剑柄,猛得一抽,寒芒骤闪: “来,跟吾决斗!” 静! 场中一时鸦雀无声。 群臣满脸震撼,仿佛撞见世间最为不可思议的一幕! 来真的! 庐陵王真要杀人啦! 刚刚武三思明显是威胁,而此刻庐陵王却是毫不掩饰杀机。 高下立判! 只见武三思脚步踉跄,目光极度惊悚。 他倒不是恐惧,而是难以想象的疑惑。 究竟发生了什么? “残废,跟吾一决生死。” 李显脸上的青筋,肉眼可见的暴起,嘴角泛着一丝残忍的笑意。 仿佛一个嗜血的恶魔! 狄仁杰再也坐不住了,快步走到场中央,沉声道: “请庐陵王先冷静,有事慢慢说。” 话音刚落。 “有种就杀!” 一声凌厉的冷叱从远处传来,脚步声轰隆隆响彻东宫。 三百身着铠甲的羽林军声势浩大,凤辇上武则天脸色阴沉如水。 “玩了……”韦玉呼吸急促,浑身每个窍穴都被恐惧填满。 “好玩!” 一个牵着肥胖狸猫的丰腴妇人,蹦蹦跳跳地鼓掌叫好。 群臣看了眼公主殿下,又将目光对准目光癫狂的庐陵王。 唉,李唐皇室又疯了一个。 “嘻嘻嘻,太好玩啦......”太平傻笑着,掩盖了眼底深处的震惊。 皇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也是装疯? 还是真疯了? “来,有种当着朕的面杀了储君。”武则天目光冰冷如铁。 李显一愣,潜意识让他跪下求绕,可全身却充斥着一股必须发泄的霸气。 “好!” 他喝了一声,歪着头刺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武三思身边的蟒袍拔刀砍向长剑。 铛! 长剑掉落在地,群臣遍体生寒。 真的敢杀! 当着陛下的面,他真的要杀一国储君! 太恐怖了! 这还是胆小如鼠的庐陵王么? 该不会被张巨蟒附体了吧? 轰! 似乎有一道闪电击中凤辇,武则天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骇然到了极致。 这是她的儿子? 这竟然是她武曌的儿子? 察觉到犹如实质性的杀机,狄仁杰慌忙道: “庐陵王,究竟有何冤屈,你大可诉说!” “对啊对啊,有话好好说,陛下会为你做主。” “千万不要冲动!” 李唐旧臣纷纷出言,希望减轻庐陵王的罪孽。 嘈杂的声音让李显眼底的凶光冲淡了一些,他扭了扭脖子,狰狞笑道: “就是这个残废,妄图娶上官待诏,那可是父皇的才人!”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原因竟然是这?? 宰相娄师德愕然呆滞,他早就知道上官待诏身份敏感,却没想到是庐陵王以此做文章。 不过普天之下,也就唯独他能因此而愤怒。 相王被废黜,从政治角度,庐陵王是唐高宗唯一的儿子! 群臣简直像看见鬼魂一般毛骨悚然。 庐陵王绝对疯了! 不然不会这么蠢! 朝野都清楚,上官待诏才人的身份只是空头名号罢了,她从十岁开始,就是陛下的亲信。 但从法理上讲,庐陵王生气还真的无可指摘。 谁让陛下当初还是皇后,无权直接任命官吏呢? 这是陛下挖的坑,碰巧有个不要命的亲儿子来闹事! 武则天死盯着她,凤眸射出两束刀剑一样的寒光: “有种你再给朕说一遍?” 李显瞪圆的眼睛一动不动地逼视着她,咆哮道: “吾敢说十遍!” 说完从袍袖抽出一个卷轴,挥臂展开。 一个人的画像呈现在众人眼前。 丹凤眼、高鼻梁、面色瘦削。 这不是唐高宗李治么? 庐陵王竟然把画像从宗庙拿出来了! 武则天脸庞先是通红,然后变得发青,而现在已青得发紫。 “谁也不能侮辱吾的父皇,除非践踏吾的尸体!” 李显张开双臂,噗通一声,慢慢倒在地上。 他将画像盖在身上,目光毫无惧意的直视着凤辇。 如此匪夷所思的疯癫场面,却没有引来笑声。 群臣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们绝不相信这是庐陵王。 骤然。 场中想起了哭腔。 李唐旧臣热泪盈眶,泪水顺着脸颊缓缓留下。 他们热血澎湃,每根骨头都散发着激昂,甚至甘心替庐陵王赴死! 这就是李唐嫡子! 刹那间,他们仿佛看到一个勇猛无畏的男人。 那是太宗李世民! 庐陵王身上有太宗的影子啊! 他觉醒了! 他的天赋觉醒了! 倘若以前如此,江山社稷何以会旁落妇人之手呀? 不过现在也不晚,懦弱无能的庐陵王一去不复还! “陛下,请尊重纲常孝悌,莫让社稷蒙羞!” 有大臣跳了出来,满脸兴奋的吼道。 “对!”又有老臣指着武三思,“无论如何,上官待诏都不能嫁人,否则就是在侮辱陛下!” 群臣不自觉颔首。 再怎么样大周王朝,陛下你还是高宗的皇后,女官是你亲自给予的嫔妃称号,那就不能嫁人。 武则天满腔怒火无处喷射,鼓得那双颊微微地颤抖。 这种屈辱的难堪,几乎让她喘不过来气,可一直咬牙在坚持着。 身为母亲和皇帝的尊严早已荡然无存! 遭受张巨蟒凌辱! 被太平背叛! 现在这个懦弱的儿子,也敢当众欺压在她头上! 崔玄暐神色有些恍惚。 地上的特么是李显? 真没被张巨蟒附身? 这也太勇了吧,持续这个表现,那就要重铸李世民的辉煌啊! 他知道,这桩婚事完全崩了! 你儿子捧着亲爹的画像,当着满朝的面以命威胁,做娘的再愤怒也无济于事。 难不成当众杀了儿子,不认丈夫,以什么理由? 就因为阻碍你撮合婚事的意志? 那你这皇帝就跟马戏团的小丑一样! 人家庐陵王站得住脚,就算把这件事说给最愚昧无知的百姓,百姓也会认为庐陵王占理。 “请给这残废另许一门亲事!” 地上传来愤怒且张狂的声音。 武则天心口郁结,她再不平复情绪,几乎要当场呕血。 哈哈哈哈,朕何其失败。 平常看到朕就畏畏缩缩的儿子,如今见朕威望稍减,就敢骑在陛下头上拉屎拉尿! 在她看来,李显此举完全就是为了博取政治资本。 他笃定自己没有性命危机,所以不顾一切捞取声望。 狄仁杰暗暗叹息一声。 自从中山王跟陛下决裂以来,一切都变了。 公主殿下不惜装疯卖傻,也要做一条潜伏在暗处的龙。 而庐陵王终于开始展露獠牙,再也不隐藏心性。 远处的韦玉心脏一直飞快跳动,她僵硬的脸蛋对准女儿。 作为枕边人,她对王爷每次都抽动几下都了如指掌,这般迥异的表现绝不正常。 她想起那杯泽兰香饮,问题绝对出在这。 李裹儿迎上森然的目光,弱弱的说: “母妃,我……我就放了五石散和石钟乳,还有一点点药剂。” 轰! 韦玉凤眸几欲喷火,压低声音骂道: “畜生,他给亲爹下毒,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不是毒……”李裹儿眨眨眼睛,小声的说: “问了药师,就是一些让人亢奋,完全失去理智的药,药性发作之前,慢慢引导服药者的疯狂。” 听说不是毒药,韦玉略松一口气,刚想继续痛骂。 就听李裹儿柔声道: “母妃,看看效果,你再权衡一下利弊。” 韦玉下意识看向场中,那些大臣目光的崇拜和狂热。 经此一战,王爷打响威名,捞足了政治资本。 那可是一剑去刺储君,当着满朝的面跟皇帝顶撞的存在! 除了张巨蟒,普天之下,还有谁? 可以说,只要没有性命之危,王爷怎么都是赚的。 念及于此,韦玉神色缓和起来,轻声问: “有没有后遗症?” “这……绝对没有!”李裹儿迟疑半会,很认真的回答。 “噢。”韦玉琢磨了一下,小心翼翼道: “那就多弄一点,留着你父王以后用。” 场中陷入冗长的死寂。 望着陛下几乎要将空气撕碎的眼神,群臣都能感受到她的难堪与耻辱。 皇威一次又一次被践踏!!! 涨满沟槽的堤坝,张巨蟒崩开堤口,洪水会以势不可挡地涌出去。 不约而同的,群臣将目光投向武三思。 那神情怨毒到难以复加的程度,身体痉挛,右手的食指在孤零零的颤抖。 堂堂储君被庐陵王欺凌,已经成了一个严酷如铁的事实。 这种屈辱恐怕会伴随武三思的一生,挥之不去。 “残废,你再不说话,吾可就要一剑斩死你!” 偏偏地上又传来狂悖无道的话语。 望着这个猖獗的奇葩,群臣如鲠在喉。 现在倒是嚣张,往后可是要被陛下折磨泄愤! 陛下也会时刻牢记今日的屈辱! 武三思一颗心被利刃刮得遍体鳞伤,咬紧牙关,颤抖着嘴唇说道: “陛下,臣配不上上官待诏。” 群臣默然。 这是避免让陛下更难堪,很有自知之明的主动退一步了。 武则天脸庞依然僵硬,目光搜寻人群,确定一个美鬓官员: “弘农杨氏,择一女嫁给储君。” 杨氏一贯都是武家的联姻对象,美鬓男子不敢拒绝,艰难点头。 他知道,陛下就像一座火山濒临爆发,谁撞上谁死。 陛下杀他可没有丝毫心理压力。 “另外,李唐宗室择三女给储君做侧室!”凤辇上再次传来强压抑、不容置疑的声音。 堂堂宗室女,一下三个给别人做侧室。 毫无疑问,这是羞辱报复! 可李唐旧臣非但不怒,反倒有些满足。 刚刚庐陵王展现的威风,足以慰藉所有忠于李唐社稷的人民! “显儿,今日做得很好。” 武则天居高临下俯瞰着李显,声音泛着阴沉森冷。 话落凤辇转身离去,连带着御林军也掉头而走。 落在众人眼里,那自然是灰溜溜的落荒而逃。 “残废,不惭乎?” 李显竟然从地上一跃而起,转头呸了武三思一口唾沫。 武三思强忍着耻辱感,用袖子擦拭脸颊。 “诸位,吾去矣!” 李显将画像卷起来,兴奋地跑到马上。 “驾驾驾——” 他朝身后挥舞手臂,衣袍被狂风吹起,飘飘有如仙之感。 第二百九十三章 手术(7k) 三盏金黄的蟠龙烛台在黑暗中擎起几簇微弱昏黄的光亮。 床榻上那个脸色蜡黄、面目浮肿的中年男子迷迷糊糊地翻了一个身,喉咙里发出几声低沉浊重的闷响。 “王爷醒了!” 服侍的宫婢听到动静,尖喊了一声。 急促的脚步声传进寝殿,韦玉提着裙摆走到床边,欣喜的说: “王爷,你终于醒了,吓死奴家了。” “水……”李显蠕动嘴唇,接过茶杯灌了一口,有气无力道: “本王,呜呜呜……” 他浮肿的眼睛逐渐红了,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低声抽泣。 也许自己是世间最蠢的人吧! 不然怎么会做出此等狂妄奇葩的事呢? “过去都过去了,别再多想。”韦玉倒是神色如常。 “本王昏迷多久了?”李显问。 “才两天。”韦玉庆幸不已。 李显沉默片刻,目光似期待似恐惧,沙哑着嗓音: “母皇有没有惩罚本王?” 韦玉拿热毛巾给他敷脸,漫不经心道: “解除了王爷一应职务,只留了爵位,削减食邑,没收私产,罢免王府属官。” “什么?”李显万念俱灰,掀开被子就要爬起来: “我要去给母皇跪下认错,赌咒发誓说这些事都与我无关,我精神错乱失常了。” 言毕已经涕泪沾襟。 望着他一副窝囊样,韦玉恼怒的叱道: “祸福倚伏,咱们已经在险象环生的政治博弈中占据上风。” 李显置若罔闻,眼神呆滞,喃喃重复一句话: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蓦然! 他咬咬牙,一脸决绝: “把白绢抛上房梁,我要自缢。” 与其被母皇活活折磨致死,还不如死得有尊严一些。 狗改不了吃屎……韦玉强忍着失望,柔声软语道: “就因为这件事,你在朝中声望大涨!” “原本陛下想将你废黜流放,以狄公为首的大臣皆反对。” “这释放一个强烈的政治信号,你不知不觉中就笼络了人心。” 李显咽下喉间苦涩,叹息一声。 他宁愿不要声望,也不想遭受母皇记恨,曾经软禁在房州的岁月充满了凄风苦雨! 见他还是一副麻木的表情,韦玉薄嗔了一声,娇滴滴道: “王爷,你不知道当时你有多霸气绝伦,奴家都看痴了。” “胸中一股久违的躁气,似要喷薄而出,险些站不稳。” “满腔兴奋,恍惚得夹紧了身上每一块皮肉,最后透着彻骨铭心的痛快。” 说到最后,韦玉低着头,摆出羞答答的模样。 果然,李显听到这几句话,立刻重拾自信。 他悲痛的情绪消散大半,眼底有一丝张狂和自傲。 本王真的这么强势勇猛? 他不由得脱口而出: “爱妃,本王比之张巨蟒孰优孰劣?” “……”韦玉脸色霎时冷了下来。 李显也意识到话里的歧义,尴尬的说: “本王想问,有没有此獠几分风采?” 吃了最烈性的药,才勉强达到张巨蟒的效果,你就别跟此獠相提并论了。 虽这般想,韦玉嘴上却不吝褒奖: “就王爷在东宫葬礼的表现,此獠给王爷提鞋都不配!” “爱妃谬赞了。”李显矜持一笑。 韦玉审视着他病殃殃的面容,欲言又止:“不过……” 听着半截语焉不详的话,李显惶惑,催促道: “不过什么?快说。” 韦玉略默,握住李显的手心,给予他力量: “陛下颁布了一道诏书,将王爷改名为李桀.....” 晴天霹雳! 李显身体僵直,手脚冰冷。 桀,残忍凶暴,完全是恶名! 诏书已下,那就是板上钉钉。 亲娘给儿子改名字,满朝文武,谁敢有异议? “我……我要去下跪。”李桀声音颤抖,肝胆欲裂。 韦玉将他摁回床上,板着脸肃然道: “既然喜欢改名字,让她随便改,王爷登基以后,再改回来就行。” “她越是这样,就越证明她的统治力大不如前,迫于舆论和局势,根本不敢动王爷!” “若换做以往,王爷早就被废黜发配了。” 李桀把头埋进被子里,黯然神伤。 韦玉抿唇悄悄叹息。 好不容易硬了一回,这不又原形毕露,这位夫君骨子里刻着软弱无能。 她可要叮嘱裹儿,多多熬制一些烈药,以备不时之需。 …… 十几天后。 私宅闺房。 “工坊事宜已经处理好,我该走了。”张易之凝视着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看着他温柔又深情的眼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易之:“你若不想待在皇宫,我随时接你走。” 上官婉儿笑姿嫣然:“能帮到你,才是婉儿最幸福的事。” 似清水秋瞳的杏眸,眼波流转,令人目眩神迷。 她心中被柔软温暖塞得满满的,下意识地依偎了过去,心中涌起无法言喻的满足。 张易之握住她凝如脂腻的皓腕,侧头吻了吻她微热的脸颊,另一只手把裙子撩了起来。 上官婉儿啐了一口,食髓知味之下,其实心里也挺痒的。 稍作犹豫,还是软软躺靠着案几,把浑圆修长的腿架在了张易之肩膀上。 … 上官婉儿脸上犹有几分红晕未褪,掐了掐张易之腰肉。 各种难堪又羞人的花样,让她一阵又害臊又眩晕,怎么羞人怎么来。 “一次性补偿你。”张易之眼底有一丝戏谑。 这句话触及上官婉儿的伤感,一想到爱郎即将离去,内心就像缺失了一块。 她很快调整情绪,转移话题,“张郎,这回真欠李裹儿一个大人情了。” 能继续待在陛下身侧,维持之前在宫廷的权力,全靠李裹儿的神来之笔。 张易之轻轻颔首,他很容易就能揣测到李裹儿的出发点。 身在权力中枢的女人都不简单啊! 他淡淡道:“李显大出风头,神都城局势越来越有趣了。” “不,是李桀。”上官婉儿纠正他。 两人相视一笑。 …… …… 傍晚,繁华喧闹的金雀大街。 三辆豪华的马车,排列着十几名侍臣宫娥,举遮蔽风、目的伞扇。 而几十个随行侍卫皆穿铠甲,腰配箭囊。 见到应属东宫太子的辂车,行人避让一旁。 “帝国储君是个残疾,着实荒谬,陛下昏庸啊!” “可不是,听说他还敢跟中山王作对,怪不得克妻克子,这叫恶人有恶报!” “嘘,小点声,俺们平头老百姓惹不起他。” “怕个甚,难道还会因言获罪不成?” “……...……” 人群议论纷纷,看向辂车的目光带着厌憎。 就在此时。 咻! 一道箭矢破空而来,钉在马蹄上。 “本尊,第五氏,名重楼!” 一道狂妄的声音响起,人群中瞬间涌出数十个持刀男子。 “有刺客!” 辂车旁的侍卫神色仓惶,如临大敌。 周遭气氛凝结,百姓陷入死寂之中。 竟然有人敢当街刺杀储君? 究竟是哪个壮士? “超过半炷香,便是本尊无能。” 一道素色袍衫的男子袭掠而来,剑尖在地上摩擦出金石声。 战斗瞬间打响。 第五重楼身影如鬼魅般,浑身散发滔天杀机。 噗—— 剑光闪动,鲜血飚飞,毫不留情收割着性命。 如此血腥的画面,直如修罗地狱般,人群尖叫声四起,百姓疯狂逃窜。 “杀!” 众多绿袍掏出鸟铳,目标对准守卫辂车的侍卫。 “土鸡瓦狗之辈,也敢阻抗本尊!” 第五重楼的嘴角露出一丝狰狞之笑,手中长剑如一道迅疾的闪电,自左向右扇扫而出,竟是掀起一道扇形的尾尘。 那战神般的身躯,从飞洒的血雾中穿过,优雅的走到辂车前。 他掀开帷幔,微微一笑: “高贵的蝼蚁,请跟本尊走一趟。” 武三思如坠冰窟,目光带着极致的怨毒,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 张巨蟒,为什么?! 阴魂不散,孤被你害得还不够惨么? .......……. 铛! 铛铛!! 街道望楼钟鼓声连成一片,密集低沉的马蹄声敲击着地面,豹骑从皇城驰出,黑压压的一片如同阴云席卷。 当他们赶到时,辂车横躺在街道上,已近半毁,东宫侍卫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倒在地。 鲜血浸透了每一寸地,形成了大片令人作呕的暗红色泥沼。 储君下落不明,满城震惊! …………. 一弯娥眉月凄清地挂在彩楼顶阁的一角飞檐上。 月光惨白,照见了一张脸。 那是武三思惨白毫无血色的脸。 他死死盯着站在栏杆前的身影。 张易之负手而立,遥望着皇城庄严壮阔的天枢,平静道: “殿下,好久不见。” 他缓缓转身,半张脸在摇曳不定的灯火下闪闪烁烁,另外半张隐没在浓墨般的黑暗中。 武三思目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怒火几乎能将他吞噬。 “孤要把你千刀万剐,孤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剔掉你每一寸血肉!” 他脸庞扭曲,咬碎牙龈。 诸坊的鼓声和钟声次第响起,急促恢宏,响彻整个神都城。 张易之俯瞰大街小巷的禁军,风轻云淡道: “殿下,你越来越废物,连庐陵王都能骑在你头上拉屎拉尿,太让我失望了。” 武三思嘴唇颤抖,席卷全身的屈辱将他摧折的肝肠寸断,五内俱焚! “找你的原因很简单。” 张易之踱着慢步,用老朋友闲聊的口吻娓娓道来: “某一个夜晚,太子妃给我托梦,称她死不瞑目。” “我问为何?她说自己尸骨未寒,武三思就迫不及待娶妻,连同侧妃一下子四个,其余貌美侍妾二十多个。” “她要报复你,如果我不帮她,她的鬼魂就会一辈子缠着我。” 顿了顿,张易之审视着武三思,略带歉意道: “殿下,不好意思,避免整夜做噩梦,我只能照办。” 面对着无耻可怖的嘴脸,武三思浑身冒寒气,脊尾骨一阵阵发颤。 他竭力克制恐惧的情绪,嘶声咆哮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孤做鬼也要诅咒你张氏满门!” 张易之端详这个瓮中猎物,眼神忽然透着几分阴冷。 我的女人,别说碰,就算意淫,都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 他声音冷冽,又带着几分飘乎: “你有罪,有罪必须接受律法的审判。” “我代表律法,不过你放心,律法保证绝对公正,你罪不至死。” 说完意兴阑珊的挥手。 身后绿袍将麻核塞进武三思嘴里,丁酉把镣铐往对方头上一套,铁链恰好从两边肩膀滑开,缠住手腕。 裴旻摁住武三思,将黑头套套在他头上。 …… 平康坊。 靡丽曲调此起彼伏,诸色乐器齐响,杂以歌声缭绕其间。 街上的气氛十分浓烈,箜篌调高,琵琶声亮,周围聚拢了一大群嫖客,载歌载舞。 曲巷车马出入极多,车上多载有盛装丽人,依偎在老爷怀里,任其把玩品尝。 一辆马车驶入平康坊深处,绫罗挂边,粉檐白壁慢慢消失。 周遭都是一栋栋低矮的砖屋,上头没有瓦片,只覆了两层发黑的茅草。 阳光下总有阴影,再繁华的城市也有最阴暗的地方,里面充斥着血腥与贪欲。 张易之一行人从马车下来,行走其间,烛火忽明忽暗,让每个人的表情都显得有些迷离。 通道两侧,是一个一个小小的隔间,有的木门紧锁,有的完全敞开,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稻草腐味。 “晦气!” 第五重楼掩鼻,神色厌恶。 棚屋一个昆仑奴好奇的盯着他,第五重楼杀机迸起,骤然袭掠而去。 伴着一声惨叫,第五重楼拿手帕擦拭肮脏的鲜血: “看本尊一眼,就是在羞辱本尊!” 踏踏踏—— 一个头上歪歪戴着花罗夹幞头的老头走了过来,悄悄瞥了眼尸体,不敢言语。 老头皮肤黑若墨炭,一头鬈发,嘴唇扁厚,不是中原人士,赫然也是昆仑奴。 他露出谄媚的笑容,“拜见诸位大人。” 一口流利官话,丝毫听不出口音。 笑起来黑面孔上的褶皱一阵舒展,肥厚的嘴唇咧开,露出白牙。 张易之轻轻颔首,言简意赅。 “阉了他,报酬丰厚。” 老头眼底有不易察觉的恐惧,他当然清楚眼前这个男人是谁。 名震万邦的张巨蟒! 一个几乎跟日月星辰比肩的存在! 一个让西域诸国颤栗的刽子手! 通过今晚的动静,南衙禁军倾巢而出,他也能猜测到黑套下俘虏的身份。 太子! 阉割帝国储君! “怎么?不敢接这单生意?” 张易之声音依旧平静。 “接。”老人没有迟疑。 可一旁的第五重楼再也忍不住了,朝张易之怒斥: “咱们天朝上国的阉割术传承两千年,为何要找这些卑贱丑陋的外夷?” “像他们这些昆仑奴,只配生活在神都城的臭水沟,是污染帝国的苍蝇蛀虫!” 裴旻等人嘴角微微抽搐,这疯子说话也太难听了。 老人脸色难堪,但由于皮肤太黑,倒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控制情绪,恭恭敬敬地解释道: “这位大人,小的是波斯国大流士王宫廷的阉奴,宫廷有秘不外传的阉割术……” “哦?”裴旻颇有些好奇,“蛮夷国也有太监?” 老人笑了笑,耐心的解释: “有宫廷后妃,自然需要内侍。” “还有一点,为了满足波斯主人的断袖之癖,得专门挑一些干净的阉奴。” “够了!”第五重楼濒临爆发,压抑着杀意,冷冰冰道: “别再恶心本尊,看到你们这群蛮夷就想踩死!” 张易之微微挑眉,没想到这个以猎杀为生的刺客,竟然是战狼式的爱国人士。 第五重楼越来越激愤,“要本尊说,非中原种族者,一律集中起来,轻者驱逐,重者屠杀!” “中原王朝,根本不需要任何一个蛮夷,否则就是在玷污炎黄血脉!” 张易之悚然一惊,很认真地打量这个精神病。 如果上嘴唇贴一撮小胡子,很像那个渣渣、气死偶咧。 老昆仑奴遍体生寒,哭丧着脸看着张易之。 张易之转头盯着他,沉声道: “保证一天后就能走路,半个月就能修养好?” “凭借小的精湛的手艺,能以性命做担保!”老人声音坚定。 张易之满意颔首,目光扫视着一间间棚屋。 昆仑奴性情温良,踏实肯干,很受中原贵族官员或富商巨贾们的欣赏。 正所谓,有需求就有市场。 作为世界中心,蛮夷万里迢迢前来淘金,其中自然不缺胃口大的人。 比如眼前的老头,就在京畿重地开展昆仑奴贸易。 将昆仑奴贩卖到大周,赚取暴利。 站在朝廷立场,国家多了低廉好用的奴隶,自然持默许态度。 思绪那么多,也就一瞬间的事,张易之目光沉凝,一字一句道: “开始吧。” …… 昏暗简陋的茅草房里,一条水渠流过,可走污秽;桌上佛像,可度阴魂。 武三思躺在一张粗糙的榆木板条上,胸口剧烈起伏。 屋子阴气很重,他能感觉到,冰冷在飞快地侵蚀着作为男人的尊严。 他看到光芒,不是天亮,而是头套被取了下来。 “呜呜呜——”武三思嘴里塞着麻核,发不出声音。 他脸庞狰狞,眼神透着极度怨毒。 刚刚的对话,他一个字不落听在耳里。 愤怒到无以复加! 恐惧到极致! 全身血液都几乎凝固! 这世间为何要有如此残忍的恶獠! 他宁愿死,都不想成为太监! 张易之神情冷漠,双眼从武三思的脸部扫到脚面,眼神里忽然透着几丝遗憾—— 那种对敌人不满的遗憾。 他轻声细语道: “殿下,在人的一生中,最难对付的敌人往往并非来自于外,而是来自于内。” “对,就是人性深处种种难以克制的欲望。”“在你死我亡的权力斗争中,每多出一种欲望,都有可能会向对手暴露出一个致命的破绽。” “只要对方抓住,就能一举将你置于死地!” 顿了顿,他皱了皱眉,继续说道: “你竟然还想着女人?你怎么能想女人,那是你权力路上的阻碍!” “我必须帮你,这是不可推卸的责任!” “除根之后,除了争夺权力,你再无其他欲望,你将无坚不摧,谁都无法击倒你!” “我要殿下成为世间最强硬的男人,对,就是不可一世的男人。” 话音落下,灰旧窗户被凶猛袭来的夜风訇然吹开,屋内更显阴森幽暗。 武三思呼吸陡然粗重起来,眼神中满是恨意,以及哀求。 他要求饶,他想保住命根子。 张易之读懂他的意思:“你也觉得我说得对?那就行。” 一瞬间,武三思肝胆欲裂。 他放弃挣扎,浑身被一股沉沉的死气给笼罩着。 老昆仑奴捧着厚厚纸张,裱糊在窗户上,直到严丝合缝为止。 他又关好门,吩咐一个矮小的昆仑奴准备炭火,口中道: “阉割过程,绝对不能受寒。” 武三思心脏似被攥紧,恐惧袭遍身体每根骸骨。 躺在这里,对他而言不啻于一场痛苦无边的炼狱。 老昆仑奴从箱子里拿出金疮药,草木香灰,一个新鲜的猪腰子、特制的鹅翎管、祖传黑糊糊的膏药。 一切准备就绪,他拿出胸膛的十字架,默默做着祷告。 武三思紧闭双目,只有起伏的胸膛表示还活着。 张易之上前,把手按在他胸口,安抚似的拍了拍: “殿下,忍着痛,这位阉割术是专业的。” “嗬!” 武三思猛然昂起头,发出像狼嚎一样的叫喊。 这下怒吼似乎耗尽了残存的生命力,他满脸大汗,全身开始剧烈痉挛。 连眼神都迅速黯然,似乎内心的崩溃已经摧垮了生机。 张易之神色冷峻,打断了老昆仑奴的祷告: “别做了,立刻动手。” 说完负手走出封闭的草屋,裴旻等人跟着离去。 老昆仑奴露出憨厚的笑容,虔诚又尊敬的说道: “殿下,请您放松一点。” …… 夜风吹入,松明火光一阵摇曳,把几人映成极其诡异的影子。 棚屋过道陷入一片死寂。 骤然。 “嗄!” “嗄——!!!” 突然想起一声声夜枭似的哀鸣,又仿佛鬼魂在呜咽痛哭。 只片刻,声音渐渐消散,老昆仑奴推开门,手里捧着一个盒子。 盒子上赫然摆放着腌臜物。 “快收起来!”裴旻一阵恶心。 老昆仑奴连忙包起来放进口袋,心中暗暗腹诽。 能卖高价呢,神都贵妇最喜欢拿这个泡药酒。 张易之看了一眼裴旻。 裴旻立刻拿出三块金铤,满脸厌恶的扔给老昆仑奴。 老昆仑奴捡起来,喜不自禁露出一口大白牙。 切割了帝国储君的阳物,他肯定不敢待在神都了,否则就会迎来雷霆报复。 有了这么大笔钱,足以逃回波斯潇洒快活了好几年,置办家业娶几门夫人,再回来大周做贩卖奴隶的生意。 不过中原千万不要是张巨蟒掌权,以此獠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冷漠和恶意,恐怕没有外族人生存的空间。 张易之面无表情地推开门,屋内血腥味浓郁,还夹杂着腥臭的味道。 武三思眼皮轻微跳动,似乎在做一个梦。 梦里,他主宰一切,生杀予夺! 梦里,他发号施令,天下都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他是至高无上的神灵,随便一句话就能改变苍生社稷! 梦里,他睥睨天下、指点江山,诛杀张巨蟒满门,凌辱此獠全家! 武三思迫切希望自己停留在梦中。 别走,别走。 可轻缓的脚步声告诉他,这是不现实的噩梦! 这将是缠绕着他一生的梦魇! 他的脸上留下两道泪痕,张了张嘴,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张易之侧耳仔细倾听,勉强分辨出说的是:“我要你死”。 “你要我死?殿下,我哪里对不住你了? 张易之有些讶异,缄默片刻,不疾不徐道: “我的所作所为,出发点都是为了你着想。” “殿下,你必须将秘密捂紧,一旦你成为太监的消息传开,你就会像一条野狗一样被陛下抛弃。” “被世族门阀抛弃,被你的拥笃所唾弃,甚至被武家宗族给逐出家门!” “他们也许能容忍一个残废做储君,但绝不允许一个太监登顶帝国之巅,这是不能踏破的底线。” 武三思一双眼红煞如血,强烈的意志让他没有昏厥过去。 密密麻麻的痛,似万蚁钻心啃食他的骨他的肉! 身下空荡荡,他生不如死,整个人油煎火烧一般绝望痛苦! 痛至极致! 从此以后,他沦为彻彻底底的废人! 他丧失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他成了一个太监啊!!! 张易之目光温和,小声的说: “殿下你放心,我是一定会替你保守秘密,不然也不会悄悄找外夷给你阉割。” 他又笑了笑,再三提醒: “殿下,你绝不能暴露啊,否则就要被所有人遗弃,成为一朵枯萎凋谢的花朵。” “你往后余生只剩一条路,拼命争夺权力,实现人生价值。” 武三思盯着他,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眼睛却流出来泪。 既哭又笑的模样,诡异得有些可怕。 张易之眼神无波无澜,就这样跟他对视。 直到剧烈的痛楚袭遍全身,武三思终于熬不住了,彻底痛晕过去。 张易之表情冷漠,寒声道: “我要去长安了,祝你好运。” 聊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lt;&quot;<a href="https://xxbiquge.net&quot;" target="_blank">https://xxbiquge.net&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s://xxbiquge.net&lt;&gt;" target="_blank">https://xxbiquge.net&lt;&gt;</a>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九十四章 王府日常 清晨,便有请帖到中山王府来。 臧氏捏着请帖,忍不住撇撇嘴: “又是请我赴宴,每次都是我一个人出尽风头,倒也寡然无味。” 臧桂馥停下针线活,呵笑了一声,“姊姊在神都,不也经常赴宴?” “嘁!”臧氏挺了挺胸脯,矜持的说: “我以前跟什么人来往?国公夫人,郡主县主,外夷的酋长夫人,最低都是侯爷夫人。” “现在参加什么七品官员夫人的宴席,这不是自降身份么?” 说完轻叹一声。 离开神都,最大的遗憾就是无处炫耀,无法再欣赏那些国公夫人崇拜的目光。 臧桂馥哂然一笑:“嘴上这么说,待会又要拉着葳蕤陪你去。” 一旁的裴葳蕤忍俊不禁地扬了扬唇角。 她穿着一件薄荷色宫裙,梳着简单素雅的发髻,浑身透着端庄温婉。 略施粉黛的脸蛋精致如刻,像画里走出的人儿。 臧氏抬了抬下巴:“我们这对天底下最貌美的婆媳,必须让那些俗妇羡慕妒忌。” 闻言,臧桂馥忍不住又打量着这个易儿拐来的女人。 举世无双的美貌,第一次见她,简直惊为天人! 而且还擅长经营商贾之道,臧桂馥有种相逢恨晚的感觉。 两人关系迅速升级,都快成闺房密友了。 姊姊对这个儿媳非常满意,王府来长安购置的胭脂铺,绸缎铺,粮油店等等,全权交给葳蕤打理。 这点钱当然不算什么,但象征意义就大了,那意味着内宅财政大权。 可以这么说,葳蕤家世虽远不及安乐郡主、崔氏女,但有了姊姊的偏爱,完全可以跟她们分庭抗礼。 “裴姐姐。” 拖长的撒娇语调传来,小麦芽歪着头,欢快的跑进内院。 “是裴嫂嫂!”臧氏纠正。 “略略…”小麦芽朝蠢娘做了个鬼脸,拉着裴葳蕤手臂,“姐姐快来,我跟你说些悄悄话。” 胖妞穿着一件手绣枝梅的漂亮裙子,上面却有几团油渍,臧氏掐着腰训斥: “张窈窕,你整天就知道吃吃吃,葳蕤亲手裁织的裙子,被你弄得脏死了!” 裴葳蕤柔声道:“没事的,我又给窈窕做了几件。” “姐姐,快跟我来嘛。”小麦芽拉着她往外走。 裴葳蕤随之起身,福了福礼,便跟着淘气鬼走了。 臧氏望着她的背影,指头戳了一下臧姨娘: “真乖巧聪慧的儿媳妇。” …… 走廊里,淘气鬼黑如宝石般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好奇的问: “裴姐姐,你晚上为什么要跟大锅一起睡觉呀?” “……”裴葳蕤脸上腾起了淡淡的红晕,讷讷道: “你,你说什么呀?” 小麦芽哼哼唧唧两声:“昨晚,我去大锅房间里偷钱。” 说完她胖乎乎的小手背在后面,昂着小脑袋。 裴葳蕤哑然失笑,偷钱也能说得理所当然,窈窕真可爱。 “钱没偷到,但我发现一个秘密。”小麦芽表情便得得意起来了。 裴葳蕤兴趣盎然:“什么秘密?” 小麦芽眯起灵气四溢的眸子,咯咯大笑起来: “我看到床上好多尿,是你尿床吧?” 话音落下,裴葳蕤脸热发烫。 她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 小麦芽却还在不依不饶: “羞羞脸,都长这么大了还尿床,我要告诉娘,漂亮的女人都喜欢尿床,所以我也是漂亮小孩喔。” “不是尿。”裴葳蕤尴尬辩解。 小麦芽张大着嘴,小脸茫然: “那是什么?” “是……是……”裴葳蕤红着脸,声线都微颤了。 这怎么好意思说出口,何况还是在孩子面前。 “大锅说了,撒谎要吞银针哦。”小麦芽眨了眨眼,“嘻嘻,放心好啦,我不会取笑你的,因为我也尿床。” 裴葳蕤慌忙伸手掩住她小嘴,可怜兮兮的哀求: “窈窕,别说了好不好,姐姐害臊。” 小麦芽一脸天真:“娘说我嗓门大,你不堵住我的嘴,我怕……” 不给好处,谁会帮你保守尿床这个秘密呀。 裴葳蕤也算看透了这个鬼灵精怪的胖妞,没好气道: “说吧。” “姐姐,我要做幼儿园扛把子。”小麦芽不假思索,将愿望说出。 大锅新建了一个学院叫做幼儿园,专门收十岁以下的孩童,她刚入学就想当老大。 裴葳蕤考虑了一下,随意敷衍,“好,我到时候问问你大锅,呸,大哥。” “他不让我当,说我是学院的祸害,会欺负同学。” 小麦芽鼓着腮帮,有点委屈。 “那我也没办法。”裴葳蕤一口否决。 “尿……” 小麦芽扯着嗓子喊叫。 “行行行,我好好跟他说。”裴葳蕤无语凝噎。 小麦芽露出得逞的笑容,“反正大锅不答应,你就不要跟他睡觉。” 说完挥舞小拳头,麻溜的跑远了。 气得裴葳蕤原地剁足。 …… 王府外院一间茅草屋。 举目所及,一片苍翠葱绿,处处藤萝缠绕,草木旺盛。 院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充满自然的气息。 张昌宗拎着小铜壶,弯着腰,在给自己心爱的盆栽浇水。 他算是厌恶了权力欲望,人生在世,不如养花种草,悠闲自在才是生活本质。 “二锅,你看我威风吗?” 小麦芽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进来,一副打胜仗的小母猪模样。 张昌宗侧眼一看,惊呼道:“不!” 不威风? 小麦芽有些不满,抬起腿,气势十足的落下去,“现在呢,威风吗?” “我的竹子啊!” 张昌宗俊脸微微扭曲,眼里喷火。 小麦芽啊了一声,扭着小屁股,后退了两步。 那翠绿的袖珍竹不堪重负,被踩得稀巴烂。 “张窈窕,我要宰了你!” 张昌宗怒发冲冠,抄起栅栏旁的铁锹,就要痛杀亲妹。 小麦芽缩了缩脖子,嗷了一声,院落的雪狼闻讯赶来。 “明天我踩死它们。” 小麦芽回过头吐了吐舌头,整个人趴在雪狼背上,被驮着走了。 …… 离王府几十丈外的一排官署。 “第五叔叔,你看我威风吗?” 小麦芽负手在后,挺着圆鼓鼓的小肚子。 第五重楼站在屋檐下,以四十五度角仰望苍穹,平静点头,冷淡的评价: “仅有本尊一丝风采,但也算不错了。” 小麦芽眨巴着单纯的眸子,笑嘻嘻道: “那当然,第五叔叔是天底下最厉害的!” 呼! 第五重楼面色红润,轻轻扭动脖子,颔首: “小胖妞,你比张巨蟒要有眼光。” 小麦芽走近一些,仰视他: “第五叔叔,你手底下管着多少人呀?” 提到这事,第五重楼非常郁闷。 本尊如此恐怖的存在,竟然屈居于鲍思恭之下,做慈善堂的二把手。 鲍思恭这等蝼蚁何德何能啊,本尊迟早要扒掉他的皮抽他的筋骨! “第五叔叔,我马上就要当幼儿园老大哦,你要加油。” 小麦芽昂起下巴,得意洋洋。 嚯! 第五重楼满腔愤怒无法抑制,连这蠢胖妞都能成为一把手,为何本尊要给蝼蚁打下手?! 他仰天长啸,浑身散发滔天的气势: “本尊,怒了!” 小麦芽放在背后的两只手拿着一个盆子,盆子盛放着一只香喷喷的烧鸡。 她将盆子丢在地上。 锵! 长剑出鞘! 剑光疯狂闪动! 几个眨眼间,烧鸡只剩骨头,几十块薄如蝉翼的嫩肉叠在盆子里,让小麦芽垂涎欲滴。 “争取当老大,加油!” 她一边将肉片塞进嘴里,一边端着盆子跑回家。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两京周报》带着的超级震撼 时间缓缓流逝,不知不觉就到了八月初。 今日神都城,多云转阴。 天蒙蒙亮,微风吹在脸上,很是轻柔舒适。 文武百官在鼓声中,穿过端门,按照官职于台阶立定。 武三思一身太子衮冕,紫袍金玉带,孤零零地站在最前方。 崔玄暐盯着这道略显虚弱的背影,皱了皱眉。 他上前几步,装作不经意地说: “殿下,东宫传出风言风语,说你虐待几个王妃?” “谁敢妄议孤的家事?”武三思眼神晦暗,装出一副冷酷模样。 听着带有阴气的声音,崔玄暐依然有些不适,他面露不虞: “殿下,收敛点吧,你是帝国储君,切记谨言慎行!” 武三思没有回答。 崔玄暐望着他:“我记得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人。” “人总是会变的。”武三思阴沉地回答。 崔玄暐缄默片刻,眼睛射出锐利光芒,沉声问: “殿下,一个月前的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朝野都在揣测。 如果刺客是张巨蟒授意,那武三思为何还能安然无恙回归东宫? 陛下盘问他时,他语焉不详,似在掩盖。 关键是至此以后,武三思性情大变,整个人格外阴沉,又传出殴打王妃的谣言,简直陷入病态了。 听到这话,武三思面不改色,精神却几乎崩溃。 那一晚,是一个惊悚凌辱的噩梦! 每次想起,就仿佛利刃在绞动他的心脏! “孤死里逃生。”武三思克制情绪,言简意赅。 崔玄暐对回答不满,冷着脸问:“殿下,那过程是……” 话说一半,武三思双手拢在袍袖里,步履缓慢地走开了。 崔玄暐站在原地,有些恼火。 如果不能控制这个傀儡,很容易危及世族的谋划。 现在连武三思性情都摸不透,谈何彻底掌控他? “哎呀,你说张巨蟒在做甚?” 队列中,有官员忍不住好奇地问。 身旁同僚喝了一声:“莫提乌有先生!” 周遭官员相继点头。 乌有先生,就是朝堂给此獠取的外号。 顾名思义,张巨蟒就是子虚乌有,是捏造出的人物。 世上根本就没有张巨蟒! 一直给自己灌输这个念头,心情就会变得愉悦。 自我麻痹虽然可耻,但效果还是很好。 朝堂甚至觉得陛下同样抱着这个念头。 反正张巨蟒去长安了,只要不下起兵檄文,此獠爱怎样就怎样,甚至裂土做诸侯也不是不行。 陛下黔驴技穷了,杀又杀不了,还遭到反噬,每次都被张巨蟒弄得灰头土脸,皇权被再三践踏。 为今之计,唯有装聋作哑,盼望张巨蟒不要闹出动静。 或许此獠真的安于现状,到现在,长安那边依旧风平浪静。 连一点浪花都没有掀起来。 “铛!” “铛铛——” 嘹亮的钟声打断群臣思绪,文武百官秩序井然地走进紫宸殿。 武则天并未让诸公久等,很快,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登上御座。 正常奏对后,武则天凤目微眯,望着朝殿,缓缓道: “朕有意恢复李旦的爵位,诸位怎么看?” 朝殿陷入沉寂。 相王一家前几天结束流放生活,回到神都。 陛下迫不及待恢复相王身份,绝对不是舔犊情深,应该是有什么政治目的。 群臣似有默契,齐齐将目光投向武三思。 从利益角度,武三思应该会恐慌愤怒,保不齐会心态炸裂。 相王复起,对储君位置威胁很大,他最该持反对意见。 可冗长的安静过后,武三思一动不动犹如阴森的雕塑。 他的一张脸神秘莫测,外人丝毫揣摩不出他的心思。 武则天隐蔽的看了武三思一眼,心情复杂。 这人最近越来越诡异了,朕会不会养虎为患? 武则天声音清冷威严: “看来诸位都很赞同,那朕即刻恢复相王身份。” 话音刚落。 “报——” 殿外羽林军带着一个风尘仆仆的驿卒站在殿口,朗声道: “陛下,长安来信,八百里加急。” 静! 安静! 大殿一时落针可闻。 听到长安两个字,群臣紧绷的弦陡然被拨动,心里涌起极为不详的预感。 张巨蟒的第一个动作来了! 武则天按下心中恐惧,想说话,却仿佛被人卡住脖子,一下子哑掉了。 过了很久,她竭力平复情绪,强装镇定地开口: “传上来!” “是。”殿前羽林军应了一声。 他弯着腰,搬进来厚厚一沓书籍模样的东西。 群臣愕然。 这些全是急报? 难不成长安被炸毁了?!! 苍天! 张巨蟒,长安百万百姓因你而死,这些冤魂厉鬼,纠缠不休,你就算轮回也无法消除业孽! 就在一些大臣悲愤欲绝之际,骤然听到惊呼声。 声音竟是从御座上传来,陛下手持大纸张,一脸惊骇。 见状,武三思踱步到殿前,从厚厚一捆上抽了一张。 于是乎,从首相狄仁杰开始,群臣纷纷去拿纸张。 朝殿乱作一团,一刻钟后,几千个官员人手一张。 大纸张,一页相当于四本书大小,足足刊印了八页! 气氛瞬间沉寂。 群臣粗略浏览一下,满篇错落有致的馆阁体小字,看着很舒服。 最上方赫然是四个加粗的大字—— 《两京周报》! “哗!” 朝殿忽然掀起一股巨大的哗然声,如同惊涛拍岸,顷刻间席卷了整个朝殿,久久不息。 周报? 这是何物? 张巨蟒究竟在酝酿什么滔天阴谋? 这种东西简直超出了他们所能理解的范畴。 两京,自然是指神都帝京和长安陪都。 周报? 难道是类似于“旬”,代指时间?每隔多久发行一次? 群臣沉浸在报纸里,往下看去。 【第一期,零售价五文】 嚯! 满殿霍然! 五文? 张巨蟒这个贪污腐败的恶獠! 得益于此獠惊世骇俗的印刷术,朝廷花了很大力度普及教育,如今一本书才卖三文。 它这就想卖五文? 借文化学识敛财,着实可耻! 不过众人神色有些戏谑,从这个细节可以推断出此獠的状态。 奢靡享乐! 大概是长安莺歌燕舞的生活消磨了此獠的斗志,变成一头贪得无厌的貔貅! 群臣继续看下去,这时呼吸明显急促起来。 【本报总裁张易之】 【主编沈佺期】 【副主编钟绍京】 【小编韦育、阎闻喜、陆正严……】 震撼! 上面一个个人物的名字,着实惊到了朝堂衮衮诸公。 沈佺期是谁? 诗歌七律奠基人! 使七律体制开始规范化,他对诗歌有着划时代的贡献,堪称诗坛宗师! 而钟绍京呢? 闻名天下的书法家,画家! 更是三国魏国太傅、著名书法家钟繇的第十七代世孙! 站在朝殿最后面的官员,悄悄后退几步,转头注视着偏殿。 那里的门榜、牌匾、楹联等,尽是钟绍京的墨宝手迹啊! 这样的顶级文人,竟然叛变朝廷,投靠张巨蟒了? 太惊悚了! 还有韦育,那可是京兆韦氏的族长,庐陵王王妃的亲大伯,这样地位崇高的人物,却只是区区一个小编?? 他后面的那些人,皆是京兆士林鼎鼎有名的大儒! 从何时开始,张巨蟒笼络了这么多大儒? 自诩衣冠风骨的这群人,甘心做恶獠的门下鹰犬? 群臣都很清楚,既然跟张巨蟒的名字捆绑在一起,那他们的立场就偏向此獠了。 御座上,武则天一张脸阴沉如水。 犹记得那个陆正严,曾经一口一个牝鸡司晨,所谓妇人是乱政之本。 现在跟条哈巴狗一样,对着张巨蟒摇尾乞怜! “陛下,一定是此獠用威逼恐吓的手段。” 崔玄暐声音沙哑,带着丝丝愤怒。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士林大儒会靠向张巨蟒! 御座上没有回话,崔玄暐深吸一口气,目光回到报纸上。 介绍完《两京周报》负责人,接下来就是报纸具体内容。 上面分了好几个栏目。 最左边的框框里,便是第一个栏目。 【朝廷动态】 上面排列着人名和官职,都是近期选官任职的情况,而且还有目前朝堂空缺官职的摘选。 群臣面面相觑,皆感到匪夷所思。 其一,此獠果然在窥探朝中局势。 其二,以后想知道朝廷政局,直接买份报纸就行了,那吏部通告的意义何在?衙门书吏作用在哪里? 群臣终于感到一丝不妙。 他们脑海里滋生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 手上拿着的报纸,就像一块巨石坠入湖底,会在天下掀起惊涛骇浪,甚至改变一个时代!!! 群臣敛去惶恐情绪,继续看下去。 栏目二——政令点评 竟然全部变成对话形式。 【小编甲:“总裁,帝国首相狄仁杰提出盐法变革,陛下予以支持,您是怎么看待的呢?”】 狄仁杰目光沉凝,心跳差点漏跳了半拍。 【小编乙:“狄公提议,废除官营官销,实行民制官购商销的间接专卖制,对百姓有什么影响呢?】 【张总裁:“我先下定论,这是个好政策。”】 【“建立一套独立于地方政府的盐政管理,丰厚的盐业收入基本归中央所有,中央有预算就能调度钱粮,最后百姓受益。”】 【“狄公不愧是贤相!”】 殿内的狄仁杰眼底罕见的有一丝得意之色。 能被中山王夸赞,而且通过报纸能让天下知晓,不得不说很让人愉悦。 群臣表情僵硬,他们透过文字,都能看到张巨蟒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模样。 你这恶獠凭什么点评朝廷政策? 晦气! 不过他们迫不及待看了下去。 【小编丁:“凡事有利有弊,敢问总裁,这个政策有什么让你担忧的隐患呢?”】 【张总裁:“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给你讲个小故事吧。”】 【长安一家衣料铺,掌柜最近忙碌,便让伙计全权看店。】 【早上,来了一个顾客,顾客要八匹绸缎。】 【伙计有些大舌头:“客官,这几匹绸缎加起来四……四贯。”】 【顾客不信:“什么?十贯?”】 【伙计纠正道:“是四贯!”】 【顾客怒了:“竟然卖十四贯,好啊你,宰熟!”】 【伙计急红了脸:“不是十……十四啊,是四贯。”】 【顾客破口大骂:“苍天啊,脸都不要了,卖四十四贯!】 【说完顾客跑远了,大喊着报官抓了这个奸商,从那天起,衣料店生意萧条,半个月就关门倒闭了。】 【小编丁:“总裁,我似乎有点懂您的意思了。”】 【张总裁:“这个政策关键就是基层执行官吏,一旦他们企图提高盐价来讨好上司,进而过得晋升之资,那结果适得其反,会导致私盐泛滥,朝廷收不到足够官盐税。”】 【小编丁:“那总裁有什么办法能掐灭这个隐患呢?】 【张总裁:“实施这个政策之前,需要一个铁腕人物,必须先清洗官吏中的害群之马!】 朝殿如坠墓窖,气氛几乎凝结。 群臣遍体生寒,感觉一股恐惧席卷全身。 他们能看到这报纸,意味着长安百姓都看到了,那百姓还会支持这个政策么? 文人的笔能杀人! 报纸向朝堂诠释了这句话。 狄仁杰神色复杂,他原本满怀信心,如今却遭到沉重的打击。 自己是铁腕人物么? 也许以前是,可现在执政手段明显中庸了。 说难听点,就是懦弱。 自己顾忌太多,想着不在史书上留污点,不得罪人,致仕后能给子孙铺路。 陛下需要他,所以不会说。 中山王一针见血指出问题,隐晦的表达对政策的不看好。 这一刻,狄仁杰打退堂鼓,手捧报纸出列道: “陛下,中山王所言极是,老臣的提议有欠妥当。” 轰! 轰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群臣目光有浓浓的不可思议之色。 还没颁布,已经胎死腹中! 连主导者都退缩了,盐法改革怎么进行得下去? 就算改革,阻力也会超乎想象的大! 经过张巨蟒的一番评论,在座哪位敢去触碰? 万一盐法改革失败,那就要沦为天下百姓发泄的靶子! 甚至被钉在耻辱柱上,致仕后都没脸还乡,回去了都得承受父老乡亲们的唾沫星子。 念及于此,每个人都是脊骨发寒。 要说铁腕级人物,恐怕也只有此獠了。 御座上,武则天脸庞越来越难看,她冷声道: “准!” 说完狠狠攥住报纸,指节泛白。 这时,御史台宋璟沉着脸出列,义愤填膺道: “陛下,张巨蟒在妖言惑众,朝廷不可不查。” 又有监察御史跳了出来: “是极,报纸将沦为此獠控制社会舆论、控制民意的工具!” “没有朝廷的审查特许,此獠凭什么说这些话?” “朝廷不认《两京周报》,必须下令摧毁,谁敢购买,抄家灭族!” 群臣闻言撇了撇嘴,你们认不认有屁用? 人家张巨蟒早就超脱皇权之外,还需要咱们这群蝼蚁的认可? 再说摧毁,很简单的道理,源头不堵住,怎么清理水渠都没用。 谁又敢去堵住张巨蟒这个源头呢? 他们也清楚御史台为什么愤怒。 张巨蟒轻飘飘几句话,就将朝堂近来最重要的政策给否决了。 那风闻奏事的御史沦为废物了,御史台这个部门没有存在的必要。 你们在朝堂吵得喉咙干哑,百姓也不知道啊。 张巨蟒挥挥笔,就能让天下皆知,把利弊呈现在百姓面前。 “邪教!邪教啊!”职业喷子陈子昂则不留情面,咆哮道: “张巨蟒在创立邪教,招揽天下信徒,再这样下去,国将不存,必须立刻扼杀《两京周报》!” 群臣闻言叹了一口气。 这次戳到身为御史的陈子昂痛处了,不过再怎么抵触报纸都没用。 终归要回到矛盾的本质—— 张巨蟒不归朝廷管! 他们也懒得再听御史聒噪,继续看着手上这份足以改变天下的报纸。 【小编甲:“总裁,崔玄暐相公提议的商税变动,您怎么看?”】 【张总裁:“我怎么看?当然是躺着看。”】 【“崔宰相屁股坐到世家那里了,他的政策受益人是谁,懂的都懂。”】 【小编甲:“总裁这话有点委婉啊。”】 【张总裁:“呵呵,我这种小人物,当然怕得罪门阀望族代理人。”】 殿内的崔玄暐脸庞涨成了猪肝色,内心感到浓浓的羞辱。 可恨啊! 张巨蟒这个畜生,为何不去死啊! 短短几句话,就将他跟最底层黎庶对立起来。 只要看了报纸的百姓,都知道朝堂有个世族宰相,做事只顾世族利益,丝毫不管百姓死活。 【小编乙:“总裁,储君近日上了一道奏疏,称:‘化外人归朝者,所在州镇给衣食,外番之人投化者,复十年。’” 【“您又是怎么看待的呢?”】 【张总裁:“建议查查殿下血脉,是不是纯种汉人。”】 “噗——” 朝殿有官员笑出了猪声。 “哈哈哈……”越来越多的官员捧腹大笑。 “放肆!” 御座上传来重重的怒吼声。 武则天额头上青筋暴起,脸庞有微微扭曲。 刹那间,群臣噤若寒蝉。 调侃武三思血脉,那作为其姑母的陛下,不是也流着部分相同血液么? 中原帝王,竟然不是汉人,这话说出来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当然,群臣也知道张巨蟒是为了恶心武三思,此獠断不会说陛下非中原人这种话。 殿前的武三思眼神怨毒,手臂剧烈颤抖。 【小编乙:“请您严肃一点好么,这个政策有什么不对之处呢?】 【张总裁:“拿百姓税款养蛮夷,荒谬!”】 【宽容过度很可能变为纵容,许多有欠教导的化外人目无法纪,反倒会欺压到咱们百姓头上!】 【小编乙:“一口一句蛮夷,您的措辞太过尖利了吧?】 【张总裁:“哪个蛮夷对张某有意见,大可来长安,给张某一个下马威。”】 【小编乙:“说笑了,您可是屠戮突厥,脚踩吐蕃的战神,谁敢不开眼来找您呀。”】 群臣一阵腻歪,有些世族官员快看吐了! 此獠真不要脸啊,借手下走狗之口提醒天下百姓,他对中原做出了多少丰功伟绩。 但凡看到这句话的百姓,脑海里都会想起此獠封狼居胥、替中原开疆扩土的惊世骇俗之功! 不知不觉中,此獠又收获了一波民心。 【小编乙:“那您觉得储君的出发点是为了什么呢?】 【张总裁:“听说殿下在大周帝国名声不好,他大概想另辟蹊径,去攫取蛮夷声望,让蛮夷帮忙造造势。】 【小编乙:“噢,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 武三思目眦欲裂,眼底都快喷出火焰。 愤怒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几乎要透不过气! 群臣悄悄瞥了一眼储君,相互交换眼神。 这几段话刊登出来,帝国储君就像个可怜的小丑,被天下百姓指指点点。 狄仁杰咽下喉间叹息,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跟不上时代了。 跟不上属于中山王的时代。 这个时代太可怕,又太诡异了! 仅仅凭借一份报纸,就能批判朝政,成为宣传喉舌和攻讦利器。 舆论能把一个人淹死,而中山王,现今站在巅峰,随意搅动天下舆论。 自古以来,中原王朝对政治中枢讳莫如深,真相不知,无论外人也。 而如今,一份报纸,就能窥见帝国最顶端人物的动态。 这难道不恐怖么? “嘶!” 死寂的朝殿,突然传出倒吸凉气的声音。 群臣立刻把目光回到报纸。 第三个栏目——娱乐八卦。 而下面一行字极其醒目! 非常具有视觉冲击力了! 一瞬间,就能博人眼球! 《面红耳赤!驸马都尉出手阔绰,竟携带平康坊五女参加宴席!》 【五天前,帝国公主驸马武攸暨与五女相约一房,据说在参加盛宴,能同时邀请五个妙龄女子,武攸暨富可敌国,视钱财如粪土,一时成为神都城美谈。】 群臣面面相觑,他们看到这个标题,就迫不及待想看下去。 矛头对准武家武攸暨! 一人五女同处一室,说吃饭谁信呢?天下百姓都会往那方面去想。 此獠其心可诛啊! 这是让武攸暨颜面荡然无存,还讽刺了皇家风流! 朝殿没人发出声音,因为接下来的标题更加震怖。 《膜拜!帝国皇子竟然是个宠妻狂魔?!不看不是大周人!》 【据知情人透露,庐陵王宠妻无度,凡事都由王妃做主,连侍寝都要听从王妃安排,做错事要接受王妃训斥,这样的男人世所罕见!你们学会了么?】 殿内的朝臣怒发冲冠! 知情人不就是你张巨蟒这个畜生么? 这段话,庐陵王怯弱无能的形象跃然于纸上。 堂堂帝国皇子,竟然畏妻如虎,这还了得? 可下一瞬间,群臣的愤怒骤然消失,逐渐毛骨悚然。 天家之事,将沦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不啻于在天下面前裸奔! 皇权之所以威严,有一部分是神秘,正因为神秘,百姓才会惧怕。 可当皇子的私生活摆在天下面前,那层神秘的面纱被彻底戳破! “哇!” 一声惊呼。 来自殿口处最底层的官员。 每个人脸上都是浓浓的震撼之色,他们知道武攸暨喜嫖娼,更知道庐陵王惧内。 但局限于身份,还真就不清楚这两件事。 《内幕!储君每天都要两次,而且每次时间都不短!》 看到这个虎狼标题,群臣脑海里瞬间就有暧昧的画面了。 甚至已经在猜测具体姿势。 谁料内容突变。 【这是本报冒着生命危险打探来的消息,请诸位躲在被子里偷偷看!】 【帝国储君性情暴虐,每天都殴打折磨太子妃,动辄十五分钟,早晚各一次,其他侧妃也难以幸免,东宫不时传来凄婉绝望的哭腔,令一众宫婢内侍呼吸粗重。】 【本报迫于压力,不便发表看法,但还是得说一句,杜绝家暴,必须从储君做起!】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气氛僵硬如铁,空气都仿佛被一股寒气笼罩着。 丑闻! 天下的丑闻! 堂堂帝国储君,竟然家暴太子妃,而且还养成了每天两次的习惯! 殿内官职稍高的大臣垂头敛眉,他们早就听说了风言风语,现在也算坐实了。 中枢小范围知晓,那倒没什么,谁也不敢到处嚼舌根。 可是现在呢? 这报纸一定会印刷到整个天下,武三思得罪了天下的女人啊! 这些女人虽然做不了什么,但会把这桩事深深记在脑海里。 武三思臭名昭著了! 从春秋战国开始,家暴妇人就是一个男人无能的典型表现。 当天下百姓带着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他无能,武三思还有机会担负社稷重担么? “肆意抹黑诋毁!张巨蟒在造谣!” 殿前响起乌鸦一般难听的嗓音。 武三思脸庞狰狞,下嘴唇在打着哆嗦。 他或许将沦为天下那些愚昧百姓取笑的对象。 一想到此处,羞耻的情绪让他近乎于窒息! 一些官员冷眼旁观。 是不是造谣,你自己心里清楚。 每天把自己女人打得死去活来,还是男人么? 你愤怒你情绪失控,也不能发泄在她们身上。 难道家暴是为了遮掩什么秘密? 再说你吼这么大声有什么用? 有种跑到长安当面指责张巨蟒造谣啊,否则就是无能狂怒! 报纸一经发行,连陛下都没资格去改变,何况你这个太子? “不可能!” 这时,又有官员尖喊。 群臣赶紧低下头观阅报纸。 《震惊!宰相深夜召见十岁男童,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小道消息,帝国宰相崔玄暐乐于助人,特别喜欢教导稚童,几乎每天夜里,都有男女不一的孩童去他书房,聆听学问。】 【看来崔相好为人师,这是帝国之福!】 惊悚! 骇然! 晴天霹雳! 殿内几乎所有人的大臣,都将目光投向满脸呆滞的崔玄暐。 连御座上的武则天,都下意识盯着崔玄暐。 唯独寥寥几个世族官员,眼底有浓郁的担忧之色。 终究还是暴露了! “崔相,你……你……你……”愤青陈子昂涨红了脸,痛骂的话都说不出口。 你真下得去手,人家还只是个孩子啊! “污蔑,纯属污蔑!” 崔玄暐声音颤抖,神色极度惶恐。 这一刻,他再不复儒雅的模样。 落在群臣眼里,面目便得可憎起来。 没想到门阀望族的代理人,竟然还有这种令人作呕的癖好! 隐藏得太深了! 若没有张巨蟒,谁能挖掘得出? “此獠跟臣有怨,肆意往臣身上泼脏水!” 崔玄暐双眼赤红,紧紧盯着御座。 武则天置若罔闻,但也没说什么。 群臣经过一开始的震惊过后,替崔玄暐感到悲哀。 作为政客,有点特殊癖好可以理解,比如唐朝废太子李承乾,不也跟称心卿卿我我么? 可现在广而告之,就是一桩特大丑闻了,注史官就算没写进正史,士林也会将其载入野史。 也许对政治生涯没什么影响,但崔玄暐一直标榜的声望彻底崩塌了。 于门阀望族子弟而言,名声臭了,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诽谤,造谣,污蔑……” 崔玄暐如若癫狂,口中不停说着这些话。 “唉!” 不约而同,朝殿响起了叹气声,群臣竟有些怅然若失。 娱乐八卦栏目没有了。 末尾只剩一段蝇头小字:—— 【本报对此不予置评,亦不对该言论负责。】 无耻! 虽然不少人唾骂张巨蟒,但不得不说,他们非常期待这个板块。 最好深入挖掘朝廷每一位重臣,将他们底裤都扒掉! 很可惜,这一期的娱乐八卦到此结束,众人隐隐有些期待下一期。 不过他们将情绪隐藏起来,丝毫不敢在冰冷的朝廷泄露出来。 这张报纸,必将在天下掀起一场十八级大地震! 或许将改变未来格局! 张巨蟒的恐怖手段,属实震撼到他们了,惊吓到他们了,威慑到他们了! 原本抄政令流传不广,又枯燥干涩,对民众委实没有什么耳濡目染之效。 现在《两京周报》一出,将朝政以趣味文字呈现给百姓,里面甚至有大人物的私事! 能以黎庶身份,去嘲讽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一撮人,哪个百姓不会感到愉悦欣喜? 剩下的栏目——每周两则笑话。 【一人命妻做鞋而小,怒曰:“你当小不小,偏小在鞋子上面!” 妻亦怒曰:“你当大不大,偏大在这只脚上!”】 …… 【秀士新娶,夜分就寝,问于新妇曰:“吾欲云雨,不知娘子尊意允否?” 新人曰:“官人从心所欲。”士曰:“既蒙俯允,请娘子展股开肱,学生无礼又无礼矣。” 及举事,新妇曰:“痛哉,痛哉!”秀才曰:“徐徐而进之,浑身通泰矣。”】 低俗! 群臣看完之后,就是这两个字的评价。 但他们很清楚,这不是给朝堂衮衮诸公看的。 在座哪位嫖不起娼妓? 可穷酸文人和百姓爱看啊! 百姓不识字,但听得懂,他们就喜欢这种荤段子,来抚慰一下寂寞的心。 由此可见,仅凭两则笑话,《两京周报》就能拉拢大批受众,他们会成为报纸的忠实拥趸。 报纸最后一页,很小的篇幅挂了寻人启事。 【长安街走失一男童,年五岁,体貌特征: 门牙缺失,耳边有颗痣,穿着青藏色短袍,红布鞋。】 【只要提供线索,重重有赏,找到男童,赏金五百贯!】 【温馨提醒:但凡在长安发现人贩子,诛其九族,掘其祖坟!】 “有了报纸,人贩子就不敢太过猖獗了,张巨蟒终于良心发现,做了一件于他而言微不足道的小事。” 有大臣喃喃自语。 群臣双脚站得僵硬,目光继续往下浏览。 【诚聘!!! 男性,若干名。 年龄:15以上。 身体健康,品行端正,擅武艺者优先,退伍老兵优先。 俸禄面议。 联系人:长安府慈善堂副堂主,第五重楼。 慈善堂期待您的加入,一起为天下黎庶奉献一份爱。】 “擅武艺,退伍老兵,此獠招兵买马之心昭然若揭啊!” 监察御史萧邺嗓子干哑,艰难说出这句话。 朝殿没人回应。 群臣表情黯淡,内心有一股无力感。 对,就是无力。 这张报纸,不停地刺激他们的神经。 脑中的颤栗让他们明白,张巨蟒的手段究竟有多么逆天! 超乎一切你所能想象的东西! 神祇? 若不是神,为什么会如此可怕呢? 报纸的最末尾,是一个连载故事。 【张总裁呕心沥血之作——《西游记》】 第一回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 诗曰: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 …… …… 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 五官俱备,四肢皆全。便就学爬学走,拜了四方。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 ……” “欲听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每个人都沉浸在神话故事之中。 突然结束了? 就这样断掉? 连娄师德都面带气愤,狠狠揉搓着报纸,恨不得一拳打在张巨蟒的脑门上! 这也太会吊胃口了吧? 孙猴子官封弼马温,后来怎么样了? “赶快写啊!” 有大臣忍不住脱口而出。 话音在气氛紧绷的朝殿格外刺耳。 御座上,武则天眼里没有一丝温度,神色冰冷彻骨: “传朕旨意,将此人拖出来,斩了!” 那官员如遭雷击。 因为催更,就要被斩? 殿外羽林军将报纸塞进铠甲内,气汹汹将倒霉蛋给拉拽出去。 朝殿文武百官垂头敛眉,丝毫不敢发出劝谏的声音。 他们很清楚陛下此刻的心情,不是愤怒,而是无助。 是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进而爆发出无助! 因为她发现,根本就没有反制手段。 她跟张巨蟒,很有可能不是同一个层次的对手! 那可是俯瞰众生的帝王啊,当越来越多的事物超出她理解的范畴,她又能怎么办? 深谙政治的朝堂官员,也基本看透了报纸的威力。 绝对不比炸药低! 通过报纸掌握舆论? 不,张巨蟒是想控制民众的思想,甚至是管控意识形态! 这是极为恐怖的,人的肉体可以杀死,但思想是杀不死的! 因为思想能爆发出无穷的力量,能感染许多同类! 张巨蟒的思想意识、理念,都会通过报纸或明或暗地传达给天下百姓! 当某一天,此獠的话语出现在报纸上,民众会不会奉为圭臬? 也许未来,当此獠张开手臂,整个天下都只剩下一道声音。 由张巨蟒牢牢掌控的声音。 …… …… …… ps:别骂了,真是卡文超级严重,昨天才只放了一章日常。 就是有大纲,但剧情过渡还是比较生涩,主要我这个人不懂【水文】的技巧。 今天又卡了很久,索性加快剧情进度(大家应该能看出我真不会写日常,百万字没几章日常,想开车嘛,我开车很6,但怕章节被屏蔽)。 等不卡文了偶尔穿插一些日常调剂一下。 多多理解啦。 第二百九十六章 得意的笑 紫宸殿。 殿内殿外,出奇的安静。 朝堂衮衮诸公愁容满面。 就算伪装,也要应和着极度压抑的气氛。 陛下衮冕底下,凤眸茫然,神色枯败。 似一种如临末日的绝望恐慌。 毕竟谁都清楚报纸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它拥有强大的覆盖性,以及无时不在的影响力! 以往朝廷颁布对百姓无益的政策,官吏要么装聋作哑、视而不见,能遮就遮、能掩就掩。 可现在不行了,上面多出了一张嘴巴。 它自由得很,什么内容都敢说,什么隐私都敢揭露,把权贵的败伦德行以戏谑的口吻呈现给天下人。 关键是,没人有能力堵住这张嘴! “陛下。” 沉寂被打破,崔玄暐嘶哑着嗓音道: “必须将天下报纸烧毁,禁止民间传播,否则论罪诛之!” 他脸色惨白,两颊凹陷,仿佛在绞刑架上吊了十天。 群臣暗暗摇头。 模仿秦始皇焚书? 张巨蟒将崔相的丑恶置于光亮之中,搞得崔相已经神志不清了。 现在有印刷术啊! 就算全部焚烧,长安连夜印刷,要有多少有多少! 归根结底,罪恶的源头还是张巨蟒。 奈何不了此獠,那就别想销毁报纸这个大杀器。 喷子陈子昂出列,他将报纸揉成一团砸在地上,义愤填膺道: “陛下,张巨蟒没有根据的胡编乱造,全凭个人喜恶臧否人物,像蛊惑家一样发表危险观点。” “这种行为应受谴责!” “臣请去长安,不惜以性命阻止报纸的刊印发行!” 闻言,武则天盯了他几秒,一口否决: “不可。” 群臣也用余光审视着这个愤青。 你去了万一不愿回来怎么办? 难道你这浓眉大眼的也想叛变朝廷? 就在此时。 几乎被朝堂遗忘的帝国储君发话了。 他表情晦暗如生锈的铁器,声音阴凉: “陛下,臣建议朝堂成立一个办报司,控制天下舆论。” 话音刚落,满殿哗然。 群臣面面相觑,皆能看到对方眼里的惊喜之色。 对啊,反制手段就这么简单! 你张巨蟒有当世无双之才华,咱们难望项背,但抄袭总会吧? 研究样板摆这在,依葫芦画瓢就是了。 到时候满篇都要痛斥张巨蟒,将此獠做过的恶行一一揭露! 朝廷齐心协力,岂是张巨蟒一人所能抵抗的? 群臣面露陶醉之色,他们仿佛看到此獠暴跳如雷的丑陋模样。 御座上,武则天眼神无波无澜,平静道: “办报司事宜,朕交由太子全权负责。” 群臣微微讶异,陛下为何如此冷静镇定?她不应该感到激动兴奋么? 殿内唯有狄仁杰看出了陛下的隐忧。 什么东西都怕比较。 输的一方,就会沦为对方的垫脚石。 《两京周报》是史无前例的新鲜事物,通过报纸掌控民众思想,中山王是开创者,他必然运用得炉火纯青。 朝廷能模仿形,却模仿不了质! 一旦朝廷印刷的报纸溃败,那间接助长了中山王的威望! 最最重要的是,既然官方也在刊印报纸,岂不是承认《两京周报》的合法性? 念及于此,狄仁杰咽下喉间叹息。 再多的顾虑,也只能咬着牙创办,不然话语权全在中山王那里,皇权置于何地? 武则天目光有些游离,她很疲倦。 内心总有一道声音在提醒她—— 算了吧,这不是你的时代。 可她想坚持,她真的不想输。 …… 与此同时,整个神都城沸腾了。 犹如巨石坠入湖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皇子修夫德! 太子打老婆! 宰相炼铜! 这一桩桩八卦,实在是惊悚骇然。 无论士林还是民间,何曾见过如此犀利够劲道、雅俗皆赏、老少咸宜的消遣读物? 所以这《两京周报》火了,爆火了! 茶楼人满为患,城内的说书人赚得盆满钵满! 许多百姓不识字,全靠说书人绘声绘色的解说。 宣仁坊,一家简陋的酒肆。 外面黑乌乌聚满了人群,吵吵闹闹乱成一片。 “砰!” 一声重响,嘈杂的声音就如一刀切了下去,齐齐地停住。 所有目光都汇聚在一个手持报纸的老人身上。 说书人满意颔首,将醒木推开,摇头晃脑道: “《两京帝报》第一栏……” 他这嗓子喊下去,声音刺破了沉寂的气氛,传遍整个酒肆。 抑扬顿挫粗细有别,一会小编甲说话声,一会张总裁的说话声,将报纸对话演绎得精彩纷呈。 百姓摒气凝神,听得津津有味。 特别是讲到储君的丑事,人群哄堂大笑。 “这一拳下去,太子妃半条命都没有了吧?” “鬼晓得,太子非人哉!” “嘘嘘,城内到处都是蟒袍…….” “你再嘘几下,俺都想尿了,怕什么,他敢做还怕别人说?” 百姓议论纷纷,神色皆是厌憎之色。 “对!” 一声怒喝,说书人怒气汹汹道: “太子竟欲把蛮夷当上等人,这等行为不可耻么?” “咱们生活够艰辛了,还得交税供养这群未开化蛮夷,亏他做得出!” “是极是极,继续讲报纸。” 人群中,性格谨慎的百姓赶紧转移话锋。 毕竟是天子脚下,把太子骂得狗血淋头,极有可能被抓进诏狱毒打。 说书人调整情绪,目光重新回到报纸上。 当说到低俗的笑话,一些妇人臊着脸情难自禁,男子更是蠢蠢欲试,打定主意存钱去一趟丹凤街。 “话说那孙猴子经历过……” 说书人突然戛然而止。 “哗!” 人群哗然,百姓急得抓耳挠腮。 “快快说,孙猴子后来究竟怎样了!” 有大汉一叠声地催促,迫切想知道孙猴子的命运。 太精彩了,让他们欲罢不能! 也许只有中山王这样的神祇,才能随手写出这般震撼人心的神话故事吧。 说书人斜睨了一眼,慢条斯理地品茶。 当愤怒的骂声达到高潮,他指了指脚下摆放的大碗。 …… 一辆马车中。 崔玄暐背靠车厢,神色满是抑郁颓丧之气。 隔着很远,都能听到百姓对他的讽刺甚至是辱骂。 就因为一张报纸,自己堂堂门阀望族的代理人,名誉扫地! “为什么!” 崔玄暐嘶吼了一声。 “哈哈哈哈,孙猴子做弼马温肯定会大闹天宫。” “此言差矣,我也觉得他应该会收敛,毕竟那可是天宫,数不清的神仙人物,他一个猴子还能翻出多少浪花?” “嘁,中山王笔下的人物,岂是胆小怯弱的人物?” “倒是有几分道理。” 大街小巷,都有百姓围在一起,高声议论《西游记》的后续剧情。 崔玄暐掀开车帘,心中涌起一阵厌恶感。 他始终无法理解,这些低贱的老百姓,为了一个自己永远高攀不上的枭雄,怎么会激动成这副模样。 你们以为张巨蟒忧国忧民?天下万物,谁不是此獠实现野心的棋子? 崔玄暐冷眼旁观远处街道上鼎沸到极点的人群,那些愚妇氓夫癫狂的面孔,让他觉得可悲。 “不去东宫,去郑家府邸。” 他突然改变念头,朝车夫喝了一声。 …… 庐陵王府。 “张巨蟒,欺本王太甚,你这个六亲不认的畜生!” 李显涨红了脸,毫无仪态的破口大骂。 恶意编排! 让他沦为神都城笑柄! “做此獠的岳父,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迟早有一天……” “好啦,”韦玉打断他的无能狂怒,柔声道: “就算此獠再诋毁造谣,也改变不了咱们伉俪情深的事实。” 顿了顿,她杏眸含笑,娇声道: “想想武三思和崔玄暐,王爷心里舒坦了没?” 果然,李显脸上怒意消散大半。 他竟然幸灾乐祸起来:“这两个狗东西现在臭不可闻,活该!” 说完却又叹息一声,“此獠略施小计,就能轻易毁掉一个人的名声,本王纵览史册,都找不到像此獠这般可怕的人物。” 此獠登上政治舞台,就像一个毫无廉耻而又无法无天的赌徒来到赌场。 从没输过! 李显脑海里滋生一个可怕的念头,总有一天,赌场都得倒闭。 韦玉沉默无言。 当她看到【小编韦育】四个字,她就知道家族跟张巨蟒彻底捆绑在一起了。 也许从前张巨蟒举世皆敌,但自从此獠跟陛下决裂,屡次让陛下吃瘪,甚至践踏羞辱皇权之后。 形势悄悄变化了。 抛开张巨蟒身上罄竹难书的恶迹。 惊艳绝世,冠绝古今等等一切词汇都不足以形容此獠的厉害之处。 当一个人强大到别人生不出抵抗之心的时候,选择成为其附庸,不失为一个绝佳投资。 见爱妃在愣神,李显皱眉道: “你觉得《两京帝报》怎么样?” 韦玉抿了抿唇,直言不讳: “言辞明快犀利、风趣诙谐,在传递观点的同时兼具娱乐性,报纸势必将成为以后的舆论阵地。” 事实上,她觉得自己说得太保守了。 报纸在张巨蟒手上,那就不单单只是钳制舆论,而是一柄直插帝国心脏的利刃。 一致对准张巨蟒,可当此獠偃旗息鼓,那朝堂积压的矛盾就爆发了。 “那母皇紧急筹备办报司,能不能来点作用?”李显追问。 韦玉缄默片刻,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关键是张巨蟒后续还能不能抛出重磅消息,或者再设立别出心裁的栏目。 如果仅仅靠讲荤段子和连载故事,那报纸政治意味就淡了太多。 不过她也没能力揣摩到此獠的具体心思,比较每走一步棋,都能搅动天下风云。 “对了,”她似想起什么,直视着李显说道: “裹儿跟此獠的婚礼提前吧?” “什么?”李显霍然一惊,神色浓浓的不解: “这是何意?” 韦玉踱了两个碎步,轻声道: “我怀疑此獠迫不及待要造反了。” “……”李显更听不懂了。 韦玉摇摇头,直白的跟他解释: “朝堂积压很多矛盾,寒门臣子对陛下日渐不满,世族官员愈发嚣张,武三思不得人心,官吏变动频繁,京兆系官员家眷被严加堤防……” “如此种种,朝堂政局有失控的风险,为什么没有爆发出来,因为一致对外,暂时拧成一股绳,都想遏制甚至斩杀张巨蟒。” “倘若此獠愿意躲在长安低调蛰伏,一旦神都乱局起,岂不是能坐收渔翁之利?” “可此獠不愿等待,既然抛出报纸,那就意味着此獠急不可耐的招揽人心了。” 话音落下,李显一脸茫然。 他蠕动着嘴唇,小声的问:“那跟嫁裹儿有什么关系?” 韦玉深呼一口气,平复烦躁的情绪,加重语调: “裹儿嫁给此獠做正宫,不管此獠闹出多大动静,咱们至少能保住性命。” “好歹是正式的岳父岳母,此獠断然不会痛下杀手。” 闻言,李显遍体生寒。 他听懂了爱妃的言下之意。 也就是说,爱妃对他做皇帝越来越不抱希望? 李显盯着韦玉黯然的眼神,哑声道: “为什么会改变想法,就因为报纸,它的威力真的这么大?” “嗯。”韦玉没有否认,坦言道: “此獠最擅长的就是武力军事,可偏偏先想着管控民众思想,那说明此獠对未来每个步骤都谋划得很清晰,或许一步都不会踏错。” 李显脊骨发寒,怪不得宫里传出消息,母皇情绪很低落,不复以往的愤怒。 这是极为反常的! 以往母皇每次失败,都是大发雷霆,动辄杖毙内侍宫娥,以发泄心中的愤怒,可现在呢? 就是坐着发呆,像在回忆过去…… 难道母皇也是抱着这个想法? “不管怎样,咱们还是要争,必须得争!” 身旁又响起爱妃坚定的声音。 …… 公主府,寝殿。 太平凝视着手里的报纸,表情古井无波,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过了很久,久到她浑身有些酸涩。 太平“呵”了一声,缓缓褪去衣裙。 梳妆台上有副铜镜,她看到了镜中自己美好的线条,丰满硕大的胸,酥胸下边线条骤然细软,平滑的腹部犹如蛇身一般紧致柔媚。 她的手指不由得轻轻抚过那线条,唇角勾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第二百九十七章 修养 寝殿。 一阵清凉的风顺着窗户灌了进来,殿中弥漫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太平的目光逐渐朦胧起来,她抓着白绫,把头慢慢钻进去,毫不犹豫地把双脚用力一蹬。 “砰!” 锦墩一声倒下,丰腴的身子便摇摇晃晃地悬在了空中。 “殿下?” 寝殿外侍立的宫娥听到声响,小声地询问了一句。 周遭异常安静。 宫娥格外敏感,她是陛下安插进来的眼线,时刻盯紧殿下的一举一动。 “殿下,需要婢子做些什么?” 容貌姣好的宫娥叩了叩门,恭敬地问。 还是没有声音。 宫娥有些担心,便轻轻推开门。 一瞬间,她如遭雷击,身体僵硬如铁。 “殿下!!” 宫娥发疯似得跑到悬梁下,抱住殿下臀部,将其放了下来。 “咳咳……”太平不停咳嗽,白皙的脖颈已是通红一片,她坐在地毯上疯狂挣扎,“你滚开!” “来人,快来人!” 宫娥死死捆住太平,扯开喉咙大喊。 殿下要是死了,她这个奴婢绝对死无葬身之地,连带九族都要悉数诛灭。 所以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阻止。 须臾,几个内侍闻声赶至,见到白绫便吓得肝胆欲裂。 宫娥看向他们,悄悄使了一个眼色。 几人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神情仓惶地跑出去。 “求你了,本宫要自缢。”太平面露哀求之色。 宫娥不为所动,冒着大不敬之罪,将帝国公主控制住。 “贱婢!”太平抽出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雷霆震怒道: “再不滚开,本宫一定杖毙你!” 宫娥垮着脸,闷声道: “殿下,你就算杀了婢子,婢子也不敢放开手。” 太平盯了她几秒,唇角绽放一抹笑颜,嘻嘻笑道: “上吊好玩,我还要上吊,我还要上吊。” 宫娥神色黯然,看到殿下这幅模样,任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那可是雍容华贵的帝国公主,天下女子羡艳的对象,无数女人在梦中都幻想着能替代殿下。 如今却是一个悬梁自尽的疯子。 一刻钟后。 脚步声急促嘈杂,宫廷内侍簇拥着陛下快步了进来。 武则天鬓发散乱,额头沁出汗水,一进寝殿,就直直盯着悬梁上被风吹动的白绫。 这一刹那,不啻于被天雷击中,有种濒临崩溃的绝望感。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 气氛犹如阴森的墓窖,随行内侍宫娥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很久,武则天敛去悲痛的情绪,哑声问: “她为什么想不开?” 宫娥战战兢兢,如实回答: “启禀陛下,奴婢不知,奴婢要是再晚一会……” 她后面的话语不敢付诸于口,但殿内众人都很清楚。 每个人表情都是惊悚震怖,似乎很难接受眼前这一幕。 “你们出去。” 武则天挥手屏退左右。 当大殿只剩母女二人,武则天终于克制不了自己,红着眼哽咽道: “令月,你一死了之,留着朕独自咀嚼无边的落寞与哀伤。” “你是朕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啊,你为何不想想朕?”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带着一丝哭腔。 神州大地最有权势的女人,此刻说不出的哀婉凄凉。 她是帝王,也是母亲。 差点跟最受宠爱的孩子阴阳两隔,她如何能不悲痛? “怀胎”两个字眼,仿佛擂鼓在太平耳边敲击,提醒她要时刻保持清明。 她面无表情,木讷的说: “我好累,我不想活了。” 武则天仰起头,深呼吸一口气,自嘲一笑: “李令月,你还在耿耿于怀,你还在仇恨朕?” 说完一双凌厉的凤目凛凛地盯着她。 太平置若罔闻,装作一副茫然模样。 这个孩子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始终难以置信。 但胸脯胀痛,呕吐,桃花癸水没来等症状,清晰明白告诉她。 怀孕了! 第一次,她用了宫廷避孕措施。 第二次,几乎所有的腌臜物都在脸上,没想到竟然真的怀上了。 她的父亲是李唐皇帝。 她眼前的母亲是大周女帝。 她的男人,在不久的将来,极有可能主宰天下。 她未出世的孩子,或许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她李令月,才是受到天道眷顾的女人。 所以她必须冷静,一步都不能出差错。 有了孩子,她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跟朕说话!” 见其沉默,武则天冷着脸咆哮一声。 太平蜷缩着身子,委屈地说: “我不要待在神都,所有人都笑我是疯子,我要去封地。” 武则天眯着眼,寒声道: “李令月,你在拿性命要挟朕?” “这就是你的目的,堂堂公主跑去封地,栖栖遑遑如丧家之犬!” “你的企盼就是一种奢望,一种既可笑又可怜的幻想!” 她心中不知何等愤怒,声音越来越凄厉,像是能撕破一切。 太平唯唯诺诺,“医师说我需要散心,调养身子,也许才能好转。” 武则天目中怒火几乎要烧出眼眶,她噬人一般的凶狠目光落在太平的脸上: “你再说一句,朕将你废黜流放,朕让你死在荒郊野岭!” “好耶~”太平拍了拍手,“反正只要不待在神都,我都开心呢。” 武则天神色盛满了怒意和憎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她真的能忍心赐死这个女儿? 当听到太平自尽,那一刻陷入绝望的感受,无法欺骗。 “呵……”武则天转过身去,情绪归于平静,冷笑一声: “朕跟你相看两相厌,趁早滚远点也好。” “不过有个前提条件,你封地蒲州的赋税账目,以后蒲州的户税田租,地税盐利,全数上缴朝廷。” “神都外的邙山有座避暑宫殿,你就给朕死到那里去,躲在里面装疯装癫,有本事装一辈子。” “还有,朕会安插耳目,对你实行全天候的监控。” “一旦你有离开宫殿的迹象,那就别怪朕无情!” 而后转身,居高临下俯视着太平,冷冷道: “最后一次,以后想自尽,朕赐予你白绫。” 说完愤怒离去。 太平眼底的窃喜之色一闪而逝,她注视着母皇的背影渐渐远去。 第二百九十八章 恶人,还是圣人(6k) 皇城外苑。 办报司。 气氛近乎凝结。 狄仁杰领衔的宰相、武三思东宫属官,以及弘文馆学士张说、太常博士岑羲等人,皆战战兢兢地望着前方。 武则天表情难看,手捧着墨迹未干的《大周帝报》初稿,冷笑道: “这就是你们弄出来的东西?” 宋之问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您不满意么?” “啪!” 武则天脸色一沉,将报纸重重甩在宋之问嘴巴: “朕满意?说乏善可陈是给你们脸了,难听点就是不堪入目!” 诸公俯身垂首,不敢搭话,也不需要搭话。 他们知道陛下与其说是在斥责,毋宁说是在发泄。 《两京周报》在神都有愈传愈烈的趋势,民众的激情高潮依然持续,直到现在都无法平息。 大街小巷都在热议,衙门出动武侯巡捕都制止不了。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天子脚下,谁敢用过分残酷的手段镇压百姓? “都哑巴了?一群酒囊饭袋!” 武则天凤目冰冷,怒吼道: “宰相九卿大学士,群贤毕至,怎么就不如张巨蟒一人,不羞惭乎?啊?” “给你们抄都抄不明白,朕要你们何用?” 衙署一片死寂。 众臣沉默之余,心中不免有些怨言。 真想撂挑子不干了,办报都办得神经兮兮,压力大到像是蹲踞火炉之上,烦躁不安。 他们这才发现,依葫芦画瓢也特别棘手。 报纸的头版,必须歌颂陛下勤于国事,再用极大的篇幅介绍帝国近日的丰硕成果,凸显盛世王朝。 其次,再刊登近期政令摘抄、经义辨析,诗文儒学等等。 以上两点是必须的。 百姓喜闻乐见的八卦消息,这是最头疼的,又该怎么写? 身在朝堂,自然耳闻过同僚不为人知的癖好,甚至了解一些乱伦丑事,可谁又敢付诸于纸上? 你写别人,别人也能写你。 到最后,都脱光了站在天下面前丢人现眼,何必呢? 还不如互相吹捧,你好我好大家好。 最多深扒一些中低层官员,可百姓对他们真感兴趣么? 报纸最大的板块,那就是猛烈抨击张巨蟒,揭穿此獠的虚假面具,将其罄竹难书的罪恶一一呈现给大众! 可他们逐渐发现,这样也不太妥当。 好歹是朝廷官方报纸,如果措辞太过极端,文笔太过尖锐,那落在百姓眼里,朝廷跟骂街的泼妇有何两样? 难办! 实在是难办! 这时陛下的声音再度响起,严厉而急躁: “重新刊印,朕要让官报风靡天下,盖过《两京周报》的风头!” 对于这个不切实际的要求,群臣没有抗议,而是恭敬地应了一声。 开玩笑,现在陛下正在气头上,当面顶撞纯属作死,过一阵子她老人家自然会看清形势。 武则天平复情绪,看了一眼疲惫的狄仁杰,“随朕来一趟。” 君臣二人踱步到内厅。 面对狄怀英,武则天态度软了下来,蹙着凤眉: “告诉朕,为什么弄得这么糟糕?” 狄仁杰叹了一声,他看得透彻,直言不讳: “陛下,朝廷创办的报纸,无论以何种方式,都是满足精英阶层的需求。” “而中山王,他完全不在乎天下精英的想法,一心瞄准底层百姓。” 顿了顿,他艰难蠕动嘴唇,喟然道: “精英跟百姓,永远呈对立状态。” 这就是《大周帝报》无法超过《两京周报》的根本原因。 朝廷办报纸,难道敢将矛头对准既得利益阶层? 而中山王,连天潢贵胄都敢披露,岂会在意什么精英? 百姓内心潜意识就是仇富,痛恨权贵,中山王很巧妙抓住这一点。 武则天神色有些僵硬,低声咆哮道: “难道在舆论阵地上,帝国中枢都要被此獠牵着鼻子走?” 狄仁杰没有回答。 武则天脸色被灰蒙蒙的黯淡所笼罩,咬牙切齿道: “通过各种宣传来塑造形象愚弄民众,张巨蟒,可恨!” “……”狄仁杰略有些尴尬。 一国之君说这样的话,很明显情绪失控了。 当初您刻意制造祥瑞,不也是一样么? 中山王若不是靠“一只脚”,早就死在昏暗熏臭的牢狱了。 就在这时,通传冲入官署,脚步声踏进青石板上,带来“报纸”两个字。 武则天表情微微一滞,快步而出。 群臣盯着案上的大纸张,明晃晃的“两京帝报”四个大字。 距离第一期刚好七天,至少他们现在清楚“一周”这个时间概念。 群臣惴惴不安地用眼角余光观察着,生怕张巨蟒又爆出猛料,自己正好是那个倒霉鬼。 武则天眼神佯装无波无澜,拾起最上面的一张。 其余人见状再忍不住,纷纷伸手去拿。 【第二期】。 接下来依旧是【朝廷动态】。 这一栏目还是涉及选官任职,不过朝廷近期没有官员变动,上面也就寥寥几个字。 宋之问嗤笑一声,眼里满满的不屑。 黔驴技穷了吧? 他目光往下看去,连【政令点评】也就区区几行。 【小编甲:“总裁,相王复起,凭您的政治嗅觉,能谈谈其中的微妙之处么?”】 【张总裁:“表面上看是皇位之争,陛下的深层次意图,就不是我等升斗小民可以揣测的。”】 【小编乙:“那皇位之争会趋向残酷么,天下人最担忧神都中枢动荡。”】 【张总裁:“依我看,忠厚而怯懦的相王,大概很难对殿下造成威胁。”】 【“可是……”】 【小编丁:“可是什么?”】 【张总裁:“相王有政变篡权的前科,关键一点,他毕竟是李氏之后嘛,这一族人的血液里,始终埋藏着一缕噬亲的凶性。”】 【“玄武门前的斑斑血迹,可是擦不干净的。”】 诸臣暗暗咂舌,这恶獠毫无顾忌,真是什么都敢说。 他们侧目去望,只见陛下脸色遽变,先是涨红,随之铁青。 也难怪,说政变是揭伤疤,噬亲二字又将血淋淋的母子之情摆给天下百姓看。 岂能不怒? 【张总裁:“不过陛下是我的义母,犯我义母者,虽远必诛!普天之下,没人敢对母皇不利!”】 【小编:“我闻之长泪满襟,总裁真是个大孝子啊!”】 【张总裁:“谬赞了~”】 武则天脸色越来越难看,手背青筋一根根绽起。 连狄仁杰都觉得腻歪,中山王真的脸皮都不要了! 哪有像你这样践行纲常孝悌的?尽孝尽到要谋反? 众人怀着心惊胆颤的目光看向娱乐八卦板块,生怕上面出现自己的名字。 谁知道…… 【长安惊现香艳命案,婬妇裸尸横陈邻居家中!】 就这??? 群臣心有余悸的同时,神色不免有几分挪揄。 张巨蟒束手无策了! 此獠江郎才尽! 原本最吸引眼球的板块,最让坊间津津乐道的权贵隐私,却变成一些民间败俗伤风之事。 “哈哈哈,此獠的猛料全部在第一期了,现在憋不出来了。” 崇文馆大学士毫不遮掩的大笑,却迎上了一道冰冷阴狠的目光。 崔玄暐脸色难堪至极,他还寄希望一些爆炸性隐私,转移群臣的注意力,消弭宰相炼铜的负面影响。 不料什么都没有! 张巨蟒,你这个狗畜生!! 武则天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再有权贵丑闻曝光,她都很难再帮忙遮掩,必须要处理一批人堵住悠悠众口。 她不禁怀疑,难道是张巨蟒故意给朝堂喘息的机会? “哗!” 安静气氛被打破,满殿哗然,目瞪口呆! 武则天慌不择乱地攥稳报纸,眼神快速往下移动。 【重磅消息!!!不看后悔一辈子!】 光看这标题,已经让她提心吊胆。 【特大喜讯!本报总裁、中山王张易之给帝国百姓们发福利啦!】 【你们没有看错,就是惠及天下的福利,惠及后世万万民的福利!】 【起初看到,小编我真是震惊到难以复加,直接给总裁跪了,他当得起啊!】 署内的水钟仍在不急不缓地滴落着,群臣一颗心脏仿佛被攥住,被这般情绪渲染,迫不及待想知道是什么福利。 答案揭幕了,这回换他们震撼! 【小编甲:“总裁费尽千辛万苦之力,从林邑国找到一种水稻,名为占城稻,这种粮食太惊异了,接下来,我们继续请总裁接受访谈!”】 【小编甲:“总裁,咱们就直入正题,占城稻有别于中原粮食,它的优势是什么呢?”】 【张总裁:“中原粮食,一旦春种之后久旱无雨,或者发生洪涝灾害,那么一年收成就打水漂。”】 【小编甲:“对,这是百姓最担忧的一点,只能向神灵祈福,祈求风调雨顺无灾无劫!”】 【张总裁:“那就是了,占城稻最大的优势就是抗旱能力强,不择地而生,逢暴雨也有收成。”】 【小编甲:“哇!我们整个编辑部都惊呆了!”】 【小编乙:“也就是说,占城稻能够在这些原来不能够用来种植粮食的地方生长,比如山地河滩?”】 【小编丁:“这样也就意味着,扩大了生产粮食的耕地?”】 【张总裁:“聪明!”】 办报司官署一片死寂,众人如坠冰窖。 粮食啊! 张巨蟒这畜生发掘粮食了啊! 让百姓吃饱饭,那该是多么惊世骇俗的功绩? 武三思表情渐渐扭曲,记忆中那个冷漠的眼神,给他留下了难以忘却的噩梦印记。 老天爷凭什么偏爱你! 为什么这个功绩不属于孤! 究竟是为什么! 苍天不公! 武则天思绪混乱,神色极为复杂。 张巨蟒已经成了她的心魔,越是抗拒,它越是强大,一有空隙便乘虚而入,藤蔓般缠住内心,使她艰于呼吸,心下冰凉。 她怕某一天心魔迅速膨胀,完全侵染她的整个灵台。 狄仁杰发出若有若无的几声叹息。 恶人,还是圣人? 为天下黎庶饱腹而奋斗,这不是圣人是什么? 一个人,竟然能完全扮演两种截然相反的角色,而且游刃有余。 中山王,他现在显露出来的,会不会只是冰山一角? 狄仁杰敛去情绪,继续看去。 【张总裁:“呵呵,占城稻最大的优势,它可以一年两熟,江淮地区甚至能达到一年三熟!”】 【小编甲:“什么?这怎么可能啊!天下真有如此奇妙的粮食?”】 【张总裁:“我已经委派擅长农学的小吏在培育,照这个趋势进展下去,不出几年,占城稻自种至收仅五十余日。”】 【小编乙:“呜呜……抱歉,我失态了,一时止不住泪水。”】 【小编丁:“我……我也哽咽了,心情太激动了,总裁,请受我一拜!”】 【小编丙:“总裁,我回去就给您立长生牌坊,我对您的崇敬已经无法言喻,唯有日夜膜拜。”】 群臣面面相觑,亦无法用言语描述此刻的心情。 震惊? 愤怒? 应该是迷茫吧。 为什么此獠就能轻易找出一种粮食? 通过报纸宣告天下,不啻于十八级大地震,将会在天下掀起惊涛骇浪! 百姓会激动到难以自持! 连掌握土地的地主豪强都会感激张巨蟒! 甚至帝国朝堂,都得被迫发一纸诏书,去犒赏此獠的功绩! 若真如此獠所言,未来帝国又会增加多少人口? 足以立庙了! 【张总裁:“我在长安北市设立了一个稻谷司,全部免费赠送,这边还有人负责讲解种植之法。”】 【“事先申明,某些鬼域之辈别来浑水摸鱼,否则我会翻脸哦。”】 【小编甲:“呵呵,谁敢不开眼来您的地界啊。”】 【小编乙:“对了,占城稻不好听,能不能就叫中山稻?”】 【张总裁:“这……这不太合适吧?”】 【小编丁:“最合适不过了,舍您其谁呢?”】 砰! 武则天将报纸盖在案几上,脸色晦暗难明。 群臣也卷起《两京帝报》,剩下的他们没兴趣看下去了,包括一直等待的《西游记》连载故事。 占城稻带给他们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 不出所料,张巨蟒这波声望蹭蹭蹭往上涨,收割了一大波民心。 “传召林邑国使臣!”武则天声音有些嘶哑。 官署内安静得可怕,群臣心思各异。 他们竟然都有一种荒谬的念头,真的跟不上时代了! 张巨蟒太快了! 此獠的节奏快的吓人,不停扔出霹雳雷霆,朝堂中枢根本就应对不来,勉强保证不被炸毁,已经是一种幸运。 冗长的等待,脚步声打破平静。 内侍从礼部外夷司把林邑国使节带来了。 使节身材矮小,深目高鼻,发拳色黑,神色却是不卑不亢,或许想刻意展现小国的尊严吧。 武则天盯着他,冷声道:“贵国给朕解释一下占城稻的事。” 来的路上,使节就听说了街边的议论,他用蹩脚的官话说: “尊敬的大周陛下,这是我们林邑国进贡给中山王的。” 话音刚落,刹那死寂。 气氛格外诡异! 无数道犹如实质性的杀意笼罩着官署! 不止武则天,连群臣都怒发冲冠。 进贡? 藩属国对君主贡献礼品。 你竟然进贡这个词语?! 你置大周朝堂于何地?你是不是认张巨蟒这个政权? 感受到这股威压,使节立刻慌乱了,他颤声道: “汉字博大精深,请恕外臣粗鄙!” 武则天深呼吸一口气,按耐住强烈的杀机,冷声道: “占城稻这种神物,为什么没有跟朝堂说?” 使节哭丧着脸,终于不敢隐瞒下去。 他哪知道什么占城稻啊! 甚至他们国王,国内贵族,都不太清楚这东西。 一年多前,张巨蟒拿着舆图,又画了图纸,专门要找这种粮食。 他行事阔绰,动辄几箱金锭、几船的茶叶丝绸,没有做出明抢的强盗行径,咱们林邑国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啊? 而且大周是世界中心,张巨蟒又是权势熏天的人物,能结交此獠,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乎,半个月前,二十巨船粮食、种子到达长安,张巨蟒亲自签收,还给了同伴丰厚的报酬。 听完此人的讲述,君臣众人默然无言。 人家国内都不清楚,张巨蟒究竟是如何得知? 就算现在朝堂去索要,到时候,功劳也全部落在此獠身上。 “你们这群林邑猴子,着实可耻!” 武三思控制不住情绪,戟指着使节。 面对恶语相向的人身攻击,使节表情也有几分难看。 “行了!”武则天怒视着他: “贵使先告退吧,朕有事还会召见你。” “多谢大周陛下!” 使节如逢大赦,蜷缩着脖子,快步离去。 望着其背影,宋之问呸了一声,小声嘀咕道: “这个丑陋粗鄙的猴子,真想让他感受一下帝国的天威!” 闻言,武三思剧烈愤怒的脸庞竟然平静下来。 他突然有个妙想。 “陛下,林邑国不敬大周,该诛!” 武三思声音虽然带着阴气,但神色异常坚决。 嚯! 此话,气氛瞬间僵硬起来。 能站在这里,都不是蠢货,相反,一个个政治嗅觉极为敏锐。 武三思这一招,某个恶贯满盈的畜生不是用过么? 当时,此獠这一招着实让朝堂震怖! 转移矛盾。 当时张巨蟒屠杀天下第一望族,遭到民间唾骂,天下李姓百姓怨声载道,陛下都很难保住此獠。 谁曾想,此獠竟然直接攻打吐蕃,借战争掩盖在国内日渐增长的颓势。 一战开疆扩土近百万里,逼得吐蕃赞普跪地求饶,这一战赢得酣畅淋漓。 毫无疑问,那些怒骂的声音一夜间消失,转而就是歌功颂德。 现在武三思也想模仿? 一战重振皇权威严,一战镇压内部谣言,一战打出他储君的威风? “陛下,进贡两个字,足以看出林邑国对陛下的蔑视,必须生擒国王,让他跪下道歉!” 武三思表情急迫了几分,直直盯着武则天。 东宫属官宋之问等人双眼一亮,似有意动。 当年隋炀帝遣将军袭破林邑国都城,获其庙主十八枚,皆铸成金像。 林邑国这等蕞尔小国,就是抬手可灭的软柿子! 况且林邑扼守大周通往天竺、室利佛逝国和大食的海上通道,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中转站。 国内有象牙,犀角,乌木等珍奇异物,保不齐还有类似占城稻这等神物呢? 一瞬间,他们毛骨悚然。 这不是强盗思维么,咱们堂堂礼仪之邦,怎能主动侵略他国呢? 一定是张巨蟒! 就是此獠带来的风气! 此獠做得?朝廷做不得?反正又不是第一次。 勉强说服自己,众人纷纷开口附和太子殿下。 武则天面无表情,带着征询的目光转向狄仁杰等人: “诸位,朕有些拿不定主意,你们觉得呢?” 这番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迫使他们赞同,然后皇帝再不得不拍板,最后黑锅大臣来背。 狄仁杰、娄师德他们一个个脸色煞白,半晌无语。 这里头的水太深了! 没人想去蹚这趟浑水,所以始终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腔。 林邑国凭借崇山峻岭,丛林,能那么好惹? 况且岭南气候湿热,瘴疫次虐,攻打林邑,还得先越过岭南,对大军而言,危险系度太高了。 再说,林邑国这个芝麻大点的地方有什么啊,花两百万贯军费,得到的仅仅是一百万贯,何必呢? 到时候羊肉没吃到,反惹得一身骚。 最最关键的是,吐蕃人经常袭掠陇右蜀中,中原百姓极为仇恨他们。 所以张巨蟒大胜,才会赢得那么隆高的声望。 林邑在百姓眼里,那是哪个旮旯地,俺们哪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 就算灭了林邑国,得到的反馈也只会是一个字—— 哦。 见他们始终不为所动,三缄其口,武则天眼神依然古井无波。 她的想法没有武三思这么浅薄。 她最先想到的,就是如何将江南士族拖入泥潭,如果能借林邑国这个契机,把江南这群土霸王拉进跟张巨蟒的角斗里,那这盘棋就活了。 念及于此,她眯了眯凤眼。 作为铁腕强硬的帝王,她并不介意用侵略的手段来达到政治目的。 “这份报纸别压了,政事堂草诏,赞扬一下此獠的功德。” “武三思,随朕来御书房议事。” 丢下这句话,武则天踱步离去。 第二百九十九章 惨绝人寰的案件 长安下了几场暴雨,消停之后天也没放晴,乌云常常把天空遮的灰蒙蒙。 张易之从北市回来,收了油纸伞递给旁边的裴旻拿着,然后抖了几下溅在白袍上的水珠便沿着长廊往里走。 长廊两旁都是衙署。 张易之负手而行,穿过一排排埋头苦干的书吏,耳边充斥着哗哗的纸卷声和算筹碰撞声。 看着这些疲惫的小吏,他清了清嗓子,淡淡笑道: “诸位辛苦了。” 声音这才惊醒了诸多书吏,他们陡然一个激灵,仓惶起身,齐声道: “回王爷,不辛苦!” 神色七分恭敬,三分惧怕。 张易之很满意他们的表情,轻轻颔首: “晚膳就选天韵酒楼吧,你们消费我来买单。” 瞬间,衙署内就传来热烈的欢呼声,每个人脸上都是兴奋之色。 每天投入无数精力,下差前能有美食犒劳,足以宽慰了。 他们仕途没有起色,始终都是不入流的小吏。 中山王征辟贤才,让他们看到一丝翻身的曙光。 越是濒临悬崖的困难局面,越是容易建功立业! 谁都清楚,中山王这一闹,不管未来走势如何,帝国必将重新洗牌。 而获取功勋,案牍就是战场。 一开始面对传闻中的张巨蟒,也是心惊胆颤,生怕遭到无差别屠戮…… 可真正在他手上做事,俸禄高不说,平常还有膳食点心,都是长安城最高档的美食。 而且平常福利多多,甚至家眷都能收到赠品。 君以国士待我,怎能不以国士报之呢? 张易之走到负责盔甲制作的书吏面前,报出一连串编号,让他去调卷宗资料。 不久,书吏便捧来一个盒子。 张易之打开粗略浏览,皱眉道: “用水力锻造盔甲,也要这么大的开支么?” 书吏冷静镇定地回答: “是的,铁甲一直都很贵重,这个王爷在追求精制。” 心中补充了一句—— 王爷你是造反啊,造反不就是烧钱么? 张易之沉吟半许,淡淡道: “尽量节约人力,批量地生产,缩减没必要的开支。” 书吏“嗯”了一声,继续埋头做事。 看来王爷的金窟快耗光了。 他猜得不错,在财政方面,张易之的确捉襟见肘了。 福利机构就是无底洞,各级书院,重新建设长安城,招兵,锻造火器,包括办报纸的成本…… 每天只出不进,金山银山也会见底。 搞钱! 一定要琢磨一条生财之道。 正思量间,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鲍思恭衣袍上都是血迹,满脸愤怒道: “王爷,疯子惹出大祸了!” …… …… 富丽堂皇的大厅,气氛冰冷森寒。 “惨绝人寰!实在是灭绝人性!” 厅前,一个两颌带着胡茬,气质颇为沧桑的大儒愤怒地咆哮。 身旁几个文士也是一脸难看,他们隐隐后悔加入张巨蟒这个阵营。 以沈佺期为首的名儒,也就是《两京周报》的主编,副主编们,一些是被张巨蟒威胁,剩下的就是审时度势,想要政治投机。 总之各种因为目的从贼…… 不过此獠近来的作风,让他们大为改观,这简直是千古难出的圣人。 没料到,这么快就闹出幺蛾子了。 厅前,站着一个碧眼紫髯,须发卷翘的波斯人。 他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原话,声泪俱下地控诉: “就因为没有及时搬迁,诸国五百多条性命啊,全惨死在此人的手上!” 波斯人双目赤红,死死盯着衣袍上两朵血花对称的男子。 “下了最后通牒,你们这群卑贱的蛮夷为何不搬离内坊?”第五重楼舔了舔嘴唇,目光里杀意盎然。 波斯人捏紧拳头,纯粹碧色的瞳孔圆睁,怒吼道: “慈善堂称五天,今天才第四天!” 第五重楼歪着脖子,露出欣慰而残忍的神情: “本尊反悔了,尔可是不服么?” 触及到这尊杀神的目光,波斯人脊尾骨发颤,目光转向张易之求公道: “王爷,尸体纵横交错,鲜血四处流淌,坊内到处是一片惨不忍睹的凄凉景象。” “我们做错了什么,就因为是外夷,便要无辜惨死么?” 第五重楼袍袖微甩,平静地阐述: “非中原血脉者,皆斩!” “够了!” 张易之厉喝了一声,眼神凝成了两根锋利的针。 这精神病就是极端种族主义,什么骇然惊恐的恶事都做得出来。 他用略带歉意的口吻说道: “波斯友人,本王强烈谴责这种行为,严惩肇事者!” “王爷,杀了他!”波斯商人面孔扭曲。 几个大儒也帮腔道: “不错,必须杀他,否则何以治理长安?要知道这里生活着数万的蛮夷,河东京兆地区也有数十万的蛮夷。” 这种行为岂能容忍?否则张巨蟒暴戾之名就彻底洗不清了。 张易之温声道: “波斯友人,本王愿意赔偿钱财,而且关税减免两成。” “不行!” 波斯商人梗着脖子,一口否决: “王爷必须发公函致歉,并且当众处死这个凶徒!” “放肆!”第五重楼脸色骤变,冷冰冰道: “尔等低贱蛮夷,嫌本王之剑不利乎?” 砰! 茶杯狠狠砸来,第五重楼靠速度躲过,衣袍上还是溅满了水。 四目相对,陷入沉默的对峙。 第五重楼表情变得僵滞起来,对方升起一股令他无比畏惧的气势。 张巨蟒这厮手握杀器,本尊暂不可敌。 他冷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张易之手指有节奏叩动桌沿,平静道: “你到我这里来,要求我杀手下,你觉得合适么?” 波斯商人金色的长发几乎根根竖起:“蓄意包庇,纵容麾下行恶,王爷你这种行为……” “打住!” 张易之截住他的话,表情变得冷漠: “要不,我拿命赔?” 大厅的温度一瞬间就冷了下来。 一众大儒摒住呼吸,生怕触怒了这个喜怒无常的恶獠。 波斯商人愤怒逐渐消失,一脸哭丧: “王爷,如果这样,谁还敢再来长安城?” 张易之缓缓起身,指向大门: “那就滚。” “给你减免关税,给你赔钱,你还不满意,是不是想要我张易之的性命?” 波斯商人手指微微发颤,恐惧骤然袭遍全身。 面对眼前这个恐怖的存在,他很难不胆寒。 张易之端起茶壶斟了一杯茶递在桌角。 他深邃眼睛收束着寒冷如毒蛇的光芒,声音也变得柔和: “友人,愿意喝这杯茶,咱们还是朋友。” “长安百废待举,每个行业都是暴利,你甘心不赚这笔钱么?” “至于他,我会狠狠处置,我可以保证,下次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话音落下,一片寂静。 波斯商人身躯僵硬,表情肉眼可见的纠结。 长安在此獠手上,那就是一个聚宝盆。 第一,缺少劳动力,波斯可以贩卖昆仑奴过来。 第二,商品贸易发展速度太快,里面是源源不断的钱财。 如果放弃这滔天的利润,恐怕连上帝都会不满吧? 念及于此,他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能喝王爷的茶,是鄙人的荣幸。” 说完走过去满饮一杯。 厅内众人露出鄙夷厌恶的表情。 刚刚还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现在谄媚到快舔脚底了。 真是贱骨头! 张易之很有礼节的摆臂,“关税免三成,欢迎波斯友人来大周发财。” 波斯商人大抵觉得颜面尽失,随意应付了两句,便主动告辞离去。 张易之亲自将其送出门外,转身时,表情立刻变得冷冽。 他抄起最近的凳子,直接砸向第五重楼,寒声道: “蠢货,你杀人上瘾,我来帮你擦屁股?” “我警告你,仅此一次。” “副堂主别做了,从慈善堂最底层做起。” “这怎么行?” 第五重楼直面他,叫屈道: “凭什么卸掉本尊的职位?” 自从当了副堂主,他深刻理解权力的滋味,怪不得历朝历代无数人为之疯狂。 如今还没当过瘾,怎么能卸职呢? “凭什么?”张易之冷冰冰盯着他,沉声道: “谁允许你杀人?杀人必须要承受代价,这是规矩!” 此话落下,气氛开始诡异起来了。 众人低着头不敢言语,却觉得荒谬无比。 这句话竟然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简直是耸人听闻啊! 要论杀人,你可以首屈一指,这疯子给你提鞋都不配。 现在说这番话,不觉得可笑么? 张易之目光扫视着他们,面不改色道: “我现在是规则制定者,我不能违反规则,至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违反规则。” “我绝不会做独裁者,以后凡事都尽可能宽容大度,以满足可方面诉求。” 众人愕然,乃至震惊。 一个人竟然能在角色间切换自如,毫无晦涩。 简直可怕,怪不得能压得陛下喘不过气。 张易之走到第五重楼面前,审视着他,漠然道: “下次碰到这种事,先跟各部门讨论,然后再商议定罪,罪名成立,才委派你执行,必要时不能绕过朝廷长安令,这才是规矩。” “哼!” 第五重楼四十五度角看屋檐,一副委屈傲娇的模样。 几个大儒相继点头,看张巨蟒如今的处事方式,此獠真的改变太多了。 曾经恶贯满盈的人,稍稍露出一点良善,这种反差感就足以让人满意。 就在此时。 “报——” 一个绿袍急急走进大厅,禀报道: “司长,荥阳郑氏也在创建报纸,都是关于世家大族的内容。” 霎时,众人都察觉到一股杀机在升腾。 张易之俊美无俦的脸庞此刻满是阴沉,声音毫无感情波动: “他们办报,经过我的审核了么?” “必须扼杀这种苗头,特殊时候,只能有一种声音。” “朝堂我暂时干涉不了,门阀望族?呵呵……” 说完森然道: “走,随本王去一趟荥阳!” “遵命!” 鲍思恭等绿袍齐声应道。 沈佺期一行人脸庞涨成猪肝色。 你……你刚刚那番话不是白说了么? 张巨蟒可耻啊! 第三百章 诚意 白露。 天高云淡,气爽风凉。 白露时节,万物随寒气增长,逐渐萧落、成熟。 一座古典风格的庄园在湖泊山树之间分外漂亮,雕梁画栋,精美绝伦。 此刻,庄园内的气氛却异常悲怆,外面到处都是纷乱的脚步声。 衣冠楚楚的郑氏族人满脸惶惶,濒临绝境。 地狱恶鬼突然来了! “砰!” 一声巨响。 悬着铁锁的正门被狠狠撞开。 几个绿袍扛着一根撞门圆木,如同怒目金刚,几百个士兵从两侧蜂拥而入。 郑家悍卒飞快地抄手在怀,把寸弩掏出一半,浑身肌肉紧绷,蓄势待发。 两方对峙,周遭静悄悄起来。 张易之站在庄园外,抬头看着屋檐下飘舞的旗帜,上面镶缀着一个古老的文字。 族徽。 传承两千年的门阀望族,自然需要有特殊的印记来凸显他们的尊贵独特。 他小心地把雪狼拴在旁边,亲昵地揉了揉它的颈毛。 而后放慢脚步,慢慢走进去。 “冒昧造访,恕本王无礼。” 声音很平淡,淡到仿佛在跟老友叙旧。 注视着这道白袍似雪的身影,郑氏族人眼睛隐隐有灼伤之感,饶是那些勇悍的死士也下意识把头转过去。 他就站在这里,浑身散发的威压竟让众人透不过气,恍若窒息。 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一个罪行累累的屠夫,他又要大开杀戒了么? 郑氏子弟个个面色凄然,女眷压抑着啜泣。 听着若有若无的哭声,张易之皱了皱眉,一脸的迷惑不解: “这是提前为本王哭坟送葬?你们荥阳郑氏礼仪够重的。” 话音刚罢,一个愤怒的声音异常尖利: “张巨蟒,我要杀了你!” 砰! 随着一声惨叫,一个文士心口出现烧焦的窟洞,血花直冒。 绿袍表情冷酷地松开扳机。 第五重楼昂着头,不屑地说: “实在是聒噪,要本尊说,别跟他们啰里八嗦,直接屠光!” 庄园一片死寂。 刺目的猩红让郑氏族人肝胆欲裂,诡异的杀人手段更是令人震怖。 所有族人都如临末日,浑身充斥着无力抵抗的绝望感。 死士悍卒都几乎丧失拔出武器的勇气。 张易之眼神无波无澜,平静道: “数到三,主事的再不滚出来,本王就翻脸了。” 也就眨眼间,人群走出一个头戴高冠,身穿宽带,五旬左右的男子。 张易之眯眼审视着他,见其面貌略微熟悉,微微一笑道: “阁下不是朝堂的通议大夫么?” 郑昌秘嘴唇剧烈颤抖,“中山王,你这是何意?” 他的喉咙像是被锐器给刺穿了,声音极为沙哑。 张易之漫不经心道: “来的比较仓促,没带什么礼物,郑大夫不会介意吧?” “张巨蟒!” 郑昌秘内心崩溃,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声厉内荏: “你究竟想做什么?这里是荥阳郑家,由不得你放肆!” 张易之依旧面无表情,往前迈出几步,温和的视线对准郑昌秘。 “稍安勿躁。”张易之笑了笑,决定先缓和气氛。 郑昌秘双目斥红,厉声咆哮道: “快滚,否则就是与郑家为敌!” 啪! 清脆的耳光声。 郑氏族人如坠冰窖。 张易之扭动手腕,眼神透着森森的杀气,漠然道: “给脸不要脸了是吧?看来本王不适合扮演好人的角色。” 郑昌秘表情呆滞,这一巴掌把他打醒了,也击溃了他伪装起来的强硬。 所谓的门阀在张巨蟒面前算什么? 陇西郡坟头草都几尺高了。 普天之下,连帝王都阻拦不了此獠的意志,难道郑家传承会在今日断绝? “王爷,郑家哪里招惹你了。” 郑昌秘低着头,咽下喉间苦涩,表情悲凉。 张易之轻轻颔首: “是有点小摩擦,所以本王特意前来交流一番。” “懒得跑去郑氏开封祖地,这里是北祖房支,跟你们谈也一样。” 场中寂静得可怕。 郑氏族人都能听到“砰砰”的心跳声,不知不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此獠话里传达了一个不加掩饰的意图。 一旦谈不妥,那就要去开封祖地,而后不顾一切屠族! 众人手脚冰冷,如惊弓之鸟,极度惶恐不安。 无一例外,每个人内心都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像是几乎溺死在拼命挣扎。 郑昌秘竭力控制急促的呼吸,喟叹道: “请王爷进厅一叙。” 张易之点了点头。 他率领裴旻等人走进内院,场中弥漫的紧绷气氛慢慢舒缓。 郑氏族人对视一眼,皆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不少人已经打定主意,立刻收拾行囊离开庄园,以后长安外方圆五百里之地,他们绝不滞留。 …… 厅堂很宽阔,陈设极有古韵。 张易之还没坐定,注意力就落在紫纹锦匣上,里面有一份报纸。 郑昌秘暗叹一声,此獠果然为此而来。 “郑家也在办报?” 张易之拿起这卷报纸,扫视着《郡望闲谈》四个字,嘴角泛着冷笑。 “王……王爷,上面并没有攻讦你的内容。”郑昌秘表情僵硬。 他心中的愤怒不敢表露丝毫。 此獠简直蛮横无耻! 报纸上面没有涉及到你,连隐晦的暗示都没有,你凭什么兴师问罪? 咱们郑家也不蠢,谁敢主动招惹你这尊面目可憎的煞神? “呵……”短促的嗤笑。 张易之胳膊肘一抬,案边的砚台被碰掉在地上。 哗啦一声摔碎成数块,墨汁飞溅,洒得到处都是。 他表情趋向冷漠,眼神射出锐光: “谁允许的?” “办报纸有没有经过本王的审核?没有本王的审查特许,你们郑家竟然敢办报纸?” 刹那间,郑昌秘浑浑噩噩,感到无比荒谬。 他一气之下脱口而出:“凭什么你来审查?” 张易之盯了他几秒,目光再无一丝温度: “凭什么?凭本王得到上天的认证!” “你们郑家办报纸尝到甜头,天下世族是不是竞相模仿?到时候话语权谁说了算?你们想忤逆苍天的意志么?” 郑昌秘如遭雷击,他愤怒到几乎要将此獠撕成碎片。 他发誓,这五十年来,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徒! 一个人为何能用轻描淡写的口气,说出这般荒唐离奇的话语? 你张巨蟒得到苍天的认证? 真要论话语权,朝堂中枢才是掌握天下话语权,你个反贼算什么东西? 忤逆苍天,何不直接说损害你的利益? 狗东西!!! 拿起屠刀装出一副冠冕堂皇的模样,没有武力做支撑你又算什么? 张易之眯了眯眼,淡淡道: “郡望?还你娘的闲谈,是不是想宣扬你们的祖宗?” “想控制话语,想引导舆论,想提升家族的社会声望,首先得问过本王。”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语气波澜不惊,心情却起伏不定。 我算是活成以前自己最讨厌的模样么? 也许吧。 前世最厌恶独裁者,抵制垄断,更害怕被同一道声音蒙蔽视听。 可现在呢? 我正在通往独裁者的路上。 特殊时刻,必然只能用特殊手段。 厅内一直沉默。 郑昌秘表情变幻莫测,他想当面痛骂此獠无耻嘴脸,他想向朝堂揭露此獠可笑的言辞,他更想警示天下人—— 此獠必定是一个暴君! 无数愤怒的想法在交织,可最终还是化为软弱的几个字: “王爷,你想怎样?” 张易之缄默片刻,伸出修长的手指,磕了磕案面: “你们郑家该表示一下诚意,就两点。” “其一,作为声望隆高的望族,长安慈善堂需要捐赠。” 他将“捐赠”两个字咬得很清晰。 郑昌秘脸色异常难看。 勒索! 此獠在敲诈钱财! 就因为心血来潮办了报纸,郑家就要割肉?张易之继续说:“其二,郑家在扬州有个造船厂,我要了。” 轰! 此言不啻于雷霆一击。 郑昌秘脸色涨红,差点骂出“贪得无厌”四个字。 巨蟒! 此獠的胃口何其之大,一条恶毒又贪婪的蟒蛇! 张易之神情平静地看着他。 他大张旗鼓前来郑家房支,主要就是为了掌握精湛的造船工艺。 自隋炀帝开凿大运河以来,扬州就是全国的漕运中心。 而郑家在扬州有个造船厂,其规模不亚于朝廷官方船厂,里面工匠技术都是这个时代顶级。 张易之希望有成熟的造船技术,再借鉴前世巨船,铸造一艘巨无霸! 他的目标直指孤岛倭国! 倭国可是有座石见银山,其产银量高达全球的三分之一左右。 张易之垂涎这座银窟很久了,攻打倭国,也能趁机掠夺岛上的资源。 他的最终目的,还是建立一个稳定的货币体系。 正所谓,金银天然不是货币,但货币天然是金银。 黄金白银就是理想的货币材料,而中原金银远远不够用,只能靠掠夺和殖民。 “笃笃笃——” 张易之手指有节奏的叩动案沿,脸色隐隐有几分不耐。 他现在每一步都有目的,不想再耽误时间。 “行。” 郑昌秘艰难蠕动嘴唇,缓缓吐出一个字。 他还是屈服了。 迫于此獠的淫威,堂堂门阀望族,将几百年造船厂双手奉上。 何其耻辱!! 张易之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冷笑。 逼迫这种大资本家、财阀,只能拿枪杆子。 他笑着颔首: “那就好,郑家诚意满满啊,以后有需要,尽管来找本王。” 郑昌秘像吞了苍蝇一般恶心,心情憋屈至极! 张易之审视着他,淡淡道: “我觉得你说话不够分量。” “赶紧修书一封去祖地,让你们郑氏族老去一趟长安,交接一下造船厂事宜。” 郑昌秘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攥紧拳头强忍着屈辱。 张易之不忘提醒: “报纸一事,下不为例哦,时机成熟了,苍天自然会允许你们办报。” 说完看了眼窗外昏暗的天空,淡淡道: “天色渐晚,今夜就在你们这里借宿了。” 第三百零一章 喜事 客房内,沉香屋梁、水晶帘子,紫红绡帐等,入目之处都是奢靡装饰。 张易之背靠座椅,专心致志地描绘图纸。 他对造船一事颇为上心,毕竟海外才是财富之地啊。 “咚咚——” 阁外传来敲门声,一个俏丽丫鬟站在门槛,神态拘谨的说: “王爷,您缺一个侍婢么?” 张易之皱了皱眉:“不缺。” 说完怒喝了一声,“裴小子!” 裴旻表情尴尬的站在门槛。 他身旁还站在一个淡绿色的长裙,长发盘起,看上去雍容贵气的妇人。 其额头饱满如圆月,五官姣好,不过此刻耳根红透了,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 连丰腴的娇躯都在微微地颤动。 见恶獠皱眉的模样,丫鬟气不打一处来。 特意留宿,不就是想羞辱咱们郑家女眷么? 呸,无耻! 白长了一副仙人容貌,一颗心却是龌龊的! 她哑着嗓音,艰难说出口:“王爷,就由我们崔夫人服侍您吧。” 说完麻溜的走远了,裴旻见状憨厚一笑,很懂事的离开,还顺势关紧门。 张易之打量着眼前的少妇,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门阀望族互相联姻,但凡称得上夫人,必定是出自门阀,何况还是姓崔。 绝不可能是清河崔氏,明知道他跟清河崔氏联姻,郑昌秘没这个胆量。 那就是博陵崔氏了。 堂堂千年门阀,竟然甘愿让女眷沦为低贱的侍女,郑家传达的意思很明确了。 办报纸一事是博陵崔氏怂恿的! 张易之猜测,也许此事就是崔玄暐授意。 郑家不敢撕破脸,毁掉两族和睦的关系,但平白承受此番羞辱,还得付出大代价赔偿,必须要恶心一下博陵崔氏。 于是乎,就有了眼前这么一幕。 张易之回过神,淡淡道:“进来坐吧。” 她盯着少妇,试图读出她隐藏的真实情绪。 崔莺莺低头垂目一言不发,就像一个被审讯的犯人。 对于她而言,这显然是非常耻辱的一件事! 从小到大知书达礼,嫁到郑家也从未受过委屈。 不曾想今日郑昌秘拿孩子要挟,势要她前来侍寝。 张易之突然笑了笑。 所谓的门阀望族,真把他们打怕了,也会摇尾乞怜。 天下梦寐以求、连宰相都魂牵梦绕的五姓女,他现在予取予求,随便蹂躏凌虐。 “知道该怎么做么?” 张易之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崔莺莺强忍着屈辱,用蚊子煽翅膀一般的声音说: “我……我来帮您释放郁积已久的压力。” 张易之嗯了一声,淡然道: “过来跪下。” “……”崔莺莺脸颊染上酡红。 她虽从没做过,但偶尔看过画册,很清楚那动作是多么的下贱。 “快点!”张易之眼神凌厉了几分。 少妇面容逐渐惨淡,她咬着唇,缓缓挪动绣鞋。 距离几步远,她鼓起勇气道: “我不做这个。” 张易之微微挑眉,盯着她鼓胀胀的胸脯,轻声道: “没事,你就当主人的任务吧。” 说完毫无顾忌地褪去衣袍。 一瞬间,崔莺莺心尖儿微颤,差点魂飞魄散。 少妇一张俏脸煞红如血,她慌忙移开目光,只顾盯着自己的手臂。 这…… 这也太吓人了…… “听好,我缺乏耐心。” 张易之俯视着她,浑身透着一丝威压。 少妇脑中一团乱麻,既愤怒又委屈,竟隐隐有一丝期待。 她在期待什么? 一瞬间恍神过后,她下意识走到巨蟒的身边。 而后小心翼翼地探出柔荑。 “这里。”张易之却皱了皱眉,目光停留在她的樱桃小嘴上。 崔莺莺羞耻不已。 …… …… 张易之通体舒爽,像是置身湿润温暖的泳池里,它迟迟不愿上岸。 陡然一个激灵,他脸色慢慢变得晦暗。 权力真的是最美味的毒药,一开始是清醒的,然后慢慢上瘾,最后沉迷其中。 张易之记得前世常常在课堂上听历史老师讲,封建统治者是如何骄奢淫逸与残暴。 他瞬间意识到,现在自己就是典型的反面教材。 没人能阻止他,他想留宿就留宿,想羞辱门阀望族就能轻易羞辱。 他可以随便释放欲望,甚至唤醒内心更为不堪的癖好。 本不该这样的。 我不能完全碾碎本心和底线,我不能被权力腐蚀! 我可以接受自己沉沦堕落,但永远不会是主动。 霎时,张易之灵台清明。 他从泳池里抽出来,哑声道: “抱歉,你回去吧。” 少妇下巴有些僵硬,她闭上眼睛恐慌地说着: “是……是我弄疼王爷了么?” 张易之披上袍服,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平静道: “没有,我只是感到疲倦。” 崔莺莺表情略微黯然,她低着头,余光观察这个俊美到无以复加的男人。 可能是母爱过剩的缘故,她突然觉得这个比自己小一点、手握至高无上权力的强大男人很孤独。 那种寂寥似乎是深刻骨子里,轻微的气息都在散发忧郁。 她产生了几乎难以抑制的爱心,恨不得立刻抱紧他,让他感到快乐,让他攀上巅峰。 可惜被下逐客令了。 “走吧,趁本王没发怒之前。”张易之眼神薄凉。 少妇静默半晌,端庄地福了福礼,随后一脸幽怨离开。 张易之端起香茗抿了一口,平复好翻涌的情绪,继续描绘图纸。 走廊侍立的裴旻眼睁睁看着少妇远去,少妇的背影是那般的惆怅,似是被抛弃的怨妇一般。 他有些愕然,公子留宿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为啥又突然改变主意了…… 不过他心中倒有几分欣喜,看来公子没有变。 公子这个地位,没必要去凌辱一个弱女子展现威势,一旦沉沦于此,性格有可能走向极端。 “裴小子,召集他们,连夜回长安吧。” 这时,阁内传来了声音。 …… 中山王府,水榭楼亭。 姨娘臧桂馥身穿鹅黄衣衫,发髻间插着珠钗,正拨动琵琶调弦。 当珠玉曲声响起,裴葳蕤便翩翩起舞,柔韧的舞姿让水榭周围的气氛愈发美好。 王府女婢兴致勃勃欣赏着,王爷侧妃真美啊。 她们见识过神都各种贵妇,包括王爷未来正宫安乐郡主,如果只论容貌,无人能胜过裴侧妃。 她这个人就像舞姿一般,华贵的气质不多,但透着亲近。 小麦芽盘着短腿坐在锦榻,她小手抵住胖乎乎的下巴,表情很是不忿。 “裴姐姐!” 她跳下锦榻,蹬蹬蹬地跑向场中央,撅起屁股来。 赏心悦目的气氛被打破,臧桂馥瞪眼道: “你又要干嘛。” “小姨,我找裴姐姐说事喔。”小麦芽不由分说拉着裴葳蕤的裙角。 两人走到僻静的假山下。 小麦芽劈头就喋喋不休地抱怨,“答应帮我当上幼儿园老大,你说话不算数!” 裴葳蕤拿手帕擦拭脸上的香汗,小声给她解释: “你大哥不愿意,他说你是捣蛋鬼。” 小麦芽委屈巴巴:“姐姐,我要做老大,我要耍威风嘛。” 裴葳蕤一脸矜持,装作没听见。 这位幼妹鬼灵精怪,一定要堤防。 “嗯嗯~”小麦芽突然大声咳嗽两下,眨了眨眼睛: “我又发现了,你尿床在桌上,哈哈哈哈,羞羞脸。” 裴葳蕤身体一紧,雪白脸颊上难以抑制地染上了一抹晕红,又迅速压了下去。 她软声道:“别乱说了,那是水,不……不是水。” “明明是尿!以前尿床被我发现了,现在尿桌。” 小麦芽板起小脸,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谎言。 裴葳蕤无语凝噎,秋水双眸涌现嗔怒,妥协道: “我再帮你劝劝他,你最近也要专心学业,别再顶撞夫子了。” “好耶~”小麦芽砰砰跳跳,比了个开心的手势。 裴葳蕤看了眼周遭,语重心长的说: “窈窕,你为什么整天要来你大哥房院?” 小麦芽呆萌脸:“小时候每天都去大锅房里偷东西,我习惯了嘛。” “……”裴葳蕤气恼地瞪着她。 小麦芽凑近了些,好奇地问: “姐姐,为什么我的尿是黄的,你的不是。” 裴葳蕤睫毛微动,气息不稳: “我……我也是黄的。” 眼见她又撒谎,小麦芽再次拆穿她: “明明不是,我亲眼看到的!” “好了好了。”裴葳蕤脸儿顿时羞急,忙转移话题: “等你大哥回来了,我尽力帮你说话。” 小麦芽却像个好奇宝宝一样不停追问,“姐姐,你为什么跟大锅说‘我快死掉了’呀?” “啊……”裴葳蕤尖叫了一声,脸蛋烫红,酥胸起伏不定。 内院的丫鬟为什么要把这死妮子放进来啊! 她以后一定要张郎立个规矩,不许张窈窕串门! “葳蕤,你脸红什么?” 几步外,刚赶来水榭的臧氏一脸疑惑,臧桂馥等人也是不解。 “噢噢,我跟姐姐玩游戏了。” 小麦芽朝裴葳蕤递去一个保守秘密的小目光,便摇摇晃晃地跑远了。 臧氏没好气道:“葳蕤,是不是这祸害惹你了。” “没……”裴葳蕤慌忙否认,可脸上的红晕怎么都无法消散。 几乎是红霞满面。 臧桂馥蹙着柳眉,“刚刚还好好的,脸色太不对劲了。” 她侧目看见站在姊姊身后的随行医师,便提议道: “正好,要不给葳蕤把脉,开几副养气色的汤药。” 闻言,臧氏连忙点头,她可宝贝这个儿媳妇。 观其脸色,的确是怪异的酡红,按道理,惹祸精应该不会让葳蕤害羞吧? 她倒是担心儿媳被气坏了身子。 一个容貌普通的妇人应了一声,她今天正好过来给太夫人按摩。 “不用了吧,我没什么不适。”裴葳蕤咬唇说。 瞧这事给闹的。 妇人倒是上前轻笑道:“就是把把脉。” 裴葳蕤只得从袖子伸出白皙皓腕,放在妇人的手上。 妇人将手指放在王妃的腕上,她是神都著名的医师,几年前就被中山王高薪聘用,医术十分精湛。 脉象怎样一掐便知。 可她很快就不淡定了,眉头轻轻一皱,再次切脉,表情异常严肃。 身旁的臧氏脸色有些不自然,眼底担忧之色一闪而逝。 她着实按耐不住,迫不及待问: “陈师,葳蕤怎样了?” 裴葳蕤也被陈医师的神色弄得有些不安。 难道害臊也是一种病? 妇人迎上几人的目光,突然灿烂一笑: “恭喜了。” 第三百零三章 不详的预感(7k) 早上七点半过后再来看,已经订阅过的,不会重复收费。 因为特殊原因,本站不再搬运此书内容,造成书籍内容缺失,给广大用户造成不便,如有需求,请转往起点阅读,继续观看,给您造成的不便,敬请谅解。 因为特殊原因,本站不再搬运此书内容,造成书籍内容缺失,给广大用户造成不便,如有需求,请转往起点阅读,继续观看,给您造成的不便,敬请谅解。 诏狱之中,潮湿阴暗处处泛着霉味。 两个男子被五花大绑塞进狭窄的小屋里,然后被一桶桶冰水泼醒。 神龙卫指挥使周利贞居高临下俯视着二人,冷声道: “张嘉祯,张同仪,你们不该姓张的!” 瘦脸短须的张同仪头发一缕缕滴着水,嘶哑着声音: “我是朝廷命官,你们有何证据抓我?” “证据?” 周利贞眼里闪动着残忍的光芒,走到他面前: “本座是什么存在?抓你这等蝼蚁还要证据?” 话落手执石块,扬起干脆利落砸下。 骨骼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张同仪痛不欲生的凄厉喊声,响彻监牢。 张嘉祯被吓得魂不附体,缩在那里哭都不敢哭出声,身体之下已经是一片淡黄色的水渍。 “哈哈哈哈——” 周利贞笑了,笑得很得意。 他咧开嘴,语调森森: “将犯下的罪行一五一十交代,本座能留你全尸。” “呸!” 张同仪想吐一口唾沫,却发现没吐出去,因为嘴唇一直在抖。 周利贞面色阴沉,冰凉的视线转向张嘉祯: “拿铁钩来!” 张嘉祯整个人抖如筛糠,涕泗横流。 他身体猛撞墙壁,大声哀求:“周大人,饶命……” 牢内的蟒袍拿来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钩。 周利贞半蹲在地上,脸庞露出淡淡的笑容: “本座待会在你的肛门里塞进一根铁钩,挂住肠头,钩子的一头拴在木柱上,把你的肠子慢慢扯出来……” 他说得津津有味,描摹细节。 一旁的张同仪不寒而栗。 张嘉祯瞬间觉得胃里一阵翻滚,恐惧席卷全身,他颤抖着嘴唇: “周大人,我招,我什么都愿意招。” 周利贞满意颔首,侧头望向身边的下属,用教诲的口吻: “撬开犯人的嘴很难么?” “记住,刑讯这门艺术,和房事一样,精髓在于前戏。” “指挥使英明!”几个蟒袍毕恭毕敬道。 周利贞风轻云淡道: “交待吧,曾经犯过什么罪?” 张嘉祯哭丧着脸: “与下属的夫人有染,上衙时间逛妓院……” “住口!” 刹那间,周利贞脸色沉下来,他拽住张嘉祯: “你在耍本座?” “你一个工部主事负责土木修缮、堰决河堤,怎么可能没有贪污受贿?” 张嘉祯泪水狂涌,低声哽咽: “卑职不敢啊!” “张巨蟒有多冷血无情,天下人都清楚,卑职害怕被他清理门户,他根本就是六亲不认……” 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定州张氏没占到他半点便宜,还要承受牵连的灾难。 别人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在张巨蟒这里,他权势熏天,家族胆颤心惊。 天下哪里还有这样的亲戚啊! “张家有谁做过烧杀抢掠的事么?” 周利贞死死盯着张嘉祯的表情,施加威压。 一旁的张同休面无表情,冷冷道: “别再问了,我们张家在京官员谨小慎微,从不敢逾越底线。” “是么?” 周利贞一双眸子越来越森寒,他一个箭步过去,铁钩直接插入张同休喉咙。 …… …… 早上七点半过后再来看,已经订阅过的,不会重复收费。 因为特殊原因,本站不再搬运此书内容,造成书籍内容缺失,给广大用户造成不便,如有需求,请转往起点阅读,继续观看,给您造成的不便,敬请谅解。 因为特殊原因,本站不再搬运此书内容,造成书籍内容缺失,给广大用户造成不便,如有需求,请转往起点阅读,继续观看,给您造成的不便,敬请谅解。 鲜血飚溅,张同休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眼前只生下狱内墙壁之上摇曳的的烛火。 鲜血飚溅,张同休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眼前只生下狱内墙壁之上摇曳的的烛火。 鲜血飚溅,张同休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眼前只生下狱内墙壁之上摇曳的的烛火。 鲜血飚溅,张同休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眼前只生下狱内墙壁之上摇曳的的烛火。 鲜血飚溅,张同休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眼前只生下狱内墙壁之上摇曳的的烛火。 张嘉祯身子一下就软了,从头凉到脚,血液如同凝固了一般。 “听着。”周利贞脸庞扭曲起来,双目杀机四起: “最后问你一遍,究竟犯过什么罪!” 张嘉祯目光呆滞,蠕动着嘴唇: “下属请我嫖娼……请我嫖娼……请我嫖娼……” 蹬蹬蹬—— 就在此时,沉重脚步声出现在走廊过道。 周利贞收敛情绪,表情露出谦卑的笑容,弯着腰走出牢房。 “审问出张家的罪名没有?”武三思皱了皱眉,开门见山。 周利贞犹豫片刻,恭敬回答: “启禀殿下,进展顺利,再过一会,就将罪名呈给殿下。” 听到这个说辞,武三思脸色有些难看,声色俱厉: “废物,几个蝼蚁都处理不好,孤要你何用?” 周利贞被骂得面如死灰,忙低着头沉默。 武三思眉角微微抖动,盯着他: “侵吞良田,贪污受贿有没有,凭这些,孤能将定州张氏连根拔起,让张氏鸡犬不留。” 周利贞喉头滚动,“没有……” 见殿下一脸森然,他连忙出言补救: “殿下,卑职再去抓几个张家族人……” “算了。”武三思平息怒火,冷声道: “过了今夜,就是全城围剿张巨蟒的一场恶战,别再浪费人手。” 顿了顿,他拔高声调: “孤现在是监国,代表皇权,惩处任何人都需要名正言顺。” 周利贞闻弦知意,小声的说: “工部张嘉祯辱骂陛下,结党营私,公开贩卖铠甲器械,造反之心昭然若揭。” 他这才反应过来,何必多此一举呢? 权势在殿下手上,白的也能描成黑的,谁敢有异议? 武三思负手而立,保持着气度: “依照律法,该诛张氏九族!” “殿下英明。”周利贞奉承了一句,接着道: “明天,卑职就把张嘉祯的罪名公之于众,张贴全城。” “逮捕张家在京族人,然后带神龙卫去定州抄家。” 武三思突然想起皇族的惨状,心中杀机已炽,阴森森道: “一定要掘坟鞭尸!” “遵命!”周利贞大声应下。 武三思踱步到墙边小窗户,喃喃道: “孤要让天下人看看,什么叫铁血手腕,什么叫帝国储君。” 还有,什么叫武周帝国二代帝王! “你说,孤该如何折磨张巨蟒呢?”他眼底突然有一丝戏谑之色。 周利贞正要说话。 “轰!” “轰轰——” 宛若惊雷炸响,远方突如其来的几声霹雳,让走廊所有人都一哆嗦。 夜色像一袭黑色的绸缎覆盖着垂宇重檐的公主府。 “张郎!”一个低低的声音。 张易之转头,看见大殿屋檐下的太平。 那双秀美的玉足踏在地上,竟连屐履都没来得及穿。 周遭的宫婢听到如此亲密的称呼,赶忙低下头。 张易之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退下!” 待宫婢作鸟兽散,他阔步走向太平,轻声道: “决定好了么?” “我……我……”太平嗓音嘶哑,似还举棋不定。 在张易之看来,她心理防线就快崩塌了。 他搂住太平柔若无骨的娇躯,用温柔的口吻诉说一件决定苍生社稷的大事: “分两步走,第一,我带人夜袭玄武门,消灭顽抗的禁军侍卫。” “第二,宫里的宦官,宫女,侍卫,你这边用武力控制他们的人身自由。” “无论陛下采取什么应变措施,我都有能力进行镇压。” “最后由我出面做恶人,逼迫陛下下诏,把军政大权移交给你。” 太平摇摇头,依然踌躇:“胜算很低。” “就算成功了,如果狄仁杰等人拒不奉诏,我位置不稳,京师更会爆发大规模流血冲突。” “我更担心母皇想不开,在迎仙殿自缢,什么罪名都比不过弑母,弑君更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闻言,张易之双臂慢慢僵硬,目光也越来越冷: “你是皇帝的亲女儿,你爹你娘都是皇帝!” “你有继位法统,事成定局之后,朝堂衮衮诸公谁敢不执行你的命令?” 略顿,他声音冰冷至极: “你不是喜欢犹豫,你是害怕承担后果。” 太平那双湿润的眸子凝睇着他,语气软了下来: “张郎,慢慢筹谋好么,当计划缜密无缝时,再进行政变。” “仓促夺权,我根本没有拥有主宰天下的实力,也来不及对帝国的权力结构进行必要的重组。” “万一政变有步骤出了差错。” 她怕等待在面前的并不是主宰天下、睥睨苍生的权力巅峰。 而是万丈深渊。 她承受不了失败的代价,也不愿冒险孤注一掷。 “蠢妇!”张易之面色阴沉,情绪陡然失控,厉声道: “万一失败,我带兵杀进层层包围的禁宫,已经没了退路,插翅难逃。” “而你还能打感情牌,有希望留得一条性命。” “我敢拿命赌,你竟还在犹豫。” “项羽,袁绍,李建成这些前车之鉴还不够么?就因为优柔寡断沦为别人的垫脚石!” “张郎……”太平美眸又蒙上了一层莹润的水雾,用手指轻轻抚他的唇: “别说了,晚上留下来陪我,我还要你。” 昏暗的灯火映出张易之冷沉的眸色。 他竭力控制愤怒,用近乎于发号施令的语气: “倘若失败,你可丢卒保帅,说你是被我裹挟。” 太平状若惘闻。 她突然踮起脚尖,那滑腻灼热的红唇吻向张易之的鼻尖、嘴唇,一寸寸吻向他的耳垂。 “张郎,快抱我去寝殿,求你了。” 陡然。 “滚!” 咆哮声响彻夜幕。 太平眼里的情欲慢慢消失,她注视着爱郎一张森寒阴冷的脸。 “李令月啊李令月。”张易之摇头失笑,声线却冷寂苍凉: “你是怕我去庐陵王府吧?” 太平娇躯僵住,怔怔的看着他。 “唉。” 细微的声音,介于叹息和嘲笑之间。 “没有陛下的魄力,却学到一身阴谋算计,到这个地步了,还在使用你那点可笑的心机。” 张易之表情趋向平静,眼神无波无澜。 缄默片刻,他漠然道: “殿下,以后别再找我。” 太平面白如纸,她看到张易之深邃的眸子里只有失望和疏离。 似乎从此往后,关系再不复从前。 张易之转身干脆利落,没一丝犹豫,只有沉重的脚步声。 太平眼眶更红了,抱膝蹲在地上。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能。 …… 黑漆漆的大街上一片寂静,远处偶尔有举着火把骑在马上的巡街武侯飞驰而过。 府邸里。 上官婉儿披着件檀色绣行云纹的外衫,一头青丝随意披散着。 她神色焦虑,来回踱步。 咯吱—— 闺房门被推开,张易之走了进来。 望着他阴沉沉的眸色,上官婉儿瞳仁骤然一缩。 在帝国宫廷这个天下最险恶的角斗场上浮沉,上官婉儿早练就了深刻的洞察力。 她知道。 功亏一篑。 张易之将垂帷撩起来,挂在铜鎏金的缠枝铜钩上,笑意冰凉入骨: “呵呵,她不敢。” 上官婉儿微张着樱唇,显然有些难以置信。 走出那一步,帝国最高权力唾手可得,竟然害怕了? “怎么会,殿下笼络官员,在朝堂安插心腹,连宫中禁军都敢掺沙子,不遗余力地暗中打造势力……” 上官婉儿遽然失落。 她很了解殿下,有智慧能力,有城府谋略,甚至还有政治根基。 万万没想到缺了胆识! 关键时刻才考验人心,她高看了殿下。 张易之心头蹭蹭冒火,眼神透着凛然寒意: “跟李显李旦一样,懦弱深刻在骨子里。” 上官婉儿轻轻叹了一声。 殿下错过最好的机会。 在满城看来,陛下病重下诏太子监国,对张郎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雳。 可恰恰相反,这正是张郎等待已久的破绽。 儒家主张中庸之道,朝堂官员大多也是一种调和折中的处事态度。 譬如屋子太暗,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 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 就像现在的局势。 武三思储君监国,向天下人传达了强烈的政治信号。 他就是下一任帝王,陛下在提前过渡皇权。 一旦这时候殿下政变成功。 那摆在满朝文武面前的就是一道选择题。 武三思,还是殿下。 深受儒家文化熏陶的士大夫,当然不想再面临女主乾坤。 可殿下再怎么说,也是陛下和高宗的血脉,侄子算什么玩意? 两杯毒药,只好选一杯毒性小一点的。 殿下有李家血脉,能给旧唐势力一丝希望,武家血脉,又能安抚稳定住忠于大周的官员。 殿下先坐稳龙椅,清洗镇压事宜交给张郎就行。 只可惜,殿下跨出那一步的勇气。 房间陷入冗长的寂静。 突然。 张易之面沉如铁: “李裹儿怎么样?” 上官婉儿悚然一惊,直接掐断他这个念头: “断然不行,她是皇孙女,礼制上轮不着安乐郡主。” “除非扶持庐陵王登基,立她为皇太女,再禅让给她。” “矫诏呢?”张易之语调低沉。 上官婉儿绷着玉颊,“法理和正统,做任何事都要名正言顺。” “安乐郡主登基,她根本无法保证巨大权力合法化,并且常态化。” 张易之目光飘忽,突然笑了起来: “我要是去找李显,这厮肯定屁颠颠跟在后头摇旗助威。” 上官婉儿没有接话。 张郎跟李唐不共戴天,屠了陇西李氏,还覆灭了复辟李唐的重臣,甚至杀了李隆基。 帮庐陵王,张郎得不到任何利益,处境甚至会更艰难。 张易之稍稍平静情绪,凝视着忽明忽暗的灯火: “百密一疏,任何事总有算不到的地方,李令月负我。” 上官婉儿神情恍惚了一下。 站在她的立场,政变扶植殿下是最好的结果。 一方面,殿下登基,她跟张郎就不必再偷偷摸摸。 另一方面,殿下初掌乾坤,对政务生疏,同为女性,她能得到殿下信任,保持现有的权力,甚至还能进一步扩张。 “弃如敝屣的那顶皇冠,她以后想戴上就难了。” 张易之表情难掩愤怒失望。 他踱步到桌前,看着一张精致舆图。 这是皇宫详细布局。 从端门到玄武门每条道路,禁军守备力量薄弱都被圈了起来,哪个关卡会遭到阻截,甚至连退位诏书最快到达政事堂的路线都标注好了。 耗费了婉儿半个月的心血!!! “这事警示了我,不能把全部筹码押在太平身上。” 张易之将舆图徐徐卷起,放进琉璃灯里。 他回身揽住婉儿的纤腰,柔声道: “抱歉,累你如此周折。” 上官婉儿靠在他胸膛,喃喃道:“我心甘情愿为你做任何事。” 略默,她黛眉微蹙,颓然的说: “你要趁夜离开么?” 政变没开始就以失败告终,张郎只能逃离这座陛下精心布置的牢笼。 张易之目光幽沉:“我从不逃。” “就像战争,本该是一场大捷,现在只能议和。” “你知道的,我极度厌恶跟她议和。”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冰凉无任何起伏。 …… 诏狱之中,潮湿阴暗处处泛着霉味。 两个男子被五花大绑塞进狭窄的小屋里,然后被一桶桶冰水泼醒。 神龙卫指挥使周利贞居高临下俯视着二人,冷声道: “张嘉祯,张同仪,你们不该姓张的!” 瘦脸短须的张同仪头发一缕缕滴着水,嘶哑着声音: “我是朝廷命官,你们有何证据抓我?” “证据?” 周利贞眼里闪动着残忍的光芒,走到他面前: “本座是什么存在?抓你这等蝼蚁还要证据?” 话落手执石块,扬起干脆利落砸下。 骨骼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张同仪痛不欲生的凄厉喊声,响彻监牢。 张嘉祯被吓得魂不附体,缩在那里哭都不敢哭出声,身体之下已经是一片淡黄色的水渍。 “哈哈哈哈——” 周利贞笑了,笑得很得意。 他咧开嘴,语调森森: “将犯下的罪行一五一十交代,本座能留你全尸。” “呸!” 张同仪想吐一口唾沫,却发现没吐出去,因为嘴唇一直在抖。 周利贞面色阴沉,冰凉的视线转向张嘉祯: “拿铁钩来!” 张嘉祯整个人抖如筛糠,涕泗横流。 他身体猛撞墙壁,大声哀求:“周大人,饶命……” 牢内的蟒袍拿来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钩。 周利贞半蹲在地上,脸庞露出淡淡的笑容: “本座待会在你的肛门里塞进一根铁钩,挂住肠头,钩子的一头拴在木柱上,把你的肠子慢慢扯出来……” 他说得津津有味,描摹细节。 一旁的张同仪不寒而栗。 张嘉祯瞬间觉得胃里一阵翻滚,恐惧席卷全身,他颤抖着嘴唇: “周大人,我招,我什么都愿意招。” 周利贞满意颔首,侧头望向身边的下属,用教诲的口吻: “撬开犯人的嘴很难么?” “记住,刑讯这门艺术,和房事一样,精髓在于前戏。” “指挥使英明!”几个蟒袍毕恭毕敬道。 周利贞风轻云淡道: “交待吧,曾经犯过什么罪?” 张嘉祯哭丧着脸: “与下属的夫人有染,上衙时间逛妓院……” “住口!” 刹那间,周利贞脸色沉下来,他拽住张嘉祯: “你在耍本座?” “你一个工部主事负责土木修缮、堰决河堤,怎么可能没有贪污受贿?” 张嘉祯泪水狂涌,低声哽咽: “卑职不敢啊!” “张巨蟒有多冷血无情,天下人都清楚,卑职害怕被他清理门户,他根本就是六亲不认……” 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定州张氏没占到他半点便宜,还要承受牵连的灾难。 别人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在张巨蟒这里,他权势熏天,家族胆颤心惊。 天下哪里还有这样的亲戚啊! “张家有谁做过烧杀抢掠的事么?” 周利贞死死盯着张嘉祯的表情,施加威压。 一旁的张同休面无表情,冷冷道: “别再问了,我们张家在京官员谨小慎微,从不敢逾越底线。” “是么?” 周利贞一双眸子越来越森寒,他一个箭步过去,铁钩直接插入张同休喉咙。 鲜血飚溅,张同休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眼前只生下狱内墙壁之上摇曳的的烛火。 张嘉祯身子一下就软了,从头凉到脚,血液如同凝固了一般。 “听着。”周利贞脸庞扭曲起来,双目杀机四起: “最后问你一遍,究竟犯过什么罪!” 张嘉祯目光呆滞,蠕动着嘴唇: “下属请我嫖娼……请我嫖娼……请我嫖娼……” 蹬蹬蹬—— 就在此时,沉重脚步声出现在走廊过道。 周利贞收敛情绪,表情露出谦卑的笑容,弯着腰走出牢房。 “审问出张家的罪名没有?”武三思皱了皱眉,开门见山。 周利贞犹豫片刻,恭敬回答: “启禀殿下,进展顺利,再过一会,就将罪名呈给殿下。” 听到这个说辞,武三思脸色有些难看,声色俱厉: “废物,几个蝼蚁都处理不好,孤要你何用?” 周利贞被骂得面如死灰,忙低着头沉默。 武三思眉角微微抖动,盯着他: “侵吞良田,贪污受贿有没有,凭这些,孤能将定州张氏连根拔起,让张氏鸡犬不留。” 周利贞喉头滚动,“没有……” 见殿下一脸森然,他连忙出言补救: “殿下,卑职再去抓几个张家族人……” “算了。”武三思平息怒火,冷声道: “过了今夜,就是全城围剿张巨蟒的一场恶战,别再浪费人手。” 顿了顿,他拔高声调: “孤现在是监国,代表皇权,惩处任何人都需要名正言顺。” 周利贞闻弦知意,小声的说: “工部张嘉祯辱骂陛下,结党营私,公开贩卖铠甲器械,造反之心昭然若揭。” 他这才反应过来,何必多此一举呢? 权势在殿下手上,白的也能描成黑的,谁敢有异议? 武三思负手而立,保持着气度: “依照律法,该诛张氏九族!” “殿下英明。”周利贞奉承了一句,接着道: “明天,卑职就把张嘉祯的罪名公之于众,张贴全城。” “逮捕张家在京族人,然后带神龙卫去定州抄家。” 武三思突然想起皇族的惨状,心中杀机已炽,阴森森道: “一定要掘坟鞭尸!” “遵命!”周利贞大声应下。 武三思踱步到墙边小窗户,喃喃道: “孤要让天下人看看,什么叫铁血手腕,什么叫帝国储君。” 还有,什么叫武周帝国二代帝王! “你说,孤该如何折磨张巨蟒呢?”他眼底突然有一丝戏谑之色。 死在孤手上,对你而言,或许是一种救赎和解脱吧。 周利贞正要说话。 “轰!” “轰轰——” 宛若惊雷炸响,远方突如其来的几声霹雳,让走廊所有人都一哆嗦。 武三思瞬间变了脸色,勃然大怒道: “张巨蟒有动作了,迅速准备!” …… 第三百零四章 震惊(1w5) 早上七点半过后再来看,已经订阅过的,不会重复收费。 因为特殊原因,本站不再搬运此书内容,造成书籍内容缺失,给广大用户造成不便,如有需求,请转往起点阅读,继续观看,给您造成的不便,敬请谅解。 因为特殊原因,本站不再搬运此书内容,造成书籍内容缺失,给广大用户造成不便,如有需求,请转往起点阅读,继续观看,给您造成的不便,敬请谅解。 时间缓缓流逝,不知不觉就到了八月初。 今日神都城,多云转阴。 天蒙蒙亮,微风吹在脸上,很是轻柔舒适。 文武百官在鼓声中,穿过端门,按照官职于台阶立定。 武三思一身太子衮冕,紫袍金玉带,孤零零地站在最前方。 崔玄暐盯着这道略显虚弱的背影,皱了皱眉。 他上前几步,装作不经意地说: “殿下,东宫传出风言风语,说你虐待几个王妃?” “谁敢妄议孤的家事?”武三思眼神晦暗,装出一副冷酷模样。 听着带有阴气的声音,崔玄暐依然有些不适,他面露不虞: “殿下,收敛点吧,你是帝国储君,切记谨言慎行!” 武三思没有回答。 崔玄暐望着他:“我记得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人。” “人总是会变的。”武三思阴沉地回答。 崔玄暐缄默片刻,眼睛射出锐利光芒,沉声问: “殿下,一个月前的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朝野都在揣测。 如果刺客是张巨蟒授意,那武三思为何还能安然无恙回归东宫? 陛下盘问他时,他语焉不详,似在掩盖。 关键是至此以后,武三思性情大变,整个人格外阴沉,又传出殴打王妃的谣言,简直陷入病态了。 听到这话,武三思面不改色,精神却几乎崩溃。 那一晚,是一个惊悚凌辱的噩梦! 每次想起,就仿佛利刃在绞动他的心脏! “孤死里逃生。”武三思克制情绪,言简意赅。 崔玄暐对回答不满,冷着脸问:“殿下,那过程是……” 话说一半,武三思双手拢在袍袖里,步履缓慢地走开了。 崔玄暐站在原地,有些恼火。 如果不能控制这个傀儡,很容易危及世族的谋划。 现在连武三思性情都摸不透,谈何彻底掌控他? “哎呀,你说张巨蟒在做甚?” 队列中,有官员忍不住好奇地问。 身旁同僚喝了一声:“莫提乌有先生!” 周遭官员相继点头。 啊! 这样的顶级文人,竟然叛变朝廷,投靠张巨蟒了? 太惊悚了! 还有韦育,那可是京兆韦氏的族长,庐陵王王妃的亲大伯,这样地位崇高的人物,却只是区区一个小编?? 他后面的那些人,皆是京兆士林鼎鼎有名的大儒! 从何时开始,张巨蟒笼络了这么多大儒? 自诩衣冠风骨的这群人,甘心做恶獠的门下鹰犬? 群臣都很清楚,既然跟张巨蟒的名字捆绑在一起,那他们的立场就偏向此獠了。 御座上,武则天一张脸阴沉如水。 犹记得那个陆正严,曾经一口一个牝鸡司晨,所谓妇人是乱政之本。 现在跟条哈巴狗一样,对着张巨蟒摇尾乞怜! “陛下,一定是此獠用威逼恐吓的手段。” 崔玄暐声音沙哑,带着丝丝愤怒。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士林大儒会靠向张巨蟒! 御座上没有回话,崔玄暐深吸一口气,目光回到报纸上。 介绍完《两京周报》负责人,接下来就是报纸具体内容。 上面分了好几个栏目。 最左边的框框里,便是第一个栏目。 【朝廷动态】 上面排列着人名和官职,都是近期选官任职的情况,而且还有目前朝堂空缺官职的摘选。 群臣面面相觑,皆感到匪夷所思。 其一,此獠果然在窥探朝中局势。 其二,以后想知道朝廷政局,直接买份报纸就行了,那吏部通告的意义何在?衙门书吏作用在哪里? 群臣终于感到一丝不妙。 他们脑海里滋生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 手上拿着的报纸,就像一块巨石坠入湖底,会在天下掀起惊涛骇浪,甚至改变一个时代!!! 群臣敛去惶恐情绪,继续看下去。 栏目二——政令点评 竟然全部变成对话形式。 【小编甲:“总裁,帝国首相狄仁杰提出盐法变革,陛下予以支持,您是怎么看待的呢?”】 狄仁杰目光沉凝,心跳差点漏跳了半拍。 【小编乙:“狄公提议,废除官营官销,实行民制官购商销的间接专卖制,对百姓有什么影响呢?】 【张总裁:“我先下定论,这是个好政策。”】 【“建立一套独立于地方政府的盐政管理,丰厚的盐业收入基本归中央所有,中央有预算就能调度钱粮,最后百姓受益。”】 【“狄公不愧是贤相!”】 殿内的狄仁杰眼底罕见的有一丝得意之色。 能被中山王夸赞,而且通过报纸能让天下知晓,不得不说很让人愉悦。 群臣表情僵硬,他们透过文字,都能看到张巨蟒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模样。 你这恶獠凭什么点评朝廷政策? 晦气! 不过他们迫不及待看了下去。 【小编丁:“凡事有利有弊,敢问总裁,这个政策有什么让你担忧的隐患呢?”】 【张总裁:“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给你讲个小故事吧。”】 【长安一家衣料铺,掌柜最近忙碌,便让伙计全权看店。】 【早上,来了一个顾客,顾客要八匹绸缎。】 【伙计有些大舌头:“客官,这几匹绸缎加起来四……四贯。”】 【顾客不信:“什么?十贯?”】 【伙计纠正道:“是四贯!”】 【顾客怒了:“竟然卖十四贯,好啊你,宰熟!”】 【伙计急红了脸:“不是十……十四啊,是四贯。”】 【顾客破口大骂:“苍天啊,脸都不要了,卖四十四贯!】 【说完顾客跑远了,大喊着报官抓了这个奸商,从那天起,衣料店生意萧条,半个月就关门倒闭了。】 【小编丁:“总裁,我似乎有点懂您的意思了。”】 【张总裁:“这个政策关键就是基层执行官吏,一旦他们企图提高盐价来讨好上司,进而过得晋升之资,那结果适得其反,会导致私盐泛滥,朝廷收不到足够官盐税。”】 【小编丁:“那总裁有什么办法能掐灭这个隐患呢?】 【张总裁:“实施这个政策之前,需要一个铁腕人物,必须先清洗官吏中的害群之马!】 朝殿如坠墓窖,气氛几乎凝结。 群臣遍体生寒,感觉一股恐惧席卷全身。 他们能看到这报纸,意味着长安百姓都看到了,那百姓还会支持这个政策么? 文人的笔能杀人! 报纸向朝堂诠释了这句话。 狄仁杰神色复杂,他原本满怀信心,如今却遭到沉重的打击。 自己是铁腕人物么? 也许以前是,可现在执政手段明显中庸了。 说难听点,就是懦弱。 自己顾忌太多,想着不在史书上留污点,不得罪人,致仕后能给子孙铺路。 陛下需要他,所以不会说。 中山王一针见血指出问题,隐晦的表达对政策的不看好。 这一刻,狄仁杰打退堂鼓,手捧报纸出列道: “陛下,中山王所言极是,老臣的提议有欠妥当。” 轰! 轰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群臣目光有浓浓的不可思议之色。 还没颁布,已经胎死腹中! 连主导者都退缩了,盐法改革怎么进行得下去? 就算改革,阻力也会超乎想象的大! 经过张巨蟒的一番评论,在座哪位敢去触碰? 万一盐法改革失败,那就要沦为天下百姓发泄的靶子! 甚至被钉在耻辱柱上,致仕后都没脸还乡,回去了都得承受父老乡亲们的唾沫星子。 念及于此,每个人都是脊骨发寒。 睛: “我又发现了,你尿床在桌上,哈哈哈哈,羞羞脸。” 裴葳蕤身体一紧,雪白脸颊上难以抑制地染上了一抹晕红,又迅速压了下去。 “我……我也是黄的。” 眼见她又撒谎,小麦芽再次拆穿她: “明明不是,我亲眼看到的!” “好了好了。”裴葳蕤脸儿顿时羞急,忙转移话题: “等你大哥回来了,我努力帮你说话。” 小麦芽却像个好奇宝宝一样不停追问,“姐姐,你为什么跟大锅说‘我快死掉了’呀?” “啊……”裴葳蕤尖叫了一声,脸蛋烫红,酥胸起伏不定。 内院的丫鬟为什么要把这死妮子放进来啊! 她以后一定要张郎立个规矩,不许张窈窕串门! “葳蕤,你脸红什么?” 几步外,刚赶来水榭的臧氏一脸疑惑,臧桂馥等人也是不解。 “噢噢,我跟姐姐玩游戏了。” 小麦芽朝裴葳蕤递去一个保守秘密的小目光,便摇摇晃晃地跑远了。 臧氏没好气道:“葳蕤,是不是这祸害惹你了。” “没……”裴葳蕤慌忙否认,可脸上的红晕怎么都无法消散。 几乎是红霞满面。 臧桂馥蹙着柳眉,“刚刚还好好的,脸色太不对劲了。” 她侧目看见站在姊姊身后的随行医师,便提议道: “要不给葳蕤把脉,开几副养气色的汤药。” 闻言,臧氏连忙点头,她可宝贝这个儿媳妇。 观其脸色,的确是怪异的酡红,按道理,惹祸精应该不会让葳蕤害羞吧? 她倒是担心儿媳被气坏了身子。 一个 要说铁腕级人物,恐怕也只有此獠了。 御座上,武则天脸庞越来越难看,她冷声道: “准!” 说完狠狠攥住报纸,指节泛白。 这时,御史台宋璟沉着脸出列,义愤填膺道: “陛下,张巨蟒在妖言惑众,朝廷不可不查。” 又有监察御史跳了出来: “是极,报纸将沦为此獠控制社会舆论、控制民意的工具!” “没有朝廷的审查特许,此獠凭什么说这些话?” “朝廷不认《两京周报》,必须下令摧毁,谁敢购买,抄家灭族!” 群臣闻言撇了撇嘴,你们认不认有屁用? 人家张巨蟒早就超脱皇权之外,还需要咱们这群蝼蚁的认可? 再说摧毁,很简单的道理,源头不堵住,怎么清理水渠都没用。 谁又敢去堵住张巨蟒这个源头呢? 他们也清楚御史台为什么愤怒。 张巨蟒轻飘飘几句话,就将朝堂近来最重要的政策给否决了。 那风闻奏事的御史沦为废物了,御史台这个部门没有存在的必要。 你们在朝堂吵得喉咙干哑,百姓也不知道啊。 张巨蟒挥挥笔,就能让天下皆知,把利弊呈现在百姓面前。 “邪教!邪教啊!”职业喷子陈子昂则不留情面,咆哮道: “张巨蟒在创立邪教,招揽天下信徒,再这样下去,国将不存,必须立刻扼杀《两京周报》!” 群臣闻言叹了一口气。 这次戳到身为御史的陈子昂痛处了,不过再怎么抵触报纸都没用。 终归要回到矛盾的本质—— 张巨蟒不归朝廷管! 他们也懒得再听御史聒噪,继续看着手上这份足以改变天下的报纸。 【小编甲:“总裁,崔玄暐相公提议的商税变动,您怎么看?”】 【张总裁:“我怎么看?当然是躺着看。”】 【“崔宰相屁股坐到世家那里了,他的政策受益人是谁,懂的都懂。”】 【小编甲:“总裁这话有点委婉啊。”】 【张总裁:“呵呵,我这种小人物,当然怕得罪门阀望族代理人。”】 殿内的崔玄暐脸庞涨成了猪肝色,内心感到浓浓的羞辱。 可恨啊! 张巨蟒这个畜生,为何不去死啊! 短短几句话,就将他跟最底层黎庶对立起来。 只要看了报纸的百姓,都知道朝堂有个世族宰相,做事只顾世族利益,丝毫不管百姓死活。 【小编乙:“总裁,储君近日上了一道奏疏,称:‘化外人归朝者,所在州镇给衣食,外番之人投化者,复十年。’” 【“您又是怎么看待的呢?”】 【张总裁:“建议查查殿下血脉,是不是纯种汉人。”】 “噗——” 朝殿有官员笑出了猪声。 “哈哈哈……”越来越多的官员捧腹大笑。 “放肆!” 御座上传来重重的怒吼声。 武则天额头上青筋暴起,脸庞有微微扭曲。 刹那间,群臣噤若寒蝉。 调侃武三思血脉,那作为其姑母的陛下,不是也流着部分相同血液么? 中原帝王,竟然不是汉人,这话说出来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当然,群臣也知道张巨蟒是为了恶心武三思,此獠断不会说陛下非中原人这种话。 殿前的武三思眼神怨毒,手臂剧烈颤抖。 【小编乙:“请您严肃一点好么,这个政策有什么不对之处呢?】 【张总裁:“拿百姓税款养蛮夷,荒谬!”】 【宽容过度很可能变为纵容,许多有欠教导的化外人目无法纪,反倒会欺压到咱们百姓头上!】 【小编乙:“一口一句蛮夷,您的措辞太过尖利了吧?】 【张总裁:“哪个蛮夷对张某有意见,大可来长安,给张某一个下马威。”】 【小编乙:“说笑了,您可是屠戮突厥,脚踩吐蕃的战神,谁敢不开眼来找您呀。”】 群臣一阵腻歪,有些世族官员快看吐了! 此獠真不要脸啊,借手下走狗之口提醒天下百姓,他对中原做出了多少丰功伟绩。 但凡看到这句话的百姓,脑海里都会想起此獠封狼居胥、替中原开疆扩土的惊世骇俗之功! 不知不觉中,此獠又收获了一波民心。 【小编乙:“那您觉得储君的出发点是为了什么呢?】 【张总裁:“听说殿下在大周帝国名声不好,他大概想另辟蹊径,去攫取蛮夷声望,让蛮夷帮忙造造势。】 【小编乙:“噢,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 武三思目眦欲裂,眼底都快喷出火焰。 愤怒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几乎要透不过气! 群臣悄悄瞥了一眼储君,相互交换眼神。 这几段话刊登出来,帝国储君就像个可怜的小丑,被天下百姓指指点点。 狄仁杰咽下喉间叹息,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跟不上时代了。 跟不上属于中山王的时代。 这个时代太可怕,又太诡异了! 仅仅凭借一份报纸,就能批判朝政,成为宣传喉舌和攻讦利器。 舆论能把一个人淹死,而中山王,现今站在巅峰,随意搅动天下舆论。 自古以来,中原王朝对政治中枢讳莫如深,真相不知,无论外人也。 而如今,一份报纸,就能窥见帝国最顶端人物的动态。 这难道不恐怖么? “嘶!” 死寂的朝殿,突然传出倒吸凉气的声音。 群臣立刻把目光回到报纸。 第三个栏目——娱乐八卦。 而下面一行字极其醒目! 非常具有视觉冲击力了! 一瞬间,就能博人眼球! 《面红耳赤!驸马都尉出手阔绰,竟携带平康坊五女参加宴席!》 【五天前,帝国公主驸马武攸暨与五女相约一房,据说在参加盛宴,能同时邀请五个妙龄女子,武攸暨富可敌国,视钱财如粪土,一时成为神都城美谈。】 群臣面面相觑,他们看到这个标题,就迫不及待想看下去。 矛头对准武家武攸暨! 一人五女同处一室,说吃饭谁信呢?天下百姓都会往那方面去想。 此獠其心可诛啊! 这是让武攸暨颜面荡然无存,还讽刺了皇家风流! 朝殿没人发出声音,因为接下来的标题更加震怖。 《膜拜!帝国皇子竟然是个宠妻狂魔?!不看不是大周人!》 【据知情人透露,庐陵王宠妻无度,凡事都由王妃做主,连侍寝都要听从王妃安排,做错事要接受王妃训斥,这样的男人世所罕见!你们学会了么?】 殿内的朝臣怒发冲冠! 知情人不就是你张巨蟒这个畜生么? 这段话,庐陵王怯弱无能的形象跃然于纸上。 堂堂帝国皇子,竟然畏妻如虎,这还了得? 可下一瞬间,群臣的愤怒骤然消失,逐渐毛骨悚然。 天家之事,将沦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不啻于在天下面前裸奔! 皇权之所以威严,有一部分是神秘,正因为神秘,百姓才会惧怕。 可当皇子的私生活摆在天下面前,那层神秘的面纱被彻底戳破! “哇!” 一声惊呼。 来自殿口处最底层的官员。 每个人脸上都是浓浓的震撼之色,他们知道武攸暨喜嫖娼,更知道庐陵王惧内。 但局限于身份,还真就不清楚这两件事。 《内幕!储君每天都要两次,而且每次时间都不短!》 看到这个虎狼标题,群臣脑海里瞬间就有暧昧的画面了。 甚至已经在猜测具体姿势。 谁料内容突变。 【这是本报冒着生命危险打探来的消息,请诸位躲在被子里偷偷看!】 【帝国储君性情暴虐,每天都殴打折磨太子妃,动辄十五分钟,早晚各一次,其他侧妃也难以幸免,东宫不时传来凄婉绝望的哭腔,令一众宫婢内侍呼吸粗重。】 【本报迫于压力,不便发表看法,但还是得说一句,杜绝家暴,必须从储君做起!】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气氛僵硬如铁,空气都仿佛被一股寒气笼罩着。 丑闻! 天下的丑闻! 堂堂帝国储君,竟然家暴太子妃,而且还养成了每天两次的习惯! 殿内官职稍高的大臣垂头敛眉,他们早就听说了风言风语,现在也算坐实了。 中枢小范围知晓,那倒没什么,谁也不敢到处嚼舌根。 可是现在呢? 这报纸一定会印刷到整个天下,武三思得罪了天下的女人啊! 这些女人虽然做不了什么,但会把这桩事深深记在脑海里。 武三思臭名昭著了! 从春秋战国开始,家暴妇人就是一个男人无能的典型表现。 当天下百姓带着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他无能,武三思还有机会担负社稷重担么? “肆意抹黑诋毁!张巨蟒在造谣!” 殿前响起乌鸦一般难听的嗓音。 武三思脸庞狰狞,下嘴唇在打着哆嗦。 他或许将沦为天下那些愚昧百姓取笑的对象。 一想到此处,羞耻的情绪让他近乎于窒息! 一些官员冷眼旁观。 是不是造谣,你自己心里清楚。 每天把自己女人打得死去活来,还是男人么? 你愤怒你情绪失控,也不能发泄在她们身上。 难道家暴是为了遮掩什么秘密? 再说你吼这么大声有什么用? 有种跑到长安当面指责张巨蟒造谣啊,否则就是无能狂怒! 报纸一经发行,连陛下都没资格去改变,何况你这个太子? “不可能!” 这时,又有官员尖喊。 群臣赶紧低下头观阅报纸。 《震惊!宰相深夜召见十岁男童,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小道消息,帝国宰相崔玄暐乐于助人,特别喜欢教导稚童,几乎每天夜里,都有男女不一的孩童去他书房,聆听学问。】 【看来崔相好为人师,这是帝国之福!】 惊悚! 骇然! 晴天霹雳! 殿内几乎所有人的大臣,都将目光投向满脸呆滞的崔玄暐。 连御座上的武则天,都下意识盯着崔玄暐。 唯独寥寥几个世族官员,眼底有浓郁的担忧之色。 终究还是暴露了! “崔相,你……你……你……”愤青陈子昂涨红了脸,痛骂的话都说不出口。 你真下得去手,人家还只是个孩子啊! “污蔑,纯属污蔑!” 崔玄暐声音颤抖,神色极度惶恐。 这一刻,他再不复儒雅的模样。 落在群臣眼里,面目便得可憎起来。 没想到门阀望族的代理人,竟然还有这种令人作呕的癖好! 隐藏得太深了! 若没有张巨蟒,谁能挖掘得出? “此獠跟臣有怨,肆意往臣身上泼脏水!” 崔玄暐双眼赤红,紧紧盯着御座。 武则天置若罔闻,但也没说什么。 群臣经过一开始的震惊过后,替崔玄暐感到悲哀。 作为政客,有点特殊癖好可以理解,比如唐朝废太子李承乾,不也跟称心卿卿我我么? 可现在广而告之,就是一桩特大丑闻了,注史官就算没写进正史,士林也会将其载入野史。 也许对政治生涯没什么影响,但崔玄暐一直标榜的声望彻底崩塌了。 于门阀望族子弟而言,名声臭了,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诽谤,造谣,污蔑……” 崔玄暐如若癫狂,口中不停说着这些话。 “唉!” 不约而同,朝殿响起了叹气声,群臣竟有些怅然若失 而出。 话音在气氛紧绷的朝殿格外刺耳。 御座上,武则天眼里没有一丝温度,神色冰冷彻骨: “传朕旨意,将此人拖出来,斩了!” 那官员如遭雷击。 因为催更,就要被斩? 殿外羽林军将报纸塞进铠甲内,气汹汹将倒霉蛋给拉拽出去。 朝殿文武百官垂头敛眉,丝毫不敢劝谏的声音。 他们清楚陛下此刻的心情,不是愤怒,而是无助。 无助的恐惧! 因为她发现,根本就没有反制手段。 她跟张巨蟒,很有可能不是同一个层次的对手! 深谙政治的朝堂官员,基本看透了报纸的威力。 不比炸药低! 通过报纸掌握舆论? 不,张巨蟒是想控制民众的思想,甚至是管控意识形态! 这是极为恐怖的,人的肉体可以杀死,但思想是杀不死的! 因为思想能爆发出无穷的力量,能感染同类! 张巨蟒的思想意识、理念,都会通过报纸或明或暗地传达给天下百姓! 当某一天,此獠的话语出现在报纸上,民众会不会奉为圭臬? 也许未来,当此獠张开手臂,整个天下都只剩下一道声音。 由张巨蟒牢牢掌控的声音。 温馨提醒:但凡在长安发现人贩子,诛其九族,掘其祖坟!】 “有了报纸,人贩子就不敢太过猖獗了,张巨蟒终于良心发现,做了一件于他而言微不足道的小事。” 有大臣喃喃自语。 群臣双脚站得僵硬,目光继续往下浏览。 【诚聘!!! 男性,若干名。 年龄:15以上。 身体健康,品行端正,擅武艺者优先,退伍老兵优先。 俸禄面议。 联系人:长安府慈善堂副堂主,第五重楼。 慈善堂期待您的加入,一起为天下黎庶奉献一份爱。】 “擅武艺,退伍老兵,此獠招兵买马之心昭然若揭啊!” 监察御史萧邺嗓子干哑,艰难说出这句话。 朝殿没人回应。 群臣表情黯淡,内心有一股无力感。 对,就是无力。 这张报纸,不停地刺激他们的神经。 脑中的颤栗让他们明白,张巨蟒的手段究竟有多么逆天! 超乎一切你所能想象的东西! 神祇? 若不是神,为什么会如此可怕呢? 报纸的最末尾,是一个连载故事。 【张总裁呕心沥血之作——《西游记》】 第一回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 诗曰: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 …… …… 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 五官俱备,四肢皆全。便就学爬学走,拜了四方。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 ……” “欲听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每个人都沉浸在神话故事之中。 突然结束了? 就这样断掉? 连娄师德都面带气愤,狠狠揉搓着报纸,恨不得一拳打在张巨蟒的脑门上! 这也太会吊胃口了吧? 孙猴子官封弼马温,后来怎么样了? “赶快写啊!” 有大臣忍不住脱口而出。 话音在气氛紧绷的朝殿格外刺耳。 御座上,武则天眼里没有一丝温度,神色冰冷彻骨: “传朕旨意,将此人拖出来,斩了!” 那官员如遭雷击。 因为催更,就要被斩? 殿外羽林军将报纸塞进铠甲内,气汹汹将倒霉蛋给拉拽出去。 朝殿文武百官垂头敛眉,丝毫不敢劝谏的声音。 他们清楚陛下此刻的心情,不是愤怒,而是无助。 无助的恐惧! 因为她发现,根本就没有反制手段。 她跟张巨蟒,很有可能不是同一个层次的对手! 深谙政治的朝堂官员,基本看透了报纸的威力。 “好,不比宫廷御厨的手艺差。” 李裹儿矜持的说:“多谢父王褒奖。” 顿了顿,她用闲聊的语气问: “听说陛下答应了武三思的求娶?” 嚯! 听到这句话,李显满灌一口,气汹汹道: “可不是,便宜这个死残废了!” 他初听时震惊且嫉妒,上官婉儿这种美色兼才情的女子,岂能嫁给武三思这种脓包!! 李裹儿蹙眉轻叹:“有了上官待诏,那往后武三思更难对付了。” 听闻此话,韦玉也是忧心忡忡。 同为权力中枢的女子,她当然很清楚上官待诏的政治能力。 不夸张的讲,毫不逊色于政事堂衮衮诸公! 倘若上官婉儿嫁入东宫,天然就与庐陵王府为敌。 这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敌手。 陡然。 李裹儿冷不丁道: “这不合礼制啊,上官婉儿是祖父的嫔妃啊!” 嚯! 犹如平地起惊雷,李显夫妇目露惊愕。 是啊,满朝上下竟然都忽略了这一层。 上官待诏太耀眼了,让人都忘记了她在皇宫的起步点。 她离开掖庭宫,被召入禁宫时,是以才人的身份。 李显皱了皱眉,不疾不徐道: “这只是一个空名头,上官婉儿要长期待在宫中,母皇当时只是皇后,没权力下旨提拔她,只能授予内命妇的封号。” “况且当时父皇卧病在寝,从来都没见过上官婉儿,她一直待在母皇办公的宫殿里。” 韦玉也回过神来,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陛下提拔一批女官,都是授予嫔妃的名号,跟高宗没任何关系。” 李裹儿神色沉凝,严肃的说: “天下人都知道这是假的,但父王可以拿这点做文章。” 嚯! 李显脸色骤变,厉声斥道:“跟本王八竿子打不着边际。” 韦玉也读懂了女儿的言外之意,吓得花容失色,板着脸大喝: “休要胡来,王爷正是韬光养晦之际,怎能掺和进这里面?!” “得不到丝毫利益不说,还要承受陛下滔天的怒火。” “对,除非本王疯了!” 李显狠狠剜了女儿一眼。 李裹儿眸光无波无澜,面无表情道: “父王,你是高祖的儿子,现在朝堂,唯有你才能阻止这桩婚事。” “闭嘴!” 韦玉掐着腰,手指都快指到李裹儿额头,言辞愤怒道: “我看你是失心疯了,才会说出疯言疯语,咱们为啥要去阻止?” 李裹儿垂着头,似是被说得哑口无言。 她用余光瞄着父王,见其面色一抹怪异的红,她知道药性开始发作。 “因为父王是个男人!” “一个有风骨,一个霸道的男人!” “他偏偏就要阻止这桩婚事,向朝野展现他的强势,直面挑衅陛下,笼络李唐旧臣的人心!” “父王是至高无上的李唐继承人!他岂能准许武三思像个蚂蚱一样蹦跶?” 李裹儿声色俱厉,口吻愈来愈激烈,尖利的声音响彻大殿。 韦玉胸脯起伏不定,她的血液都被这番话说得几乎燃烧起来。 可一瞬间,就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她这个夫君懦弱无能,见到陛下就两股战战,更别说直面挑衅了。 “别开玩笑了,王……” 韦玉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注意到李显的表情。 癫狂! 对,就是那种肆意的癫狂! 脖子微歪,脸色涨红,额头青筋绽起,浑身散发着滔天的气势。 “你怎么了?”韦玉一脸惶然。 李显歪着头,声音泛着剧烈的冰冷: “武三思,安敢欺吾父皇,吾饶不得汝!” 咔嚓—— 扭动脖子的声音,李显看着门外宫娥,咆哮道: “更衣持剑,吾要先去宗庙!!!” 对于突如其来的剧变,韦玉吓得肝胆欲裂,她颤声道: “王爷,你还真想去阻止婚事?” 李显脸色越来越红,一字一句道: “贱妇,安敢忤逆吾?” 李裹儿打了个寒颤,心想:“父王,等药效消失,你就死定了。” 贱妇…… 韦玉满脸茫然,她从未想过某一天,会从李显口中听到这两个字。 愤怒! 她玉颊扭曲。 “再说一遍!”她嘶吼。 李显双眼赤红,狞笑道: “贱妇,回来吾再收拾汝!” 话罢拂袖,迈着张狂且不羁的步伐走进寝殿换衣。 …… 东宫。 殿阶两旁僧道开坛做法,檀香弥漫场中。 群臣穿着祭拜的常服,手捧一炷香,纷纷躬腰。 他们将香插进铜炉里,走到武三思身边,喟然道: “殿下,节哀顺变。” 武三思面无表情地点头。 众人暗暗腹诽,昨天要死要活,今天就急不可耐的下葬,这个无耻可恶的残废! 这是担心葬礼跟婚礼起冲突,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啊! 似是看穿了众人眼底的讽刺之色,武三思很好的隐藏了暴怒的情绪。 等孤掌权那天,就是你们的末日,孤要肆意屠杀! 想到脚底下躺着无数尸体,武三思有些抑制不住兴奋。 就在此时,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而后满朝哗然! 只见道路的尽头,有人鲜衣怒马而来。 那个人拉着缰绳,大红的宽袍如烈火般炙热,自远处快速驾马奔来。 红衣飘舞,姿态桀骜热烈,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众人皆是惊愕。 庐陵王? 他来做甚? 还有,今天是什么诡异的装束? 那人在距离殿阶一步之遥的地方猛地拉紧缰绳,马蹄蓦地止蹄。 他高坐骏马之上,神色的愤怒被大红的袍子映得犹如火焰。 他直视前方,以不可抗拒的姿态开口: “武残废,给吾滚出来!” 他的模样这么潇洒张狂,视礼法如无物,却让人觉得仿佛天地万物都寂静下来。 这一幕,深深镌刻在群臣心底。 画面似乎戛然而止。 轰! 轰轰—— 耳边似有九天惊雷炸响,群臣感觉心脏被一只手死死攥住,几乎陷入窒息。 刚刚听到了什么? 他们相互对视,皆能看出对方眼里的震怖! 残废? 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骂武三思残废?! 所谓骂人不揭短,当面骂人更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更何况,人家是储君,你只是皇子! 不管从哪个角度,你都没资格让别人滚出来啊! 场中气氛死寂,僧尼道士都停止做法事。 所有人眼神尽是迷茫的神情,宛如在看一个傻子。 如果庐陵王不是傻了,那他怎么敢说出这么狂妄的话来? “残,废!给,吾,滚,出,来!!!” 李显歪着脖子,眼神是近乎恶魔般的狠戾。 可浑身每个动作又透着超然的气度,仿佛可挽天地之将倾。 慢半拍赶到的韦玉听到这句话,一阵眩晕,要不是李裹儿搀扶,险些晕倒在地。 疯了! 王爷彻底疯了! 他要把王府带入无尽深渊! 殿中灵牌最下方的武三思面色涨红,铺天盖地的耻辱席卷而来,差点将他吞噬。 我艹你妈! 连你这个蝼蚁都敢羞辱本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武三思疯狂大笑,笑得脸庞剧烈扭曲,笑得嘴唇疯狂颤抖。 群臣循声而望,都能理解储君此刻的心情。 你说被张巨蟒蹂躏也就罢了,你庐陵王算啥玩意啊? 就算想痛打落水狗,你也没这个本事啊,武三思随便就能欺辱你。 庐陵王没有十年脑瘫做不出这样滑稽的事来。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武三思以手撑地而起,仰着头深呼吸一口气,满脸杀意的走出灵堂。 殿阶两旁人潮拥挤,还有许许多多闻讯赶来的人。 所有人都有一股预感,今天庐陵王要朝武三思发飙了。 李显歪着脖子,望着走来的声音,冷笑一声: “好你个残废,欺负吾头上来了。” 残废二字,点燃了武三思眼里的杀机,他咬牙切齿道: “孤要你死!” “来!” 一声怒吼。 李显从骏马上一跃而下。 锵! 他握住剑柄,猛得一抽,寒芒骤闪: “来,跟吾决斗!” 静! 场中一时鸦雀无声。 群臣满脸震撼,仿佛撞见世间最为不可思议的一幕! 来真的! 庐陵王真要杀人啦! 刚刚武三思明显是威胁,而此刻庐陵王却是毫不掩饰杀机。 高下立判! 只见武三思脚步踉跄,目光极度惊悚。 他倒不是恐惧,而是难以想象的疑惑。 究竟发生了什么? “残废,跟吾一决生死。” 李显脸上的青筋,肉眼可见的暴起,嘴角泛着一丝残忍的笑意。 仿佛一个嗜血的恶魔! 狄仁杰再也坐不住了,快步走到场中央,沉声道: “请庐陵王先冷静,有事慢慢说。” 话音刚落。 “有种就杀!” 一声凌厉的冷叱从远处传来,脚步声轰隆隆响彻东宫。 三百身着铠甲的羽林军声势浩大,凤辇上武则天脸色阴沉如水。 “玩了……”韦玉呼吸急促,浑身每个窍穴都被恐惧填满。 “好玩!” 一个牵着肥胖狸猫的丰腴妇人,蹦蹦跳跳地鼓掌叫好。 群臣看了眼公主殿下,又将目光对准目光癫狂的庐陵王。 唉,李唐皇室又疯了一个。 “嘻嘻嘻,太好玩啦......”太平傻笑着,掩盖了眼底深处的震惊。 皇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也是装疯? 还是真疯了? “来,有种当着朕的面杀了储君。”武则天目光冰冷如铁。 李显一愣,潜意识让他跪下求绕,可全身却充斥着一股必须发泄的霸气。 “好!” 他喝了一声,歪着头刺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武三思身边的蟒袍拔刀砍向长剑。 铛! 长剑掉落在地,群臣遍体生寒。 真的敢杀! 当着陛下的面,他真的要杀一国储君! 太恐怖了! 这还是胆小如鼠的庐陵王么? 该不会被张巨蟒附体了吧? 轰! 似乎有一道闪电击中凤辇,武则天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骇然到了极致。 这是她的儿子? 这竟然是她武曌的儿子? 察觉到犹如实质性的杀机,狄仁杰慌忙道: “庐陵王,究竟有何冤屈,你大可诉说!” “对啊对啊,有话好好说,陛下会为你做主。” “千万不要冲动!” 李唐旧臣纷纷出言,希望减轻庐陵王的罪孽。 嘈杂的声音让李显眼底的凶光冲淡了一些,他扭了扭脖子,狰狞笑道: “就是这个残废,妄图娶上官待诏,那可是父皇的才人!”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原因竟然是这?? 宰相娄师德愕然呆滞,他早就知道上官待诏身份敏感,却没想到是庐陵王以此做文章。 不过普天之下,也就唯独他能因此而愤怒。 相王被废黜,从政治角度,庐陵王是唐高宗唯一的儿子! 群臣简直像看见鬼魂一般毛骨悚然。 庐陵王绝对疯了! 不然不会这么蠢! 朝野都清楚,上官待诏才人的身份只是空头名号罢了,她从十岁开始,就是陛下的亲信。 但从法理上讲,庐陵王生气还真的无可指摘。 谁让陛下当初还是皇后,无权直接任命官吏呢? 这是陛下挖的坑,碰巧有个不要命的亲儿子来闹事! 武则天死盯着她,凤眸射出两束刀剑一样的寒光: “有种你再给朕说一遍?” 李显瞪圆的眼睛一动不动地逼视着她,咆哮道: “吾敢说十遍!” 说完从袍袖抽出一个卷轴,挥臂展开。 一个人的画像呈现在众人眼前。 丹凤眼、高鼻梁、面色瘦削。 这不是唐高宗李治么? 庐陵王竟然把画像从宗庙拿出来了! 武则天脸庞先是通红,然后变得发青,而现在已青得发紫。 “谁也不能侮辱吾的父皇,除非践踏吾的尸体!” 李显张开双臂,噗通一声,慢慢倒在地上。 他将画像盖在身上,目光毫无惧意的直视着凤辇。 如此匪夷所思的疯癫场面,却没有引来笑声。 群臣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们绝不相信这是庐陵王。 骤然。 场中想起了哭腔。 李唐旧臣热泪盈眶,泪水顺着脸颊缓缓留下。 他们热血澎湃,每根骨头都散发着激昂,甚至甘心替庐陵王赴死! 这就是李唐嫡子! 刹那间,他们仿佛看到一个勇猛无畏的男人。 那是太宗李世民! 庐陵王身上有太宗的影子啊! 他觉醒了! 他的天赋觉醒了! 倘若以前如此,江山社稷何以会旁落妇人之手呀? 不过现在也不晚,懦弱无能的庐陵王一去不复还! “陛下,请尊重纲常孝悌,莫让社稷蒙羞!” 有大臣跳了出来,满脸兴奋的吼道。 “对!”又有老臣指着武三思,“无论如何,上官待诏都不能嫁人,否则就是在侮辱陛下!” 群臣不自觉颔首。 再怎么样大周王朝,陛下你还是高宗的皇后,女官是你亲自给予的嫔妃称号,那就不能嫁人。 武则天满腔怒火无处喷射,鼓得那双颊微微地颤抖。 这种屈辱的难堪,几乎让她喘不过来气,可一直咬牙在坚持着。 身为母亲和皇帝的尊严早已荡然无存! 遭受张巨蟒凌辱! 被太平背叛! 现在这个懦弱的儿子,也敢当众欺压在她头上! 崔玄暐神色有些恍惚。 地上的特么是李显? 真没被张巨蟒附身? 这也太勇了吧,持续这个表现,那就要重铸李世民的辉煌啊! 他知道,这桩婚事完全崩了! 你儿子捧着亲爹的画像,当着满朝的面以命威胁,做娘的再愤怒也无济于事。 难不成当众杀了儿子,不认丈夫,以什么理由? 就因为阻碍你撮合婚事的意志? 那你这皇帝就跟马戏团的小丑一样! 人家庐陵王站得住脚,就算把这件事说给最愚昧无知的百姓,百姓也会认为庐陵王占理。 “请给这残废另许一门亲事!” 地上传来愤怒且张狂的声音。 武则天心口郁结,她再不平复情绪,几乎要当场呕血。 哈哈哈哈,朕何其失败。 平常看到朕就畏畏缩缩的儿子,如今见朕威望稍减,就敢骑在陛下头上拉屎拉尿! 在她看来,李显此举完全就是为了博取政治资本。 他笃定自己没有性命危机,所以不顾一切捞取声望。 狄仁杰暗暗叹息一声。 自从中山王跟陛下决裂以来,一切都变了。 公主殿下不惜装疯卖傻,也要做一条潜伏在暗处的龙。 而庐陵王终于开始展露獠牙,再也不隐藏心性。 远处的韦玉心脏一直飞快跳动,她僵硬的脸蛋对准女儿。 作为枕边人,她对王爷每次都抽动几下都了如指掌,这般迥异的表现绝不正常。 她想起那杯泽兰香饮,问题绝对出在这。 李裹儿迎上森然的目光,弱弱的说: “母妃,我……我就放了五石散和石钟乳,还有一点点药剂。” 轰! 韦玉凤眸几欲喷火,压低声音骂道: “畜生,他给亲爹下毒,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不是毒……”李裹儿眨眨眼睛,小声的说: “问了药师,就是一些让人亢奋,完全失去理智的药,药性发作之前,慢慢引导服药者的疯狂。” 听说不是毒药,韦玉略松一口气,刚想继续痛骂。 就听李裹儿柔声道: “母妃,看看效果,你再权衡一下利弊。” 韦玉下意识看向场中,那些大臣目光的崇拜和狂热。 经此一战,王爷打响威名,捞足了政治资本。 那可是一剑去刺储君,当着满朝的面跟皇帝顶撞的存在! 除了张巨蟒,普天之下,还有谁? 可以说,只要没有性命之危,王爷怎么都是赚的。 念及于此,韦玉神色缓和起来,轻声问: “有没有后遗症?” “这……绝对没有!”李裹儿迟疑半会,很认真的回答。 “噢。”韦玉琢磨了一下,小心翼翼道: “那就多弄一点,留着你父王以后用。” 场中陷入冗长的死寂。 望着陛下几乎要将空气撕碎的眼神,群臣都能感受到她的难堪与耻辱。 皇威一次又一次被践踏!!! 涨满沟槽的堤坝,张巨蟒崩开堤口,洪水会以势不可挡地涌出去。 不约而同的,群臣将目光投向武三思。 那神情怨毒到难以复加的程度,身体痉挛,右手的食指在孤零零的颤抖。 堂堂储君被庐陵王欺凌,已经成了一个严酷如铁的事实。 这种屈辱恐怕会伴随武三思的一生,挥之不去。 “残废,你再不说话,吾可就要一剑斩死你!” 偏偏地上又传来狂悖无道的话语。 望着这个猖獗的奇葩,群臣如鲠在喉。 现在倒是嚣张,往后可是要被陛下折磨泄愤! 陛下也会时刻牢记今日的屈辱! 武三思一颗心被利刃刮得遍体鳞伤,咬紧牙关,颤抖着嘴唇说道: “陛下,臣配不上上官待诏。” 群臣默然。 这是避免让陛下更难堪,很有自知之明的主动退一步了。 武则天脸庞依然僵硬,目光搜寻人群,确定一个美鬓官员: “弘农杨氏,择一女嫁给储君。” 杨氏一贯都是武家的联姻对象,美鬓男子不敢拒绝,艰难点头。 他知道,陛下就像一座火山濒临爆发,谁撞上谁死。 陛下杀他可没有丝毫心理压力。 “另外,李唐宗室择三女给储君做侧室!”凤辇上再次传来强压抑、不容置疑的声音。 堂堂宗室女,一下三个给别人做侧室。 毫无疑问,这是羞辱报复! 可李唐旧臣非但不怒,反倒有些满足。 刚刚庐陵王展现的威风,足以慰藉所有忠于李唐社稷的人民! “显儿,今日做得很好。” 武则天居高临下俯瞰着李显,声音泛着阴沉森冷。 话落凤辇转身离去,连带着御林军也掉头而走。 落在众人眼里,那自然是灰溜溜的落荒而逃。 “残废,不惭乎?” 李显竟然从地上一跃而起,转头呸了武三思一口唾沫。 武三思强忍着耻辱感,用袖子擦拭脸颊。 “诸位,吾去矣!” 李显将画像卷起来,兴奋地跑到马上。 “驾驾驾——” 他朝身后挥舞手臂,衣袍被狂风吹起,飘飘有如仙之感。 长剑掉落在地,群臣遍体生寒。 真的敢杀! 当着陛下的面,他真的要杀一国储君! 太恐怖了! 这还是胆小如鼠的庐陵王么? 该不会被张巨蟒附体了吧? 轰! 似乎有一道闪电击中凤辇,武则天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骇然到了极致。 这是她的儿子? 这竟然是她武曌的儿子? 察觉到犹如实质性的杀机,狄仁杰慌忙道: “庐陵王,究竟有何冤屈,你大可诉说!” “对啊对啊,有话好好说,陛下会为你做主。” “千万不要冲动!” 李唐旧臣纷纷出言,希望减轻庐陵王的罪孽。 嘈杂的声音让李显眼底的凶光冲淡了一些,他扭了扭脖子,狰狞笑道: “就是这个残废,妄图娶上官待诏,那可是父皇的才人!”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原因竟然是这?? 宰相娄师德愕然呆滞,他早就知道上官待诏身份敏感,却没想到是庐陵王以此做文章。 不过普天之下,也就唯独他能因此而愤怒。 相王被废黜,从政治角度,庐陵王是唐高宗唯一的儿子! 他上前几步,装作不经意地说: “殿下,东宫传出风言风语,说你虐待几个王妃?” “谁敢妄议孤的家事?”武三思眼神晦暗,装出一副冷酷模样。 听着带有阴气的声音,崔玄暐依然有些不适,他面露不虞: “殿下,收敛点吧,你是帝国储君,切记谨言慎行!” 武三思没有回答。 崔玄暐望着他:“我记得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人。” “人总是会变的。”武三思阴沉地回答。 崔玄暐缄默片刻,眼睛射出锐利光芒,沉声问: “殿下,一个月前的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朝野都在揣测。 如果刺客是张巨蟒授意,那武三思为何还能安然无恙回归东宫? 陛下盘问他时,他语焉不详,似在掩盖。 关键是至此以后,武三思性情大变,整个人格外阴沉,又传出殴打王妃的谣言,简直陷入病态了。 听到这话,武三思面不改色,精神却几乎崩溃。 那一晚,是一个惊悚凌辱的噩梦! 每次想起,就仿佛利刃在绞动他的心脏! “孤死里逃生。”武三思克制情绪,言简意赅。 崔玄暐对回答不满,冷着脸问:“殿下,那过程是……” 话说一半,武三思双手拢在袍袖里,步履缓慢地走开了。 崔玄暐站在原地,有些恼火。 如果不能控制这个傀儡,很容易危及世族的谋划。 现在连武三思性情都摸不透,谈何彻底掌控他? “哎呀,你说张巨蟒在做甚?” 队列中,有官员忍不住好奇地问。 身旁同僚喝了一声:“莫提乌有先生!” 周遭官员相继点头。 乌有先生,就是朝堂给此獠取的外号。 顾名思义,张巨蟒就是子虚乌有,是捏造出的人物。 世上根本就没有张巨蟒! 一直给自己灌输这个念头,心情就会变得愉悦。 自我麻痹虽然可耻,但效果还是很好。 朝堂甚至觉得陛下同样抱着这个念头。 反正张巨蟒去长安了,只要不下起兵檄文,此獠爱怎样就怎样,甚至裂土做诸侯也不是不行。 陛下黔驴技穷了,杀又杀不了,还遭到反噬,每次都被张巨蟒弄得灰头土脸,皇权被再三践踏。 为今之计,唯有装聋作哑,盼望张巨蟒不要闹出动静。 或许此獠真的安于现状,到现在,长安那边依旧风平浪静。 连一点浪花都没有掀起来。 “铛!” “铛铛——” 嘹亮的钟声打断群臣思绪,文武百官秩序井然地走进紫宸殿。 武则天并未让诸公久等,很快,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登上御座。 第三百零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中原危矣!( 七点半刷新! 崔元综的声音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轰击在朝殿。 震得满朝文武头皮发麻。 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极度骇然,仿佛听见了世间最难以置信的事。 朝殿陷入死寂。 一丝声音都没有,犹如阴森森的墓窖。 那两个字在殿柱间碰撞,化作金石之音回荡在耳畔。 求亲。 很平凡普通的两个字,平凡到每个人都会去经历,无论权贵还是黎庶。 但放在张巨蟒和门阀望族身上,那就是绝对惊恐! 此獠做过什么? 印刷术和改良造纸术,直接挖掘世族的根基,打破世族的文化垄断。 这只是政治软绵绵的手段,那之后就是惨无人道的暴行! 一夜之间抹除河北道四十多家世族豪强,踏上陇西郡将天下第一门阀屠戮殆尽! 如果说这些还不足以表现此獠跟世族之间仇恨的话。 将土地分给庶民,此獠想打破社会阶级固化,掀翻既得利益集团! 至此,世族跟此獠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 而如今,张巨蟒竟然跑到清河郡去求亲? 世间还有比这更荒谬可笑的事么? 但朝殿却无人发笑。 通过崔侍郎平静的神色,以及镇定自若的口吻,群臣隐隐有个骇然的推测。 难道? “不行!” 尖锐近乎于咆哮的声音响彻大殿,武则天如暴怒的母狮,死死盯着崔元综。 锐利的目光几乎化为实质,如刀锋般带着滔天杀气。 群臣摒住呼吸,生怕被帝王震怒所波及。 他们理解陛下因何愤怒。 天下所有男子都能娶五姓女,甚至是衣衫褴褛的乞丐,只要你有独特本事让门阀望族相中。 但唯独张巨蟒不行! 陛下登基以来,皇权跟世家有过数次激烈斗争,有胜有败,最终双方为社稷而妥协。 可当张巨蟒崛起,其冠不可睥睨的强势和杀伐果断,逼得世家节节败阵,苟延残喘! 博陵崔氏为了求安稳,竟然主动捐粮给朝廷,可想而知世家处境有多困难。 君臣相得益彰,极大挤压了世族的生存空间。 这让天下人明白,张巨蟒这个人有多么恐怖! 谁料。 张巨蟒突然说了一句: “陛下,臣不跟你玩了。” 这怎么能行?! 你可以死,但你绝不能跟清河崔氏玩在一起! 朝殿陷入诡异的安静。 直到一句话响起。 “敢问陛下,男未婚,女未嫁,有何不可?” 崔元综声音略微急促,显然在威慑下有些紧张。 轰! 轰轰—— 此言不啻于十八级大地震,像风暴般迅速蔓延在朝殿每个角落。 从崔侍郎的态度,很轻易就能得知。 答应了! 清河崔氏同意张巨蟒的求亲! 这桩政治联姻,简直是强强联合啊! 武则天神情如遭雷磔,太阳穴上青筋暴起,满腔怒火无处喷射而出,厉声道: “朕不同意,尔等岂敢私下缔结婚约?” 话音落罢,群臣面面相觑。 崔侍郎说了一句让天下人都无处反驳的话。 “男未婚,女未嫁。” 你是主宰天下的皇帝,或许可以干涉其他人的婚事,但也要看看对象。 唐太宗曾经想联姻,清河崔氏直接以门不当户不对为由拒绝,唐太宗无能狂怒,把屈辱吞回肚子里。 张巨蟒,名震万邦,其声望都影响到西域甚至各远处的国度。 联姻双方声望高名气大,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陛下你要出手干涉,除非能找出一个服众的理由。 否则就是让天下百姓看笑话! 就在此时。 “陛下!” 狄仁杰似是想起什么,快步出列,神情严肃道: “您不是将安乐郡主婚配给中山王了么,双方应该交换婚约了。” “中山王再缔结婚约,就犯了停妻再娶罪!” 闻言,满殿嘈杂声四起。 是啊! 坊间传言,安乐郡主就是张巨蟒内定的王妃,陛下也在热衷撮合这桩婚事。 武三思愤怒的情绪陡然消失,眼中闪过喜色。 重婚罪! 你这个法外狂徒,犯了重婚罪知不知道? 孤正好借此做文章,狠狠惩治你。 抗婚,就是藐视皇权,算是大不逆! 然后,御座上的武则天表情僵硬,旋即越来越难堪。 武延光,朕要将你掘坟鞭尸! 一切始作俑者都源自那则谣言—— 裹儿跟武延光有私情。 她听完后,担心臧太夫人心生芥蒂,便主动搁下婚约,先派梅花卫探查清楚。 武延光死于谋杀后,又传来黄袍加身的密信,她哪还有多余心思关注婚事? 没想到就一念之差! 注视着陛下的表情变化,狄仁杰一颗心沉入谷底。 群臣察言观色,也渐渐明白了。 双方压根就没正式交换生辰八字,所以不存在婚约。 既然没有婚约,那张巨蟒想娶谁就谁,无人可指摘。 武则天面色阴沉,冷冰冰道: “张昌宗,给朕滚出来!” 班列中,大脑陷入宕机状态的张昌宗浑浑噩噩,听到杀意汹涌的一句话,陡然一个激烈。 他战战兢兢出列,满脸抑制不住的紧张。 “生辰八字呢?”武则天死盯着他。 张昌宗喉咙翻滚,艰难蠕动嘴唇,颤声道: “回陛下,七日前,兄长派人取走了。” 武则天双颊微微颤抖,一双被怒火灼红的眼睛射出两道寒光。 群臣俱是震惊骇然。 这就是张巨蟒! 就在所有人以为此獠束手无策,即将被皇帝太子吞噬的时候,此獠早就有了制衡手段。 心机恐怖至极! 剩下的“父母之命”自然无需再问。 生了这般逆天的儿子,臧太夫人哪会有不顺从的心思? 再说她肯定能察觉到诡谲阴暗的政治形势,自家儿子有倒悬之危,一举一动都牵涉到家族存亡。 别说门阀望族之女,就算人尽可夫的青楼妓女,她做娘亲也不得不举双手赞同。 那这样看来,张巨蟒跟清河崔氏的联姻板上钉钉了啊! “敢问崔侍郎,是哪个女子?” 突兀,一个容貌儒雅的青袍官员挑了出来。 嚯! 群臣惊愕,这不是卢御史么? 崔元综侧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亲侄女。” 卢御史表情肉眼可见的难看,他怒而戟指: “崔元伦的女儿?” 见状,满殿文武隐约察觉到一个可能性。 范阳卢氏,清河崔氏,都是五姓七望之一。 门阀望族都是内部联姻,难道他们两家早就缔结婚约了? 御座上的武则天眸光闪了又闪,似是紧张又期待。 果然。 卢御史勃然大怒,脸庞肌肉都狰狞起来了,咆哮道: “哈哈哈,崔元伦之女早就许配给我们卢家卢俞,一女二嫁,你是在羞辱我范阳卢氏么?” 霎那,满殿骚乱。 没想到没想到。 张巨蟒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别人有了婚约,且范阳卢氏不同意毁婚,那这桩联姻就成不了! 武则天长松了一口气,凤脸笼罩着寒霜,大叱道: “公然违抗朝廷律法,你们崔家作何解释?” 崔元综沉默片刻,淡淡道: “他死了。” 这句话说得很平静,却听得群臣遍体生寒。 谁死了? 卢家卢俞。 谁杀的? 不言而喻! 这就是生杀予夺的张巨蟒! 这就是冷血无情的张巨蟒! 区区蚍蜉还敢挡路? 那抱歉,请去黄泉路上走一遭。 卢御史如坠冰窖,面无血色,整个人剧烈颤抖。 似乎无法接受这个噩耗,自家族人像猪羊一样被肆意宰杀。 “张巨蟒滥杀无度,罪恶滔天,臣恳请陛下治其罪!” 武三思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慷慨激昂地进行弹劾。 你以为陛下还会庇护你? 单凭杀人的罪名,你现在就扛不起! 群臣望着武三思的眼神,就像看傻子一样。这储君也太幼稚了吧? 证据呢? 谁能证明此獠杀人? 况且眼下这个特殊形势,没证据定罪,落在天下人眼里,就是蓄意栽赃! 武三思似是想通了这个关节,脸色变得铁青。 殿内的世族大臣叹气一声。 世家联姻有个规矩,婚约其中一方身死,婚约自动废除。 传承千年的门阀望族,难道还会搞冥婚这一套不成? 这样看来,张巨蟒跟清河崔氏的政治联姻,已是既定事实。 除了双方,谁也无法再更改。 武则天汹涌的怒火,几乎要冲出胸膛,冷笑连连: “好!好!好啊!欺朕太甚!” 铺天盖地的杀意席卷朝殿,随时都有可能掀起血雨腥风。 群臣看着陷入失控状态的陛下,皆是脊骨发寒。 张巨蟒跟清河崔氏,影响实在太大了! 此獠有惊世骇俗的能力,清河崔氏底蕴深厚。 两者结合,会酝酿出什么阴谋? 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摩他们,一个有冠绝天下的能力,一个有声望有钱粮有人。 一旦野心滋长,会发生什么? 况且清河崔氏是有前科的。 别看他们现在只重视德业儒教和文化传承,两百年前,清河郡最显赫辉煌,直接控制了拓拔氏的北魏政权! 原本张巨蟒就够可怕了,再加个清河崔氏,陛下还能睡得安稳? 殿前的狄仁杰神色黯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陛下制定的这场以透支信任、感情为代价的游戏,已经完全落入下风。 通过跟清河崔氏联姻,中山王向天下传达两个隐秘信息。 第一,他不是只能依靠皇权的孤臣,他也能跟皇权划清界限。 第二,皇权跟世家的斗争,他再也不会插手,哪管它河水滔滔?他现在只在乎自己。 狄仁杰暗暗叹息一声。 怪就怪那个朱老二,戳破了君臣内心极力去回避的东西。 这个小人物,让君臣走向对立面,让天下局势变成迷雾。 其实作为为数不多了解内情的人,狄仁杰不会去责怪中山王。 站在中山王角度。 我做错了什么? 灭掉陇西李氏,镇压了旧唐的最大势力。 之后又火急火燎入侵吐蕃,为大周帝国开疆扩土,天下百姓扬眉吐气。 一刻不停歇,接着打叛军,为朝廷平定内部叛乱。 回过头还得被武家悍卒暗算。 军营校尉一气之下,说出了黄袍加身。 好,为表忠心,我忍痛杀了心腹,掐灭存在的隐患。 陛下你不放心,谋划了一场大戏,立太子来削弱我。 那可是我的仇人啊,他是储君,我如果杀他就是弑君,就是让天下唾骂的反贼。 不过,为了维护君臣关系,我甘愿将兵权交给魏元忠。 可是你越来越过分了,刻意容忍武三思欺压神皇司,又是纵火又是抓人,还将福利机构弄得乌烟瘴气。 完全是践踏我的心血,将帝王的凉薄血淋淋展现在我面前。 我还敢孤身入京么? 一头撞进这里来,就是无休止的被动,甚至是性命之灾。 假如我愿意引颈待戮,愿意剖开肚子挖出心给你看看忠诚,愿意奉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原则。 可我满目皆敌,我死后,你能否保我家人无恙? 你百年后,继位者会不会保我家人? 你也不确定吧? 所以我要拿全家的性命,来守护所谓的忠诚。 可能么? 既然不可能,那我不会束手就擒,总得有底气来威胁你。 想到这里,狄仁杰说不出的惆怅。 连他都能推测中山王的心理变化,陛下肯定可以。 中山王终归没有做忘恩负义的事。 其实站在陛下角度,就更简单了。 威胁到皇权就是死路一条,纵观史册,多少皇帝杀太子杀皇子? 帝王谈感情是奢侈,双手沾满血腥才能称之为帝王。 中山王有颠覆社稷的能力,不管他有没有想过造反,都要扼杀在摇篮里。 “退朝。” 心平气和的声音打断了狄仁杰的思绪。 群臣皆望向御座,只见陛下目光深邃,表情无波无澜。 看上去从愤怒的情绪中恢复了,但所有人都清楚。 这般冷静漠然的陛下,才最为可怕! 蹬蹬蹬—— 轻缓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朝殿依然陷入沉寂。 这半个月的震撼程度,甚至超过他们一生所经历的事。 虽然身在事外旁观,但也都难免心惊肉跳。 他们又一次感受到张巨蟒强大魄力和非凡手段。 天下都是棋盘,万物皆可为棋子! 曾经势不两立的门阀望族,也能与其联姻。 抛弃神皇恩眷,不再以孤臣形象立足世道。 “君臣博弈要拉开帷幕咯,陛下终究还是养虎为患。” 有大臣低声细语,身旁的同僚相继点头。 就算张巨蟒进京,陛下敢轻易杀此獠么? 以什么理由? 此獠名震天下,不管是善名还是恶名,总之此獠是天下人都无法忽视的存在。 没有理由,何以堵住悠悠众口。 倘若编纂一个借口,借太子之手除患,真的敢动手么? 谁知道此獠在清河郡准备了什么反制手段?万一此獠有难,那些暗地里的东西就会爆发出来。 来源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大的威慑。 “张巨蟒怎么如此放肆啊,此獠不明白君为臣纲的道理么?” 宋之问忍不住满腔的愤怒,破口大骂。 群臣闻言冷笑。 为皇帝宁可去死,这是张巨蟒的作风么? 何况君为臣纲后面还有“君不正,臣投他国。” 要是此獠不怕被戳脊梁骨,不怕被千夫所指,顶着叛国罪投奔异族,那大周社稷才是真的危险。 陈子昂用微弱的声音感慨: “力主拓新者不得善终,顺势苟活者得以周全。” 作为寒门臣子,当然不想看到中山王跟门阀望族走到一块。 但他能理解,陛下借武三思之手如此逼迫,中山王不得不反击保全性命。 殿中的崔元综整理衣襟,转身朝殿外走去。 刹那间。 唰唰唰! 无数道目光都盯向崔侍郎。 张巨蟒跟清河崔氏的强强结合,必定会掀起惊涛骇浪,恐怕还会造成难以挽回的波澜! 崔元综嘴角扯出僵硬的笑容,对成为朝堂焦点略微有些不适。 他还是第一次受到万众瞩目,而中山王每天都活在焦点之中,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过来的。 殿前,武三思急急走向崔玄暐,眼下诡异的政治局势,急需博陵崔氏的帮助。 他低声道:“崔相,孤准备了宴席……” 话说一半,崔玄暐看都没看他,眼神一直落在崔元综身上。 见其离开朝殿,也跟了出去。 面对如此无礼的举动,武三思脸色难看至极。 群臣也注意到这一幕,眼底露出戏谑之色。 朝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人家张巨蟒一出手,简直甩你这个小丑十八条街! 能力上的差距,是怎么也弥补不了的。 武三思攥紧双拳,拂袖离去。 就算跟清河崔氏沆瀣一气又如何? 孤是帝国的太子! 仅凭储君身份,便能毫不费力气的镇压你! …… 御道上。 “站住!” 及时追上的崔玄暐怒吼了一声。 崔元综转过身,似乎并不意外,淡淡道: “崔相有何指教?” “为什么?”崔玄暐死死盯着他。 要说最受震撼的,非他莫属。 张巨蟒对天下世族做过的恶,让此獠死一百次都不够偿还。 不趁机杀此獠也就罢了,竟然跟此獠联姻。 清河崔氏满门都是蠢货! 彻头彻尾的疯子! 崔元综皱了皱眉,有些奇怪的反问: “郎有情妾有意,长辈应当成全这段婚姻,何必附加更多意义?” “呵呵……”崔玄暐儒雅的脸庞有些扭曲,狞笑道: “你在糊弄傻子?没利可图你们会接纳此獠?” 崔元综审视着他,轻描淡写道: “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博陵崔氏还不够格。” 崔玄暐深呼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 “咱们都在共同抵御皇权,真要因此撕破脸么?” 崔元综眯了眯眼,沉默了一下。 崔玄暐顺势问: “张巨蟒究竟给了你们什么?” “此言谬也。”崔元综淡定自若的阐述: “中山王恶贯满盈也好,举世皆敌也罢,谁敢否认他的本事?能跟他联姻就是最大的利益。” “别搪塞我。”崔玄暐冷冷望着他。 崔元综轻轻颔首,一脸意味莫名的笑容: “那你应该问,我清河崔氏会损失什么?” 刹那,崔玄暐目露骇然。 他隐约想通了。 “最大的坏处,就是让陛下憎恶,可咱们本就是皇帝眼中钉肉中刺,加深仇恨又何妨?” “难道我清河不跟中山王联姻,陛下就会放弃打压?” “更何况一旦联姻,就意味着中山王放弃依附皇权,也就停下针对世族豪强的脚步,何乐而不为呢?” “没了他,谁又敢替皇帝做这些脏事?” 崔元综笑容愈加浓郁,心情很是舒畅。 其实当中山王踏入清河郡,说出求亲的时候,家族内部像被惊雷轰炸了,震撼万分。 族内德高望重的老人,足足商议了一天一夜,最后答应下来。 崔玄暐脸色难看,哑声道: “没有好处的生意,你们清河崔不会做的。” “不错。”崔元综点了点下巴,似是想炫耀般,漫不经心的替他解惑: “三种可能。” “第一,中山王最终还是逃不出皇帝魔爪,濒临绝境。” “那该弃就弃,我清河崔迅速撇清关系,只是嫁个女儿而已,说到底还是利益合作,难道跟他生死存亡?” “第二,中山王跟皇帝形成僵持状态,那天下局势就会陷入混乱,而我清河崔最靠近混乱源头。” “那便能抢占先机,这就是最大的机遇。” 崔玄暐的心情一如他脸上的神色,阴沉晦暗得仿佛一件被锈迹啃噬的前朝铁器。 崔元综恰时停顿了一下,他表情慢慢变得惆怅黯然: “第三,张巨蟒一举之力压制皇帝,权倾天下再不受掣肘。” “以此獠想打破社会阶级的意图,一定会清剿门阀望族,清河崔也逃不过。” “但有了这浅薄的情分,不至于沦落到陇西李氏满门尽灭的下场,此獠至少会给我们清河留几根独苗吧?” 说到最后,崔元综声音有些沙哑。 崔玄暐额头青筋绽起,寒声道: “那为什么还要给此獠助力,让此獠有了跟皇帝叫板的底气?” 崔元综笑了笑,反问:“不给,他直接造反不是一样么?” 崔玄暐表情陡然僵住。 是啊,真要到走投无路,此獠直接起兵造反。 若给他成功了,还是存在屠掉门阀望族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当张巨蟒抛出橄榄枝,清河崔氏为何不接,这明显是对自身利益最大。 千年门阀,每个时代拐点都要做出决定,每次决定都是一场赌博。 汉末的袁家赌错了,司马家赌对了,后来司马家赌错了…… 而五姓七望每次都赌对了,实力声望延续至今。 陇西李氏仅仅赌错了一次,被张巨蟒屠戮殆尽,烟消云散。 崔玄暐麻木沉默,过了半晌,冷声道: “还有你没说,跟张巨蟒联姻,清河崔氏的名望就会凌驾于我们之上,成为天下第一望族。” 崔元综闻言不置可否。 能狠狠踩踏博陵崔氏,当然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你就不怕天下世家跟清河决裂么?反正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张巨蟒身死族灭!” 崔玄暐声音冰冷,隐约带着杀气。 “奉陪。”崔元综直视着他,怡然不惧。 张巨蟒一个人就能压得咱们喘不过气来,我清河崔识时务,在后面加油打气,还能保存家族实力。 打不过就加入呗。 就在此时。 “崔侍郎,陛下传召。” 几个内侍近前,神情严肃道。 崔元综轻轻颔首,随他们而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崔玄暐目光冰冷森寒。 原以为清河崔低调蛰伏,没想到突然来了这一手。 这世间果然不缺聪明人。 换位思考,清河崔的决策对家族前途而言,利远远大于弊,堪称英明果决。 “那就看看鹿死谁手,小心连你清河崔都填埋了!” 崔玄暐眼神迸射出杀意,已经下定了决心。 不管任何手段,一定要张巨蟒死! 从这一刻开始,天下世族已经跟清河崔氏决裂了! …… 甘露殿。 武则天双眼透出阴鸷的光芒,居高临下睨着崔元综: “清河崔氏必须退婚。” 崔元综后背冒出冷汗,每次面对这个铁腕女皇,都会控制不住的紧张。 他竭力平复情绪,恭声道: “陛下,这是族老商议的决定,臣一定尽力劝他们退婚。” 这番话说得无懈可击。 武则天清楚这是拖延之策,加重语气: “你知不知道,清河崔氏已经触碰到朕的底线?” “陛下息怒。” 噗通一声。 崔元综跪倒在地,表情仓惶不安: “臣即刻启程回乡,势必劝阻族老,不能接纳张巨蟒这个女婿。” 话音落下,武则天凤眼笼罩寒霜。 拳头打在棉花上! 她放缓语气: “只要毁婚,朕给你宰相之位,允崔氏两个九卿的职位。” “如若不然,你崔侍郎就别活着了。” “到底该怎么做,你可得想清楚了。” 软中带硬,语带威胁。 崔元综心中冷笑连连,就算给十个宰相位置,你想收回去不就一句话的事? 好似免死令牌,有效权不还是归皇帝所有? 至于我的命,死了又何妨? 杀了我,只能证明陛下你彻底崩溃了。 武则天将崔元综微妙的神色变化看在眼底,脸色愈发难堪。 她知道,杀这个人一点意义都没有,反倒会引起舆论沸腾。 崔元综佯装出恐惧,颤声道:“陛下,臣一定……” “滚出去!” 武则天神色莫测,不辩喜怒。 “是。”崔元综如逢大赦,躬着腰离开。 咔嚓! 武则天再也掩盖不了愤怒,抄手将紫檀盒狠狠砸在地上。 “公然违抗朕的命令,倘若有子唯……” 她表情突然僵住,沉默了很久很久,化作长长的叹息。 …… 庐陵王府。 气氛压抑得可怕。 李裹儿眸光像淬了毒,死死盯着太平: “好一手阴谋诡计,在陛下面前拿武延光来造谣我!” 她恨意滔天! 要不是还存一丝理智,她甚至想撕烂贱妇这张脸。 日日夜夜做的梦,不惜一切手段想实现这个梦。 梦突然无影无踪。 他要娶妻了,五姓女! 若不是贱妇造谣,两方婚约早就缔结了,哪里轮得着清河崔氏女? 太平情绪本就快要爆炸,闻言此话,箭步冲上去,冷冷与她对视。 “怨本宫?” “你怎么不怪你爹娘磨磨蹭蹭,优柔寡断,他们要是果断一点,你早就是张家妇了。” 李裹儿玉颊煞白,眼神怨毒夹杂着杀机。 靠着殿柱的李显缩了缩脖子,神情有些尴尬。 当初的确是他在抗拒。 不过这也不能怨本王啊,谁希望做张巨蟒的岳父? 这不是嫌命长么? “行了,说这个已经没有意义。”韦玉阴沉着脸开口。 李显找到台阶下,忙道: “爱妃,如今这诡异的局势,咱们该做何应对?” 韦玉眯了眯眸,来回踱步。 张巨蟒此举当真是惊天动地,直接解除了危机。 无论从动机,风格还是胆魄,普天之下,唯有此獠才玩得起来。 她轻启朱唇,低声道: “从这件事,咱们应该深刻的明白两点。” “其一,解决敌人的最好方法是让敌人成为你的朋友,并为你效劳。 其二,保护你的东西,不是圣眷,不是权力,不是其他任何东西,而是力量。” 闻言,李显愕然。 他目光愠怒,尖声道:“本王在问你应对之策?” 谁不知道张巨蟒此举很出彩?你是在影射本王无能么? 韦玉冷笑一声,沉声道: “现在局势掌握在张巨蟒手里,此獠走哪一步,咱们才能跟着想应对之策。” 太平和李裹儿闻言沉默。 “难道此獠不顾神皇司了,不怕被武三思吞灭?”李显异常困惑。 愚不可及……韦玉暗叹一声,还是解释道: “无论神皇司,还是遍布州郡的福利机构,说到底,皆属于陛下。” “此獠已经不想依附皇权了,简而言之,爱怎样就怎样,把所有东西毁掉,张巨蟒还是张巨蟒,可陛下损失就太大了。” 李显顿时瞳孔一缩,几乎变成了针尖。 眼神充满了浓浓的惊恐。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张巨蟒不做母皇的鹰犬了。 这怎么可能啊? 天下人都习惯了此獠为非作恶,母皇擦屁股善后。 谁知突然崩裂。 也就是说,再也没人肆意妄为?再也没人恶贯满盈? 再也没人去清剿社稷的蛀虫? 太平只觉五脏六腑在一瞬间凝结成团,又像整个人掉进冰凉彻骨的冷水里。 母皇跟张巨蟒走到这一步是必然的,只是没想过这么快。 快到她措手不及,快到她内心根本就无法接受。 …… 张府。 “陛下驾到——” 尖细阴柔的嗓音响起,府邸立刻乱坐一团。 俄而,梅花卫簇拥着武则天缓缓走进府门。 院子里,驮着重物的雪狼“嗷呜”了一声,躺在上面睡觉的小麦芽惊醒。 她揉了揉眼睛,看到来人,连忙拍了下狼屁股,逃也似的消失在院子里。 虽然奶奶经常给我吃的,但听说她跟大锅作对,就是坏蛋! 哼,我才不见坏蛋呢。 不一会,臧氏领着张昌宗前来拜见。 “参见陛下。” “免礼。”武则天和颜悦色道: “臧太夫人,随朕走走。” 臧氏硬着头皮应下。 两人踱步在走廊,武则天提议去看看子唯的卧房。 当她把住臧氏手臂时,明显感觉到对方娇躯的颤抖。 还有表情恐惧之余,冷淡的疏离。 进了房间,武则天打量卧室布局。 她坐在锦榻上,没有过多寒暄,直切正题: “你是子唯的母亲,应当能阻拦这桩婚事,与清河崔氏联姻,无异于与虎谋皮。” 臧氏听完眼圈泛红,哽咽道: “陛下,奴家一介妇道人家,怎么劝?” “你是他娘,阻截婚事天经地义。”武则天眯了眯凤眸。 臧氏眼眶蓄满了泪水,嘴唇嗫嚅着: “陛下,奴家从小就不敢管他,真要插手婚事,他就敢跟奴家断绝母子关系。” “奴家中年丧夫,不想再跟儿子产生隔阂,呜呜呜……” 说着娇躯瘫倒在软榻上,泪水像雨水一样流不完,大哭了起来。 武则天有些厌恶这拙劣的演技,打算以张昌宗为突破口,刚打算离开,却注意到摆在桌上的宣纸。 《出师表》。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她怔怔出神,尽快诸葛亮这篇文章早已滚瓜烂熟,可她还是看得很仔细。 慢慢的,她只觉得有绝望的藤蔓缠到脚踝,四周的黑暗如倾墙一般压过来,全无光亮。 诸葛亮是丞相行君权,拿臣子的名分,去行君主的权力。 他权倾蜀汉,却从未想过造反。 一辈子铭记三顾茅庐,感激刘备的知遇之恩。 君臣之至公,古今之令轨。 也许你一直只想诸葛亮,矢志不移。 你是否怨恨朕无法像刘备一样完全信任你? 如果…… 朕那晚没有猜忌你多好? “可惜回不去了。” 武则天喃喃自语。 朱雀大街。 一家酒楼外。 刑部衙役布置警戒线,满朝权贵围观。 只见一具尸体正仰躺在地上,脑海磕在了插锦旆的石墩上,颅骨严重变形。 “小光……小光……你死得好惨啊!” 哭嚎声断断续续,武延基瘫倒在尸体旁涕泗横流。 “魏王,你弟弟死的很安详。” 有人上前宽慰。 “滚开!” 武延基咆哮了一声,杀气腾腾。 周遭权贵相顾对视,不禁有些感慨。 这魏王真是克弟狂魔啊! 嫡亲弟弟武延秀被宫女韦团儿弄死,庶弟武延光坠楼而死。 做你的弟弟,老倒霉蛋了。 蹬蹬蹬—— 脚步声响起,宰相狄仁杰带着三法司前来验尸。 “魏王,节哀顺变。”狄仁杰温声道。 武延基抹了把泪,哽咽,“狄公,小光死不瞑目啊!” 狄仁杰表情严肃:“陛下吩咐了,三法司严查这件凶案。” 说着喊来仵作,仵作蹲下身子细细勘查,他指着尸体小腿内侧的血痕: “这是强行拖曳,在地板摩擦导致的。” 狄仁杰皱眉,便让酒楼掌柜领着去了三楼。三楼房间的地板上,果然有两道模糊的血迹。 “死者被凶手从窗边用力推下来,这是谋杀!” 虽是推断,但仵作语气很笃定。 说完却发现房间一阵沉默,连受害者家属魏王都脸色复杂。 凑上来吃瓜的权贵目光带着戏谑之色。 看来是一桩天大的丑闻啊! 这下神都更热闹了! “封锁现场,闲杂人等离开,仵作仔细查验尸体。” 狄仁杰喝了一声,驱赶围观权贵。 权贵们倒不敢忤逆狄公的威势,纷纷告退。 走出酒楼,每个人脸庞都是兴奋之色,七嘴八舌道: “看来凶手绝对是武攸嗣,他当时恰好就在这家酒楼。” “就算不是他亲自动手,肯定委派了杀手,总之跟他脱不了干系!” “不容易啊,武攸嗣终于硬气一回了。” 听着这些话语,一个美鬓男子十分疑惑: “诸位,能不能说了一下前因后果?” 安都侯瞥了他一眼,嘿嘿笑道: “寿梁伯,你刚回神都,不了解也很正常。” “坊间传言,武延光是殿下豢养的面首,原本大家都不信,这下不得不信了。” 嚯! 寿梁伯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你是说?情杀!” “嗯哼。”安都侯面带挪揄,不疾不徐道: “虽说殿下跟武攸嗣的婚姻对彼此都是折磨,但武攸嗣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的驸马!” “岂能承受如此大的羞辱?” “要是张巨蟒这般势焰熏天的人物,武攸嗣说不定忍气吞声,谁料却是武延光这个草包。” “人家武攸嗣也有理由说,我比这废物差么? “越想越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动手!” 话音落下,众人不由地点头。 虽然只是脑补,但他们相信这就是真相! “武延光这草包何德何能,竟被殿下青睐。” 寿梁伯语气酸溜溜的,嫉妒至极。 殿下可是天底下最令人垂涎的美妇啊! 有人叹息一声:“哎,武延光精通突厥舞蹈,或许殿下就喜欢这调调。” 寿梁伯艳羡道:“一坨牛粪能傍上鲜花,武延光死了也值了。” “可不是,少妇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呐!” …… 安乐郡主府。 李裹儿侧卧锦榻,细细翻阅着《罗织经》。 “真可谓是阴谋学的扛鼎之作。”她不时点头。 来俊臣无赖出身,做到让人闻风丧胆的酷吏,果然有两下子。 不过仅此而已,在那个人面前,就是被削掉脑袋的蝼蚁。 床榻旁,包子脸丫鬟给她揉搓嫩足。 “阿琉,你有心事?”李裹儿漫不经心抬眸。 “郡主~”阿琉忍不住抱怨道:“你非要跟殿下对着干,这回还栽赃……” “住嘴!” 李裹儿冷着脸,狠狠剐了她一眼: “再敢多嘴,扒了你的皮!” 阿琉跺了跺脚,气呼呼很是郁闷。 “裹儿!” 急促的脚步声,一袭宫裙的李仙蕙闯进寝宫,满面焦灼不安: “大事不好了,父王要退婚!” 嚯! 李裹儿娇躯一僵,全身血液无法控制的往脑海涌去。 她酥胸起伏不定,竭力控制情绪,“怎么回事?” 李仙蕙看着妹妹冷若冰霜的眉眼,低声道: “父王说,宗正寺的族老下了最后通牒,李氏女打死都不能嫁张巨蟒,否则逐出族谱!” 闻言,李裹儿眸光愈发森然。 一定是太平这个贱妇从中作梗。 贱人! “裹儿,你没事吧。”李仙蕙心中忧虑,声音里满是急切。 宗正寺,掌管李氏皇族事务,包括李氏子弟嫁娶事宜。 按理说,有陛下的意志,宗正寺识趣走个过场就行了。 可如今他们竭力抵触,陛下难道就因为婚假这点小事,杀了这群族老? 这要是传出去,未免也太荒谬了! 李裹儿定定心神,哑声道: “姐姐,我没事,你先回吧。” 李仙蕙犹豫片刻,幽幽叹了一声,轻移莲步离去。 该死的张巨蟒,你真是个祸害! 待她走后,李裹儿心头燥热的火焰再难抑制,情绪完全失控。 “毒妇,我跟你没完!” 寝殿里的摆设器具,小件的被砸的粉碎,大一些的被踹倒在地,满屋狼藉。 …… 傍晚,皇城。 李裹儿刚走到殿阶,却撞到她最憎厌的人。 正跟上官婉儿闲聊的太平听到脚步声,目光掠过宫婢的脸孔,落在中间的少女身上。 少女一身绣金线红裙,打扮精致华贵,神色却冰冷无比。 两人对视一眼。 太平慢悠悠走过来,一袭紫缎宫裙,行步轻盈,风情万种。 她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俯视李裹儿,表情恬淡: “好侄女,本宫刚从宗正寺回来,可惜还是劝不动他们,这群老顽固!” 闻言,李裹儿叠放在腰间的手儿紧紧相扣,指甲几乎刺进肉里。 她控制玉颊表情,笑语盈盈的打趣: “姑姑,怎么还豢养面首呢,这应该是谣言吧?” 太平表情骤然消失,死死盯着她。 如果目光如箭,李裹儿早就千疮百孔。 可惜,目光再凌厉也无法化为实质。 “也能理解姑姑,毕竟三十多岁人了,总需要房事,哎呀,羞死人了。” 话虽如此,可李裹儿神色很是漠然,声音比平日冷凝了几分。 “呵呵……”短促的讥削,太平看似慵懒,那双眸子却仍是俏中含煞: “记住,别让本宫找到你杀人的证据。” 李裹儿微微眯眸,凝望着她: “姑姑拆穿亲侄女的婚事,世间还有这般无耻的人么?” 太平略带深意的目光在李裹儿的脸上打了个转,柳眉轻挑: “裹儿,如果宗正寺强硬反对,那本宫打算操办大规模选秀,替中山王寻觅良人。” “你……”李裹儿气得脸煞白。 被这通刺激,直接破防。 远处的上官婉儿背靠殿廊,虽然听不到两人对话,但依稀能推测到内容。 看来这一场交锋,安乐郡主溃败! 姑侄俩可不屑玩后宫争斗的戏码,什么巫蛊诅咒,什么背后嚼舌根。 那实在是幼稚! 安乐郡主动辄杀人,以诡异的手段嫁祸武攸嗣。 除非殿下能找到证据,洗清武攸嗣的嫌疑,否则她豢养面首,驸马杀人泄愤的事就坐实了。 就算真寻到蛛丝马迹,证明跟武攸嗣无关,这次栽赃也足够恶心殿下了。 原以为殿下只能咽下这口气,谁料她做得更绝。 竟能联络宗正寺,直接干涉李氏女的婚事! 上官婉儿初听时,忍不住拍案叫绝! 为什么呢? 这就涉及到男性和女性社会地位。 陛下登基,民间隐隐有“妇持门户”的观念,极大鼓励了女性追求地位。 但在儒家传统文化中,家族男性往往不仅掌控子女的人身自由,子女的择偶权也在其掌控之中。 择偶权! 如果宗正寺竭力反对,而陛下偏偏要戳和婚事。 那就是在变相告诉世人,女性可以完全掌控子女的择偶权。 这就会引起朝堂的极力不满,士林腐儒更会怨声载道。 陛下会一意孤行么? 在上官婉儿看来,应该不会,陛下最擅权衡利弊,为小小一桩婚事不太值得。 所以这次对决可以看出来,殿下绝没那么简单。 安乐郡主心机缜密,锋芒过甚,擅长阴谋诡计。 那殿下就是阳谋,非常娴熟的营造一种不可撼动的势,这已经属于政治范畴了。 李家的女人,一个个都不简单啊! 上官婉儿颇为热切的注视着一红一紫两道倩影。 欲望和权势的冲击对碰,心智和忍耐的较量,谁是赢家,鹿死谁手? 安乐郡主看似溃不成军,说不定能找到破局之法呢? 还真有些小期待呢。 场中气氛剑拔弩张。 看到侄女竭力遏制,却还是遏制不了的愤怒,太平唇畔绽放浅浅笑容: “跟本宫斗,你太嫩了。” 话罢骄傲的抬起粉颈,像一只丰腴肥嘟嘟的天鹅,迈着优雅的步伐转身离去。 李裹儿呼吸一窒,脸色寒冷如冰。 她被狠狠羞辱了! 被骑在头上肆意凌辱! 指甲嵌进手心的痛楚袭来,让她渐渐恢复平静。 “安乐郡主,一起去觐见陛下吧。” 上官婉儿款款而来,声音轻柔。 李裹儿露出甜美笑容,福礼道:“上官待诏,请。” 这上官也是个十足的心机婊! 说好合作,从没见过她出手帮忙! 三人一前一后,走到甘露殿偏殿。 谁料却被一个小内侍拦住了。 太平盯着他,厉叱道: “本宫要见母皇。” 内侍哭丧着脸,颤声道:“殿下,陛下有言,没她的传召,谁也不能进殿。” “那上官待诏呢?”太平冷言。 内侍趴在地上,战战兢兢道:“谁也不行。” 这下,三人齐齐惊愕。 如果说不准太平进殿,或许是陛下心情不佳。 但上官婉儿,她每天都需要处理政务,陛下断然没有拒绝她入殿的理由。 除非…… 发生了什么大事?! 第三百零六章 天会亮的 天空阴沉暗淡,整日飘雪。 长安城外,一片混乱。 雪道上一片很深的车辙印,百姓蓬头垢面,背着干粮牵着孩子。 板车、牛车、驴车上摞箱笼细软,孩子的哭啼声和汉子的吼声,还有被抢了大鹅妇人立在牛车前尖锐的辱骂声,交织吵嚷。 坐在牛车上的小姑娘因为掉了玩偶想回去捡,却被爹爹骂了一顿,扯着嗓子在牛车上嚎啕大哭。 到处都是正在忙忙碌碌往城外运送粮食军械的士卒,小队率叫喊着维持秩序。 全然一副兵荒马乱之景。 边境百姓疯狂逃到关中,关中百姓又被裹挟,无数流民涌入长安。 或许只有这座城市,才能遏制百姓内心的恐慌,才能驱散天空的阴霾。 城门守将绷着脸,雷霆震喝道: “尔等自觉维护城内治安,出现烧杀抢掠之事,依照律法严厉处置!” …… 将卒沿街巡逻,身上那一片片山字形的甲片哗啦直响。 城内气氛压抑而沉闷,百姓脚步匆匆忙,仿佛头顶上空笼罩着阵阵阴云。 一群人慌慌张张拿出米袋,赶到街边最近的一家粮食铺。 掌柜气定神闲地收了店幌,在门外挂起一块售罄的木牌。 停止销售粮食,待价而沽。 一些人气得连连跺脚,赶快往其他粮店跑去。 一个面貌普通的大汉指着掌柜痛骂: “快快开门卖粮,王爷说了,发国难财,封店罚款。” 掌柜无动于衷。 大汉把米袋甩在桌上,沉着脸道: “某即将上战场,给某老娘买点粮米准备着,她腿脚不利索。” 掌柜闻言,赶紧一拱手,吩咐伙计装满袋子。 那伙计边装粮食边说: “这他娘的狗番子,两年前才被王爷打趴下,也不兴歇歇,忙着投胎咋的。” 大汉沉默不语,掏出几吊钱扔给掌柜。 一向吝啬的掌柜难得大方一回: “再送两袋给这位保境安民的壮士,请一定放心杀蛮夷!” 大汉眼中显出一丝感动,抱拳对他道: “某杀蛮夷绝不含糊,就冲掌柜这善举,某绝不会给第七横街丢脸。” “唉,”掌柜叹了一声: “非我恶意涨价,从外面进价就很高,朝廷连基本的粮价都控制不住,一群权贵带着粮库往南逃……” 略顿,他看着大汉,低声问: “挡得住么?” 大汉面无表情:“有王爷在,自会保境安民护住山河。” 掌柜没再说什么,坚定地点点头。 朝廷是靠不住了,官老爷都被蛮夷的气势给吓坏了。 若还有谁会站在天下黎庶最前面,只能是中山王。 汉子接过四包粮袋,谢了一声,将其扛到肩上,缓步而走。 “掌柜,俺也要从军。”伙计突然说道。 …… 中山王府,大厅檀香袅袅。 一身宽大紫袍的娄师德捧着暖手炉,目光注视眼前的男子。 一个狠厉冷酷的屠夫,一个反叛朝廷的野心家,一个放言护佑微不足道的民众的圣人。 彼此矛盾但又必须存在的东西在他身上进行了近乎完美和辩证的演绎。 或许这就是纯粹的英雄主义吧。 要知道,现在一步跨过潼关,天子和朝廷就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了,社稷唾手可夺。 可他放弃了。 娄师德率先开言: “王爷的文韬武略,天下皆知,并且兼具国亲和贤臣的身份,应当与国家休戚与共。” 张易之眼神无波无澜:“贤臣我当不起,一切都为了天下百姓。” 娄师德微微尴尬,他的确是奉陛下之命,途径长安时,再确认一下中山王的出战决心。 他咳了咳,转移话锋,“子唯,你精通战事,老夫即将上任两道安抚使,该做些什么?” 张易之:“命士兵戒严,加强城池布防,拨粮赈济流民,这三件事如今废一不可。” 他停顿下来,声音低沉: “娄相,你是想问我胜算几分吧,老实说,我没把握。” 娄师德一颗心往下沉。 他闭着眼睛,看上去面无表情,可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如果连眼前这个人都说没把握,那驱逐蛮夷还有希望么? 张易之同样陷入沉默,情绪在胸膛激荡不休。 他第一次感受到迷茫。 第一次感受到肩上背负的责任,无数道期盼的目光化作压力,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若是溃败,他的盛世理想便恍若一场幻梦,在短暂的精彩之后破灭无余,中华大地将跌入血火交织的乱世深渊。 “你分析一下。” 久经风雨的娄师德突然有些慌乱,嗓子极度沙哑。 张易之弯腰往炭盆添了些炭火,这才回答道: “三月还在飘雪,持续的寒冷就是一场灾难,已经有流民在为祸各郡县。” “遭了流民洗劫的百姓,也会变成流民,若不能尽早平息灾情,恐生大患。” “而现在,天下粮仓储备的粮食,都在维持这场战事,根本就拿不出余粮赈灾。” 娄师德满脸悲怆。 国家多难,多难必然会有不同寻常的气象。 这场雪灾,也许是压倒神州大地的最后一根稻草。 张易之表情凝重,从抽屉里拿出舆图,指着岭南西路位置: “西线,王孝杰由于兵力太少,只能以防御为主,尽量保卫住邕州以北的领土。” “战事僵持,原本臣服朝廷的岭南部落会渐渐失去信心,极有可能反叛,那王孝杰深陷泥潭。” “要想保持防线不退,朝廷只有两个选择,第一就是增兵,助王孝杰打出威名,第二就是源源不断的消耗粮食。” 娄师德摇头:“朝廷无力再往岭南派兵。” 最坏的打算,江南以南可以丢,但中原一定要守住。 张易之却未予置评,手指往上移到辽东位置: “东北战线,一旦新罗显露颓势,那半岛局势危矣,以倭国为首的蛮夷会借机登陆辽东,而辽东那边异族林立,都在垂涎山东这片土地。” 娄师德眼底郁色更浓。 “西南线,吐蕃近三十万大军,统兵皆是吐蕃赞普的亲信贵戚,赌上国运打这场侵略战,魏元忠据城而守,赢面很小。” “我已经向吐谷浑下了死命令,战时奉魏元忠军令,听从他的调度。” 闻言,娄师德蠕动嘴唇,轻轻吐出几个字: “关键是西北战线。” 张易之手掌在桌沿一磕,没再继续说话。 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西北输了,中原门户大开,兵燹将燃遍天下。 他不清楚阿拉伯军队的战斗力,但原本历史上,大唐与之唯一一次碰撞,怛罗斯战役,大唐败了。 这个时代,世界最强大的三个帝国,大周,拜占庭(东罗马帝国),阿拉伯帝国。 就算再蔑视蛮夷,阿拉伯帝国战斗力也不可能弱的。 况且大周一向恃强凌弱,欺压西域诸国,挤压他们的生存空间。 如今给这群蛮夷找到机会,一定会铆足劲报复。 手掌撞击桌子的啪啪声,在厅内回荡。 娄师德偏过头去,看了一眼窗外又飘起的鹅毛大雨,呼吸急促起来。 那百万联军,如一块巨岩压顶,让人透不过气,几乎陷入崩溃。 他遽然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张易之: “王爷可有力挽狂澜之心,王爷可否扶大厦之将倾?” 张易之迎上那道眼神,竟如鲠在喉。 过了很久很久。 娄师德面色沉重。 眼前这个人无所不能,种种惊世骇俗的事迹,让他成为天下百姓眼中的神祇,一个凌驾于凡间的存在。 连自己这个帝国宰相,都下意识以为这就是中原的脊梁,永远桀骜挺直的脊梁。 可这一次,他都保持沉默。 娄师德咽下喉间叹息,勉强挤出僵硬的笑容: “王爷,老夫先告辞了。” 张易之轻轻嗯了一声。 望着他落魄的背影,张易之突然斩钉截铁: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能挡百万师。” “我从来不会输,从来不会!” 娄师德脚步陡然顿住,他激动转过身,俯首一揖。 …… 一片浑厚宽广的艳红,燃烧了半个天空,把荒漠映衬得更是一片苍凉。 那不是太阳的余晖。 那是鲜血弥漫,染成一片猩红。 河谷两侧堆叠成小山一般的尸体,分不清哪一具是敌人,哪一具是友人。 乌鸦在天空盘旋,啄食着腐肉。 周遭荒凉残败,只剩缓慢沉重的马蹄声。 碎叶城镇守使韩思忠早已经没有了一个人形,披风被撕碎扔走,身上的铠甲处处残缺。 明光甲的两块护心镜和头上的兜鍪至少插了十几个箭头,没有硬甲护卫的双臂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不知道受过了几许刀伤。 整个人,就如同刚刚从血池里走出来的一样。 其余二十多个将卒也是血肉模糊,艰难趴在马上,每个人脸上都是悲痛的血泪。 败了! 一万安西军,锁阳城九千守军,月牙墩驻防的两万兄弟。 全军覆没! “嗷呜——” 野狼的嚎叫声打破沉寂。 骤然一阵阵马嘶声传来,伴随着马蹄敲打大地的如雷般轰鸣,几只乌鸦飞速逃离。 将卒撑起身,双腿紧紧夹住马腹,往东边疾驰。 骏马不知疲惫的奔袭,而犹如天塌地陷的震动愈来愈近。 他们像是被野狗的獠牙死死咬住。 “停。” 马背响起沙哑的嗓音。 韩思忠怔怔地看着前方。 亲信仓惶地说道:“将军,快走吧,这场仗我们已经输了。” 韩思忠扯住缰绳摔下马,安静地躺在地上,没有像往常一样暴跳如雷。 他指着前方那一块石碑,喃喃念着上面三个字: “玉门关。” 亲信们都沉默下来。 “玉门关,哈哈哈哈,我韩思忠是千古罪人!!!” 韩思忠放肆大笑,笑得眼泪止不住,笑得呕出大片鲜血。 亲信上前搀扶,也露出复杂的情绪。 这里就是中原进入西域的门户,塞外大漠与中原烟柳的分界。 身为军人,让西域蛮夷站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滔天耻辱。 韩思忠慢慢站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到石碑前,轻声道: “你们快走吧。” 亲信悚然一惊,慌忙劝道: “将军,咱们赶回去带兵,杀光这群蛮夷!” “蛮夷就靠人海战术,根本打不过我们!” 韩思忠惨淡一笑,轻轻抚摸着碑上古老的痕迹,平静道: “碎叶没守住,我逃了。” “安西四镇也没守住,我还是逃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这一次,我不逃了。” 周遭死寂。 望着已经萌生死志的将军,所有将卒都严肃着脸。 他们整齐划一地望向石碑。 玉门关。 这块岩石,裹挟着历史的风尘,诉说着神州大陆不朽的传奇。 “死战!” 一个年轻的将卒陡然扬起手臂,粗糙的脸庞露出一抹憨厚的笑容。 他不能退! 他要用死告诉蛮夷,汉家儿郎的血性。 他要用死告诉中原,一个平凡的汉人在血战到底。 也恳请中原,一步别退! 不断战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直到将所有蛮夷驱逐殆尽! “死战!” 又一个将卒挥舞手臂。 “死战!” 越来越多将卒咆哮嘶吼,二十几道声音爆发的气势,似乎能够刺破苍穹。 韩思忠靠在石碑上,仰着头看天,突然想起一首诗。 他笑着念道: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轰!” “轰隆隆!” 蛮夷联军率领着三千精锐骑兵追了过来,旗帜高扬,残军右侧开始聚拢,渐渐呈包围之势。 一个将卒高高将大周旌帜举起。 韩思忠狰狞笑道: “此役……死战!” 他浑身爆发最后的力量,带着二十五个将卒冲杀过去。 似乎被恐怖气势所慑,蛮夷一动不动犹如僵硬的雕塑。 韩思忠手持削铁如泥的陌刀,砍下最近一个蛮夷头颅。 二十五个将卒没有任何保全自己的想法,不闪不避,浑然一个没了血肉与思维的傀儡,唯一残留的意念就是杀戮。 每一刀,都是致命一击。 “咻!” 东侧之上一支箭矢呼啸而来,直直扎穿透韩思忠肩膀里,力道之大竟射得韩思忠险些栽倒。 风中混着沙子的腥味血溅在脸上,遮挡住韩思忠的视线,他眯着眼看向东方。 神州大陆多美啊,那就是他保卫的土地。 砰! 被誉为西域一代战神的男人,这个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一身甲胄的蛮夷将领用大声喊道: “让卑贱无耻的东方野蛮人见识咱们石国人的勇猛!” 几百铁骑冲了出去,踏在二十六道染血的身躯上。 在蛮夷的目光中,眼前的尸体,那撕碎的血肉,以及当年在西域抵御安西军时那一幅修罗图景,这三重意象重叠在一起。 韩思忠死了! 这个让西域诸国心惊胆颤的屠夫终于死了! 小国蛮夷面露快意,嘴角也露出瘆人的笑容。 原来你也是那么不堪一击? 像条野狗一样倒在血泊中,以前的锐气霸道呢? 把我们当蝼蚁,孰不知,现在整个中原万万汉奴,都是我们随意宰割的羔羊! “驾——” 黝黑骏马从队伍形势而出,一个戴着头巾,金发蓝瞳的男子挑下马,那双瞳孔呈极纯粹的碧色,像是镶嵌了两枚宝石。 这男子身量极其矮小,跟骏马堪堪齐平。 可场中几千铁骑,没人敢嘲笑,甚至没人敢露出不敬的眼神。 这位就是西域联军统帅,阿拉伯帝国的萨拉丁! “哦,真主,真是一位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 “愿他下辈子能阪依真主。” 萨拉丁走到韩思忠尸体面前,弯腰行礼。 没有作伪,他是真钦佩这种英勇的举动。 弱者值得怜悯同情,谁让他们是弱者呢? 萨拉丁张开双臂,拥抱东方国度,似乎下一刻就能主宰那个雄踞东方的国度。 他做了个繁杂的仪式,向真主祷告。 而后哈哈大笑道: “插旗!” 一个骑士疾驰到石碑前,将联军旗帜插在旁边。 旗帜迎风飘展,众蛮夷摇旗呐喊,气氛越来越热烈。 “诸位,东方是块浪漫之地,到处都是蜜乳的乐土,是地上天堂,充满着神秘和财富,征服它,定会带来无尽的财富和荣耀。” “所有参加远征的人,都可赦免罪孽,灵魂得救,享受天国幸福!” “让真主辉煌照耀那片土地!” 萨拉丁的演说煽起了与会者的宗教狂热和贪财的欲念。 蛮夷群情激昂,全场响起“上帝所愿”的喊声,经久不息。 他们踏上艰苦的征途,遭遇巨大的困难,时而越过陡峭的山脉,时而渡过广阔的沙漠,又兼气候酷热,饮水缺乏,每天都有几十名身穿笨重甲胄的骑士丧生。 一切为了什么? 为了财富! 不,当然是替真主解救东方大地的人们! 萨拉丁遥望远处,突然想起大食商人吹嘘得神乎其神的张巨蟒。 “哦,给你一个和我较量的机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差距。” “在狼群中称王称霸又如何?一旦威猛的狮子闯入,你只能夺路而逃!” 萨拉丁挥挥手,一个骑士迅速匍匐在马下,他踩在其背上登马。 他声若洪钟道:“先回军营,真主要制定战略,迅速扫平东方!” 铁骑浩浩荡荡地返身离去。 “主呀……” 路上响起庄严祈祷声和雄壮的歌声。 …… 往日热闹的神都城,此刻显得异常凋敝。 当铺、酒楼,茶肆一片冷清,百姓躲在家里闭门不出,权贵忙着举家南下。 金雀大街,驿马鼻孔翕张,嘴角微微泛着白沫,一看就是刚经长途跋涉,而且是毫不恤力的狂奔。 朝会,陷入冗长的死寂,犹如阴森的墓窖。 群臣似乎闻到了一个王朝衰朽弥留的气息;恍惚间看见了一个帝国仓皇趔趄的身影。 接踵而来的惊天噩耗。 韩思忠在玉门关壮烈牺牲。 那可是带着安西军打穿半个西域的男人,那次四国大战,他在西域连战连捷,端门处的天枢,他至少有一半功劳! 这个国之战将,竟折戟边塞。 满朝充满希望的一颗心瞬间跌入失望和悲哀的谷底。 南方战线,奋武将军李夔率领八千将卒在山谷中,被南方诸国联军伏兵生擒,旋即主将被杀。 二月末,沙叱忠义在青海湖被吐蕃军击败,险些被俘,同时被杀被俘的士兵有三千多人。 同一日,就在吐蕃大军攻破飞羽城之时,大周将卒与百姓热血沸腾奋起反击,能拿自家锄头的拿锄头,拿铁锹的拿铁锹,纷纷与蕃子拼命! 死战三日,陇右飞羽城遭到吐蕃屠城。 三月初,高丽余孽死灰复燃,联合倭国,助新罗二王子发动政变,掀翻了新罗王的统治,新罗内部岌岌可危。 如此惨淡的局面,不但令陛下焦心,更令满朝惶恐。 “陛下。” 寂静的朝殿,想起紧张颤抖的声音。 宋之问在武三思的眼神授意之下,出列,低着头: “南……南方蛮夷联军愿意上谈判桌。” 群臣陷入麻木的沉默。 他们看过公函,天竺国主帅亲自拟了一篇声情并茂的文章,希望和天朝上国缔结友好盟约。 耻辱! 难以复加的凌辱! 堂堂中原大地,竟要跟这些南方蛮夷岂和? 纵观史册,就算实力再疲弱的魏晋南北朝,也绝无可能向南方蛮子低头! 这个不平等条约一签,大周被钉死在耻辱柱上,过再千年都下不来,都要被后世口诛笔伐! 御座上,那个帝国主人情绪陡然失控,脸庞都扭曲起来,咆哮道: “再敢说一句,朕活剐了你!” 声音在殿柱间回荡,杀气腾腾。 宋之问缩了缩脖子,赶紧退回班列。 武则天冷着脸,厉声道: “他们只是一群畜生,如此而已,纵有百万,岂有何俱?” 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坚定,可眼神深处有一丝迷茫,在自我鼓励和自我否定中纠缠。 望着陛下沉浸在黑暗里板荡的模样,御史萧邺跳了出来,将现如今满目疮痍的帝国一一揭开: “陛下,原朝廷刺史孙捷已经在徐,泗诸州起兵,公然分发府库的武器,将长史斩杀祭旗!” “山东,一个土匪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江南,已经有家族跟蛮夷暗通款曲。” “……”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愤,朝堂气氛也越来越僵硬。 军阀割地妄图自雄,这是无法逃避的事实! 如果百万联军入侵中原,将大周推向了悬崖。 那么一场席卷天下的雪灾,就是冲击在悬崖峭壁上巨石,将悬崖摧毁,让大周坠入万丈深渊。 谁也无法预测天道,谁也料想不到,炎黄子孙将面临多难多灾的局面。 似乎上天在进行考验,将所有艰苦都摆在你面前,一定要让你彻底绝望。 谁都清楚,跨过荆棘就是新生,就像熬过苦寒的傲寒,终会迎来满园芬香。 可如今的大周,很可能熬不过了! 代表门阀世族利益的萧邺再次开口,这回他一口气说完: “陛下,为今之计,唯有政权南移扬州,先剿灭岭南的蛮夷联军,再囤重兵于北方,跟吐蕃、西域联军决战。” “他们远赴万里作战,又是临时组建的联军,时间一长必然内乱,那帝国天兵就能反扑,将其驱赶出帝国疆土之外。” 话音落下,鸦雀无声。 群臣垂着头,生怕被御座上的帝王看透心中所想。 其实大部分官员都有意动,甚至他们的家眷已经南下躲避兵灾。 雪灾导致流民暴涨,北方八十万联军虎视眈眈,辽东局势岌岌可危。 如今威胁性最小的,反倒是率先入侵的南方蛮夷联军。 一旦政权南移,那就能轻易就这群不知所言的蛮夷镇压,然后整合军备,集结资源,兵锋直指北方西域联军,合力匡扶社稷! 何况政权南移又不是第一次。 晋建武年间,中央朝廷受到威胁,晋元帝率中原汉族臣民从京师洛阳南渡。 避乱南徙,史称衣冠南渡! 御座上,武则天面色阴沉如水,她扫视着所有人,目光停留在帝国首相身上: “狄仁杰,你也赞同南迁?” 沉默寡言的狄仁杰抬起头,平静道: “绝不能。” 他的语气虽平淡,却异常坚决。 这个满脸皱纹的老人,表情很沉静,沉静得如一块岩石。 群臣皱了皱眉,北方危若累卵,未来还有大批流民由此滋生,狄相还在坚持什么? 南移不代表投降,他们作为儒家士大夫,是极为唾弃投降之人,就算死,也不可能臣服未开化的蛮夷。 但他们会接受现实,会权衡利弊,而政权人口迁移江南,就是一条最佳的道路。 “还有谁不支持?”武则天问。 崔元伦站了出来。 宋璟张说等人也出列。 越来越多的官员站出队伍。 那些意图南迁的官员面色难看,没想到极力反对的,竟也有近一半。 而武三思目光更是怨毒。 武则天双手撑着龙椅扶手,脸色沉凝,厉吼道: “韩思忠在玉门关英勇赴死,那是对这片苦难而悠久的大地的爱与不舍!” “他身上流得鲜血,冥冥中朕听到了,那是用生命的燃烧的声音,是肌肉与脏器无声的嘶吼!” 御座上的声音越来越高亢: “倘若朕跑了,朝廷跑了,北方百姓谁还有意志再战?那些保家卫国的战士,谁还有信心再拿起刀血战?” 她胸膛起伏不定,声音铿锵有力: “朕一步都不会退!” 朝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陈子昂等寒门官员面色涨红,呼吸异常急促。 这就是为什么她一个女子,能登上帝王宝座,成为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女皇帝! 那是深刻骨子里的强硬! 武则天仰起头,平复激荡的情绪,一字一句道: “倘若蛮夷攻进神都,朕自缢向苍天社稷谢罪!” “尔等谁敢再提南迁,别怪朕冷血无情。” 群臣面面相觑,相互察觉到对方的眼神。 所有人或是不甘,或是坚决,亦或是麻木,齐声呼喊道: “遵命。” 崔玄暐余光打量着御座,嘴角泛起冷笑。 继续强撑着吧,你这个老妪快退出历史舞台了,而且还要背负神州大地沉沦的罪名! 当然,如果大周能驱走蛮夷,那再好不过了。 武则天双目略显疲惫,沉声道: “朕决议改元光启,尔等怎么看?” 光启。 群臣表情没有什么波动。 从这个年号不难看出,陛下希望帝国能够摆脱所有黑暗、屈辱和不幸,能够重新开启幸福和光明。 “陛下英明!”群臣附议。 武则天缄默了半晌,沉声道: “传旨三线主将,作战切莫冒进,一步步来,朕摆好盛大酒宴,等他们凯旋而归。” 这个灾难深重、岌岌可危的帝国,太需要一场胜利来提振元气、鼓舞人心了。 话落,她又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化为沉沉的两个字: “退朝。” 群臣神情复杂,陛下一直没有提及张巨蟒这个名字。 或许她心里一直在念着,像是念佛经一样。 这个时候,如果恶贯满盈的张巨蟒都不能力挽狂澜,那最后一丝希望真就破灭了。 满朝上下,几乎所有人都仇恨此獠,盼望着此獠被千刀万剐,承受万般酷刑而死。 可此时此刻,他们潜意识却希冀这个人能站出来。 …… 傍晚,一场又一场大雪从苍穹深处缓缓飘落,层层叠叠地覆盖在九凤楼的重檐上。 并且摇曳着落在武则天的发梢、鼻梁、眉间、心上。 是的,心上。 武则天感到持续的大雪很可能全部落在了她的心上。 否则,她的心头何以变得如此僵硬、沉重而冰凉? 天仿佛已经裂开了。 大雪似乎永远下不完。 “朕这壮阔波澜的一生,若是以这种方式收尾,何止是潦草?” “呵呵,简直就是丑陋!” 武则天靠在锦榻上,望着天边喃喃自语。 虽然裹着狐裘,寒气已然爬上了她的腰间,浑身没有一丝暖意。 周遭宫婢女官垂头不敢发出声音,她们都能察觉陛下的颓然,眼神郁结着一层忧伤。 更让人担心的是陛下的脸色。 那是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苍白,仿佛刚刚从雪水中打捞出来的一样。 “子唯,你这一次能打赢么?” 武则天声音喟然。 见没人回话,她问: “婉儿,你说他会一直赢么?” 侍立在侧的上官婉儿不假思索: “会的。” 她一直相信,从未变过。 武则天蠕动嘴唇,一直在重复“会”这个字。 过了很久,炭火轻微发出爆破声响。 上官婉儿见陛下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忙上前,轻轻撑开狐裘大氅将她裹紧,让宫婢将火盆炭火挑一挑,让炉火更旺些。 雪片落在黑金龙袍上,转眼就化为点点水渍。 …… 窗外雪消停了,男女坐在茶榻之上,彼此隔着一个茶案。 女子是一个接近四十岁的妇人,一袭红色大氅,面色洁白如羊脂玉,带着两枚晶亮的碧玉耳坠。 她侧目看向窗外嘈杂的大街,无数百姓踊跃报名参军,手捧暖炉的工匠步履匆忙,赶往工坊制造军械。 “库狄御正,劳你从神都跑一趟。” 张易之斟一杯热茶,递到对桌。 眼前的女人,就是皇宫女官之一,唐朝裴行俭的继室华阳夫人,也是武则天亲召的女官库狄御正。 还有一层隐藏的身份,那个神秘莫测,戴着面具的女人—— 索命门门主。 以前俘虏了李无涯,自然从他那里得知了索命门门主的隐秘。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索命门能在神都维系几十年,前有裴大将军护佑,现在自己是宫中女官,皆是靠近权力中枢的位置。 张易之特意请她过来,当然不是为了索命门这群刺客。 这个女人的故事,足以写成一部女主文小说了。 她是运河漕帮帮主! 自隋朝大运河开始以来,就形成漕帮这个组织,鱼龙混杂,靠着漕运吃饭。 库狄御正她爹是前帮主,一生的诉求就是让漕帮走向台面,让朝廷承认,给予官府的待遇。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朝廷无法容忍一个帮派组织合法化。 她爹死后,库狄御正继承家业,也继承了亡父的遗志。 而她之所以会选择跟李无涯合作,也是李无涯答应了她这个条件。 其一直在皇宫,凭借她的武艺,本可以轻易杀害武则天。 可她没有,理由也很简单。 一是武则天对她有知遇之恩,二是杀皇帝毫无作用。 因为就算换了一个皇帝也未必答应这种尖锐敏感的要求。 “你要我的人?” 温婉的声调打断了张易之的思绪。 张易之审视着她几秒,轻轻颔首: “不错,我要漕帮所有人。” 他没有隐瞒,“兵力不够了,招募的新兵根本无法上战场,训练时间紧急,我索性挑一部分有组织性的将士。” “战场,最重要的就是组织和纪律,听从命令。” “而漕帮长久以来,已经形成了有序的组织。” 库狄琉璃表情无波无澜,心中却泛起了波动。 朝野早有猜测,张巨蟒能拉起十万精兵,而他竟专门放低姿态,来求区区六千人马。 很显然,他很担忧即将赶往的战场,不惜任何代价,都要继续填充兵力。 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个无所不能的男人,这一次也不复之前的自信。 “好。”库狄琉璃轻启朱唇。 张易之嗯了一声,“报酬你尽管提。” 库狄琉璃勾了勾嘴角,淡淡笑道: “保卫中原为苍生黎庶而战,我又岂敢提报酬,真感激我,尽量让六千人全部回来。” 张易之也笑了,没有回答。 “你要怎么出战?”她身子微倾,问道。 张易之缄默片刻,沉声道: “我整顿好兵马,就会去西北。” 西北? 库狄琉璃十分震惊,她怎么也没想到,张巨蟒会以十几万兵力,去迎战六十万蛮夷联军。 “西北战线最强,只有屠戮了他们,大周这盘濒临溃败的一盘棋,才能整活。” 张易之淡然如水,轻描淡写说出这番话。 库狄琉璃静静望着他,发自内心地感慨: “张巨蟒,你是大周的英雄。” 张易之摇头失笑,平静道: “哪有从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 说完起身,拱了拱手,“抱歉,事务繁忙,先告辞了。” “等等!”库狄琉璃突然站起来,直直盯着他: “这一战,你不会输,对吧?” 张易之偏头跟她对视,沉默了几秒,嗓音低沉: “也许会倒在漫天风雪的荒原上,但总会有人举起火炬继续向前。” “天越黑,星星就会越亮,我相信黎明曙光会驱散黑暗。” “天会亮的。” 他踏步离去,声音很清晰传来: “天,一定会亮的!” ps:求月票 第三百零七章 战 七点半刷新,不会重复收费 七点半刷新,不会重复收费 七点半刷新,不会重复收费 …… 公主府。 寝宫里帷幕帘榻,焕然夺目。 一架紫檀木的五屏云纹梳妆台上,置着一口菱花玉珠铜镜,正映着太平公主那张妩媚动人的面孔。 她娇躯前倾,绫罗裙崩的紧紧的,勾勒出熟美女人充满张力的弧线。 太平睇着镜中,突然打开了镜奁,梳妆台左侧的门儿无声地开了,里边滑出一个铜制的小玩意。 …… 踏踏踏—— 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响起,太平停止哼哼卿卿哑声道: “进来。” 一个梳着峨髻的宫婢推开珠帘帷幔,弯腰福礼,“婢子拜见公主殿下。” 见是自己安插在皇宫的眼线韵儿,太平被打断的怒意消弭不少,淡淡开口: “免礼吧,可有什么事情汇报?” 韵儿走近前来,压低声音道: “殿下,中午臧太夫人进宫,还带着生辰庚帖。” 嚯! 太平近蹙柳眉,双手叠放在腿上,显然保持心平气和用了极大的克制力。 “午后,待臧太夫人走后,陛下又召见了韦王妃。” 韵儿紧接着说。 太平脸色完全变了,凝视着她,疾言厉色道: “你亲眼所见?” “婢子亲眼目睹。”韵儿用力点头。 当下,太平有些恍惚,心下仿佛打破了醋瓶,又愈发空落落的。 她长发披肩,在寝殿中缓缓踱步。 交换庚帖,意味着定亲,只要一纸诏书通告天下,那侄女跟张郎的婚事就板上钉钉,谁也不能更改。 不行! 侄女这个心机婊,怎么配得上张郎! 张郎跟本宫才是般配的一对,本宫连口粮都给他吃了,眼下他岂敢辜负本宫的真心。 从私人感情方面,她心心念念着张郎,当然不想看到张郎娶别人。 从政治角度,侄女代表着庐陵王,显皇兄是她争储路上最大的阻碍。 而且据她观察,侄女年纪虽小,但对权力颇为热衷,万一跟张郎吹枕边风怎么办? 太平越想越是不忿,她一咬银牙,已经下定决心。 一定要搅黄! …… 傍晚。 内苑,上官待诏值班的宫殿里。 殿阶,太平挥手屏退身后宫婢,腰肢款段走了进去。 正在翻阅边境常关税资料的上官婉儿听到动静,微微欠身。 “婉儿,本宫淘到一件好东西,特来相赠给你。” 太平微微一笑,纤纤玉指从香囊捏出一颗香丸: “这是中山王小姨配置的含香,用料精致,香气持久清新。” 上官婉儿忙接过道谢,她知道殿下不单单是来送含香,便端起茶壶沏茶。 两个熟美佳人侧坐于软榻上,如同好姐妹聊着趣事。 时候到了,太平故作随意道: “婉儿,听说臧太夫人要跟庐陵王府结亲?” 上官婉儿睫毛微颤,语调轻柔的说: “好像是有这回事。” “唉。”太平突然叹息一声,将茶杯放下,幽幽道: “显皇兄好算计啊。” 上官婉儿眨了眨眼,当即就跟了一句: “殿下,你是说政治联姻,庐陵王想拉拢中山王?” 太平轻轻颔首:“显而易见。” 略顿,她惆怅道:“政治联姻,本宫深受其苦。” 上官婉儿没接话,殿下和武攸暨相当于仇人,别说同房,成婚以来,同席用膳都几乎没有。 太平调整了一下微表情,眉宇满是愁郁: “本宫担心裹儿步入后尘,她是本宫侄女啊,本宫怎么能看她接受政治联姻?” 上官婉儿心思聪慧,立刻知晓太平的意图。 她抿了抿唇,不动声色道: “殿下,庚帖都互换了,这桩婚事怕是定下了。” “不行。”太平脱口而出:“裹儿有心仪的对象……” 说着立刻掩嘴。 上官婉儿坐看太平飙戏,旋即装出八卦的模样,瞪圆了杏眸: “是谁啊?” 太平略一迟疑,懊恼的说: “既然说漏嘴了,本宫也不瞒婉儿了,武三思的儿子武延光。” “什么?” 上官婉儿霍然起身,惊得酥胸起伏不定。 这究竟是殿下为了拆散婚事胡编乱造,还是确有其事? 她倾向于杜撰诽谤。 不过殿下此举,也极其符合她的心思。 看到臧太夫人手持庚帖,她酸溜溜到情绪都失控。 另一方面,凭上官婉儿的直觉,李裹儿绝对是个容不得人的狠角色,此人做张郎的正室,对她而言有些危险。 “怎么了?”太平打断上官婉儿的沉思,板着脸嘱咐: “一定要守口如瓶。” 上官婉儿“嗯”了一声,压着嗓子道: “殿下,你是怎么知道的?” 太平轻轻抖着修长双腿,斟酌措辞: “本宫也是听宫婢随口一聊,称两边丫鬟来往频繁,还时常有包袱馈赠。” 上官婉儿表情装出惊讶的模样,心中却觉得好笑。 什么随口一聊,殿下你绝对是监视安乐郡主了,终于找到一个微不足道的把柄。 丫鬟往来,就断定安乐郡主心仪武延光? 这已经胡说八道,而属于污蔑的范畴了。 “兴许两人真有点情愫。”上官婉儿点了点下巴。 太平一喜,接着道: “所以本宫才要阻扰中山王跟裹儿的联姻,本宫不能让裹儿日日夜夜泪满襟啊。” 上官婉儿闻弦知意,犹豫道:“可我能做什么……” 太平皱着黛眉,循循善诱道: “本宫不忍拆散裹儿跟武延光的金玉良缘,待会就进宫向母皇谏言。” “婉儿,母皇若问起此事,你要站在本宫一边。” 上官婉儿垂眸咬唇:“殿下,婉儿可不敢。” 太平盯了她几秒,婉儿性子谨小慎微,也许真不敢欺君。 但此事,母皇一定会过问婉儿。 太平咳嗽一声,端正身姿,神情严肃道: “婉儿,咱们年龄相仿也算半个闺中密友,你就不能帮帮本宫么?” 说着一把搂住上官婉儿温润丰腴的娇躯。 这是暗示她们曾经假凤虚凰的美好情意。 上官婉儿一点就透,脸上表情变幻几次,最终无奈叹气: “行。” 太平眉眼弯弯,在婉儿腰间掐了一下,“还是婉儿体谅本宫。” 上官婉儿垂下眼帘,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那本宫先进宫了,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本宫一定要让裹儿幸福。” 太平边说边整理妆容,而后告辞离开。 直到轻快的脚步声远去,上官婉儿才展颜一笑。 以她敏锐的政治洞察力,殿下这一招会发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 丽春台。 戏伶的腔调声音悠扬,越调婉转,舞姬一会儿转着圈,一会儿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 武则天听戏听得入神,直到太平走了进来。 “母皇,听说中山王打胜仗了。” 太平激动的跑到锦榻,几乎将个凹凸有致的身子,生生挤进武则天怀里。 武则天推开她,没好气嗔骂道: “就这?子唯打胜仗就跟吃饭一样稀疏寻常,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太平美目流转,缓缓低垂臻首,往武则天胸膛上靠去,语气柔软道: “儿臣年幼时险些嫁到吐蕃,靠出家才躲过蕃人的求亲。” 闻言,武则天轻轻颔首,笑了笑: “当年求亲的就是如今吐蕃赞普赤都松赞。” 提到这个人,她嗤鼻道: “令月,当年吐蕃嚣张跋扈,这个赞普还称自己是世上最强大的男人。” “如今看来,妥妥的窝囊废,掌舵一个国家的帝王,竟然什么屈辱条款都肯签。” “朕都不需要出手,子唯就能让他跪地求饶!” 武则天说着还挥了挥手,神色满是自傲。 “嗯嗯。”太平抿唇笑道:“中山王替儿臣出了一口恶气。” 听到此话,武则天表情慢慢消失,盯着她: “是替朕!” 看着京剧变脸的母皇,太平鼓了鼓腮帮不说话。 “当然,顺带帮你灭了灭赤都松赞的气焰。”武则天淡淡道。 太平换了个姿势,想帮武则天捶背。 “令月。”武则天突然抬手细细触摸太平的眼角,皱眉道: “看脸蛋还是红扑扑透着光亮,可皮肤终究没前两年滑腻细嫩了。” 太平表情僵住。 她原本就嫉妒李裹儿的青春容貌,心里头酸楚万分,母皇大人还要补刀! 太平受到深深的刺激! “还有这。”武则天托举着太平饱胀的良心,左瞧由瞧得出结论: “略微下垂,朕派宫里几个绣女去你府上,给你做几件合适的肚兜。” 一股悲伤袭上太平心头,脸上立刻就挂不住了。 她从来不会妄自菲薄,她知道自己的美貌,三十岁的人了还有这样丰硕饱满的体态也足以自傲。 可偏偏母皇提及身段,真真是…… 太平挺直腰板,娇哼一声。 “呵……”武则天轻笑,转而正色道: “你提到少女时入道观,应该知道阴阳之道。” “女子还是需要滋润,你跟武攸暨……” “母皇!”太平声调陡然大了几分,截住武则天的话。 武则天凝视着她,摇了摇头。 母女俩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听着戏曲聊些家常。 太平正犹豫怎么切入主题,武则天注意到女儿身上独特的幽香。 “咦。”她问道:“谁配置的,给朕介绍一下。” 太平美目流转,颇为欢喜的说: “窈窕孝敬我这个义母,这可是窈窕她姨娘亲自搭配的香薰。” 武则天点了点下巴:“那妇人倒是手巧,回头有新货先留给朕。” “臧太夫人进宫,没送给母皇么?”太平惊讶。 武则天不疑有他,笑着道: “她是来跟朕商议,子唯跟裹儿的婚事。” “裹儿?”太平声调沉了几分,旋即恢复自然: “那很好啊,裹儿也到出嫁的年龄了。” 武则天敏锐察觉到女儿细微的变化,品出端倪,她审视着太平: “怎么,你对婚事好像不满意?” 太平忙摇头,矢口否认:“郎才女貌,儿臣看着他们挺般配。” 武则天对这个回答不满意,静静的盯着她,似乎要看穿她一切伪装。 太平拢了拢耳边的发丝,不敢对视。 “说说吧。”武则天语气凌厉。 太平欲言又止,而后苦涩一笑: “母皇,坊间传出流言蜚语,裹儿跟武延光走动得很频繁。” 武则天捕捉到“很频繁”三个字眼,她神情变得严肃: “令月,这消息真假可辩么?” 太平沉默了片刻,低声说: “两边奴仆的确经常见面,似还有礼物往来。” 此话,武则天眉眼笼罩着寒霜。 “退下!” 一声令下,殿内的戏伶和舞姬鱼贯而出。 “你怎么看?”武则天冷声问。 “武延光从突厥回来,通晓番语胡舞,为人风雅,很惹权贵少女喜爱。” “裹儿年纪尚小,把握不住分寸,一时行差蹈错那就坏了。” 太平小心翼翼,不让言辞有漏洞。 武则天眯了眯凤目,寒声道: “谁传的谣言,让神皇司立刻抓捕,污朕孙女的名声!” 太平一颗心暗沉,思索了几秒,幽幽道: “母皇,儿臣担心谣言被中山王知晓。” “裹儿跟他的婚事又是母皇戳和的,儿臣担心他跟母皇生隙。” 嚯! 听到这话,武则天一张脸更是冷冽。 皇室丑闻倒也罢了,万一子唯因为此事埋怨她这个媒婆,怎么办? 在她心里,子唯的地位自然更高。 况且子唯性格偏激,提把长刀将武延光砍死…… 武延光死了就死了,子唯愤怒不受控制,再把裹儿给咔嚓了,那就彻头彻骨的悲剧了。 非但如此,声望也将一跌到底,还会被文人记载在野史,沦为后世的笑柄。 念及于此,武则天缓缓道: “朕会派人去查清。” 太平嗯了一声,很乖巧的给母皇揉肩擦背。 武则天右手抵住下颌,做沉思状。 半个时辰后,太平告退,武则天立刻传召上官婉儿。 没有旁敲侧击,直接问道: “婉儿,宫外有安乐郡主的谣言?” 上官婉儿表情惊愕,忙摇头:“婉儿不清楚。” 武则天直视着她,声音带着威压: “不许瞒朕,有什么说什么!” “这……”上官婉儿蹙眉,低声道: “回陛下,安乐郡主名声很好,一言一行都没有逾越规格之处。” “朕要了解她感情方面。”武则天喝了一声。 上官婉儿垂眸,模拟两可道: “她好像对中山王颇有微词,又跟武延光走得近。” 武则天起身来回徘徊,神色也愈发难看。 裹儿对子唯颇有微词。 再联系到裹儿每次在她面前表现得对婚事抗拒,她以为是小女子娇羞作态。 现在看来,裹儿的确是不喜子唯。 再说谣言,无风不起浪啊。 “让梅花内卫细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武则天冷冰冰道。 “遵命。” 上官婉儿领命而去。 武则天的恼怒都有些抑制不住,低骂道: “裹儿愚不可及,跟你爹一样蠢!” 武延光,那就是一个草包,连子唯的脚底皮都比不上。 朕戳和你这桩好婚事,你竟然放着璞玉不要,去爱慕一坨狗屎! 要是朕是你这个年纪,全天下的女子,谁敢跟朕抢子唯? 简直榆木脑袋! …… 沉浸在喜悦中的神都城,突然一则谣言传遍大街小巷。 神皇陛下原本给中山王定一门亲事,女方是安乐郡主。 谁料安乐郡主竟然倾慕武家一个差点外嫁突厥的孬种。 一石激起千层浪! 百姓出奇愤怒,对着安乐郡主破口大骂。 中山王刚刚创下惊世骇俗之功,伟岸的身影撑起整个国家,这样的男人,竟然遭到女子嫌弃! 能跟中山王联姻,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非但不把握,还弃之如履。 有眼无珠! 这一晚,神都无数闺房女子彻夜难眠,一边骂着安乐郡主,一边幻想中山王下个联姻对象是自己。 深夜,宣仁坊一座府邸。 悬着“梁王”二字车灯的马车缓缓停下。 武三思背靠车壁,还在思量着今天的流言。 他不在乎是谁在钳制舆论,更不在乎是事实还是谣言。 他只在乎能不能从中获取什么利益。 的确可以。 武家屡次被张巨蟒欺凌羞辱,而陛下却没给此獠任何惩罚,武三思算是看出来了。 陛下只是将武氏诸众当作工具而已,根本就没有大位传递的真诚心意,利用武家制衡李家,她的地位便能独尊。 不过武三思绝不会放弃,至少表面上,他争储的可能性也很大。 但他现在知道适当放低身段,以前想着跟庐陵王斗争,如今可以通过联姻达成和平稳固。 先解决掉两人共同的对手,也是强劲的敌人——太平! 太平最近气焰愈发嚣张,在朝堂安插官员,拉拢六部,隐隐有结党的趋势。 如果他跟庐陵王议和,武家势力跟李唐势力强强联手,轻易就能碾压太平的公主党。 议和需要一个切入点。 而联姻,显然是最佳切入点。 思绪过后,武三思走下马车,一身朴素衣袍的武延光早在门口迎接。 “拜见叔父。”武延光恭敬施礼。 “免礼。” 武三思笑容可掬,把住侄儿的手臂,一起走进大厅。 厅里,武三思接过武延光奉上的香茗,开门见山道: “外面的流言,你听说了没有?” “什么流言?”武延光一脸茫然。 武三思端详着他,侄儿自从被突厥拘禁过后,整个人就变了。 大抵是在草原放羊放昏了头,堂堂武家子弟,竟然从事商贾行业。 “你跟安乐郡主。”武三思猜到他应该真不清楚,于是直接点醒。 武延光听到这个名字,眼底的爱慕之色一闪而过。 精明的武三思捕捉到了,他微不可察的点头: “侄儿,听说你跟她交往密切?” 武延光定了定神,苦笑道: “没有,她需要几百种鸟类的羽毛,其中包含许多奇禽异兽。” “而我的商队经常去草原,草原有蓑羽鹤,草原金雕,花头鸺鹠……等等。” “她每次派奴婢过来付钱,我商队满载而归,就把采集好的羽毛给她。” 武三思越听越怒,厉声喝道: “就这样?啊?” “嗯。”武延光点点头,脸色复杂。 他当然也想亲近神都第一美人,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呐。 交易了好几次,却从来没有跟安乐郡主碰面。 眼看算盘落空,武三思怒不可遏: “你爱慕她么?” “我……我……不不……”武延光吭吭哧哧。 武三思窜起身,戟指着他: “跟老夫说实话!” 刚刚的眼神不会说谎,这侄儿绝对言不由衷。 武延光沉默一小会,弱弱道: “早就听说,张巨蟒的联姻对象,很可能是她。” “涉及到张巨蟒,我可不敢……” “懦夫!”武三思唾沫星子横飞,斩钉截铁道: “堂堂大丈夫,岂能将心仪女子相让?” 张巨蟒? 本王就要恶心死他! 出了事,把侄儿推出去背黑锅就行了…… “你放心,老夫替你做主,张巨蟒要记恨,都冲着老夫来。” 武三思凝视着武延光,慷慨激昂道。 武延光目光一闪,低着头沉默。 “明天,老夫就进宫求陛下赐婚!”武三思袍袖一卷,负手离去。 等叔父离开,武延光嘴角微微勾起,满腔的兴奋几乎倾泻而出。 “我要娶神都第一美人,安乐郡主是我的!” 他拳头紧握,狠狠挥舞了一下。 绵绵黄沙与天际相接,一盘浑圆的落日贴着沙漠的棱线,大地被衬得暗沉沉的,透出一层深红。 巍峨的城墙上,一个皮肤粗糙的士卒眯着眼仰望炽阳: “将军,你说,太阳远还是洛阳远?” 一旁的魁梧将军笑了笑,骂骂咧咧,“瓜娃子,当然是太阳更远了!” 士卒摩挲着身上的玉佩,怅然道:“那将军,为什么说抬头见日,不见洛阳呢?” 将军沉默。 他走过去将被风吹倒的旗帜扶正,神情有些黯然。 自己也二十年没去过神都城了。 从鲜衣怒马的少年变成了满脸沧桑的中年,中原从李唐政权换成了武周政权。 唯一不变的是,安西军永远驻守西域的心。 “守护中原是我们的职责。”他沉声道。 士卒看着将军,重重点头。 忽而马蹄声骤起,卷起漫天黄沙。 将军皱眉,接过手下递来的铁盔,直着脖子不慌不忙地戴在头上,把绳子系好,这才随后走下城墙。 几十骑先行疾驰,身后是浩浩荡荡的骑兵,约有数千众。 朝廷大旗高高举起,在黄沙漫卷中飘扬。 唐休璟勒住马缰,一跃下马,而后取下头上的兜鍪。 朝廷五千骑兵整整齐齐下马,皆脱下头盔,凝望着这座城池。 狂风呼啸,气氛庄严肃穆。 他们在致敬。 对这些戍守边疆将士致以崇高的敬意。 安西军远离家园,镇守西域,坚守着大周的疆域,威慑西域几十国,令安西都护府屹立在黄沙之上。 龟兹城上的安西军眼眶泛红,将军清了清嗓子,哈哈大笑道: “诸位,请进城。” 唐休璟将身份令牌递给城门守将,率众入驻龟兹镇。 他跟守将文秉抱拳行礼,笑着道:“这次带来了美酒,还有长安的糕点,快分下去了吧。” 文秉谢过之后,有些疑惑,“不知唐将军为何而来,安西没有收到朝廷诏书。” 唐休璟擦了把汗,回道:“奉中山王之命。” 文秉立刻收声,不敢再追问下去。 陇西李氏覆灭的消息随着商人西行,传遍了安西四镇。 难道中山王是专门派人清理后患? 他皱了皱眉,历时两个月,带着五千骑兵前来安西,只为了几个李氏子弟? 这个可能性太低。 一路上,唐休璟见街道五步一岗戒备森严,那些军士虽然穿得破旧,盔甲下面多是麻布,但站得笔直如树一动不动。 他点了点头,论军队战斗力,安西军可谓精锐中的精锐。 半个小时后,到达安西都护府。 一个额头不甚饱满,而且有几道横着的抬头纹的中年男子已经在府前等候。 “见过大都护。”唐休璟脸上露出灿烂笑容。 安西大都护公孙雅靖快步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嘿嘿笑道: “休璟,一别十年有余,今晚痛饮一番。” 大厅里。 两人微醺,公孙雅靖眼睛直直盯着唐休璟,语气低沉道: “能不能别杀?” 唐休璟持酒壶的手僵住,哑声道:“我也是执行军令。” “呵呵……”公孙雅靖哂笑一声,猛灌一口酒,“休璟,该谈公务了。” 唐休璟放下酒壶,审视着他: “灭西域一国。” 什么? 公孙雅靖满脸震骇,浑身酒意瞬间清醒。 他感觉有些难以置信,军令就是灭国? 那可是一个国家啊! 唐休璟神情严肃道:“大都护,挑个软柿子,灭了它,擒住其国王押去神都。” 公孙雅靖略作犹豫,露出不解:“理由呢?” “理绪啊。”唐休璟看着他,苦笑一声: “作为老友,我只能奉劝你听令行事,中山王的性格你应该清楚。” 公孙雅靖顿时语塞,无奈点头。 这就是一尊人挡杀人,佛挡诛佛的煞神,普天之下除了陛下,恐怕没人敢问他理由。 他锁眉沉思,直言道:“西域好多是我大周的藩属国,每年都按时纳贡。” 唐休璟摆摆手,语气里透着坚决: “既然不听话,只能狠狠收拾,让其余夷狄长长记性。” 说完略过这个话题,敲了敲桌沿,“理绪,灭国之后,安西军陈兵葱岭地带。” “吐蕃?!”公孙雅靖立刻反应过来,声音有些震惊。 “稍安勿躁。”唐休璟安抚了一声,笑着道: “做做样子吓唬蕃人,在葱岭按兵不动就行。” 公孙雅靖松了一口气,自动不过问原因。 “召集四镇镇守使,安西两万兵马,我这里五千,三天后出兵灭国。” 唐休璟绷着脸,异常郑重。 “是。”公孙雅靖颔首。 谈过公务,唐休璟沉默了半晌,喉咙滚动,“理绪,将安西军李氏子弟的名单……” “别说了。”公孙雅靖截住他的话,硬邦邦道: “斩草除根,张巨蟒好狠的心!” …… 深夜,龟兹城载歌载舞,夜笛声飘扬,安西军喝完酒,带着朝廷的兄弟,去嫖西域的金发美人。 唐休璟走出大都护府,三个神皇司绿袍在外面等候。 “探查清楚了么?”他问。 其中一个绿袍颔首,“询问了很多安西军,李家子弟没什么异常,少数几十个喊着报仇、逃窜西域被捉回来了,剩下的都在坚守岗位。” 唐休璟长松一口气,声音也变得温和几分: “这几十个人处理掉。” …… 城北。 李振华率领李家子弟来到指定地点。 他们都解了甲,挂有武散骑等品级便穿着朝廷赏赐的官袍。 每个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夹杂着一丝丝恐惧。 此行也许是死吧,生杀予夺只在对方一念之间。 逃? 往哪里逃呢? 逃出去就是叛国,跟安西朝夕相处的战友刀兵相见,那种滋味比死还难受。 远离中原,在西域这块地上,他们安西军就是一体的,谁也不屑投奔西域这些夷狄。 身为战士本应该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为荣,可他们知道已经有四十多个族人被处决了。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房屋,明晃晃的刀枪让他们觉得寒意非常。 宽阔的大厅内,四周墙边有两副灯架,上面点着油灯,亮光不太行却把墙壁熏了一片黑漆漆的污迹。 唐休璟高坐主位,环顾着两百多个陇西李氏子弟。 他沉声道:“你们应该清楚来意。” 李振华有一瞬间的紧张,旋即怒气涌上心头,厉喝: “张巨蟒不就是要我们的命么?来吧,杀了我们!” “我们宁愿有尊严地站着死,也不愿奴颜屈膝地跪着生!” 此刻,所有人都表现得异常镇定,接受命运的审判。 人为刀俎他们为鱼肉,就算暴起杀了这个将军,外面还有精锐五千。 “哈哈哈哈,有种!”唐休璟拍了下长案,站起来负手踱步,淡淡开口: “尔等虽不是陇西李氏嫡脉正房,但流着陇西李氏的血液,按理说因罪处死。” 顿了顿,他拔高声调: “但王爷说了,你们背井离乡在这沙漠之地抵御外寇,多年浴血奋战,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王爷不会忘记你们为帝国流的汗流的血,更不会让你们含屈而死!” 李氏族人闻言,那股濒临死亡的绝望慢慢消失,而后复杂的情绪充斥全身。 被赦免了,该感谢那个人么? 可灭族之仇,他们如何也说不出感恩戴德的话。 “条件呢?”李振华率先回过神。 他不信张巨蟒会这么宽宏大量。 唐休璟直视着他:“终生驻守西域,不得踏入中原。” 众人登时沉默。 “在安西待久了,早就不念故乡了。” 李振华说完抱拳,踏步离去。 其余族人也神色黯然的离开。 不能回去也好,将陇西李氏尘封在记忆深处,能偶尔怀念已经够幸运了。 …… 三天后。 大周安西四镇兵马齐动,席卷漫天黄沙,耗时仅仅一个时辰,灭掉一个四万兵马的倒霉小国,国王沦为阶下囚。 整个西域震动,诸国瑟瑟发抖,不知道大周那根神经搭错了,为什么突然暴虐发疯? 难道是彰显帝国在西域的声威? 下个受害者会是谁? 战争结束之后,碎叶镇守使韩思忠传告西域,立刻遣使前来碎叶镇,否则后果自负! 诸国不敢耽搁,听到消息立即起身。 几天后。 碎叶镇一座酒馆。 唐休璟对面坐着一个身躯宽阔,满脸横肉的将军。 “韩将军,中山王可说了,端门外的颂德天枢,有你韩思忠一份功劳!” 他把玩着酒盏,轻声笑道。 哗! 韩思忠把酒杯甩在地上,瞪圆了铜铃大眼,激动万分: “果真?中山王真夸了某?” 唐休璟轻轻颔首:“嗯,我亲耳所闻,王爷欣赏你四处侵略诸国的作风。” 话音落下,韩思忠满脸红光,脸上的横肉更是抖动几下。 他怒拍胸脯,兴致勃勃道: “某这就去抢个金发碧眼的公主,给王爷做暖床小妾!” “不,抢五个!” “这个就算了。”唐休璟摆了摆手,“王爷连突厥公主都不屑一顾,岂会要腋下狐臭的西域公主?” 听到突厥二字,韩思忠眼神里皆是向往之色,敬佩万分道: “覆灭突厥,踏破草原,封狼居胥!此等惊世骇俗之功绩,可惜某没能参与,更遗憾未能一睹中山王风采。” “你知道西域诸国听闻消息,疯狂往安西四镇送钱送粮,这群孬货!” “呵呵……”唐休璟脸上露出一抹讥笑,“他们是欠收拾的贱骨头!” “啥时候还有灭国的好事,某将带头冲锋!” 韩思忠紧攥拳头,身上隐隐有着嗜血的气息。 他对中山王几乎是盲目崇拜,实在是太霸道了! 唐休璟眉梢微扬:“等着吧,以后肯定少不了。” “李客,上酒,再烧几道拿手好菜!” 酒壶见底,韩思忠吼了一声。 不多时,一个容貌清秀的掌柜端着几壶酒、几碟菜肴过来。 “姓李?”唐休璟随意问道。 掌柜吓一跳,慌忙解释,“将军,小的跟陇西李氏没任何联系啊。” 韩思忠接过酒壶,一边斟酒一边说道: “这位曾是蜀中游侠,刺伤了一个官员,被朝廷流放到西域,酿酒手艺极好。” “朝廷多次大赦天下,为什么不回中原?”唐休璟奇怪。 李客摸了摸后脑勺,耿直道: “将军,胡商夷狄有钱啊,等赚够了,咱再回蜀中置田。” “哦。” 唐休璟目光转向酒馆走廊,走廊上铺满书卷,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孩趴在书卷上打滚,不时嗷嗷大叫。 他笑着道:“你孩子么?挺灵动的,你赚够了钱早点回中原,让孩子进学,长大了光宗耀祖。” “借将军吉言。”李客作揖,跑到走廊抱起孩子,“白儿,快跟将军道谢。” 小孩睁大着天真无邪的眼睛,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好半天。 “李白,这个名字倒是平平无奇。” 唐休璟感慨了一下,继续跟韩思忠畅饮。 半个月时辰后,镇守府校尉禀报,称西域使节都来了。 “记账!” 韩思忠丢下这句话,跟唐休璟快步朝镇守府而去。 碎叶镇守府,客厅里。 各国使节齐聚一堂,众人服装各异,肤色黄白黑皆有,唯一相同的就是心情都很惶恐。 踏踏踏—— 脚步声响起,所有使节都起身相迎。 韩思忠扫了他们一眼,冷冰冰道: “大周帝国中山王,对尔等的行径异常愤怒!”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众使者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大周别的王可以不知道,中山王却是如雷贯耳! 屠灭突厥的张巨蟒啊! 难道灭国的命令是他下的? 难怪……这就是张巨蟒的作风! 使臣们脊骨发寒,竟有些透不过气来。 以往在西域凶神恶煞的韩镇守使,现在看来却是那般良善温柔。 人家不过就是抢地抢钱。 张巨蟒动不动灭国啊! “怎么不说话?”韩思忠板起脸,咆哮了一声。 一个大胸肥臀的女使节操着拗口的腔调,弱弱道: “请问,哪里惹爹爹生气了?” “爹爹?” 唐休璟微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似乎察觉到他的疑惑,韩思忠徐徐解释道: “这是女国使节,女国位于天竺国旁边,以产盐、开采黄金谋生。” “其国是母权制,国内女王当政,实行一妻多夫制。” “自从突厥灭亡的消息传来,女国国王将中山王奉为国父,子民皆要称爹爹。” “原来如此。”唐休璟点头,直视着女国使节,寒声道: “你爹爹怒火冲天,声称要打死你们这些不孝儿女,若不是大周朝堂阻拦,整个西域将生灵涂炭!” 嚯! 听闻此话,众使节更是头皮发麻。 虽然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夸张成分,但一切都遵循那个人的行事风格。 “究竟是何原因引得中山王暴怒,请将军明示。” 一个使节颤着声线说。 众人神情忐忑,紧紧凝视着唐休璟。 唐休璟皱了皱眉,满腔的彻底爆发出来,怒吼道: “中山王仔细探查丝绸之路的情况,简直触目惊心!” “尔等蕞尔小国,竟然在境内设十几个关卡,层层收过路税!” “你们他娘的收那么多税,有时候还堵住商路,剥削诸国商贾,那还有谁愿意来咱大周做生意?!” “简直贪得无厌,置大周帝国于何地耶?!” 话音落下,众使臣脸色骤变。 这是咱们国家的内政,张巨蟒有何权力干涉? 再者说,丝绸之路是暴利,就算税收高,也不影响商人的利润。 罽宾国使节看一眼唐休璟,闷声道: “将军,这是我们国家的事,大周也没资格插手吧?” “呵呵……”韩思忠阔步走到他面前,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灭了你们,将你们纳入版图,就是大周自己的事了。” “这……”罽宾国使节吓得肝胆欲裂。 其余使节也纷纷打寒颤,张巨蟒真歹毒啊! 说起话来冠冕堂皇,还不是为了霸占利益。 合着让咱们别收税,到了大周地界,你再统一收,连同咱们那份收入囊中。 对于商人而言,交同样数目的关卡税,交给谁不是交,交给大周还安稳点。 “不可能!”一个使节斩钉截铁拒绝。 关卡税可是重中之重,这里面有庞大税收,绝不能将这块肥肉送给大周。 韩思忠见状,不得不提醒他: “中山王大军还在陇西停留的消息,你们都清楚,他老人家要是不开心,西域可就遭灾了。” 唐休璟也补充道:“记住,这一次是提醒,下一次你们就得做好战争准备了。” 一众使节皱紧眉头,沉吟不语。 他们好恨啊! 张巨蟒这个狗东西拿着斧头谈判,可恶至极! 要是强大的突厥没灭亡,他们倒还真敢联合起来反抗。 可草原都被直接踏平,咱们西域这些小国如履薄冰啊。 “咳……”唐休璟咳嗽一声,神情古井无波道: “你们都是大周亲密的友邦,中山王也不会特意难为你们。” “关卡税减半,且一个国家只能设立一道关卡。”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下来。 他们的动摇和犹豫几乎写在脸上,唐休璟的一番话,说白了,就是大周吃肉喝汤,他们这些国家啃剩下的骨头。 人家为了威慑恐吓,不惜动兵灭了一个国家,这个下马威实在是令人心悸。 况且张巨蟒这个狗东西还在陇西,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发兵进西域。 到时候此獠来了,那可真要血流成河。 “诸位,考虑好了没?”韩思忠喝了一声。 众使节略默,措辞道: “咱们不能做主,还要回去商议一下。” “权当答应了。”唐休璟满意颔首,微微一笑道: “你们能晓大义,甚是难得,回头本将禀明朝廷,一定封你们酋长国王一个大大的官!” 众使节满口苦涩。 答应了封官,不答应就挥刀了。 “十天后,此处签订条约,诸位请回吧。” 韩思忠笑得春风拂面,颇有弥勒佛的模样。 “告退!” 各国使节郁闷离去。 张巨蟒,你这条狗东西! …… 陇西,石堡城。 石堡是大周和吐蕃边境上的一处军事重镇,对于两方都具有重要意义,在这里两军曾展开过数次血腥的争夺。 此时城内外皆是大周兵马,军营连绵几里。 中军大帐。 张易之一袭月白色长袍,手捧香茗,案上放着一本刚看完的书卷。 他轻抿一口茶,喃喃道:“唐休璟应该快到安西四镇了。” 此行既要威慑西域,也要强抢利益。 如此富庶的丝绸之路,沿路关卡的税收竟然差不多,某些屁大的小国也敢收重税。 真是岂有此理! 咱们大周拳头硬得发烫,作为协同万邦的老大哥,不应该拿九成利益么? 剩下的一成由西域诸国瓜分才合情合理。 但也不能完全掀桌子,毕竟丝绸之路牵扯到国家太多,总得给人家一点好处。 丝绸之路对大周而言,不仅是财富,商人还会传来西方的文化知识。 张易之当然不会迂腐到认为西方都是糟粕,任何文化理念都有其可取之处,只要认真辨别筛选就行。 正思考间,裴旻入内禀报: “公子,吐蕃使臣前来觐见。” “宣!” 张易之挥手。 几息后,一个梳着小辫的矮短男子趋行进来,噗通跪地: “吐蕃使臣达赤旺堆叩见中山王!” 声音诚挚谦恭,姿态持重有礼。 “起来吧。” 张易之平静开口。 达赤旺堆起身后,迫不及待直切正题: “中山王,不知陈兵石堡城,所为何事?” 说话的时候,他嘴皮子都在打颤,神情紧张至极。 别人派兵到家门口,谁不紧张? 当这个人还是张巨蟒时,那简直是恐惧到灵魂深处? 他究竟要做什么? “何事?”张易之眯了眯眸,俊美的脸庞满是讥笑: “带兵不打仗,难道在陇西养猪?” 嚯!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还是觉得脑海发晕,差点眼前一黑。 打仗讲究师出有名,咱吐蕃最近和大周井水没犯河水啊! 达赤旺堆喉咙滚动,“敢问,大周打算侵略我吐蕃?” 张易之审视着他,冷声道:“侵略?我不可承担这个罪名,反击罢了!” “中原在历史上从来就没有扩张、侵略性,所有的所谓扩张,都是因为被那些“夷族骚扰得火冒三丈,才不得已出兵灭掉以绝后患!” 轰! 达赤旺堆耳膜嗡嗡作响,有些难以置信。 以绝后患这个词汇太过尖锐,况且这不是侵略是什么? 张易之似乎看透了他的疑惑,怒喝道: “将俘虏带进来!” 须臾,亲卫押解十个手脚戴着镣铐的俘虏。他们皆是鼻骨高,皮肤粗糙,梳着小辫,头裹红抹额,很纯正的吐蕃模样。 “上个月,一小部队蕃人劫掠陇西百姓,神都城震惊,陛下暴怒,命我率兵征讨吐蕃。” 张易之眉眼笼罩着寒霜,声音更是阴冷几分。 “不……没有的事……”达赤旺堆面色惨白。 绝不可能啊! 他承认,吐蕃内部许多奴隶主喜欢劫掠大周,但这些贵族脑子不蠢! 谁不知道张巨蟒的大军就在陇右? 谁敢拔当着老虎的面拔其胡须? 所以这段时间,吐蕃人不可能抢劫陇西,没有丝毫可能性! 张易之盯着他,厉声道:“区区吐蕃也敢不自量力与我大周为敌,简直荒谬绝伦!” “想起陇右百姓的惨状,本王感觉到刻骨的悲怆,夜夜被噩梦惊醒!” “此仇不报,本王有何颜面面对天下百姓?” 达赤旺堆四肢发软,忙道:“神圣皇帝平定四方,日月所照之国,并为臣妾……” “住嘴!”张易之截住他的话,声音冰冷,“大周没有吐蕃这个臣妾,吐蕃的无耻天神共愤!” “自称咱大周一个藩国,却时常袭扰陇西,蜀中两地,劫掠汉人人口数万,将他们全部作为奴隶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达赤旺堆低着头,难免冒出几分怒火。 论无耻,整个天下都比不上你张巨蟒! 他阔步上前,扫视着俘虏,叽里咕噜一大堆话。 俘虏佯装恐惧,也叽里咕噜。 达赤旺堆皱了皱眉,突然问道:“那你们隶属哪个贵族?” 俘虏愣住,哑口无言。 这时候,达赤旺堆要是还不明白,那他就蠢到脚底皮了! 谁让你们劫掠都不知道,可能么?! 这完全是张巨蟒亲自导演的一出戏! “王爷,这些人长得像吐蕃人,可分明不是!”他转头怒视张易之。 张易之负手踱步,平静开口: “贵使以为我眼睛瞎了?你说不是就不是?那为什么他们在陇西抢劫被擒?” 达赤旺堆满腔的愤怒终于克制不住。 “中山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这是非正义之战,天下诸国都会谴责反对你!” 故意弄几个俘虏,就准备发动一场侵略战争! 此人简直无耻到极致! “我大周统领万邦,自有大国气度,万万做不出侵略这种口诛笔伐的事。” “可惜你吐蕃欺我大周太甚,泥菩萨尚有几分火气,何况泱泱大国?” “回去告诉你们赞普,天兵所至,踏破高原!” 张易之看向达赤旺堆,神情很是冷漠,语气更是毫无波澜,就像即将踩死蝼蚁般随意自然。 “张巨蟒,你不要欺人太甚!”达赤旺堆愤恨交加,牙齿紧咬,身躯颤抖。 张易之居高临下俯瞰着他,轻描淡写的道: “贵使请注意言辞,连你们赞普都不敢这样和我说话。” “你……” 达赤旺堆表情剧变,一股愤怒从天灵盖席卷而下。 听此獠的话,仿佛吐蕃就是他粘板上的肉一般,随手可以宰割。 他太自以为是了! 他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不过一瞬间,达赤旺堆又涌起出浓浓的不甘。 眼前这个俊美得不像话的男人,就像魔鬼一样! 他竟从未败过,仿佛是天地的宠爱,气运加身一般。 连庞大的突厥帝国都在他脚下粉碎。 如今内部混乱的吐蕃,能抵挡住他的大军么? “这是《讨吐蕃檄文》,带回去贵国大臣看看。” 张易之踱步到书桌,拿起一张宣纸,甩给达赤旺堆。 达赤旺堆接过一看,额头上青筋暴起: “吐蕃窥窃陇右,非一日之痴心妄想,鼠辈小儿,但知鹜利,何以成气?鸡豚狗彘,吮痈舐痔,沐猴而冠,岂敢乱天? …… 泱泱大国,数千年底蕴,四海之内,皆能征之士,五岳之麓,尽智谋之才,岂容吐蕃猖獗? 今率八万貔貅,决千里之胜,扫荡吐蕃,殄灭无遗,雪大周之耻。 天戈所指,澄清寰宇,还日月光芒!” 看完后,达赤旺堆双眼冒火,死死攥住檄文。 他知道此战不能避免了,人家已经准备打进来,作为一个国家,就算力量疲弱,也得狠狠打回去! “好!” 他怒喝一声,死盯着张易之:“既然王爷意图入侵,吐蕃不得不举兵防备,且在战场一决雌雄。” “告辞!” 说完转身阔步离去。 “好,有本事把我张某人打死,没本事,我打死你们蕃人!” 张易之声音冰冷,眼眸里杀气冲霄,浑身散发的气势仿佛让天地为之一荡! 达赤旺堆背影微颤,脊骨发寒,竭力平复紧张情绪,加快脚步离开军营。 着的琉璃灯都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武则天目光无波无澜,风轻云淡道: “退朝。” 说完在宫婢内侍的簇拥下,离开朝殿。 朝会结束之后。 许多大臣都是相互搀扶着走出朝殿,纵然取得胜利,但那股心悸怎么都无法消散。 到现在后背还是湿的,腿还是抖的,大脑还是有些空白的! 张巨蟒! 此獠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阻止了一次,还能不能阻止下一次? 唯有在源头处掐灭,就是诛杀此獠,让恶魔回地狱,别再祸害人间。 念及于此,世家大臣恨不得立刻弄死此獠! 短短半天时间,朝殿的事情传出,轰动了整个神都城,所有百姓都被震撼到了。 但消息的传播,显然更是恐怖,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京畿。 宛若陨石砸进深海,在各地掀起惊天浪潮。 如果没有朝臣劝阻,中山王竟然要直接覆灭陇西李氏! 将一个在天下人心里声望隆高的家族彻底抹去。 这简直令人神魂颤栗,震撼若石化掉一般。 这也导致了一个情况,所有人都知道中山王冷血无情,但是却不知道他到底无情到了何种地步。 而这个消息一经传出,立马造成了恐怖的大地震。 很多人才慢慢意识到,那个最有权势的年轻人有着掀破苍穹的胆魄! …… 迎仙殿。 太平急急赶来,她猜想母皇心情不佳,便来安慰一番。 可当走进大殿,武则天表情一如既往的闲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太平小心翼翼走到锦榻旁,掀开帷幔,贴心的给武则天揉肩捶背。 “呵……”武则天斜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令月姓李,莫非也打算劝朕?” 太平一惊,忙不迭摇头,“儿臣当然希望中山王屠灭陇西李氏,涉及谋反,一定要严惩!” 感受肩膀的手微僵,武则天端详着她:“你在撒谎,你应该觉得子唯的做法太过莽撞了吧。” 太平眼神躲闪,女儿的心思哪里能瞒过母亲,她老实承认道: “陇西李氏牵扯到太多,一旦覆灭,大周社稷会动荡不安。” 武则天盯了她几秒,眉宇染上寒霜,冷声道: “空谈之人,最潇洒,做事之人,最挨骂。”“你不觉得毛骨悚然,朕可是浑身都在颤抖,这是朕的天下,还是陇西李氏的江山,天下重要的命脉被他们把持,置朕于何地?” “拿社稷动荡做冠冕堂皇的借口,这天下缺了谁不是天下?” 太平听罢,心里虽不认可,嘴上却柔柔道:“儿臣失言,请母皇恕罪。” 武则天眯了眯凤眼,推开她,“退下吧。” 太平身子僵硬,察觉到母皇的怒火,她不敢再造次,福福礼便告退。 等她走后,武则天唤内侍传唤上官婉儿。 半刻钟后,上官婉儿趋行入殿。 武则天负手站在窗下,淡淡开口: “婉儿,拟一道密旨。” “是。”上官婉儿颔首。 武则天略默,话锋凌厉十足:“内容就八个字——无需顾虑,清除蛀虫。” 此话,让上官婉儿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陡然有股寒意直冒心头。 这是让张郎一力承担责任啊! 第三百零八章 杀一人为罪,屠万为雄 八点前刷新! 八点前刷新! 八点前刷新! 八点前刷新! …… …… …… …… …… …… 玄武门下。 夜还是一样的凉,黑暗却在渐渐变淡,淡得悄无声息。 城墙如雨的箭矢下,惨嚎之声此起彼伏,左右的士卒抵挡不住,纷纷栽倒于地。 “人迟早也要死,大丈夫死在宫阙之下,轰轰烈烈,并不窝囊。” 鲍思恭满脸鲜血,竭力嘶吼。 可非但没有鼓舞士气,越来越多的士卒后退。 远处,太平唇绷成一条线,艰难稳住情绪,可内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悲愤。 回天乏术! 等太阳升起,大唐即将复辟。 她是李氏嫡女,可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情。 没有了母皇,没有了他。 这江山社稷,又与我李令月何干? 身旁的上官婉儿眸子血丝密布,整个人看起来异常颓丧。 她的心彻底绝望,没有谁比她更了解皇宫布置。 陛下为了防范兵权太过集中,对南衙禁军调来调去的手续太过复杂。 关键是调兵龟符还在寝宫,眼下这形势,就算拿出龟符,又有多少禁军愿意赴死呢? 洛水军营更不能依靠,那需要陛下、政事堂,兵部三方勘合才能调动。 被称为咽喉之锁的玄武门陷入反贼之手,他们便如入无人之境。 陛下的性命也在他们一念之间。 上官婉儿此刻担忧着张易之,她知道,一旦相王登基,张郎就要与天下为敌。 她俩身后,站着密密麻麻的大臣权贵,半夜的兵谏吓醒了所有人。 他们都前来等待玄武门开启,等待那个意料之中的结局。 周遭气氛昏沉而压抑。 一些李唐臣子目露窃喜,他们敬佩李相的手腕魄力,更为这次天衣无缝的兵谏而喝彩! “快随本王营救陛下,事后论功行赏!” 左屯卫武攸绪慷慨激昂,目光扫视城下每一个将卒。 孤零零的云梯立在墙下,却没人举起武器攻城。 靖难? 为谁而战? 人都是趋利的,在陛下生死未卜的情势下,谁还愿为她抛头颅洒热血? 很明显,到了这一步,败局已经注定了。 现在只要不傻的人,根本没必要再做螳螂挡车之事。 新君上位已是必然,还充什么忠臣? 只要不抵抗,换个皇帝,他们依然还是吃皇粮的禁军。 “神皇司,攻城!”鲍思恭犹不甘心,高举鎏金令牌。 绿袍沉默不语,虽没后退,脚步也没往前。这只是令牌,可终究不是那道能给他们勇气的身影。 只有司长和陛下站在这里,他们才会冒着身死族灭的后果义无反顾。 可如今两人都不在。 “都是奸贼!尔等皆是奸贼!” 武延基一阵血气涌到心口,怒火滔天仿佛要冲破九霄! 这幅模样落在群臣眼里,便成了无能狂怒。 这一夜惊变,将改变许多人。 有人博到富贵从而封王拜相。 有人会坠入无边炼狱。 比如武家,已经预定一个抄家灭族的名额。 而那个恶獠。 下场更加凄惨,死亡抵消不了罪孽,必须承受世间最残酷的刑罚! 天道终究有轮回! 不少世家大臣神色狠戾,他们虽然是政变的看客,没资格进去分羹,但一想到张巨蟒的下场—— 那种兴奋甚过升官百倍! 唯一需要担忧的是,此獠骤闻噩耗,会不会割据蜀中,跟大唐分庭抗礼? 不过蚍蜉撼树罢了,一个人如何能敌得过庞大的帝国? 时间慢慢流逝。 春天的黎明,湿润的凉风吹起尘土,让眼前这座城门更巍峨沉重。 城墙上的羽林军,城墙下的官员,似乎默契达成一致。 等待。 就像在除夕夜等待新的一年降临。 除旧换新,更换江山! 太平满脸怅然,她恨不得将反贼碎尸万段!将那些害母皇的魑魅魍魉心刨出来!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还在苍穹飞翔的鸽子,它能挽救局势么? 太平不抱任何希望。 接下来的时间,她要依靠李氏嫡女的身份掌握话语权,在朝堂为张郎博取一线生机。 一个不属于大周的朝堂。 轰隆隆—— 远方骤然响彻如同炸雷般的声音。 满场肃然一静,忽有人身子僵硬转头看去,紧接着更多人看去。 大家的神情变得极度骇然! 仿佛见到了难以想象的一幕! 静得如同阴森墓窖,气氛就如同滴水成冰瞬时凝结! 视线的尽头,贯通北门的中轴街道,数万道黑影带起的尘烟遮蔽苍穹。 最前方一个男子缓缓走来。 不是出征时的金色铠甲,而是月白长袍,白的让人刺目。 洁白得能掩盖玄武门城墙的血腥色。 一步。 两步。 三步—— 越来越近,直到世界只剩他的脚步声。 在全场眼里,世界仿佛只剩这道白袍,所有人感到一种荒谬的恐怖感。 诺大的广场瞬时鸦雀无声,苍穹大地都在此时定格。 他的脸如同凝蜡,半点笑容也无,那双眼明亮却又阴暗,似乎看着眼前又似乎空无一物视若不见。 就像一匹孤狼,在这黎明踽踽独行。 城墙上的羽林军死死低着头,仿佛那个人是瘟疫,多看一眼就要丧命。 “你们都要死。” 他停住脚步,看着城墙,发出这样的声音,说要杀了所有羽林军。 没有人敢说话,仿佛那是一头生杀予夺的神灵,他说什么都是理所当然。 就站在那里,那种威势岂止用恐怖形容,简直是难以想象。 浑身上下散发的无边杀气与戾气,几乎让众人窒息。 他无数次手持最锋利的刀,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这一次,也一样。 …… 寝宫。 武则天死死揪住榻上的锦被,满腔的绝望几乎要将整个人吞噬掉。 她一双眼宛如地狱恶鬼,誓要杀尽眼前这些反贼暗鬼。 可她一想到亲手缔造的帝国一世而终,宛如剜心椎骨痛不欲生。 没有奇迹了。 朕终究沦为一个失败者。 蹬蹬蹬—— 几个亲信仓惶涌进寝宫,一进来便双腿抖如筛糠,竟然连站都站不稳了。 张柬之等人目光微变,难道内廷失控了?或是陛下还有不为人知的后手? “什么情况!”李昭德急声道。 快到摘胜果的时候,他不允许存在任何遗漏! 为首的亲信竭力控制情绪,可声音却像带着哭腔的乌鸦: “嗬吚吚,他……他……他来了。” 此话,让在场文武官员都不禁心神颤栗,很是不安。 究竟是谁来了? “到底是谁啊?”李旦带着颤声逼问。 亲信浑身麻木,过了很久才喃喃道: “张巨蟒,他在玄武门。” 轰! 轰! 轰! 犹如九天神雷在耳边轰鸣,张柬之,李多祚,李旦等人神色剧变,内心翻江倒海。 目光极度恐惧的看着亲信。 仿佛在看鬼神一样!!! 荒谬绝伦! 此獠绝无可能出现在玄武门。 绝无一丁点可能! 他们宁愿相信李建成在玄武门死而复生,也不愿意相信张巨蟒会出现这那里。 武则天满脸震惊,就像溺水时河面上伸出的一只手,那只手正是她期盼的人。 一股激动慢慢涌遍全身,就像潮水奔席而来。 “子唯来了。” 她笑了笑,旋即抬头看着殿顶。 一道曙光降临,照耀着这无边黑暗,驱散她浑身冷意。 哐当—— 寝宫里,竟有不少将卒眼神涣散,握不稳刀刃。 “你确定看清了,多少人?” 李昭德儒雅的面孔,此时铁青而扭曲,额头青筋暴起,死死盯着亲信。 “八万。”亲信艰难滚动喉咙。 刹那间。 惶恐! 恐惧! 愤怒! 种种情绪在寝宫弥漫。 但最后化为绝望。 八万兵马,全是征蜀的精锐,张巨蟒手握鱼符随意调动。 这股庞大的力量,能将内廷皇宫横推啊! 李昭德全身血液都几乎凝固,他双目圆睁,眸色血红。 这是他布置许久,堪称天衣无缝的一场政变。 绝不可能出差错! 倘若早已泄密,落入张巨蟒的圈套,那内廷为什么不设防? 这个女帝的性命被他们随意拿捏,此獠绝不会用皇帝做诱饵。 所以计划没有泄露,那究竟哪里出了岔子啊! 难道女帝被神灵眷顾? 带着八万兵马从天而降? 李昭德回过神,陡然大喝: “肯定是有人蓄意易容,不要被小伎俩所迷惑,他们意图动摇咱们军心。” 嚯!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旋即恍然大悟,浑身的恐惧也消失殆尽。 对啊,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首先张巨蟒奔赴蜀中的路上,他不可能出现在神都。 就算赶回来了,城门又怎么可能放行? 退一万步讲,放行了,也不能将八万兵马全部放进来啊。 除非守将不要命了,拿全族性命来开玩笑。 张柬之情绪趋向稳定,淡淡开口: “应该就是小把戏,找个身形相近的人伪造张巨蟒,再利用妆容达到惟妙惟肖。” 李多祚僵硬的脸庞松弛下来,斜睨着地上的几个亲信: “你们眼花了,我久经战阵很清楚,有时候几千个人同心协力,就能达到几万兵马的气势。” 呼! 众人长松一口气。 而武则天一颗心坠入谷底,刚燃起的希望就被浇灭。 薛思行神情严肃,沉声道:“这些人是大麻烦,必须快点拿到诏书。” 李昭德轻轻颔首,目光转向武则天,不疾不徐道: “陛下,请顺乎天意,传位相王。” “不!” 一声凄厉的大喊,声音却是从身旁传来。 只见武攸宜神情呆滞,喃喃道:“试问普天之下,谁能易容成张巨蟒?” 话音落下,落针可闻。 此獠相貌神雅俊美,到这个境界绝非妆容可以模仿。 难道? 可就在此时。 轰隆隆—— 山崩地裂的声音,仿佛发生了十八级大地震,寝宫剧烈晃动,连大殿的铜鼎都咯吱作响。 众人站稳身子,脊骨寒意丛生,浑身腿脚冰凉。 火焰冲天而起,哀嚎和兵刃碰撞声,伴随着刺鼻的硝烟。 轰! 又一道惊雷震响,鎏金铜钩上的铃铛大幅度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这声音落在众人耳边,却像一道道催命符。 大兵在攻打玄武门。 此獠真的来了。 这一幕,令李多祚恐惧难言,心里充斥着浓浓的绝望。 惨烈的战场是抛开生死,只为胜利。 而政变纯粹的靠利益捆绑。 他知道,羽林军麾下守不住城门,他们也不敢守。 当张巨蟒出现的那一刻,局面彻底颠倒。 谁都清楚该怎么做选择。 如今皇城内外的局势,就像是一颗诡异的鸡蛋剖面。 他们最内层的蛋黄,被张巨蟒一层层的包裹着,无处可逃。 震响过后,寝宫陷入冗长的死寂。 “骗我,你们骗我,本王是被你们挟持的。” 恐惧似万蚁钻心啃食李旦的骨肉,他像是一个疯子在咆哮。 俄而又噗通跪在床榻前,声泪俱下,“母皇,儿臣是被他们挟持的,儿臣不敢兵谏啊。” “儿臣志大才疏,完全没有主见,被这些逆贼三言两语就蛊惑。” 李隆基整个人就像一座泥塑木雕一样毫无生气,脑子混混沌沌,听不到任何声音。 “旦儿。” 武则天缓缓起身,原本疲惫的身躯被力量灌满,她踱步到墙边,冷冰冰道: “有冤屈,待会跟子唯说吧。” 刹那间,寝宫所有人如坠冰窖。 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他们谁还有活路? 是啊,都参与政变了还奢求活路? 唯有以命相搏,才能杀出一线生机。 此刻,他们眸子里已经没有恐惧,只剩滔天的狠戾。 包括李隆基,他死死盯着祖母。 恶就像魔鬼一样,总是潜藏在内心深处,不时就会冒将出来。 “陛下,我们不想弑君。” 李昭德沙哑着声音。 长此以来,等级森严、上下分明,就算是心有反意,也不敢说出弑君二字。 但他没有退路了。 只有拟退位诏书,让相王登基占据皇帝的大义,恐怕能让张巨蟒兵马倒戈相向。 武则天背倚墙壁,苍白的面色沉静如水,寒声道: “你们真敢杀了朕?” 李昭德与她对视,一字一句道:“敢,下伪诏也一样。” 话落,薛思行等人举起手中的利刃。 “母皇……”李旦泪流满面,迈着膝盖前行,将手中的传国玉玺奉上,哽咽道: “儿臣不敢,儿臣知错了,儿臣真的知错了。” 武则天眯着凤眼盯着越靠越近的反贼,又俯瞰着地上的李旦,旋即一只手触碰传国玉玺。 另一只手按着桌上明珠。 密室门迅速打开,李昭德等人面露骇然,“快杀!” 可惜靠近墙壁的武则天迅速隐进密室里,身上还带着传国玉玺。 没有玉玺的盖印,诏书就是一张废纸。 众人面面相觑,目光皆是难以相信。 薛思行疾步到黄花梨木桌,用力按着明珠,可密室大门没有动静。 这片墙壁,还是由坚固的大理石所铸。 “没用的。” 李多祚叹了一口气,哑声道: “这是墨家机关术,曾经有墨家传人走进内廷,原来是铸造密室。” 薛思行神色疯狂像暴怒的野兽,挥起长刀用力砍,锵锵的声音只溅起这片火花。 武攸宜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 “我不想死……不想死……” 寝宫的几十个人身子发颤,拳头紧握,不甘,颓然,乃至绝望。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能不连累家人已经是最好下场。 成王败寇。 败的是他们。 彻底败了,将一切都搭进去了。 内廷厮杀声渐渐消失,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踏上汉白殿阶,撞开迎仙殿宫门。 紧接着一个个身着甲胄,手执长枪的士卒进来,后面涌入无数绿袍。 刀刃的寒芒映着他们杀气腾腾的面孔,有的脸上还溅着血珠。 “你方唱罢,该轮到我登场了。” 温润暗沉的声音由远及近。 李旦一个哆嗦,差点吓破胆,浓浓的恐惧将他包围。 一道白袍出现在他目光中,那是他最仇恨的身影,也是最让他恐惧的身影。 李旦全身冷到彻骨发抖,哪怕蜷缩身子也不能缓解,全身冷到发麻。 张易之迈步走进,一双冰凉入骨的墨黑瞳仁扫视寝宫。 刹那间,他整个人气场暗潮汹涌,凌厉的如同来自地狱的罗刹恶鬼: “陛下在哪里。” 没人说话。 张易之眼底燃烧滔天愤怒,厉声道: “全部铐住,别给自裁的机会。” 全部绿袍出动,将寝殿所有人按倒在地。 李昭德等人趴在地上神情呆滞,山崩海啸的形势压顶而来,失败者没什么从容气度可言。 “我问你,陛下在哪里。” 张易之走到李旦面前,居高临下俯瞰着他,然后一脚直接踩在他脑袋上。 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被一脚踩在头上,李旦竟没有耻辱感,只剩求生欲顷刻间爆发,哽咽道: “母皇待在密室。” 堂堂李氏嫡子,竟沦为任意践踏的蝼蚁,李昭德神情扭曲,却发出一阵九幽厉鬼般的笑声: “哈哈哈哈……” 笑容凄厉疯癫,夹杂着带着血沫的咳嗽声,让人不寒而栗。 得知武则天安然无恙,张易之情绪平稳。 他从刀鞘抽出可能马上就要染血的绣春刀,轻轻扣指一弹,平静道: “江山如画,割不尽的大好头颅。” 此言一出。 李多祚等人遍体生寒,皮肤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瞳孔几乎没有了焦距。 性命,权势、富贵、家人,一切的一切都要在这柄屠刀下灭亡。 张易之负手走到李昭德面前,身子微倾,轻声道: “很可惜,最后还是我杀了你。” 李昭德咬碎牙龈,目光充满恨意,恨不能连天都捅出一个窟窿。 可他只能恨,就像无能的在心里发着最恶毒的诅咒。 咔嚓—— 轻微的声音,密室大门露出一道缝隙。 武则天透过微弱的光线,看到一张俊美的脸庞,正对着她笑。 笑容很清澈,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被找到后对方露出的笑容。 你终于找到朕了。 武则天眼眶有些湿润,她赶紧擦拭眼角,走出这道密室。 她还是唯吾独尊的女皇,不能露出丝毫怯懦和恐惧。 密室门完全打开,张易之快步走进来,就这样看着武则天。 武则天只觉他眼神烫得灼人,力量大到足以信赖依靠。 “陛下,我回来了。”张易之轻声道。 “嗯。”武则天应声,一动不动。 张易之似乎看穿她的恐惧,走到她面前,环开双臂弯腰将她抱起。 两人一步步走出迎仙殿。 张易之转身,目光凉薄不带任何感情,淡淡道: “准备遗言吧。” 这句话落下,李昭德等人满脸绝望。 他们已经是张巨蟒掌中的蝼蚁,等待被捏死,镇压。 …… 玄武门已沦为废墟,断肢遍体,鲜血汇聚成小溪,无数尸体堆积在一块。 早风吹起鲜血满地飞扬,实在凄凉。 太平率领群臣站立两旁,每个人脸上表情都很复杂。 都以为改朝换代了。 都在想着怎么效力新君。 甚至在考虑陛下的谥号。 武周江山已经陷入绝境,没有人再抱希望。但真的被他翻盘了! 群臣对张巨蟒愈发畏惧起来,他就是压住神都城的大山。 怎么搬都搬不走。 殿廊外面出现两道身影。 “参见陛下。” 玄武门下众人动作整齐划一,跪倒高呼。 声音一浪接过一浪,似乎能刺穿整个苍穹。 武则天闭上眼,她又找回权力的感觉。 这是她的帝国。 透过弥漫的血雾,群臣恍然间发现,遥远的天际慢慢开始泛白,白天开始驱赶黑暗,黑夜开始隐藏。 已经第二天了,什么都没变。 一样的人,一样的皇帝。 “去李唐宗庙,让反贼枭首。” 张易之说完这句话,负手离去,消失在玄武门。 群臣闻言骇然,连太平都有些怔住。 不仅要杀人,还要践踏他们的尊严。 如果以胜利者身份死在宗庙,那是骄傲与荣耀。 可他们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无颜面见李唐社稷。 死在那里,便是极致的羞辱! 感谢q阅书友三家分晋的3500赏! 感谢q阅书友大嘤良心汉弗莱爵士的588赏! 感谢好男儿志在四方但更爱美人的1500赏! 感谢幽兰且思尘的500赏! 感谢兔子的兔子加参商,好想一夜暴富的100赏! 九城已关闭,一队执金吾像往常般上街巡弋。 长街尽头走来上千人,皆持武器,如幽灵般从夜色中现身,一张张冷峻的脸上,迸射着嗜杀的凶光。 金吾卫首领攥紧刀柄,心跳极快,但还是稳住心神,厉吼道: “尔等是何人?” 对方慢慢走进,他看清领头者是政事堂两位宰相和诸多紫袍大臣。 首领紧绷的身躯慢慢放松,抱拳施礼,恭声道: “请恕卑职无礼,敢问诸位去哪里?现在可是宵禁时间。” 李昭德阔步走向他,面无表情道: “宫内有人作乱,本相奉陛下旨意带兵协助。” 首领额头沁出冷汗,沉默了半晌,哑声开口: “请李相拿出陛下的诏书。” 他的手悄悄摸上腰间,余下的金吾卫也将手放在武器上。 “要诏书是吧?” 李昭德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脸上凝聚着浓郁的杀意。 他骤然挥手。 刹那间,所伏的三百弩手得令,即刻扣动了机括。 嗡鸣之音突响,三百支铁箭,挟着破风之势呼啸而出,以前所未有的密集度射向了惊惶的金吾卫。 那密集的箭网之下,嚎叫之声乍起,金吾卫如被收割的麦子一般,纷纷栽倒于地。 一地的尸体,李昭德目光极其冷漠,靴子踏过血泊,就像踩在即将落幕的武周江山。 “桓彦范,你带兵去魏府,逼迫魏元忠交出宰相印,不交就杀!” “盖印之后,立刻封锁城门!” 李昭德盯着桓彦范,随后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叠好的宣纸。 纸上是鲜红的政事堂大印,还有他和张柬之的用印。 下达紧急通告,必须要有政事堂三个宰相用印,城门才会封闭。 桓彦范把纸张重新叠好,小心地揣进怀里,带着一批人马匆匆而去。 李昭德目光转向张柬之,神情严肃:“张相,你带王同皎去庐陵王府,必须将庐陵王接来。” 顿了顿,加重语气:“记住,绑也要绑进宫!” 张柬之郑重点头。 没有庐陵王这杆大旗,那政变性质就完全变了,纯粹是谋反,起事之人全都要死! 等张柬之带人走后,李昭德环顾剩下的人: “随老夫去玄武门,这一路谁敢阻拦,杀无赦!” “遵命!” 队伍挑着灯幡,夹杂着整齐而又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的声音,铿锵出阵阵杀气。 百姓听着街上震天动地的响声,赶紧吹灭油灯躲在屋子里,千街百坊宵禁,见不到一个人。 他们知道,今夜不平静。 …… 皇城鼓声不绝,声声震耳,响彻天际。 一路上尸横遍野,长刀、枪矛、盾牌等各种兵刃散布其间,在黑夜中充斥着一股血腥气息。 残缺不全的肢体、脏腑密布各处,在巍峨的宫殿中更显残忍。 玄武门,宫墙重仞,庄严巍峨,禁闭的城门如同一位怒目金刚。 李昭德仰头看着城上,眼底难抑激动,他产生一种与命运抗争的颤栗。 根据五行学说,玄武是代表北方的灵兽,形象是黑色的龟与蛇合体,它镇守帝国。 长安的玄武门记载着一段传奇。 而洛阳这道玄武门,也会成为佳话,由我李昭德开启的千功伟业! “擂鼓!” 李昭德神情凛然,仰天怒吼。 亲兵扬起鼓槌,狠狠砸在鼓面上,一连九下,似是约定好的讯号。 鼓声落下,刹那间,城门吱轧轧地打开,仿佛巨兽张开血盆大口。 李昭德神色平静得就像修行的僧侣,繁华落尽,喧嚣已逝。 他紧紧盯着前方。 吏部员外郎范阳心神紧绷,蠕动着嘴唇: “李相,万一武攸宜等人叛变,那里面就是龙潭虎穴。” 李昭德深吸一口气,身侧拳头收紧,冷声道: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说完踏入其中,死士亲卫紧随其后。 “李相!” 前方忽然迎来几个铠甲禁军,藉着灯笼微弱的光芒,看清为首之人正是武攸宜。 李昭德抿了抿唇,紧张的情绪才彻底放松,他上前审视着武攸宜,“李大将军呢?” “在集合精锐。”武攸宜颤声回答。 此刻,竟有股如临炼狱般的恐惧涌上心头。 马上要带兵去逼迫陛下啊,她至高权力,她是君临天下的神皇! 李昭德隐隐有些察觉,连忙把住他手臂,低声说: “诛杀张巨蟒,铲除这个为祸人间的恶魔!” 武攸宜闭眼半晌,又缓缓睁开:“誓杀此獠!” …… 半个时辰之前。 庐陵王府。 卧室灯火通明,屏风帷幕都有些倦怠意味,李显搂着韦玉躺在锦被里。 手指划过这葫芦般的妖娆身段,他情欲突起,嘿嘿道:“爱妃,咱们敦伦吧。” 韦玉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杏眼有些幽怨,“近日太累。” 每次不上不下,还不如不做。 李显神色略显尴尬,他也知道自己无法满足如狼似虎的爱妃,于是便不提此事。 一阵无言,两人沉沉睡去。 正鼾声大作时,突然被叫声惊醒,只见宫婢站在榻前。 “什么事?”李显迷迷糊糊,声音有几分不悦。 宫婢欠声道:“禀王爷,张宰相在大殿等候,王府外还有几百兵马。” 此话,让李显一个哆嗦,差点吓破胆。 大半夜带兵围攻王府? 难道母皇要处决我! 还是韦玉镇定,她起身穿上火红凤裙,急声道: “王爷,去大殿。” 李显浑身乱颤:“爱妃,母皇要杀……要杀我。” 韦玉睨着他,叱道:“她要杀我们不可能派张柬之!” 一瞬间,李显反应过来,穿上袍衫随她走出卧室。 大殿内。 张柬之来回徘徊,一见李显立刻迎上来作揖。 李显扫视众人,目光却落在女婿王同皎身上,大喝道: “同皎,深夜带兵闯进王府,你欲如何?” 王同皎深吸一口气,直视着岳父,铿锵有力的说: “先帝把皇位传给王爷,王爷却无故遭到幽禁废黜,皇天后土、士民百姓无不义愤填膺,已经快二十年!” “如今陛下宠幸奸佞,张巨蟒为非作歹祸乱国家,天下百姓苦此獠久矣!” “现在上天诱导人心,北门的羽林诸将与众臣得以同心协力,立志诛灭凶残的恶獠!” “请王爷随我等进宫,共谋大事,恢复李氏江山社稷!” 轰! 王同皎的话,瞬间像是晴天霹雳一般轰击在李显和韦玉的脑海! 石破惊天,委实骇人! 震得两人头皮发麻! 韦玉更是一副震撼到极点的表情。 “慎言,有些话不能乱说……不能乱说啊……” 庐陵王有些颤抖的声音对王同皎提醒,神色环顾四周,很是惶恐。 张柬之一把推开王同皎,眸色坚韧镇定,沉声道: “王爷,兵变是您唯一的途径,就像当年太宗发动玄武门之变一样。” “囚禁陛下,从而登上九五至尊宝座,举全国之力诛杀张巨蟒!” 我等为了国家不顾身家性命,殿下千万不可再迟疑,时机稍纵即逝,再要犹豫下去,只恐玉石俱焚!” 张柬之目光紧紧盯着李显,声音不复温雅,异常狠厉。 李显面色惨白,整个人陷入痴呆状态。 “王爷,你想让我们面临鼎镬的酷刑么!” 一个千牛卫将领拔出长戟,大声咆哮! 鼎镬,最残酷的刑罚,将人投进大鼎里,直接把人煮死。 李显神色尽是惧意,眼泪都流出来了,低声哽咽: “张巨蟒是该翦除,可逼宫母皇,本王就是不忠不孝之徒,无孝何以为帝?所以求求诸位日后再图谋此事。” 话音落下,大殿鸦雀无声。 沉寂得仿佛阴森的墓窖。 眼前的李氏子孙简直懦弱至极! 一众将卒目光闪现出杀机,最后汇聚在一起竟犹如实质性。 成了,就是从龙之臣,享有富贵荣华。 败了,就是身死族灭! 如果庐陵王不愿进宫,那政变注定失败! 张柬之眯了眯眸子,缓缓近前,以平静的口吻说道: “王爷,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你想要将士们杀你求自保么?” 铿! 铿铿!!! 除了王同皎和张柬之,殿内其余人都拔刀出鞘,刀锋指向李显。 “慢着!”一直沉默呆愣的韦玉尖声嘶喊,“究竟有几分胜算?” 她的声音嘶哑锐利的如同猫爪子抓过养鱼的瓷缸,让人听了极为不舒服。 但张柬之知道,这是兴奋到极致的表现。 他一字一句道:“只要王爷进宫,便能坐拥整个天下。” 霎那,韦玉的心像一壶刚烧开的沸腾的水一样,激动得要溢出来。 惊喜兴奋已经不能用浅薄的语言来描述,她快步走向李显,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咱们立刻随张相进宫。” 李显此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心底摒弃了对母皇的恐惧,竟萌生一股野心和傲然。 皇帝! 自己将是皇帝! 张柬之等人松一口气,连忙护着他俩走出大殿。 “父王!” 一声厉叱,一身粉色宫裙的李裹儿从殿廊走出,她发髻间插着的金簪摇摇欲坠,精致的面容此刻都是恐慌之色。 她脚踩红色宫靴,快步走向殿门,大惊失色: “父王,母妃,不能去啊!” 很显得大殿内的动静惊醒了她,她也旁听到刚刚的对话。 张柬之斜了她一眼,事情紧急,实在容不出时间跟一个郡主细说。 他挥挥手,众人已扶着李显脚不沾地的走出去,就要登上马车。 “张易之心机缜密,他岂会让自己陷入绝境,若是政变失败,父王可曾想过后果。” 少女走到宫门前,声音嘹亮,又近乎哀求。 像是惊雷炸响,李显面容剧变,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眼前又浮现出那张俊美的面孔,狠辣无情,嗜血成性。 此獠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 连突厥南下都能准确预测,也许也谋算到了此次政变。 到时候自己坐视谋反,此獠正好能堂而皇之的杀自己。 然后自己变成一具尸体,爱妃也惨死。 儿子女儿皆死。 庐陵王府将变成一片废墟。 想到这里,李显突然挣扎起来,甩开搀扶他的将卒,紧紧抓住宫门,不肯挪动脚步。 看着这个胆小如鼠的蠢货王爷,张柬之双目赤红,冷冰冰道: “王爷,此獠早就去蜀中平叛了,神都城门已被封锁,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等王爷登基复辟李唐,杀死此獠如碾碎一只蚂蚱!” 韦玉也满腔怒火,阴沉着脸盯着李裹儿,大斥道: “等你父王坐拥天下,何惧此獠?你给我滚回寝宫!” 一生中最关键的时刻,事关一家最高荣耀,这女儿竟然还念着儿女私情。 你就算对张巨蟒盲目崇拜,此獠怎么可能改变局势? 此獠西行蜀地了! 出征仪式上,数十万个人亲眼目睹! 如果张巨蟒还在神都城,韦玉恐怕真要掂量掂量。 可眼下这千载良机,再不把握将会后悔一辈子! 李显已经没有思考能力,见爱妃神情决然,他松开手,又被将卒驾着走。 不怕,等本王…… 不,等朕坐稳龙椅,再好好收拾那个暴徒! “快点!” 此刻是争分夺秒的时候,张柬之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进皇宫,大声下命令。 就在李显快要登上马车之际,一道粉色的身影冲上来。 事实上将卒有所反应,但看到是安乐郡主便放松警惕。 原以为安乐郡主想陪同进宫,可看到寒芒一闪。 王府外所有人神情骇然。 一把锃亮的匕首抵在李显的脖颈。 张柬之浑身发寒。 弑父! 这是要弑父! “不孝女,你做什么?!!” 韦玉反应过来,目光如淬了毒一样盯着李裹儿。 李显都吓懵了,一动不敢动。 “别过来!”李裹儿声音带着哭腔。 见将卒想伸手夺匕首,她手腕用力一刺,李显惨烈哀嚎。 脖颈瞬间溢出丝丝鲜血。 这一幕,让所有人震惊,亦不知所措。 李裹儿眼眶蓄满泪水,哽咽,“他一定会回来的,我是为王府一家,一定不能进宫。” 此言,张柬之额头的青筋都蹦起来了。 为什么对此獠这么有自信! 你个疯女人为什么要闯出来坏事!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突然有种失控的感觉。 不止是他,府处的将卒一个个神情扭曲,眼神迸射出熊熊怒火,处于极度狂暴状态。 这时候出岔子,分明是要把大家往死里头推啊! “裹儿。”韦玉慢慢踱步,软着语气央求: “别闹了好不好,他是你爹啊。” 李裹儿用力摇头,声泪俱下,“娘,我不要你们死,张易之绝对不会束手就擒的。” 韦玉越靠越近,就欲徒手夺匕首,李裹儿又猛划了一下。 “不要!” 李显声音很绝望,最疼爱的女儿拿刀杀自己。 他似乎感受不到脖颈的痛楚,只觉得内心无比绝望悲痛。 注视着庐陵王脖子越来越多的鲜血,所有人都悚然惊恐。 玩真的! 安乐郡主真要弑父! 张柬之如尊雕像一动不动,脸上表情彻底僵硬。 如果安乐郡主拿刀自杀威胁,那她死就死了。 一个郡主的性命在社稷面前不值一提,韦妃同样如此。 可庐陵王太特殊了,他是李唐社稷的符号啊! 难道眼睁睁看着他被女儿抹脖子? 这样政变失败,参与政变的人身死族灭,还将沦为史书的笑柄! 王同皎等将卒面容惨淡,这他娘的究竟该怎么办? 李相方方面面都算计到了,可怎么能预料到眼前的场景? 韦玉无力的瘫倒在宫门,她某一刻甚至都想跪下恳求女儿。 知女莫若母,她很清楚这不孝女的性格,倔强狠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安静的府外,依稀能听到皇城的喊杀声,张柬之沉默很久。 不能再等了。 他紧紧盯着李显,眼底闪烁无法遏制的怒火,立刻下决断: “去相王府!” 众人早就想踹开这怯弱的王爷,接到这个命令,纵马朝南疾驰而去。 “张相,等等啊!”韦玉嘶声力竭。 可队伍没有丝毫留念,快速消失在夜幕中。 刚刚还喧嚣的府外,此刻只剩下三个人,宫婢内侍蜷缩在大殿不敢出来。 “哐当!” 匕首落地,李裹儿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李显像是经历了生死轮回,他目光没有感情波动,就这样仰望苍穹。 无边的悔意席卷着身心,也许这片苍穹唾手而得,可他竟然错过了。 这一退,也许一辈子都没机会。 “大逆不道!” 韦玉如一头发疯的母老虎冲过来,掐住李裹儿往地上摔。 “你父王这一生,就是毁在你的手里。”韦玉狠狠甩出一记耳光。 打完一巴掌,她突然抱紧李裹儿痛哭流涕,“我怎么生了你这个畜生,你怎么不去死啊。” 李显表情恢复了些生机,缓缓迈步走进王府。 得之我命,失之我幸。 …… 梁王府。 武三思吹灭一盏琉璃灯,正要入睡,却听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亲信来不及敲门,仓惶跑进来,脸上还残留着血迹,他颤声道: “王爷,李昭德等人谋反,率兵快接近玄武门。” 刹那间,武三思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升起直冲天灵盖。 浑身发寒! 肝胆俱裂! 身躯似乎都要分崩离析。 李昭德带人谋反,只能是复辟李唐! “不……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武三思摇着头,瞪大眼睛,身体不停的后退,声音充满了颤抖,惊恐和害怕。 他不敢相信! 也不愿相信! 根本无法接受这个消息! 可他知道,这一定是真的。 眼前的亲信一直驻守在皇城,有风吹草动就会禀报。 而前段时间,张柬之和李昭德举止诡异,一直插手兵部调动事宜。 竟然想兵谏! “我武家江山不可能倒的!” 武三思双目赤红,大声叫嚣。 旋即逃也似的离开房间,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他一边跑一边下命令: “去神皇司找武延基,再召集戍守京城各道城门的武家精锐,迅速赶往玄武门。” “快点联系武攸宜,这个蠢货究竟在干什么?” “拿我的宰相印去城外洛水军营,让大军前来护驾!” 武三思声音都在发颤,身边的亲信护着他朝府外走去。 刚踏出门槛,他瞳孔一缩,几乎变成了针尖。 看向街道的目光充满了浓浓的惊恐。 数百个黑甲将卒林立,火光冲天。 羽林卫将军李湛背负着手,迈步优雅的步伐,轻笑道: “梁王请回府,是生是死,等待新帝审判。” 武三思如遭雷击,后退几步拌在门槛上,噗通摔倒在地。 他就这样瘫倒在地上,浑身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完了! 什么都完了! 自己出不去,那就无法调动南衙武家精锐。 李昭德能分派羽林军来这里,那只有一个可能。 武攸宜身死或者乞降,对方已经占领玄武门了。 等玄武门关闭,陛下生死只在他们一念之间。 在颠倒的局势下,扯出李唐大旗,又有多少禁军会继续给武周效命? 武三思眼仁充血,他好恨! 疏忽大意,竟酿成无法挽回的苦果! 一切都无法改变了。 陛下最好的结果就是在冷宫安度晚年,而武家将消失在历史长河里。 普天之下,恐怕没有谁有能力力挽狂澜。 或许,只有他。 这一刻,武三思内心在默默祈祷。 祈祷那个男人回来,像覆灭突厥那样将反贼悉数诛杀。 远在蜀中的路上,他怎么可能创造奇迹。 李湛一步步走过来,居高临下俯瞰着他,漠然开口: “武氏一门风光了这么久,也该落下帷幕了。” …… 相王府。 金碧辉煌的大殿,气氛凝结到极点。 李旦跟几个儿子面面相觑,神色都极度紧张。 皇城的动静瞒不住人,王府也很快得知消息。 政变! 恢复李唐社稷! 李旦起身来回转悠,急得像热锅上蚂蚁。 他很希望有人带他入宫,但他知道这不可能。 依照继承制度,也该是那位皇兄。 可李旦非常不甘心。 原本他不在意皇位,甚至屈服在母皇的威势下,不敢去坐那把龙椅。 可三件事彻底改变他的想法。 主角都是张巨蟒。 带领神皇司登王府挑衅,他的尊严被此獠践踏! 打断儿子的腿,这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当着数十万百姓的面,杀了王府司马,让他李旦沦为民间的笑柄,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高宗和神皇的亲儿子,却像条狗一样被张大帅羞辱! 李旦受够了! 他要权力! 他要至高无上的权力! 蹬蹬蹬—— 脚步声迅疾带着轻快,王府长史走进大殿,欣喜若狂道: “张相率兵迎接王爷!” 轰! 这道声音不啻于天籁之音。 竟然真的落到自己头上。 “走!” 李旦挥舞着拳头,阔步而出。 几个兄弟还在犹豫,李隆基拖着一撅一拐的腿,连忙跟上去。 他知道,现在走进宫里的人就拥有从龙之功! 张巨蟒! 我曾经发誓,会将你给我的屈辱十倍百倍奉还! 你的死期快到了! 我会狠狠蹂躏你全家! 府外。 李显平复情绪,喉咙滚了滚,恳求道: “本王愿与诸君同往,还请诸君莫要伤害母皇。” 张柬之长松一口气,后一句是不是违心话不重要。 愿意去就够了。 士兵七手八脚地将李显扶到马上,便向玄武门赶去。 “李相已经进玄武门,就等相王了。”张柬之迎着风,低声道。 李旦抑制不住内心的激昂,通往帝位几乎没有障碍! 到时候逼母皇退位,这天下就是本王的! 李旦在内心兴奋无比地想着。 他仿佛看到高高在上的龙椅在向他招手,心跳加速,血压升高,以至于脸色涨的通红。 后面的李隆基目光一闪,声音隆亮道: “众将士辛苦了,尔等今日为大唐社稷奋不顾身,父王为铭记在心的!” 队伍顿时兴奋起来,皆将手中兵器高高挥舞。 张柬之侧头,悄悄瞥了李隆基一眼。 此子不错,还知道在关键时刻安抚人心。 李旦沦为民间的笑柄,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高宗和神皇的亲儿子,却像条狗一样被张大帅羞辱! 李旦受够了! 他要权力! 他要至高无上的权力! 蹬蹬蹬—— 脚步声迅疾带着轻快,王府长史走进大殿,欣喜若狂道: “张相率兵迎接王爷!” 轰! 这道声音不啻于天籁之音。 竟然真的落到自己头上。 “走!” 李旦挥舞着拳头,阔步而出。 几个兄弟还在犹豫,李隆基拖着一撅一拐的腿,连忙跟上去。 他知道,现在走进宫里的人就拥有从龙之功! 张巨蟒! 我曾经发誓,会将你给我的屈辱十倍百倍奉还! 你的死期快到了! 我会狠狠蹂躏你全家! 府外。 李显平复情绪,喉咙滚了滚,恳求道: “本王愿与诸君同往,还请诸君莫要伤害母皇。” 张柬之长松一口气,后一句是不是违心话不重要。 愿意去就够了。 士兵七手八脚地将李显扶到马上,便向玄武门赶去。 “李相已经进玄武门,就等相王了。”张柬之迎着风,低声道。 李旦抑制不住内心的激昂,通往帝位几乎没有障碍! 到时候逼母皇退位,这天下就是本王的! 李旦在内心兴奋无比地想着。 他仿佛看到高高在上的龙椅在向他招手,心跳加速,血压升高,以至于脸色涨的通红。 后面的李隆基目光一闪,声音隆亮道: “众将士辛苦了,尔等今日为大唐社稷奋不顾身,父王为铭记在心的!” 队伍顿时兴奋起来,皆将手中兵器高高挥舞。 张柬之侧头,悄悄瞥了李隆基一眼。 此子不错,还知道在关键时刻安抚人心。 李旦沦为民间的笑柄,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高宗和神皇的亲儿子,却像条狗一样被张大帅羞辱! 李旦受够了! 他要权力! 他要至高无上的权力! 蹬蹬蹬—— 脚步声迅疾带着轻快,王府长史走进大殿,欣喜若狂道: “张相率兵迎接王爷!” 轰! 这道声音不啻于天籁之音。 竟然真的落到自己头上。 “走!” 李旦挥舞着拳头,阔步而出。 几个兄弟还在犹豫,李隆基拖着一撅一拐的腿,连忙跟上去。 他知道,现在走进宫里的人就拥有从龙之功! 张巨蟒! 我曾经发誓,会将你给我的屈辱十倍百倍奉还! 你的死期快到了! 我会狠狠蹂躏你全家! 府外。 李显平复情绪,喉咙滚了滚,恳求道: “本王愿与诸君同往,还请诸君莫要伤害母皇。” 张柬之长松一口气,后一句是不是违心话不重要。 愿意去就够了。 士兵七手八脚地将李显扶到马上,便向玄武门赶去。 “李相已经进玄武门,就等相王了。”张柬之迎着风,低声道。 李旦抑制不住内心的激昂,通往帝位几乎没有障碍! 到时候逼母皇退位,这天下就是本王的! 李旦在内心兴奋无比地想着。 他仿佛看到高高在上的龙椅在向他招手,心跳加速,血压升高,以至于脸色涨的通红。 后面的李隆基目光一闪,声音隆亮道: “众将士辛苦了,尔等今日为大唐社稷奋不顾身,父王为铭记在心的!” 队伍顿时兴奋起来,皆将手中兵器高高挥舞。 张柬之侧头,悄悄瞥了李隆基一眼。 此子不错,还知道在关键时刻安抚人心。 就是太过仁慈,太过放纵李氏的气焰,这次一定要将虺义珣挫骨扬灰!” 话罢便目光灼灼地盯着张易之。 朕言下之意你应该懂,快拍胸脯主动揽下重任吧。 张易之眉头一皱:“陛下,我觉得整件事透着诡异。” “檄文都传告天下了,还有什么诡异的。”武则天眸色沉冷,索性直言道: “你刚北伐归来,理应休息一段时间……” “多谢陛下。”张易之截住她的话,很赞同的说:“时刻体谅臣子,陛下真是仁慈君王。” 武则天略愕,愣了几息时间,戟指道: “少给朕打马虎眼,朕已决定,由你担任剑南道行军总管,领八万兵马平叛。” 话音落下,张易之表情一僵,这是把我当驴子使啊! 他沉默半晌,措辞委婉:“陛下,朝中良将甚多,随便派一个将军去,对付这群乌合之众,就像瓮牖绳枢一样,毫不费力。” 武则天表情有些难看,显然没料到他推辞拒绝,冷视道: “子唯,你胆敢违抗君令?” 张易之脸色不起波澜,反问道:“陛下,你为何偏偏找上我?” “哼!”武则天冷哼一声,抬了下手,宫婢近前搀扶她走上御座。 “涉及军权大事,朕只信任你,况且你擅长兵略,军事才华比肩霍去病,如此锋利的刀难不成等它生锈再用么?” 语调清冷,隐约带着恼怒。 武则天继续说:“出征平叛,朕继续赐你便宜行事临机决断之权,让你免去诸多顾虑。” 听完后,张易之面无表情。 他是真不愿去蜀中。 理由有三。 其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地势天险风情粗俗,况且离洛阳很远,去一趟来回至少半年。 其二,本来周朝武将凋零,自己还要搞军功垄断,去压制别人的进步空间?对于国家军事而言,有弊无利! 王孝杰薛讷等人的能力,完全能轻易摧毁叛军。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因素,他有一股不详的预感,总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见张易之一直沉默,武则天的眼眸掠过寒芒,一巴掌拍在御案上。 砰! “如今翅膀硬了,朕的话你一句也不想听,是不是?” “请陛下息怒。”张易之目光凝重,低声道:“臣只觉得有些蹊跷。” “说。”武则天大喝。 张易之与她对视,问道:“陛下,虺义珣何时去益州的?” 武则天蹙眉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大抵三四年前,朕将他的封地从灵州换为益州。” “这就对了。”张易之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道: “谋反讲究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才三年时间,虺义珣连益州地盘都没巩固,更别谈囤积粮食。” “更何况,朝廷北伐覆灭突厥,携大胜之威震慑天下,虺义珣偏偏傻到这个时候跳出来抚龙须,这不奇怪么?” 话音落下,御书房安静无声。 武则天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眼神逐渐怪异。 过了很久。 她腾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痛斥道: “好你个张巨蟒!连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理论都总结出来了。” “是不是早就在筹备?别人说你图谋不轨,朕原本不信,现在有些相信了。” 一顶帽子扣得张易之头皮发麻,他忙不迭道: “臣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表,天地可鉴。” 武则天狠狠剜了他一眼,冷声警告:“把这九个字烂在肚子里,莫要被野心家知晓。” 还别说,这九个字总结得真精妙。 “遵命!”张易之应了一声,将话题绕回来,“陛下,我们现在谈论虺义珣。” 武则天端起茶杯,淡淡开口:“朕何尝没看出蹊跷?可反是实!” “谋反触及到朕最敏感的神经,必须扼杀!” 略顿,武则天斜睨着他,继续说:“用不着揣摩帝心,朕不妨与你直言。” “自隋唐以来,蜀中一直混乱,且不服朝廷管教,唐太宗多次派兵镇压,造成蜀中跟朝廷离心。” “如果也是大周顽疾,朕让你带兵前往有两方面考虑,想不想听?” 张易之顺势点头:“臣洗耳恭听。” 其实心中有些猜测,毕竟对面是武则天这种腹黑怪。 武则天抿口饮品润了润喉咙,不轻不快道: “第一,你手段狠辣,冷血无情,估计会屠杀五万反贼,此举能震慑蜀中那些山贼盗匪,让他们看看朝廷的魄力。” “第二,朕想给天下百姓留下仁君的印象,就算孙儿犯错了,祖母也得包容,不能杀他。” “不过,一贯狠毒的张巨蟒擅作主张,跟朕无关。” “呵呵……”张易之嘴角含笑,阴阳怪气道: “陛下算无遗策,臣佩服得五体投地。” 武则天表情没有变化,眼底多了几分得色: “子唯过奖了。” 这叫什么来着? 子唯好像说过,叫…… 背黑锅! 张易之暗骂,恨不得掀翻御案拍屁股走人。 心中情绪没什么波动,反倒注意到武则天的细微变化。 现在还会在乎民心了,知道“立人设”,看来要彻底贯彻仁君的人设了。 转变的原因自然来源于底气,偌大的草原帝国都灭了,现在众望攸归,已经没必要靠铁血手腕巩固皇权了。 这种变化倒是好事。 武则天又板起脸:“怎么?朕跟你坦诚相待,你还敢拒绝差事?” 张易之不动声色道:“容臣考虑一番。” “嗯?”武则天拖了声调,冷冷盯着他, 第三百零九章 世界震撼(求月票) 金乌西坠,一切渐渐变得模模糊糊,仿佛再也望不到回家的路径。 联军遭遇了他们一生之中最大的,或许是最后一次的噩梦。 恐惧之下,联军慌不择路,很多胡虏拥挤在一起,被推倒,踩死,或是为了夺得生路空间,相互的缠斗厮杀。 “咱们放下武器投降,天朝上国会优待战俘!” 有胡虏泪流满面,哭腔震天。 “主啊,您……” 轰! 祈祷词刚念一半,胡虏不知踩到了什么,火舌冲天,在爆炸声中,胡虏被炸得稀碎。 叫嚷哭嚎声中,越来越多胡虏放下长矛,他们甚至失去逃跑的勇气。 不敢跑了! 谁也不确定下一秒会不会踩中地雷,被送进炼狱。 混乱的溃军中,石国将军们到处散播投降舆论,联军逐渐抱团在一起。 “咚!” “咚!” “咚咚——” 嘹亮密集的军鼓声响彻,联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血肉泥浆,尸体均七窍流血,表情狰狞,有的甚至找不到一条完整的肋骨。 …… 瞭望塔,金色纛旗飘展,一袭白袍被狂风吹得飒飒作响。 张易之面无表情,盯着袍袖刺绣上一朵红牡丹怔怔出神。 身后站着文官武将,众人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一场足以彪悍千古的战役,在中原濒临绝望之际,他们力挽狂澜,一举粉碎了胡虏的野心和幻想! 掌管案牍的郭敬之向前几步,低声道: “王爷,将降卒编入队伍,奴役榨取他们。” “不行!” 刀疤脸洛务整攥紧双拳,怒声道: “咱们死伤近四万儿郎,岂能轻易饶过这群胡狗?” 闻言,文臣武将陷入悲痛之中。 此战异常惨烈,要不是一千轻骑带着炸药自爆,这一战差点溃败。 “洛将军,你说怎么处置?”郭敬之问。 “五一抽杀律!” 洛务整表情扭曲,咬牙切齿道。 郭元振等武将点头附和。 将俘虏分成很多组,五人一组,每组抽签,抽出其中的一人处死。 毕竟联军能战之兵还有近四十万,如果算上伤残,恐怕会超出五十万! 郭敬之皱了皱眉,“祸莫大于杀已降,杀降有损阴德。” “腐儒!”刘行实阔步而出,戟指他痛骂: “眼下这群胡狗吓破了胆,才投降乞活,若是不削减他们的有生力量,一旦胡狗暴动,该如何控制?” 郭敬之急声道:“可……” “行了。” 冷冽的声音截住他的话语,张易之缓缓转身,漠然道: “全杀。” 什么? 犹如晴天霹雳,众人极度震恐,一瞬间脊骨发寒。 瞭望台犹如阴森的墓窖,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杀降五十多万? 五十多万…… 这是什么概念? 将一个大型州郡沦为无人绝域,再听不到任何脚步声! 提议“抽五杀一”的洛务整喉头滚动,艰难咽下一口唾沫。 “执行军令!” 张易之眼神很平静,淡若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水。 郭敬之毛骨悚然,仓惶劝道: “王爷,杀俘不祥啊,武安君长平屠俘被史书唾骂了千年,臣不愿王爷担上残暴的名声。” 称臣,其实就是在隐晦地暗示张易之。 打赢这场仗,你身份快要转变了,一国之君必须仁厚。 就算装,也要装给天下万邦看! 众将身躯依然僵硬,其实踏上疆场,杀俘家常便饭。 为何武安君屠俘被骂千年? 因为那是诈坑! 翻脸不认账,背约杀降四十万!!! 现在王爷的手段如出一辙,而俘虏却有五十多万! 倘若全杀了,在史书上,王爷必然是比白起更残忍的施暴者! 郭元振稳住气息,表情郑重无比: “王爷,虽说疆场没有无辜者,但胡狗已经放下武器,俨然是手无寸铁。” “手无寸铁?”张易之冷笑一声,“这里每一个胡虏,一旦冲进中原,你想过会造成多大的危害?” “他们跟你们一样,是军人,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 郭元振哑口无言,从那冰冷没有温度的话语里,他听出了不容置疑的意志。 处置这群俘虏,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接受投降,直接将胡狗围困饿死。 可惜兵力悬殊,己方实在承受不住减员的代价。 郭敬之缄默片刻,以另一个角度劝道: “王爷,咱们工坊缺劳动力,何不驱使这些胡狗做奴隶?” 话音落下,文臣武将纷纷附和。 张易之俯瞰远处密密麻麻的俘虏,表情没有丝毫情绪变化: “我能活多久?一百年?还是五百年?” “奴役也许会被翻盘,还不如一劳永逸不留后患。” “待在自己土地上的奴隶,才是好奴隶。” 说完表情还是那么平静,白袍一角高高飘起。 众人相互交换眼色,皆是不敢再劝。 张易之仰天呆看片刻,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滔天骂名,我一力担之。” 郭敬之等文官幕僚肩膀微微一颤。 “杀神”二字在王爷面前都显得那样苍白单薄。 这是真正的人屠! …… 帅帐。 小窗紧闭,漆黑封闭的空间,恐惧慢慢发酵。 二十多个联军首领战战兢兢坐在位置上,外面任何声响,都会被当成临刑信号。 有几个人竟然裤子渗出黄色液体,吓尿了! 他们不知道命运走向何方。 蹬—— 脚步响起,一道白袍负手而来,几十个绿袍跟在身后。 联军首领眼神畏惧,竟不敢抬头。 张易之笑了笑: “八十万土崩瓦狗,也敢入侵中原大地?” 众人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心升到头顶,白皙的皮肤更不见血色。 一半恐惧,一半屈辱。 整个西域联合,还有强大阿拉伯帝国,浩浩荡荡八十万,带着瓜分中原的野心而来,谁料下场如此惨烈! “说吧,此间事必不能轻易了之,愿付出什么代价?” 声音再度响起。 众人更是遍体生寒,内心剧烈跳动起来。 要知道,张巨蟒丰神如玉,超然脱俗的外貌下,隐藏着一颗冷血狠毒的心。 此獠口中的代价,谁能承受? 一个鼻阔眼裂,高昌国酋长蠕动嘴唇,颤声道: “始作俑者乃是吐蕃跟阿拉伯,咱们哪敢冒犯天朝上国,都是遭到裹挟,被迫出兵。” “恳请王爷宽恕五十六万生灵,上帝一定会眷顾王爷。” 说完合手祷告,噗通跪在地上。 张易之扫视一张张恐慌的脸庞,笑容趋冷: “该赔款就赔款,该割地就割地,磋商好细致条款,尔等大可放心离去。” 刹那间,急促的呼吸声蔓延开来。 这是激动所致! 每个人的表情都像是刚在万丈悬崖被解救下来,露出劫后余生的狂喜。 如果张巨蟒什么都不索要,他们反倒认定有诈。 此獠现在狮子大张口,又要钱又要土地,这才符合张巨蟒的恶劣作风。 高昌国酋长生怕此獠反悔,慌忙道: “赔,理所应当,理所应当啊。” 众人纷纷担保,一定会给出合适的赔偿。 人群中的阿拉伯副帅放下警惕之色,做出谄媚卑谦的笑容。 他发誓,回到阿拉伯以后,一定要劝谏国王贵族,玉门关以东是禁区! 东方大地,就算真主降临,也别踏足。 眼前这个东方巨人,更是恐怖无比! 张易之打了个响指,裴旻递过来一张简陋的舆图。 他眯着眼,指着一处山谷,淡淡道: “尔等在这里扎营。” 众人瞅了眼,交换目光,都没有意见。 他们不是蠢货,很轻易就能看透张巨蟒的意图。 山谷地势低,方便集中监管。 也对,咱们就算投降,好歹也有四十万生力之军,你张巨蟒胆敢背弃诺言,那大家都毁灭吧! “滚。” 冷冽的一个字。 众人也不愿面对这尊煞神,弓着腰告退。 “只要汉人决心守住的地方,任谁也别想夺走一寸土地!” 有绿袍忍不住仇恨,对着这些背影,斩钉截铁地说道。 众人脚步踉跄,笼罩在一种羞耻感之中。 …… 时近傍晚,联军在山谷安营扎寨。 就地挖壕,取出帐篷,分布营区,还派了军士沿着四边壕沟巡弋。 数千辆战车满满载运着武器铠甲,还有别的种类辎重。 胡虏不敢私藏,将身上携带的锐器全部上交。 连信奉耶稣的基督教徒,将十字架都抛弃了。 那惨烈的战役,所有人仍心有余悸,再无抵抗的士气,只想着回到家乡。 炊烟袅袅,一个个锅灶搭起,死里逃生的联军围在锅灶周边大声谈笑,甚至还载歌载舞庆祝。 远处同样有火光,一股股黑烟融在夜色中,隐隐传来了哭腔。 有金发碧瞳的酋长将一块肉干放到锅里去煮,笑着道: “汉奴……不,天兵这是在焚尸呢,装好骨灰送回家乡。” “可惜。”有将领叹了一声。 众人停止啃肉,都清楚他在可惜什么。 可惜矮子主帅太过废物怂包! 要是早点发动总攻,汉奴早就死伤殆尽了,那一战就是明证,联军冒着炮火,都差点击溃汉奴。 要是不分兵昱岭,汉奴也灭了! 要是不绕过昱岭,重整旗鼓之后再战,汉奴几万兵力,绝对抵挡不住。 谨慎求稳是最大的优点,也是致命的缺点。 张巨蟒将矮子的心性琢磨得很透,此战焉有不败之理? 此獠故意让二十多万兵马南下,也许就是试探矮子的战略部署。 原本天大战功唾手可得,攻入中原肆意掠夺富饶的土地。 现在,呵呵…… 八十万联军钉在耻辱柱上! 战败之罪该由矮子主帅一力承担,矮子萨拉丁再死一百次都不够偿还。 他们决定了,一回到国内,联合起来给阿拉伯施压,索要巨额赔偿。 若是不赔,咱们就做大周的狗腿子,一起报复入侵阿拉伯! 他们算是明白了,未来不管发生什么,立场绝不能变。 只有跟着天朝上国混,才能喝汤吃肉。 …… 三更天,营地一片寂静。 “敌袭!” 尖利的嘶吼刺破夜色。 砰—— 火铳夺走了守夜侦察兵的性命。 远处的大炮开始了猛烈地轰鸣,八十门大炮居高临下齐射,联军营地顿时陷入火海。 无数胡虏在睡梦中被击毙,到处都是哀嚎嘶吼声,不断降落的致命礼物,就像生产流水线一样精准而高效。 ”张巨蟒!”有人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眼角几乎裂开。 这山谷就是联军的坟坑! 轰! 轰轰! 巨雷炸起,营地腾起一股股浓厚的烟雾。 刺鼻的猛火油燃烧,瞬间席卷整个山谷,熊熊大火仿佛能将一切吞噬。 几十万胡虏陷入绝望,没有铠甲没有盾牌,连组织抵抗都做不了,只能被肆意屠杀。 短短时间内,己经横七竖八躺满了密集的尸体,那些死去的人,无不是神情各异,或睁大眼睛,或满脸不甘,或眼中深深的恐惧与不可思议。 有胡虏高声祈祷恶魔怜悯,当屠刀将至时低头,默默哭泣或许还能活命。 排铳声音一波接一波,尽力逃出山谷的胡虏,不断中弹翻倒,一时铳声,惨叫声不断。 射手们依在土车之后,朝下方射击。 看着惨叫不断倒下的鞑子兵,有将卒心中喜悦,他心中狂叫: “刘队正,你看到了吗?俺给你报仇了!” 慢慢的,他仇恨的目光消散,动作变得机械而麻木。 装弹,射击。 不停重复这个动作。 血溅得到处都是,仿佛天上下了血雨一般。 山谷外一片狼藉,断头断脚,残肢内肠遍地都是。 人间地狱! “冲!” 一道颤抖的命令自中军传来,刘行实坚毅的脸庞竟有一丝恐惧,这气氛令人窒息。 人马具甲的五千重骑兵,听到军鼓声之后,如海潮般涌进山谷。 在炮火中存身的胡虏又遭受马匹狠狠践踏。 他们凄厉地叫喊着,可灼热很快烫熟了声带,只剩下两条腿还在绝望地踢动,正好似跳胡旋舞一般。 山谷外,数排战车缓缓驶来,自形状各异、密密麻麻的尸堆上碾压而过。 …… 帅帐外,郭元振跟郭敬之并排而立。 “你说武安君会不会感谢王爷?”郭敬之苦笑一声。 屠俘第一人的头衔易主了,后世史书大概不再对白起反复鞭挞了。 郭元振咽下喉间涩意,想说什么,嗓子好似被堵住了。 他抬头看着夜幕,突然伸手抓了一把,手心立刻染上了细微猩红。 隔着二十多里,血雾竟飘到这。 远处的夜空早就是红色,仿佛一轮红日坠入山谷。 他跳过这个话题,僵硬的表情露出一抹微笑: “我等今日之功,必定流芳千古,岂会忝于古之名将?” 郭敬之略默,深深看了他一眼: “大业垂成,更须努力。” 郭元振没有接话,既然名载史册了,为何需要再接再厉? 那就是荣华富贵。 古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王爷做皇帝,朝堂才会重新洗牌。 “希望顺利。” 郭敬之喃喃了一声,受不了刺鼻腥味,踱步走回自己营帐。 帅帐内。 张易之托着烛台,烛光照在脸上,光影层叠,表情异常晦暗。 他陡然停住脚步,盯着墙上自己的影子。 说来可笑,尤记得小时候常听鬼故事,大人胡诌鬼魂是没有影子的。 “八十万多万冤魂厉鬼?” 张易之突然笑得很生硬,自言自语道: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阳间阴间,一样镇压尔等蛮夷!” 他从容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舆图。 借着微弱的烛火,张易之扫视舆图上面的国家,表情冷冽: “犯我汉土,虽远必诛。” “扶桑倭寇,南方蛮国,吐蕃,一个都逃不了。” 最后,张易之目光停在中原板块,锁定洛阳。 “该进去了。” …… 顺着青海湖两岸,密密麻麻,尽是望不到边际的吐蕃营地帐篷,旌旗猎猎。 营地四周,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壕沟木墙,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箭楼耸立,防守森严。 总部军事会议,吐蕃君臣齐聚一堂。 不错,主座正是吐蕃赞普赤都松赞! 国运之战,一国之君御驾亲征! 这可是侵吞中原,这可是成为千古一帝的机会!! 此时,赤都松赞却在烦躁地搓着手指,闷声道: “阿拉伯统帅究竟怎么回事,能不能行?七十五兵力的优势,还让战事胶着?” 首相韦·松囊咳了咳,轻声回答: “赞普冕下,臣通过大食商人,查过萨拉丁的履历,纵观此人疆场生涯,大大小小二十多场胜利,实乃战功彪悍!” 赤都松赞闻言,依旧顾虑重重: “当初某人也自称名将之姿,可还不是一败涂地,让吐蕃帝国割地赔款,备受屈辱!” 话音落下,一道道目光望向会议桌的末座。 韦·乞力徐尚辗面色臊热,恨不得打开地洞钻进去。 “赞普冕下,胜局已经注定,张巨蟒毫无胜算。” 韦·松囊语气自信满满。 赤都松赞叹了一声: “魏元忠反推的阵势很猛,咱们被迫后移,不能退了。” 自从唐休璟二十多万大军的加入,战场局势翻转,吐蕃无力进攻,只能以防御为主。 他们希冀西域联军冲进中原,给这里解围。 群臣脸上露出忧色,他们理解赞普冕下“不能退”的意思。 一旦退回雪域高原,那就失了先机,富得流油的中原恐怕被胡狗抢得干干净净。 咱们吐蕃帝国又是串联奔走,又是精锐齐出,要是大头没捞到,那真是奇耻大辱! 虽然土地已经是囊中之物,但汉奴和财富被西域胡狗抢光,他们绝不甘心。 “相国,你亲自走一趟,问问阿拉伯统帅。” 赤都松赞按耐不住,声音略显催促。 韦·松囊点头应下,正要开口说话。 “报——” 沙哑的嗓音陡然传来。 还没传禀,浑身泥垢的斥候闯进会议室,噗通跪倒在地,颤抖着嘴唇: “死了,全死了。” 众人一脸疑惑。 谁死了? 难道张巨蟒全军覆没? 赤都松赞压抑着激动心情,急声问: “大周阵亡多少?” 斥候依旧在发抖,似乎还没从地狱般的景象中走出来。 赤都松赞见状,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他不顾一切冲到斥候面前,哈哈大笑道: “全歼!周军遭到全歼!” 群臣相互对视,皆会意一笑。 这阿拉伯统帅还不错,虽说靠着七十万兵力优势,但能做到全歼,也算英勇了。 “是……是联军,尸体将几里的山谷塞满了,周军用战车运土填坑。” 斥候深呼吸一口气,将看到的惨烈场面讲述出来。 这将是他一生的噩梦! 轰! 九天惊雷在会议室炸响,赤都松赞满脸震怖,往后倒退几步,差点瘫软在地。 气氛犹如葬礼一般,恐怖到令群臣颤栗。 “谎报军情,该斩!” 相国韦·松囊面色惨白,声音极度沙哑。 斥候额头磕地,哽咽道: “旗帜、还有周军的相貌,奴才不会看错的。” 群臣毛骨悚然。 如果说吐蕃跟中原人可能混淆,但胡人绝对不会。 尸体将山谷塞满,难道联军全灭于此,无人生还? 要不然八十万兵力,怎能纵容张巨蟒如此杀戮? 赤都松赞脸色苍白浑身战栗,再也按捺不住恐惧,咆哮道: “探,再探!” 他不相信,一定是假的! 就算天降刑罚,也不可能将西域联军全部埋葬! 立刻有武将出去安排侦察兵,没人相信这个斥候的话。 冗长的死寂之中,角落响起颤抖的声音: “赞普冕下,立刻下达撤军的命令吧,稍有迟缓大祸临头。” 韦·乞力徐尚辗内心充满挫败的绝望,但他知道。 这个消息极有可能为真。 因为真正跟张巨蟒疆场对弈过,才明白此獠的恐怖之处。 群臣双腿发软,撑住桌沿依然无法平复恐惧的情绪,他们近乎窒息! 如果西域联军覆没,那酝酿主导这场侵略的吐蕃,会迎来什么下场? 八十多万大军都输了啊! 不是八万,是八十多万!!! …… 唐休璟在谯楼二层往城的西方眺望。 谯楼内士卒来往,都没有影响到唐休璟内心的沉思。 他在酝酿一个大胆的计划,便是在几日后将兵力分成四路,趁月夜进袭敌营,将吐蕃杀个落花流水。 不过这个计划太过冒险,魏相会赞同么? 就在此时,没有旗号的几匹骏马滚滚而来,很快,踩踏楼梯的沉重脚步声,斥候抱拳行礼,正要禀报。 为了避免战败的消息动摇军心,唐休璟将几人迎入谯楼。 正堂里,魏元忠伏案书写: “遂以熊罴之师,挫于犬羊之旅,诚合结缨军垒,抵罪国章……” 又是一封措辞沉痛的请罪表。 虽然收复了城池,但自始至终都没有取得过一场大捷,他必须向朝廷请罪。 “魏相,西北战报来了。” 人还未到,急促的声音就传进来。 唐休璟带着几个斥候走进正堂。 “终于到了。” 魏元忠站起身,神色惴惴不安。 西北战线才是决定帝国命运,他之所以不敢大军反扑,就是忌惮西北,一旦那里溃败,他需要北上堵住口子。 斥候没说话,从铠甲中掏出一封帛书。 魏元忠情绪略显紧张的接过,展开一看。 上面仅仅四个字。 “胡虏尽灭。” 魏元忠大脑陷入宕机状态。震撼到头皮发麻。 尽灭何意? 难道全歼联军? 这…… 这怎么可能? 根本有违战场常理! 唐休璟也看到了,他更注意到帛书底部那中山王章印。 亲笔手书! 王爷这等人物,根本不屑于谎报战功。 也就是说。 真赢了! 西北创造了一个不可能的奇迹! 奇迹之所以是奇迹,那意味着它超出所能想象的范畴。 “快……快说说!”魏元忠死死盯着斥候。 斥候清了清嗓子,将战役具体经过详细汇报。 听到单枪匹马入联军军营,诱之以利,许之以诺,劝降石国反叛。 唐休璟跟魏元忠热血沸腾。 听到烧粮,料中联军侧翼进军昱岭,正面以八万迎接七十多万大军…… 魏元忠目瞪口呆,内心涌起了浓浓的敬佩之情。 战神! 当之无愧的战神! 倘若有一个步骤出错,中山王必败无疑。 “而后诈降胡虏,屠杀五十五万,杀了两天两夜。” 斥候嘶哑的嗓音继续响起。 轰! 不啻于晴天霹雳。 魏元忠肝胆欲裂,四肢冰凉。儒雅的脸庞满是骇然。 杀降五十五万? 而唐休璟表情早已僵硬无比,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这可是坑骗俘虏,比武安君更残暴的杀戮啊! “顿戟一怒,伏尸百万,中山王诠释这句沉重的话语。” 魏元忠目光呆滞,他瞳孔陡然一缩,急声道: “撤兵!” 几个斥候一脸迷茫。 唐休璟表情骤变,跟魏元忠的眼神交汇在一起。 “不可,眼下是全歼吐蕃的绝佳时机。”他沉声道。 魏元忠一张脸渐渐阴沉,冷声道: “此话何意?” 唐休璟佯装不懂,兴致勃勃道: “魏相,吐蕃定然处于恐慌之中,咱们趁胜追击。” 说完调头欲走。 魏元忠阔步而出,把他给拦住了: “随老夫撤兵,这是军令,你想违抗?” 他咄咄逼人,不容唐休璟能有思忖的机会。 唐休璟表情晦暗,自己必须做出选择。 他紧紧咬着牙,只能让自己没的可选! “抱歉,我是陛下任命的西北路行军总管,只是前来支援魏相,魏相并无节制我的权力。” 丢下这句话,唐休璟头也不回地离去。 几个斥候更是二丈摸不到头脑,搞不清楚两个统帅为何翻脸决裂。 魏元忠脸色难看至极,怒声道: “传令,立刻撤兵!” …… 岭南西路,邕州城。 城中军营内,一片死寂。 信鸽带来了一个震天动地的消息,一个足以盖过史册所有战役的捷报! 西北战线赢了,赢得异常恐怖! 王孝杰沸腾的血液渐渐平息,他眯了眯狭长的眸子,沉声道: “传我命令,吹起反攻的号角!” 什么? 众将震惊,大帅发什么疯? 己方建制残缺,疲弱的兵马,哪有资本反攻? 能勉强守住城池,还是靠南方联军的无能。 “大帅,请三思。”亲信校尉慌忙说道。 王孝杰沉着脸,冷冷盯了他几秒: “国之尊严,不容挑衅!” “国之领土,不容侵犯!” “区区一些弹丸小国,也敢挑衅帝国天威?此辱如何能当?” “我奉钦命而来,纵然以寡敌众,也要歼灭这群蛮夷!” 话音落下,众将更是骇然。 咱们这点兵力,又是岭南这种崎岖的地势,反攻不是找死么? 难道大帅看到西北的战况心理不平衡? 可您不是神祇张巨蟒,就算张巨蟒来了,也会选择据城而守。 “愣着做什么?下去动员!” 王孝杰怒斥大喝。 众将依然没有挪动脚步,他们拼上性命,也要抵制这个决策。 王孝杰见状,沉默了片刻,目光审视着这几个亲信。 他突然苦笑道: “中山王这样一位枭雄,天下谁能驾驭?” 众人一时跟不上节奏,却觉得脊骨发寒。 这话说得很毒,更是大不逆! 说实话,当他们听到战报,都对张巨蟒顶礼膜拜,奉之为神。 那是中原的顶梁柱! 谁能驾驭? 无人! 王孝杰很直白的说: “中山王下一步一定是进军洛阳,毫无疑问。” 众将呼吸一滞,心脏都仿佛停止跳动。 是啊,如今张巨蟒的威望那可是刺破苍穹,他就算不登基,民间舆论也会推动他上位。 对,就该发起总攻! 最好杀到岭南以南,就算在那边打猎,也不能回中原。 如果再不走,朝廷传来旨意,立刻撤兵北上护驾。 那该做何选择? 抗旨,就是违背君令,余生都要背负“不忠”的骂名。 接旨,如何挡得住张巨蟒?必然要沦为此獠屠刀下的尸体。 为今之计,只有远遁避开。 旨意?什么旨意? 咱们在岭南以南浴血杀敌,压根就没收到啊…… 等九五至尊之位落下帷幕,咱们再出来,张巨蟒赢了,咱们顺势归附,还能凭借击杀蛮夷的战功升官得爵。 机灵! 大帅真聪明啊! “誓杀蛮夷,扬我国威!” 有将军扬着手臂,奋力大吼。 “犯我汉土,虽远必诛!” “犯我汉土,虽远必诛!” “……” …… 神都城,快入秋了,天气微凉。 金雀大街再无往日的喧闹,帝国首都竟有些萧瑟。 流民肆掠,军阀叛乱,陈兵边境的百万联军,像是悬在中原头上的利剑,让百姓透不过气来。 原本满怀希望,可西北就像一潭死水,伴随着战败的谣言漫天飞,百姓的希望日复一日地磨损殆尽。 如果连中山王都无能为力,谁又能拯救九州黎民? “驾——” 疲惫的骏马在长街奔袭,一个身后插着令旗的士卒大声道: “赢了,西北大胜,中山王歼敌八十五万!” 刹那间,长街百姓陡然停住脚步。 声音传开,犹如巨石砸入深海,掀起巨大浪潮。 不管是谁,都是一脸不可置信,被深深震撼。 直到报捷士卒再次重复了一遍,人群死寂,而后沸腾起来。 百姓脸上阴霾彻底消散,欢呼雀跃地挥舞着手臂。 “赢了!” “咱们赢了!” “哈哈哈哈,胡狗被杀光了。” 百姓喜极而泣,互相拥抱在一起,欢呼声汇聚,几乎能刺破整个苍穹。 大街的滔天动静也惊动了皇城,皇城官署的大臣纷纷走出来查探。 “大胜!中山王歼灭胡虏八十五万!” 端门外,随着急促马蹄声,一道嘶吼的声音席卷皇城。 整座皇城为之一静,死一般的沉寂。 刹那间,仿佛一颗核弹坠入,周遭彻底爆炸开来。 群臣面露狂喜之色,身躯剧烈颤抖,几乎眩晕过去! 压在心口的大山彻底崩塌! 西北胜了,中原就胜了,剩下的几路联军不足为虑。 没想到,张巨蟒这个恶贯满盈的畜生,真的完成了一桩挟泰山以超北海的奇迹! …… 紫宸殿,檀香袅袅。 这是几个月以来,第一次燃起檀香,殿内铜漏的滴滴响声,竟是那般的悦耳动听。 宰相崔元综攥紧拳头,浑身的兴奋抑制不住。 赌对了! 清河崔氏赌对了! 在张巨蟒举目皆敌之际,家族选择压上筹码,这个决策无比英明! 此獠竟然真宛若神灵降世,铸造了一个个惊世骇俗的奇迹! 御座上,武则天心绪十分复杂,在极力保持自己的冷静。 他做到了。 这已经不是力挽狂澜可以描述,那甚至是一己之力挽留几千年文明。 殿内,武三思脸庞阴森冰冷,满腔的绝望恐惧几乎将他吞噬掉。 崔玄暐等世族大臣的表情也差不多,他们无法用言语表达此时此刻的情绪。 他们盼望最好的结果,就是—— 张巨蟒可以胜,但不能大胜,要胜得有分寸。 可如今,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将此獠的威望推到难以复加的地步。 大殿陷入冗长的寂静,只剩上官婉儿清脆婉转的声音。 她在念着一封魏元忠书写的战报。 孤军深入敌营啊,这是多么大的魄力,纵观满朝,恐怕也难找出第二个人。 当听到屠俘的时候,满殿毛骨悚然,浑身每根毛孔都在颤栗。 此獠如同一只上古凶兽饕餮,毫无心理负担做下骇人听闻的暴行。 就是一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暴虐刽子手。 几千年历史,再次出现一个比武安君更残暴的屠俘者! “陛下,惨无人道,张巨蟒要遭受天谴啊!” 东宫属官宋之问跳了出来,义愤填膺地痛批指责。 话刚落下,崔元综迅速出列,尖声反驳: “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防止暴动,中山王不得不坑杀胡虏,他的如此作为,是情理之中。” “何况这世上真的有完美的人么?” “不可能的。” “人无完人,即便是真正的圣贤,也做不到这种程度。” “中山王,已经为中原,为天下黎庶,付出所有!” 闻言,群臣更是惊恐。 此言诛心! 将张巨蟒比作圣贤,这不是在造势么? 在中枢朝殿,堂堂宰相只提中原,只提百姓,丝毫不提及陛下跟朝堂。 迹象还不明显么? 张巨蟒的势力已经等不及了! 这就是为何朝廷气氛诡异,完全不是旷世大捷所应有的场面。 按照正常流程,现在是大赦天下,封赏功臣,皇城鸣鼓,神都放炮,诏书传天下,再召唤几个蛮夷使节来肆意凌辱一番。 而眼下的朝殿,仿佛像大溃败一般。 为什么呢? 因为华夏文明有个光荣的传统—— 解决外敌,即刻内斗! 群臣从未想过,张巨蟒真的会凭借十万兵力歼灭八十万,捷报来得猝不及防,竟让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如此平静地坑杀五十多万战俘,对别人狠,对自己人是不是更狠? 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谁还有心思庆祝? 群臣甚至觉得大周社稷已经失去十之八九了,陛下要沦为亡国之君了。 “陛下,蛮夷联军随时可能围困神都,咱们必须南迁,抓紧时间做战略部署。” 武三思猛然抬头,目光慌乱地盯着御座。 朝殿气氛僵硬如铁,有大臣愤懑,也有大臣尴尬,最多的还是面露期待。 所谓的蛮夷,不过是掩饰罢了,说给天下百姓听。 实质上是防备张巨蟒举兵而来。 此獠更是能歼灭八十多万胡虏的恐怖存在,朝廷何人能挡? 最关键的是,张巨蟒凭此一战,威望如日中天,民心民意全在此獠身上。 很简单,张巨蟒只要说一声中枢有人暗连蛮夷,打着清君侧旗号起兵,一路畅通无阻。 这种情况,大周社稷岌岌可危,到了无力挽留的地步了。 “陛下,南迁吧!” 崔玄暐也站了出来。 立刻迁都,让前来靖难的魏元忠大军,分散部署在七千里的长江防线上。 武则天面上笼罩着寒霜,沉声道: “朕不会南徙。” 武三思表情都隐隐狰狞了,他始终搞不懂这个女皇在想什么。 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翻盘? 之前你不愿意,是为了天下百姓。 可现在蛮夷胡狗死了大半,剩下的绝对不敢再入侵疆土。 这种情况,南徙保社稷国家,朝野谁敢指摘? …… 与此同时,炎热的阿拉伯帝国。 王宫内。 国王哈里发大发雷霆,宫内精美的瓷器被摔得粉碎: “指主发誓,我要像剥树皮那样剥汉奴的皮,我要像捆枝条那样把汉奴捆绑起来,我要像鞭笞脱离正道的骆驼那样抽打汉奴!” “我要把汉奴的人头变成狗头!” 无能的发泄过后,他像是泄气的皮球,颓然地瘫倒在王位上。 原本。 他是想凭借阿拉伯帝国的三十万雄兵征服那里,将那里繁华的城市,富裕的土地据为己有。 但是…… 理想很美好。 现实很残酷! 自己出兵非但没有占得一丝便宜,一分土地。 结果让近三十万大军赔了进去。 懊悔! 无穷无尽的悔恨在哈里发脑海里浮现。 如果真主再给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他一定不会再去招惹那个神秘而又强大的东方帝国! 大臣贵族们一脸绝望,白皙的脸庞再无任何血色。 三十万大军不至于让阿拉伯帝国陷入末日。 可接下来,东方国度的极端报复,阿拉伯帝国能承受得住么? …… 遥远的拜占庭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 建筑巨大的半球形穹顶直径达十几丈,凌空飞架在几个三角穹顶之上。 这是圣索菲亚大教堂里,此时国王率领数万人同时做礼拜。 大厅两侧圣像的形式多样化,绘满了各种图案。 “阿门——” 礼拜结束,国王提比略三世在大臣的簇拥下,离开教堂。 提比略三世头戴形如鸟举翼的王冠,表情悠然自得。 “我王,有急信。” 一个披着长帔,右臂袒露的官员手捧羽毛翠绿的大鸟,鸟爪下绑着一张小羊皮。 “什么事?”提比略三世漫不经心道。 官员递上去,恭声道:“我王,阿拉伯入侵失败了。” “哦,上帝!” 几声惊呼,提比略三世身后的大臣皆是讶异。 他们难以置信,不是据说有百万联军,怎么可能失败? 那个桃花石国度真的那般强悍? 事实上,由于距离太过遥远,他们甚至不确定东方国度的名称,只知道叫桃花石。 位置大概在天竺国之边陲偏僻,那片海洋的左侧,有着非常勇敢而又人烟旺盛的民族。 大概几百年前,养蚕丝织技术由两名查士丁尼一世派遣的僧侣传入拜占庭帝国,仅此而已。 他们不关注东方,但时刻盯紧阿拉伯帝国。 没想到竟然失败了。 “上帝至高无上至善至美,阿拉伯帝国背负着原罪和本罪的十字架,应该受到痛苦的惩罚!” 提比略三世嘲弄一笑,随后打开了羊皮卷。 只看一眼,他那茂盛的胡须便剧烈颤动。 怎么可能啊? 八十多万大军留在东方?这莫非是上帝的玩意? 官员表情坚定:“我王,消息不会错!” 这下,提比略三世再难遮掩表情的震撼。 他艰难平复情绪,冷静分析情况: “是不是设下埋伏,将八十万联军引诱到伏击地点?” 官员摇头,沉默了一下,苦笑道: “正面交战,联军八十五万大军兵败如山倒,桃花石张巨蟒只有十二万啊。” 轰! 提比略三世瞳孔猛缩,着实被震慑到了。 他用怪异拗口的语气念道: “巨蟒·张?这难道是上帝的使者?” 说完来回踱步,思绪极为混乱。 一个意外,揭开桃花石国度的神秘的面纱。 竟然如此恐怖?! 他当然没有侵占的意图,别说距离太过遥远,就算近在咫尺,他也不敢触碰。 提比略三世在考虑要不要更换帝国的战略部署。 原本打算在亚美尼亚、阿纳多利亚军区边境地区发动反攻,将东部边界重新推进到两河流域上游。 慢慢蚕食阿拉伯帝国的疆土。 可现在,他隐隐动摇了。 帝国扩张,一旦跟西域接壤,有领土之争,那就要面对桃花石国度,面对巨蟒·张这尊可怖杀神。 而拜占庭帝国对桃花石一无所知! 不行的话,先暂缓侵略的脚步,派遣大批使者去了解这个东方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