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过敏原》 第1章 流年不利 雨后的空气闻起来像一片沾了泥的香樟叶。 乐知时被跳上床的橘猫踩了一脚,迷糊间睁开眼,惊觉睡过头了。 明明一年也迟不了几次,偏偏在开学第一天出状况,实在倒霉。听见楼下蓉姨叫他,乐知时忙应了几声,猫又从他肚子上踩过去,轻飘飘跳到床下,他也飞快洗漱换衣服,抓起书包就往外跑。 “闹钟没响?”林蓉从容涮出牛奶杯,“快吃早餐,昨天卤牛肉的汁拌了米粉,蛮好吃的。” 乐知时此时已经一溜烟窜到玄关,哪里还顾得上早饭。 “开学典礼前不上早自习,我就忘记定新的闹钟了。蓉姨,宋煜哥哥呢?” 家里的小博美犬啪嗒啪嗒跟在他屁股后头,乖乖坐在地上看他换鞋。 “你哥早走了,今天不是开学典礼嘛,好像说他今天值日来着,高三生还要值日的么?”林蓉把杯子放好,擦干净手上的水转过身,“你们初中部开学典礼应该还是跟高中部一起吧……” 一回头,乐知时都开了门,博美疯狂挠他的腿不让他走。 林蓉着急喊住他:“乐乐!不能不吃早饭!” 乐知时蹲下来揉了一把狗狗的头,又亲了一口,赶时间离开,“我去买米粑,蓉姨拜拜~” “别乱吃东西!” 出了家门,乐知时骑着车径直奔着小区外的早餐摊位,之前一直卖米粑的婆婆今天没出摊。之前乐知时就听她说腰疼,估摸着得休息几天,下次见到一定要多买点。隔壁的汤粉店倒是飘着香,大老远就闻到炖煮入味的牛杂香气。 “乐乐,过早了没?来吃粉啊。”牛肉粉店的老板从大汤锅里拉出乘着米粉的漏勺,勺下的热汤跟白绸缎似的,扬起来又落下去。 “我要迟到了陈叔,明天吃!”乐知时停下车快步跑进便利店,来不及做选择,他直接拿了袋米面包付钱离开,这是乐知时在便利店能买到的少数自己可以吃的零食。 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这座城市的雨向来不温柔,总伴随电闪雷鸣,害他一晚上都没办法入眠。记得刚到宋煜家的第一晚,也是这样的暴雨,闪电撕裂夜空。雷一响,他就吓得哭了出来,直往宋煜的房间里跑,爬到他床上去。 从那时候开始,他本能地开始依赖这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乐知时的父亲乐奕和宋煜父亲宋谨是一起长大的密友。 乐家老人早逝,在侨居英国之前,乐奕几乎就是宋家编外人员,吃也一起,住也一起。乐奕喜欢极限运动,一次攀岩时他遇到英国女孩olivia,两人陷入热恋,生下了可爱的乐知时。但幸福的时光太短,十一年前夫妻俩在阿尔卑斯山滑雪,意外遭遇雪崩,双双遇难。 一夜之间,乐知时失去了父母。连飞往英国将他接回来的宋谨,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向一个三岁的孩子去解释这一切。 那时候的乐知时抓着宋谨的袖子,只会甜甜地叫uncle,不懂什么是死亡,什么是寄养。他被带回宋家,从此就在江城生了根。 路口的红灯迫使乐知时刹住单车。早上起得太猛,人还有点飘乎乎的,视线盯着红灯上的光点,思绪一跳一跳的,分散开来。昨晚的梦在脑海里只剩下破碎的剪影,好像自己变作小小一团,跟在宋煜的屁股后头打转,连中文都说不利索,只会缠人。 林蓉总用吃醋的口气揶揄乐知时,说他第一个学会的中文词汇竟然是哥哥。 不过宋煜打小寡言,对谁都不冷不热。好在他虽然不怎么搭理乐知时,却也不会赶他走,任他缠着。只是等他们大了,开始上小学了,乐知时的混血长相就越发打眼。 宋煜本就出挑,又跟着个洋娃娃牌拖油瓶,几乎每天都要应付关于他家事的八卦询问。时间一长,宋煜实在没了耐心,正好后来搬了新家,离开之前的学区和小学同学,他就在升初中之后定下三大条约: 在外不许叫哥哥。 不许一起上学或回家。 不能让别人知道你住我家。 起初乐知时根本无法接受。宋煜升初中和他分开对他的打击就够大了,更别提不能叫哥哥的事。但他一向是个唯宋煜马首是瞻的孩子,守规矩第一名。毕竟比起不被搭理,在外保持距离乐知时还是能接受的。 在乐知时心里,宋煜就像是一个永远立在前面的标杆,从蹒跚学步起他就在后面追逐。宋煜六岁时,他三岁,跟着哥哥跌跌撞撞跑出门,去看搬家的蚂蚁;宋煜十岁,他七岁,第一次和哥哥一起上小学,在公交车上开心到唱歌却被捂住嘴;宋煜十五岁,他十二,大太阳底下举着小电风扇,卖雪糕的老爷爷给了他一个板凳,让他可以坐着等哥哥出考场。他还记得那天他吃了三根冰棒,宋煜并没有发现,并且为了他放弃坐学校大巴,他们打车去吃了小龙虾。 那天的小龙虾特别大,他吃了23个,其中有15个是宋煜给他剥的,因为被嫌弃动作太慢。他记得自己反驳:“虽然我不会剥虾,但是我很会藏对吧,你的同学都没有看到我。” 宋煜却不以为然,“可我一眼就看到了,所以你藏得一点也不好。” 乐知时一直坚持认为自己很擅长隐藏,包括在外和宋煜的关系,后来他也不得不承认,宋煜是对的。 “绿灯了,走吧。” 路上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看了眼时间,乐知时踩上踏板加速,单薄的身体弓起,努力蹬车。九月初的风还是暖热的,烘着周身,把夏季校服衬衫吹到鼓起,乐知时微卷的棕发在阳光下泛出点金色,蓬松柔软。 一路狂飙到学校,刚停好单车,望见门口查岗的大部队,他隐隐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乐乐!”肩膀猛地被拍了一下,乐知时吓得回过头,是他的铁哥们兼同桌蒋宇凡。 乐知时的姓氏特殊,很多人第一眼看都会念成快乐的乐而不是音乐的乐。出错频率之高让他直接多了一个小名——乐乐。不光是家人,身边关系不错的同学朋友也都这么叫。 得逞之后蒋宇凡一脸得意,摸了一把自己刚被老妈逼着推干净的小平头,“你今天怎么也踩着点来学校啊?” “睡过了。”乐知时拉着蒋宇凡往校门赶,“门口好多人啊。” 蒋宇凡老神在在,“越是不上早自习啊,迟到的人就越多。”远远看见戴袖章的值日生,他检查了一下校服,顺便瞟了一眼乐知时。 “哎等等,”蒋宇凡一把抓住他,“乐,你的铭牌呢?” 脚步飞快的乐知时忽然间惊醒,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果然空荡荡一片。 “糟了。蓉姨每次洗衣服的时候会把铭牌取下来,我今天走得急忘了这茬了。” “那怎么办?”蒋宇凡垫着脚往门口瞅,“我靠,圆规也在。” 圆规是他们初中部教导主任的外号,因为长得干瘦又高,为人一丝不苟,大家都这么叫。 乐知时更急了,圆规特较真儿是出了名的,连女生改校服裙都要记下来通报。今天又撞上开学典礼,没准儿他一会儿也要上通报名单。 他扯过书包带子企图挡一挡,“蒋宇凡你帮我遮一下。” “行,没准儿能糊弄过去。” 蒋宇凡挡住他半边身子,俩人连体婴似的快步移动到校门口,企图从一群接受检查的学生中蒙混过关。 圆规的嗓子很尖,“把校服领子翻出来啊那个同学,一会儿开学典礼会有录像的,要传到学校官网的。你们的形象就是我们培雅的形象,知道吗?” 乐知时手紧攥书包带,贴着蒋宇凡埋头往前挪动。 “你这个裤子怎么回事?” “老师,我校服裤子没干,我穿了条差不多的……” “两条校裤都不够你换洗的吗?!” 乐知时头埋得更低,并且已经准备好了道歉的话。 “站住。” 他吓得跟只被点了穴的兔子似的,一下子顿住脚步,可还是不敢抬头。 不是我,一定不是我。 “说的就是你。” 圆规走近了些,旁边站着跟着他检查的值日生,“短发的那个女生,你铭牌呢?哪个班的?” 乐知时刚松了口气,又听见圆规说,“说过无数次了上学的时候必须佩戴学生铭牌,很难做到吗?还有谁没戴?” 还有我。 乐知时浑身僵硬,好像突然出现一只怪异的大手把他从人群里给揪了出去,提溜到圆规跟前,还指出自己胸前没有别铭牌的那块布料。 神经最紧绷的瞬间,手臂竟然真的被拽住。心猛地一提,乐知时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可下一秒,那只手便沿着手臂线条向下,抓住了他的手,在紧贴的学生队伍里分开他手指。一枚带着温热体温的金属片被塞进来。 说起来很玄,但光凭手乐知时就认出这是谁,抬起头,果然看见一张冷淡又熟悉的面孔。 对方穿着高中部制服,手臂挽着红色袖章,阳光直射下眉头微皱。 不是别人,正是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哥哥”。 乐知时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浅色瞳仁在阳光下琥珀珠一样通透。看见宋煜,他浑身起了层电,下意识想开口,可下一秒又条件反射把到了嘴边的“哥”生生咽了回去。 视线相触,宋煜松了手,眼神撇开,目光漠然,仿佛他们之间真的只是值日学长和违规学弟的关系。他扫了眼手表,从口袋里拿出笔准备记迟到名单。 周围人的注意力还在圆规和被训的女生身上,没人发现这隐秘的交接。乐知时低头看着手里的铭牌,上面刻着[培雅初中部乐知时]八个字。赶在圆规发现前,乐知时赶紧将铭牌别上衬衫前襟。 手刚放下,就看到一双精明的眼扫过他。乐知时抬起脸冲圆规笑,他天生无辜相,一双纯良至极的狗狗眼,虽说外貌红利不是哪都通吃,但这张漂亮脸蛋的确很难让人狠下心苛责。 “差点就迟到了啊。”话虽如此,圆规还是放行,“进去吧。” “嗯。”乐知时乖巧点头,“谢谢主任。” 学校钟楼正好敲了钟。他忍不住回头,人群中的宋煜水杉一样颀长,就像是漫画里出场时会闪闪发光的那类人。 时间不多,开学典礼前全班要先在教室里集合。乐知时不想再迟,拼命往教室跑,可蒋宇凡觉得蹊跷,“不是,乐知时你站住!我都看到了!” “要迟到了,要迟到了。”乐知时呼呼往前跑,心跳贼快。 蒋宇凡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别……别打岔,老实交代,你的铭牌怎么会在宋煜手上?” 第2章 新的转折 “可能……是他捡的吧。” “捡的?” 这么小也能捡到? “我信你有鬼!”蒋宇凡皱起眉,跟在乐知时后头进了初中部教二楼,噔噔噔上楼梯继续追问,“就算是他捡到的,他怎么就知道你是乐知时本人呢?” 乐知时反问,“我还不够好认吗?” “那倒也是……”凭着这张混血脸,乐知时刚入学的时候讨论度就数一数二,但蒋宇凡还是觉得神奇,“刚刚真吓死我了。我看到宋煜戴着袖章的时候都觉得你完了。” 乐知时扶着扶梯喘气,“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开学第一天违规还遇上宋煜这种高冷大佬当值日生,他拽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要把你就地正法呢。” 快到了,乐知时回头冲他嘘了一声,快步进了教室。 巧得很,班长正好点名,乐知时努力地憋住大喘气,站在门口,头发都跑得打卷儿翘起,“老师……” 班主任王谦是个年轻男老师,教语文,能和学生打成一片,但严厉时也不留情面。好在乐知时从来都是乖学生代表,不迟到不旷课不惹事,成绩不错人也讨喜,王老师没为难他,“进来吧。” 但蒋宇凡就没那么幸运了。 王谦脸上带着戏谑的笑,“这不是我们8班迟到小分队常驻嘉宾吗?” “王老师,”蒋宇凡摸了摸自己的圆寸,“我这不就比乐知时晚了两步嘛。” “对,我觉得这个比较标准蛮好的。”王谦手一背,“从今天起每天都只许比你同桌晚两步,不然早自习罚站。” “啊?”蒋宇凡皱成一张苦瓜脸,看热闹的8班学生全都笑起来。 “还啊什么啊?进来吧。”王谦说完,开始敲打其他学生,“平时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开学典礼都给我老实点,被教导主任逮住我是不会把你们赎出来的,公开处刑也好,升高中前在全校出出名,这个初中也没白读。” 大家都在偷着笑,只有乐知时还没从大喘气儿里回过劲儿,发着懵把书包往桌子里塞,怎么都塞不进,这才发现抽屉里有什么,伸手进去,摸出个精致的宝蓝色礼盒。 奇怪。他仔细瞅了瞅。 “又谁给你的?真爽,开学第一天就有礼物拿。”蒋宇凡歪在桌上小声调侃,“帅哥就是好。” “才不是。”乐知时抬头瞄了一眼王谦,动手拆礼盒,里面是一枝精致的白色钢笔和一瓶墨水,最上面盖着一张卡片。他没动钢笔,只是打开卡片一个人看完上面的字,就收好了放回抽屉。 八卦的蒋宇凡凑了过来,“哪个班的?这钢笔看着就不便宜。” 乐知时抿了抿嘴,像是在思考。 “开学典礼完了应该不会原地解散回家吧?” “不会吧,估计还得回教室。干嘛?” “我想去一趟11班,把这个还回去。” 班上的人都站起来,准备动身去校体育馆。蒋宇凡对乐知时这种老老实实把礼物还回去的做法很是不理解,“不是吧乐乐,你真要还啊,人小女生会伤心的。” 乐知时有点饿,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米面包,撕开个口子一口咬下半个面包,含混道:“如果不还,她可能会默认我答应了,但我没有,这样不对的。而且我才初三,不能谈恋爱。” 蒋宇凡一脸不可置信,“我天,你是哪来的乖宝宝,隔壁班那个谁上学期都换了三个女朋友了。行吧,反正女孩子失恋的心情你是不会了解的。” 失恋。 乐知时确实感受不到,但他权衡了失恋和被欺骗的严重性,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我会好好跟她说的。”乐知时快速咀嚼嘴里的面包,跟着其他同学一起站起来,书包里掉出一个药盒,崭新的。他弯腰捡起来想装在口袋里,可校裤口袋太小,塞不下。于是他试着撕开包装,但塑封质量实在太好。 “快走吧咱们。”蒋宇凡拽了他一下。 “哦,好。” 全校学生浩浩荡荡地涌入体育馆。一进来才发现没垃圾桶,乐知时飞快吃完最后一口,将袋子对折塞进校裤口袋。 培雅是当地最知名的中学之一,比起隔壁静俭专注分数的成绩驱动式教育,这所学校颇具洋派风格,很多学生的出路都是留学深造,甚至有“培雅的高三生只有一半参加高考”的说法。加上学校有钱,扩得起地,初中部和高中部一直没分过家。 在这种庞大的学生体量下,一年一度的全体开学典礼自然也成了校园大事件,平时再自由散漫,这一天是不能出错的。 高中部的学生先进去,按照班级坐在体育馆观众席。圆规站在前面安排:“初三6班到11班坐场中啊。” “啊?” “怎么又是蓝班?” “又要坐地上了唉。” 培雅初中部的夏季校服是浅蓝色短袖衬衫,高中部则是白色,冬季的针织背心也是这两个颜色,久而久之大家就用校服颜色代称初高中部。 大家找着班级位置。一暑假没见,女生们凑在一起第一件事就是八卦,毕竟这是永远喜闻乐见的话题。 “看了昨晚的表白墙吗?” “没,这次是谁?” “初二的,跟宋煜学长表白呢,写了巨多,说暗恋一整年了。” “哇,校草……真有勇气。” “我们学校有评校草吗?我怎么没投过票。” “没有啦,不过宋煜算是公认的吧。居然敢追他,我就没见他跟哪个女生走得近,别说初中部了,高中部都没有。” 听到宋煜的名字,乐知时有点高兴,心里又有点别扭。脸上痒痒的,他扒拉了一下头发,眼睛四处张望,慢吞吞跟着人群走。班长组织大家席地坐下,乐知时坐在男生队伍后头,前面女生的八卦焦点从初二女生表白高三学长的劲爆话题变成培雅究竟几个校草的讨论。 “后来表白墙下面吵起来了,有人说宋煜一张扑克脸,对谁都爱答不理的,还不如初中部的乐知时。笑死我了,吃瓜吃到自己班上。” “什么叫还不如?乐乐就是很好看啊,混血颜不香吗?而且性格也好。” “就有人说他太小了。不过后来吵着吵着就变成初中部高中部各占一个,这样就没争议了。” “哈哈哈确实,他俩搁人堆里就是那种充了钱的皮肤。什么时候站一块儿比比。” “同框都够呛,完全没交集。” 蒋宇凡竖起耳朵听了一个来回,连连咋舌,“小乐乐不错啊,都比肩宋煜了。” 乐知时光顾着伸长脖子在观众席寻找宋煜的身影,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女生同学关于他的讨论,被蒋宇凡cue还有些懵,“嗯?” 谁知斜前面的女生这时候又转过头,满脸八卦,“乐乐,你觉得宋煜学长怎么样?除开他的性格。” 这还是他上初中后,第一次在学校被问到关于宋煜的事。 乐知时发觉自己心虚了,和他在太阳底下躲着等宋煜是一样的心情。他眨眼速度都无意识变快,试图给出比较像陌生人的回答。 “宋煜学长很帅,成绩也很好。” 但他最终还是没忍住护短的心,“而且我觉得他性格也没有问题。”乐知时的语气异常认真,“他只是不爱说话而已,不爱说话不代表性格差,虽然他看起来有点吓人,但他其实人很好的……” 女生越听越不对,疑惑打断,“等等,你怎么知道他人好?” 果然很不擅长隐藏。 乐知时一时哑口,谁知蒋宇凡插进来,“还别说,宋煜人确实比我想象中好一点,今天他值日,捡到乐乐的铭牌没有上报,还帮他瞒过了圆规呢。” “真的假的?” “救命恩人啊。” “不愧是大帅哥!” 典礼开始,班长在前面提点他们别说话,八卦这才终止。乐知时松口气,差点暴露,就他们的八卦程度,要真知道他们的关系肯定消停不了。 每年开学讲得都是差不多的内容,台上的领导人发言听得他灵魂出窍。不一会儿换了初中学生代表,是他们班的女学霸,乐知时十分捧场地挺直背抬起头,努力听讲,无奈体育馆的灯光亮得过分,照得他又渐渐垂下头,像朵被太阳晒蔫儿了的太阳花。 也不知是不是面包吃得太急,他胃里有点难受,梗了一团棉花似的,上不去也下不来。 揉了揉肚子,乐知时望着自己帆布鞋尖上蹭脏的一个小点。视线聚焦,这个小点渐渐地扩散变大,像团裹来低气压的乌云。周遭传来才会发言结束的掌声,像沸腾的水从耳朵里灌入,烧到胸腔,蒸汽撑胀了肺腑。 学生间出现一阵小骚动,他喉咙干痒,像卡了片羽毛。乐知时低下头清嗓子,新的学生代表走上台。 靠近话筒之后,音响里发出一阵尖锐的电啸声,仿佛一种强调性的先兆。 下一秒,从不大配合的话筒里传来一句低沉的声音。 “抱歉。” 乐知时一下子抬起头,望向演讲台上的人,胸口起伏。 “各位早上好,我是高三(5)班的宋煜。” 心跳加速,病理性的心跳加速。 像那些女生说的那样,宋煜的好看是公认的。但他骨相窄长立体、眼型狭长、眼角尖锐,这些都带给他极强的压迫感和距离感。 从这张脸上很难找到太多情绪的痕迹。 与之相反的,乐知时的五官是柔软且偏幼态,没有攻击力,通透的琥珀色瞳仁诚恳又天真。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 宋煜垂眼,视线落在小臂上摊开的文件夹上,语气不疾不徐,偶尔会抬一抬头,目光沉静。 乐知时从小就很喜欢听宋煜念书的声音,无论什么。可他此刻却不太对劲,明明很想努力听清每一个字,但无法集中,喉咙干痒的症状愈发明显。 气管仿佛被一点点压缩变细,气流在逼仄的甬道里挤着,上不去也下不来。 糟了。 这反应太熟悉,乐知时抽出垫着的包装袋查看。肺里气流的声音像不断拉开的风箱。 果然买错了。这个牌子的普通面包和米面包只有右下角的一个标志不同,其他完全一样。 乐知时患有严重的小麦过敏症,临床反应除了常见的风疹和喉痒,就是最难受的食物过敏性哮喘,只有在大量接触过敏原的时候才会出现,来势凶猛。 体育馆过分安静,乐知时能听到的只有宋煜的声音,和他胸腔里愈发明显的哮鸣。 第一反应是后悔,后悔自己把药搁在了课桌上,谁能想到就这么一次,就过敏发病。 可这种想法没持续太久,求救的本能来得更快。哮喘抽走气力,乐知时努力向前倾,抓住了蒋宇凡的胳膊。 周围的人也发现异样。 “新的学期意味着一种新的开始。” 站在台上的宋煜垂眼念稿。 台下的学生忽然出现骚乱,集中在某个班的尾部,有几个人甚至站了起来,围成圈。其他班的学生也注意到什么,伸长了脖子探看。 “这将是一个突破口和临界点,过往的累积亟待爆发,转折就在前方……” 发生什么宋煜都不甚关心,他就是这样的个性,只是偶一抬眼,混乱的人群缝隙里,他看到了倒地的人,仅仅是半张侧脸。 “乐乐!你没事吧?!” 不明情况的教导主任开始出面维持秩序,“哎那个班的,你们在干嘛?” 蒋宇凡跪在地上,语气焦急,“老师!有人不舒服!” 话筒里的演讲戛然中断,啪嗒一声,是文件夹落下的声音,被扩音器放大,格外急促和突兀。 教导主任回过头,演讲台上已经空无一人,“乱了套了!” 负责全程录像的摄影社学生傻傻举着机器,一时间不知是应该追着学生代表拍过去,还是继续对准空荡荡的演讲台。 大会出现意外,暂停演讲勉强能算正常反应,可站在演讲台上的代表却二话不说下了台。 而且这个人还是宋煜。 这就太不正常了。 第3章 表白现场 体育场人声鼎沸。 乐知时侧卧在地,症状愈发强烈,明明想要大口吸气,但进入身体的气流却越来越微弱,胸腔里好像破了一个洞,嘶嘶地漏气。还没能吸足哪怕一口,他就开始了剧烈的咳嗽。 感觉学生的状态非常不好,王谦也很着急,“乐知时,怎么回事?你还好吗?能不能说话?”他扶起乐知时轻拍他后背,“深呼吸试试,慢点。” 就在所有人都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白色身影闯入这片淡蓝之中,破开拥挤人潮。 “散开点,别围着他。” 周围的同班同学都吓了一跳,谁都没想到刚刚还在台上发言的宋煜此刻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班主任王谦看见宋煜也有点吃惊,这也是他带过的学生,当年就觉得这孩子挺冷漠,连好朋友都不多,怎么都不像是会见义勇为的类型。 宋煜半蹲下来,把已经说不了话的乐知时半抱在怀里,调整他的坐姿,然后从口袋里拿出药。 看到这随身携带的药,王谦有些疑惑,仔细询问:“宋煜,你这个药他能用吗?我已经打电话给校医院的急救人员了,他们很快就到。” “来不及了。这就是他的药。”宋煜冷静得不像学生,更像是专业的急救人员。他抬头吩咐身边的人,“大家再散开一点。” 他松了乐知时的校服领带,解开衬衣头两颗扣子,让颈部暴露出来,揽过他的肩,扶稳头,另一只手直接将气雾剂对准乐知时的嘴,动作连贯迅速,“乐知时,吸药。” 此时的乐知时满头冷汗,唇色微微发紫,本能地攥着宋煜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气雾吸进肺里。 他已经很久没有发过哮喘,那种眼泪和呼吸都不受控制的感觉浪一样砸上来,一切都是空白的,但他能听见宋煜的声音,给他一种无形的安抚。 “再吸。” 同班两年,周围的同学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急救场面,一个个呆愣在旁边,熟悉他的人多少知道他过敏,但平时也只是出疹子,没这么严重过。 冰凉的药雾涌进气管,几分钟后,乐知时起伏不断的胸口一点点恢复,呼吸终于不再那么急促和乏力。 “好点了吗?”王谦不太放心,“还是要送到医务室那边休息一下。” “是要复诊。”宋煜拿开药瓶,视线也从他苍白的脸上移开,不经意间瞥到遗落在地上的一张包装袋上,上面印着面包两个字。 他伸出手掌贴上乐知时胸口,感觉他此刻的心率,然后抓住他手臂翻开,又查看脖颈,检查出疹情况。 症状虽然得到舒缓,可乐知时意识还是滞后。每次哮喘发作的时候,他会产生很强的依赖感,像只挣扎中被捡回一条命的雏鸟。 急救时他什么都想不了,只知道一定是宋煜在救他,恢复后的第一时间乐知时就想确认,于是虚弱地抬眼,看到宋煜的脸才心安。 “哥……”他声音微弱,手指无力攀着宋煜的手臂。病症如狂风过境,残存的意志力让他全然忘记了约定和伪装。 耳尖的蒋宇凡没过脑子,复读出声:“哥……哥?!” 这么一个字,过了一层人形扩音器,涟漪一样层层传开。 宋煜是乐知时的“哥哥”。 开学典礼的当天,这个乐知时保守了两年的秘密,全校都知道了。 · 一个学校总有那么几个出挑的,不是被议论,就是被簇拥。 乐知时和宋煜都是典型代表,只是没人想到这两个平时毫无关联的人会有交集,而且这么紧密。 消息在密集人群里传播最快,没多久,开学典礼上的意外就成了所有人议论的话题。 乐知时的童年一直就不怎么清静。 刚到宋家时,他插班上幼儿园,没有熟悉的小朋友,语言也不通,最重要的是他和大家长得都不一样,时常像杂技团的动物一样被人围观,甚至被一些大孩子欺负,给他起“黄毛”、“小杂种”的绰号。 他很不喜欢幼儿园,每天都不愿意上学,只想躲在家里画画,一到幼儿园门口就哭,被抱下车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上了小学虽然也没少被围观,但至少宋煜在,他不开心就去找宋煜。有时候宋煜一下课,回头一看,可怜兮兮的乐知时就扒在教室后门的门框边上,没断奶的狗崽崽似的。 同龄人渐渐懂事之后,排挤他的人少了一些,大家也渐渐习惯。再后来,长大的小朋友们审美发生变化,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觉得乐知时是好看的,好看的程度在同年龄的男生里一骑绝尘,性格也好,被欺负的乐知时又莫名成为追捧的对象,总之就没有消停过。 不喜欢成为焦点,不想在开学典礼上被公开处刑,可最后,乐知时还是以更加轰轰烈烈的方式成为了全校瞩目的焦点。 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他望着天花板发呆。值班医生对他进行检查,他乖乖配合,像个没有灵魂的玩具,检查完又躺下,继续休息。 平稳的呼吸令他安心。 从小乐知时就想象力丰富,可以从天花板上的一个小小污渍联想到白沙滩上的一只寄居蟹,再从它小小的壳内空间联想到溶洞,甚至是黑洞。 就在他在天花板里探索宇宙的时候,门忽然间打开。乐知时翻身,把床帘拉开一个小缝,瞄了一眼,可看到的却是蒋宇凡的脸,又失望地倒回到床上。 “乐乐?”蒋宇凡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把他吵醒。 “我没睡。”乐知时从床上坐起来,拉开了帘,“结束了?好快。” “嗯。”蒋宇凡替他把书包拿来,还递给他一盒纯牛奶,“这个你不过敏吧,我看你平时也喝。”见他摇头,蒋宇凡才放心,“老师说不用回去报道了,你休息好了就直接回家。” 乐知时吸了口奶,“王老师没给我家长打电话吧?” 这件事本来也是意外,是他自己不小心,不想让蓉姨为他担心。 “不知道,反正他把宋煜叫住说了会儿话,估计是了解情况。”说到这里蒋宇凡来了底气,“我就说哪有这么巧的事。刚好捡到铭牌,刚好认出你,发言发到一半居然从演讲台跑下来给你急救,身上还刚好带着你的药。要不是你最后喊了声哥,我都要怀疑你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了。” 听到最后一句,乐知时一个激灵,“不不不,怎么可能。”说完他又后知后觉解释,“我们也不是亲兄弟。” 其实他也很后悔。清醒过来恢复体力的时候,回想到众目睽睽之下叫宋煜哥哥的场景,乐知时简直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不是亲的?表兄弟?”蒋宇凡恍然,“我说呢,你俩一点也不像,还不是一个姓。” “也不是,你听我说。”乐知时把书包拉链重新拉好,简单给他解释了一下他寄养的情况。 尽管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蒋宇凡再怎么二,多少也有些意外,“这样啊……” 寄养这种词对他们这些十几岁的小孩而言太沉重了,好像就和不幸、悲惨和寄人篱下划上了等号。 蒋宇凡心想,难怪乐知时在学校假装不认识宋煜。他抓了抓头发,“那、那……那他家对你好吧?” 乐知时笑了笑,“好啊,和亲生的没分别。” “那就好,那就好。可是,”蒋宇凡又问,“那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我的意思是,领养……”他很小声地说出这个词。 乐知时却不甚在意,“哦,我以前也问过。叔叔说,我的爸爸妈妈是很棒的人,他们是我唯一的父母亲,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他希望我能记住。而且他们说,哪怕没有这个程序,他们也会好好照顾我的。”他补充了一句,“宋叔叔是我爸爸最好最好的朋友。他们像亲兄弟一样一块儿长大的。” “原来如此……”蒋宇凡表情像是放心许多,拍了拍他的肩膀,严肃认真,“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口风很紧。” “没事儿。”乐知时低头,忽然发现自己的纽扣开了,领带也被扯开,可半昏迷的时候不记事,还边扣扣子边嘀咕,“怎么回事……” “你哥……不是,宋煜急救的时候解的。”蒋宇凡又说,“你肯定没看到,他从台上冲下来那样子,太帅了。” 乐知时的确没看到,很可惜,但他可以想象出那样的画面,低下头,乐知时看见鞋尖上洇开的黑点,想到发病前幻想出的阴霾。他就是被乌压压的云裹住了,困住了。 宋煜冲下来的样子,大概像一束锋利的光,破开了那片阴霾,找到了他。 这画面在乐知时眼前具象化,心里升腾出一丝愉悦感,连牛奶都变甜。拿书包的时候发现里面鼓鼓囊囊的,拉开拉链一看,里面是早上收到的礼盒,“你连这个都装进来了?” “我想着你说完事了去11班来着。” “嗯。”他把吸得咕噜噜响的牛奶盒捏瘪,扔进垃圾桶,系好领带后拿晃悠着的腿碰了一下蒋宇凡的腿,“走吧咱们,回家吃饭。” 江城的九月初暑热依旧,多年未修剪的栾树几乎要把茂密的枝丫伸进三楼窗户。这些热情的绿叶被紧闭的玻璃窗阻挡,看起来怪可怜的。 就跟小时候的乐知时贴着书房玻璃门往里看宋煜时那样,肉嘟嘟的脸都挤得变形。 从初一开始就和乐知时做同学,蒋宇凡知道他过敏的事,就是没想到能这么严重,他好奇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自己过敏的?这么严重的话,第一次发现的时候应该很危险吧。” 第一次…… 其实他有些印象,但实在不能算多深刻,而且他小时候去医院的次数太多,反而冲淡了发现症状那次的记忆。 “不记得了,那时候我才三岁,好像住院了。” “三岁!”蒋宇凡不敢想象,“你今天这样就够吓人的了,还好你哥在,我刚刚百度了一下吓死了,原来哮喘没有药在身边的话是会出人命的。” 乐知时宽慰他,“今天发生的是极小概率事件,是倒霉中的倒霉。” 但他又想起来,第一次发作的时候,宋煜好像也在。 告别值班医生,两人准备下楼离开,谁知刚一出去就遇上一个相貌清秀的短发女生,和他们一样穿着初中校服,脸红了,声音也很小,“乐知时……” 乐知时不是很眼熟,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蒋宇凡。 蒋宇凡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小声提醒死党:“这就是给你送礼物的那个女生,11班的。” 乐知时低声啊了一声。 “你、你没事了吧?” “我没事了,已经好了。”乐知时说了句谢谢。 女孩如释重负,挽了下耳边碎发,“早上我去你们班找你,你还没来学校,我就把东西放在你课桌里了……” 乐知时看见她的耳朵,红了起来。 “希望你喜欢。” 太阳好大,少女的声音淹没在蝉鸣中。 他攥着书包带子,沉默了两秒,最后还是拉开拉链,把里面的礼盒拿了出来,双手递还给她。 蒋宇凡没眼看了,这场面太窒息。他撇过头从三楼往下望,竟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个头很高,穿着白衬衫。 这不是宋煜吗?蒋宇凡眯起眼仔细瞅了瞅。 还真是! 宋煜推着车朝这边走来,到一棵香樟树下又停下脚步,低头看表,又抬起头往上看了一眼,正巧和蒋宇凡视线相撞。 气场太强,隔了好几米蒋宇凡都被这冷冰冰一眼给震住,立刻扭回头,假装无事发生。 第4章 白桃乌龙 看到出现在眼前的礼盒,女孩愣住了。 “谢谢你。”乐知时语气郑重,“但是,从小家里人就告诉我,不可以随便收别人的礼物,尤其是女孩子的。这样子就是把别人的心意当成理所当然了。所以我得还给你。对不起。” 乐知时的眼睛有着明显的高加索人特征,轮廓更柔和些,头发也是暖棕,阳光下透着金色,整个人是通透又柔软的。外表会给人以幻觉,例如好接近、好攻略、可以被他接受,但事实并非如此。 很多时候孩子气的乐知时都认真得过分。 女生的表情有些难过,但她也有预料,只是犹豫着是否该收回自己的礼物,“可是,我……” 她开了口,又顿住。 “这很贵吧,你买的时候肯定挑了很久。”乐知时很坚持,拿着礼盒的手向前递了递,递到她手边,让她接住,“你写字很好看,比我更适合用这支笔。” 听到这句,女孩抬起头。用褒奖代替拒绝,让人连难过都不忍心。 可她还是多少有些心有不甘,“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乐知时愣了一下。 喜欢。 他喜欢的人很多,比如蓉姨和宋叔叔,比如粉店的老板,每次吃素粉他还会给自己加两块牛肉,还有画画课的张老师,送给他漫画书和画具……太多了,乐知时心里有举不完的例子。 不过如果加个限定词,最高级别,范围就骤缩。 但似乎也不是眼前这个女孩怀有的喜欢。 “没有吗?”女孩追问。 乐知时把书包背好,还颠了颠,“没有吧。我现在不想谈恋爱,要中考了,成绩下降会被请家长的。” 眼看着女孩的表情沮丧起来,乐知时又说,“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真的吗?” “我不骗人。”乐知时颠了下后背的书包,“好热啊,楼下是不是有自动贩卖机来着?我请你们喝饮料。” “我要喝可乐!”占便宜少不了蒋宇凡。他瞥了一眼下面,见宋煜竟然还在,双臂环胸靠在树干上,戴着耳机,仰着脸凝视他们。 蒋宇凡不禁打了个冷战,拿胳膊肘碰了碰乐知时。 “乐,看看楼下。” 乐知时闻声扭头,隔着栏杆一眼就望见宋煜的身影。 打兴奋剂也不过如此了。乐知时一下子转身,双手撑住栏杆半个身子几乎都探出去,可叫出“哥”这个字的时候却是气声,很小声。 像只惊喜到想扑上去却又犹豫试探的小狗。 女生看着乐知时激动的背影,感觉他像是变了一个人,和刚刚拒绝自己表白的样子完全不同。 靠在香樟树上的宋煜放下手臂,走到停在树下的自行车前,脚踢起双撑,长腿一跨似乎准备骑走。 乐知时急了,“哎哎哎。”他抓着书包就想往下走,可又想到刚才答应请喝饮料的事,于是慌慌张张说:“我先下去给你们买啊。” 蹭蹭蹭跑下楼,好在宋煜还没那么快走。乐知时火急火燎跑到自动贩卖机跟前,先是选了三罐冰可乐,可付款时犹豫了一秒,换成了两罐,又额外买了一瓶白桃苏打水,正巧蒋宇凡他们也下来了,乐知时急匆匆把两罐可乐往贩卖机上一搁,对着蒋宇凡疯狂做手势,指着贩卖机,自己转身就朝宋煜跑去。 树影在他那张喘得发红的脸上晃悠,光点斑驳很漂亮。稍稍平复了一下,乐知时才笑着喊了声宋煜哥哥,自己拨了拨头发。 “跑什么。”宋煜只瞥了一眼,依旧戴着耳机。 怕你走了啊。 过敏就算了,还当着那么多人面暴露了他们的关系,搞砸了宋煜的开学发言,什么都一团糟。他怕宋煜不搭理他了。 乐知时把手里的冰苏打水塞给宋煜。接水的时候,他注意到宋煜左手手腕上的表,那是他送的。 10岁那年,林蓉的摄影师好友找的小模特病了,乐知时被带去救急,也因此得到一笔酬金,林蓉的教育理念很自由,所以也鼓励乐知时自己支配这份酬劳。 孩子收到红包第一反应都是买玩具和零食,小小的乐知时独自去商场转悠了好几天,最后买了一块漂亮的手表。 因为还有两天就是宋煜的生日。 那是他第一次花自己的钱购买礼物,小时候已经觉得是天价了,可现在看,这表算不上名表,款式也很简单,不是现在学生中流行的电子表,不酷也不复杂。 从小到大,宋煜没少收乐知时的“礼物”,手动黏上第四片叶子的所谓“稀有”四叶草、攒够十枚就可以给哥哥跑腿打杂做任何事的乐乐小贴纸、手工画出来的宋煜专属小台历…… 但第一次收到到这个礼物时,宋煜的第一反应很抗拒,甚至把乐知时拽去了买手表的商场。 那时宋煜也才刚上初一,但站在商场柜台前办理退货的样子却镇定得像个大人,只有乐知时一个人在哭,甚至坐在地上抱着宋煜大腿大哭,仿佛他才是那个收到礼物却要被退货的家伙。 可惜记忆太模糊,究竟宋煜为什么这么拒绝这份礼物,又为什么回心转意决定接收,乐知时都不太记得了。 他一时间有些好奇,但想了想还是没问。刚发完病,不挨骂都要谢天谢地,现在可不是一个好时机。 宋煜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水,又递回给他,乐知时这才回神。 “宋煜哥哥,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刚来。”宋煜踩上踏板。 乐知时主动向他报备复诊的情况,“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刚刚也吃了药。” “我看你也没事了。”宋煜说。 乐知时并没有感觉到这句话有什么不对,继续道:“幸好有你在,不然我可能就挂掉了。” 挂掉了三个字被他说得一本正经,但的确不是夸张,小学时尽管是带饭去学校,但小孩子还意识不到过敏的严重性,那时也有过几次严重发病,都是被同校的宋煜救过来的。 他这条小命不知道被宋煜捡过几次。有时候乐知时会想到一些小动物报恩的动画片,然后认真地思考自己下辈子会是什么小动物。 最好是像棉花糖那样的小博美,脖子上挂个小牌子。 想到牌子,乐知时忽然联想到校门口的事,“你今天救了我两次。” 宋煜没像想象中那样骂他,但也没说别的,只是准备要走。乐知时察觉到,立刻一屁股坐上后座,见宋煜扭头看他,又仰起脸,“我自行车停在校门口了,先坐你的出去。” 他没同意也没拒绝,仿佛载着一团空气。乐知时坐在后座冲不远处的蒋宇凡和女孩挥手告别,“我先回家啦。” 蒋宇凡看着乐知时,感觉他的尾音都透着开心。 在第一时间知道宋煜和乐知时是兄弟的时候,他还奇怪为什么两个人都对外都不说这份关系,回想毫无交集的他们,甚至觉得宋煜过分冷漠了。 可代入进去想想,换做是自己,要如何解释和乐知时的关系呢。 无论怎么解释,都绕不开他离世的父母吧。 闲言碎语是不见血的刀,有时候,沉默反而是能够最大程度抵御伤害的盾牌。 车骑出去,起了阵风,夏天的风吹在身上都是柔柔软软的。 这让他想起小时候坐在宋煜后座的样子,那时候宋煜刚学会骑车,第一次带人就是带他,一开始他们都很开心,小小的乐知时抱着哥哥的腰,两条腿翘得高高的,嘴里嚷嚷着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后来摔了,乐知时磕破膝盖,流了血,宋煜就不带他了。 骑车快到校门口,乐知时一直担心宋煜会停下来让他骑自己的车回去,一直犹豫着编排理由。 他的车链子掉了?不好,太假了。 气不足了?好像也不行。 要不就说他哮喘还没完全恢复,胸闷,不能骑车吧。 好容易想到一个靠谱的理由,一抬头发现他们已经出了校门好远,宋煜并没有停车。他可能是忘记自己刚刚说的话了,乐知时想。 到了路口的红绿灯前,宋煜停下来,面前一辆又一辆车穿梭而过,阳光也很沉默。 手里的瓶子上凝了层水珠,变成一瓶很心虚的汽水。 “宋煜哥哥,王老师跟蓉姨打电话了吗?” 宋煜没回应,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 虽然宋煜平时也不怎么跟他说话,但是乐知时能察觉到他情绪的微妙差别,总觉得他不高兴。 是因为他今天吃错东西过敏给他添麻烦吗? 那为什么来看他? 大概是确认他确实没有出什么大事,否则回去没办法跟蓉姨交代。 “宋煜哥哥……”趁着红灯还没转,乐知时抬手轻轻拽下宋煜的一只耳机,语带讨好,“你能不能不把今天的事告诉蓉姨啊,她肯定要说我的。” 交通灯一下一下闪烁着,看起来更心虚。 “什么事?”宋煜忽然开口。 乐知时却有些不明所以,“啊?” 自行车轮再次转动起来。惯性驱使下,乐知时的身子忍不住后仰,耳机线成了两人之间的脆弱维系。慌张下,他本能地紧紧抱住宋煜的腰,也听到他的声音,仿佛是从温热的躯体中传导而来。 “你说的,是你吃错东西又不带药,差点在开学典礼上休克的事。” 九月的太阳仍旧锋利。 “还是早恋?” 第5章 赏味期限 早恋? 从天而降一口大锅砸下来,把乐知时给砸懵了,“不是……”他皱了皱眉,手里还乖乖捏着那只耳机,用自言自语的音量嘀咕,“我没有早恋啊。” 而且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他又歪着脑袋去看前面的宋煜,大声反驳,“我没有早恋!” 宋煜依旧不做声。乐知时只好自己琢磨,想到之前在医务三楼走廊的事,这才明白过来,“刚刚你一直站在下面是吗?你误会了,我是把收到的礼物还给她。” 略去表白者的信息,乐知时把事情原封不动还原了一遍,像一个乖乖上报每天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的幼儿园小朋友,说得绘声绘色,生怕遗漏细节。 一个报告了一路,另一个默默骑车听着,从宽敞的大马路驶入弯弯绕绕的巷子,在起伏的梧桐叶浪里靠近目的地。 “我都没有答应她,给她买饮料也是因为怕她被拒绝了难受,就说请她喝饮料的。而且我给他买的是可乐,我给蒋宇凡也买的可乐,但是我给……” 说到这里,他忽然不说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越往后说乐知时越有点委屈。他想到了早上开大会的时候那些女生讨论的表白墙事件。 “你不也被别人表白了?就是那个培雅表白墙,我也要去告状。”明明是威胁的话,说出来却没有丝毫威慑力,甚至还不自觉减小了音量,显得格外弱小。顿了顿,乐知时又添油加醋道:“我们班女生今天早上讨论得热火朝天,没准全校都知道了。” 自行车猛地刹住,乐知时吧唧一下子贴到宋煜后背,贴得紧紧的,没完的尾音也憋回去了。 “全校都知道的事可不止表白。” 宋煜终于开了口,也勒令乐知时下车。 乐知时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又不是故意的,我那个时候不舒服,不小心喊出来的……”他跟个小跟屁虫似的黏在他后头,“那现在怎么办,大家都听到了,应该没人不知道了。” 宋煜没给他提供方案,锁了车往里走。 感觉解释了这么多,哥哥并没有高兴起来,看来不是因为这些。 单车停在一栋青灰色老洋房前,院门前栽了株高高的广玉兰,里头是精心打理过的小庭院。房子是民国时欧式建筑,翻新后装潢得很简洁,门口立着一块和人差不多高的巨大石头,上面刻了四个字——阳和启蛰。 这是宋煜的妈妈林蓉出于兴趣爱好,经营的一家私房餐厅。 宋煜撩开门帘,乐知时跟着他进去,里面已经坐了预约而来的客人,是开店时就光顾的常客张爷爷,一个退休的大学老教授,一见他俩进来就笑着打趣,“小蓉,你们家大帅哥小帅哥回来了。” 林蓉闻声从后厨出来,手里还端了一小碟蜜渍春雪桃,搁在桌子上,笑着瞟了一眼乐知时和宋煜。 乐知时是个讨人喜欢的,还没等林蓉开口,自己就乖巧叫了声张爷爷。宋煜略略颔首,当做打招呼。 “乐乐又高了,不过还是比哥哥差一截。” 林蓉把乐知时肩上的书包取下来,“总归是差着三岁呢。乐乐现在还小,身体也不好,已经长得很快了。” 乐知时强调了一个没太多人关心的数字,“我一七六了。” 全店最高的宋煜没参与他们的身高探讨,独自走到最里面的包间。那是间休息室,是林蓉专门给兄弟俩准备的。 林蓉拿出打包得非常精致的餐点,双手递给张教授,“回去要趁热吃啊。” “辛苦了,”张教授十分高兴,“我爱人就好这口,馋着呢,我这就回去。” “张爷爷再见。”乐知时主动送到了门口。 最初开店的时候,乐乐和宋煜都还在上小学,图兴趣的林蓉只在周一和周五开店,预约模式的私房菜,菜单也没有,全凭她安排。客人相继而来,又口口相传,人越来越多,好多人提前一个月预约,后来林蓉就把营业时间放开,一周四天,也方便过敏的乐知时中午吃饭。 午餐依旧丰盛,白玉瓷盘里盛满炸得金黄的香酥藕圆,刚端上来就被乐知时夹走一个。一口咬下去,外酥里嫩,比肉丸清甜,和混了面粉的寻常蔬菜丸一比,揉挤熬煮过的藕浆又有一种和肉极为相似的口感,柔韧鲜香。 “藕圆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丸子。”乐知时还没吃完,又夹起一只炖得酥烂的凤爪塞进嘴里,赤酱浓油,轻轻一吮鸡爪就抿化了。 不止一个人说过乐知时吃东西的样子很香,甚至还有人建议他去做吃播,看他吃东西的样子就能下饭。 林蓉端着冰糖藕粉进来,“开学典礼好玩吗?”她手放在宋煜肩上,眼睛却看着乐知时,“宋煜今天的发言怎么样?没忘词吧。” 原本像小仓鼠一样疯狂进食的乐知时忽然停住,腮帮子鼓鼓囊囊。 “哎呀,真忘词了啊。” “没有。”宋煜没理睬乐知时的眨眼暗示,添了碗藕粉,“只是发生了一些事。” 乐知时嘴里的鸡爪忽然就不香了。 不会吧,说好不说的。 “发生什么了?”林蓉一脸好奇。 宋煜淡淡瞟了一眼乐知时,“是他。” “乐乐?乐乐怎么了?” 乐知时慌得不行,眼睛在宋煜和林蓉两人之间打转,还提前摇头撇清关系,“我没有……” “他没戴铭牌,被点名批评了。”宋煜喝了一口藕粉,抬头看见震惊的乐知时,“还差点迟到。” 和想象中的说辞不太一样。 “铭牌?”林蓉小声惊呼,“啊,是我,我洗衣服的时候一起取下来,好像不小心把两个铭牌都放到哥哥房间了,怪我怪我。” 说完她一脸抱歉地看向乐知时,瞥见胸前的铭牌,“欸,怎么戴上了?” 乐知时心虚地解释,“哥哥给我拿的。” 外面有服务生叫,林蓉匆忙应声出去。乐知时舒了口气,忐忑地看向帮自己打掩护的宋煜。 “都是我搞砸了你的发言,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再吃错东西了。” 藕粉是冰镇过的,宋煜吃下去一小碗,本来觉得舒服不少,火气也下去些,可一听到这没找准重点的道歉,表情又冷下来。 问题在打断发言上吗? 可乐知时表情可怜,他又压着火问:“你的药呢?” 面对突如其来的发问,乐知时怔了怔,小声解释:“之前的用完了,今天带了瓶新的,去体育馆的时候赶不及拆开,就放教室里了。”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发病……” 宋煜直接反问,“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我不在呢?” 这句话把乐知时问得愣住了。 如果今天宋煜不在,他肯定就真的危险了,那么大剂量的过敏原。 他不说话。宋煜又冷冷道:“我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 “为什么?”乐知时皱起眉望向他。 过敏的危险后果对他的震慑力不及宋煜说出的这一句话。他无法想象某一天之后宋煜不在他身边。 “我以后会天天带着药的,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乐知时垂下眼,“我真的记住了。” 宋煜并非想要让乐知时一直道歉,一想到今天的状况,他就克制不住情绪。 但沉默片刻,他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吃饭。”他又盛了一碗藕粉,手拿瓷勺一颗一颗把莲子藕粉里的枸杞挑出去,放到另一个碗里。 一起长大,一起度过十一年,乐知时完全可以读懂宋煜的语气,他这么说就意味着这事儿翻篇了。心里松了松,他高兴地嗯了一声,拿起筷子连着给宋煜夹了好多酸辣藕带,“吃这个。” 这是宋煜从小到大最喜欢吃的菜,不需要复杂调味,脆嫩的口感就赛过一切蔬菜。藕带是尚未膨大的藕,手指粗细,白嫩细长,斜切成段下锅同干辣椒爆炒,出锅前烹一圈陈醋,孔隙间吸满汤汁,脆爽酸辣。这种夏季特供的水生菜,过了九月就再也没有,又娇贵,长途运输很难保鲜,很多城市都吃不到。 “要是春夏秋冬都可以吃藕带就好了。” 听着这话,宋煜将那碗藕粉推到乐知时面前,语气没太多情绪:“天天都见到,你就会不觉得好吃了。” 短暂的赏味期限才显得珍贵。 每天都见,就少了新奇和期待。 “才不会。” 他没想到乐知时会直接反驳,眼神中有些讶异。 乐知时带着点孩子的笃定,语气坚定:“我喜欢的东西就是愿意天天吃。如果说为了换花样就吃一些并不喜欢的,有什么意义?最好每天都摆在我面前。” 宋煜筷子一顿,“你不腻吗?” 乐知时犹豫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宋煜没继续等答案,自己静静吃饭。 “如果是我最喜欢的,就不会腻。”他把最字咬得很重,仿佛在这是一个深思熟虑后的答案。 宋煜晃了神,猝不及防被乐知时一口塞进一个藕圆,皱起眉,一脸莫名其妙。 “给你吃我最喜欢的藕圆。”乐知时仰着脸看他,和刚来他家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时候的乐知时天天粘着宋煜,什么都不懂,中文也不太会说,但会很直接地用行动去表达。宋煜每晚睡觉前,都会在枕头边发现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具,有时候还藏到枕头下面,硌着了才知道。 每次宋煜都把这些小玩具拿走,可第二天又会出现在他枕头边。 后来的某一天,洗完澡出来的宋煜正巧捉到“肇事者”,见乐知时踮着脚伸长了肉乎乎的胳膊够到他床头,把小火车和宇航员放在枕头边。 被抓住的乐知时也解释不清,英文里掺着简单的中文词汇黏黏糊糊说个不停。宋煜整理了好久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是想把自己最喜欢的玩具送给他,陪他入睡。 当时的他却一口回绝,“我不要你的玩具,我又不是小孩。” 乐知时当时就哭了,可到了晚上的时候,他又拿着玩具对宋煜软乎乎说了一大堆奇怪的英文,告诉他,这个真的很好,这是我最喜欢的玩具。 最后宋煜没了辙,只能留下他的小火车,把宇航员塞他手里,“一个就够了。” 那天晚上宋煜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摆弄着小火车头,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关,火车头亮起灯,呜呜呜叫着,停不下来。害他做了一晚上梦,梦里奶团子哭个不停,抱着他不撒手。简直是最可怕的噩梦。 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 吃完饭,两人撤了桌子,把立在墙角卷好的两个榻榻米床垫拿下来铺好睡午觉。 “高三辛苦么?我听说你们三天就用完一根笔芯了。”乐知时放好枕头躺上去,望向宋煜。 宋煜从架子上拿出一本《国家地理》翻看,“我也才刚上高三。” 好像也是,而且他这么聪明,应该是没那么辛苦的。乐知时望着天花板,他不愿意上高中,现在的卷子都多得做不完了,上了高中他可能会死掉。 过敏和哮喘都没能让他死,做题做死就有点太丢人了。 看乐知时还对着天花板眨眼,宋煜放下杂志命令他:“睡觉。” 乐知时哦了一声,闭上了眼。 见他终于消停,宋煜把夏凉被扔过去,空调温度也调高两度,这才躺了下来。 乐知时闭上眼的样子很乖。那双大眼睛好像是他全部生机的唯一容器,一旦合上,人就羸弱许多,苍白许多,会让宋煜不受控制想到上午他发病的样子。 心情是有存档的,会在一瞬间拉回到某个时刻。 见风长是许多大人对孩子的形容,尤其是许久不见,猛地一见会诧异这孩子怎么忽然间就长大了。但明明乐知时就是和他一起长大的,每一天都在一起。宋煜依旧会这么觉得。 看到这样安静躺着的乐知时,宋煜会忍不住想到他第一次因为过敏住院的样子,也是这么安静,小小一个。 那是六岁的宋煜第一次意识到危险的含义。 “宋煜哥哥。”乐知时突然间睁开眼,猛地侧身转过来,猝不及防和宋煜面对面,距离很近。 正要指责他还不睡觉,却见乐知时一脸天真地发问。 “我第一次过敏是什么样的,你记得吗?” 第6章 骤雨突至 当然记得。 乐知时是和一场暴雨一起毫无征兆来到宋煜身边的。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是他去开的门。始料未及的雨在夏夜一拥而入,沾湿了他的头发,爸爸怀里包着个孩子,用外套紧紧裹着,进门后蹲下来搂了搂宋煜。 宋煜疑惑地伸手掀开了一点衣服,“这是谁?” 散开的外套下露出一双眼睛,玻璃珠似的。 “这是弟弟。” 六岁的宋煜一夜之间多了一个弟弟,软乎又漂亮,长得像童话画册上的小天使,浅棕色的头发打着卷儿,只会说英语,奶声奶气。 和这个小家伙相反,宋煜生下来就不是活泼的个性,不爱吵闹,也不多说话,长辈亲戚还总说他这样的性格不好,要改,可林蓉总是据理力争,说他隔代遗传了外公,让宋煜从小就可以做自己。 他很聪明,心智也比别的孩子成熟许多,但无论多成熟,在面对一个会分走自己宠爱的陌生小孩时,都会不知所措。一开始宋煜并不喜欢他,但也没到讨厌的地步。 多数时间他都在默默观察。 好奇怪,他的睫毛也太卷了。 为什么这个小东西说话这么费劲?看起来笨笨的。 难道自己小时候也这么笨吗? 但乐知时实在长得可爱,哪个长辈见了都会夸上几句,这些赞美动摇了小宋煜心里的印象,他也不得不承认,乐知时比自己很想买的博美犬要可爱一点。 来他家的第三天,乐知时突然哭个不停,哭着要爸爸妈妈,是要他自己的爸爸妈妈,谁哄都不管用。 “你别哭了。”宋煜一走近,乐知时就伸长胳膊要抱,可宋煜抱不动他,他就自己缠上来,像个糯米年糕一样扯不下来。 “你哭得我头疼。”宋煜绝望了,对着林蓉说,“妈妈,我们把他送回去找他爸爸妈妈吧,让他回家。” 林蓉看着他,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口,最后哄着把乐知时抱上了楼,客厅只剩下宋煜和宋父两个人。 “小煜。”宋父把他拉过来,很认真地告诉他,“弟弟没有爸爸妈妈了。” 宋煜皱起了眉,没有接话。他只在心里想着这句话的意思,很快,宋父就给了他更确切的答案。 “他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了,他没有家可以回了。” 他听得懂“不在”是什么意思。 宋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仰头望了望楼上,又回头看向自己的爸爸。 “那他以后会走吗?” 宋父摇头,“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家了。” 成年人总会下意识地对孩子进行判断,觉得小孩什么都不懂。但事实上,小孩子的同理心比大人更甚,他们会在回家的路上为一条小流浪狗撑伞。 宋煜也是,哪怕他从小就不是多么有共情力的孩子。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他抱着抱枕窝在小沙发里,脑子里盘旋着宋父说的话。 乐知时长得那么可爱,却没有爸爸妈妈了。 这句话梗在他心里,于是他愈发觉得乐知时可怜。流浪狗再漂亮也是流浪狗,它们下雨天的时候没地方去,只能躲在隧道瑟瑟发抖,又冷又饿。 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也打断了宋煜脑子里的流浪狗历险记。他抬头望去,看见乐知时小小一只缩在门边,露出半个小脑袋可怜巴巴往里望着,还打了个傻乎乎的哭嗝。 宋煜望了他一眼,俨然一副小主人姿态,“你干嘛躲着?”见小东西也没个动静,于心不忍,就抬手招了招,示意让他进来。乐知时这下子才慢吞吞地朝他走过去。小孩子脚底不稳,每一步都踉踉跄跄,好像下一秒就要栽倒似的,看得宋煜胆战心惊。 好不容易走到他跟前,乐知时就这么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脸哭得发红,整个人像个快破皮的小桃子。 眼睛都肿了。宋煜又想到父亲说的话,于是给他让了一点位子,让他也和自己一起缩在小号懒人沙发上。 一连好几天的雨,好像自从乐知时来了雨就没停过。 他问乐知时为什么要来自己房间,窗外忽然闪过白光。乐知时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一震巨大的惊雷截断,他吓得一下子抱住宋煜,整个人都在发抖。 虽然宋煜也被雷声吓到,但乐知时害怕的程度比他高出太多,不光发抖,还哭起来了。 宋煜最怕他哭,想起来去叫妈妈把他带回房间,可乐知时就是黏住他不放,拼命往他怀里钻。没办法,宋煜只好像个真正的哥哥那样哄他,可他又不喜欢说话,只能捂住他的耳朵,手轻轻拍背。 雷是不会轻易消失的,总是在乐知时的惊吓稍稍恢复之后再次出现,劈一下,之前哄好的就都白费。 他决定找个办法转移小可怜的注意力。 想了一圈,宋煜拿出一大盒玛德琳蛋糕,巧克力流心的,是爸爸出国带回来的给他的。他一直没舍得拆开。 便宜你了。 有了甜甜的蛋糕,又有宋煜给他捂耳朵,乐知时不那么害怕了。他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两只小肉手捧着蛋糕一口一口咬,突然打雷的时候浑身会抖一下,小蛋糕都掉下去,愣一秒又捡起来,掉着眼泪继续吃。 又好笑又可怜。 “你这么小,怎么这么能吃。”宋煜看着空掉的盒子,只剩下最后一个蛋糕,他拿起来自己咬了一口,里面淌出甜甜的巧克力流心。 乐知时又朝他伸出手,软乎乎地说还想要,宋煜没办法,只好把手里的半个又递给他,“没有了啊。” 最后这半个也被他用同样的姿势吃了个干净,嘴角都是巧克力。宋煜嫌他脏,拿了抽纸给他擦嘴角。 他觉得自己真的像个大哥哥一样了。 这种突然多出来的类似兄长的身份给了宋煜一种很复杂的情感,有一点负担,又有点愉悦和骄傲。比一百个人对他说“你长大了”更让他信服。 晚上睡觉的时候乐知时也死活不愿意走,哭着闹着要和宋煜一起睡,林蓉没有办法,只好抱着他进了儿子房间。一钻进宋煜的被窝里,乐知时就不哭也不闹了,又乖又安静,贴着宋煜胳膊挨着睡,像个小洋娃娃,还会憋着哭腔乖乖对他说goodnight。 他似乎已经对这个比自己大三岁的男孩产生了雏鸟情节,因为打雷的时候他会替他捂耳朵,给他吃蛋糕。 等林蓉走后,宋煜翻身看着闭眼的乐知时,心里想着,多个小弟弟可能也挺好的。就算他黏糊点儿,老挨着自己,倒也不讨厌。他可以带他去江滩公园放风筝,看芦苇,带着他一起去上奥数班,但是这小东西肯定一个字也听不懂。 宋煜的脑海里已经充满了被乐知时黏住的情形。 小孩子总是充满好奇的,但宋煜不是,他从小就格外理智。但当他意识到自己会成为一个哥哥的时候,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天真的新奇。 但也是那晚,宋煜第一次明白做个哥哥没这么简单。 半夜他被乐知时的呼吸声惊醒,他小小的手紧紧攥着他胳膊,每一口气都好像喘不上来。宋煜吓坏了,第一反应是跑下床,去砸爸爸妈妈的门。 急救车的声音比雷声更让人胆寒。宋煜一晚上都陷入其中,仿佛耳鸣。他不听劝非要跟着,于是就在大人身后跑着,看着乐知时被爸爸抱着,那么小,闭着眼睛,嘴唇也不是漂亮的粉红色了。 急诊里的一切都很慌乱,在回忆里就像快速剪辑的混乱镜头,满目灰色,心跳声和乐知时难过的呼吸声是背景音。 直到医生出来,告诉他们没事了,流眼泪的妈妈一下子站起来,爸爸掐灭了烟,宋煜的心才落下来。 “我们初步判断是食物过敏性哮喘。检查了一下过敏原,这孩子有很严重的小麦过敏症,理论上不能吃任何含有小麦的食物的,轻微的临床反应可能是腹泻和荨麻疹,严重一点就会像这次一样,诱发哮喘。这些你们做家长的怎么能不注意呢?” 林蓉擦掉眼泪,没有说话,乐知时来的这些天都没有吃任何面粉做的东西,基本都是蔬菜水果和米糊,孩子的父母走得突然,他们根本不知情。 “我们下次一定小心。”宋父哑着声音道。 “过敏可大可小,孩子又才三岁,不是开玩笑的。”医生接着询问,“他今天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应该没有的……”林蓉也觉得疑惑,可怎么回忆都想不出有什么小麦制品。 宋煜脑海里的一根弦断了。他忽然明白,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罪犯,差一点就害死了这个那么依赖他的弟弟。原以为只是把最爱的蛋糕拿来哄他,可喂下去的却是毒药。 “他……他吃了蛋糕,是我给他吃的。”宋煜长到这么大,从没有一刻这么焦心,但他依旧如实坦白了自己的“罪行”,哪怕他真的是无心。 医生叹了口气,“这种情况也常见,小孩子嘛,不也有那种给小金鱼喂食,结果喂太多第二天鱼都死掉了的事吗?都不是有心的。” 这个例子并没有减轻小宋煜的负担感,反而愈发加重。 “照着这病发的症状,估计吃得不少。”医生又安慰道,“你可能也是太喜欢你弟弟了,所以喂了这么多蛋糕。下次记住了,千万别这样做了。” 小孩子的自责和负担让宋煜第一次明白,原来喜欢也是会造成伤害的。 他以为自己是在收留一只可怜的流浪狗,暴雨时给它撑伞,但事实上,他伸出的是毫无节制撒放鱼食的手,满心欢喜,最后等到的可能是一只失去生命漂浮起来的小鱼。 尽管父母没有责怪,和医生一样安慰他,告诉他这没什么。可从那天以后,宋煜还是有意识地拉开了他与这个弟弟的距离,不过分亲密。他也说不出缘由,可能是那一晚的恐惧和自责始终难平,也可能是他明白了什么是克制。 比很多成年人明白得更早。 长大后,宋煜时常觉得,自己生来就同这个世界保持着疏离的距离,手里攥着寥寥的线,连接着他和他生命中必要的一些人,一切都是设定好的黑白灰。 只有乐知时是命定之外的意外造访,是骤雨突至。有人说这是上辈子未尽的兄弟情,这辈子也撞到一起了,于是他手中多了一条特别的线,细细一根红色,仿佛一吹就散,说到底这本不属于自己,所以他不止攥着,还试图维系。 只是选了最笨、但最保险的方式。 第7章 染色果汁 宋煜十分简略地告诉了乐知时第一次过敏的经过,略去主观情感和心路历程,三言两语就结束。 听完之后,乐知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宋煜现在都不会给他吃好吃的了。 这一点让乐知时有点小小的沮丧。但他没说出来,说出来好像显得他有点小孩子气。可落到宋煜眼里,这份沮丧就出现另一种解释,比如无法接受差点被宋煜害死的事实。 所以两个人都没有继续聊下去。 下午一回学校,班上的女生就围着他发起了好奇心攻击。乐知时也头疼,只能跟大家打太极,没有直接说他失去双亲的事,只能说是父辈关系不错,两家很亲近,所以暂住他家。这样也不算说谎。 其实他并不觉得没有父母是一件丢脸的事,只是一旦自己说出去,大家肯定又会露出同情心满满的表情,乐知时始终不能习惯这一点。 他觉得自己挺快乐的,不想成为别人眼中可怜的小孩。 除去对他们家庭组成的好奇之外,乐知时没想到的是,更大的麻烦出现了——宋煜的追求者们。 培雅的高中部和初中部的教学楼一共两栋,其中两栋之间有一条空中走廊,连接在两栋楼的三楼,是唯一的联系。巧的是宋煜和乐知时所在的两个班正好就在这两栋楼里。这样一来,跨学部找人也成了一件很方便的事。 好些追求宋煜的女生因为得不到回应,于是想出曲线救国的方法——加上乐知时的qq从他这里获取信息。说好听些是求助,更有甚者直接跑到乐知时的班上来堵人,大多是学姐,乐知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晚自习九点半下课,大家都数着秒数等打铃,一溜烟往外跑。乐知时没急着走,高中部的晚自习九点五十才下课,他慢吞吞做完题,又慢吞吞收拾了书包,磨蹭到全班最后一个离开。 每天他基本都是这样。 等走到三楼空中走廊的时候,乐知时又犹豫了,抬头望了一眼对面教学楼五层亮着的高三(5)班教室。时间也磨磨蹭蹭地过,乐知时在走廊坐着看漫画,等到九点五十,铃声响起,可(5)班门口一点动静都没有。 高三火箭班果然很辛苦。 乐知时最后还是一个人骑车回了家。林蓉煨了山药鸽子汤,满屋子的鲜香。一开门,小博美颠颠地跑到乐知时脚下。乐知时一把抱起,“棉花糖,你是不是又胖了,好重。” “是乐乐吗?累了吧。”林蓉往锅里丢了些年糕片,等年糕煮到软糯,给乐知时盛了一碗,又切了个红心火龙果放在小碗里。 乐知时坐在地毯上,仰头从林蓉手里接过汤碗,顺口问了句,“叔叔呢?” “出国谈生意了,估计下周才能回呢。”林蓉摸了摸他的头,“他说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礼物。” 乐知时开心地喝了一大口,差点烫坏舌头。 “小心点儿。”林蓉把火龙果碗搁他旁边,回头去了厨房。 盘腿坐在地毯上,乐知时边吃年糕汤边看综艺,一大碗见底的时候,他听见开门的声音,立刻放下碗趴在沙发上往外面望。 宋煜把钥匙搁玄关柜上,换了鞋进来。家里的猫听见动静,优哉游哉地抬起头,晃了晃尾巴,喵了一声背过身子继续睡觉。 “回来了?快过来。” 宋煜听林蓉的话进了厨房。乐知时跟在宋煜屁股后头打转,向他抱怨自己最近成了工具人,“她们都加我qq,然后第一句话就是,能告诉我一下宋煜的qq号吗,他加好友的那个问题答案是什么啊?” “你说你不知道。”宋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淡定喝汤。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这样不就骗人了。”乐知时自言自语,想起来又忍不住抱怨两句,“她们问问题的样子就跟豌豆射手似的,上来就开机关枪,连句寒暄都没有。” 前面说得那么孩子气,最后还凹出来一个文词,宋煜觉得有些好笑,“你还知道寒暄。” 感觉被他小瞧了,乐知时皱了皱眉,“我当然知道。” “我们乐乐长大了,以前可是连嫂子是什么都不知道呢。”说到这里林蓉就忍不住笑,“还说要自己当自己的嫂子。” 宋煜听罢瞥了他一眼,又轻飘飘移开视线。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乐知时学习中文本身就比其他孩子晚,尤其理不清国内复杂的亲戚关系,每次听到一个班的小朋友说什么叔叔婶婶外甥就一头雾水,那天又听同学说自己有了个漂亮嫂子,很是好奇,回到家就问宋煜,什么是嫂子。 “嫂子就是哥哥的老婆。”宋煜回答。 偏偏林蓉也在一边打趣,“娶了老婆就要离开家里咯。” 这句话给乐知时小小的心灵留下了巨大的震动。 他的小脑瓜盘算了很久,如果宋煜哥哥有了老婆,他有了嫂子,那他们不就要分开了。他以后会有自己的家,再也不会和自己在一个家里了。 那可不行! 乐知时抱着宋煜的手臂撒娇,“小煜哥哥,我不想要嫂子。” 宋爸爸逗他,“那怎么行,你不要嫂子你哥哥就不娶老婆啊。” 乐知时一脸天真,“那我当你嫂子!” 宋煜满脸问号,乐知时忽觉不对,立刻改口,“不对不对,我当我嫂子!” 从此,这段童言无忌就成了乐知时在宋家的黑历史,大家还总时不时就玩梗,每次一提,就能看到乐知时难得一见的炸毛时刻。 例如现在。 “我那时候才五岁,你们太过分了!”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看起来像个僵硬的小机器人,在模拟人类愤怒的情形。 “可不是嘛,这岁数是童养媳了。”林蓉被乐知时逗得乐不可支,趴在儿子肩头笑,谁知外面忽然间爆发出一声尖叫。 宋煜隔了两秒,放下碗朝客厅去,只见乐知时抱着棉花糖,“你怎么吃成这样?谁让你偷吃火龙果的?嗯?你是想染毛吗?” 本来应该雪白雪白的棉花糖现在满嘴都是玫红色的果汁,糊了一脸,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珠子还无辜得很。 “你看着我也没用,下次不可以随便偷吃东西了,如果是你不能吃的东西呢?你还想去医院吗?每次去医院都闹情绪。” 虚惊一场。宋煜远远站着,看他自言自语教育小狗的样子,颇有点小孩装大人的范。说得头头是道,每句都熟悉得很。 “真是不让人省心。”乐知时最后扔下这一句,俨然一副大人姿态,训完又把棉花糖抱起,一转身差点撞到宋煜身上。 “看路。”宋煜说。 乐知时溜进浴室,给棉花糖洗澡,也给自己洗澡,最后精力耗尽,躺在床上qq震动不停,乐知时没辙了,只好强撑着最后几分精神回复她们,说自己不知道他加好友的问题答案,他也不允许自己给qq,擅作主张他会很惨。 是真的会很惨,这种事他小时候干过。 发完之后乐知时关了手机,倒头就睡。他梦见小学时候被高年级的女生哄着给宋煜送情书,结果被宋煜冷落了一个星期的事,差点吓醒。 不留情面替宋煜拒绝桃花是乐知时很少做的事,不过的确很有效,他清静了好多天。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因为乐知时拒绝学姐们的话,加上两人无不来往,学校里也传出许多奇怪传闻,什么同母异父重组家庭,什么寄人篱下,搞得比狗血小说的情节还夸张。不过众多谣言里,倒是有一个恒定不变的主题,那就是兄弟不睦。 传着传着,也传到了当事人的耳朵里,乐知时感觉自己就跟摸爬滚打的小老鼠一样,从一个灰不溜秋的坑掉进另一个,麻烦不断。他解释了一遍又一遍,没人听。 连着两节数学课,乐知时脑袋跟打了麻醉针似的,迷迷糊糊从数学课代表那儿接过发下来的作业。他拿出红笔准备订正,看着看着又咬上笔尾。 “弧长又求错了……” 蒋宇凡作业本翻都没翻开,“终于熬到这学期第一节体育课了!”他拉拽着乐知时的胳膊,“走吧走吧。” “唔……”乐知时吸了口气,突然觉得嘴里甜甜的,一看自己刚刚咬住的笔尾,漏墨了! 乐知时第一反应摸了摸自己的嘴,果然一手的红色。 “你怎么了?”蒋宇凡看着跑出去的乐知时,摸不着头脑。找了一圈才看见乐知时从厕所出来,紧紧抿着嘴唇,问什么都不说话。上课铃马上就响了,两人撒腿往操场跑,赶在最后关头集合,总算没被体育老师骂。 大部队跑步热身,乐知时全程不张嘴,原地解散后他拿手捂着嘴,跟蒋宇凡说自己要去上厕所,蒋宇凡还以为他真的闹肚子,也没多问就和其他男生打篮球去了。 班上的女生结伴穿过操场往食堂里的小卖部走,看见另一个班级的方阵时开始大呼小叫。乐知时根本顾不上别人,他现在就觉得丢人,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把嘴里的红墨水弄干净。 要不想个法子回家好了。 可请假也要开口…… 不然去食堂的洗手间里再洗洗吧,还可以照镜子。 想好之后,乐知时抿住嘴唇低下头,在那群女生后头穿过操场。人造草坪被踩下去,脚一抬,又倔得再抬起头,沙沙作响。 走着走着,他一个没留神撞上一个人。撞得还不轻,他连忙道歉,“对不起。” “这不是乐乐吗?” 熟悉的声音,乐知时抬起头,说话的是宋煜从小到大的同学秦彦,也算是他唯一的朋友。 秦彦看了一眼宋煜,“你弟这大眼睛看来是真的准备当装饰了,都舍不得用。” 乐知时想反驳,但是又张不开嘴,就干摇头不说话。 “大老远我就看见你了,眼看着你一步步往这边走,最后啪一下撞到你哥身上,跟个小吸铁石似的。幸好没撞上病弱的我,不然我倒地给你看。”秦彦带着鼻音说笑,还那手肘碰了碰面无表情的宋煜,“是吧。” 宋煜懒懒道:“有病就去治。” “那不行,重感冒我也得做我们煜煜最忠实的拉拉队队长。” 宋煜手里拿着篮球,乐知时猜他是要去打球,如果是以前,他肯定想黏着宋煜,可现在太丢人,他只想跑。他头埋得低低的,说得飞快,“对不起,我不小心撞到的,我要走了,再见。” 绕过他俩,乐知时准备开溜,谁知胳膊突然被拽住。 一反常态是会露出马脚的。 回过头,乐知时见宋煜的视线下移到他的嘴,打量了好一会儿,然后把手里的篮球扔到秦彦怀里,一句话没说拉住乐知时往另一个方向走。 “哎?”乐知时的步子磕磕巴巴,反应过来又不让他拽,甩又甩不开,闭着嘴唔唔哼哼的,拔河似的两手反握住宋煜的手,身子往后仰,不让他走。 见他如此,宋煜也站定。大太阳照得乐知时睁不开眼,周围走过去几个女生,都在回头看。 宋煜突然松手,乐知时向后栽去,啪叽一下坐到地上,一脸懵。 面前的宋煜蹲了下来,虎口卡着乐知时下巴,食指和拇指掐住他脸蛋。嘴唇被迫挤开,露出里面被染红的门牙。 “我就知道。” 乐知时飞快捂住自己的嘴,屁股贴着草地向后挪了一下。 太丢脸了。 “躲什么。”宋煜捏着他的脸仔细检查,完毕后把他拉起来,“你要这样上课?” 都被发现了,乐知时也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跟宋煜走,仿佛宋煜牵着的是一个毫无灵魂的气球玩偶。 “慢点走可以吗?屁股疼。” 宋煜不说话,但真的走慢了一点。 又是医务室。 乐知时小声说了句我没有发病,可也没得到宋煜的回应。他就自顾自牵着乐知时往里走,值班的医生又串门儿了,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宋煜让乐知时坐在椅子上,自己去隔壁找人,最后拿着一瓶医用酒精和一盒棉签回来了。 “这是什么?”乐知时看着他走过来,拉了椅子坐到自己面前。 宋煜捏住他的脸,面无表情命令:“张嘴。” 乐知时乖乖张开嘴巴。他的嘴唇上还好,牙齿和舌头上已经沾满了笔芯的红色油墨,实在有些滑稽。 宋煜用棉签沾了酒精,在他染色的地方仔细擦拭。乐知时心里打鼓,他有点担心这东西洗不干净,还要上一天课,一直闭嘴的感觉太难受了。 也不知是怎么的,他忽然就想到了昨天晚上偷吃红心火龙果的棉花糖,忍不住就叹了口气,他们可真不愧是亲生的主人和小狗。 谁知下一刻,宋煜忽然笑了一下,声音很轻,轻到乐知时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真是不让人省心。” 第8章 童年与你 他竟然说了自己昨晚对棉花糖说的话。 乐知时心情复杂,这是在嘲笑他吗?是在嘲笑他吧。 可宋煜说得也没错,他确实不让人省心。 想到这里,乐知时的表情变得有些沮丧,在宋煜伸出酒精棉签时,向后缩了缩,小声向他道歉:“对不起。” 宋煜没有回应他的道歉,而是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他的下巴,“别动。” 他一说,乐知时就真的没动,但思绪开始游离,想到以前在学校里,无论是他演讲比赛获奖,还是打篮球被撞倒,在场的宋煜从来都不会主动上前,他们很认真地在扮演陌生人的角色。 所以现在,乐知时甚至有点小小地感激开学那天突发的哮喘,让他们被迫公开这复杂的关系,走在一起也显得十分正大光明。 见他发呆,宋煜看似不在意地开口:“好吃吗?” 乐知时从思绪中抽离,听到这句之后非常确信,现在宋煜就是在嘲笑他。 “我是不小心吸到的。”他皱了皱眉。 这场景让宋煜想到他们小时候一起去看牙医的情形。乐知时吃糖吃出一嘴的虫牙,林蓉带着他们去牙医诊所,一听到电钻的声音乐知时就张着嘴哇哇地哭,抓住他的手死都不放。 宋煜继续擦着,语气不疾不徐,“什么味道?” “哈密瓜味。”乐知时如实描述,“一开始甜甜的,但是后来变得有点恶心,像退烧糖浆。” 竟然可以描述得这么具体。 说完,乐知时吐出一点,用纸包住,“会不会是因为那个做笔芯的人猜到有人会去吸,所以故意做成甜的?” 宋煜瞥了他一眼,“如果早一点让你知道笔芯是甜的,是不是就不用去看牙科了。把这个当糖吃也不会蛀牙。 又被打趣了,但乐知时重点完全搞错,“我小时候去看牙医了吗?” 真不可思议,哭成那样怎么会忘记,不应该是记一辈子的事么? “你的童年记忆还真是模糊。”宋煜说。 乐知时对此不置可否,握上他手腕,含着唾液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那怎么了,你不是都记得吗?” “反正我的童年就是你的啊。” 宋煜微微出怔。 乐知时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要紧的话,两只脚还在动,整个人闲不住。宋煜又恢复沉默,用手按了按他乱晃的膝盖,细致地用浸湿的棉签擦拭齿缝染到的油墨。 被按住膝盖,乐知时低下头,瞥见他空空如也的手腕,上面没有他送的手表。 “你没戴表吗?” 宋煜没立刻回答,乐知时又说,“为什么不戴?” 这副理直气壮连连发问的架势,让宋煜不由得想到了第一次把这块表送给他的乐知时,在被拒绝的时候,也是用这样直接的表情问他。 “为什么不要?” “小煜哥哥,你不喜欢吗?” 乐知时小时候天真更甚,捧着手表的礼盒,自己看一眼,觉得挺满意,又抬头问他,“不好看吗?我请柜台阿姨跟我一起挑的,她跟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 宋煜没有不喜欢,但他知道,这笔酬金对一个小学生来说非常丰厚,他完全可以自己拿去买很多东西,没必要花在一块送给他人的手表上。同时他也非常清楚,把这些说给乐知时听也是无用,他是个又傻又死心眼的小孩。 所以他决心直接跟柜姐沟通。 “您好,我想办理退货,这块表我没有用过,包装和小票都在这里,按照商场的规定应该是可以退掉的。” 一个可爱的混血小朋友独自来买表,已经让柜姐印象深刻了,现在他的哥哥又以一种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姿态来办理退货,很难不让人觉得奇妙。 “可以的。”柜姐保持微笑,“请出示一下……” 柜台前的乐知时却大喊了一声不可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死抱住宋煜大腿,哭着求他。一开始宋煜还铁面无私,拿出早就收好的收据交给柜姐,可乐知时实在哭得惨,连柜姐都忍不住劝他:“你要不先跟你弟弟好好说一下?” 宋煜想了想,最后还是蹲了下来,从书包里拿出一包纸巾塞给他,“你哭什么?” “你、你不要我的礼物。”乐知时抽抽搭搭,越说越委屈,“我连生日快乐都还没说完,你、你就……” 见他又要哭起来,宋煜立刻说:“我不是不要你的礼物。” 乐知时一下子噎住,大眼睛里蓄着眼泪听他说话。 “是这个礼物太贵了,这样的消费是不理智的。” 或许某一天回想起来,还会为自己人生中第一笔大开销而后悔。 蓄着的那颗眼泪还是吧嗒掉出来,乐知时用手背擦了擦,“可是我看了很久。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们都觉得我不懂。” 听到这句,站在一边的柜姐也忍不住出声,“确实,小弟弟第一天来得时候我也以为他是闹着玩的,但是他连着来了三趟,挑了很久,最后一天才付款。” 把钱从书包里拿出来的时候,仔仔细细数了三遍。 柜姐看向宋煜,“他挺慎重的。” 宋煜沉默了。他始终做不到看着乐知时大哭、自己一意孤行做认为对的决定,于是暂时没退。乐知时默认他愿意接受礼物,心满意足地跟他回家了。 晚上在房间里,宋煜坐在书桌前,台灯下表盘散发着莹润的光。他捏着标价牌端详很久,准备自己第二天单独去退货。 睡前想接杯水,下楼到一半,宋煜见乐知时窝在妈妈怀里看动画片,嘴里含着棒棒糖,指着电视广的小天才手表广告,“那个小手表没有我给哥哥的好看,对吧蓉姨。” “那当然,你买的最漂亮,这些十个都比不上。”林蓉摸着他的头,又问,“乐乐,为什么想给哥哥买表啊。” 宋煜停住脚步。 乐知时拿出了嘴里的糖,语气很认真,仿佛一个小大人,“我们以前每天在一起的,下两层楼我就可以找哥哥玩。现在哥哥上初中了,去了别的学校,我很想他,就让我的小手表去陪他。”他举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声音里都是笑意,“小煜哥哥一看时间,就会想到我。” “我们乐乐可真聪明。” 他没有想过,嚎啕大哭的背后原来是这样的心意。宋煜无声地折返回去,坐下来,给自己戴上了那块表。 明明他总是不在意的那个,可儿时的分分秒秒却都刻在他脑海里,问起来只有他还记得。 宋煜已经分不清,他和乐知时,究竟是谁更需要谁的陪伴。 陷入回忆的宋煜有些不专心,棉棒不小心蹭到牙床,激得乐知时皱起眉,下意识往后缩。宋煜回神,又握住他的下巴往前拉。乐知时不敢动,像只待宰的羔羊,临时前又一次重复自己的申问:“为什么不戴?” “你问题很多。”宋煜道。 你如果一开始就回答我,就只有一个问题。乐知时在心里说。 宋煜的表情冷静得过分,视线凝聚在一个点上。这让他想到了以前看过的一部恐怖片,里面的食人魔就是这么优雅的。 不对,这类比太奇怪了。乐知时在心里强行叫停幻想,干脆也闭上眼睛。 视觉的缺失带来的是其他感官的增强。 他能很清晰地感觉到湿润棉签一点点蹭过的触感,很轻,有点痒,酒精挥发带来冰凉的感觉,或许是清楚地知道对面坐着的不是医生,乐知时才会觉得不太一样。 靠得很近,他能闻到宋煜领口散发出来的柠檬洗衣液的香气,和自己的是一样的,这让他下意识感到安心。 但酒精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乐知时一直张着嘴,口腔里积蓄着刺激出来的唾液,和医用酒精混合在一起。 好苦。 宋煜的手上动作忽然停了。 闭眼的乐知时乖乖等他继续,但等了有一会儿也没动静,他疑惑地睁开眼,含混不清地叫了声哥,带着疑问的语气。 宋煜把酒精和棉签塞他手里,站了起来,“那边有镜子,自己对着擦干净。” 乐知时扯了点纸,把嘴里发苦的唾液吐出来,哦了一声。他知道这的确是件很麻烦的事,他应该早一点自己动手。 拿着工具去到窗边墙壁贴着的镜子前,乐知时观察了一番,发现其实已经擦得差不多了。 好神奇,原来这么顽固的油墨都是可以被溶解的。 乐知时是藏不住情绪的孩子,对宋煜的崇拜从始至终都完全表现在脸上。 “好厉害。我校服上经常被笔芯划出印子,也可以用酒精擦吗?”他一副发现了新大陆的样子回头看向宋煜。 宋煜的右手原本搭在左手手腕上,在他回头的瞬间又拿开,嗯了一声,转身准备自己先离开,“走了。” “哎……等等我。”乐知时想跟着宋煜走,可看了一眼那些用过的东西,又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收拾干净,再出去时宋煜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望着他的背影,乐知时有些失落。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捏了捏,最后踢了一脚小石子,步伐沉重。他没有直接回操场,而是转头去了食堂小超市,买了一瓶养乐多。 酒精真是太苦了。 乐知时站在小超市前的空地上,手里握着那个小小的瓶子,仰头喝了一大口,大有成年人干杯的架势。喝得太快,像是什么都没喝一样,于是他转头回去又买了一瓶,插上吸管,边吸边往操场走。 回去时,发现蒋宇凡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正在打球,反而四处张望着,正巧和他眼神对上,乐知时举着小奶瓶歪了下头,睁大眼睛,表示自己也看到他了。 蒋宇凡立刻跑过来,表情像是很着急似的,神神秘秘地揽住他,“我找你半天了,你没事儿吧?” 乐知时咬着吸管摇头,感觉他的表情很诡异,于是松开咬住吸管的牙齿,“怎么这么问?” 蒋宇凡瞄了一眼别处,“刚刚班上的女生说,她们看到宋煜把你拽到一边揍你去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揍我? 乐知时还没反应过来,蒋宇凡就上手要扒他嘴,“说是把你嘴都打出血了,我看看?牙齿没掉吧?” 什么啊。乐知时从他的手里挣扎出来,吸掉最后一点养乐多,“我没有被他打。” 怎么还出血呢。乐知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刚刚在操场拉扯的时候自己的嘴好像张开了,八成看到的女生把他嘴里的红色油墨误以为是血了。 这个脑补能力也太强了。 “我没事,我哥怎么会打我呢,是她们搞错了。”乐知时怕蒋宇凡继续八卦下去,把自己吸到油墨的糗事扯出来,于是赶紧转移话题,“还打球吗?我们一起吧。” “那就好,我就说不应该啊。”蒋宇凡放下心来,对着不远处班上的男生们喊了一声,“打球吗?!” “来来来,三对三。”同班男生朝乐知时招手,“乐乐快来!” 乐知时把养乐多的小瓶子扔到垃圾桶,嘴里说着我会拖你们后腿的,但还是十分开心地跑了过去。 “不会的,拖什么后腿!” “分组吗,我跟乐乐!” “乐乐我带你!” 十四五岁小男生们的青春劲儿像是冲破瓶盖的汽水,直往上涌,盖也盖不住。隔了十几米,重感冒的秦彦打完一个喷嚏,面带微笑揉了下鼻子,望着那头感叹道:“你们家乐乐还真是团宠啊。” 篮球入筐。 宋煜脚尖落地,也收回抬起投球的手,眼神扫过吵吵闹闹的那一处,最后回到秦彦身上,语气不太客气,“你话很多。” “哟,谁招你了。”秦彦嬉皮笑脸勾住他脖子,“不会是乐乐吧。” “手表给我。”宋煜说。 秦彦一脸莫名,“你不是说让我替你装着?”他从口袋里摸出来,递给他,“我还纳闷呢,每次打球都摘下来,我寻思得是多大牌的名表,也还好啊。谁送的?这么宝贝。” “宝贝送的。”宋煜摆着一张死人脸,接过表戴好。 秦彦大笑,“小宋你太幽默了!” 第9章 西柚天空 乐知时没太把之前大家的传闻当回事,他有点缺心眼,很多事情就当耳旁风,认为吹过去就过去了。显然其他人比他想得要复杂一点,毕竟谁都喜欢八卦。尽管他一直解释,可过去很多天了,[体育课乐知时被宋煜拉到一边打到牙齿出血]的谣言依旧甚嚣尘上,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身边的同学开始表达各式各样的“关心”,有的会给他吃零食,说他在过得一定很辛苦吧,还有的直接调侃乐乐是当代灰姑娘。 乐知时不断强调,宋煜是一个非常好的哥哥,可大家都把他的辩解归因于好拿捏的脾气,就连开学典礼上询问过他对宋煜看法如何的女同学都这样想。 “怪不得你当时支支吾吾的,只敢说宋煜好话。”女生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你这么害怕宋煜啊。” 通常来说,乐知时是一个好脾气到会被人以为没有底线的人。 但他最坚定不移的底线就是宋煜,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在他面前说宋煜一丁点不好,因为在他心里,宋煜对他好这一点已经是无可否认的既定事实。 “不是的,他就是很好,没有你们想的那样。我说了好多遍了,他真的没有打我,都是乱传的,他对我特别好。”乐知时的语气一反常态地郑重,有点显而易见的生气,甚至停下来正在画漫画的动作,对她们说,“而且在背后议论别人是不对的。” 同学们也有点被他这样子吓到,“我们没有在背后议论啊……你们俩什么关系,我们当着你的面儿说,不就等于当着他的面?” 乐知时无法反驳了。 女生又好奇问,“那他真的像你说得这么好,怎么对你一点也不像大哥哥的样子啊。” 另一个人也说,“对啊,看起来就很凶。” “哥哥一般都很宠弟弟妹妹吧。” “反正我不喜欢他的性格,一点都不阳光,虽然长得不错。” 乐知时懒得跟她们理论,因为之前宋煜说过,无谓的争论会显得人很蠢。他低头,盯着自己刚画出来的一个小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于是拿笔把脸全涂黑了。 蒋宇凡提着洗干净的拖把走进教室,顺带着喊了一声:“乐乐,外面有人找你。”说完他进来,对依旧议论不止的同学说:“无不无聊啊。但凡你们把八卦的心用一半儿到学习上,上培雅高中部分分钟的事。” 乐知时抬头望了一眼,窗户那儿只有半个身影,穿着高中部的白色衬衫,个子很高,乐知时忽然间有点激动,腾地一下起身往外跑。 可一出去,他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 “你失望得也太明显了吧,别看了,就我一个。”秦彦笑着打趣。 乐知时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学长好。但他还是很失望,所以又抬了抬眼皮,故意问:“学长,你该不会也是让我传话给哥哥表白吧。” 秦彦大笑起来,“你们俩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幽默啊。”他拍了拍乐知时的肩膀,“不逗你了,我找你来是有很重要的正经事儿的。” 你这个人就不正经,能有什么正经事。乐知时心想。 班上的男生一个叠着一个趴在走廊挤着闹着,人太多,秦彦把乐知时带到楼梯转角。 “上一届高三学长毕业之后,广播站少了一个英语播报员。”秦彦的声音很好听,他是校广播站的现任站长,时间不多,他开门见山表达了想要乐知时加入到广播站的想法。 “你口语好,之前英文诗朗诵比赛数你发音好听,我们站内也有很多学姐推荐你。怎么样,要不要来试试?” 乐知时背靠着墙壁,用后脑勺轻轻磕着墙,答非所问:“宋煜哥哥的发音也很好。” “他?你觉得我能请得动他那尊大佛?”秦彦一副你这个小朋友也太高看我了的表情,“再说了,广播站本身也需要多加入初中部的学生。每周就周五一次,可能会稍微耽误一下你吃饭的时间,就半小时。”说完他又插科打诨,“怎么说英语也算你半个母语吧。” 就四岁之前说而已……这也算母语吗? 广播站的工作对于初三的学生来说的确是不那么适合,乐知时陷入了思考。 秦彦是宋煜的好朋友,从初中起就经常来他们家吃饭,在他心里,帮他就等于在帮自己的哥哥。于是在上课铃响起之前,乐知时就同意了。 晚上回家,乐知时把这件事告诉林蓉,谁知林蓉的重点全在没时间吃饭这件事上,非要给他送饭。乐知时不由得想起小学时期那个比他脑袋还大的巨型饭盒,以及被周围同学觊觎的超豪华午饭,摇头婉拒,“好麻烦啊,不用给我做了,我自己可以抽空去吃的。” 家里的橘猫慢悠悠从他眼前经过,乐知时摸了一下他的尾巴,“是吧橘子。” 这让林蓉十分受伤,认为乐乐长大了不需要她了,这让她泛滥的母爱无处施展。她把橘子抓进怀里,可橘子轻巧地从她怀里跳出去,依旧是屁股对着他们,高傲而优雅地站在茶几的中央。 “你要不问问小煜要不要带饭?”宋谨给伤心的老婆捏手。 听到父亲叫自己的名字,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并且一无所知的宋煜停了停脚步,看向客厅的三人。 林蓉把脚也伸到宋谨腿上,“太麻烦了,不给他做,让他自己去吃吧。” 看戏的宋父忍不住大笑,“果然乐乐才是亲生的。” 宋煜头上搭着毛巾,自己转身上楼,“一群戏精。” 周三的时候秦彦带着乐知时去到广播站参观,这里的工作比他想象中简单很多,和他搭配合作的是一个高二的学姐,考虑到乐知时处于升学阶段,所有的撰稿工作都由学姐负责,乐知时只需要提前看一看稿子,准备准备。 正式开始广播的第一天,乐知时有点紧张。为了好好准备这一次的广播,他前一晚在卧室小声练习了很久,生怕出差错。下午最后一节课一敲铃,他就飞奔到了钟楼。 “放轻松。”学姐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一起念完开场白之后,你单独介绍一下这首歌,然后就放歌就好啦。” 乐知时郑重地点头,“嗯,我知道了。”. 下课后,宋煜被老师叫出去聊天,交代了挺多。结束后还没来得及回教室,就被秦彦拖着下了楼。 “老王刚刚叫你干嘛?叽里咕噜说那么久。”秦彦问。 “有事,让我帮忙。” “他现在带的是初中的班,找你帮什么忙?又不给钱。我快饿死了,食堂今晚要是有珍珠丸子就好了。”为了抄近道,秦彦拽着宋煜走空中走廊,走过去的时候正巧看到楼下花园里,几个男生把同学扛起来玩阿鲁巴。 “哎!你们都不吃饭的啊。”秦彦趴在走廊栏杆对着隔壁班的男生大喊。 “无聊。” “你说谁?”秦彦笑起来,“他们无聊还是我无聊?说清楚不许内涵。” 楼下花园的扬声器传来音乐,曲调轻快,淌入生机勃勃的校园。见宋煜不回答,秦彦开始碰瓷,“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是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真是够难缠的。 音乐渐淡,扬声器里出现一个声音,说着流利的英语,发音和语调带着柔软的少年气,“大家下午好,我是joy。” 宋煜推开蹭上来的秦彦,“你最无聊”四个字都已经到了嘴边,听到这句话后忽然顿住。 “欢迎来到每周五的英文之声,节目的一开始,先为大家推荐一首非常好听的英文歌曲……” 看着停在原地没动作的宋煜,秦彦拿肩膀撞了撞他,“哎,怎么了?”说着他又伸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服务器被切断了?” 宋煜一把拍开他的手,瞥了眼秦彦,“你把他弄进去的?” “是啊。”秦彦耸耸肩,大方承认,“乐乐的声音这么好听,我之前就说过,毕业交接之前一定要把他收入麾下。怎么样,不赖吧?” 宋煜自顾自往楼梯下走,“他初三了。” “就这一个学期。”秦彦嘁了一声,“看把你紧张的。外面可都在传你欺负小朋友呢,光在我跟前演绎兄友弟恭算什么本事啊,你得让人民群众知道啊。” 出楼梯口,视野豁然开朗,操场上的天空好像被西柚汁浸泡过,钟楼旁挂着一颗软乎乎的橘色太阳。操场上的学生手挽着手聊天、跑步,欢声笑语都揉进那首被挑选出来的歌里。 可初来乍到的小主播大概是忘记了关闭话筒,听起歌来比广大听众还入迷,竟然跟着副歌小声地哼唱出了最后一句。 吵闹欢快的校园里,每个人都忙着支配自己珍贵的闲暇时光,这个小小的失误并未掀起涟漪,只在一个人的心里扇起波浪。 “youthisyours.” 宋煜停下脚步,望了眼钟楼,如同漫不经心一样。 第10章 公开处刑 哼出那一小句时,乐知时被学姐拍了一下肩膀,见她做出噤声的动作,又推低话筒那一栏,才意识到自己出差错了。 他事后一直道歉,但学姐觉得没什么。 “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啦。” 节目做了一半,放音乐的时候他们中场休息,乐知时的肚子叫了一声,学姐这才想起来他没有吃饭,“啊,我忘记提醒你带晚饭过来了。”她从包里拿出自己的餐盒,“要不要和我一起吃点?” 盖子打开,里面是半透明的胡萝卜羊肉馅蒸饺、炸虾和酸辣凉面,看起来都很好吃,但没有一样是他能吃的。乐知时婉拒道:“学姐你吃吧,我跟我同桌说了让他给我带吃的。” 学姐以为他只是不好意思,把叉子塞他手里,乐知时只好说,他对这里面的很多东西都过敏。 他没有直言自己的过敏原,因为宋煜在家的时候就一再对他强调,不可以随便把自己的过敏原告诉其他人,尤其他还是严重过敏会危及生命的那种。 “这样啊。”学姐只好放弃,“话说上次你开学典礼的时候我也看到了,好吓人,幸好没出大事。” 对啊。幸好哥哥在。乐知时在心里回应。 节目结束的时候学姐还是塞给他一个苹果,乐知时十分感激地接受了。 晚自习还有十分钟就开始,教室里同学差不多都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有负责打扫卫生的值日生还在拖地。赶回来的乐知时大喘气坐到蒋宇凡身边,“……累死我了。” 前座的胡萱转过来,“乐乐我们今天听到你广播了!”她比了个大拇指,“nice!” 乐知时先是很开心,而后又趴下,“但我今天出了好多问题。” “嗐,完全听不出来。” 坐在三组的一个男生插进来,带十分明显的嘲讽语气,“谁说听不出来,我都听到了,乐知时你该不会觉得自己唱歌很好听,故意不关话筒吧。” 被当面刺这么一下,乐知时有点懵。他平时人缘不是一般的好,跟谁都没过节,也弄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甭搭理张晨,”蒋宇凡对着那头翻了个白眼,然后跟乐知时解释,“他神经病,自己喜欢的妹子喜欢你,就对你阴阳怪气。” 乐知时问:“11班那个女孩儿?” 蒋宇凡表情不屑,“可不是,不知道怎么的让张晨知道了。这家伙之前天天往11班跑呢,那叫一个殷勤,结果小女神跟你表白了,不气才怪。” 谁知道乐知时竟然转过脸对着张晨,表情认真,“为什么要生气?” 张晨眼睛都睁大了,“你问我为……” “你很受伤吗?”乐知时又问。 他是真的好奇,张晨也是真的语塞,只有蒋宇凡乐得开了花儿。 胡萱也帮着乐知时怼道:“张晨,隔俩组我都闻到你身上的柠檬味儿了,真酸。” 张晨气急败坏,“放屁!” 班长拍了拍讲台桌子,用眼神威胁张晨。乐知时见张晨这么生气,想必是真的挺喜欢那个女生,于是心里想着找个机会告诉他,自己并没有和他喜欢的女生在一起,他还可以再试试。 再说了,这个行不通,还可以换一个喜欢嘛。 蒋宇凡本来也还想对线,想想还是算了,转头对乐知时小声说:“乐乐,你说的那个饭团我没买到,一下课我就冲过去了,老板说今天没有。不过我给你买了这个,当当当当!”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自热米饭。 乐知时很吃惊,但声音压很小,“这是什么……”他拿起来看了看,一脸怀疑,“吃这个不会被王老师赶出去吗?” 蒋宇凡竖起食指,一脸老神在在地晃了晃手指,“你放心,据可靠线报,老王今天肯定不会来上晚自习,他的车都已经不在学校了,办公室的保温杯也带走了。” “可是他昨天还说晚自习讲卷子的。”乐知时记得很清楚。 晚自习的铃敲响,胡萱也转过来小声地替蒋宇凡佐证,“真的。老王今天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来着,刚刚我去抱作业的时候他也不在办公室,而且你看……” 她指了指讲台,“班长都已经坐上去了,今天老王绝对不会来。” “而且我已经帮你收买了班长,告诉他一会儿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蒋宇凡挑了挑眉,“怎么样?你凡哥我是不是还是很靠得住的?” “好厉害。”乐知时两手给他比大拇指,转而看向自热米饭的包装说明,“我以前还没吃过这种呢。” “我也没有,不过应该跟自热小火锅一样吧。”蒋宇凡耸耸肩,“放点凉水,然后它就自己加热了。” “神奇……”乐知时认真地看完了说明书,“我一会儿借口上厕所去盥洗室吃。” “没事儿,他们都在教室吃的。” 乐知时摇头,“不可以在教室吃东西。” 两人摆弄了好一阵子,按照说明书加上了水。乐知时怀着新奇又期待的心等待着自己的米饭,还是鱼香肉丝味的,应该不难吃。 晚自习的铃声敲响,坐在讲桌前的班长发话道:“今天晚自习王老师有点事,不来了。” 班上的人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浪潮在班长的制止下停息。一切按预期进行,乐知时又开心了几分。 “一会儿我也出去,给我吃一口啊。”蒋宇凡撞了撞他的肩膀,“我尝尝啥味儿。” 乐知时比了个ok,“没问题,一会儿我们一人一……”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乐知时就彻底噎住了。因为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走进了他们的教室大门。 班上有女生小声惊呼。 “宋煜?” “哇真的是宋煜。” 蒋宇凡也吓了一跳,猛拍乐知时的胳膊,“卧槽,你哥怎么来了?” 宋煜什么也没拿,面无表情走上讲台。班长似乎提前已经知道了,顺势下了讲台回到座位,把地方腾给他。宋煜沉默着解开校服衬衫袖口的纽扣,挽起一部分袖子。 乐知时对此也一无所知,脸上的惊讶掩盖不住。周围同学也都抱着吃瓜的心态看向他,仿佛大戏开场前搬好凳子出揣好瓜子的观众。 站在讲台上,宋煜抬头看了眼众人,“王老师有事,今晚不在。鉴于大家面临着升学的问题,他请我帮忙分享一些中考复习备考的经验。” 这番话十分官方,宋煜的表情和声音也都够冷淡,但还是把台下学妹们听得内心激动。 虽然学校里从来没有搞过什么校草选举之类的活动,但宋煜这长相搁哪儿都是人群中心,再加上自带难接近buff和学霸光环,像这种近距离接触还帮着带晚自习的待遇,简直是不敢想的好事。 前排的一个女生抬头询问宋煜,“学长,王老师怎么会请到你过来啊?” 宋煜有点轻微的洁癖和强迫症,低头摆正讲桌上的粉笔盒,回答她的提问也没抬头,只淡淡道:“他以前是我的班主任。” “居然是同一个班主任?” “哇……好神奇。” “那我们是直系诶!” 乐知时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居然是同一个班主任,照这么说,王谦带完宋煜到初中毕业就来带他们班了。 也是,每次他们家长出面,都是蓉姨负责他,宋叔叔负责宋煜。他们也不说,宋煜也不提,他怎么会知道。 宋煜直接进入了正题,“晚自习第一节课会以分享为主,第二节课大家自己做作业,需要答疑可以到讲台来找我。” 蒋宇凡咳嗽一声,暗示乐知时低头,从桌子底下把手机给他看。手机界面上显示的是没有班主任在的班级群,里面几乎聚集了所有偷偷带手机的同学,热火朝天地聊着。 [今天是不是我们班颜值冲顶的一天?!] [宋煜长得真的好帅啊,不愧是表白墙的常客] [你们女生也太花痴了,就会看帅哥,无语] [什么就会看帅哥,我们女生看起美女比你们还带劲呢] [@joy乐乐,我觉得还是你长得帅,哥们儿挺你] [有好戏看咯。] [@joy乐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要来了?] 怎么可能!? 蒋宇凡低头飞快打字。 [我作证啊,乐乐真的不知道,我俩刚刚还以为今天是班长盯着晚自习呢。] 界面很快弹出新的内容。 [好迷啊,他过来代课不告诉你的吗?] [宋煜不会为难乐乐吧?] [没做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 乐知时不太想看了,一抬头正巧和宋煜对上视线。宋煜盯人的样子像大型猫科动物,眼神又冷又散漫,看得他赶紧低下头,把桌上的漫画书和自己的写生册都收进抽屉里,拿出教辅,做出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 聊天群里虽然热火朝天,可班上的氛围很安静。宋煜拿起一支粉笔,面对黑板写字。 “距离中考只有不到一年,这两个学期的学习计划很可能会改变你们的排名,所以首先要明确目标,制定符合自己情况的计划……” 正说着,班上忽然间传出奇怪的声音,嗤嗤嗤的,开小火车似的。不少人听见了,扭头张望。 那声音越来越大。 粉笔在黑板上的痕迹滞住,宋煜的手停了停。但他没回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似的,继续往下写自己要写的内容。 其他的同学都往声音的源头看,没错,声音的源头就是乐知时,更准确地说,是乐知时书桌抽屉里的那盒自热米饭。 蒋宇凡这时候也撇过头和乐知时对上眼,无声地用唇形发出一声卧槽,然后在草稿纸上写了一句话,推到乐知时面前。 [你可以去社会性死亡小组投稿了……] 第11章 不攻自破 自热米饭动静越来越大,乐知时别过脸对蒋宇凡对口型,“这个怎么还有声音??” 蒋宇凡疯狂摇头,和他打手势对口型,“我也不知道啊……” 前座的胡萱转过来,一副默哀的表情抬手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可宋煜仿佛和世界隔绝了似的,毫无反应,甚至已经在黑板上已经画出半幅思维导图。在他身后,全班学生憋着笑演了出精彩纷呈的哑剧,唯一的伴奏就是自热米饭的加热声,堪比金色大厅里愈发激昂的交响乐。 不仅如此,这体验还是4d的,从乐知时的抽屉里飘出热腾腾的白雾,还有鱼香肉丝的香气。 本来就想偷偷吃个饭,现在倒好,全班人连带着带班的宋煜,都知道他在煮饭了。 乐知时彻底放弃了,他脑子里已经出现自己被呵斥并勒令赶出教室,然后蹲在走廊悲凉吃饭的场景。 他觉得自己现在是个很有阅历的人了,可以绘声绘色地去知乎匿名回答“社会性死亡是什么体验”的问题了。 终于,漫长的十分钟过去,宋煜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将没用完的半截粉笔搁在讲桌,“这是我下面要说的内容。” 自热米饭的声音开始变得像泄了气正在放气的气球一样,声音越来越蔫儿,和乐知时此时垂到桌面的脑袋如出一辙。 “第一部分,找到自己最薄弱的环节,木桶效应你们都懂。”宋煜一面往下说,一面还是不出所料地下了讲台。 讲台下的学生一排一排匆匆忙忙收好手机,最前面的学生还抱着看戏的心态扭头看向乐知时。 传闻中欺负弟弟的人来带班,好死不死抓到弟弟上课偷吃东西,不狠狠教训一下,怎么想都说不过去。 “系统地整理错题是有效方法。犯错不可怕,每个人都会犯错,可怕在很多错误是会不断重复的,最后导致丢分,所以你们应该做的,是降低同一个错误发生的频次。” 言语间,他已经走到了乐知时的旁边,修长的手看似无意地撑在他的课桌上。 他语速平稳,逻辑顺畅,从整理错题的话题讲到数学选择题拿分的技巧,诸如图形结合法、代入法等等,可乐知时作为一只鸵鸟,除了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什么都听不进去。 宋煜就好像是故意折磨他似的,就站在他的身边讲,哪儿也不去。 “……这是选择题的部分。现在你们用手边的题目练习一下刚刚讲到的选择题技巧,十分钟时间。”说完,宋煜终于低下了头,看向一直装死的乐知时,屈起的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 乐知时这才可怜巴巴地抬起头,一副我真的知道错了的表情,把藏在抽屉里的自热米饭盒老实拿出来。 宋煜抬了抬眉,声音很低:“香吗?” 听到这句话,周围的几个同学已经憋不住笑了出来。 “还可以。”乐知时非常实诚地回答,又小声补了句,“有点香。” 蒋宇凡是个讲义气的,见宋煜有为难的意思,立刻帮他解释,“学长,这个是我买的,买错了,怪我怪我。我可以写检讨的。” 见他要揽责任,乐知时立刻开口,“不是,是我自己要吃的。” 张晨看热闹不嫌事大,“学长,我可以证明,是乐知时吃的。他们之前就鬼鬼祟祟商量好久了,就是想在晚自习的时候吃自热米饭。” 蒋宇凡很气,“你有资格说吗?就跟你晚自习没吃过外卖似的。而且他就没打算在教室吃。” 两人争起来,宋煜的眼神扫过那些正在笑的学生,每个人似乎都对他的惩戒期待满满,最后,他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借着这个机会,给大家讲一讲自热米饭的原理。” 张晨满脸不可置信,这和他想的记名罚站告状三连的走向完全不同。 没在意周围学生的小声议论,宋煜拿起桌面上的饭盒,“看这里。” “自热米饭盒子的最下层有一个加热包,里面包含生石灰、碳酸钠、铝镁合剂等化学剂。生石灰也就是氧化钙,遇水发生反应生成氢氧化钙,同时释放出大量的热。碳酸钠在里面往往起辅助作用,铝镁粉也可以通过氧化反应放热。所以当我们注入水时,加热包就会起作用,自动加热食物。” 他低头,和乐知时讶异的眼神对上,续道:“不过这种自热速食也存在爆炸的可能,饭菜的新鲜度也不够,不建议大家经常食用。” 说完,宋煜放下饭盒,回头指了指黑板,“相关的几个反应方程式我已经写在了黑板右下角,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看看。” 乐知时看向黑板上的方程式。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淡定地写了上去。 一开始大家只觉得好笑,想看看热闹,没想到社会性死亡事件突变化学课,还有些懵。神奇的是,这里面的部分反应他们是学过的,只是从来没有联系到生活中,这么一对照,倒有种神奇的感觉。 “结合刚刚的实例,”宋煜倚在乐知时桌边,“大家应该再也不会忘记,氧化钙遇水是放热反应。” 大家不约而同笑起来,可张晨明显还是不甘心,举起了手,脸上的表情贱兮兮的,“学长,那为什么会有声音啊?太逗了。” 这明摆了是想让大家的关注点重新回到刚才自热米饭嗤嗤作响的时候。 宋煜靠在桌边,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其他学生,“你们应该有做化学实验吧。有谁可以告诉我,你做过的哪些化学实验是有特殊声音的?” 一个女生小声开口,“钠和水……” 宋煜肯定地对她点头,“这个例子很经典,很多化学反应都会发出声音,”他特意看了一眼刚才故意提问的张晨,“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张晨脸上很快就挂不住,明显感觉到对方冷淡语气里带着的一丝嘲讽。 “除去反应本身,放热过程中也会产生大量的水蒸气,冲撞下也会发出声音。这个过程中包含很多类似原电池之类的反应,是你们目前为止还没学习过的。” 宋煜低头,瞥了他一眼,“相信……如果乐知时同学一开始就清楚这背后的原理,就不会选择在安静环境下加热自热米饭了。” 乐知时同学。 这个称呼在乐知时听来怪怪的,又不知怎么的,勾起一丝愉悦。 尽管宋煜依旧是一副冷淡的表情,但却不是责难的意思。明明句句都是在普及化学知识,但谁都听得出这里面暗藏开脱之意。 乐知时想,现在他的匿名回答最下面可以实时更新一句“我又活了!”,不,他甚至可以取消匿名。 正发着愣,一只宽大的手掌落到了他的头上,揉了把蓬松柔软的头发,很短暂也很轻。他没反应过来,只感觉那只手离开了头顶,但留下一句话。 “再不吃就冷了。” 这个摸头杀来得突然,周围的学生都有点惊讶。 所谓兄弟感情很差的传闻,在宋煜极其难得的亲密接触下不攻自破。 乐知时头也没抬,“我出去吃。” 他说完拿着饭盒走了出去,有点同手同脚。 盥洗室在楼梯口的右侧,挨着洗手间,乐知时见没有人便溜了进去。方便食物的味道很普通,米饭很硬,菜又有点太咸。 他一边嚼一边发呆,咽下去之后,又鬼迷心窍地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顶,低头又吃了一大口。 饿到都不觉得饿,又发生了刚刚的事,乐知时吃不太下,心里惦记着蒋宇凡说要尝味道的事,他吃完都没有走。但小小的蒋宇凡经历了太多,什么都记不得,等了五分钟都没来。 宋煜还在班上,乐知时不想墨迹太久,收拾干净就回教室。到门口的时候宋煜正站在讲台上讲英语的复习计划,他站在门口轻声喊了句报告,没直接进。 听到声音,宋煜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若无其事继续讲下去。 乐知时安静回到位置上,和其他同学一起听讲。整节课下来,没有带任何资料的宋煜只花了十分钟时间理出思维导图的脉络,然后思路清晰地带着所有人过了一遍,游刃有余的程度甚至超出了许多老师。 “时间有限,就讲这些。”宋煜侧身站着,低头看了眼表,马上就要下第一节晚自习。 “乐知时。”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乐知时愣了一下,飞快抬头看向哥哥。 宋煜的下巴往黑板的方向点了点,“擦一下黑板。” 乐知时立刻乖乖点头,“嗯。”说着就要站起来。 从小到大,乐知时最害怕的事就是宋煜不理他,尤其是在他做错事之后,但如果宋煜教训他,或是给他一点类似惩罚的表示,都表示他并没有生气。 宋煜真正生气的时候是不会说话的。 他们都足够了解彼此。 “别擦啊,”记笔记的女生抬头,之前讲解的时候没怎么听,现在赶着抄板书,“我还没抄完呢。”其他的人也跟着嚷嚷,乐知时有点进退两难。 宋煜淡淡瞥了一眼,“你们带的手机既然可以聊天,应该也可以拍照。” 大家一下子被这句话噎住,尤其是刚刚还在群里聊八卦看笑话的那些人。 下课铃敲响,宋煜离开教室。乐知时按照他说的去擦黑板,蒋宇凡讲义气,拿上另一块黑板擦陪他一起,“好吃吗那个饭?” “还可以。”乐知时看向他,“我还等了你五分钟,你也没去。” “弄半天你在等我啊,我说怎么那么久呢。我都忘了。”蒋宇凡一撸袖子,“张晨那傻叉还怼你,说你是不是太丢人不敢回来了,气死我了,自己追不着就冲别人撒气。” 乐知时挥着胳膊卖力擦黑板,并不十分在意自己不在时谁说了什么,“他也就过这一两天的嘴瘾。如果我喜欢的人喜欢上别人,我肯定也不乐意。”握着板擦的手忽然顿住,乐知时的视线停留在角落那几行方程式上。 这是宋煜给他布置的清除任务里最后的未完成。 “你手机在身上吗?”他扭头看向正在拍灰的蒋宇凡。 “在啊,怎么了。”蒋宇凡直接掏出来递给他,“你现在才想起来要拍啊,都没了。” 乐知时没说话,用他的手机把右下角这几行方程式拍了下来。 “谢谢,把这张发给我吧。” 第12章 芝士酸奶 擦完黑板落了一身的灰,乐知时放下板擦去洗手,从盥洗室出来时正巧遇见从三楼空中走廊直接过来的宋煜,白衬衫在一群蓝色校服里格外显眼。 宋煜拿着竞赛题库,见到他也没多意外,抬起另一只手,递过来一盒芝士味酸奶。 乐知时两手接过来,眼睛也睁大了些,“给我的么?” “秦彦让带给你。”说完之后宋煜莫名加快了步伐。 乐知时想起他跟叔叔阿姨说广播站的事时,宋煜在洗澡,好像并不在场,于是在跟在宋煜身后追问,“那你知道秦彦哥哥让我去广播站的事吗?” 秦彦哥哥这四个字叫得真是又甜又乖。 宋煜脚步一停,乐知时直接撞到他后背上。 这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他摸不透。 “然后呢?”宋煜头也没回,语速也快了,不像是他好情绪的状态。 “啊?没……没然后了。”见宋煜又往前走了,乐知时又追上去,“我今天晚上能跟你一起回家吗?” 宋煜没有直接回答,进教室之前才开口。 “自己回去。” 乐知时失望地抿了抿嘴唇,跟着进去。 习题课大家都各做各的作业,宋煜坐在讲台上低头做竞赛题。 一开始只有一两个人敢上去问问题,但后来大家发现宋煜的确厉害,一道题只用看两眼就可以讲得言简意赅,很快就能跟上他的思路。于是上去的人越来越多,当然也不乏暗含私心的女孩子。 “你怎么不上去?”蒋宇凡拿手肘碰了碰乐知时,“都快叫号了。” 乐知时头也没抬,认认真真做他的物理卷子,“我什么时候都能问啊,不跟大家抢了。” “也是。”蒋宇凡咂摸了一下他这句话,居然品出来点正宫娘娘的大气。 乐知时还真就说到做到,一整节课都没有丝毫要上讲台的意思,做完了物理又开始做英语完形填空,特别认真,脑袋埋得低低的,都快趴到桌子上。 宋煜讲完一道题,把本子递出去,换了一个学生上台,他抬头瞥了一眼下面,视线又落回到这个学生身上,见他戴着一副眼镜,十分腼腆的样子。 “镜片这么厚。”宋煜语气随意,低头看着他递过来的题,“多少度?” 被“关心”到的男同学有些受宠若惊,拘谨地推了推眼镜,“呃……六百度了。” 宋煜已经辅助线画好,在草稿纸上写出主要的式子,但是不打算讲了。 “注意坐姿。”他把习题还给男生。 再瞟一眼,刚刚还耷拉脑袋的乐知时这会儿已经坐好,腰板挺得比穿了背背佳还直。 习题课也很快结束,但还有几个等着问问题的学生,宋煜虽说还是冷着一张脸,但稍微多留了一阵子。 其他的同学都放学回家,蒋宇凡也拉乐知时走,可乐知时借口东西不见了让他先回去。人越来越少,讲完最后一道题,宋煜也离开了。 他都没有跟他说句话。 也对,反正他们也不一起回家。 看了看留下来的住读生,乐知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坐下来写仅剩的化学作业。一做作业,乐知时就特别专注,特别是遇到不会的,整个人都钻进去。 “好像变天了诶。” “啊?我没拿伞。” “先把窗户关上吧,不然四组的明天早上一来桌子肯定都湿了。” 听到议论,乐知时起身去帮忙关窗。外面果然下起了雨。这座城市的雨向来没有过渡段,从一开始就是又大又急,豆大的雨点拍在玻璃上,劈啪作响。 隔着玻璃,乐知时望了望对面灯火通明的高三楼,坐回到座位上继续做题,有伞的住读生和没伞的搭伴准备离开,还有一个女同学想把伞借给乐知时,可他不好让女孩子淋着雨跑回宿舍,就拒绝了。 心里总想着阵雨会停,但天意背道而驰,非但没停,还越下越大。 密集的雨声甚至快要将下课铃声掩盖过去,高三火箭班的传统也是留班,有的住读生晚自习下了甚至能留到十一点。 秦彦转了转笔,“真是做不完的题。哎宋煜,这题你帮我看看……”刚偏过头去,就看见宋煜已经收拾了书包准备走,“不是,你今天这么早回去啊。” “嗯,下雨了。” 秦彦懵了,“咱们这儿下雨很稀奇吗?” 宋煜没接话,抬眼看了看门口和窗外,视线可及之处都是白色衬衫。秦彦见他表情不太好,还想问他怎么了,结果宋煜就直接走了。 连通的空中走廊还亮着灯,一直通到对面已经彻底陷入黑暗的初中部教学楼。 宋煜在高三的人流中沉默下楼,楼道的标号从5到4,再变作3,他的脚步越来越缓,身后的人肩膀挤过来,从他身边推搡着往前。 · 乐知时两脚伸直,喧杂的雨声麻痹了他对周遭的感知力,如同一层结界将他圈入其中,棕色的头发被灯光照得软乎乎的,是黑暗雨夜里最柔软的部分。 他摸着酸奶盒的边缘,小心撕下来完整的一片盖子,上面也覆盖了一整片酸奶,奶皮似的。盯了几秒,乐知时试探性舔了一下。 盖子上的酸奶才是最美味的。 一股淡淡的芝士香气在口腔里蔓延,很甜,乐知时插上吸管又吸了一大口,愉悦感随多巴胺的分泌而上涌,也让他想要再确认一下高三(5)班有没有放晚自习,一抬头,宋煜居然就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拿着一把伞。 乐知时愣住,嘴唇上还沾了点酸奶,显得很傻。 宋煜站定,眼神有点冷,“你在这里干什么?” 乐知时捏着酸奶盒,一下子不知如何应答,他总不能说他每天晚上都会在这儿待一会儿。 “等雨停,顺便背一下单词。”他伸直的长腿缓缓缩回来,为了防止一会儿泡在雨里踩脏裤腿,他早已提前卷起裤子,细白的小腿露在外面。 宋煜挑了挑眉,“如果不停呢?” 乐知时看着长廊檐边透明的雨线,自言自语,“会停的吧。” 他站了起来,抖了抖身后的书包,很没底气地反客为主,“那你怎么来这儿了?” 不是说不跟我一起回家吗? “我笔落在你们教室了。”宋煜面不改色。 乐知时相信了,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我们回去拿?” “不用了,雨这么大。”宋煜转身,“先回家吧。” “嗯。”乐知时快走几步和宋煜并排,“那我明天找到之后给你送过去好吗?” “不用了。” “用,我肯定给你找到,我明天一早就去找。” “我说不用就是不用。” 乐知时哦了一声,没再多话。他们下了楼,雨果然越来越大,两人的自行车都没法骑。宋煜撑伞,他们一起站在路边等出租车。 下雨天最难等车,要么不来,要么一次性来好几辆,他们的状况显然是前者。乐知时有些饿了,尽管刚刚喝了酸奶。 说到酸奶…… “啊对了,可以帮我跟秦彦哥哥说谢谢吗?” 宋煜没说话,下唇好像起了一小块不起眼的干皮,舔了舔,很是不舒服。 “他买的这个酸奶真的好好喝,芝士味好浓。” 宋煜还是不说话。 乐知时又小声补充,“就是有点少。” 称职的撑伞雕塑终于有了反应,转头看了一眼,然后淡淡开口:“跟过来。” 好像是怕说不管用,他还伸手带了一下乐知时的胳膊,伞很小,两个人打有些不够,宋煜半揽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确认对方跟上了才又垂下手臂。 “不回家吗?” “我饿了,吃点东西再回去。” “我也有点饿。”找到共同点的乐知时有点开心,“那个饭不好吃,我只吃了几口。”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学校门口的婆婆卤味。 这家是学校附近最有名的门面店,很小,都没有坐的地方,只能买了端着吃,所以门口经常围着一圈人。婆婆卤是这座城市的传统小吃,海带、藕片、千张、蓑衣干、鹌鹑蛋、牛筋、鸭肠……各色食材用细竹签穿上,满满当当码好塞在一口大锅里,秘制卤汤香辣鲜香,浸住食材,小火慢慢煨到软烂入味。 隔着玻璃,乐知时咽了咽口水。婆婆一脸慈祥,“吃宵夜啊,不多了嘞,只有这些了。” 宋煜撑着伞,“那蓑衣干子和海带要两份,剩下的一样一串。” 婆婆手脚麻利地拿纸碗装好,舀了勺汤递给宋煜,又塞了两双筷子和卫生纸,“这么大雨,吃完早点回家啊。” “谢谢。” 高中部的学生离开得差不多,人流从一开始的密集渐渐变稀疏,各式的伞在校门外交叠,染花了黑色的雨夜。 大雨冲撞着循规蹈矩的生活。奔跑在雨中的少年,沾湿的校服裙摆,挤在同一把伞下羞赧的灵魂,都被贯穿天地的雨线编织进一张细密的网中。 宋煜和乐知时也不能幸免,他们并排躲在屋檐下,连影子也湿漉漉。 吃东西的乐知时认真到忘我,他永远会先吃最喜欢的蓑衣干。细想这名字倒是很应景,白豆腐干切蓑衣花刀后油炸,外酥内嫩,再用老卤炖煮,细小的空隙里吸满了汤汁,一口咬下去满足感爆棚。 “好好吃。”乐知时烫得张开嘴哈气,嚼完之后又迫不及待塞进去一口海带。厚厚的海带久煮之后吃起来入味又软糯,比肉还好吃。 宋煜只吃了一串厚千张,就没再抬筷子。缺心眼的乐知时也没觉得奇怪,自个儿吃得起劲儿,直到最后就剩下一串火腿肠的时候,他才发现全让自己吃了。 “这个给你。”他把火腿肠举起来递到宋煜嘴边,可宋煜的头却往后靠了靠,躲开他的投喂。 “我吃饱了。” “那好吧。”乐知时一口干掉最后的火腿肠,吃饱后运气也变好,扔纸盒时正巧赶上一辆空车。 车里开着电台,声音不大,女主播的声音很温柔。宋煜坐进去之后,摸了摸自己左边的肩头,满手是水,找到刚才婆婆递给他的纸巾擦了两下。 他听见乐知时说,“其实今天是我第一次播广播。” 这接的是从盥洗室里出来没说完的话,思维跳跃到这种程度,大概也只有宋煜能毫无障碍地明白过来。 “我知道。” 听到这句,乐知时扭头看向他,“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呢,自己根本没有提过。 难道是蓉姨?还是秦彦学长。 宋煜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听到了。” 乐知时激动得一下子靠到他肩上,像只要扑上来的小狗,“真的吗?你听到我的声音了?” 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宋煜摁住乐知时不太冷静的脑袋,嗯了一声,让他坐好。 乐知时越想越开心,他一直以为哥哥不知道,原来他听见了,还听出了他的声音。 心情一好,连车里放的歌都格外好听。 宋煜偏过头,雨滴拍在车窗玻璃上,整个城市的霓虹被雨融化成模糊又梦幻的形态。混着雨声的歌词模糊地传来,落到耳边,荡开涟漪。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这是什么歌?”乐知时小声问宋煜。 半晌也没得到回应,他扯了扯宋煜的袖子,带着疑问的语气轻轻喊了声哥。 “不知道。”宋煜想到歌名,临时决定说谎。 第14章 半糖奶茶 周六清晨,乐知时破天荒早起,帮着林蓉一起做早餐。前一天受凉的症状还没有完全消退,喝完牛奶乐知时咳嗽了一阵,在林蓉的敦促下吃了一颗感冒药。没一会儿宋煜也下了楼,吃了几个烧麦就离开了。听见关门声,乐知时立刻离开厨房。 “蓉姨,我也走了。” 林蓉连忙出来,“你不多吃点吗?还是你们中午要去吃大餐?”她看见乐知时给自己套上一件黑不溜秋的黑色连帽外套,还戴口罩,“宝贝儿,你是去给人过生日还是去砸场子啊。” “不说了,我来不及了。”乐知时整好装备就火速离开。 早餐文化深入骨髓,这座城市最热闹的时候就是清晨。无论哪条街道,随处可见的都是大大小小的早点店和络绎不绝热爱过早的客人。 小门小店没太多富余空间,自然也没什么规矩,大家随性地端碗面站在街边,边吃边侃。着急上班上学的甚至能端着一碗热干面或是豆皮,边走边吃,在上公交或地铁前干完,这都是特色生存技能。 穿过一整条烟火气十足的街,乐知时终于在路口的红绿灯前看到了宋煜。 大概是为了演讲,他穿了件较正式的黑衬衫,扎进长裤里,袖口半挽到小臂,长腿窄腰,人群中格外显眼。 乐知时原本就不想去给同学过什么生日,更何况知道宋煜要演讲,他就更不可能去。可宋煜一口回绝了企图陪同的父母,就更轮不到他。 所以乐知时只能出此下策,偷偷跟去,反正会场应该有不少人,藏在里面他也发现不了。 绿灯放行,两人始终保持着十米的距离,一前一后进了地铁站。本来他还担心宋煜会叫车,好在是公共交通,不然他就得像电影里的跟踪狂一样对自己的司机说,跟着前面那辆车。 赶在最后一刻挤上隔壁车厢,乐知时躲在一个大爷后头偷瞄宋煜,大爷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瞅了瞅,又回头一脸狐疑地看他。 乐知时拉着兜帽挪了半步,遮挡物从大爷换成一个刷手机的上班族。 2号线车厢里的装潢全是少女粉,连立柱都是粉色的,一身黑的宋煜站在里面有种非常诡异的违和感,仿佛自带天然屏障,隔绝一切。乐知时光顾着看,没发觉自己也一身黑站在里面。 他们简直是粉色泡泡里两个突兀的小黑点。 泡泡破了,两个小黑点都钻了出去。大的在前面,小的隔着人群躲在后头。下车的地方是个出口多人也多的地铁站。上楼梯时,乐知时前面有个年轻妈妈,背着大双肩包,手里提了个超大行李箱,另一只手还拉着一个三四岁的小朋友,好几次走不动停下脚步。 “哎真是……麻烦让让。”后面赶时间上班的白领嘴里抱怨了两句,绕过这个妈妈挤到前面去。 “不好意思,”年轻女人把孩子攥紧了,侧身让开,“你们先过吧。” 乐知时本来在很后头,他也跟着前面那些着急离开的人一起蹭蹭蹭快步上前,但最后停在了年轻母亲的面前,“我帮您。”他直接帮着提起箱子,走在她旁边。年轻妈妈一直说谢谢,小朋友也很可爱,仰着小脸对他说谢谢。 楼梯很长,走到最上面之后乐知时把箱子放下,再往前看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宋煜的人影了。 糟糕,把跟踪的事忘了。 视野里人影匆匆,一片慌乱,乐知时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可怎么都找不到宋煜的身影。试着往前多走一些,兜了一圈又一圈,不知不觉乐知时来到靠近出站口的一个连锁奶茶店前,旁边还是失物招领台,不过没有失物,也没有工作人员。 还是跟丢了。 看演讲一定没戏了。 乐知时努力地在脑子里做思想工作,想让自己别太失望。甜食会让心情好,所以他决定买一杯奶茶,然后回家,权当这一趟是早起遛弯。 “您好,请问想喝点什么呢?” “嗯……”乐知时低头看着菜单,“五分甜奶绿加珍波椰。” 点完之后,他下意识伸手到裤子口袋,却发现空空如也。 手机好像落在沙发上了。 眼看着店员那头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乐知时疯狂搜刮全身,寄希望于自己上次穿这身衣服的时候或许会不小心把钱落在里面。 可怎么翻都一无所获,他恨不得现在能有一只大手出现在身后,把他拎起来使劲抖一抖,抖出点什么都好。 店员双手把奶茶推过来,“您好,您的奶茶。” “啊,谢谢。”乐知时的手都不知道是该伸还是不该伸,僵在半空。 店员脸上露出微笑,“请问您是现金、支付宝还是微信支付呢?” 乐知时耳朵发红,看起来像是在认真思考,实际满脑子都是自己回去拿钱再送回来的可行性,“嗯……” “微信。”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猛然回头,看见宋煜正一脸冷漠地拿着手机扫码,扫完之后拎走了那份奶茶,吸管一戳放到嘴边喝了一大口,转身就走,仿佛乐知时根本不存在一样。 “哎……”乐知时转了个圈跟在他后面,“我的奶茶……” 宋煜眉头一皱,顿住脚步看了看奶茶杯,像是有点嫌弃,“好甜。” 五分甜还甜吗。乐知时没吭声,只见宋煜手一伸,把奶茶递了出来。乐知时立刻两手接过,紧紧跟在他身边,“你怎么会过来?” 宋煜指着他身后奶茶店旁边的工作台,“失物招领。” 乐知时回头看了一眼,又快速扭头,见宋煜挑了挑眉,反将一军,“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乐知时一下子绊住,可他直来直往藏不住,“我就是想来看看,不打扰你,看完我就自己回家。你不让叔叔和阿姨来,肯定也不会让我来,所以我是被迫选择偷偷跟踪的。”说完他声音变小,“而且你都没有告诉我。” 两人并肩出了站,光一下子打在他们身上,很亮,宋煜眯起眼,“告诉你什么?” “就是你要参加市三好竞选演讲的事。”乐知时吸了一口奶茶,“我差点都不知道。” 宋煜淡淡道:“有约的人不在我的通知名单里。” 乐知时总觉得宋煜话里有话,但他的第一反应还是否认,“我没约!”说起来还有点生气,直往前冲,“我没答应要去。宋煜哥哥,你每次都误会我,上次在校医院也是……” 一辆自行车贴着路边飞速骑过去,宋煜眼疾手快拽住他胳膊,往自己身边拉,这才险险躲开。 “知道了。”宋煜松开他的手臂,“看路,小交际花。” 这就是在讽刺他吧,一定是。 就在乐知时攒够了气准备爆发时,又听到宋煜说。 “下次偷偷跟踪,记得带手机。” 宋煜远眺红绿灯,在显示灯变色后迈出步伐,“再走丢,我是不会找你的。” 听到这个再字,乐知时的气没绷住,全泄了。 五岁时他跟着宋煜去公园玩,想吃冰淇淋,宋煜就带着他一起去买,当时有个卖氢气球的人经过,手里攥了一大把漂亮的氢气球。乐知时的注意力被一只小鱼形状的气球吸引,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就走了。等到宋煜付完钱一回头,就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踪影。 如果不是后来宋煜找到工作人员,用广播喊乐知时的名字,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他找回来。 那次经历带给乐知时的是丢失和落单的恐惧,但他其实并不知道给宋煜留下的是怎样的记忆。 他只记得,公园的工作人员牵着他去和哥哥见面的时候,宋煜脸上的眼泪还没干透。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宋煜哭。 会场的选址是市里青少年协会礼堂,工作人员作坐在门口登记,大家排队入场,乐知时前面站着一对领着女儿的父母。 “家属关系,对,我们是她爸爸妈妈。” 上一组离开,工作人员抬头看向他俩,尤其在看到乐知时的脸时还特意多瞄了几眼。 宋煜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工作人员点点头,指着乐知时询问身份,“这是你的……?” “家属。”宋煜说。 乐知时想到刚刚那对父母,他们是真的家属,自己其实不是,但是似乎也没有其他合适的描述,如果说弟弟这种更加狭义的定义,就更不对了。 工作人员脸上先是露出些许疑惑,但还是点点头,给了乐知时一个旁观证,“进去之后按照志愿者安排入座。” “谢谢。” 乐知时坐在后排,周围大多都是一些家长,他的存在显得格外突兀。 宋煜安置好他,准备离开观众席去到准备席位。乐知时注意到他身后出现了两个人,都长得很好看,尤其是左边那个,笑起来会露出小虎牙,非常阳光,和宋煜是完全不同的英俊。 那人不动声色走到宋煜身边,用肩膀碰了碰他的肩头,“好久不见啊!” 宋煜回头,脸上神色未变,“夏知许。”然后他又往后看了看,视线落在夏知许旁边那个长相斯文白净的男生身上,点了点头,对方也对他做出同样的动作。 打招呼的方式真是安静。 “你和许其琛都来了,静俭一个班可以出两个名额?”宋煜问。 “这帽子可不能乱扣啊。我和其琛高二就分班了,他文科我理科。你这话传出去还以为我们静俭关系户呢。”夏知许说着,亲密地揽住了身边的许其琛,“不过咱们上次校际篮球联赛的时候还是高一,你不知道分班的事儿也很正常。”说完,他脸上仍旧带着笑,视线转移到乐知时身上。 乐知时感受到了这种视线的关注,站起来,“学长好。” “这是……”夏知许看向宋煜,等待答案。 没等宋煜开口,乐知时有样学样,“我是他的家属。” 说完他还抬眼瞄了一眼宋煜,但没能从他表情里捕捉到什么。 “家属?”夏知许像是被戳中什么笑点,直到许其琛用胳膊碰了碰他,他才忍住笑,“不好意思,我刚刚有一瞬间想歪了。主要是你俩长得也确实不太像。这个弟弟是混血吧,这么白,眼睛还这么漂亮。” 他说着看向宋煜,试探性提问,“表弟?堂弟?别告我是隔壁邻居家的小孩啊。” “我住在他家。”乐知时抢先一步回答,可他的思绪还停留在自己没听懂的部分,相当直白地发问,“你想歪了什么?” 宋煜瞥了他一眼,乐知时才又补了句学长。 “呃……那什么,”夏知许仿佛在试图转移话题,看了一眼宋煜又转过来对许其琛说,“我要是有这么可爱的弟弟就好了,我一直想有个弟弟。” 乐知时说自己不是他弟弟,但没想到没人接话。一直沉默的许其琛对夏知许说,“我也想。” 弟弟的话题似乎怎么也绕不开,乐知时也不想解释了。 许其琛看着他,清秀的脸上挂着一点不明显的笑意,“你还没说你的名字。” 乐知时总觉得这个哥哥的眼睛雾蒙蒙的,就像是漫画里很悲情的那类角色,脑内搜索了几秒,觉得忧郁这个词更贴切。 见乐知时没立刻回答,许其琛又说了自己的名字,还对他伸出一只手。这对乐知时来说很郑重,毕竟没有几个高三学长会这么对一个初中生进行自我介绍。 他立刻握住他的手,很诚实地坦白,“我刚刚走神了,对不起。”以及回答他的问题,“我叫乐知时。” 许其琛轻声念了一遍,眼睛里的笑意重了几分,“好雨知时节。” “我也喜欢这句诗,可我不是下雨的时候生的。”乐知时说。 宋煜瞥了他一眼。 不是下雨时生的,但是是下雨的时候来的。 夏知许插进来,“你这个分析人名的毛病还真是改不掉,要我说啊,”他指了指乐知时,“你们这是‘他山之石’,”又指了指宋煜,“‘可以攻玉’!” 乐知时睁大双眼,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并且为此异常开心起来。 “胡说什么。”宋煜用马上开始演讲搪塞了夏知许的后续调侃,三人准备离开,只留下还在细品的乐知时。 “你在这儿坐着,不要乱跑。”走之前宋煜说。 乐知时目送他们三个走向候选坐席,夏知许和许其琛的背影靠得很近,胳膊擦着胳膊,像他小时候吃过的两根并在一起的冰棒,吃之前得掰一下才能分开。 再看向宋煜,他就是那个被掰开后只剩下一根的,孤零零的冰棒。 竞选演讲也没有他想象中激烈,大家也只是轮番上台把准备好的说完。市三好都是很优秀的学生,夏知许和许其琛也是,他们一个说话天然带着受欢迎的阳光气场,另一个慢条斯理,让人有听下去的欲望。 但在乐知时眼里,宋煜一站上去,就和别人不同,但他说不清哪里不同,只觉得连台上的光都自然而然地汇聚在他肩上。 台下的审核团队并没有发表太多建议,只在最后一位结束之后,表示会在两周内通知结果。 整个流程走完还是花了一上午时间,乐知时坐得腿有点麻,嗓子也不太舒服,一直压着声音咳嗽。 已经接近中午十一点半,观众席散去,宋煜从前排往回走,和刚刚的两个外校男生一起。 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四个人谁都没带伞。会场不能留人,夏知许提议一起去对面的日料店吃饭,没准吃完雨就会停。 “我们先冲过去啊!”夏知许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自然而然地搭在了许其琛的头上,手扶住他肩膀搂着他冲进雨里。 注视着这一过程,乐知时陷入一种奇怪的沉思,少倾,他拉开自己连帽外套的拉链,脱下衣服给了宋煜。 宋煜皱眉,似乎对他这样的做法并不理解,“干什么?” “和他们一样。”乐知时望着他,语气单纯。他的表情就像是在告诉他,我也有外套,我可以给你挡雨。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宋煜站在屋檐下,没有伸手。 “为什么?”乐知时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孩子气的单纯,并试图找寻被宋煜拒绝的原因,“因为他们是朋友,我们是兄弟吗?” 宋煜接过外套,抓住他手臂给他穿上,连兜帽也替他戴好。他的右手顺着乐知时的头顶滑下来,手背贴在额头上,停留了两秒。 “他们不是朋友,我们也不是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夏知许和许其琛是我第一本小说里的主角,无需补文,只是客串并担任重要助攻,戏份不多且比较散。(话说这时候他俩还在热(双向暗)恋期)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攻”是琢磨的意思,此攻非彼攻,本文年上年上年上 第15章 特别友情 宋煜总是说他听不懂的话,从小乐知时就发现了。 无论多少次,他总是会试图去弄明白宋煜真正想表达的意思,以至于在点餐的时候完全走了神,坐在对面的夏知许喊了好几次他的名字,乐知时才回过神。 “什么?” 夏知许笑了笑,“喝饮料吗?” 乐知时摇头,“我刚刚喝了奶茶。” “这样啊。”夏知许低头看着菜单,“那我要两个青柑橘可乐,这个大福看着不错,要一份,还有长崎蛋糕,抹茶红豆铜锣烧……” 宋煜叫停,“你是来吃日料还是吃甜品?” 夏知许握着菜单笑了笑,“许其琛低血糖,特能吃甜食,我跟他出来吃饭习惯了,抱歉抱歉。” 说完他把菜单挪过来给乐知时,“乐乐你看想吃什么?这家的拉面不错。” “他小麦过敏,不能吃面。”宋煜扫了眼菜单,在可以吃的菜品里选了乐知时看起来会不讨厌的菜,自作主张点了。 “好惨。”夏知许数了数自己认知范围内所有的小麦制品,“那不是连啤酒都不能喝。” “本来未成年就不可以喝酒的。”许其琛给乐知时倒了杯大麦茶,推过去,对他微笑,“大福里没有面粉,是糯米皮裹着水果和奶油的,你应该喜欢。” 乐知时也笑了,“嗯,我喜欢糯米。” 事实上,乐知时也很喜欢这两个学长,尽管他们都不是一个学校的,甚至只见过一次面,但不论是谈话也好,还是眼神接触,这两个人都没有表现出过重的好奇心和探究心理,又很有亲和力,保持在一个很微妙的平衡点上,令乐知时感到很舒适。 服务生将青柑橘可乐和两个盛了冰块的杯子一并拿上来,夏知许道了谢,但没有把许其琛那份直接给他,而是把其中一个杯子的冰块倒进另一个里。 这动作似乎引得许其琛不满,但他的不满也只是望着夏知许皱了皱眉。 “那给你留一块?”夏知许抬了下手腕,把最后一块将落未落的冰留在杯子里,丁铃当啷,“你少喝点冰的,一会儿又吃辣,胃疼就麻烦了。” 许其琛也没搭腔。夏知许说完了,把汽水倒出来,将只有一块冰的杯子放到许其琛手边。 乐知时全程看着这两人的一举一动,心里有点疑惑,但连疑惑的点都很模糊。他也有朋友,比如蒋宇凡,也见过朋友和朋友在一起时的样子,但面前的这两人是不同的。 他们之间仿佛有一种透明的维系着的丝线,手指到手指,嘴角到嘴角,眉眼到眉眼,无处不在,丝丝缠绕,牵某人一发,动另一人全身。 好奇怪。比起这样奇妙的关联,乐知时发现自己能够察觉这关联,是更奇怪的事。 夏知许喝了一口可乐,被里面的青柑橘酸到皱了皱脸,看向宋煜,“期中联考你考得不错啊,我听他们说你数学特别高。” “还行。”宋煜和他聊起理综的题,许其琛沉默吃拉面。 服务生上了一份火焰拼盘炙烤寿司,里面有六个不同口味。乐知时挑了一枚宋煜平时最喜欢的甜虾寿司夹到他碗里,自己一口吃掉牛油果寿司,淋上酱油和沙拉酱的切片牛油果盖在紧实香甜的醋饭团上,虽然是素的,可经过喷枪炙烤后有种顺滑绵密的口感,带一点点焦糖香气,入口一抿就化了。 “好吃吗?”许其琛问。 乐知时边咀嚼边点头,见夏知许夹了一个给许其琛,“你尝尝不就知道了,多吃点。” 许其琛又说,“乐乐吃东西很香。” 乐知时咽下嘴里的食物,“因为我过敏,很多好吃的都不能吃,能吃的已经很少了,要认认真真地尝出味道,吃多一点,才不会比别人亏。” 宋煜抿了口茶,“馋还有歪理。” 夏知许倒是十分赞同乐知时的说法,拿自己的杯子和他的碰了碰,虎牙随着笑容露出来,“这个说法我喜欢,尊重和享受美食的人都特别可爱。” 宋煜又倒了杯热茶,让乐知时喝了,乐知时想留肚子吃东西,应了两声,可等到凉了半截都没喝,最后还是宋煜喝了,又倒了杯新的,“你再不喝,甜品一口都不能吃。” 乐知时这才没办法,咽了嘴里的蟹肉玉子烧,两手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喝完。 “你这个哥哥当得也怪凶的。”夏知许给乐知时夹了一块香煎鹅肝寿司,“乐乐吃这个,垫着苹果片一起,可好吃了。” 乐知时说了谢谢,按照夏知许说的方法吃了一口,他本来不喜欢动物肝脏,在林蓉的餐厅里都不吃鹅肝,但现在这个情况,他又觉得拒绝不太好,可吃下去一口才发现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鹅肝的口感很绵密,甚至有点类似压得很密实的重芝士蛋糕的口感,但味道是黑胡椒和岩盐调出的动物油脂香气,滋味醇厚,苹果片很好地平衡了油腻感,搭配清爽弹牙的醋饭,意外得很美味。 “好吃。”乐知时抬头对着夏知许笑,眼睛亮亮的。 “是吧,哥哥不骗人。” 果然,先入为主的偏见很有可能导致错过和遗憾。 就在他一心一意吃东西的时候,三个高三生已经从竞赛聊到了高考,好像这也的确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 听他们谈天,乐知时也忍不住插了句,“夏学长,你想好志愿吗?” 突然被问到的夏知许微微仰头,思考了一下,“我还挺想学计算机的。至于去哪儿念……”他往许其琛肩膀上靠,“许其琛去哪儿我去哪儿,我们都说好了,估计要去北京。” 许其琛放下手里的茶碗蒸,把他的头从肩上拨开,声音不大,“谁跟你说好了。” 他的耳朵红了。乐知时发现。 他扭头看向宋煜,“宋煜哥哥,你呢?” 宋煜垂下眼,“没想。” 天妇罗什锦拼盘送了上来,香香脆脆一大盘,炸虾、炸蟹腿、炸青南瓜和炸鱿鱼和炸香菇,光是看着乐知时都要馋死了,这种又冷又潮的下雨天最适合吃酥酥热热的炸物,可这些日料店里的都裹的是面粉,他一口也吃不了。 听到宋煜的回答,夏知许笑说,“你们培雅每年不都有三分之一的学生出国,不参加高考吗?” 宋煜道:“没那么多,夸张了。” 许其琛也问:“你出国吗?现在是不是也要准备考试?” “不一定。”他给的答案很模糊。 听到出国两个字,本来就遭受天妇罗打击的乐知时忽然间更加沮丧了。原来宋煜有可能会出国念大学吗?国外的大学要念几年?是不是只有放假的时候才能回国?一年能放几天假? 短短的几秒里,他竟然联想到自己孤苦无依念高中,而宋煜在国外念书开party的场景。 “发什么呆?不吃了?”宋煜问。 乐知时摇了摇头,“要吃的。”说着他就给宋煜夹了一个炸虾天妇罗,自己吃了一小筷子凉拌海藻。 “乐乐要直升高中部的吧?”许其琛问。 “来我们静俭吧,”夏知许逗他,“静俭食堂好吃。” 乐知时却说,“培雅不补课,课外活动多。” “那倒是,我也不想补课。” 乐知时又想,不管他高中去了哪儿,总归和要和宋煜分开了,不管他去哪儿上大学,都没法天天见面,要是真去了国外,几年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越想越觉得闷,也吃不下饭了。外头的雨下了快两个钟头,总算停下来。夏知许非要把单买了,说要让宋煜欠他一顿,找机会讨回来。宋煜也没拒绝,和乐知时站在后面等他们。 视线不自觉往前,宋煜见夏知许靠在前台,许其琛在他身侧立着,挨得很近。两人垂着的手背似有若无地蹭了蹭,指尖像是要搭上,可下一瞬间又分开来。夏知许的手贴着裤缝,擦了擦,又不自然不顺手地往上衣口袋里塞。许其琛的手指蜷进掌心,收远了些,脸也垂下。 宋煜撇过眼神,又看向乐知时,以往他吃了好吃的脸上都是心满意足的表情,可今天倒是闷闷不乐的。宋煜想了想,开口对他说,“今天的天妇罗一般。” 乐知时抬了抬头,一双大眼睛被店里的灯光照得澄透发亮。 宋煜又说:“上次买的米粉没用完,明天在家炸一点好了。” 要是搁从前,乐知时一定是笑着说好,一脸期待。可偏偏今天,宋煜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乐知时也只是点了点头,脸又朝向玻璃门外的街道。 宋煜皱了皱眉,但两人已经结了账回来。夏知许还打趣,“看你这一天天苦大仇深的,走呗。” 他们一拨儿住汉口,一拨儿住武昌,不顺路,过闸进站就分开了。宋煜领着乐知时坐车回家,地铁上的人比之前少了许多,但仍旧是没座位。宋煜进去找了个吊环握住,让乐知时挨着立柱站好。 地铁开动,窗外飞速闪过的广告牌总引得人发呆,乐知时看着玻璃上映出的宋煜和他,差了大半个头。 不是说混血儿长得高吗?乐知时心想,为什么自己怎么也长不过宋煜。年龄差抹不平,体型差也是一样。 “你发什么呆?”宋煜低头看他,“丧着张脸,是觉得我演讲太差,要落选了?” “当然不是。”乐知时一下子就抬起了头,他的头发之前淋了点雨,干了之后越发卷了点,车厢里灯光亮,一照毛茸茸的。 宋煜抬了抬眉,等他说下去。乐知时眨了眨眼睛,又看向他,“宋煜哥哥,你真的会出国吗?” 没料到是这个问题,宋煜怔了一秒,如实说:“还没想。” “可以不想吗?”乐知时追着问。 宋煜看向他,像是在忍笑,“你说呢。” 我觉得不可以。乐知时在心里回答,但宋煜这么说,一定是没决定要不要出国,否则他肯定直接通知了,这么一想乐知时又舒服许多。 车厢门打开,好几个人进来,其中有对情侣,女生身上披着的是男生的外套。他忽然就想到了刚才,扭头问宋煜,“你刚刚说的‘他们不是朋友’,是什么意思?” 宋煜知道他不懂,也不想多解释,还和小时候一样拿话搪塞,“不是一般的朋友。” “我看得出来,他们关系真好。”乐知时想到之前宋煜说的后半句,他们不是兄弟。那既然不是亲兄弟,做朋友也很不错。他嘴比脑子还快,扭头就说:“我们也做不一般的朋友吧。”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宋煜不自然地撇开脸。 “我不跟小孩子做朋友。” 也不知道怎么的,乐知时看见宋煜这样甚至有点开心,追着去看他的脸,大约是从这句百分百的拒绝中分析出一丝希望。 他是小孩子,但宋煜已经长大了,他冬天就过生日了。 那等到他长大,宋煜就会和他做朋友了。 车厢里的人都站得歪歪扭扭,宋煜笔直得像个可以依靠的柱子,乐知时拉着他胳膊,望向玻璃映射出的自己。 他要再快一点长大。 过了一站,下去不少人,他们也终于找到位子坐了下来。 也不知是吃完饭犯困,还是早上那颗感冒药终于起了作用,坐着坐着,眼皮子忽然开始打架,乐知时忍不住倦意,脑袋钓鱼似的往下点,睡着了,身子跟着车厢晃来晃去,差一点歪倒在右边的路人阿姨肩上。 宋煜原本低头看手机,见他困成这样,伸手拽住他的连帽,把他强行拽过来,往自己这边倾斜,车厢一晃,乐知时也像个小磁铁一样啪嗒一下靠在他肩头,睡得安稳。 对面座位上的小女生一直举着手机,对着他俩,宋煜抬头瞥了一眼,女孩儿脸上立刻露出被抓包的表情,手机往后收了收。 但宋煜没叫停,也没再看她,只是抬手把乐知时的兜帽给他戴上,往下扯了扯,挡住大半张脸,又伸进去摸了下额头,最后放下来。乐知时似乎是被他的动作弄得半醒,在他肩头蹭了蹭,埋低了又继续睡。 一坐车就爱睡觉的老毛病始终改不掉,乐知时小时候坐公交和大巴车,靠肩上都不够,有时候直接歪在宋煜膝盖,两手抱住他的腰,醒来满脸印子。 宋煜打开手机,从和夏知许的聊天界面里退出来,点进和乐知时的聊天框。 乐知时的跟踪能力简直是幼儿园级别,从上午一出门,宋煜就知道被跟上,于是趁其不备在地铁里偷拍了一张对方的侧影,发了过去,本来想吓一吓他,没想到这家伙连手机都忘了拿。 点开那张没派上用场的照片,放大,还能看到乐知时长到不像话的睫毛。宋煜凝视着没有回应的对话框,又垂眼望向肩头的人。 反应得太迟,已经来不及撤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生:别拦着我,我要发#地铁帅哥图鉴# 第16章 糖渍桂花 市三好的公示结果时已经过了两个月。在公告栏看到名单时,乐知时开心极了。那一整天他脑子里都是,哥哥获奖了和哥哥当然会获奖两句话,反复循环。 这里的秋天和春天一样,长不过两周,有时候甚至一天就从体感夏天变成体感冬天,唯一顽强证明秋天存在过的痕迹就是整个城市的桂花香气,在冷瑟的秋风里绵长地弥散。 阳和启蛰的小院子里种了两大棵桂花树,一棵黄澄澄的金桂,一棵花色更红的丹桂,放了月假,乐知时和宋煜就被林蓉叫去打桂花。 大清早两人就被叫起,好巧不巧还穿了林蓉去年买的同款毛衣,宋煜的是黑色,乐知时则是乳白色。 围着院子里的桂花树,林蓉在地上铺好大片干净桌布,两个男孩子用细竹竿敲打树枝,金色碎末在馥郁中洋洋洒洒落下。乐知时从小就喜欢干这个,别的花虽然也香,可桂花却不一样,它的香气是带着甜味的,和味觉仿佛相连。 “够了够了,”林蓉笑着收起一张布上满满的桂花,“也不剩多少啦,留一点闻闻香味吧。” 两人停下来,宋煜将竹竿收起,侧头看见乐知时蓬松的头发上满是桂花,黄澄澄一片,像舒芙蕾上盖了层枫糖浆。他悄无声息伸出手,竹竿的一端从背后摇摇晃晃靠过去,最后敲在乐知时的后脑勺上。 乐知时猛地捂住脑袋回头,头上的桂花随之纷纷扬扬,但他还是瞧见了宋煜收回去的竹竿,“你敲我。” 宋煜丝毫没有承认的意思,竹竿已收回到背后,两手背着,也不说话。 “蓉姨,哥哥敲我头。”乐知时追着跑过去,手里的竹竿落到地上,打起一片飞扬的桂花。 林蓉无奈笑道:“哎哎,小心踩着花!” 花没踩着,跑过去倒是踩到桌布一角,乐知时滑了一下,整个人趔趄着往前栽去,好在被宋煜接住。 甜香撞了满怀,那些藏匿在宋煜毛衣纤维里的细碎花瓣,也被乐知时这一跌给撞了出来,像溅出的小心思,不被察觉。 “别闹了。”宋煜握着他的手肘把他扶起来站好。 “是你先闹我的。”乐知时得理不饶人。 宋煜瞥他一眼,“我是要提醒你,头上有很多花。” “你还不是一样。” 最后两个人一齐低头,各自拍掉头上的桂花。 收下来的花足有两大盆,里面夹杂了许多枯花和花蒂,母子三人坐在空餐厅的桌子上开始摘拣,顺带着聊天。花瓣也就米粒大小,花蒂和花梗就更细碎,乐知时挑得眼睛都要花了,可好像怎么都摘不完。 “我知道这个为什么好吃了,”乐知时转着脖子,“好吃的不是花,是时间。” “这句话说得很好欸。”林蓉有些惊讶,又有些感慨,“付出的时间让食物更加美味。其实也不光是制作食物,凡事都是这样。” 宋煜想到了小时候给乐知时读过的《小王子》,恐怕他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但这些睡前读物的字句却都还保留在他的脑海里。 [你为你的玫瑰花耗费了这么多时间,这才使你的玫瑰花如此重要。] 有时候他想,这是不是也是他们之间的关系。那些付出过的时间与陪伴,成了现在无法割舍的沉没成本。 拣好的桂花金灿灿一大盆,清洗后晾干,漂亮又干净。林蓉撒了少许盐和桂花拌匀,去去涩味,宋煜和乐知时则用滚水煮玻璃罐消毒。处理好的花一分为二,一半拿来做糖渍桂花,一半做桂花糖浆。 糖渍桂花的做法很简单,玻璃罐里码上一层厚厚的桂花,再码上一层厚厚的白砂糖,如此错开,在最上面的白糖上淋一点白酒封顶,盖好,只等着带回家放进冰箱冷藏。 “好多糖啊。”乐知时盯着玻璃罐,玻璃管上映照出他的脸。 “你们上学这么辛苦了,多吃一些糖是应该的。” 乐知时忍不住想到了上次一起吃饭的许其琛学长。 他长得就是一副需要多吃一些糖的模样。 桂花糖浆的做法就偏日式,等重的白葡萄酒和细砂糖调和三倍的清水煮到稍稍粘稠,林蓉舀起一勺给乐知时尝了尝,甜度刚好,就把桂花一股脑倒进去。 “我想给许其琛学长送一瓶。” 听到乐知时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宋煜看了他一眼,仿佛在问为什么。 乐知时还没来得及回答,正搅和糖浆的林蓉也想起来演讲的事,问宋煜:“那两个孩子也拿了奖吧。” “嗯。”宋煜挤了半颗柠檬,又洗干净手。 “上次听你说起来,觉得小许这个孩子挺可怜的。”林蓉忍不住叹了口气,“偏偏在上高中前出这种事,换其他小孩,肯定都没法上学了。” 宋煜却没有接话,第一反应是给林蓉递了个眼神。林蓉意识到什么,又把话转回来,“不过这孩子聪明,以后肯定也是北大清华的料子。” 但这并没没能转移乐知时的注意力,一如宋煜所料,他非常直接地问:“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宋煜帮母亲将桂花糖浆盛出来,语气平淡,“他中考完遇到车祸,受了重伤。” 父母也去世了。 “这样……”乐知时想到那天吃饭许其琛安静的样子,车祸时他也不过和自己一般大。但他说不出真可怜三个字,因为自己不喜欢这种话,觉得许其琛也一定不爱听。 林蓉转移话题,把柠檬汁和酒杯推到他跟前,“好了乐乐,最后的收尾工作交给你。陪你叔出差前最后一件事也做完了。” 乐知时照要求,在煮好的糖浆里淋上三勺柠檬汁,两勺橙味利口酒,分装在一个个果酱罐里,算是大功告成。 午后出了太阳,乐知时和宋煜坐在小院子里的石桌椅上,一个默背文言文,一个做题。林蓉端出来一壶热热的红茶,加了柠檬片和桂花糖浆,乐知时喝了两大杯,又吃了一小碟淋了糖浆的炸鲜奶,十分满足。 第二天早上一起床,乐知时第一件事就是看自己的糖桂花有没有融到一起,一拉开冰箱,之前分层的白糖果然化了。 “好厉害。”他小声自言自语,然后按照林蓉之前的吩咐一个个把罐子拧开,搅匀里面的桂花。 一棵大树辛苦一年开出的花,他们折腾了整整一上午,也就做出来六小罐。 夫妻俩出差前一晚,乐知时兴致勃勃分配自己的礼物,“我这两罐糖桂花一罐给学长,一罐我拿去给我朋友。” “那你的糖浆呢?”林蓉问。 “糖浆给宋煜哥哥!”乐知时早有打算,宋煜的房间也有冰箱,他把糖浆都放他那儿,就可以找借口跑去宋煜的房间喝茶。 他是个行动派,说着就抱着糖浆上了楼,趁宋煜不在准备全塞进他冰箱。 拉开门,他忽然发现,宋煜一贯空空荡荡的冰箱,竟然放了一排酸奶。 还是芝士味儿的 周一上学,乐知时捎上糖桂花,一路小心翼翼,生怕磕碎玻璃瓶,准备到学校送给死党蒋宇凡。 月考后他们班重新换了座位,现在乐知时坐四组靠窗,蒋宇凡坐一组靠窗。早自习来得早,见蒋宇凡座位的窗户敞着,人还没来,他直接站在走廊把书包拉开拿出罐子。 教室里的白炽灯把糖渍桂花照得晶莹剔透的,特别诱人。 蒋宇凡的同桌见了眼睛一亮,“哇,这是什么?看起来好好吃。” 乐知时正要开口,后背突然被猛地一撞,差点把手里的玻璃罐撞掉。背上生疼,乐知时搁下罐子拧着眉回头,看见四个男生围着一个小个子男同学,推搡着往盥洗室去。 “别搭理他们。”蒋宇凡同桌对着乐知时说,“隔壁班的王杰就是个混混。那个矮个儿是他们班跳级的一个小朋友,好像叫程明明,老被欺负。” “为什么?”乐知时问,眉头还皱着。 “听说他家里有钱,又是爷爷奶奶带着,也不知道是怎么结了梁子,他们班的几个混子老敲诈他。” 蒋宇凡同桌很是不屑,“有本事去单挑块头大的啊,欺负没爸妈管的小孩儿算什么本事。是吧?” “你说得对。”乐知时把书包取了一并放在蒋宇凡的课桌上,转身就往盥洗室去了。蒋宇凡同桌见了不好,扒窗户口想喊住他,“哎不是,乐知时!” 他愣是没回头,蒋宇凡同桌还纳闷,这可是个出了名的好脾气乖学生,怎么今天这么英勇了?可他不敢跟过去,万一真的出什么事儿,自己也摘不开。 盥洗室里挤了一大堆人,门口还站着一个望风的,乐知时过去的时候直接被拦住,“你干嘛?” “洗手。”乐知时说。 “等会儿再洗。”对方也认得他,毕竟也是初中部的名人,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没看里面有事儿吗?” 乐知时一脸单纯,“什么事?” 对方显然是被他的话给噎住了,尴尬地往后瞄了一眼,乐知时趁这机会推开他胳膊进去,对方连忙拉扯,又被乐知时甩开。毕竟乐知时每次比较个头的参照物都是宋煜,才总觉得自己长得慢,但和同年级的男生比,他的身高也是占优势的。 “你干嘛啊?” 站在最中间面相很凶的寸头大概率就是蒋宇凡同桌说的那个王杰,乐知时在心里盘算。叫名字总显得尊重对方一些,毕竟他不想打架,更不愿意惹事。 “王杰同学。” 果然不出他所料,寸头扭过头来,眼神反复打量了他一眼,“有事?” 乐知时点头,像个人形闹钟,“还有十五分钟就要上早自习了。” “我他妈要你提醒我?就你是好学生?”王杰嘴里放着狠话,但人却转了身,“不是自己的事少管。” 见他自己的提醒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乐知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更直白地开口:“不要欺负同学。” “你以为你在演校园剧啊。”王杰不满地嗤笑了一声,“别以为有些小女生捧着你就把自己当回事了,什么玩意儿。”说着他踹了一脚缩在角落的那个学生,“你跟他很熟吗?这么帮你,是想借你出风头吧?” 跟着他混的几个人也凑过来,似乎准备挡住乐知时,但还是被乐知时给掀开,他上前去直接把缩在地上的那个学生扶起来,发现那孩子裤子口袋的底儿都翻了出来露在外面,于是抬眼看向王杰,“你把他的钱还给他。” 王杰一下子恼了,狠狠推了乐知时一把,“你算个什么东西,敢管老子的事!” 乐知时的肩胛骨撞到墙上,疼得他又皱了皱眉,但他不想跟这样的人纠缠,何况他们人多势众,真打起来自己一定吃亏。 从小到大乐知时没有做过出风头的事,这对他来说很陌生。遇到不知如何是好的事,他的习惯是模仿,想象如果是宋煜,他会怎么处理。 被打的那孩子很害怕,贴在乐知时身后发抖。乐知时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冷静些,像宋煜一贯的那样,“你如果只是打人,也没什么,到老师面前可以说成是同学之间的小冲突。但是钱你如果不还,就是抢劫,这是可以去报警的。” 一本正经地说完,乐知时又指了指外面,“你看,走廊上不少人看到,而且拐角也有摄像头。真的报了警,是有很多证据的。”说完他眨了眨眼,冲着王杰问,“你去过警察局吗?” 王杰一下子变了脸色,虽说是被大家叫成混混,但到底是初三学生,还没真的混社会,局子更是没去过,被这么一唬,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慌的,“操,老子看你敢不敢报警!” 被欺负的程明明吓得直往乐知时身后躲,乐知时紧紧握着他的手臂,“他就算不敢,我也可以带着他去,反正也只需要做口供。” 其实他也没去过警察局,并不了解流程,口供什么的也都是电视剧里看到的,但他看着这个王杰也不过是个纸老虎,先唬住再说。 “你!”王杰被狠狠噎了一下,骂了一句转过身,对着自己的“小弟”使唤,“给他,就这么点钱还他妈当回事了。” 小弟把抢来的两张一百块和一张五十都扔地上。乐知时弯腰替他拣起来,一张张码好,“你看看有没有少?” “少个屁!” 听王杰骂人,乐知时只皱了皱眉没搭理,见程明明摇了摇头,小声说没少,他就觉得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于是扶着吓破胆的小孩儿往外走。那王杰自觉脸上没光,完事儿了嘴里还不干不净,“真他妈倒霉……” 乐知时懒得搭理,脚步没停,走到门口又听见一句。 “你妈死了才让你这么上赶着管闲事的吧,操。” 第17章 假设存在 踩点上早自习的蒋宇凡,一进教室就听说乐知时打架的事,包都没放就又跑出去,但还是迟了一步,赶到盥洗室时,教导主任已经在那儿了。 几平方米见方的盥洗室里,又是打架的又是拉架的,挤满了人。蒋宇凡拨开肩膀,一眼就瞅见乐知时。他右眼眶青了,嘴角也是破的,衬衫都扯开了,血滴了些在校服的针织背心上,校徽糊成红色。 他的脸上是平时从未有过的戾气。 “你们几个都跟我去办公室,其他人还看什么?没听见打铃了吗?回去上早自习!” 蒋宇凡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乐知时会和别人打架,这完全不是他的作风,说是鬼上身他都信。不光他,整个班上的人听说了这件事,都是懵的。 “谁打架?乐知时?你在搞笑吧……” “不是吧,别说斗殴了,乐知时连迟到都没有,哦除了开学第一天那次。” “听说是帮隔壁班那个跳级的出头来着,平时也没见两人有什么来往啊,犯得着为了他跟王杰那种人打架吗?” “还是一个打四个呢。” “我去,乐乐牛逼。” 还有人扒着四组的窗户往对面的高中教学楼看,主任和班主任的行政办公室都在对面楼的二、三层。 “什么都看不着……” “估计还在训话?没准儿一会儿就出来趴在走廊写检讨了。” 蒋宇凡着急得不行,心神不宁,听见前座女生说起当事人的另一个。 “程明明啊,他老早就和王杰有过节了,他们好像以前是小学同学。我上次在食堂吃饭,听见他跟别人说王杰家里很穷,说他偷过他的钱。” “是吗?那这……” “反正王杰也不好惹,说程明明没爸妈管。我感觉乐乐这次被坑了,掺和到这种事里。没准儿到时候两边都赖账,反倒是乐乐不对了。” 听到没爸妈管这几个字,蒋宇凡感觉到什么,又担心乐知时吃亏,站起来借口肚子疼上厕所,实则跑去对面教学楼。 办公室里,被欺负的程明明磕磕巴巴,教导主任怎么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会打起来?” 程明明拼命摇头,“跟我没有关系,我没打人。” 这不是程明明和王杰第一次发生矛盾了,教导主任也不是不清楚,一看到他们几个就猜了个七七八八。可这件事奇怪就奇怪在为什么乐知时掺和了进来。这孩子是出了名的乖学生,听话懂事,教过的老师都知道。 班主任王谦也被叫了过来,教导主任看了他一眼,“你们班的,你自己问。” 王谦清楚乐知时的秉性,没有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指责他。 “乐知时,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会和同学打架?这不是你的作风。” 乐知时半低着头,嘴角的血都干了,他张了张嘴,似乎并不想给出原因,但态度很好,直接承认错误,“王老师,我违反校规了,写检讨罚留校察看都可以,您直接处理吧。” 谁知道这时候门口突然又冒出一个人,大喊了一声报告。所有人一齐回头,看见蒋宇凡满脸着急,“老师,是乐知时看见程明明被王杰欺负了才去盥洗室的,不是他挑的事儿!” 乐知时生怕把蒋宇凡也扯进来,立刻对王谦说,“老师,蒋宇凡不在场。” 蒋宇凡急了,“我是不在场,但是有人看见了,好多同学都看见了。” 王谦看了一眼乐知时,对蒋宇凡说,“回去上课,这里没你的事。” 蒋宇凡虽然不甘心,但也没辙了,颇不放心地看了一眼乐知时,一脸不高兴地走了。 隔壁班的班主任似乎并不打算把这当成多么重要的事来审问,先是判断这件事程明明没大过错,跟教导主任打了声招呼就让他回去上自习,然后又质问王杰。 本来王杰被打得都蔫了,一直拿卫生纸擦嘴里的血,结被逼问得起了逆反心,“我干什么了?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儿他自己贴上来的,本来都让他们走了,回头又来给我一拳,简直有病。” 他的跟班也跟着附和,“对!是乐知时先动手的!” “我们当时还拉架来着,不知道他发什么疯跑上来打人。” “老师你不信可以去找刚刚在盥洗室拉架的,他们看到是谁先动的手了。” “是我。”乐知时坦然承认,“我就是想打他。” 这句话一说出来,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侧目。 王谦怎么也想不到,他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乐知时和平时的他是两个人。 “我不想花时间在这里跟你们算谁错的多谁错的少了。”教导主任背着手,按照他自己想法把事情捋了一遍,“王杰你带着人欺负程明明,乐知时你是帮程明明出头了是吧,但是引起斗殴。这件事你和王杰都犯了严重错误,记大过。剩下的你们班主任处理。” 说完他看向王老师,“该叫家长叫家长,该检讨检讨。” 王老师点了点头,目送教导主任离开。他隐约感觉事情不太对,于是带着乐知时去了隔壁教师茶水间,“脸上的伤我带你去校医院处理一下。” “不用了老师。”乐知时说,“一会儿那边开门了,我自己可以去的。” 王老师给他接了杯水,“如果换个平时就打架闹事的,我就直接叫家长处理了,能把兔子逼急了,事情也没这么简单。” 乐知时捏着纸杯,沉默了半天,最后开口,“老师,我不想说,但是我向您保证,以后我绝对不和同学打架了。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那我可叫家长了?”王谦放下杯子,看着乐知时。 “我……”乐知时也抬头看他,“可以,但是我家长这几天都在外地,只能等他们回来才能……” “行。”王谦看着他,“作为你的班主任,我尊重你有不愿意说的理由,但是你要清楚,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对方如果有侮辱你的行为,你可以告诉老师,如果你不信任老师,也可以向其他人寻求帮助,明白吗?” 乐知时知道自己的问题,点了点头。 “嗯,明白了。” 他留在茶水间写完检讨,出去时早自习已经结束。乐知时独自一人去校医院简单处理了伤口,回到教室,在王谦的语文课开始之前,对着全班同学念出了检讨内容。 “你回位子上去吧,”王老师站在讲台,“这次的打架事件也给我们其他同学敲响了一个警钟,不要随便出头,遇到校园暴力事件第一时间通知老师,不要试图以暴制暴。” 虽然是打架闹事,可乐知时的好人缘几乎让所有人都站在他这边,这件事在学生中很快就传开,大多直接定性成见义勇为的英雄形象。谁也不知道乐知时动手的真正原因,大家也没那么想知道,只是在沉闷的学习生活中抓住一个新鲜的谈资。 下了课,要去做课间操,蒋宇凡跑到乐知时座位上,“眼睛疼不疼?我们去小超市买冰棒敷一下。”他伸手想碰,又怕给弄疼了,见乐知时老老实实摇头,怪可怜的,“下手也太狠了,你怎么不等我一起啊。” “我也把他打出血了。”乐知时一本正经细数战绩。 “他肯定招你了,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平时可是从来不参与这些事的。你告诉我,我找机会替你报仇。” 可不论他怎么问,乐知时都咬死了不说,蒋宇凡猜想和自己想的估计差不多,如果不是因为父母的事,乐知时不会出手,也绝对不会打架。他不动声色换了话题,“你这个糖桂花看着就好吃。” “是吧,得放到糖都化了才能吃。这可都是我和宋煜哥哥从树上打下来的……嘶……”一说到这个乐知时就来了劲,一不小心扯到嘴角的伤口。 “哎呦你慢点儿。”说到这个,蒋宇凡想起来,“你哥没准也知道你打架的事儿了,他不会骂你吧。” 乐知时瞬间睁大了两眼,“不会吧。” “你以为呢,早自习一下都传开了好吗?刚刚我还看到培雅贴吧上的帖子了,挺多人顶贴的,不过大部分都是骂王杰的。” 乐知时心里没底,抓住蒋宇凡的袖子,“我现在是不是特别难看啊?” “没有啊,特n,”蒋宇凡笑起来,“你怎么突然有偶像包袱了?没事儿那些小女生可崇拜你了,你这一架打得贼帅。” 乐知时根本不在乎这些,他就是不想让宋煜知道自己和别人打架的事,更不想用这张脸面对他。 “我不去做操了,我要请假。”说着乐知时就跑去找了班长,躲在教室里做作业,反正下去也是要躲起来,要是正面撞上就太尴尬了。 眼眶又疼又肿,乐知时心里开始后悔起来,倒不是后悔动手打人,是后悔自己发挥不好,要是再来一次,他肯定能躲过那几拳,还要一拳把那家伙打倒在地上。 课间操回来,班上的好几个女生都送给他创可贴,还有一个外班的女孩给他买了瓶冰水,让他敷敷眼睛。乐知时一个个道了谢,尽管大部分东西都用不上。出风头的感觉不怎么好,他以后还是想低调一点。 正好中午蓉姨也不在家,不用回家吃午饭,给了乐知时一个躲避的机会。他不饿,留在教室里写作业,现在多做点,晚上就可以少做点,他今天要早早地回家去,然后洗澡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尽量减少和宋煜碰面的机会。 抱着“完美计划”沉浸在几何题里的乐知时,头越埋越低,最后下巴都抵在作业本上。 “是否存在点e……使得相等……”乐知时小声念着题干,眉头都拧到了一块,眼眶子越发疼起来,“这怎么证……” “假设它存在。” 头顶忽然传来声音,乐知时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猛地抬头。 存在? 他现在怀疑自己看错了,眼前的哥哥并不存在。 宋煜仍旧一脸冷静,没看他,只看题,“反证法,先假设,有了相等的条件之后推矛盾。” 原来是真的来了。 乐知时轻轻哦了一声,低下头写下证明两个字,又小心开口,“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 “好吧……”乐知时垂头,写了一句假设存在点e。 宋煜望了一眼他的头顶,“别做了,回去吃饭。” “回去吗?”乐知时愣愣地站起来,跟着宋煜往外走,蓉姨和叔叔都不在家,家里应该没人做饭,“不去食堂?” “回家。” 他肯定知道打架的事了,但这样子好像也没不高兴,乐知时心里有些忐忑。 宋煜就在他前面走着,半步的距离。他的手臂垂着,手指修长,盯着盯着,乐知时恍惚间想起小时候,他记得是小学一年级刚入学,他们也是这么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只不过那时打架的人是宋煜,被欺负的是乐知时。 他哭得眼泪连连,牵着宋煜的手跟他回家。 为什么现在不可以牵手呢? 乐知时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个怪想法,然后就鬼使神差向前伸出手去。 谁知前面的人却忽然将手伸到校服口袋。从出教室起,宋煜的手机一直震个不停,他实在受不了了,拿出来看了一眼,是秦彦发来的。 [秦彦:我去,我就上了个厕所啊,你人呢?] [秦彦:他们说你不去食堂了?不是说好了吗今天一起吃午饭的吗] [秦彦:一会儿回学校不?等会儿和老张他们打半小时球吧] 本来就想回复一句中午在家休息,没想到对话框又弹出来一长段,看得宋煜眉头都皱起来。 [秦彦:草!刚刚小黑说看到你跟你弟一起出校门口了,你不会要开批斗会吧,不就是小男生打个架嘛你可别冲他发火,哎等等你妈今天不是不在家吗回去了谁做饭啊?你想饿死我们家乐乐吧?] 宋煜一下子就站定了,低头回消息。乐知时见了也跟着站好,慌张把自己伸出的手收回来,背在身后。 秋天的太阳并不强烈,可晒得他后背发焦,手心也烫烫的。 打完字,宋煜回头看了一眼乐知时,“走吧。” “嗯。” 食堂里吃着酱油炒饭的秦彦打开手机,差点一口喷了出来。 [我做饭。受了委屈得吃点好的。] 第18章 相依而眠 家里没人,棉花糖第一个出来热情迎接,橘猫在沙发一角睡觉,听见动静抬了下头,确认是他们回来又垂下脑袋,背转身子继续窝着补眠。 宋煜脱了校服外套,让乐知时去沙发上坐着,问他想吃什么,乐知时刚把狗抱起来,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然后放下狗狗,跟在宋煜后面进了厨房,“宋煜哥哥,你做饭吗?” 宋煜取了墙上围裙围在身上,“很奇怪吗?” 乐知时摇头,坐到中岛的旁边,小博美跟着爬上来,钻到他怀里。 “好久没有吃你做的饭了。” 以前,宋谨的生意比现在更忙,那时候林蓉也要帮着管理公司,经常不在家。当时他们俩都很小,也请过保姆,但保姆有次烧菜没注意,乐知时就过敏住院,从此家里也不敢再请保姆,林蓉顾不上的时候就是宋煜做,耳濡目染下,他这方面也算擅长。 两个小朋友,一张小餐桌,几道家常菜,这是乐知时闭上眼就能看到的回忆。 “我想吃冒菜。”小博美的头趴在中岛上,乐知时摸着他毛茸茸的头,“还有蛋糕。” 拉开冰箱门的宋煜回头,挑眉指了指嘴角。 乐知时这才想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是有点疼,“可我想吃。” 宋煜没说什么,但已经开始拿食材了。乐知时不想让他一个人忙活,于是也过去帮着打下手。他不太会做饭,只能洗菜。拳头上的擦伤碰了水有点疼,乐知时没发出声音,只是动作停了一下。水龙头的水忽然就停了。 “你洗不干净。”宋煜扯了张厨房纸巾递给他。 乐知时擦了擦手上的水,“那……” “站这儿吧。”他低头专心切菜,“看着就行。” 小博美又颠颠跑过来挠宋煜的腿,乐知时弯腰把他抱起来,握住他的小爪子,“不要妨碍哥哥。” 宋煜切了块林蓉之前炒好冻住的牛油锅底,一下锅,整个厨房仿佛就活了,滋滋啦啦,姜蒜下进融开的红油里,香气四溢,趁热倒入沸水,红汤在锅里沸腾跳动。 又加了些调味料,宋煜尝了尝咸淡,下入切好的各种食材。 趁着煮菜,宋煜分离了两颗蛋黄,和无麸面粉搅拌,然后把蛋清和打蛋器递给乐知时,示意性看了他一眼。 打发蛋白是乐知时最爱干的活儿,会让他心情快速好起来。因为看着蛋清从液态逐渐变蓬松,最后像云朵一样,是很奇妙的体验。 “好了。”乐知时拿起打蛋器,打发好的“云朵”被扯出一个尖尖的小弯钩,这是成功的标志,他颇为满意,“完美。” 盛出冒菜,宋煜开始做松饼,“蛋糕来不及,这个快点。” “pancake也是cake。”乐知时自己点了点头。 忙活半天,厨房中岛上摆出两碗米饭,一小锅热腾腾的冒菜,和一份蓝莓松饼,中西结合。肥牛片煮到可以展开,薄薄一片裹着亮闪闪的红油,还没入口就唤醒了食欲。宋煜拿出小玻璃罐,在松饼上淋上金色的桂花糖浆,推到乐知时面前。 乐知时夹起一筷子鱼片,小心翼翼送入口中,嚼的时候也万分谨慎,看起来有点滑稽。 冒菜煮得入味极了,又麻又辣,吃得后背出了层薄汗,趁着嘴里的刺激,他又往嘴里塞了块裹着糖浆的松饼,松松软软,像挤压成厚片的戚风蛋糕,味道香醇。 从一清早就不太舒服的情绪,在红油和蜜糖里也释放出来。 没有什么是一顿好吃的解决不了的。 宋煜沉默着吃到一半,忽然离席,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纱布包,里面装满冰块,“拿着,敷眼睛。” 果然还是提了。乐知时接过冰袋,闷声说了句谢谢,手肘支着桌面用它敷眼睛,敷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是不是很难看?” 宋煜认真吃饭,“你也知道。” 明明在别人面前完全不在意破相的事,可乐知时就很怕被宋煜看到自己的肿眼睛,甚至替他嫌弃自己,他也搞不清楚原因。叹了口气,乐知时悔恨地很认真,“我应该躲开那一拳的。” 宋煜放下碗,“乐知时,你不应该后悔今天和别人动手吗?” “我不后悔。”乐知时抬起头,“我没有做错什么。” 这模样让宋煜有些出神,仿佛看到小时候的自己,也是这么倔,被打到头破血流还死不认错。 但乐知时不想让宋煜误会,一改在班主任面前死不松口的姿态,主动解释,“哥哥,我不是故意打架闹事的,其实我一开始没有要动手,这件事……” 没等他说完,宋煜就打断,“我知道。” “你动手打的那个人,”他望着乐知时的眼睛,仿佛早有答案,“他说了什么?” 乐知时忽然梗了梗,抓着冰袋的手攥紧了些,头也垂下来,像一棵被太阳晒到发蔫的植物。 “他说……我妈死了,才会让我出来多管闲事。” 王谦问他,他不愿意说,蒋宇凡问,他也不想说,哪怕真的当场叫了林蓉或是宋谨,乐知时也可以咬死不说一句话。但不知为何,宋煜一问,他就说了。 他好像只能对宋煜示弱。 “我当时没忍住,才动了手。” 宋煜其实猜到了。班上课代表抱作业下楼,正好在办公室看到被训话的乐知时,这事儿在他们班一下子传开,一开始宋煜也不信,他比谁都清楚,出风头不是乐知时的作风,就算真的帮助同学,他也不会出手打人。 可后来,听说被欺负的孩子没爸妈管,宋煜也大概猜到打架的原因。 就算是条小狗,踩到尾巴也会咬人。 但他从来都不想做什么教育弟弟的兄长。冠冕堂皇的呵斥大人们已经做过太多,有时候他们甚至理解不了小孩子也有烦恼,更不会觉得小孩子的烦恼也很重要,所以才会一味地教训,一味地让孩子们做出不情愿的保证,但却不去关心他们那时候的心情是否难受,有多难受。 教训和关心,两者宋煜都不适合。 看着乐知时低着头,沉默吃饭,眼睛快速地眨了几下,像是在忍,宋煜说不上那是种什么感觉,他只是发现,坐在他面前的乐知时,好像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只会躲在他身后哭的孩子了。 “那是你赢了,还是他赢了?” 乐知时没想到宋煜会这么问。 他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没破的那半边嘴角沾了辣油,可表情却是一本正经,“我赢了。我一个人打了四个人。就是没有躲开最后那一拳,因为有人喊老师来了,我有点慌,不然我眼睛不会挨揍。” 看来是真的对眼睛这一拳很执着。宋煜扯了张纸递给他,乐知时却说,“我没哭,我刚刚是辣着了。” 宋煜只好伸长手,冷着脸替他擦掉了嘴角的油。 或许亲身经历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体验,又或许是宋煜亲手替他擦嘴角,乐知时的耳朵有些发烫,猛地叉起一块松饼塞进嘴里,还差点呛到,咳嗽了半天。 吃完饭,两人一起收拾好,时间还够睡个午觉。冰敷了一阵子,乐知时感觉眼睛好多了,他回到房间,对着镜子照了好一会儿,乌青乌青的,还是很难看。 宋煜拉了窗帘躺上床,手机里全是秦彦的消息,他只扫了扫。刚闭上眼就听见敲门声,眼睛都没睁,“怎么了?” “我想和你睡。”乐知时说得直接,但人却没踏进来半步。 照以往,宋煜准一口拒绝,但今天他没有,自己躺到床的一边,像是默认。 得到允许,乐知时立刻爬上去,宋煜睁眼想给他一个枕头,见他不知从哪儿弄出一个单边眼罩戴在头上,伸手扯了一下眼罩的绑带,“这是干嘛?” 乐知时捂着自己的眼罩,“我想戴着。” 宋煜没再阻止,自己背了过去。乐知时也乖乖躺下,静静地望着宋煜的后背。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宋煜一起睡觉了,小时候只要下大雨,他都会抱着枕头爬到宋煜的床上,紧紧地挨着他,这样他就没那么害怕。也只有那种时候,他不会被拒绝。 但宋煜怕热,总嫌弃他像个发烫的小肉团,不让他贴着抱着,所以乐知时就只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他后背,十分克制地满足自己需要的安全感。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晴朗的天气和宋煜一起睡觉,结果他还破了相。 乐知时贴上自己的额头,隔着皮肤和骨骼就能感受到哥哥的心跳,好像也可以闻到熟悉的雨水气息,湿软的,充满希望的。 这种幻觉仿佛一种释放出来的催眠药剂,能够让他毫无障碍地迅速入眠。 只有躺在宋煜身边才能发挥作用。 他不禁产生一种幻想,好像自己什么都不需要,能一辈子这样就很好。 但是他知道不可以,他已经不是那个不择手段拦着不让宋煜结婚的三岁小孩了。不可以肆无忌惮地哭,也不可以为了自我满足口不择言。 想着想着,乐知时睡着了,梦里的一切都面目模糊,早逝的父母,投射出同情目光的成年人,还有推搡他的小孩子。但他们的声音很清楚。 [没爸妈的孩子真是可怜] [原来你是孤儿啊] 混在的各种声音笼成一团黑影,在蜿蜒曲折的梦里追着他跑,怎么也躲不掉。他想喊宋煜的名字,只想喊他的名字,可张口却没有声音。 “乐知时,乐知时……” 一身虚汗从梦中惊醒,渐渐聚拢的视野里是长大后的宋煜,眉头紧皱,乐知时深吸了几口气,“我做噩梦了,”他不知怎么联想到前几天蒋宇凡说的一个词,“好像是鬼压床。” 说完,他看似很酷地转身,“我要继续睡了。” 宋煜躺了下来,手心里还残有之前乐知时额头的汗,他望着天花板,眼前是刚才乐知时清醒不过来的样子。 “乐知时。” 听到宋煜叫他的名字,乐知时嗯了一声,带着一点点鼻音,听起来很像撒娇。他清了清嗓子,掩盖过去。 “你小时候真的很娇气,特别能哭,每次都哭得我头疼,想把你送走。” 宋煜说着抱怨的话,语气却很淡。乐知时背着他无意识抿嘴,想反驳,可又听见他开口,带着一丝平静的疑惑。 “怎么长大了,反而不爱哭了?” 第19章 糖炒栗子 一听到这句话,乐知时忽然间鼻腔发酸,像是被谁掐了一下似的,憋了很久的眼泪忍不住往外涌。 他先是很倔地用一只手抹掉眼泪,又多用一只手,最后两只手都抹不干净,眼泪越流越多,他干脆转过身,推宋煜,把他推到背朝自己的方向,然后额头抵上去哭,肩膀轻微颤抖,实在哭得厉害,就把头埋在枕头上,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宋煜一直没说话,任他哭,到后来像是耐心耗尽似的转过身,摘掉乐知时的眼罩,一把将他捞到怀里,语气一点也不像安慰。 “你一定要把我的床弄脏了才甘心。” 乐知时带着哭腔反驳,“是你让我哭的。” 宋煜没说话,还是一副很不擅长哄人的模样。乐知时把头埋在他的肩窝,这下子鼻涕也不敢擦了,打着哭嗝断断续续问:“衣服不会脏吗?” 你是真的很爱问问题。 宋煜沉声说:“脏了你洗。” 这下子乐知时算是肆无忌惮地哭起来,又像小时候一样哭声震天响。宋煜静静躺着,眼神放空。这场面对青春期的两人都有些陌生,但小时候他们常常这样相拥,对儿时的宋煜来说,乐知时就是一个吵闹的小玩具,上了发条似的跟在他后面,就像猫和老鼠里那只怎么也甩不掉的小鸭子,但只要抱一下,他就会平息下来,会很快入眠。 入眠后的他变得很乖,和大人们形容的那样,像个洋娃娃。 长大后的乐知时,清醒的时候仿佛睡着,很乖,不随便哭闹,懂事又讨喜。青春期的小孩都羞于尽情地大哭一场,好像他们的烦恼不配称之为烦恼,不值一提,无足轻重,仿佛说出来都带着强说愁的做作。只有在宋煜面前,乐知时才可以毫无负担地释放。 哭声小了些,乐知时不住地吸着鼻子,默契让宋煜猜到他要说话,于是留了留心。谁知他居然摸到宋煜的手臂,拉着他的手放到后背,带着鼻音提了一个小要求,“你能拍一下我的背吗?” 宋煜没拒绝,抬手轻轻拍了一下。乐知时抬头看他,“我说的‘一下’不是数量单位。” “嗯。”宋煜应了,手轻轻拍起来,他问,“还委屈吗?” 他们对彼此的理解都是无障碍的,乐知时很快就能理解,给出答案,“也不是特别委屈,他说的也是事实,可能他自己都想不通为什么被我打。”说到这里,乐知时竟然还破涕为笑,“但欺负同学就是该挨打,你不知道,他都是拿脚踢别人的。” 宋煜嘴角绷紧,“以后这种事不要再参与了。” “哦。”乐知时又闭上了眼,像是钻进一个温暖的茧里,放空了大脑,他轻轻开口,“其实我都快不记得我爸妈长什么样了。” 宋煜拍着他,“你床头柜不是摆着照片。” “照片不会动,真人和照片不一样。”乐知时问,“你见过他们吗?” “见过。”宋煜想到他们的名字,第一时间回忆起的就是他们结婚时的场景,在一个海滩上,小小的一个用花编织出来的拱门,来宾也不多,他是其中一个花童。那时候应该是不记事儿的,但是他意外的印象很深刻。 那是他对美好婚姻最初始的感受。 只是美好的东西大多易碎。 “他们是很好的人。”宋煜拍着乐知时单薄的后背,“你妈妈很美,做的通心粉很好吃,她说话声音也很温柔,会一点中文。你爸爸很风趣,他送我的生日礼物是我收到过最特别的。” 乐知时在他的肩膀蹭了蹭,说话的语气有些含糊,感觉快睡着了,“什么礼物?” “一张他手绘的地图,上面标了他去过的地方。”宋煜说,“他说,要多看看世界。” 还说,标记好的其他地方,以后他们可以一起去。 “他都没有给我画。”乐知时抱得紧了些。 大概是打算解锁了新的成就之后再给他画的,宋煜想,或许就在登过那次高峰之后。但他没能说出口。就这样拍下去,乐知时也渐渐睡着了。宋煜试图松开怀抱,可乐知时仿佛能感应到什么似的,退一点点,他都能蹭到怀里。 都这么大了,哄他睡觉还是一件很劳心费力的活儿。 乐知时睡得安稳,闹钟响起的时候床上只有他一个人,午休时间很短,看看表也才过去十几分钟,但仿佛已经充满了电。他躺在宋煜的被窝里发了一会儿呆,又卷着被子滚了半圈,把自己裹起来,再滚回去,把自己解开。 好舒服。 咚咚两声敲门声传来,乐知时抬起脑袋,看见换了另一套校服的宋煜站在门口,两手利落地把校服领带打好,“走了。” “哦,马上。” 站在玄关口,乐知时特意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眼睛果然肿了,幸好够大,不然肯定很难看。嘴角好像比之前好了一点,乐知时舔了舔。 好苦的药味。 宋煜载着他上学,路上炒栗子的香味飘了好远,趁等红灯的时候乐知时自己跳下单车买了一大包,坐在后座吃得很香。到了校门口,宋煜把车停好,一转头就看见正好也刚停了车一脸贱兮兮笑容的秦彦,对方摇头咋舌,好像撞破什么好事似的。 “你小子为了弟弟又鸽我。” “闭嘴。”宋煜转身准备走,都忘了旁边有个乐知时,一下子就撞他身上,撞得乐知时后退半步,手里的炒栗子袋子差地撞掉出去,又被他紧紧接住。 “疼。”乐知时拿手捂了捂自己的胳膊肘,上面还有白天打架的淤青。 秦彦像是见了宝贝似的上前扶住乐知时的肩膀,“哎呦快让我看看我们家乐乐的光荣战绩,太厉害了,一开始她们说的时候我都不信。” 乐知时抬头看他,正经说:“这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噗。”秦彦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越笑越起劲儿,“你弟心眼儿忒大了,还知道打架不是好事儿呢。” 宋煜懒得搭理他,对乐知时说,“晚自习下课之后不要自己留在教室里,如果要写作业背单词来我们五楼活动室。” 高中部每层楼都有一个活动室,是专门给那些想要在自习时间背书的学生准备的。 “真的吗?”乐知时得意忘形,嘴角一咧起来疼得要命,又捂住自己的嘴,“我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了,你就报我的名字……”秦彦一把想揽住乐知时,乐知时钻出来回到宋煜身边,害他虚晃一枪,“诶?” 宋煜看他一眼,“你进去吧。” 乐知时点头,乖乖往校门里走,走了没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调转回来,把手里装着炒板栗的纸袋塞到宋煜手里,听见宋煜说“等我放学”,嗯了一声,扔下一句“我吃不完了”就走了。 袋子沉甸甸的,宋煜打开一看,里面都是剥好的栗子,金黄色,圆滚滚的,还热乎着。 “哎哟喂,有弟弟真……” “闭嘴。” 大概是知道晚自习结束之后可以去对面五楼,乐知时一整个下午的心情都很好,虽然有超过五个人跑过来替他心疼他的脸。 晚自习一结束,他就开始收拾书包,这和蒋宇凡想的不一样。蒋宇凡飞快地拽了包跑到四组,“你今天晚上不留这儿写作业啦。” “嗯。” 蒋宇凡从这一声嗯中听出了相当明显的情绪,就像是网络聊天里有些人喜欢用的“昂”,乐知时现在就是这样的上扬语调,带着小鼻音。 “那咱俩一起回,我饿了想吃热干面,不知道今天出摊儿没。” “可是我要去对面五楼活动室学习。”乐知时脸上露出抱歉的表情,“我们可以一起从长廊走过去。” 原来如此。 乐知时蹭蹭蹭爬上五楼,活动室就在宋煜教室的隔壁,正巧这时候高三也课间休息,走廊站了不少人,乐知时的一身初中部校服格外显眼。 “哎,这不是宋煜的……” 被人认出来,乐知时忽然想到自己的眼睛被打青了,低下头飞快地走过去,钻进活动室里,都没往宋煜班里面看。 活动室地方不大,摆着八张课桌和两个小沙发,还有一块白板。令乐知时意外的是,里面竟然还有一个和他一样穿着初中部校服的女孩儿,看着眼熟,好像也是初三的。乐知时刚捡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就看见秦彦走了进来,手里兜着这一堆小零食,哗啦啦搁他桌上,“乐乐,你饿了就吃点。” “谢谢秦彦哥哥。” 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铃就响了,秦彦麻溜儿回了教室。乐知时看向桌上的小零食,又一次发现了那盒芝士味的酸奶。其他的他都没吃,单单把那个酸奶戳开,吸了一大口。 “同学。” 听见有人说话,乐知时抬起头,是刚才他注意到的那个初中女生。乐知时抬了抬眉,“怎么了?” “你是乐知时对吗?”那女生抱着自己的单词本跑了过来,似乎是个相当自来熟的性格,“你今天早上帮我们班的程明明出头了,太帅了。” 乐知时有些尴尬,靠在椅子背上,“其实也不是……” “别谦虚了,你都出名了,我们班好多女生夸你呢。” 见她似乎还会一直说下去,乐知时试图转移话题,“你怎么会在这儿?不回家吗?” 女生笑了起来,“我啊,我在这里自习,顺便等我男朋友下课啊。” 男、男朋友? 看着乐知时睁大的眼睛,那女生又问道,“你呢?” 第20章 红糖顶糕 “我?”乐知时缓慢地眨了下眼,“我等宋煜学长。” 那女生眼里满是八卦欲,“你们真的是兄弟吗?是不是也住一起啊?” “不是亲的那种。”乐知时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就垂下眼,翻开作业本,声音放轻,“我们还是赶快学习吧……” “哦对对,”女生也意识到什么,扭头看了一眼面对着墙角背书的某个学姐,转过头来很小声说,“不打扰你了,我回去啦。下次聊!” 下次的意思是她可以天天在这里自习吗? 思考了两秒,乐知时带着点羡慕开启了自习新地图。他试图专注,可在这里学习的感觉和在教室太不一样了。窝在教室里写作业,在长廊上徘徊背书,守着高三放学,无论做什么,都不过是他单方面的行动,连等都不算,毕竟等人和被等是双向的。 这一次不一样,不是未经许可的擅自等待。 想着,乐知时又抬眼,不远处正用手机聊天的那个女孩,她笑得很甜,大概是在和男朋友聊天。他思考的时候又下意识想去咬笔尾,想到宋煜的脸,忍住了。 好像……和他们还是不太一样吧。 做完最后一题,正好敲了铃,怕叫宋煜等,乐知时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书包出来,不过隔壁似乎又拖了堂,门口一个人也没有。乐知时站在高三(5)班后门那儿往里望,见宋煜低头看书,鼻梁上架着副银丝眼镜。他轻度近视,平时几乎不需要眼镜,只有长时间用眼的时候才会戴上。 乐知时很喜欢他不戴眼镜时偶尔会出现的,轻微眯眼的神态,带点皱眉的动作,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莫名喜欢。 后排的学生似乎发现后门站着个初中部学生,交头接耳后纷纷回头。一开始乐知时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听见有个人小声说“那不是宋煜的弟弟吗”,他如同被什么扎了一下,立刻捂住自己被打的眼睛,感觉捂住也很奇怪,于是躲到一边去。 “你怎么比我还心虚啊。”刚刚那个女生还大大方方地站在教室外,似乎并不害怕自己这个小女友被老师或同学抓包,“这里也是培雅的地方,我是培雅的学生,站在这里合情合理。” 乐知时想了想,“也是。”于是他也站到了那个女生的旁边,不到两秒,又一个跨步向右,拉开了和她的距离。 总算下了课,老师走出来,特意多打量了一下乐知时的脸。教室里其他学生放学都很积极,倒是宋煜,慢条斯理地整理。几个学姐挽着手出来,围住了乐知时。 “你就是宋煜家里的那个小弟弟吧。” “混血儿吗?长得好可爱啊。” “这个睫毛是真实存在的吗?” 乐知时习惯了被围观,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一一回答她们的问题,“是的,嗯,这是真的睫毛。” 窗外围了一大圈,秦彦在里面看得起劲,又开始揶揄宋煜:“你这个弟弟的人气真是不比你差啊,学姐学妹通杀。” 宋煜没说话,提上书包往外走。乐知时从窗户那儿见他出来,立刻伸长手臂挥手,眼睛也亮亮的,从她们之间挤出去,“不好意思学姐,我要回家了。” 不觉间已然深秋,凉风像与人亲近的小精怪一样,直往脖子脚踝钻,躲也躲不过。下楼时乐知时注意到刚刚那个隔壁班女生,和一个个子不高的高三学长并肩下楼,在拥挤又昏暗的楼梯挨着彼此,还偷偷牵了下手,又很快松开。 离开教学楼,他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宋煜,想说点什么。很奇怪,但他一下子又想不出该说什么,最后只是问:“我的眼睛是不是还是很丑?” 宋煜盯着他,保持沉默,害他被盯得捂住了右眼,又听见宋煜轻笑出声。 奇奇怪怪。 放学人多,他们分开校门口的自行车停放点各找各的车,乐知时拿出钥匙开锁,却发现哪里不太对劲。宋煜扶着单车走过来,看着他蹲在那儿捣鼓,表情一点也不意外,“坏了?” “车胎破了。”乐知时蹲在地上,手指戳了几下瘪胎,又仰头看向宋煜,“虽然这么猜很阴暗,但是我合理怀疑是王杰他们干的。” 明摆的事,什么阴暗不阴暗的。宋煜跨上车,“坐上来。” “那我的车怎么办?”问是这么问,可乐知时手里却已经把自己的车锁好了。 “白天再说。” 乐知时乖乖坐上后座,并主动提出帮宋煜抱着书包,没想到对方的书包超乎意料得重,大腿碎大石的程度。没准儿一会儿他的腿就彻底麻掉,一走路就腿软,栽到宋煜怀里,然后他就像小时候一样背他。 自行车骑出学校,脑补剧情的乐知时躲在宋煜背后笑。 校门口的各式宵夜小摊几乎要摆成一个小型夜市,支起的一个个炉子焐热了深秋湿冷的夜晚。炒花饭的大哥嘴里叼着烟,手把着锅柄来回颠,炒饭翻飞,粒粒腾起又落下,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鸭脖老卤入味,再被串起来架在明火上翻滚,刷满辣油,香辛料一撒,灵魂就有了。砂锅里还炖着三鲜粉丝煲,一掀盖子云雾缭绕,鲜香扑鼻。 坐在后座,乐知时想到什么,转头问道:“宋煜哥哥,今天的炒栗子你吃完了吗?” 宋煜散漫地嗯了一声。 “其实你吃不完也可以给秦彦哥哥,”听见敲板子的声音,乐知时又瞄到新目标,边走边说,“他经常给我零食吃。” 宋煜没搭腔。 乐知时发现了什么,“顶顶糕!”激动地拍了好几下宋煜的后背,让他停车。 宋煜摁了刹车,照他的要求停在一个极朴素的小摊前,方方正正的一个大蒸炉上搁了个精巧的由两部分组成的木制装置,下面是普通的圆筒形,上面倒扣着一个带空心长柄的莲蓬型木盖。摊主老爷爷热情招呼,“来吃蒸糕啊?三块钱两个,蛮甜。” 乐知时点头,“我要两个。多放点红糖可以吗?” “可以,这怎么不可以。”老爷爷手脚麻利,从盒子里舀出一大勺糯米粉、江米粉和糖粉混合的糕粉,抹在圆筒里打底,再撒上厚厚一层红糖,照这样叠上两层,盖上盖合成一个木头罐子搁在蒸锅上蒸熟。 等待的时候,乐知时听见宋煜说,“你第一次吃这个的时候差点被烫着。” “真的吗?”他扭过头,完全没印象,“我都不记得了。” “你记得什么。”宋煜垂眼注视着模具,夜市暖黄色的灯和蒸腾的热雾把他的轮廓照得分外柔和,“当时爸抱着你,你非说这个玩具好玩,伸手就去摸,结果被蒸汽烫得大哭。” 他似乎又有点印象了,“那你那个时候在干嘛?” 说话间,糕已经蒸好,老爷爷打开木罐用上面的长柄怼到圆筒下一戳,热乎乎的顶顶糕顶不住了,噗叽一下冒头,被兜进袋子里。 “我?”宋煜接过顶顶糕,“我在笑你。” 乐知时气闷,语气认真,“如果是你被烫哭,我不会笑你的。” 宋煜把糕给他,“你会哭。”说完他往自行车的方向走。 “我现在不哭了。”乐知时跟在他后面,想到中午的事,又给自己打了个补丁,“……除非你招我。” “我没这个癖好。” 那他小时候老是哭,总归是有原因的。 反正在心里要怪到宋煜头上。 袋子里的顶顶糕怪烫手的,乐知时想趁热吃一口。打开一看,红糖果然抹得很厚,还是心型的,咬下一口,烫得差点吐出来,可又架不住馋,飞快嚼了几下,粉绵软糯,里面的红糖半化开,有种淳朴又厚重的甜。在乐知时心里,融化的白糖像是荷叶上的露水,小时候他觉得那一小块透明漂亮的露水一定是甜的,而红糖可以类比成烤红薯快滴蜜的那层粘牙的焦层,冷天吃美味加倍。 宋煜见他半天也跟不上来,一回头,见他站在原地仰头张着嘴,嘴里冒着白雾,活像个幸福牌人形加湿器。 “好吃吗?” 乐知时点点头,跑了过来,把另一个塞到宋煜手里,含混不清说:“你也快吃。” 宋煜咬了一口,嫌太甜又扔给了乐知时,骑车带上他回家。 “我明天还能在你们活动室自习吗?” “想去就去。” “老师会来查吗?”乐知时想起来,手抓住宋煜的衣服,“里面有个隔壁班的,是你们班一个男生的女朋友,她早恋。” “抓不到你头上。” “也是。”但是他还是有点害怕,“我可以说我是你的弟弟吗?如果有人问起来。” 宋煜没回应,快进小区了,才嗯了一声。两人一起上楼,林蓉和宋谨还没回,乐知时换了鞋瘫在沙发上,把猫猫一把抓到自己的膝盖上,翻开肚皮撸来撸去,把它撸得眼睛都眯上,“橘子,你困啦?” 怀里的橘子发出一声舒服的咕噜,乐知时继续撸,“我吃太多了,撑得我都不困了。宋煜哥哥,我可以看两集海贼王之后再睡觉吗?” 疯狂挠腿的小博美被宋煜一把捞起,抱着往二楼走,“明天再早十五分钟起床,我带你上学。” 乐知时蹭的一下起来,也不管猫了,“那我现在就洗澡睡觉。” 瞄—— 惨遭抛弃的猫主子伸出爪子,对着乐知时的背影狠狠挠了一下,以示威严。 第21章 报复失败 一连两周,乐知时的交通工具都是宋煜的后座,心情稳定在峰值。他感觉宋煜好像带他上下学让他去五楼自习都是有目的的,但是他心大,遇事不细想。 校门口修车的大爷修好了自行车,他也一直停在门口没动,心里预先备好的借口和理由都够码出一张excel,就等着宋煜哪天赶他的时候拿出来,不过一直没派上用场。 冬天似乎和期末比着赛赶来,生怕谁超了谁,于是两者一齐毫无征兆地降临了,打得乐知时措手不及。 快要考试,学校要求初三月假前的那周六上午多补半天课,高三则再要多补一天。原本号称不补课的培雅,也不能幸免。 乐知时本想在学校留到下午,和宋煜一起回家,可流感季学校统一消杀,除了上课中的教室统统消毒处理,不让进。没别的办法,乐知时只能先自己回家。 他站在走廊口,给宋煜编辑了一条短信报备情况。 发出去也就一秒,他就收到回复,只有一个嗯字。 好久没和蒋宇凡同路回家,乐知时一时兴起,叫他一块去蓉姨的餐厅吃饭,蒋宇凡早就听说过他家的餐厅超级难订,简直不能更乐意,想打电话跟爸妈打个招呼,又没拿手机。 乐知时拿出自己的,“用我的打吧,幸好我今天带了。” · 从数学老师办公室出来,宋煜望了一眼三楼长廊,放学的初中生已经走得差不多,稀稀拉拉还有几个学生,聊天的声音在空旷的环境显得格外大。 路过活动室,他瞟了一眼,工作人员正在消毒。 秦彦正从楼梯口跑上来,手里提着外卖盒,和他打了个照面,“快,炸鸡到了。老张找你啥事儿?” “没什么,竞赛的事。” “刚刚那个小哥死活找不到接头的地方,我干等了好久,冻死我了。”培雅管的虽然不严,但外卖也不能入校,他们只能隔着栅栏取外卖。 秦彦搓了搓手,从里面拿出炸鸡盒子,“我在那儿守着,看到一对情侣吵架的全过程,吵得那叫一个凶,还好我单身……”他又吸了一口可乐,“还看见几个社会小青年接头呢,校服一脱,烟一递,弄得跟黑道电影似的。” 窗户闭着,外面的风声像指甲在黑板上刮出的尖利声响。宋煜皱了皱眉,原本拿起来的筷子又放下,“初中部的吗?” “你怎么知道?”秦彦塞了一大口炸鸡,说话含糊不清,连比划带描述,“一个小平头,瘦高瘦高的,还跟着一个小胖子和一个干瘦的染棕色头发的。剩下的就都是外面的了,不知道是外校的还是混社会的,看着不是善茬儿,都不带躲的,就在停车那块儿抽烟,你说现在初中部的都这么……” 没等他把话说完,宋煜起身就走了。 “哎你去哪儿?不吃了?” “有事。” 他播了两遍乐知时的电话,都是通话中。跑到停自行车的地方时,宋煜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乐知时的车不在了,每天都在的车,一旦消失就格外明显。他骑上自己的单车往回家的方向去,骑得前所未有得快。 分岔路口,宋煜在红灯前停下,无线耳机里仍旧是占线的播报音,又重播了一次。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路口的北风吹得人恼怒。另一个方向的灯绿了,身边骑车的人穿了过去。宋煜看了看那条路,是他平时不会走的。 回家坐公交得六站路,不算短,乐知时自己骑车喜欢超近道,从一个待拆迁的居民楼巷子穿过去,可以节省很多路。这些宋煜都知道,哪怕他不常跟他一起回去。 · 这条旧巷子很久没有这么热闹。 巷口的绿色大垃圾桶被一脚踹倒在地上,王杰嚼着口香糖,一副小混混的样子,旁边的人把烟头甩在地上,用脚底碾着。看见地上烟灰抹开的痕迹,乐知时想到了许多漫画里的反派,喜欢强行留下点痕迹,姿态丑陋。 “你们人多了不起啊!”蒋宇凡挡在乐知时面前,“真阴,有本事在学校单挑啊!” 口香糖被他一口吐出来,黏在乐知时眼前的地板上。 “单挑?你配啊。”王杰刚说完,他后面那个高个壮汉摁住他肩膀,打量了一下乐知时,“就是你在学校给我哥儿们找事儿是吧,小脸儿挺漂亮的,这么喜欢出风头?” 乐知时没回答,表情看起来镇定得过分。事实上他满脑子想着的都是这次一定要避开,不让他们打脸,而且他这次一定要把王杰揍破相。上次打完架后悔得看了一晚上格斗视频,越看越对自己当初的发挥不满意。 他此刻的走神在那个大哥看来简直是莫大的侮辱,“跟你说话呢!”说完他上前,狠狠推了一把乐知时胸口。 蒋宇凡急了,“你干什么!不许动手!” 乐知时把书包卸下来,递给了蒋宇凡,冲他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过来壮汉道,“跟他没关系,你们让他走。” “小家伙还挺讲义气。” “我不走。”蒋宇凡也想把自己的书包取下来一起扔地上,被乐知时阻止了,“抱着,别弄脏了。” 不然回去怎么跟宋煜交代。 王杰看着他,似乎是想自己动手,但是又被这个黑衣服的家伙挡住,没法动手,他喊了一句,“乐知时,你过来,我跟你解决。” “怎么解决,我还要回家吃饭。”乐知时没有搭理他,扫了扫面前几个人,一只鸟从头顶飞过去,影子掠过他的瞳孔,“你们一起上吗?” 但他的话被淹没在刹车声和自行车倒地的声音里,没人听到这标准英雄式的战前宣言。不过乐知时并没有为此气馁,因为来的人是宋煜。 回头那瞬间,风难得地把他的头发吹乱了,但很好看,连脸上的慌乱都是令人心动的。自行车扔了,校服厚外套也脱了扔在角落,明明有轻微的洁癖,这一刻也没在意脏不脏,事后怎么收拾。 宋煜就这么逆光大步朝他走来,这分镜是乐知时心目中英雄出场该有的画面。 他被一把抓住手臂,拽到身后,像小时候那样。 “这他妈又是谁?”壮汉瞟了一眼王杰,似乎对战场的扩大颇为不满。王杰也很烦躁,好像这件事本身就不如他所愿。 “我是他哥。”宋煜摘下手腕的表,递给乐知时,“站远点。” 宋煜的声音很低,显出几分温柔,乐知时站在风里盯着手里的表,和他刚买的时候几乎没有分别,又新又干净,看不出来用了四年。秒针一跳一跳,加速了他的心率。 对方没他高,但人多一点也不怵,还十分挑衅地打量他,“怎么?你要替他挨揍?” 宋煜抬眼,眉尾处的青筋很隐蔽地跳了一小下。 “我替他揍人。” 上一次宋煜站在乐知时面前打架,还是念小学。 那是乐知时被欺负得最惨的时候。当时因为贪吃咬了几口学校发的小饼干,脸上出了大片大片的疹子,又红又肿,被之前排挤他的男同学看见,笑他变得很丑,还把他围起来往他嘴里塞饼干。时间太久,乐知时已经忘记他是怎么求救的,只记得宋煜来的样子,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幕,像漫画里的英雄。 不过收尾不太酷,他们一个打架挂彩,一个过敏毁容,被林蓉罚去在阳和启蛰餐厅门口排排坐当吉祥物。 比起已经经历过的乐知时,蒋宇凡显得非常没见过世面。 “不、不是,你哥这么牛逼的吗……”他眼看着宋煜一个人把那个壮汉干翻了,剩下的几个小弟连靠近都犹犹豫豫。 乐知时握着手表,“他学过跆拳道。”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是。” 蒋宇凡瞪大了双眼望着波澜不惊的乐知时。 难怪上次盥洗室一对四。 王杰找来的所谓“大哥”是个纸老虎。这一点从宋煜刚赶到巷子口就看出来了,他怕对方身上藏管制刀具,观察了一下,衣服没有口袋,手上连个茧子都没有,体型与其说健壮,不如说是体脂过高的肥胖体质。 擒贼先擒王,没章法地打群架是蠢货才会做的事,宋煜并不想花太多时间缠斗,几个侧踢踹在他胸口,也不能太下狠手,否则要进局子,只能借着巧劲放倒这老大。 “张哥!” 除了王杰,其他几人都围上来,其中一个染了头红毛的小弟跳起来抱住宋煜后脖子,想牵制住他,好让其他人下手。 宋煜眉头皱起,有些烦躁,抓住对方胳膊一个过肩摔,扬起一地的灰。 一连串的暴力输出之后,没人再敢接近。趴在地上的张哥刚想爬起来,宋煜就踹下去,一连几下,以至于到后来宋煜刚抬起腿,他就条件反射往后缩。 “还来吗?”宋煜问。 “老子真他妈背时,真是信了你的邪。”对方嘴里骂着,但人后退了。 宋煜手臂垂着,手腕转了转,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以后不许对他动手,被我知道,还就不止今天这么简单了。” 乐知时看着张哥晃着肥胖的身躯站起来,像许多漫画里不怎么厉害的反派角色那样,说着诸如“我还会再回来的”这样的话带人跑掉,灰头土脸。 王杰显然是最气的,一切都没有按照他的预期发展。他眼神愤懑地看着宋煜,拳头都握紧。 “别想了。”宋煜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把地上的外套捡起来。 “我没兴趣跟小孩子打架。” 作者有话要说:秦彦:又是被鸽的一天呢 第22章 处理方式 宋煜的这句话仿佛更戳中王杰痛处,转而气愤地看向乐知时。 瞪什么瞪,我还想还你一拳呢。乐知时不客气地瞪回去。 宋煜朝乐知时走来,接过表,低头仔细戴上,“他们要欺负你,可以揍回去,让他们知道你不是任人欺负的人。但是你一拳,我一脚,情绪并不会抵消,没这么简单的规则。” 说完,他看向乐知时的双眼,“自己要学会处理问题,解决问题。” 蒋宇凡一直老老实实抱着乐知时的书包在一旁看着,没敢出声,见宋煜过来,立刻恭恭敬敬叫了声宋煜学长。宋煜略一颔首,从他手里拿过乐知时的包。 乐知时当然明白宋煜说的话。这件事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像电视剧里说的,冤冤相报何时了。虽然王杰欺负同学、霸凌收保护费,还骂人,但他当时说出那句话并非针对。 乐知时揉揉鼻尖,瞥了一眼宋煜,鼓起勇气走向王杰。王杰还以为他要动手,敌对的架势也已经摆好,“别以为你带着你哥我就会怕你!我……” “你还记得你上次在盥洗室,骂我的最后一句吗?”乐知时望着王杰的眼睛。 他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种非常细微的情绪,但王杰察觉到,并且觉得非常别扭,“要动手就直接动手,废话什……”骂到一半,他忽然顿住,他回想起那天的场景了。 乐知时继续道:“被你说中了,所以我才生气。” “我……”王杰的话梗在喉咙。他打架闹事、旷课翻墙、欺负同学,把老师不让做的事做尽了,可他早已麻木,这些小事算什么?什么都不是。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未来一眼能望到底,长大后成为游手好闲的大混混。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一句骂人的话而产生愧疚感。 “但出手打人是我不对。”乐知时垂下眼,“对不起。” 事情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王杰有些失措,他只是想报复一下多管闲事的乐知时,所以扎破他轮胎,找人堵他,给他点小教训,让他以后不敢逞能装英雄。可现在听到乐知时说的话,看见他脸上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王杰慌张起来。说到底,虚张声势的只有他自己罢了。 “你……你别给我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王杰作出一副嫌弃的语气,但手指却抓住了校服裤的布料,“你看你那个熊猫眼,老子也揍你了,扯平了。” 说完,他的语气弱下来,“那什么……我骂你那句,不是故意的,我没这么恶心人。” 蒋宇凡在一旁小声打岔,“那你还欺负同学……” “那是因为他在背后先嚼老子的舌根的,他说我爸……”王杰猛地顿住,表情像是很生气,又像是有些尴尬,“……他把我家的事拿出去乱说,还说我是小偷,让老师翻我桌子和包,老子是没钱,可老子从来没有偷过他的钱!”他似乎有些激动,说到这件事眼睛都发红,但又很快意识到眼前的这些人跟他还有过节,语气就变了,“……那他要瞎说,我就明抢,怎么着?程明明就是欠!”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这番说辞并不占理,所以更加面红耳赤。 乐知时沉默着听他说完,注视着他的脸,忽然发现世界果然比他想象中复杂。哪怕是自己,也不是一腔大义见义勇为的英雄,只是听到一句“没有爸妈管”的话,戳中了伤心处,才会打破不出风头的行事作风上前出头。 被救的人,救的人,还有施暴的人,没有一个是热血漫画里非黑即白的角色。此时的他甚至分不清,程明明和王杰,究竟谁是校园暴力的受害者,谁是施暴者。或许两者兼有,矛盾共生,所以他们之间的羞辱和暴力才无止尽循环。 或许这就是宋煜所说的无法抵消。 “那你也不能欺负同学,这是不对的。”尽管不够成熟的他给不出一个破局的策略,但乐知时吸取了教训,他看着王杰的眼睛,语气很认真,“就像我不应该出手打人一样。” 王杰沉默了几秒,乐知时就这么笔直地望着他,像是很期待得到回应一样。王杰从没遇到过这么奇怪的人,他别扭地瞥过脸,“我懒得跟你扯,你是乖宝宝、好学生,我可不是。” 说完,他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宋煜,对方也在看他,眼神冷漠,他有些犯怵,但心里又升腾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微妙情绪,像是羡慕。 让他想起总是难堪的儿时记忆,心里不大舒服。 王杰清了清嗓子,“我走了,今天的事我也对不住你。”他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二十块钱,拉过乐知时的手,拍他手上,“修轮胎的钱,给你,我就说这么搞很傻逼,非撺掇我,还害得老子倒贴钱。我跟你说,这次真两清了,在学校咱们就装不认识,井水不犯河水。” 说完,他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校服外套,抖了抖灰,转身朝小巷子另一头走,转角前脚步停了停,最后朝右,身影消失。 乐知时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纸币,心情复杂,但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原以为会发生像电视和漫画里那样轰轰烈烈的桥段,身为主角的他击退坏人,最后取得胜利。 现在他发现,生活里鲜少存在无往不胜的主角,也很难见到十恶不赦的反派,他们都是别扭的小孩,会因为冲动做出并非本意的事,有的可以一笑而过,有的或许越陷越深,最后被各种情绪裹挟着偏离最初。 如果当初他无视了王杰那样一句话,后面的事大概就不会发生。 可是,假如再给乐知时一次机会,他依旧会因为那句话而生气,只是那时的他会向王杰说明情况,并且要求王杰对他的妈妈道歉。 巷子口的另一头空空荡荡,街道上的每一辆车都很慌张,他没继续看,转过了身。 他相信王杰也会道歉的。 怀着这样的心情,乐知时回到了宋煜的身边。宋煜把书包递给他,“回去吃饭。” “你也一起吗?”乐知时抬眼。 宋煜微微点了点头,脸上没有露出丝毫责怪他的意思,令乐知时放心许多。蒋宇凡凑到他身边,“这展开跟我想的不一样啊,我还以为你们要打一架呢。” “不能打架,打架不好。”乐知时对他强调,也对自己强调。 蒋宇凡像个大爷那样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可以,你成长了。” 三人骑车去到餐厅,蒋宇凡和他并排在后头,慢慢悠悠,乐知时发现宋煜单手控车把手,还觉得特别酷。加上蒋宇凡一直在他边上夸宋煜厉害,问他在哪儿学的,他也想报班。乐知时就越发觉得宋煜酷。 乐知时不常带朋友来餐厅,这是第一次,所以林蓉很开心,张罗了一大桌子硬菜,南瓜打底的粉蒸排骨,清蒸武昌鱼,泡椒爆鸡杂……把蒋宇凡都看愣了。 “还上啊。”乐知时试图拦住林蓉,“够了吧……” “等你们好久了,尝尝这道菱角粉丝闷牛腩,秋天最后一批菱角了,过了这茬可就要再等一年了。”林蓉将砂锅盖子掀开,浓厚的香气扑面而来,她给蒋宇凡舀了一勺放在米饭上,“快吃,炖了三个小时,一抿就烂。” “谢谢阿姨!”蒋宇凡有些惊喜,小声对乐知时说,“阿姨人也太好了,这么热情,和学长一点也不像啊。”最后一句声音格外小。 “也不像宋叔叔,”乐知时也小声对他说,“我哥这是隔代遗传,随外公。” “哦~这就说得通了。” 见林蓉一颗心扑在新带来的小同学身上,乐知时瞥了眼宋煜,怕他吃妈妈的醋,想给他夹菜。他举起筷子挑了好一会儿,盯上了粉蒸排骨最上面那一块,肉厚油润,看着就好吃,他正要下筷子,宋煜夹的一筷子素炒三丝就已经落到他碗里。 “多吃蔬菜。”宋煜淡淡说。 乐知时很开心,还是把挑好的那块排骨夹到宋煜碗里,并且把旁边那块给了蒋宇凡,然后颇有些得意地吃了一根茭白丝,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懂事的人。 忙活完林蓉也坐下来,一顿饭几乎都是她和蒋宇凡在聊天,聊乐知时在学校里的事,也聊他小时候。乐知时偶尔也说上几句,但大多数时候都在吃饭,对他来说,吃饭是非常重要的事,要专注品尝美食。 “阿姨,我听乐乐说他小时候学过跆拳道啊。” 听到这个,乐知时一下子抬起头。 林蓉点点头,“是学过一阵子来着,哥哥学的时间更长。” 蒋宇凡又说,“太酷了吧,我小时候怎么没报个班儿呢,我妈真不争气。” “噗。”林蓉被他逗笑了,“我也是觉得男孩子练那个,又帅,又能强身健体,才让他俩去的,特别是我们家乐乐,从小体弱多病的,体质特别不好。我还录了视频呢,乐乐小时候抬着小短腿踢木板的视频,特别可爱。” 乐知时严肃地强调,“我的腿是我们班男生里最长的。” “是是是,谁不是从小短腿长起来的啊。”林蓉继续说,“学那个还挺辛苦的。练基本功什么的,得绕着训练场跑十圈呢。” 宋煜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一直沉默的他忽然笑了出来,声音不大,但特别引入注目。三个人都看着他,宋煜才清了清嗓子,“没什么,想到某些人跑不动步,被教练惩罚的事了。” 蒋宇凡一听就知道是乐知时,“罚你什么了?” 乐知时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当时他是全班年纪最小的一个,只有六岁,根本跟不下来,别说十圈了,跑一圈就一屁股墩坐到地上了。教练好说歹说都不成,最后想了个招儿——用一根牵引带套住他的腰,另一头固定在宋煜的腰上,让宋煜在前面带着他跑。 宋煜嘴上说不乐意,也黑着脸,但还是照着教练的话拖着小包袱往前跑。两个穿着白色跆拳道服的小家伙,一前一后,哼哧哼哧跑到了太阳落山,竟然真的跑完了全程。 教练解开牵引带的时候,还笑着说,“看来还是有哥哥好啊,有哥哥就能坚持下来了。” 事后这么一想,乐知时觉得非常丢脸,于是使出各种转移大法岔开了有关惩罚的讨论,蒋宇凡也是个心大了,有别的可聊就忘了这茬。 “哥哥一直练到高一才停。乐乐身体差一点,只学到小学毕业就没学了,他还是适合画画班。” “对,乐乐漫画画得可好了,我们班的板报都请他画画。” 见话题终于转变,乐知时松口气,对着宋煜瘪了瘪嘴,宋煜装看不到,一脸淡定地给自己盛了碗汤。他吃得不多,一碗鱼汤就喝了很久,只在大家都快吃完的时候问了一句有没有甜点,这才提醒了林蓉。 “对,我今天准备了栗子芋泥盒子蛋糕。”说完林蓉就去起身去取,切好了蛋糕端出来,“一人一块。” “我不吃。”宋煜拒绝了蛋糕。 “那你问我有没有甜点。”林蓉嗔了一句,把他那份推给了乐知时,“乐乐吃。” 乐知时是非常乐意的,这是他最喜欢吃的蛋糕之一,平常甜品店的蛋糕都是用小麦面粉做的,他只能看,不能吃,馋了很久。林蓉最近很忙,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好吃的蛋糕了。 店里有事,餐厅领班把林蓉叫走,小圆桌只剩他们几个,宋煜的手指敲着红茶杯壁,沉默少时后开口,“你的手机怎么关机了?” “嗯?”乐知时嘴里塞得鼓鼓的,疑惑地眨了眨眼,最后看向蒋宇凡。蒋宇凡这才想起来,“哦对,手机在我这儿呢。”他从口袋里翻出了乐知时的手机,确实是关机了。 他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啊,我把电用完了,打电话打太久了,我妈那人特别啰嗦。” 宋煜明白过来,看了一眼乐知时,“没事了,吃蛋糕吧。” 蒋宇凡离开前,林蓉给他包好了其他口味的小蛋糕,送他出去。乐知时也想送,吃得太多撑得走不动路,又看见蒋宇凡不住摆手让他回去,乐知时索性坐在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正儿八经目送。 没一会儿,宋煜也走了出来,坐到他的身边,和他隔着半臂的距离。 这场景很熟悉,令乐知时不由自主想到上次当吉祥物的经历,差点绷不住笑出来。 好像那天还拍了一张照片来着,因为太丑,小时候的自己不让林蓉放在相册里,还扬言要烧掉。 那时候宋煜还特别不情不愿地保证,说自己以后不会打架。可今天还是食言了。 乐知时抿了抿嘴唇,侧过脸看他,“宋煜哥哥,你今天怎么会来?” 宋煜料到乐知时要这么问,他是世界上最直接最不藏着掖着的小孩。所以他早就想好了转移的办法。 他伸出了右手手腕,给乐知时看。 宋煜的手腕特别红,像是扭到了,还隐隐有点青。乐知时一下子就忘了盘问的事,两手轻轻捂住红的那块,像是怕看到似的,然后用那种有点可怜的声音问,“是不是很疼?” 就像疼的人是他一样。 宋煜不说话,只观察他,像观察某种小动物。 “你不说话就是疼。” 宋煜又矢口否认:“不疼。” “说不疼就是疼。”说完乐知时就起来,“我去给你拿冰块敷!”可被宋煜一把拽下来坐好。 “消停会儿吧。” 乐知时只好乖巧坐在他身边,忽然又想到什么,牵过宋煜的左手看了一眼表,“你要迟到了。” “不去了。” 乐知时却不敢相信,“不去?你要翘一下午的课吗?” 宋煜屈着一条腿支住手肘,撑着下巴,又向前伸直了另一条,语气是难得一见的懒散,“我都打架了,翘课算什么。” “不可以。”乐知时抓住他手臂,“你不是才告诉我打架不好,不能解决问题,那你又打架又翘课……” 宋煜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家有一个好孩子就够了。” 深秋的风把乐知时的额发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澄透的瞳孔。 “但是坏孩子会带坏好孩子。” 宋煜很少对什么人产生探究的念头,但他有时候真的很好奇,乐知时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和“但是”,好奇是什么支撑着他直率的表达欲,是被保护过头的纯真,还是骨子里带着的那种认认真真的傻气。 他眼睛里总烧着一团诚恳的火,仿佛很怕宋煜看不见,所以一直不会熄。 单纯的东西往往是两种极端情绪的诱因。 保护欲、破坏欲。 “那你怕被我带坏吗?”宋煜看向他。 第23章 注意事项 乐知时任何时候都不会躲避他的视线,这次也是一样。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神色轻松,“不怕啊,你又不坏,怎么可能带坏我。” “大家都巴不得我变得像你一样呢。” 宋煜扯了扯嘴角,觉得这答案合乎情理,猜也能猜到,只是他一时间无言以对。 “外面冷,进去吧。” · 原以为宋煜是开玩笑而已,但他真的没去上课,在自己的房里一下午都没出来。吃过晚饭,乐知时在客厅的茶几上写作业,但他今天很难集中注意力,老是想到宋煜的手腕,于是他拿出手机上网百度,原本只是搜索[手腕有点疼怎么办],谁知看着看着,竟然从软组织受挫发展到腕骨粉碎性骨折的程度。 乐知时惊慌坐起,匆匆裹了件针织厚外套,“那什么……蓉姨,有要倒的垃圾吗?我帮你倒吧。” “怎么这么乖。”林蓉从垃圾桶清出一小袋,“就这些。” 乐知时拿走就跑了。 棉花糖扒着沙发背看着他离开,摇了摇尾巴。 没多久他就风风火火跑回家,回来时棉花糖在玄关迎接,林蓉忙着做瑜伽,说切好了水果在书桌上。乐知时应了,又怕被看见,只好把买来的药藏在怀里,蹭蹭蹭上了楼。 放下药,看见小盘子里放着林蓉切好的梨和青苹果,乐知时坐下边吃水果,边研究说明书。 “复方止痛贴……活血化瘀……” 还是要贴一个这个才能止疼吧。乐知时抬眼看了下时间,这时候宋煜应该还在做作业,如果直接过去太打扰,可万一过会儿他睡觉了怎么办? 他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宋煜正做卷子,听见敲门声便起身开门,没想到是乐知时,还背了个书包。 “宋煜哥哥,我可以跟你一起做作业吗?”乐知时一脸期待。 “为什么?” “我有题目不会……”刚说完,棉花糖也摇摇晃晃赶到乐知时的脚边,抱住他的小腿,他又抬头问,“可以吗?” 宋煜最后还是答应了。乐知时心满意足地进来,看见橘子正端坐在宋煜的床上,悠闲地拿爪子玩逗猫球,不由得还有些羡慕。 “自己搬椅子。” 乐知时的书桌上除了教辅材料和文具,还摆了很多他自己攒钱买的画具,宋煜的书桌比他的大上一号,东西却少了不少,看起来格外整洁。趁宋煜起身去书柜找书,乐知时从阳台搬了张椅子放在桌前,还特意搬近了一点,只隔着几厘米距离。 “宋煜哥哥,你今天下午真的没去上课欸。” “嗯。”宋煜从书柜上抽下一本书。 乐知时又问:“你们老师没有找你吗?” “我请病假了。” “这不是骗人吗?”乐知时小声说。 “打架、旷课、骗人。”宋煜转过身,面无表情歪了下头,“够坏了吗?” 乐知时还真的挺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不过脑子里的另一部分又在感叹,这个眼镜真的挺好看的,他也想配一副。 见乐知时发呆,宋煜放弃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有效回应,“不是说有不会的题,哪些?”他也坐下来,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给你十五分钟,之后我就上床睡觉了。” 乐知时瞥了眼书桌,“可是你不是还在做卷子……” “只剩最后一问了。” 没办法,乐知时只好硬着头皮临时翻出一个问题来问,还生怕宋煜看出破绽,好在宋煜并没有说什么,倒是接过题目认真看起来。 正忐忑不安,忽然间听到宋煜开口。 “你刚刚出去了。” 他的语气甚至没有丝毫疑问的意味,像是十分肯定似的。 乐知时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宋煜没抬头,仍旧看着他给的题,十分随意地说:“你身上有很冷的味道。” 冬天的气息。 这种说法很微妙。乐知时低头凑到自己领口闻了闻,并没有闻出什么特殊气味,他倒是一下子就闻到宋煜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很好闻,和他被子里的味道很香,让人安心。 但宋煜没留给他太多研究气味的时间,直接开始了讲题。 小博美跳到了乐知时的膝盖上,窝在他怀里冒出一个小脑袋,和他一起听哥哥讲题。 匆匆扫了眼题干,乐知时发现这题自己应该是会的,但再听下去,才明白宋煜讲了另一种解法,比老师上课讲的常规方法省了许多步骤,原本只是个借口,没想到竟然真的认认真真听下去,把送药的事都给忘了。 “懂了?” 乐知时嗯了一声,接过作业本,怕自己忘掉,飞快把那个解法整理出来写好。长期的学习训练下,做题的流程仿佛已经刻在他身体里,依从心理惯性顺着就开始做下一题,是一道有点复杂的证明题,乐知时尝试着分析题干给出的信息,没成想这么点功夫,宋煜已经把他卷子上的最后一问答完了。 他摘了眼镜搁在桌上,起身一声不吭就上了床。 掀被子的时候橘猫似有预兆地跳下了床,喵了一声。乐知时也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带着点疑问的语调。 “题问完了,回去做作业,我要睡了。” “我、我还有题,你等一下……”乐知时把作业本翻得哗哗响,宋煜知道他只是找借口,伸手拿了床头柜上的眼罩戴好,一副马上就入眠的架势。 “别睡啊哥哥。”乐知时眼见着装不下去了,抱起狗狗和鼓鼓囊囊的书包跑到宋煜的床边,一屁股坐在地上,拉开书包拉链哗的一下把里面的大小药盒通通倒出来。 宋煜皱眉很嫌弃地转了个身,“你冷不冷啊,折腾什么。”说完从床上抽了个米色抱枕,扔在乐知时身上。 “我不冷。”乐知时特别顺手地把抱枕搁在木地板上,两腿盘起坐在上面,棉花糖十分惬意地再一次钻进他怀里,“宋煜哥哥,我买了药,让我看看你的手。” “不用,我没事。”宋煜冷淡拒绝。 “有用。”乐知时见询问无果,就起身半跪,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去找宋煜的手,最后被宋煜一巴掌糊住脸,“回去睡觉。” 乐知时趁机抓住他的手掌,因为害怕伤着手腕,所以只握住他前半段的手指,确认宋煜没有挣扎后,才轻轻握住他手腕,“疼吗?我给你贴一个止痛贴就不疼了。” 宋煜语气有些不耐烦,但没有像乐知时想象中那样直接抽出手,“不用贴,太难看了。” “可是这个很有用的,我买的是很贵的那种,那个药店的阿姨说贴上就不疼了。”乐知时看着他的手腕,上面的淤青比白天的时候更明显了一些,腕骨处还有点发肿,和网上说的软组织受挫的症状非常类似。 “我说了我不需要。” 感觉宋煜十分抗拒膏药贴片,乐知时又打商量,“那要不然用这个凝胶,阿姨说这个也可以化瘀止痛……” “我现在只想睡觉。”宋煜打断他的药品推销。 “没事的,你睡吧。”乐知时还特意把猫抓过来放到宋煜臂弯,“我来给你上药,我保证会很轻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感觉。 眼罩遮挡住视线,宋煜悄无声息睁开了眼,隐约有些许光亮透过布料,轻轻柔柔地蒙在眼前。明明是看不见的,但可以完全描摹出乐知时趴在床边的画面。 “先挤一点,可能有点凉,我看过使用说明,这里面有薄荷脑。” 乐知时研究得相当透彻,看说明书比审题还认真。他的手是很暖的,冰凉的凝胶被他推开,覆在手腕皮肤上,不算难受。 “揉一下,揉开好吸收。”他自言自语,仿佛很怕打扰似的,声音很轻。两手握着他的手腕,动作轻柔地推着他扭伤的地方,从腕骨轻轻捏到手掌。 写字应该也很累,乐知时这么想着,所以为宋煜附赠了一个非常不熟练的手部按摩。 宋煜几乎能想象到乐知时的表情。他现在一定是很小心的,但是又有些得意,觉得自己像个大人一样,可以照顾人了。 这就让他忍不住起了逗他的心。 乐知时按着按着,感觉宋煜的手缩了一下,立刻开启惊慌模式,“疼吗?是我手太重了吗?”他立刻道歉,但宋煜却说,“你确定这药没问题吗?” 听到宋煜的话,乐知时吓得又翻出说明书,“不会吧,过敏么……”他很紧张地检查宋煜的手腕,“你有哪里不舒服?会不会痒?” 真有意思。场景仿佛倒置,从小多病多灾的家伙现在也成了照顾人的那一个。 “就没有什么注意事项?”宋煜不急不慢问。 “注意事项?有写的。”乐知时捏着那张长长的纸,仔细对照,一一念出来,“对本品过敏者禁用,过敏体质者慎用。请将本品放在儿童不能接触的地方。儿童须在成人监护下使用……” 正念着,忽然听到一声轻笑。 乐知时疑惑抬头,“你笑什么?” 尽管宋煜戴着眼罩,可嘴角的弧有点明显。不知是不是眼罩遮住眼睛的缘故,此时的哥哥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原来写的不是成人须在儿童监护下使用啊。”宋煜的语气淡淡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 乐知时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是被嘲笑了,非常果决地开口否认:“我不是儿童……吧。”相当不果断地结束。 他甚至想去网上搜索一下儿童的法律定义。 宋煜用另一只手把眼罩推上去,露出双眼,“逗你的。” 乐知时愣了愣,之前想好的责难他为什么嘲笑别人的话也都抛诸脑后。 既然是逗他的,那宋煜哥哥就不是真的不舒服了。这一点对他来说很重要。 “我手好多了,回去睡觉吧。”宋煜关上床头的台灯,翻过身,“帮我关灯。” 乐知时把地上的药盒通通收回书包,自己也站起来,拿走作业的同时把哥哥给的抱枕搁到椅子上,放轻了动作退出去,站在门口关上灯,正要带上门,忽然看见棉花糖还望着他摇尾巴,又跑过去把他一把捞走。 “谢谢你。” 他忽然听到背对着他的宋煜开口说出这句话。 乐知时愣了一下,抱着狗傻站了两秒,仿佛自己是个又小又瘪的气球,一下子吹满了气。 “不客气!” 光是听声音就知道乐知时笑得很开心。 室外的投射进来的光线在墙壁上映出门的形状,随着他蹑手蹑脚离去,那片光不断缩小,逐渐缩小,最后变成一条耀眼的窄缝。 “哥哥晚安。”他听到乐知时说。 门彻底关上,乐知时带走最后一丝光。 晚安,宋煜低声回答。 第24章 惊喜礼物 月假只有一天,换乐知时窝在房间里。宋谨出差回来,陪着林蓉烘焙,家里满满的黄油香气。宋煜下楼冲咖啡,被宋父询问起最近的成绩和托福考试的事。 “有把握吗?” 宋煜说了句还可以吧,又准备上楼。林蓉叫住他,“小煜,你昨天不是说想要地毯吗?我从你小姨店里挑了一个羊毛的,一会儿就送过来了,等一下我们上去给你铺上啊。” “哦。”宋煜嗓子有些不舒服似的,咳了咳,“什么时候都行。” 林蓉给他递了一盘刚出炉的无麸巧克力流心曲奇,“给弟弟拿上去,等等,我再给他倒杯热牛奶。” 宋谨建议,“酸奶吧,酸奶对肠胃好。” 父母安排得明明白白,宋煜端着东西上楼,经过乐知时房间,站在门外叫他名字,听见乐知时在里面应了一声,问他有什么事。 宋煜皱了皱眉,觉得古怪,“妈让我给你送饼干。” “哦!那……那帮我放门口,我一会儿去拿。” 乐知时对着门喊完,几秒后听见门外宋煜嗯了一声,又等了一会儿才走过去把门开了一个小缝,确认宋煜不在门口,这才放心大胆地打开门,把搁在地上的餐盘拿起来。 “你在里面搞什么鬼?” 被捉个正着,乐知时伸出头一看,宋煜就站在走廊几步开外看着他。乐知时脑子里冒出猫和老鼠的画面,他此时此刻就是从洞里钻出来准备偷芝士的杰瑞。 宋煜没多说话,直接朝乐知时的房间走来,但乐知时更快一步躲进去,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被拒之门外的宋煜,体会到人生中一种十一年来从未有过的复杂心境。 他甚至站在门口懵了一会儿. 周一清晨,洗漱完的兄弟俩从楼上下来,见林蓉在玄关换鞋,语气很急。 “妈妈的一个好朋友突然得了急性阑尾炎,我现在得去医院照顾她,今天来不及做早饭了,钱放在桌子上了你们俩出去吃。” 乐知时见她的围巾还在架子上,揉了揉眼睛,走过去取了围巾给她围上,“开车慢一点啊。” “在外面吃东西要小心,不要嘴馋。”林蓉抱了抱他,又跟宋煜说了再见,开门走了。 门外的寒气直往乐知时脚脖子钻,他发了个小抖,原地跺了跺脚,跑上楼换了双长袜,抓紧时间和宋煜一起出门。 乐知时想着宋煜手腕不舒服,坚持要载他上学,理所当然被一口回绝,僵持不下,又被门外的冷风一吹,最后两人选择坐车去。 车很快,到校门口的时间还早,乐知时背着书包几乎是贴着宋煜走,之前上学都不能和哥哥一起,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并排,他心情非常好。 不过到了早餐店,他就走不动路了。 “我好饿。”乐知时真的就站着不动。 宋煜不吭声,挑了间店面最干净最宽敞的进去,点了汤包、三鲜豆皮和一碗牛肉汤粉。 “宽粉细粉?”老板问。 乐知时看了看老板身后,“有空心粉吗?” “有啊。”老板爽气地把粉装进漏勺,“多给你放点。” “谢谢老板!”乐知时坐到宋煜对面,打量了一下店内墙壁,墙上全是菜单,过了片刻,他开口:“宋煜哥哥,我想喝红豆沙。” 宋煜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觉得他很麻烦,但他没说什么,起身去问老板,谁知老板说没有,“只有黑豆奶。你们要喝的话,隔壁好像有的。” 听了这话,宋煜直接走去隔壁。 事情照着乐知时的意愿发展,他伸长脖子往外望,确认哥哥的确走了,便赶紧从自己的书包里抽出一包东西,跑到对面,飞快拉开宋煜的包,塞了进去。 处理好案发现场后,他又装作无事发生那样回到自己的位置,乖乖拆了两双一次性筷子。没一会儿,宋煜带着红豆沙回来。 豆沙很热乎,乐知时从宋煜顺道拿的两个吸管里抽出一支,戳破杯口塑封吸了一大口,又甜又绵。 老板娘来上汤包,给他俩一人一个小碟子,里头是浸了姜丝的醋。乐知时站起来把宋煜的筷子搁在他的小碟子上。 汤包是虾仁鲜肉馅儿的,一共八枚,垫好的松针隔开包子和竹屉。皮特别薄,几乎能隐约看到里面那颗虾仁,他夹起一枚汤包,裹着汁水的皮直晃悠,像小时候玩的水气球,落到他的醋碟里。 两个人谁都没商量,乐知时直接拿起桌上的另一根吸管,拆开,尖的那头对准了汤包皮,戳破的瞬间吸上一口,“嗯!” “你也不怕烫死。”宋煜嘴里这么说,表情习以为常。 “这个汤汁好鲜。”等到他吸完,就用筷子把皮都扯开,把里面的虾仁和肉馅沾着醋吃掉,最后剩下一大块皮。 “你们的粉,还有豆皮。”老板娘端着两个碗过来,看见乐知时把汤包皮夹到了宋煜碗里,还有点疑惑,“怎么了,皮不好吃吗?” “不是不是,”乐知时把粉挪到自己跟前,“是我不能吃。” 老板娘似懂非懂地点头,嘱咐他们自己加香菜便走了。 宋煜十分自然地吃了他夹来的汤包皮,又趁热吃了一块豆皮。三鲜豆皮算得上是最管饱的早餐。 切成粒的猪肉、玉兰片和香菇拌入调好味的糯米饭中,加入卤汁増香,绿豆和大米磨浆摊成的薄皮就是豆皮,搁在锅底,抹上鸡蛋烙熟,翻面后放入糯米饭,压实扑匀,边煎边切成方块。趁热盛出,糯米咸香软糯,豆皮金黄焦脆。 最棒的是,这里面没有乐知时的过敏原,而且他非常喜欢。 他们所有的早点都是分着吃得,乐知时吃了块豆皮,又开始对米粉发起进攻。他夹了一块卤牛肉给宋煜,“我之前就想吃通心粉,这样吃。”乐知时把筷子插进一根粉里,然后送入口中,“像不像中国的意粉。” 宋煜只觉得他像早上的鸟,叽叽喳喳的,但他平常不这样,今天异常亢奋,仿佛做成了什么大事一样。 “少说话,快点吃。” 乐知时这才老实点,他吃了四个不带皮的汤包,半碗粉,还有一块豆皮,剩下的都让宋煜包圆了。林蓉从小就教育他们要尊重食物,所以两人出去吃饭从来不剩。 吃完早饭,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变得很多,宋煜提着书包离开早餐店,乐知时小跑着跟在他后面。 老板娘盯着他们家的汤包蒸笼发呆,被老板拍了一下,“大清早的没睡醒啊。” “不是。”她皱着眉头,像是很想不通似的,“刚刚那两个小帅哥,真是奇怪,一个只吃汤包馅儿,一个只吃皮。” 老板还以为是什么呢,“哎呀,现在的小孩子都很有个性啦。” 两人从三楼分开,宋煜自己上了楼,遇见同班同学,还被调侃。 “我老远就看到你们一起过早了,和弟弟关系这么好啊。” 宋煜没说话,也没有反驳。 没多久早自习开始,英语老师拿着书进教室,宋煜拉开书包准备拿英语笔记,忽然发现里面多了个盒子。他觉得古怪,拿了出来。 同桌是个胆子不大但有点八卦的眼镜男,瞥了一眼盒子,怕被宋煜发现,又装模作样大声背单词。 盒子是白色的,像是手工做的,上面全是画。主要画了俩小人,一个棕色卷发,另一个是黑头发,黑头发的手腕受伤,掉眼泪的却是棕色头发的那个。他们头顶有一个大大的红色箭头,指着盒子开口处。 同桌用余光扫了一下,见宋煜表情很嫌弃,以为他要丢到一边,毕竟频繁收到各种礼物的他经常这么干,哪怕是包装再精美的礼物都没多看一眼。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宋煜居然打开了,就这么个小破手工盒,他居然打开看了? 同桌在心里惊呼,原来宋煜好这口。 他开始好奇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了。 宋煜拆开包装,从里面拿出一沓…… 膏药?同桌惊得眼镜一滑,他立刻推了推,一边背书一边看。宋煜一张张翻看,原来膏药上也画了画,而且每一幅都不一样,满满当当还有分镜,就跟连环漫画似的,主角都是小卷毛和黑发男。 在背书声震耳欲聋的早自习教室里,同桌不小心听到了宋煜的一声笑,又像是逗笑了,又像是无奈,总之非常不像他,也非常神奇。 不过宋煜没多看,就把那些肤色的膏药规整了一下,放回盒子里,搁在抽屉。 这件早自习未解之谜,在同桌的心里久久不散。 上午两节数学课都在讲卷子,宋煜没错多少,就节省时间埋头做新题。手腕果然还是疼,他停下笔,盯着自己的手腕思考了好一会儿,最后拿出抽屉里的盒子。 他想到自己那天随口说的一句,太难看不想贴。 从小到大,乐知时的每一次惊喜都是鬼鬼祟祟的。 挑出一张俩小人挨得最近的止痛贴,宋煜仔细打量,才发现这画很熟悉,好像是以前他小学四年级跳高拿第一名的场景,乐知时高兴地扑到他怀里,可小助跑用力太猛,直接把他扑倒在操场。 后来颁奖,前三名站在小小的领奖台上,宋煜刚站到最高一级,才刚上小学的乐知时就不知道从哪儿跑了出来,一溜烟钻到宋煜背后,抱住他的腿,打乱了整个颁奖节奏。 当然,最后他还是被小学班主任强行抱走了。 从回忆中走出,宋煜撕下背后的塑料薄膜,把止痛贴小心地贴上自己的手腕,抚平之后,又不自然地扯了扯卫衣和校服外套的袖子,试图挡住,然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埋头继续做题。 下大课,大部队浩浩荡荡下楼集合做操。秦彦动作懒散,眼睛四处瞄,一不小心瞥见宋煜右手手腕。 手上是什么玩意儿,纹身吗?? 一解散,他立马跑到宋煜跟前,二话不说就扯他袖子,“你手腕上弄了什么啊?火日立你真是社会人啊,居然敢背着我去……”抓住手腕的瞬间,秦彦突然变成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贴膏药?” 宋煜脸色一变,把他推开,扯下衣袖,“胡说什么。” “不是,这什么啊?”秦彦笑了,仿佛发现新大陆,“你哪儿弄的这么可爱的膏药?是不是哪个妹子给你的!这才是猛男要贴的膏药啊!快快快,我前两天打球弄伤了肩膀,给我也来一片儿呗。” 宋煜:“……” “怎么这么小气,我买总可以吧。”秦彦开始扒拉自己的校服,“卧槽好冷,快点儿!就一片儿!” “做梦。” 第26章 寄人篱下 乐知时非常期待寒假,但他身为一个即将面临升学考的初三党,假期短得可怜,满打满算只有十七天。刚放假在家补了三天觉,就失去了将近五分之一的假期,过年那几天也过得飞快,一晃眼寒假只剩一半。 这种感觉简直就像追更漫画的心情,满怀期待地打开最新一话,还没看够就猝不及防地结束了。 假期永远都过不够。 宋煜早他一星期返校,乐知时开启了孤独寂寞的补作业模式。开学前的那天晚上,他拿着不会做的寒假作业去宋煜房间,宋煜正在洗澡,他拿着本子原地打转等着他,地上新铺的地毯踩起来舒服又软和,坐上去也不觉得地板冷了。 他看见宋煜没收拾完的书包也搁在地上,无意间瞥了一眼,看见里面有几袋猫粮。 哥哥干嘛把猫粮带去学校?给朋友? 乐知时懒得想太多,趁他不在从睡衣口袋里摸出一块树莓味棒棒糖,丢进他书包里。 开学后,大家才有了很快就要参加中考的实感,学习氛围比之前浓厚了许多。才上一周的课,他们就参加了一次模拟考,成绩下来,乐知时考得还不错,英语班级第一,其他科目都是上游,虽然不是最尖子生的那几个,但发挥一直很稳定,上培雅高中部的实验班没有问题,加上林蓉和宋谨对他们兄弟俩的学习成绩没有强硬要求,两人心态也都很好,不怎么紧张。 乐知时是非常讲究劳逸结合的孩子,晚自习一定会留下来把作业写完,等哥哥的这段时间是他效率最高最专注的时候,因为只要把任务全部完成,他就可以和宋煜一起骑车回家,之后甚至还可以一起吃宵夜,充实无比。 “你每天也没少玩,考得还这么好,羡慕。”在花坛附近值周搞卫生的蒋宇凡两手拿着比他还高的大扫把,不好好扫地,一下子挥到乐知时跟前,“你哥寒假的时候肯定在家给你开小灶了。” 乐知时像电视剧里的大侠那样接了招,又老实交代,“没有,他没空辅导我。” “放假干什么啊这么忙?” “睡觉。”乐知时放下扫把,努力去够一个干脆面包装袋,刚扫过来又被风吹开,“他每天睡十小时以上,醒着就在自己的房间看电影,或者纪录片,什么《鸟瞰地球》、《地质大历史》之类的。” “你怎么知道?” “我写完作业跟他一起看啊。”但多数时候他会走神,然后在宋煜的床上睡着。 值周小组的一个女生插进来,“家里有个哥哥真好,我也想要哥哥。” 乐知时十分赞同,并且想和她分享自己拥有哥哥的绝妙感受,但是被另一个女生抢占先机,“有什么好的,我哥可烦人了每天欺负我,我小时候天天盼着有人能把我哥带走。” 说完她把小铁簸箕搁地上,表情神秘中带着一丝开心,“不过很快我就要脱离苦海了。” 蒋宇凡好奇,“什么意思?” “我妈同意让我出国读高中了,正好我姑姑在澳大利亚。”说完她分享了她寒假在家挑选高中、准备雅思考试的大小事。乐知时集中注意力把干脆面袋子扫进簸箕里,寻找下一个目标。 “高中就走啊。” “挺正常的啊,高中部那么多学生都不参加高考。”女生说。 对啊。乐知时停下来,大扫把杵在地上撑着自己,然后在心里点头。听到女生忐忑地说着雅思考试的事,他想到了宋煜,他好像也参加这个考试。不过这件事在他脑子里也就存了个淡淡的影,没有当真。 巧的是晚上回家,洗完澡的乐知时下楼拿自己落在楼下沙发的手机,正好听见宋父和宋煜聊天,其实很稀松平常,聊了些在学校发生的事,乐知时往楼梯走,又听见宋叔叔说,“其实不管是在国内读书,还是出去,都有利有弊,反正爸爸都支持你,也相信你有自己的想法。” “嗯。” 听到这些,乐知时的脚步顿住,脑子有点混乱。 “乐知时。”宋煜忽然叫他的名字,乐知时发懵,回头看他。 宋煜盯着他,等了一会儿说,“早点睡觉,明天跟我一起去学校。” 他还以为哥哥发现书包里的糖了。 “哦,我知道了。”乐知时上楼,回到房间。 他又想到了早上女同学说的话。 宋煜也会出国念书吧。 明明答应得很好,可乐知时睡意全无,他爬起来打开笔记本,在搜索框输入了诸如“如何申请国外高中”等一系列问题。可每一条点进去,最多的都是留学机构的广告,流程看得迷迷糊糊。唯一得到的有效信息就是,留学非常花钱,比他想象中的费用高得多。 于是他又花了很长时间,清点自己这些年攒下来的零用钱。 第二天乐知时困得要命,强撑着起床,一路上都精神不济。他知道自己会犯困,所以非常自觉地站起来背文言文,站了一整个早自习。 他发现,如果一件事以前从未注意过,也就不会怎样,可一旦注意到了,它就会一直在你眼前晃,出现频率高到可怕。 比如食堂前贴着的留学机构广告,比如公告栏的出国交流名单,又比如老师上课随便提到的已经在常青藤念书的某某学长。 下午的语文课,老师讲中考真题,乐知时语文成绩一直没有特别好,尤其是阅读理解题,他总感觉自己的理解也没错,只是和写答案的人脑回路不一样。 说不定作者都不知道自己的文章可以这么被理解呢。 “下面看一下名著导读这部分,这套真题选的是《红楼梦》,我们来看一下啊,第一问,”语文老师推了推眼镜,“文学作品的人物形象往往是多面立体的,《红楼梦》中的林黛玉无疑是非常经典的女性文学形象,请结合具体情节,简单概括一下她的性格特点极其成因。” 性格特点。乐知时拿下巴抵着桌子,第一反应是有才华,因为她好会写诗,但他又在怀疑这算不算性格。 好在老师并没有点他,而是另一个男生。那个男生站起来,说的第一个词就是“多愁善感”。 “嗯,那你说说她为什么会是多愁善感的性格。” 男生大咧咧道:“因为她寄人篱下啊。”大概是题目总这么出,总是把林黛玉和寄人篱下联系在一起,这几乎成了他们的下意识反应,无需太多思考。 “你结合一下具体情节,说说这个寄人篱下的境遇是怎么影响她性格的。”老师继续引导。 男生想了想,“就是她从小就父母双亡嘛,然后去别人家生活。” 认真听讲的乐知时忽然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感觉,不太自然地坐直,摆弄桌上的笔。 “然后她在别人家肯定就不能像在自己家里那样呗,这也不敢说那也不敢用的,用的也是别人家的钱。”班上的同学都被他通俗直白的解释逗笑了,乐知时却不觉得好笑。 老师似乎也是肯定的,引了原文,“嗯,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 “对,就是这个意思。”那个男生又说,“而且别人对她再好,也不是亲生的嘛。所以她就会比较敏感,想很多。” 乐知时眨了下眼,盯着卷子,用修正带涂掉了自己写的“才华横溢”四个字,填上多愁善感。但盯了两秒,他又涂掉了,而且动作有点没耐心,不仅没涂掉,修正带的角还把之前覆盖好的部分划破了,露出被掩盖的“才华”两字。 “寄人篱下,说得很对。” 老师如此评价. 乐知时最近表现得很乖巧。 一放月假,做完作业的他就跑去给林蓉帮忙,林蓉怕他累着,什么都不让他做,可乐知时几乎是跟她对着干,擦桌子洗碗样样都来,连餐厅的员工都觉得很奇怪。 店里的电话响起,乐知时第一个跑过去,代替去洗手的前台小姐姐,“您好,这里是阳和启蛰……” “……什么?”听完对方的话乐知时一脸震惊,把电话搁下跑到休息室,“蓉姨,你手机关机了吗?” 正在挑选新菜单排版的林蓉检查了一下手机,“啊,真的,关机了。” “爷爷住院了。”乐知时很着急。 乐知时口中的爷爷是宋煜的爷爷,他有两个儿子,宋谨是年纪更小的那一个。 早年宋家的经济条件并不是非常好,宋谨也是吃苦长大的,后来白手起家做了生意,才实现财务自由。宋谨一直想赡养宋父,但却遭到自家大哥的拒绝。 宋家大伯以长兄自居,认为宋父应该由他们一家照顾,宋谨只能妥协,但每个月支付高额的赡养费,想让父亲过得舒心一些。没想到这次还是出了事。宋爷爷自己一个人在家换灯泡,不小心摔下来,右臂骨折。宋家老大找不到床位,只能来找弟弟。 林蓉第一时间找朋友,安排了vip病房,宋谨也第一时间飞回国。正好放月假,宋煜和乐知时也赶去了医院。 乐知时对爷爷的感情很深,在他还上小学的时候,爷爷在家里住过一段时间,当时还教他在公园里玩陀螺,傍晚带着他去玩小区里的健身器材。有时候寒暑假,爷爷也会来他们家住一阵子,给他做很好吃的小龙虾。 所以他和宋煜去的时候,用自己目前变得格外珍贵的零用钱买了一个很大很漂亮的水果篮。宋煜嫌弃他来医院还背这么重的书包,并说只有傻子才会在医院门口买果篮,但乐知时觉得只要吃进去就不亏,而且大果篮很有排面。 宋煜懒得反驳,但是替他把沉重的排面接了过来。 vip病房门口很清静,两人进去之前还以为会看到一个虚弱的老人昏迷在床,没想到爷爷正生龙活虎地看着天龙八部电视剧,一瞧见俩孙子,差点下床。 “您小心点,别乱动。”宋煜放下果篮,“这是乐知时给您买的。” “哎呀,这么大的果篮,这也太有面子了,可惜我没有可以炫耀的病友。单人病房太无聊了。” 乐知时才是亲孙子吧。宋煜在心里摇头,上来对着爷爷说了一通有关骨科手术后的注意事项。 “小煜啊,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比我这个老头子还死气沉沉。”爷爷冲着乐知时使眼色,“乐乐,我要的东西你给我带来了吗?” 乐知时嗯了一声,把自己的书包搁在沙发上,拉开拉链,宋煜这才知道书包为什么这么沉,里面装满了全套的《七龙珠》。 宋煜叹口气,“……爷爷,你要多休息。” “我知道。”爷爷戴上老花镜,翻开一本,“这么舒服的床,还有漫画可以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休息了。” 乐知时给爷爷介绍完顺序和故事梗概,便拆开果篮的塑封,拿了个苹果准备洗给他吃,但爷爷说病房里的水管今天停了还没修,他只好出去洗。 “右转,走廊一直走到底,然后左转啊。” “知道啦。” 乐知时挑了个最大的苹果,按照爷爷说的路线往洗手间走,没想到在休息区遇到了大伯母和她的新儿媳,似乎正在买咖啡。乐知时停下脚步。 他在思考应该如何称呼。 大伯母的儿子的老婆,是…… 重来,大伯母的儿子是堂哥,堂哥的老婆是堂嫂。对。 算出正确答案的乐知时产生了一种莫大的自豪,并准备好了给新来的堂嫂的问候,没想到不远处的两人先聊起了他。 “妈,刚刚过来的那两个,哪个是堂弟啊。” “自家人都认不出来吗?” 这句带着明显训斥的声音让乐知时怔了一怔,顿住脚步。 脸上仿佛被许多小针齐齐扎下去似的。 “哦,我就说嘛。”新进门的儿媳妇脸上露出有些尴尬的笑,“那个棕色头发的长得像个混血儿,一看就不是我们家的人,是小叔领回家的那个孩子吧?” “就是他。”大伯母握着咖啡,坐到椅子上,长叹一口气,“算一算,住了有十年了吧。” 快十二年了。乐知时下意识退到转角,在心里反驳。 她抿了口咖啡,又说:“吃的,住的,用的,上的学校,都跟他亲儿子一模一样,动不动就是出国旅游。那个小孩儿又难养活,小时候不知道住了多少次医院,车接车送的,大点儿了才放开。” 说着,她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跟他亲爸一个样,听你爸说,以前那个乐奕就是每天吃住在宋家,没想到生出来的儿子也是个寄生虫。” 新媳妇也跟着坐下,“小叔也真够奇怪的,放着自己亲侄子不管,对一个外人家的小孩儿这么上心。” “别提了,你老公我儿子,就没受过他家多少恩惠,之前考培雅差点儿分,找他帮忙,明明很简单的事,就是不同意。” “这就太小气了点。我刚刚还在窗户那儿看到那小孩儿拿着特别大一个果篮,后来给堂弟了,这么看来在家花钱应该也是没什么节制的,人也比亲儿子娇气。你说小叔这么心甘情愿替别人养儿子,该不会……这小孩儿跟他关系没这么简单……” 乐知时气得手都握拳,准备冲上前去说清楚,他的爸爸不是别人,叫乐奕,宋叔叔也不是她们说的这种人。 但他没来得及出去,就被一个人握住了手腕。 乐知时一回头,看见宋煜,脸色非常不好看。 宋煜把他往身后拽,自己却走了出去。 “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端着纸杯咖啡的堂嫂面色尴尬地站起,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宋煜直视她的眼睛,面色冷得可怕。 “堂嫂,人认清了?知道我是谁吗?” “嗯,小煜是吧,刚刚我其实就是想关心一下……” 宋煜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我们家的事,不劳外人操心。” 第27章 柔软火苗 乐知时站在宋煜背后,一句话也说不出。 逢年过节,他也总跟着一起走亲戚,大家都很热情地关心他的生活和学习,从未听过这样尖锐刺耳的话。猛的一听,十分不习惯。 这么久了乐知时才知道,原来大家的和气都是装出来的,自己在他们心中只是个寄生虫。 被保护得太好,好到真的把自己当成是宋煜的亲弟弟,以至于全然忘记寄人篱下的事实。 “什么外人?”大伯母面带韫色,“你嫂子也是替你们着想。你这孩子,跟你爸真是一个德行,就喜欢替别人做嫁衣,给别人养孩子,这些钱难不成是大风刮来的?” 宋煜冷静回答:“这些钱是当年乐叔叔拿出所有积蓄让我爸搏一把,搏来的。” 说完,他看向这位大伯母,眼神锐利,“可能是我太小,不记事,我想问问,当初我爸创业,资金周转不过来的时候,伯父有帮过他吗?” 大伯母立刻语塞,脸上的表情也不好看了,最后只勉强说出一句,“那……那时候我们家条件也不好。” “嗯。”宋煜仿佛一个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审讯者,点了点头。 “既然没有参与,就与你无关。” “你!”大伯母气得站了起来,新堂嫂给自家婆婆拍着后背替她顺气,颇为不满地看向宋煜,“堂弟,我们才是一家人,你这样太伤家人的……” 宋煜忽然笑了一声,对方似乎没料到这反应,话没说完,也说不下去。但当乐知时看向宋煜的时候,他脸上的神色更冷了。 “家人这个词从你们口里说出来,真廉价。” 这是乐知时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宋煜这么尖锐的一面。他的手腕被握住,整个人被牵着,带离这里。 这不符合乐知时的期待,他以为宋煜会像过去那样,自己自顾自往前走,让他在后面跟着。 或许是猜到他有些走不动,没法从这样难堪的场面抽身吧。 一路上他们没有说一句话,乐知时不太想说话。苹果没洗成,握在手里格外沉重。宋煜进门后就说出预先想好的借口,告诉爷爷外面洗手间也在维修,不能进去。 爷爷看漫画看得正起劲,本来就没有吃水果的心思,丝毫没有怀疑这个谎言的真实性。老花镜滑到鼻梁,他抬手把乐知时招到他身边,“快过来,跟我一起看,这个真有意思。” 乐知时点头,过去病床边坐着,后来又趴在病床边,陪着老爷子看漫画,如果是以往,他可以兴致勃勃地给爷爷介绍各个角色的性格和能力,但是他现在提不起太多兴趣,挤牙膏似的,问一句说一句。 十几分钟后,在外面坐够了的大伯母和新堂嫂也进来。两人像没事人似的,对着老爷子笑盈盈聊天,“小煜也来了,晚上跟我们一起吃饭呗,附近有个餐厅挺不错的。” “你爸妈一会儿也来。”大伯母特意看了一眼乐知时,嘴角咧得很高,脸颊的肉堆了起来,“乐乐是吧,你也来吧。喜欢吃什么?火锅怎么样?” 乐知时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封住了,他望着大伯母的脸,睫毛轻微颤动。 “他不去。”宋煜语气果断,甚至显得有些冷漠,“他吃不了外面的东西。” 老爷子带过乐知时一阵子,知道他过敏的事,“对,乐乐吃东西要小心。”他摸了摸乐知时的头,“等爷爷胳膊好了,给你烧排骨,你以前不是特别爱吃我烧的排骨吗?” “嗯。”乐知时仰起脸,对他笑了笑。 很多时候乐知时都理解不了成年人的世界。 就像此时此刻,他不明白,明明不久前她们私下的嘴脸刚被宋煜撕破,弄得那么难看,现在却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依旧是和和美美的亲戚关系,仿佛毫无芥蒂地畅谈。 他下巴抵在病床纯白的被子上,那双大而漂亮的眼睛望着那位聊得风生水起的大伯母,还有看起来十分恭顺温柔的新堂嫂。最后大概是眼睛酸了,稍闭了闭,再睁开的时候,正好对上宋煜的眼神。 乐知时形容不出那一刻宋煜的神情,皱着眉,好像带着一点难以分辨的难过,可又更复杂一点。他歪了下头,表情没变,看起来有点像是在对宋煜撒娇。 幸好宋煜在这里,像一副铠甲一样罩住了自己。 乐知时才可以理所当然地躲起来。 他一直都希望自己是勇敢的,像所有漫画的主角一样面对任何困难,但有时候,他也需要躲一躲。 “爷爷。”宋煜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带乐乐回家了。” 听见这个不是连名带姓的称呼,乐知时脑袋一抬,眼神里有些讶异。 “这么早就回去啊。”老爷子有点不开心,抬手去摸乐知时的发顶,“乐乐不多玩一会儿吗?” “我……” 宋煜面不改色说了第二个谎,“他还有辅导班的课。”他又补充了一句,“要中考了。” 老爷子这才没有强行挽留,他嘱咐了几句,学习重要,身体也很要紧,并告诉他们没事儿多来陪陪他。 乐知时只点头,没说太多话。他不想在大伯母面前表现太过,仿佛刻意彰显自己鸠占鹊巢的成就感。 理所当然的,大伯母也说了许多像样的客套话,并送他们出去。一直到电梯口,她都演足了全套,没有表现出一丝刻薄。 离开医院,乐知时才想起,对方当时并不知道他在转角,也不知道他听到了一切。宋煜拦住他,不让他出去,原来是给他保留面子上最后的体面。 出租车上,宋煜也没有说话,他仿佛很不开心。 乐知时拥有一种其他人都没有的、奇妙的感知力,就是可以洞悉宋煜的心情。这很难,因为宋煜的表情起伏很少,话也不多,是情绪识别里的hard模式,但乐知时就是可以从微妙的感觉里发现。 大约是气氛。 早春,这座城市的春天格外青葱,宋煜的侧脸映在车窗外的一片绿意之中。他望着前方的挡风玻璃,想着的却是乐知时趴在病床前的样子,脸色苍白,眼睛里满是无措。 从小到大,乐知时没有遇到过太复杂的人和事。他有时候简单到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直接地发问、表达、展示情感,但这样一种“直接”又是无害的,像毛茸茸的火苗,光和热都柔软。 宋煜想说些什么。 总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乐知时往宋煜那头挤了挤,胳膊贴着他的胳膊,手背也不小心擦过。 如果是平常,宋煜会说,挨我这么近干嘛,或者转过脸看他一眼,再或者是什么都不做,继续望着窗外。 但这次不一样,在乐知时眼里很生气的宋煜,用他的手包住了不小心蹭到的乐知时的手,没有说话,没有转头。 掌心的热度言明了一切。 忽然地,乐知时想到了棉花糖。 他后悔自己参加那个冬令营,他想亲眼看看宋煜捡到棉花糖的场景,是不是也是这样。什么都不说,握住了它的爪子。 然后棉花糖就跟他走了。 · 回去后,乐知时做作业复习,熬到晚上九点五十才做完,整个人累到无法分心。晚饭是他们俩自己在家解决的,乐知时没吃太多,这会儿又有点饿,想下楼去找点吃的,家里别的不一定有,吃的从来不缺。 走到厨房,乐知时开冰箱前看到林蓉贴上去的便利贴,上面写着[烤箱里有肉桂卷,吃前热一下] 于是他放弃冰箱,走到烤箱边,但他懒得热了,直接拉开门从里面拿出一枚无麸肉桂卷。 竟然是热的,哥哥热的? 肉桂卷上的糖霜很香,乐知时站在流理台边,慢条斯理地吃着,虽然是半开放式厨房,但他整个人嵌在角落,完全被冰箱遮住。 吃完一个,乐知时还没够,又拿出一个,刚咬了一口,就听见开门的声音,是林蓉和宋谨回家了。 他正想出来,可林蓉好像生了很大的气,“我真是憋了很久了我跟你讲。以后你要去你哥家你就去,我是不去了。这顿饭吃得我太窝火了。” 宋谨语气有些无奈,“消消气,看你脸都气红了。” “那是腮红!”林蓉把包扔到沙发上,“爸都摔了,连好一点的医院都不去,还非要等到你打钱他们才签手术单,这是什么居心啊,难道爸出事他们一点都不心疼吗?那么大的年纪,摔一下怎么得了。真是气死我了。” “还有嫂子,每次听她说话我都一肚子火,张口闭口就是钱,好像咱们欠她们几百万一样。” 宋谨给她捏肩,“她就是那样的脾气,别跟她计较。” 乐知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出去,可能是白天也经历了一次这样的事,他下意识就往冰箱后面缩。 “还有他们家新娶的那个媳妇,吃饭那会儿,说的都是什么话……” 宋煜听到动静,从楼上下来,看见自家妈妈十分恼火,没多问,没想到还是空降一口大锅,正正好好盖在自己头上。 “宋煜!” 听到妈妈叫自己名字,宋煜脚步停下,站在楼梯半中间看她。 “我跟你说,如果你给我找个这样的儿媳妇回来,我打断你的腿。” 宋煜对此难得的恶毒言论并没有发表什么感想,抬脚继续往下走。林蓉也继续说,“幸好他们没有当着乐乐的面说,不然我真的要当面发脾气了。” 乐知时心想,也差不多都听到啦。 她的声音又低下来,变得有些伤心,“我听见她们说乐乐,我心里特别不舒服。什么叫小心养出一个小白眼狼,这是人说的话吗?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把他当成我亲生儿子了,你想想,那么小一点点就跟着我,好不容易长到这么大。” “可不是吗?”宋谨叹了口气,“每次他生病你都哭。” “我今天真的太不舒服了。而且我听到她们说的,就想到万一有一天,乐乐长大了,离开我。想到那个画面我就难受。”说完林蓉又看向宋谨,“小时候他自己要叫我妈妈,我可开心了。”她打了几下宋谨,“都怪你,非不让他这么叫。” 宋谨笑着抓她的手,“便宜你了,白捡一个小宝贝,还非让人家叫你妈妈,有没有考虑你儿子和olivia的感受啊。” 路过的宋煜一副我不想参与进来的表情,准备找点水喝。棉花糖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缠住他的腿,蹦蹦跳跳的,像是要他抱。 林蓉叹口气,“真可惜,你说乐奕怎么不给我们生个女儿,要是乐乐是女孩儿就好了,又乖又漂亮,现在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女孩儿,直接给我们家做媳妇好了,不比今天一起吃饭那个强几百倍吗。”开玩笑不带喘气的,林蓉朝着宋煜说,“是吧小煜。” 宋煜背对着他们,冷淡丢下一句,“你们开心就好。” 他懒散走到冰箱,拉开门,从里面拿出一瓶冰苏打水,再合上门,没成想竟然看到举着半个肉桂卷的乐知时,就缩在流理台的角落,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略带着点尴尬,冲他露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 宋煜还没喝水呢,就狠狠呛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乐乐:你们开心就好是什么意思? 小玉:…… 第28章 计划生变 乐知时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还轻轻拽了一下宋煜的睡衣袖子,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的,想请求他不要把自己暴露出来。 宋煜清了下嗓子,从不太自然的神色中恢复,也不打算揭穿什么,准备直接走人。 可乐知时这时候又一次扯住了他的袖子,还冲他摇了摇头。他身上穿着灰蓝色的睡衣,头发有些乱,在宋煜的视角里显得格外弱小和柔软。 宋煜停下脚步,和乐知时对视了几秒,表情里多了点没办法的无奈,于是他又朝前走了一步,离乐知时更近一点。 乐知时指了指肚子,又给宋煜看自己手里的肉桂卷。宋煜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喝了一口水,样子十分淡定。 倒是林蓉先开口喊话,“小煜,烤箱里有肉桂卷来着,你尝尝,很好吃的。” 宋煜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眼睛却盯着乐知时,和他沾到脸颊的糖霜。 “看着是挺好吃的。” 乐知时飞快地把手里的半个吃完,擦干净脸和手。 能从不爱说话的大儿子嘴里得到一句夸赞,林蓉十分受用,“那你们明天带去给同学吃,小彦肯定爱吃。” “嗯。”宋煜手握着水瓶,想了想还是决定帮这家伙脱离困境,于是对着父母说,“你们还不去洗澡休息?” 林蓉赖在自家老公身上,“不着急。” 宋煜又说,“很晚了。”他走出去,指了指钟,“上楼下楼的,吵着你亲生儿子睡觉。”这种话被他平静冷淡地说出来,变得有点好笑。 宋谨觉得十分有道理,笑着起身,准备上楼。林蓉乐了,从沙发上站起来,跑到宋煜跟前,“哟,你小子吃乐乐的醋啊。” 乐知时以为她要过来,吓得猛往冰箱后面缩,干脆直接坐在了流理台上。 宋煜面不改色心不跳,抓住妈妈的肩膀,把她往外推,“上楼,洗澡。” 把父母都赶上楼,确认他们关上主卧套间的门之后,宋煜才走回开放式厨房,看见乐知时坐在流理台上,有点好笑。 但他没笑,因为再细想想,他就觉得乐知时很可怜。 这样的困境,他不希望乐知时再陷进去。 “谢谢哥哥。”乐知时下来,并请求他跟自己一起上去,替他挡一挡,万一中途林蓉又出来。 宋煜明知道自己是挡不住的,但还是同意了,一直把他送到卧室门口,有惊无险。关门前,乐知时非常小声地对他说晚安,宋煜点了点头,又听见乐知时说。 “宋煜哥哥,你不要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他是很认真地在说这样的话,表情就看得出来。 宋煜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平静的心总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催生出很复杂的情绪,白天在医院以为他洗苹果找不到路才出去找人,意外听到那些话,明知对方是品性低下的亲戚,也明知自己身为晚辈不应该说那些话,但宋煜还是说了,说完了也不觉得痛快。 他开始相信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公平的,当你认为你待人普遍冷漠,那么你缺失的共情将会在某一个人身上聚集。 他厌恶共情,那种为他人而痛苦的心理效应是持续性的、不可控的,看到乐知时的脸之后更甚。 例如此时此刻,又开始发作。 乐知时认为自己话说完了,准备关上门。他看见宋煜站在门外的身影被缝隙切割成小小一条,越来越细,直到快成为线的时候,一只手插进来,握住了门框。 “我不生气。” 他很惊讶,甚至有点着急地把门全部打开。 差一点夹到宋煜的手。 但情绪转换得太快,乐知时还没来得及询问和关心,就又变了。 站在门外的宋煜被走廊的阴影笼着,他伸出手,拉住门内被暖光罩住的乐知时,在交界处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拥抱。 “别难过。” 一晚上乐知时都无法平静。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大约是这一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半夜醒了一次,乐知时起床打开了台灯,坐到书桌前。他拿出那张自己花费一个多星期写下来的留学计划表,认认真真又看了一遍。 漏洞百出,毫无可行性。乐知时在心里这样评价,然后决定以此为理由放弃这个计划。 事实上,他听到林蓉的话,比白天听见那个大伯母的冷言冷语更加难受。因为他们太好了,让乐知时更加无法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那样,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些好,可凭他自己,是无法在剩下的时间里存到足够多的钱去国外留学的。 而且蓉姨一定很舍不得他,如果他们都离开这里。 他将计划表揉成一团,爬上床继续睡觉,这次他睡得安稳多了。只是做了一个梦。 梦见他在机场送机,哭个不停,最后宋煜没有办法,抱了抱他。 他说别难过。 那是梦,乐知时早上起来发呆的时候告诉自己。 因为他不会让自己哭的。 · 放弃留学计划之后的好几个星期里,乐知时都过得相对轻松。但他知道,如果宋煜要出去,意味着他们一年可能也见不了几次面。乐知时能预想到自己那时不会好过,他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和宋煜分开过。 一想到这一点,乐知时心脏就像是被谁轻轻拧了一下。所以他决定让自己提前适应,而适应的方式就是尽量忍住不去找宋煜。 一开始还挺难的,毕竟乐知时过去的世界几乎是绕着宋煜转的,尤其其他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之后,他更是肆无忌惮,上学放学都跟着宋煜。但乐知时是个态度认真的人,决定了的事谁都拽不回来。他确信宋煜不会来找他,他比自己更忙。但他们有其他的沟通方式,比如冰箱门上的便利贴,还有宵夜会谈。 乐知时没有刻意躲闪,只想让自己学会长大。 学习是非常好的转移注意力的方式。乐知时全身心投入其中,中午午休待在学校,每天熬夜复习,成绩进步也显而易见,期中考全年级排名进步了二十三名。一直在上游懒懒泡着的乐知时,一跃进入班级尖子生行列。班主任王谦高兴得在晚自习前表扬了一分多钟。 考完试,轮到乐知时戴袖章值日,晚自习下第一节课,他和另一个值日生拿着本子,巡视分配下来的辖区,把不合格的地方记录下来。 乐知时实在觉得奇怪,“培雅检查卫生为什么选在晚上,都看不清。” 同行的男同学笑起来,“可能就不止是检查卫生吧。” 乐知时看向他,他又开玩笑说,“咱们的外号不就是扫黄大队吗?” 真的会有人在这么黑漆漆的地方谈恋爱吗?乐知时想。 分明是恐怖片展开,怎么会心动啊。 杨树林外的那条路靠近食堂,经常是卫生重灾区,同学拿本子记,乐知时四处张望检查,不小心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打着手机自带的手电,黑暗中有一束莹莹的光。 他一下子就认出那是宋煜,仅仅是背影。 宋煜进入到杨树林后的旧校舍,那里用铁栏杆拦着,一直听说很快就会被拆掉。乐知时有点好奇,不自觉地就朝那边走。 靠近些,他看见宋煜在铁栏杆前蹲了下来,从包里拿出一个袋子。两只手拿不住,手电的光偏了一下,照到栏杆后的草地,有什么朝着他走过来了。 学校里的流浪猫。 数量不少,一只接着一只,它们好像已经养成习惯,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围聚在这里。等着宋煜把猫粮拿出来放进角落的小盆里,它们就可以享用一顿晚餐。 乐知时终于知道,为什么宋煜会把猫粮放进书包,带去学校。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跳变快了,麻麻的,就像被小猫舔过一样。 “看什么呢?”同学也跟着凑过来,“不会真有人躲着约会吧?” 乐知时心虚地转过脸,摇头,“没有。我走神了。” 他没有向宋煜走过去,也不想让同行的人发现宋煜的行踪。 在大多数时候,乐知时是唯一能读懂宋煜的人。他知道,如果现在有任何一个人出现在宋煜面前,“目睹”他这样的行为,宋煜并不会太开心。 他是个很奇怪的人,无法将自己的善意公之于众。 所以他连温柔,都是很隐秘的。 “你怎么了?”同学见他发呆,有些好奇。 乐知时只是摇头,“我刚刚先入为主了。” “什么?”对方没听懂,但乐知时也只是打了个太极糊弄过去。 先入为主地觉得这样的场景不适合心动。 在他看到黑暗中的宋煜之前。 晚上回到家里,他心思有点不在作业上,画了张画。 穿着制服的冷漠高中生,和一群孤苦无依的流浪猫。 画完之后,乐知时发了好久的呆,直到听见隔壁房间开门的声音,听见宋煜下楼,他忽然惊醒,把纸翻过来放在桌上,深呼吸几下,开始做作业。 成绩大进步,最开心的人还是林蓉。月假当晚她做了一大桌子菜,华丽程度堪比过年家宴。乐知时这段时间太累太紧绷,放月假当天就有点感冒,吃了药昏睡一下午,懵懵懂懂下楼,正好遇到刚放假回来的宋煜。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睡得太迷糊,竟然涌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好像很久没有见到宋煜了。 明明不久前还偷窥过。 感冒药吃完嘴里发苦,乐知时头一次对带有庆祝性质的晚餐兴趣缺缺,一块牛腩嚼了二十口才咽下去。饭桌上宋谨和林蓉各种夸他,乐知时一方面很开心,另一方面又有点不开心。 但他说不清不开心的原因,只是会在不开心的时候去看宋煜的脸。 宋煜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很安静,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每次他会习惯喝一点汤收尾,所以在他喝最后一点汤的时候,乐知时猜到他要吃完了,准备走了。他的不开心就更加明显。 但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宋煜放下碗,对正专注于两个孩子中、高考后的旅游计划的父母说,“之前说申学校的事,我决定好了。” 宋谨放下筷子,“是吗?哪一所?”他了解宋煜的性格,知道他从小到大都是非常有主见的孩子,所以又说,“爸爸上次说的那几所,都是仅供参考,只是我觉得还不错,具体怎么选,还是要看你想读哪个专业,反正选了明年春季入学,时间上还来得及。” 宋煜等父亲说完,才开口,“爸,我不打算出国。” 第29章 湖畔夜聊 这句话来得太突然了。 乐知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筷子刚夹起的一只虾掉回碗里。 林蓉没太听明白,“不去是什么意思?” “我不出国。”宋煜十分平静,“我要参加高考,而且我已经想好以后要做什么,学习什么专业,所以我不想浪费时间去摸索别的。” 乐知时在疑惑中结束这顿晚餐。 相比较而言,父母的态度似乎更随意一些,在宋谨的心里,听到宋煜自己对未来有所规划,比听到他从自己给出的选项中择一而选,更令他满意。 林蓉一向不把教育重心放在成绩和前途上,她明白宋煜是个成熟的孩子,给他最好的爱就是尊重。 只有乐知时不理解,所以坐在沙发上发呆,手一下一下地撸着橘子的毛。橘子今天格外乖,没有从他怀里跑掉。 当然,这份不理解里有稍稍滞缓的开心,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的距离一下子从大洋彼岸,缩回到他能够接受的范围了。 直到宋煜站到他的面前,乐知时才回神,抬起头。 “跟我出去一趟。”宋煜扔过来一件外套,独自朝玄关走去。 暮春,夜晚的温度很微妙,乐知时穿着宋煜给他的外套,迟来的药效好像终于发作,不那么难受了。骑车穿梭在沉沉夜幕中,风软软地扑上来,裹住身体,好像在温水里游泳,路灯泛下光的涟漪。 骑过一个不小的湖心公园,许多人在夜色里散步。宋煜在一个灯光明亮的便利店前停好单车,进去买东西。乐知时很听话地在外面等他,像小时候一样。 小时候乐知时非常贪吃,每次进到便利店就走不动路,见到什么都想买,但便利店大部分都是他不能吃的东西,不给买就忍不住哭,让大家都很难办。 后来宋煜想了一个办法——责令乐知时站在便利店的落地玻璃窗外,固定一个点,不许动。进店的宋煜会以最快的速度买到需要的东西,过程中还会不断回头检查。如果乐知时足够听话,他会奖励他一个冰淇淋。 这次也是一样,但因为小时候的事过去很久,乐知时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督促的小孩,这种不成文规定已经很久没有实施,所以从宋煜手里接过甜筒时,他还感觉有些陌生。 甜筒带着冰柜的冷气,宋煜的指尖也是凉凉的。 “恭喜你。”宋煜引着他,走到一个长椅前坐下,“期中考试进步的奖励。” 尽管这话说得没有那么多恭喜的情绪,奖品也只是一枚甜筒,但乐知时的快乐是显而易见的。他低头撕开包装,发现这个口味自己过去没有吃过。 白桃乌龙口味,包装纸上这样写。 “你只能吃一口。”宋煜的语气又变得有些无情,“感冒了不能吃太多。” 乐知时没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发现这个甜筒和别的甜筒不大一样,撕开后的第一反应甚至有些失望,因为顶上没有花哨的巧克力和果仁碎屑,而是覆盖着一层白白的、半透明的果冻,乐知时咬了一口,牙齿冰得有些酸。 原来是一层桃子味的果冻。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宋煜的话,“只能吃一口?”他看向宋煜,眉头皱起,“可上面这层不是很好吃,我都没有吃到冰淇淋部分,等于根本没吃。而且没有人会因为一个冰淇淋加重感冒。” 只有在吃上,乐知时会格外思路清晰,据理力争。 宋煜最后还是妥协了,他靠在长椅上,望向不远处的湖。 湖上泛着一层不明显的水雾,有一对恋人在路灯下接吻。他又看了看乐知时,发现他真的在非常认真地吃冰淇淋,咬一口,还要用眼睛看里面的内容。 吃完了那层果冻,乐知时觉得很一般,他试探性咬了一口淡粉色的冰淇淋膏体。 意外地非常好吃。 他转过脸看向宋煜,眼睛都亮了亮,“奶茶味的。” “什么?”宋煜扭头看他,表情有些迷茫。 “这个冰淇淋是奶茶味的,像乌龙玛奇朵。”乐知时语调都上扬许多,“你要不要尝尝?”他举着冰淇淋,递了递,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想给他吃什么就塞到嘴里。 但递完之后,乐知时又想到宋煜是不爱吃甜品的,于是撤回自己的分享欲。 收回手的那一刻,宋煜捉住了他的手腕,牵过去,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冰淇淋,就抿了一下。 湖边,调皮的小孩掷出一枚石子,路灯下相叠的情侣拉开距离,湖中心的月亮讶异地扩散开来,变成万千枚闪亮的碎片。 乐知时收回了手,手腕发红。 宋煜沉默了几秒,给出一个评价,“不难吃。” 两个人静静坐着,乐知时一边吃,一边剥下甜筒壳放到一边,吃得很费劲,但最后还是很满足,仰靠在椅子上,“我觉得我的病好了一半了。” 宋煜没有嘲笑他的幼稚,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过去。乐知时有些懵,接过这张有些发皱的纸,在路灯下仔细辨认,才发现是他之前写下的留学计划表。 “怎么会在你手里?”乐知时激动地差点口吃,夺过纸想再次揉成一团,甚至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直接吞掉销毁。 “我都背下了。”宋煜直接打破他的幻想,“上次你把我的书拿走,我去你房间拿,你不在,桌子又乱,我翻了一下,就不小心看到这个纸团了。” “不小心?”乐知时对他的措辞提出了非常直接的质疑。 “是的。”宋煜脸色不变,甚至给他提供建议,“而且,不想被人发现的秘密就应该及时销毁。” 他成功地说服了乐知时。 的确,自己当时就应该直接把这个废弃的计划撕得粉碎。 “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你不出国了?” 两个人异口同声,抢到了一起。 宋煜不说话了。两个人都等了片刻,乐知时先开口,“我本来……” 他思考了一下,很直接地说,“你要出国,我不想跟你分开,所以也想出去。” 听到这句话,宋煜放在长椅上的手握住椅子边缘,一只鸟飞过湖边,翅膀在水面掠过,留下痕迹。 垂了垂眼,乐知时继续道,“但是我没有钱,我平时攒的零花钱连英语考试的报名费都不够,所以就写了一个学习和兼职存钱的计划。” “但我后来发现,我可能存不来这么多钱,也不想花叔叔阿姨的。而且……”他想到那天医院发生的事,顿了顿,说出来却改了理由,“蓉姨可能也不想让我也出去吧,这样她一个人在家,肯定很难过。” 这份计划表上的时间是从宋煜和父亲晚上聊天的那天开始,按照日程,每执行一天,都打了一个小勾,最后一个勾停止在医院的那一天。 宋煜目睹他躲在流理台角落,默不做声吃肉桂卷的那晚。 “所以你放弃出国,就努力学习考高中了?” 乐知时发现宋煜的语气有点奇怪,像是反问,但是比普通的反问更别扭,好像有点生气似的。 “你不高兴吗?”乐知时问。 他那双单纯的大眼睛就这么盯着宋煜,宋煜抿了抿嘴唇,“我为什么不高兴。” 乐知时哦了一声,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感觉出错了。但他暂时有点不想正面回答宋煜的问题,因为他不想说自己是因为怕和宋煜分开,提前练习,这听起来有点蠢。 所以他点了点头,“本来就要好好学习的。我现在都是全班第三了。” 宋煜也没继续问了。 乐知时重复了之前的问题,“宋煜哥哥,你怎么不出国了?”他想到被捡到的废弃计划,把纸团举了举,“总不会是跟这个有关吧。” 刚刚他才说了不想分开,感觉有些绑架的意思,于是又说,“我是说了想跟你一起去留学,但是我去不了,也不会拦着你的。” 这话说出来有些自信过头,但乐知时就是这样的孩子,他从小到大受到的关心和宠爱,让他成长成一个可以直接表达情绪的小孩。 “不全是因为你放弃出国。”宋煜避重就轻地回答。 乐知时没有太失望,如果宋煜说是因为他,他反而会觉得对方鬼上身。 “其实我本来就没想好要出去念书,只是一个摆在面前的选项而已。”宋煜望着湖面,“之前我还没有完全想好以后要做什么,这段时间想了很久,才做出决定。”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整齐折叠过的纸,也递给乐知时。 “这是什么?” 宋煜看了他一眼,“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你爸爸以前送我的礼物吗?你说他都没有送给你。” “这是他手绘的地图吗?”乐知时眼睛发亮。 宋煜语气变得有些无奈,“这是我画的。我们小时候第一次出去旅游,在九寨沟,这是那里的地形图。” 乐知时把图拿近了些,“好厉害。我还记得我们一起拍的照片,那里特别好看。” 宋煜嗯了一声,继续说,“我会留下来高考,去读我想学习的专业。”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意外地发现几颗格外明亮的星星。 乐知时很喜欢这种感觉,宋煜没有在餐桌上说完的话,愿意跟他说,他就觉得特别满足。 “宋煜哥哥,这张图可以送给我吗?” 宋煜看着湖面,“这有什么好要的,又不是你爸画的。” 他只是开玩笑,没想到乐知时抓住他手臂,很直接也很恳切,“我就是想要你画的。” 其实乐知时是忐忑的,他觉得很大可能宋煜不会把这个给他,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画的地形图,画的也是他第一次旅游的地方,很有纪念意义。 但他没想到的是,宋煜看向他,十分随意地说了一句可以。 “真的吗?”乐知时克制不住激动,又坐近了些,快要贴在一起,“没有什么条件吗?” 怎么会有人上赶着要条件的。 “你倒是提醒我了。”宋煜嘴角勾起很轻微的笑意,“你可以拿你的画和我交换。” 这是什么好事,乐知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可以,你随便挑!我……” 等一下。 见他忽然顿住,宋煜故意问他怎么了。 乐知时眨了眨眼,“你说的是哪一幅?”计划表都被他看到了,那桌子上那幅画是不是…… 宋煜越发从容,“大概就是你心里想的那幅。” 不会吧,乐知时一下子站起来,那架势,宋煜还以为他要跳湖。 便利店的灯光打在他身上,耳朵照得通红。 他偷看到宋煜喂流浪猫,还画了幅画,是不是很像电视剧里的变态啊。 宋煜想再逗一逗他,于是抬头问,“这么舍不得?” “不是。”乐知时解释说,“我不小心看到的。”然后不小心画了画,这理由说出来就很好笑,而且答非所问,所以他没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头脑发热,口不择言,“我也不是第一次画,之前也有很多漫画小人啊,给你你都不要。” “我什么时候不要了?”宋煜看着他,“倒是你,鬼鬼祟祟。” 乐知时反驳,“我是正大光明看的。”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不光看到了,我还要去告诉橘子,你在外面有别的猫了,有一大群。” 宋煜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出来,很久违的那种笑。 看到他这样,乐知时感觉自己这么多天一直憋着的那股劲,终于消解了。但他隐隐感觉最近的自己不太像自己,有点患得患失,弯弯绕绕,难过莫名其妙,开心也莫名其妙。他可以没有负担地直言不想和宋煜分开,但却没办法自然地解释自己深夜画下的画。 见宋煜还在笑,乐知时有点不好意思,让他别笑了,并抓住他手臂想拉他起来。 但宋煜反握住他手臂,脸上的笑意消散许多,平静下来。 “送我吧,我很喜欢。”他认真说。 作者有话要说:乐乐:我好像成长了(1、、) 可爱多,我很喜欢你的白桃乌龙甜筒,拜托出一个没有白桃果冻的纯冰淇淋版本,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doge) 第30章 几重暗喻 画送出去之后,乐知时才感觉自己画得非常烂,他有点后悔,想要回来,结果显而易见。 宋煜甚至不会给他润色加工的机会。 但宋煜画的地形图真好看,有种规整、严肃的科学美感,乐知时甚至想把它裱起来,挂在床头。 这么久以来,他久违地睡了个好觉,在梦里他梦到自己和宋煜一起喂小猫,听到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猫叫声,乐知时一回头,愤怒的橘子就在他身后,当场抓获。 喵—— 真是个噩梦。 好不容易熬到放假,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乐知时一大清早又被橘子踩醒,正好林蓉叫他下来吃早饭,他抱着橘子迷迷糊糊起床下楼,见宋煜已经在玄关换鞋了。乐知时瞬间清醒,趿着拖鞋过去,“哥哥,这么早就要出门吗?” 宋煜点头,系好鞋带,“嗯,有点事。” “我可以一起吗?” 宋煜没正面回答,只是说:“你留在家里复习。” 乐知时太了解宋煜的话术,没说不可以就是可以,只要他够努力,“我想去,可以带上我吗?回来之后我效率会更高的,真的。” 乐知时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可怜,宋煜抬起头,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乐知时又委屈开口,“哥哥,求你了,我都把我画的画送给你了。” 宋煜没辙了。 “给你十分钟换衣服。” “好!” 等待期间,宋煜坐在玄关玩手机,看见夏知许发来的微信消息,顺手回复了。 清晨,气温正好,空气也新鲜,不用上课又可以和宋煜一起出门,乐知时的心情非常好。等公交的时候,乐知时坐在椅子上,宋煜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粉色的棒棒糖,递给他。 “你放我书包里的吧,太甜了,自己吃。” 偷偷放到他书包里的糖居然现在都没有吃。 想想也是,宋煜讨厌甜食。 乐知时接过糖,没怎么细想就拆开了包装,刚把糖球塞嘴里,车就来了,他立刻跟上宋煜,一起上了公交车。车子开得飞快,乐知时睡着的也飞快,摇摇晃晃靠在了宋煜肩头,直到被他叫醒下车。 站在站台,乐知时伸了个懒腰,公交车开走,对面街道一个漂亮高挑的女生冲这边挥手,乐知时伸长的手臂慢慢收回来,看了一眼身边的宋煜,见他也朝对面点了下头。 这是什么情况? 好不容易放假,一大清早就跑出门,结果居然是来见一个漂亮姐姐。他觉得这太不对劲了,特别不符合宋煜以往的行为逻辑。 人行红灯转绿,宋煜走向街对面。乐知时突然间情绪不佳,两手揣在兜里叼着棒棒糖,跟在他后面。 哥哥从来没有跟女生私底下来往过。 女孩儿的性格看起来很好,年纪像是比他们大一些,十分热络地和宋煜打招呼,“过早了吧,真巧,我刚过来就看到你了。”说完她瞥了眼乐知时,又看向宋煜,“这是你弟弟吧。” 宋煜点了下头。被点到,乐知时也礼貌地跟她打招呼,做了自我介绍。 “你好你好,我是冯玥。”她抬眼看了下表,“车马上就来。” 要去哪儿吗?乐知时特别留意了一下她的穿着,很舒适的休闲装,长袖长裤,平底球鞋。 难道是去欢乐谷之类的地方?还是户外游? 他又想到一开始宋煜怎么都不愿意带他去的样子了。 冯玥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她说了声抱歉,转头走了几步去接电话,“嗯,对我们现在就在……” 看见她人走远了,乐知时碰了碰宋煜手臂,和他站得很近,等到宋煜偏过头,他突然问:“你要和她约会吗?” 只有乐知时会这么直接地问出这种话。 不过问出口的瞬间,他自己都觉得怪怪的,心情也并没有好转的趋势。 宋煜挑了挑眉,“我要约会,为什么会带上你?” 这句话一下子就把乐知时敲醒了。 对啊。 没有拒绝他跟过来,应该就不是和女孩子约会吧,况且谁约会会带一个这么大号的电灯泡啊,还是那种方便到回去就可以爸妈告密的电灯泡。 如果是真的约会,乐知时说不定真的要告密,因为他的确有点不开心。 他正要继续问宋煜此行真正的目的,谁知冯玥正好已经打完电话走回来,她所谓的那辆车也在半分钟后过来了,车很大,白色,空间不小。 他们一起上了车,车上还有两个年轻男人,路上很顺,乐知时好奇会开去哪儿,没想到路越来越熟悉,最后竟然停在了培雅的侧门。 来学校干什么? 人有点多,乐知时没说太多话。宋煜下了车,独自一人走过去和保安交涉,出示了一些证件和学校领导的批准书,保安这才放行。 他回来之后,车子直接开进了学校,从侧门家属楼的路开到食堂后面,在快要拆迁的旧校舍边停下。 “干活咯。”戴帽子的年轻男人先下了车,撸起袖子。 乐知时有点慌,他想到了之前在网上看到的一个视频,是捕杀流浪动物的,没有多思考,他抓住宋煜的手臂,“他们要干什么?要把这些猫都杀掉吗?” “不是,”宋煜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背,然后对其他人说,“这些我都已经找人做过绝育了。” 冯玥戴好手套,有点惊讶,“你自费的吗?花了不少钱吧。而且同时弄这么多只的绝育不太可能,你肯定也费了不少时间。” 另外一个男生接着说,“如果都做了绝育,其实就已经可以了。” 宋煜摇头,拿着从后勤取来的钥匙开了铁栏杆门,“我快毕业了。” 乐知时听懂了他这句话的潜台词。 “这样啊,没事,交给我们你也可以放心的。”冯玥点头,和其他人一起开始行动,“希望今天可以顺利一点。” “是要把它们带走是吗?”乐知时问完就跟着往前走,“我也来帮你们。” 宋煜抓住他的手腕,“不要跟来。” 显然,乐知时没有听他的话,“我动物缘很好的,真的。”他又说了许多理由,宋煜不想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拒绝乐知时,这会让他情绪低落,所以答应了。他给乐知时找来手套,让他戴上。 抓猫是一件很费功夫和时间的事。好在宋煜在,这些猫对他相对熟悉,也稍稍配合一点。 不过他们都没想到,乐知时说得竟然很准,他的确有天然的动物缘,也不知是不是基于好奇,有些小猫不自觉就向他靠近,其他工作人员从后面下手,很快就能抓住。 乐知时就像个天然的猫薄荷,一个绝好的引子。 但只要他想下手去摸或者去抓,就会被宋煜制止。 折腾了差不多两小时,他们才把这个地方的流浪猫全部转移到笼子里,一一放在车上,不习惯的猫在叫着,宋煜给了它们日常习惯吃的食物,才安定一点。 有一只小猫幼崽特别的小,和另一只母猫在一个大笼子里,乐知时蹲下来看他,他也软乎乎地盯着乐知时。 “我点了一下一共八只,和你描述的基本也一致。”冯玥递过来一份文件,“那你签个字,我们就带回去给它们洗澡了。” 乐知时听见他们谈话,才知道原来冯玥在当地最大的流浪动物救助中心工作,专门负责流浪动物的转移和领养,是宋煜专程请他们跑了一趟。 “幸亏有你,这算是有史以来最轻松的一次救助工作了,之前我们都被挠得浑身血印子,特别崩溃。”冯玥回头看了看那些笼子里的猫,笑着看向宋煜,“它们挺听你话的,看来平时没少花时间在他们身上。” “我没做什么。”宋煜看了一眼那些猫,沉默片刻后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这里面写了些他们的性格和习惯,也许对你们的后续工作会有帮助。” 救助中心的人又一次向他表示感谢,还要给他一个救助证书,但宋煜一直否认自己有过付出,也婉拒了他们顺路送回家的提议,和乐知时站在培雅侧门目送救助车离开。 看着那些猫咪远去,乐知时忍不住去观察宋煜的侧脸。 果然是无法展示情感的人。 嘴里说着什么都没做,说不定从高一的时候就开始照顾了。 “你不会舍不得吗?”乐知时问。 宋煜低头打开app叫车,“有什么舍不得的,这是最好的选择。” 叫好的车停在他们面前,两人坐上去,乐知时给宋煜绘声绘色描述了昨晚一起喂猫的梦,不过去掉了被橘子抓包的结尾,然后抱怨说,“我还一次都没有喂过呢,没想到昨晚的梦是个flag。” “单纯喂流浪猫其实只不过善意泛滥而已。”宋煜说出来的话有些残忍,但很现实,“如果只是喂食,不管其他,放任自流,可能会周围的生态造成更大的破坏。对这些猫来说,从出生到死亡,你能喂他几次呢。” 说完,他看向车窗外,“能有机会有个家,才更好吧。” 乐知时想到宋煜以前说过的,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哪怕是出于善意。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宋煜会不声不响地去做这些事,一旦被人知道,或许会传播开来,加上宋煜本人的追求者众多,大家说不定都会跟着来投喂,事情就更难处理。 乐知时知道自己不够深思熟虑,但他比谁都希望宋煜的愿望可以实现。 “那些小猫都可以被好心人收养的。”他笑着说完,又非常天真、甚至没心没肺地补充一句,“像我一样,我可以把我的经验值和好运气给它们。” 宋煜并不喜欢听到他说这样的话,甚至有点难受。 他似有不满地瞥了一眼乐知时,又皱起眉,往前看去,语气有点冷酷,“你的经验值没有参考价值,也没有什么运气。” “谁说的。”乐知时很不满,他觉得自己非常好运。 宋煜继续,“它们在领养中心等着,不一定能被挑上,就算被选中,领养的也不一定是负责的家人。这种等待很漫长,而且随机,的确靠运气。” 这番话听起来原本挺伤感,可宋煜的语气却变了变,“你不一样。”用很平静的表情说出十分荒唐的话,“你是突然砸下来的。” 乐知时皱眉,“我是馅饼吗?” 宋煜转过脸,和他对视,乐知时从他沉黑的瞳孔里看到亮亮的光点,还有自己的脸孔。 “苹果也会砸到人。” 宋煜引用了一个隐晦又老旧的暗喻,甚至企图再用另一个更广为人知的科学家的故事去遮掩这份私心。 乐知时哦了一声,满脑子只想到牛顿画像中的大波浪假发,没有再考虑太多。 不管宋煜怎么说,他在心里还是自作主张地把自己的好运转送给那些流浪猫,希望它们每一只都可以拥有安稳的未来。 回到家里,林蓉问他们去了哪儿,宋煜说书店,乐知时理所当然地配合。但他出门的时候穿的是黑衣服,上面粘了很多猫毛,十分明显。 “我好热,我要洗个澡。”乐知时说完跑上楼。 林蓉炫耀着给儿子买的东西,替他打包了整整一个登山包,里面塞得满满当当,不知道的以为她在参加收纳比赛。 “你看,这些都很有用的,哦对了还有一些药,要带上。” “这么多,我要去开荒吗。” “小煜!你怎么能讽刺伟大的母爱?” “……” 乐知时回到房间,换衣服的时候摸了摸口袋,摸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糖纸,是早上宋煜还给他的棒棒糖包装。 丢掉之前,乐知时随意地翻过来看了一眼,无意中发现什么,皱起眉。 “草莓牛奶?” 奇怪。 他买的明明是树莓牛奶味。 作者有话要说:you#039;retheappleofeye. 这句话最早要追溯到古英语时期,莎士比亚也常用,是很古老,但是就是有种很古典的浪漫(我觉得hh) 不是用的亚当夏娃的那个典故啦hh(而且顺便一提圣经里其实并没有指明他俩吃的禁果是什么种类,是后世误传成苹果的) 这里我觉得大家理解的太靠近情话了,其实不是的,宋煜不想让乐乐把自己看成是被人收养的流浪猫,他对他们全家来说都是非常珍贵的,所以才这么说(当然你要理解成爱情,可以!反正这对以后不结婚很难收场!) 第31章 疑似网恋 升学考的红线压在前面,无论是初三还是高三,都过着近乎修行的日子。因为宋煜就在对面,乐知时每天都会留在五楼自习室复习到深夜,等到宋煜下晚自习,再和哥哥一起回家。 “去北京集训?”自行车行驶轨迹扭了一下,乐知时立刻扶稳把手,保持平衡,“什么时候?” “后天。” “这么快!?后天就要走?” “嗯。” “那……奥数集训要多久啊?”乐知时尽可能掩盖自己低落下来的情绪。 “一个月。”宋煜说完,又张了张嘴,乐知时以为他还要说什么,但直到他们回到家,也没有下文。 集训生在校门口集合坐大巴前往北京的那天上午,乐知时在上英语课,不能去送宋煜。下课后,他趴在窗户那儿看了很久,校门口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奥数集训队只挑选很少的人,培雅也只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宋煜。 蒋宇凡凑了过来,撞了撞他肩膀,“哎,我听说你哥被选上去参加奥数集训队了。他们都说选上可以保送t大,真的假的?” “不知道。”乐知时趴着,恹恹道。 一个月不是太久。 他在心里说服自己。 大巴车是教育局派发的,从培雅出发,中途在静俭高中停下,又上来了两个人。靠窗的宋煜戴着耳机闭目养神,突然被一个人拍了下肩,睁开眼。 “yo!” 笑容和小虎牙超级晃眼。 宋煜摘下一只耳机,抬头和夏知许对视上,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夏知许把行李放到一边,坐到他身边的空位上,甩胳膊捏腿,“累死我了。早知道早上多吃点了。” “谁让你带这么多。” “还不是我妈。” 果然天下的妈妈都一样。 “要进营了,听说管得很严,肯定贼无聊。”夏知许说完,又看了看身边的宋煜,叹了口气,“还好你在,这一个月也不至于太孤独。” 宋煜的手指玩着无线耳机,“有我也没什么用吧。” 这种弦外之音让夏知许十分心虚,“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哦。”宋煜挑了挑眉。 “哦什么哦?你这个奇奇怪怪的家伙。”. 集训队生活的艰苦程度比起高三有过之而无不及,题量和训练强度是平时的许多倍,高强度高压力的训练让学生快速成长,也十分消耗精力。 每晚十点乐知时都会给宋煜发消息,但和别人聊天的性质很不一样,比如妈妈会经常发,“晚上吃的什么?睡得好吗?累不累?”这样的问句,然后等待宋煜回答。 但乐知时不是,他总是自顾自的单方面输出,不需要反馈。有时候他会发在上学路上拍到的一朵小鱼形状的云,会发他的高分试卷照片,并在分数那里手动画上发光特效,还有喝到的某品牌最新口味的汽水。 前三天宋煜都是没有回的。刚去的时候集训队的老师管得很严,手机是不被允许带在身上的,只能放在宿舍,宋煜总是在延迟很久后才能看到消息,再想着回复,好像又产生出一种不守时的难堪。 但第四天,他回了。 那天晚上他累到不行,十一点半才回到宿舍,仰头躺在床上打开手机,也没有收到乐知时的消息,握着手机不小心睡着,不知过了多久又被震醒,皱着眉打开看了一眼。 [乐知时:分享图片] 视线模糊,小图白花花一片,他强撑着困意点开照片辨认,才发现是乐知时的胳膊,上面起了很小一片红疹。 宋煜的觉一下子就醒了。 [小煜哥哥:你怎么回事?] 对方几乎是秒回,是一句语音,“今天蒋宇凡买了学校小超市新出的关东煮,我只吃了几个丸子。结果这些无良商家,他们在里面放了好多面粉。”他的声音有些气愤。 很快,乐知时又发来第二条,语气很弱,“我不是故意的,那个丸子白白的,看起来很好吃,以为会是和家里一样的纯鱼肉丸子。” 打完电话的夏知许回到房间,看见宋煜一反常态地靠坐在床边,拿着手机飞快打字,非常意外。 这家伙平时可是节能到不行,除了行动就是睡觉,简直是机器人作息。 不过有时候宋煜也挺奇怪的,比如在集训食堂里吃饭,以往都是低头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吃完就走,可昨天食堂的大屏幕上放了海贼王,他竟然抬头,看了几分钟。 真有意思,原来冰山的内心还是个热血二次元少年呢。 宋煜没注意到临时室友回来,快速编辑完,点击了发送。 [小煜哥哥:我说过很多次了,外面的东西能不吃尽量不吃,小麦这种常见的过敏原很难避开,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吗?] [乐知时:知道啦] 他发了一个狗狗哭泣的表情包。 夏知许胡乱擦了几下头发,坐到对面的床上吐槽宋煜,“你居然还在聊天,真神奇,我还以为你闭关修炼呢,没想到还有可以让你坐起来聊天的朋友。” “坐起来”三个字被夏知许特意咬重。 宋煜的眼睛离开手机屏幕,连看都没有看夏知许一眼,不甘示弱道:“比不了你,一打电话就是一个小时,每天吃的晚饭都要报一遍菜名。怎么,谈恋爱了?” 夏知许刚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这家伙的攻击性可真强啊…… “谁、谁谈恋爱了!我怎么可能谈恋爱?” “心虚什么。” 手机又震了一下,宋煜低头解锁。 [乐知时:宋煜哥哥,我想你了] “你才心虚,我心眼实得很。”夏知许关了台灯,侧着躺下,“睡觉。” 可刚说完,他就发现黑暗中宋煜竟然对着手机屏幕发呆,表情甚至也有微妙的变化。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夏知许裹着自己的被子盯着宋煜,“喂,你在笑吗?好瘆人啊。” 比起回答,锁屏来得更快,房间最后一点光源瞬间消失。 “你看错了。”宋煜否认。 “不可能,我刚刚看到你眼睛笑了,千古奇观!” “你话好多。” “我是正常话量,啊我知道了,你刚刚是先发制人,谈恋爱的人是你才对把?” “没有。”宋煜十分果断。 夏知许觉得不太对,但觉得这问题可能会把自己绕进去,于是转过来对着漆黑的天花板眨了眨眼,“那好吧,我也没有。” 黑暗中,他又听见宋煜的声音。 “夏知许。” “嗯?” “没人告诉你,你有时候蠢得不像个尖子生吗?” 夏知许:“……” 从那天之后,乐知时每天都会收到宋煜的回复,所以无论多晚他都会等。睡觉的时候也不敢开免打扰模式,生怕错过一条消息。 以前乐知时总是害怕睡梦中被手机消息惊醒,但现在只要震动一下,他无论多迷糊都会立刻醒来,检查手机。 只是有时候会扑空,是保险公司或股票证券的骚扰短信。 看到乐知时发的橘子和棉花糖打架的照片,宋煜会回一个问号,看见夜宵的照片会打个拒绝深夜报社的句号,有时候他把不会的题发过去,几分钟后,就能收到一张写有解题过程的照片。 乐知时觉得宋煜其实是一个树洞机器人,只是更智能一些。他把每天的日常分享过去,可以得到一个简单的回复或评价,在他遇到问题的时候,也可以收获解答。 这样就很好,可能他自己也是个寂寞的小机器人,需要和宋煜完成每日的交互任务,获得一点情绪上的积分。 然后他们就都不会出现程序上的bug,生活可以继续运行。 “你是不是太黏你哥了。”食堂人很多,蒋宇凡坐在乐知时身边,盯着着他编辑消息的手,“他们那边马上就结束了吧。” 乐知时刚编辑了[我跟你说]这四个字,听到蒋宇凡这么说,他忽然愣了愣,扭头问蒋宇凡,“是吗?” 蒋宇凡跨服聊天,“是啊,不就十天了吗?我都替你算着呢。” “不是。”乐知时重新发问,“你真的觉得我太黏人了吗?” “哦,这个啊,有一点吧。”蒋宇凡吃了一口炒面,并没有把自己说出来的话放在心上,注意力很快转移,“名字叫肉丝炒面,肉丝去哪儿了?食堂真的坑。” 乐知时没心情理会学校食堂的菜品质量,只是对自己黏人这一点有了新认知,并且为此慌张起来。以至于他本来想删除自己编辑框里的话,却不小心点击了发送。 [乐知时:我跟你说] 他看见之后忙着想撤回,没想到对话框已经弹出新消息。 [小煜哥哥:嗯] 这么快……乐知时想了半天,一方面是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另一方面又觉得一直找哥哥聊天的确很打扰他,他之前说自己睡觉的时间都很短。 所以乐知时最后回了句没什么。 过了几秒,手机又震了震。 [小煜哥哥:?] [小煜哥哥:那为什么要发?] 乐知时第一次觉得宋煜其实没他说的那么忙。他看到宋煜发出的问题,第一反应非常单纯,所以也不带太多情绪地编辑了一句话。 [乐知时:没有什么事不可以发吗?] 发出去之后他自己读了一遍,感觉好像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哪儿不对。盯着品了好一会儿,乐知时最后还是向蒋宇凡寻求帮助。 蒋宇凡眯着眼凑过来,笑了,“你怎么跟生气闹别扭的小媳妇似的,还\#039;没事不能发吗?\#039;”他用一种很夸张的语气念出来,“就你哥那脾气,你也敢。”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觉得别扭,这句话有情绪歧义。如果他是当面问出来,绝对不会被脑补出蒋宇凡刚刚的语气。 他正要向他解释,没想到宋煜回了。 [小煜哥哥:可以。] 可以? 这已经很诡异了,更奇怪的是,他看见宋煜的对话框上面一直显示的“对方正在编辑中……”,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收到新的,乐知时都要怀疑宋煜正在写小作文教训他,心里惴惴不安。 就在他们从食堂离开,准备回去上晚自习的时候,关机前的乐知时终于收到消息。 [小煜哥哥:晚上十点十五分之后可以给我打电话,那个时候我集训下课。] [小煜哥哥:如果你想的话。] 夏知许端着餐盘走过来,见宋煜竟然盯着手机,他还以为他根本就不会把手机带出来,毕竟只有食堂和宿舍有信号。 他哐当一下把餐盘放桌上,宋煜抬起头,表情的起伏虽然非常微小,但夏知许就是能品出那一点点心虚的味道,“啧啧,看你这副被捉奸的表情。” 宋煜把手机倒扣在桌上,自己低头吃馄饨,十分淡定,“你已经无聊到把表情分析当成娱乐活动的程度了吗?” “我居然能逼您说出这么长一句话。”夏知许笑起来,小虎牙有点嚣张,“我可太好奇了,什么人能让你这么热衷于聊天啊,别告诉我你这个面瘫有网恋的癖好啊。” “没聊天。”宋煜矢口否认,“看微博上的新闻而已。”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突然开启疯狂的信息输出模式,一条接着一条,整个桌子都恨不得跟着一起震动。 简直自带拆台功能。 宋煜一副我不尴尬的表情,淡定拿起手机打开微信。 [乐知时:真的吗?!] [乐知时:我想打电话!!特别想!!!!] [乐知时:今天晚上可以吗哥哥?我今天就想打电话!] [乐知时:每天都能打吗?我保证只说一小会儿话,绝对不打扰你!] [乐知时:求求你了[可怜小狗表情包·jpg]] 夏知许憋不住笑出声,“你微博出什么大事儿了,推送消息这么夸张,该不会又是哪个大明星勇敢地公开恋情了吧?”他掏出手机,“我也刷刷看。” 宋煜感觉自己太阳穴的青筋都跳了一下。 他现在就是后悔,后悔为了不让乐知时生气提出可以打电话来转移注意力。 “不开玩笑了,”夏知许放下手机吃了一口面,“你赶紧回吧。” 手机又震了一下,他趁机打趣,“看,让人等急了吧。” 宋煜本来也不打算和夏知许说太多,低头查看消息。 [乐知时:宋煜哥哥,你现在在休息吗?可以打一分钟的电话吗?我现在就很想听你的声音。] 夏知许注视着馄饨没吃完就拿起手机去到食堂门外的宋煜。片刻后,仿佛得知天机似的,给远在静俭的许其琛发了一条消息。 [知许:我跟你说,宋煜绝对在搞网恋!] 作者有话要说:收到这句——[乐知时:没有什么事不可以发吗?] 小玉内心:这是生气了吧?绝对生气了吧?肯定是的,我把弟弟弄生气了。 夏知许:这个面瘫在忙啥? 第32章 不虞之变 集训这么多天,第一次听到宋煜的声音,乐知时很开心。说好只打一分钟,挂断时显示的通话时间是十二分零三秒。 从小到大,只要和宋煜分离,乐知时就会产生极大的焦虑感,小时候没少因为这种事哭。念幼儿园的时候知道宋煜在别的地方上学,哭也没有什么用,但一上小学就不一样了,乐知时知道宋煜就在四年级那层楼,可他不能随便去找。学龄期小孩还不太会守规矩,乐知时又晚熟,经常因为想哥哥就在上课的时候掉眼泪。 因为宋煜说过,在外面不可以随便大哭,所以刚上小学的乐知时,经常在课堂上一边学习,一边无声地掉眼泪,大颗大颗,他的一年级课本到现在都是皱皱巴巴的。 老师们上着课,偶尔一抬头,就看见乐知时在哭,他哭的时候也不敢出声,还和其他学生一样两只胳膊交叠乖乖放在课桌上,只是满脸是水。有一次班主任看他实在可怜,就准许他去听课,搬个小凳子到楼上四年级(8)班的教室,坐在宋煜座位旁的过道。 他不哭了,一节课都很乖。英语老师教四年级的学生念单词,乐知时两手背在身后,也乖乖地跟着念。 不过宋煜晚上回去教训了他。 “你以后不许再过来,有什么好哭的,你已经是一个小学生了。” 乐知时很委屈,“因为我很想你才会哭的。” 宋煜听了也没辙,他也不过才四年级,说不出多么高深的大道理,而且他认为乐知时根本听不进去正常的道理,他就是个死心眼的小孩。 “那……那你想我的话,你就集中注意力好好学习,我也在认真学习。” “然后呢……”乐知时不解。 “然后我就会知道你在想我,因为我们在做同一件事,明白吗?”宋煜离开他的房间,别扭地留下最后一句,“你跑过来会影响我,这样我就受收不到你的信号了。” 这套话术至少糊弄了乐知时一年半,成功地养成了独立上课的习惯。 三岁如此,七岁时还是如此,所以对乐知时而言,表达思念并不是一件难堪的事,从小他做够了。 在挂断宋煜电话前,他又重复了一遍,很想他。 宋煜没有回应,只是在停顿几秒后,说会给乐知时带些北京的特色糕点回去。 但他很快又改口,说可能都过敏,吃不了,还是算了。 他很少会忘记乐知时过敏的事,这种错误显得格外低级和慌张,但乐知时没有在意,开心地计划着集训结束那天接宋煜回家的事。 后来的两三天他们每晚会通电话,时间大多都在十五分钟以内,夏知许之前还会开宋煜玩笑,后来也就习惯了,何况他才是蹲在走廊一通电话能打到凌晨的人。某一天他进来的格外早,宋煜还调侃他今天怎么没话说,夏知许却耸耸肩,说许其琛打着打着,睡着了。 瞥见他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电话还没有挂,他一路都轻手轻脚的,洗完澡回来,又拿起电话听了好一会儿,一直没说话,就听着。 宋煜半夜醒了一次,感觉房间里隐隐有光,起身看了看。 夏知许睡得很熟,可他的手机竟然还在通话界面。 宋煜本来想晚上他们打电话的时候,把这件事拿出来调侃,但那天回来,夏知许的手机竟然被偷了,他连忙借了宋煜的手机给父母打电话,又联系许其琛。 可许其琛没有接电话。 “他没存我联系方式。”宋煜说,“可能是看到陌生人就不接了。” 夏知许又登上微信,给许其琛发了很多消息,当下并没有得到回复。到了第二天,许其琛才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没有了电话,联系变得麻烦。尽管宋煜表示可以把手机给他用,但夏知许不太想麻烦他。偶尔登上微信,也不太能收到许其琛的消息。 “没几天就回去了。实在不行我明天溜出去买一个。” 他的计划也没能实现,后期集训营到了最高压的阶段,他根本出不去也没时间用手机。营内进行了多次模拟赛,大家表现不错,老师特地带学生们出去吃了顿好吃的,也破天荒让连续缺觉的他们可以早回宿舍休息。 夏知许在宿舍楼下买了两瓶橘子味的北冰洋汽水,也是很巧,两人正要上去的时候,宿舍楼突然停电,屋子里很闷,大家都往外跑,宋煜和夏知许干脆也待在外面,坐在楼下花坛边。 这座城市很难看到星星,夏知许仰头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好快啊,还有三天。” 宋煜没说话,喝了一口汽水,觉得有点甜过头。 “马上高考了。”夏知许撞了撞他肩膀,“紧不紧张?” 宋煜摇头,“还行。” “也是。”夏知许两腿伸开,很放松,“我觉得你这人做什么事都不紧张,一直都是游刃有余的。” 宋煜瞥了他一眼,“你不是吗?” 夏知许摇摇头,“我装的,大部分时候。”说完他屈起右腿,手臂抱住,“是不是很奇怪,我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挺积极,其实每天都在逃避现实。有时候我站在人群里,和别人笑啊聊啊,心里想的却是,好累,好无聊,想回家。但我还是会装下去,因为这样麻烦会少很多。” 即便夏知许不说,宋煜也有这种感觉。 他想到什么,犹豫要不要开口,看着玻璃瓶里的气泡一个接着一个地破掉。 “你这么怕麻烦,以后……准备怎么办?” 夏知许扭头,不解问:“以后?” 宋煜盯着他眼睛,“这时候就别装了吧。” “我已经看出来了。”他补充道。 夏知许明白过来。 他把头埋在膝盖,长长地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把手里的玻璃瓶放在花坛边,“我就想得过且过。”他盯着地面,“你没有那种时候吗?当你做一件特别没把握的事,就很想维持原样。” 这句话分明是夏知许说的,但宋煜却觉得,是从自己心里剖出来的。 没有得到宋煜的答案,夏知许抬起头,吸了吸鼻子,像是想到什么别的,笑着问他,“哎,你小时候去过中山公园吗?” “废话。”宋煜说。 “喂过鸽子吗?” 宋煜无语地盯着他。 夏知许笑起来,露出小虎牙,“喂过是吧。我小时候特别爱喂鸽子,买一小袋粮食,倒一点儿在手掌心,蹲在那儿,它们自己就会过来。你说它们怕人吧,凑过来的时候又挺乖的,吃得特别欢。你说它们不怕人吧……我一伸手,想摸一下,它就扑棱翅膀飞了。而且飞了就再也不回来。” “我现在就是那种心情,你懂吗?”夏知许笑着问。 宋煜的手被汽水冰到,有点冷。 他当然懂这种心情,只是和夏知许的境遇相比,又不太一样。他的鸽子可能会一直跟在他身后,赶也赶不走,但避免危险发生,他不得不收回手,甚至赶他走。 沉默片刻,宋煜开口,“那你就准备一直这么维持原状下去?” “不知道……”夏知许望着不远处的灯火,“我有时候想象一下,我们一起上了大学,选一样的公共课,他看我打篮球赛,我们参加同一个社团,一起去聚餐,说不定实习的时候还可以一起租房子当室友。这样我就觉得特别好了。” 宋煜轻笑一声,“要求真低。” 夏知许自嘲地摇头,“要求是和概率对应的。世界这么大,遇到一个自己很喜欢的人,偏巧还是同性,对方还喜欢你,绝对是小概率事件。” 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宋煜下意识计算自己的概率,可能更低了。 再没有这么巧合的事,电影都不敢这么演。 “能做朋友,每天呆一块儿都很好了。”夏知许顿了片刻,看似十分豁达地拍了下大腿,“至于他以后会不会有女朋友什么的,只要我不想象,就没有。” 这种阿q精神只把夏知许自己逗笑了,宋煜却笑不出来。 宿舍楼来电了,集训的老师让他们都上楼。夏知许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走吧。” “嗯。” 他想,或许是因为和宋煜虽然关系好,但不那么常见到,又或许是因为他这个人够闷,所以他才能没有负担地说这些荒唐话。 就当是和不回应的树洞分享秘密。 反正树洞不会有自己的秘密。 宋煜也站起来。他并没有安慰人的癖好,也知道安慰无效。但他和夏知许交谈的过程中,总时不时会想起下雨聚餐的画面,许其琛红掉的耳朵。 两个人短暂触碰后又分离的手。 神思一瞬间放空,仿佛眼前摆着一道处在解题过程中的例题,很快就要得到答案。他不是阅卷人,只是一个旁观的学生,不知对错,却想参考。 相比而言,夏知许明明有留住那只鸽子的可能性。 “你试一次吧。” 夏知许愣了愣,他没想到,这个树洞竟然给了回应,而且是这样一句。 宋煜的语气平静而笃定,“就这次回去之后,你试一次,说不定结果比想象好得多。” 他不知道这道题会怎么判。 但他很希望答案是对的。 一个月的高压训练总算结束,出营返校的航班定在中午,夏知许一大清早就拽着宋煜离开集训宿舍,说是有东西要买,其实是挑礼物。 他们去到当地一家非常有名的书店,夏知许在这里取自己很早就预定的书。宋煜站在一旁听,这才知道原来这本书很难买,是限量精选的英文原版,上面还有原作者的签名,是因为作者曾经在这家书店签售,有过合作,才能买到。 “你买什么东西吗?我陪你去看。”夏知许拿到书,心情格外好。 宋煜摇头,表示自己不用带礼物回去。但夏知许怎么都不信,死活都要拉着他转,最后他们在书店的后头找到一家做手工笔记本的地方,夏知许进去就不走了,花了两小时做了一个小小的灵感本,外面的皮质外包都是他亲手缝的。 而宋煜,做了一本十六开的画本,封面是铅灰色的皮质,老板说可以手工刻上字体或者图案,宋煜犹豫了片刻,最后画了一块三角形带孔隙的芝士,仔细刻了上去。 两个脑子够好做题飞快的人,做起手工却变得格外笨拙,怎么都不满意,最后集合去机场差一点迟到。 睡了一觉飞机就落地,又坐上那辆出发时坐的大巴,宋煜很讨厌坐飞机,在上面睡不好,所以一上车又继续睡,车子摇摇晃晃行驶着,他戴着耳机,感官模糊。 近乡情怯的情绪催生出梦,梦里面没什么具体的画面,只是隐约能听见乐知时透过无线电波的声音,转述着明明会还要装不会的题。后排的女生拉开车窗的帘,光线刺眼,黑暗的梦也通透起来,乐知时站在不远处的光里,就站在原地。 宋煜手里拿着可能这辈子不会做第二个的速写本,向他走去。 至少在梦里,他不能停在原地。 快要到静俭中学,周遭忽然变得嘈杂,耳机里的音乐都挡不住,宋煜眉头皱了皱,听见夏知许的声音。 “4班?4班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这个帖子写得挺那什么的,而且现在qq空间也传遍了……” 宋煜睁开眼,见旁边的夏知许样子不太对,拿着被人的手机浏览网页,可手都有点抖,眉头拧在一起。 “你怎么了?在看什么?” 夏知许没有丝毫回应,宋煜更加觉得有问题,摘下耳机,“喂,发生什么了。” 他说完,夏知许伸出另一只手扶住前面的座椅靠背,眼神迷茫,眨了好几下眼。宋煜很少见他这样,夏知许无论什么时候,都表现出一种异于常人的阳光,可这一刻,他竟然像是虚脱了一般。 宋煜看到他后座的男生一脸担心,手机大约也是他的,于是侧过头询问发生了什么。 那是个静俭的学弟,对方也有些迷惑,“我们学校今天有个帖子很火,qq传遍了,我就给学长看一下,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不太放心,凑到前面拍了拍夏知许的肩膀,“学长,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帖子? 宋煜正疑惑,车停了,带队的老师提醒静俭的学生已经到了,夏知许连包都没拿,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冲下车。 “夏知许!”宋煜拿了包跟着他下去,就这么一点时间,他已经跑进了校门,但宋煜却被拦在门外。 “同学,你穿的不是我们学校的校服吧?” 宋煜站在门外,又喊了一声夏知许的名字,可他完全听不见似的,不顾一切跑向了教学楼的方向。 “宋煜学长。”刚刚坐在夏知许后面的学弟赶过来,“我帮学长把包拿回去吧。” 低下头,宋煜看着夏知许的包,很沉,里面放着他心心念念要送出去的书和亲手做的笔记本,可他竟然连这些都忘记带走了。 大巴车没有等他,宋煜一个人站在静俭的门口,陷入沉思。 他想到学弟口中的帖子,于是拿出手机,试探地打开几乎从没有看过的空间,他们初中的同学也有不少高中考去静俭,两个学校的圈子多有重叠。往下翻了翻,匆匆浏览,直到看到一个转载,宋煜的手指才停留不动。 他怔了一秒。 转载文章的标题抢眼得就像是无良媒体的手笔,如果平日看见,他只会不屑一顾,可偏偏里面的主人公是许其琛。 [高三(4)班班主任和男同学关系暧昧,有图有真相,学校都不管一下吗?] 里面只有一张图片,并不算什么有力证明,只是许其琛上了一辆车,车里坐着的仿佛是他们那个年轻的男班主任。除此之外,都是转帖里列出的各种罪证,诸如额外有待、所谓不正常的课外约谈、甚至是通过不正当手段得到的各种奖项。 回帖也全都被搬运出来,谣言遍布,每个人都很热切地讨论,大家仿佛亲眼见到他们做了什么,绘声绘色。 看着这些人将许其琛那样一个冷淡的人,描述成诱导成年男性为他以权谋私的狠角色,宋煜既觉得荒唐,又觉得真实。他看待世界视角消极,对任何坏的可能性都不会太意外。 才华换来的荣誉和成果,会被歪曲成私相授受的肮脏产物,是人们追求刺激的必然之恶。 观众眼里,真相哪有他人戏剧性的际遇来得重要? 明明自认冷漠,可宋煜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带入到夏知许的视角,仿佛感同身受一般看着那些文字、那些刻薄而嘲弄的回帖。 评论里的那些学生们,都不过是抱着吃瓜的心态,没有多少人去质疑这件事是否属实,转载到他空间的那个初中同学,转发的时候发的也不过是这样一句话。 [天哪,同性师生,这么刺激的伦理剧情电视剧都不敢拍,这个男生完了] 盯着这句话,宋煜情绪复杂,他好像被硬生生地剥开了,里头那颗不怎么光明磊落的心露了出来。这句话中的某些字眼被替换成他想象中的,然后变作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剜出这颗心,扔在太阳底下。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敲响,学生们纷纷出来,有不少隔着门取外卖,宋煜穿着另一个学校的校服,像个异类一样惹人注目。 他想给夏知许发短信说点什么,忽然想到这家伙可怜到什么都没有了,手机也没有了。 马路上川流不息,宋煜走回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回培雅,路上司机一直热络地聊天,可宋煜一个字也说不出,司机也有些尴尬,终止了自己单方面发起的话题。宋煜付了钱,下车离开前说了句抱歉。转身之后,他脚步顿住。 校门口没什么人,放月假的初中生中午就已经离开学校,只剩下多补半天课关在学校里的高中部学生。乐知时穿了件奶油色的卫衣,坐在校门外报亭前的小凳子上,耷拉着脑袋,低头在看一份新买的杂志。 他看起来很专注。宋煜知道乐知时做什么事都很专注。 但他早就忘了,这个好习惯是自己教会他的。 隔着十米的距离,宋煜静静地注视他,像个陌生人。有时候他也希望自己最好是个陌生人。 不知道算不算心灵感应,乐知时翻过一页纸,抬起头,正好和站在不远处的宋煜对上视线。 “宋煜哥哥?”乐知时一下子站起来,脸上的笑意很快扩散。他的头发、表情、穿的衣服,甚至是朝宋煜奔跑过来的样子,都特别柔软和雀跃,像等待了很久很久的小狗见到主人时的模样。每一个动作都在宋煜心里慢放,充满了讨喜的小细节。 可他此刻,脑子里还充斥着那些刻薄的嘲讽、用好奇心粉饰的暴力。 站在风里,宋煜希望那些黑暗的东西都留在自己的身后,希望乐知时永远光明。 跑到哥哥面前,乐知时停下来,气都来不及喘一口就跟他说:“刚刚你们集训的大巴车停在这儿,我还以为你回来了呢,等了半天只下来了一个人,我问那个司机,他说你提前下车了。我还以为你不回学校了呢。” 以为你忘了,我要接你的事。 宋煜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乐知时守在车门前往里望的样子,嘴角勉强动了动,“那你还等。” 乐知时冲他笑,“我觉得你还会过来的,而且……” 他的睫毛垂下去,脸上流露出一种无害的、催生出保护欲的单纯,“你说过,要我在原地等你的。” 说出来之后,乐知时又没来由觉得这句话说出来有些奇怪,抓了抓头发,“我的意思是,我去找你的话就……我也不知道你在哪,给你发微信你也……” “乐乐。” 宋煜打断了他,用长大后几乎再也听不到的称呼。 乐知时怔住了,懵懂地看着他,“嗯?” “我好累。”他的声音有点哑,浑身散发着一种和他极不相称的脆弱感,令乐知时疑惑又难过。这么多年,他从没有见过宋煜这样直接地展示出自己不安和消极的情绪。 小时候乐知时就觉得,他的心其实是长在宋煜身上的。宋煜踢球膝盖受伤,流很多血,他处理伤口的时候没有表情,掉眼泪的只有乐知时而已。 培雅空荡的校门外是郁郁葱葱的梧桐,占据街道两侧,茂盛得几乎要吞噬蓝天。一朵广玉兰悄无声息落到泥土上。轰鸣的巨大卡车从他们身后驶过,载着快要超出负荷的货物。 地面在震动。 乐知时向前一步,抱住了宋煜。 他把下巴抵在宋煜肩头,柔软的手心贴上他脊背,缓慢地上下轻抚,“哥哥,你靠着我。” “我给你充电,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ps:副cp没有be,几年后在一起了。后面偶尔出场也是刺激哥哥的情感变化,不多。这一对其实也不虐,最虐的一段被宋煜见证了() 我再说一遍吧,宋煜和乐乐的情感走向没有大刀(比如一些读者脑补的破镜),但是必然是有小波折的。这个事件对哥哥而言就是一种刺激,对他是有影响的。 过敏原这对算年上伪骨吧,不可能毫无负担开窍、确认关系、结婚,中间总得有点情感上的变化和挣扎(我每一本都是),但真的没有什么破镜重圆的大刀。(不过之后有写破镜重圆文的打算,已经有人设了x) 第33章 心想事成 许其琛的事也传到了培雅,相较于风暴中心的静俭,培雅的学生也没淡定多少,八卦不分受众。传闻很夸张,出现了各种奇版本,一个比一个猎奇、狗血。 流言肆无忌惮地篡改着许其琛的性格和为人,作为传播者的他们从未见过本人,却仿佛是最了解他的人。“听说”、“据说”、“一看这个长相”、“都传遍了”……在这些毫无逻辑的虚渺言辞里,当事人已然面目全非。 集训结束的第二天宋煜就返校上课,食堂里,同桌吃饭的男生聊起这个话题。 “那个静俭的,你们听说了吧,一个男生跟男老师有一腿。”对方仗着与大部分人的性向一致,言辞尽显优越感,“好恶心,男的居然喜欢男的,幸好不在我们学校,不然我都不敢来上学了。”剩下几人听到这话,纷纷大笑起来。 秦彦夹了筷子菜,又甩回盘子里,吊儿郎当道:“得了吧。喜欢男的的女生还满大街都是呢,也不是见着个男的就喜欢吧?换成喜欢同性的男生也一样。” 对方被他这一句刺着了,脸上挂不住,“那怎么了,喜欢男的还不兴人说了?难不成你也喜欢男的啊。” 秦彦放下筷子,“讲真的,我喜欢黑长直漂亮妹妹,可我要哪天真突然弯了,也看不上清朝人。” 话音刚落,一直低气压的宋煜端着没吃几口的餐盘起了身,直接甩脸色走人。秦彦见状,也端着盘子跟着他走了。 从集训回来之后的第四天,他终于收到了夏知许的微信回复。 [夏知许:我没事。] 宋煜并不这么觉得,周围人很吵,同桌趁着课间补觉,他编辑了一句。 [宋煜:要陪打球的话,周末可以找我。] 他平时很难关心别人,但对于夏知许,宋煜又做不到完全冷眼旁观,或许是因为自己刚好见证,又或许是他真的把夏知许当做他的一面镜子。 镜子碎了,他在里面的倒影也是碎的。 天灰蒙蒙的,飘了雨,是这座城市不太常见的细雨,针一样洒下来。宋煜望着窗外,走了神,那天他集训回来,在培雅校门口的画面又一次浮现。 他很难描述在见证过一个血淋淋的失败案例后,被乐知时拥抱住的感受。 一定要形容,大概是饮鸩止渴。 那天乐知时什么都没问,只是安抚,说回家吧,我们一起看纪录片好吗? 仿佛他才是个小孩子,乐知时其实是很成熟的大人。 他们头一次沿着街从学校走回家,路很长,一路上乐知时都紧紧挨着他,说了很多在学校的开心事,又说蓉姨朋友家的边牧生了崽崽,他去看了,特别可爱。 在努力为宋煜传输温暖这一点上,乐知时永远不会累。 但宋煜没有给太多回应。 第一时间看到那个帖子的时候,宋煜产生过退缩的念头。他想着,算了吧,这太危险了,连老天都在想方设法给他警示。但真正面对乐知时的时候,他又无法做出那么坚决果断的撤退。 他果然一点也不成熟。 宋煜最后也没有把手工制作的画册送给乐知时,一直放在书包里,有时候拿教辅就会看到,他又装作没有看到。再后来,就被他塞进抽屉,压在许多书下面。 下课后他趴在桌子上闭眼休息,手机震动了一下。 [夏知许:不能耽误你复习,考完再打吧。] 没来得及回复,对话框里出现新的。 [夏知许:我刚刚好不容易见到他,但他好像不太想见我。他说他不是同性恋,也不想再和我做朋友了。] [夏知许:你说让我试一下,好像没机会了。] 停电的晚上,蹩脚的鸽子比喻,还有夏知许那些保守的想象,这一切仿佛早有预兆。宋煜想,在发生这件事之前,但凡夏知许再退缩一次,他都可以推着他肩膀,告诉他,“我不这么觉得。” 但现在,他也说不出那句话了。 一个更有可能成功的例子,在宋煜面前血淋淋地收尾。他以为他够成熟,甚至可以给另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人打一针强心剂,想催化出期望中的结果。要说他伟大到想成全别人的爱情吗?并不是。 宋煜知道,他只不过在找一个近在咫尺的成功案例,好让自己受点鼓舞。 说到底还是太年轻。 永远猜不到明天会发生什么. 乐知时偶尔会想起宋煜集训返校当天的样子。 他的疲累好像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回到家后,宋煜没有要和他一起看纪录片,而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再出来,又变回以前那个冷静的宋煜。 虽然他说话言行都和去集训前没有太大的区别,可乐知时总隐隐觉得,宋煜有点变了。他的话比以前更少,更拒绝表达了。 月假放完去上学,乐知时也听说了关于许其琛的流言,每一个企图在他面前恶意评价许其琛的人,乐知时都面对面直接发表了反对意见。 他在心里坚定地认为许其琛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但这些事在乐知时的心里终究留下一个暗影。 原来也是有喜欢男生的男孩子的。 从儿童时期开始,他们受到的教育就是异性相吸,鲜少会出现其他可能,从一开始,就为他们建立了相同的预设,意识萌发和觉醒也只能从怀疑开始。 乐知时不禁回想到和他们初遇的那个雨天,想到许其琛和夏知许之间微妙的某种联系,感觉好像发现了什么,又觉得不够明确。 本来已经要入睡的他,翻了个身打开手机,在搜索引擎里寻找答案。 早上乐知时差点睡过,听见林蓉敲门才惊醒,手边的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他火速洗漱下去,看见站在客厅的宋煜正在脱他身上的校服衬衫,后背精瘦的肌肉覆盖在骨骼上,随动作牵引着。 乐知时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停在原地。 林蓉取来另一件校服衬衫,“这个应该干透了,刚刚拿错了,怪不得有点湿湿的,给。”她把衬衫递给宋煜,一抬头看见愣在原地的乐知时,催促说:“乐乐你怎么还愣着,快吃点东西去上课,我今天可以开车送你们哦。” 宋煜把新的衬衫披在身上,也回过头,和乐知时有了一个短暂的对视。 手指尖像过了电,乐知时垂下眼,抓紧时间下楼收拾。 林蓉开的是辆空间较小的a级车,乐知时跟着宋煜钻进车里,贴着车窗车门坐。两人隔了不少的距离。 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林蓉打趣,“乐乐你长大了。” 乐知时有些不理解,“嗯?” “你以前恨不得贴在你哥身上。”她笑得很好看,耳垂上的珍珠耳坠都在摇晃,“像个小挂件。” 听到这句话,宋煜和乐知时两人都转头看了一眼他们之间的距离,两秒后,宋煜偏过头看风景,乐知时盯着自己膝盖上的书包。 “贴着有点热。”乐知时没底气地解释。 · 高考前的两周,乐知时一直生病,肠胃不舒服,还发了一次烧。 他怕家里人担心,自己悄悄去了间附近的门诊。坐在里面的老医生只看了他一眼,就说最近有很多学生来看病,和他差不多,都是考前过度紧张导致的应激反应。 “不要紧张,越紧张就越不舒服。”医生大致做了个检查,坐下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病历本,看了一眼日历,“哦,今天都二号了,那高考确实没几天了。” 他那笔飞快写着,头也没抬,“叫什么名字,多大?” 乐知时报了姓名,“十五。”他坐到对面的椅子上,老实交代,“不是我高考。” “十五?”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啊?我说呢,你长得也挺小的,不像高考的。那你这是因为中考紧张?” “好像不是。”乐知时说,“不过我确实有点紧张,晚上也睡不好觉。”他补充了一句,“我哥哥要高考了。” “你替他担心啊。”医生似乎觉得很好笑,“你还是替你自己紧张紧张吧,傻孩子。” 乐知时最后拿了一堆药回家,吃了两天,症状舒缓不少。 学校通知初中部过几天要腾出来作为高考考场,大家相继开始一点点把书往家里搬,清空之后等待考场布置,从看考场到高考结束,初中部的学生都放假在家,乐知时也只能在家复习。 看书看到饿,他下楼想找点吃的,正好林蓉正在和好友视频聊天。林蓉招呼他过去打招呼,乐知时拿着布丁就坐过去,很懂礼貌地叫了声阿姨。 “真乖,又变帅了。哎小蓉,你家俩儿子都要考试了吧。” “是啊。”林蓉一秒变脸,捂住心口,“希望他们最近都健健康康,考完试我们就去旅游。” “你可真是,人家父母都担心考不好,操心志愿,你就知道玩。哎你知道那个陈小美吗,当医生的那个,她前天还跑去归元寺给她女儿烧高香呢。” 林蓉笑起来,“管用吗?” “她也是听别人介绍的,之前有人说贼灵,搞得我都想去烧一炷香了。” “我可懒得去,太麻烦了。我家那个老大也不会领情的。” 乐知时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吃完布丁自己上了楼,打开电脑搜索归元寺,没想到竟然都是好评。从小到大都接受的是无神论教育,但乐知时看到有一句评论,感觉十分有道理——信则有,心诚则灵。 何况,他只要一想到同在一个考场,有人烧过香求过神,身上带着护身符,可宋煜什么都没有,就觉得不开心。 别人有的,哥哥也必须得有。 乐知时是个行动派,第二天一早就带好需要的钱,借口和同学去肯德基复习跑了出去。归元寺离家很远,他坐地铁倒公交,还骑了好久的共享单车,才抵达目的地。 临近考试,寺院里简直人山人海,乐知时一个小孩进去,发现里面也没有导游,只能跟着其他的香客。归元寺比他想象中还要大,建筑大多类似,他一个人迷迷糊糊兜了许多圈子,一路都在问路打听。这里的菩萨佛像也很多,光是那五百罗汉就把乐知时看晕了,折腾一上午才求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烧香的时候,他仔细观察了其他人,轮到自己上去,就特别认真地行礼和参拜。 拜托了,一定要保佑哥哥一切顺利。他对着菩萨,诚恳默念。 临走前,乐知时抽了个签,一旁另一个香客逗他,“这么小就来烧香,看得懂吗?” 签上写的是那种类似古诗的句子,乐知时很诚实地说看不懂,请他帮忙解释。 “你给你自己抽的吗?求什么啊?” “不是的,我给我哥求的。”乐知时怕自己忘记解签的话,拿出手机说要记录一下。 对方推了推眼镜,“这样啊。”对方说完了把签递给他,“你不给你自己也求个签吗?大老远跑一趟多不容易啊。” 说得有道理,所以乐知时又抽了一枚签,请这个高人帮忙解了,一起带回家。 坐在公交车上,乐知时累得睡着,结果一不小心坐过了站,在一个陌生的站下了车,又往反方向倒车,饿着肚子挤地铁,心神俱疲,好像经历了一次西天取经。 在地铁里,他把那两枚签拿出来,又对应着去看解签的文字,起初为宋煜求到的是五百罗汉里的169号观身尊者,后来为自己求的这是015号的佛陀密多尊者。相比较而言,他觉得给自己求的那枚签寓意更好。 晚上,宋煜从学校回来,这是考前最后一天,放学早很多。 集训结束后进入冲刺期,宋煜就再也没有和乐知时一起上下学,即便是回到家,宋煜也会在自己的房间复习,不会出来。 乐知时也处在备考的关键期,又因为萌生出一些解释不了的感觉,最近也不太会主动找宋煜。 明明是同一个屋檐下,两人却微妙地错开。 天又开始下起雨,这里每年高考几乎都要下雨,乐知时忍不住为此担心,他总觉得下雨不是什么好事。听到楼下传来动静,他开了门,确认是宋煜回来,就站在他卧室门口等。 宋煜上到楼梯最后一级,侧头看了看,眼神亮了些许,垂下的眼睫又把这光压下去。 “有事吗?”他走过来。 乐知时两手背在身后,走廊柔和的光线衬得他眼神单纯,让宋煜想到了他曾经发过的那条短信。看来他的确是有误会,乐知时不会因为这样的话而生气。 “哥哥,我有一个东西想给你。”乐知时走近一些。 可宋煜似乎没有打开房门的意愿,他只是原地站着,“什么?” 乐知时不想让林蓉知道,他觉得自己跑去寺庙有点丢脸,所以再一次试探,“我可以进去吗?只耽误你一会儿时间。” “就在这吧。”宋煜站着没动,将猜到的答案直接说出来,“如果是你做了什么手工品或者其他东西,直接给我就可以。” 楼下,林蓉正巧抬眼望向楼上,“你们俩站在走廊干嘛?乐乐,喝不喝果汁?” 乐知时连忙摇头,“我不喝。”他又转过脸,对宋煜露出一副可怜的表情,但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只是这次没有伸手牵他手腕。他那双大而通透的浅色瞳孔满是无辜,传递着需要怜悯的情绪。 宋煜有时候会怀疑,乐知时其实是知道自己拒绝不了他的,因为他的分寸总是拿捏得刚刚好,抬一抬脚,正好比自己设置的门槛高一点点。 他转身,默认一样打开房间门,先走进去,打开灯,而后又自顾自推翻自己刚刚阴谋般的猜想。 其实不对。 其实他对乐知时根本就没有门槛。 已经是夏天,卧室里白色的羊毛地毯被撤掉,又变回那个冷冰冰、没有人情味的空间。乐知时关上门,直入主题,将手里的护身符交给宋煜。 “这是我去归元寺求的符,他们说很灵。”乐知时生怕他不要,像个保险推销员一样加快语速介绍,“你知道吗?去那儿上香的人特别多,很多都是求这个符的,据说是开过光。那里好大,还很乱,我转了一上午才找到。而且别人烧香的时候都拜三下,磕头嗑三次,我每次都比别人多一次。菩萨肯定看得到我的诚意。” 宋煜低头打量手里所谓开过光的符,听着他一口气说不完的话,脑子里已经能看到这个傻子满寺院跑的画面。 他说多拜一次,一定不止一次。 “谢谢。”宋煜将符放到桌子上,没有了下文。 他们之间的默契告诉乐知时,哥哥的意思就是他可以离开了。他很明显开始难过起来,觉得哥哥的确和蓉姨说得一样,并不相信这种东西。 “不用谢。”乐知时吸了吸鼻子,下一句变得很跳跃,“今晚的雨要下到明天早上。” 宋煜看着他站在原地不想走的样子,有点动摇。他们彼此对峙,沉默了大概五秒钟,就在乐知时先选择放弃,要转身离开的瞬间,宋煜还是开口了。 “你拜的是哪个菩萨?”他拿起桌子上的护身符,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显然,乐知时被问住了。他愣愣地抬头看宋煜,脑子里思考着答案。 进了归元寺,他一心只想着找符,绕了大半圈终于找到一个,人又多,就跟在后面排队等着拜。具体是哪个菩萨…… 有点想不起来,乐知时皱眉,煞有介事地怪罪他,“菩萨都是神仙,你怎么还能挑菩萨呢?” 宋煜无声叹了口气。 他现在怀疑乐知时其实真的是林蓉亲儿子,自己才是抱来的那个。 没过多久,乐知时又开口,“哦我想起来了,我拜的是双面观音。”他说完眼睛都亮了,那表情就像是在说,是不是很厉害,观音,还是双面的。 宋煜点点头,当着他的面将签放进他明天要带走的考试袋里,和文具证件放在一起。 趁哥哥低头拉拉链的功夫,乐知时又赶紧拿出他离开寺庙前求得的两枚签,将写有佛陀密多尊者的那一支递给了宋煜,并非常郑重地告诉他,这是给他求的。 “我的?”宋煜低头看着签上的文字。 [西方有此快乐佛,推向人间尽欢笑。康壮前程任君行,万事可成无烦恼。] 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他的。 乐知时点头,“对,我抽签的时候,旁边有一个对这个很有研究的高人,他告诉我这是上上签,特别吉利。他还说这个签文的意思是,抽到这个签的人慈悲善良,会一直无忧无虑,前程美好,一切顺利。无论想要求什么,都会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 这么一解释就更不像了。 宋煜瞥了一眼,见他手里还握着另外一个,还没开口说什么,乐知时立刻敏感地捏住,解释说:“这是我的。” 宋煜伸手,“给我看一下。” 从他手里拿过另一支签,其实比宋煜想象中要好一点,是观身尊者。他还以为是什么可怕的下下签。 [察见渊鱼乃不祥,智料隐匿必有殃。且抛烦忧天地阔,顺其自然渊源长。] “这个不是上上签,但是也不是很差。”乐知时想拿回去,但宋煜不打算给他,并且要他解释。乐知时只好简单说,“就是顺其自然。” 为了证实这些东西真的很灵,他又补充道:“好准,我最近复习好像进入瓶颈期了,很紧张,看来这个菩萨是告诉我,让我不要为这个发愁,要听天由命。” 被他这么一解释,宋煜竟然勾了勾嘴角,像是笑了。他把手里的签还给乐知时,顺势让他听天由命回去睡觉。 乐知时这次没有强行留下了,他知道不能再打扰,也怕自己露馅,回去得很快。 门被关上,宋煜一个人坐回到桌子前,瞥了眼透明考试袋里那个红色的护身符,又注视手里的签。上面的文字像是某种提示,在敲打和预示着什么。 能看清深渊的游鱼是不祥之事,窥见他人私隐的人会招致灾祸,越聪明,越容易深陷泥沼。只有暂且放过自己,放下这些庸人自扰,顺其自然,才能长久。 宋煜忽然发现,去古寺的人是乐知时,信这些玄妙教理的是自己,抽签的人是乐知时,在意签文偈解的还是自己。 因为乐知时不迷茫,不烦恼,他不是那些困于苦海亟待点化的信徒,他只在乎是不是能抽到可以送给宋煜的上上签。 哪怕只有一支,乐知时都会开心地把最好的替换给他。 看清这一点,宋煜就觉得自己更加无药可救。 作者有话要说:乐乐宝贝是全世界最乖的小狗勾555 第34章 毕业纪念 乐知时怀疑,在他求护身符的时候,有人求了雨。 江城的六月,降雨量甚至都是用东湖做为计量单位来计算,本地人只会说,今天又下了几个东湖。乐知时目测,高考这两天保守估计下了六个。六是个好数字,哥哥高考必须吉利。 宋煜所在的考场地势很低,淹成一片,下沉式操场几乎成了一个湖。乐知时坐在林蓉的车里,对着时间,还剩下不到五分钟。 雨顺着车窗玻璃往下淌,乐知时看不清外面,偷偷把车窗摇下来一点,撑着伞的家长把校门堵住,雨水从车窗的缝隙涌进来,打湿了乐知时的头发。 没过太久,他就从不远处看见一个撑着伞的高挑身影,从挤挤挨挨的家长中穿出,朝他们走来。 “哥哥出来了。”乐知时刚说完就打开车门,朝宋煜招手,大雨直往车里钻,只穿着短袖的乐知时打了个哆嗦。 宋煜的脚步明显快了些,俯身进车,关上车门,将雨锁在外面。 座位上都是乐知时的复习资料,他匆匆收拾,给宋煜腾出地方。 “你爸爸还在开会。”林蓉从一个大托特包里拿出一块折叠整齐的干毛巾,转过来递给宋煜,“一会儿在吃饭的地方和咱们会合,想吃什么?”她虽然这么问,但也知道宋煜八成只会说随便。 宋煜把湿透的伞放在脚边,“小龙虾吧。” 乐知时听了比谁都开心,“我也想吃小龙虾。” 林蓉还有点吃惊,没想到他居然想吃这个,“好啊,那我跟你爸说一声。” 他们驱车前往餐厅,路上雨约下越大,还打起了雷。乐知时怕雷完全是生理反应,响动刚过,他就忍不住发抖,这个习惯小时候倒也还好,长大了就总是令他难堪,所以他都是尽量忍住,不让自己发抖。大家本来在车里聊天,乐知时因为太害怕,已经自动脱离了话题, 宋煜察觉到,拿出考试用的袋子,放到他们之间,低声说,“你给我的东西,很有用。” 乐知时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他扭头看着宋煜的脸,很小声问:“真的吗?你考得好吗?” 宋煜点了点头。 乐知时很快开心起来,不过也没高兴太久,一个雷劈下来,正好就在他开口的时候,他又打了个颤,声音都有点抖,“太好了……” 宋煜觉得他这样子有点可爱,垂下眼,靠在座椅靠背上。 乐知时找了个可以完全罩住他耳朵的耳机戴上,播放摇滚乐,然后拿起他放在角落的大包搁到座位左边,半个身子扭转过去,整个人都要埋进去地那样翻找。 他先是找出一个小小的紫色便当盒,转过来直接放到宋煜腿上,然后又飞快转过去,又拿出一瓶苏打水,递给宋煜。 他手上动作不停,又不说话,仿佛一个很忙的默剧演员。宋煜打开便当盒盖子,里面是切好的芒果、草莓、和剥了皮的葡萄与荔枝,上面还浇了一点点金色的糖浆,看起来亮亮的,很可口的样子。 乐知时转过脸,给他分叉子,他耳机里放着很大声的音乐,但似乎忘记对方是可以听见他说话的,所以只做了切水果的手势,最后指了指自己。 等红绿灯的间隙,林蓉正巧看到他们分水果,“那是乐乐刚刚弄的,可仔细了,葡萄籽都去掉了。” 宋煜吃了颗葡萄,很甜。乐知时也拿了个小叉子,叉起一块芒果塞进嘴里,又叉起一块荔枝,身子前倾,递到林蓉嘴边。 三个人分完了一小盒水果,最后还是乐知时吃的最多,以至于他在餐厅里落座的时候,开始担心起自己的胃口。宋谨在上第一道凉菜的时候就来了,身上的衬衫有点湿,一看就是赶来的,林蓉贴心地拿出包里的丝帕给他擦。 小龙虾上上来的时候,乐知时忽然想起,哥哥中考完他们也是吃的虾,这让他萌生出一种近似仪式感的东西,心情更好了一些。 他期待着宋煜像三年前那样为他剥虾,可因为有林蓉这样的母亲角色在,乐知时的虾肉供应完全没有问题,也就等不到宋煜剥的虾。 大家都不太担心宋煜的发挥,在餐桌上热火朝天地计划着乐知时考完之后的全家旅行,宋谨建议去欧洲,但林蓉更想去埃及,两个人各自列举好处,让宋煜选择,宋煜却说想去日本。 乐知时往嘴里塞了一个梅渍小番茄,咬了一口爆出汁水,听到宋煜的建议,也是这样的感觉。 他连连点头,咽下番茄,“我也想去日本。我想去秋叶原。” 什么文化底蕴、优美风景,在宋家都赶不上两个小的的意愿大,敲定地点,宋谨就打电话给助理,安排行程预订机票酒店。一家人热烈讨论着出行计划,只有提出地点的宋煜保持沉默。 吃完饭他们没有在外停留太久,毕竟乐知时还要复习考试。回到家里,乐知时复习错题到十二点,有点打瞌睡,手机震动了两下把他震醒,揉眼一看,是蒋宇凡给他发了个题,问他怎么做。 巧的是乐知时刚刚才看到和这题差不多的题型,他很快翻到错题本的那一页,拍下来发给他。 班级群里之前一直很热闹,乐知时没有参与,现在顺道点了进去,翻了翻聊天记录才知道大家在起哄。起因是7班的一个女生把自己的铭牌送给他们班的一个男生,被同学看到,在群里开他们玩笑,说那个男孩儿脱单了。 [听说你俩是青梅竹马?住对门儿?] [完全是小说剧情] [甜甜的早恋什么时候轮到我……] 乐知时有些不解,退出去问蒋宇凡。 [乐乐:给铭牌怎么了?] 说题目的时候蒋宇凡没秒回,还以为他睡了,没想到一说这个就来劲了。 [凡子:铭牌不是写着自己的名字吗?反正在我们学校,从特别早开始,毕业的时候把铭牌送给一个人就代表那个人很重要,也有人去要的,要得到是最好的,如果对方拒绝给出铭牌,就说明“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原来培雅还有这么一个习俗。乐知时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问出一个让蒋宇凡觉得奇怪的问题。 [男生可以送给男生吗?] 片刻,蒋宇凡回复说,[倒也没规定不可以。怎么,你该不会是要送给我吧,别送我这么珍贵的东西,一个篮球就够了。] 乐知时被他逗笑了,回了个表情包。 他还是有点困,想喝点冰的,于是自己独自下了楼。 时间太晚,楼下黑漆漆一片,他也懒得开灯,沿着墙摸到厨房,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冰镇的猕猴桃汁,喝了一杯,酸酸的,冰得脑瓜仁都震了震。他又倒了一杯,端着上楼。 宋煜的卧室门一向都紧闭着,这次却开了一个小缝,里面泄出一丝光,让乐知时忍不住就靠近,做出了不在自己预期范围内的事。 “你还没睡吗?” 听见声音,宋煜抬头朝门口望去,看见乐知时穿着宽宽大大的奶蓝色t恤和白色短裤,端着一个玻璃杯站在门口。 “你怎么还不去睡,”宋煜把同样的问题抛给他,“明天不上课了?” “我刚刚复习来着。喝果汁吗?” 没听到拒绝,乐知时自己就进来了。宋煜正躺在床上看新的纪录片,画面看起来很旧,一个裹着厚衣服的外国人站在一个积雪的山下讲解着什么,那里看着很冷,就和这个空调开很冷的房间一样。 递果汁的时候宋煜没有直接喝,放到了床边的柜子上。他卧室的灯都关了,只有投影仪散发出冷冷的蓝灰色调的光,落到宋煜的脸上,把他的五官衬得越发英俊起来。 乐知时打了个哈欠,宋煜让他回去睡觉,可他却坐到了他床上,还把拖鞋脱了,“我想看一会儿这个。” “你不会喜欢的。”宋煜很直接也很冷淡。 “我喜欢的。” 你喜欢我就喜欢。 宋煜的床每次都是叠的整整齐齐,深灰色条纹的床品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温度,但一旦打乱,棉被推开,就显得格外柔软和舒适。 乐知时先是单纯坐在床边,后来就把腿也放上去,再后来,宋煜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就挪到了自己身边,甚至很贴心地给自己的肚子上盖了一个被子角。 宋煜想问他为什么躺上来,可乐知时却转过脸,鼻梁和睫毛被投影仪的光照得亮亮的,声音很轻地询问,“可以给我一个枕头靠着吗?哥哥。” 他叫哥哥的时候声音总是比平时要软几分,明明是已经过了变声期的男孩子,某些时候总是会显现出一点小朋友的语气。 宋煜递给他一个枕头,但是告诉他十分钟后必须回房间睡觉。 乐知时答应得很好,然后也开始认真看纪录片。他一会儿问这是哪座山,一会儿又问他们为什么要到山顶去,要测量什么呢?问题一多,宋煜就觉得他是故意用这种手段好让自己忘记时间。 但他不会上当。 “你问题很多。” 乐知时停了停,眼睛盯着画面,缓慢地眨了眨,然后整个人往被子里缩,直到只能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宋煜知道他开始耍赖了,心里计划着要把他拎出去,但乐知时却赶在他责难前闷闷解释,“你的空调开得太低了。” “你回去就不冷了。” “为什么你总是赶我走呢?”乐知时好奇地抬头看他,眼神天真,是单纯想知道答案。 宋煜顿了顿,“因为我喜欢自己一个人。” 乐知时不说话了,他觉得宋煜在说谎,没有人喜欢一个人呆着。如果有也是暂时的。 或许他只是没有找到那个喜欢一起相处的人。如果出现的话,他大概就不是这副样子,会笑,会期待那个人留下,还会把自己觉得重要的东西送给她。 比如铭牌什么的。 乐知时想到了蒋宇凡的话,心里涌升出一些奇怪的情绪来,最近这种感觉频频发生,让他觉得不舒服。正巧,他只侧了侧头,就看到床头柜上放着金属铭牌,在投影变化的光线下发着光。 “哥哥,”乐知时取了那个铭牌,放在手心,“这个可以送给我吗?” 宋煜皱了皱眉,“你要我的干嘛?” “你不是有两个吗?”乐知时攥住,睁大眼睛求他,“送我一个吧,就当是纪念品。” 在宋煜眼里,他现在的样子,和去水族馆想要一个小海豚挂件、去麦当劳想要套餐玩偶、玩游戏想集卡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分别。 转过脸,宋煜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眼睛注视着纪录片画面。 “随便你。” 真草率。乐知时想,这么轻易就把大家觉得很珍贵的东西送出去了。 乐知时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铭牌,觉得自己很幸运,如果晚一点找他要,这个小东西可能就会在宋煜明天返校的时候随意给到其他人手里,毕竟真的很多人喜欢宋煜。 想象另一个人握着这枚铭牌的样子,乐知时又有点感激宋煜的草率。 不需要他恳求太久。 一个纪念品就像一个安抚剂,要到之后小孩子就会安静很多,无论是在海洋极地公园还是卧室的床上。宋煜把铭牌给他,就能安安静静看完这一集。 播放下一集片头时,他注意力分散到身边,发现乐知时睡着了,脑袋歪着,微卷的头发乱糟糟的,嘴唇有一点翘,看起来是真的累了,胸口轻微地一起一伏,可手里还攥着那个铭牌。 宋煜试着叫他,让他回去睡觉,无奈叫不醒。用更大的声音或是强行推醒似乎都很残忍,所以他放弃了,不作任何动作。 秦彦发来一个消息,手机震了下,乐知时没醒,但轻微地动了动。宋煜很快拿起手机,第一次毫无延误地点开看了朋友的微信。 [秦彦:网吧包夜都不来,刚高考完都不出来嗨,社恐大帅哥,您在家玩儿啥呢。] [秦彦:别告诉我你睡了啊。] 连续震动很麻烦,宋煜先是调了免打扰模式,然后回了一个字。 [宋煜:嗯。] 他把手机放到一边,自己也往下靠了靠,躺下来,但和乐知时拉开了距离。 被子里有一股淡淡的奇异果的味道,酸酸甜甜的,宋煜没有喝他送来的果汁,但好像已经尝到味道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乐知时醒了,他感觉有点陌生,但很舒服,稍微睁了睁眼,发现自己是抱着宋煜的后背睡着的,手臂从他精瘦的腰绕过去,脸颊贴着他脊背。 他们都侧躺着,像一串被掰到只剩下两根的香蕉,紧紧贴着彼此。 乐知时忽然有些心跳加快,他收回自己的手,甚至忘了顾忌是不是会把宋煜弄醒这件事。动作不小,宋煜果然动了。 没有醒,但他转过身,将心率过快的乐知时抱进了怀里,像是抱一个抱枕那样简单自然。 他们嵌合的姿态刚刚好,乐知时的脸颊贴在宋煜脖颈,身体也贴在一起。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几乎像是要猛烈挣脱他胸口,跳到和它只有咫尺之遥的宋煜的胸膛里。 投影仪一晚上没有关,原来这部纪录片这么长。 像此时此刻流动的时间一样。 学校通知高三生在高考完第二天返校清书,宋煜的闹钟还是高考前订的,六点就响了,他有些困难地睁开眼关掉,床上空荡荡的,本来还想继续睡一会儿,但他想了想,还是强打着精神起了床。 投影仪被关掉了,连床头柜上没喝的果汁都不翼而飞,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弯腰收拾被子,有什么东西掉出来,当的一声砸在地板上。宋煜看了一眼,是他的铭牌,于是弯腰捡起来。 要的时候好话说尽,到手了就不管了。 门突然被推开,乐知时似乎很着急的样子,神色慌张,他咽了咽口水,“我、我落东西了。” 宋煜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转身问:“什么?” 乐知时很赶时间,直接冲上来翻他刚刚铺好的床,虽然被他弄得很乱,但宋煜出奇镇定,一点也不生气,甚至有点心情愉悦。等到他发现乐知时确实很慌,他才递过去,“在这儿。” 看到宋煜手心,乐知时很明显松了口气,从他手里拿过去。 “这么快就丢了,看来也不是很需要。” 乐知时不想让宋煜知道自己早上溜出去的时候多狼狈,所以他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宋煜阴阳怪气的指控,很顺从地说:“下次不会了。”为了自证,他直接把铭牌别在了校服上,和他自己的上下并在一起,然后飞快离开,去学校上早自习。 宋煜转过身,盯着又被他弄乱的床,看了一会儿,决定不整理,下楼吃早饭。 林蓉又榨了奇异果汁,她觉得宋煜可能不会太喜欢,所以没给他倒,没想到宋煜主动要了,还多喝了一杯。 “挺好喝的。”宋煜破天荒对林蓉的饮品做了评价,让林蓉心情大好。 高三生返校的轻松感都感染到门口的保安,过去为难过学生的那些今天看起来都和蔼可亲。教室的黑板上写着“我们毕业了”的字样,宋煜进去的时候就看了一眼,没有太大实感。 教室里很热闹,周围的同学兴致勃勃计划假期,班长拿着花名册让大家一一在谢师宴参加名单上签字。学校为了减轻保洁人员的工作负担,提前很久就和高三声强调禁止撕书狂欢,事实上真正想要撕书的学生也是少数。 很多人一来就把书搬下去卖了。 被大爷提到秤上的那一袋袋书,是他们紧紧绷了这么多天沉重又年轻的心。 秦彦来得早,东西都收拾完了,一身轻松地拉了个凳子坐在宋煜旁边,“我帮你?” 宋煜摇头,说自己可以。 “你怎么不让阿姨一起来。我爸刚刚都走了,把我的东西全拿走了。”秦彦揽住宋煜肩膀,“我多讲义气啊,留下来陪你。” 宋煜懒得同他插科打诨,默默整理着自己的复习资料。教室门口有些吵闹,秦彦撞了一下宋煜的肩膀,暗示让他抬头,宋煜皱了皱眉,抬头看见不少女生,其中一个带了头,剩下也一起走进来。 “美女欸。” 宋煜扭头看向秦彦,“哪儿有。” 秦彦:“……” 最中间的那个女孩长得很漂亮,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有些羞怯,簇拥她的女生都几乎要推着她往里走。秦彦小声说那是高二的级花,宋煜对高二一无所知,更别提什么级花,只觉得这大概是秦彦喜欢的类型。 早上来学校的时候,还没上楼,宋煜就在楼下遇到了一个将他拦截的女孩儿,扎着马尾,笑起来很阳光也很自信,说着那些校园剧里类似的台词。宋煜保持距离站在原地听完了,拒绝了她的毕业礼物和告白。 对方不太死心地询问理由,宋煜说没什么理由,继续上楼。 只是摆脱她走到三楼的时候,他停在空中长廊口,沉默地站了一小会儿。 这几个进来的女生比起早上那位还要惹眼,班上收拾东西的人本来就很多,见到这架势都跟着开始起哄。 秦彦看着不着调,实际上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平时在宋煜面前吵吵闹闹,有事没事就想逗逗这面瘫,到了这种时候反而不吭声,只是弯腰帮宋煜把书从抽屉里往外拿。 “这是什么,好大一本。”秦彦硬是把宋煜之前塞到最底下的手工画册给抽了出来,翻了翻,“这里面都是白纸啊。” 宋煜疑惑地回头,看到那画册的第一反应是夺回来,“这个不能扔。” “我没说要扔啊?”秦彦觉得奇怪,他这么紧张,倒像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似的,可上面什么都没有,连个名字都没有,看起来像是全新的。 “那是写真本吗?还是皮面儿的,很贵吧。是不是……” “闭嘴。” 9班班花被一路推到宋煜座位跟前,手里还提着一个很精致的礼品袋,上面又奢侈品牌的logo,宋煜仿佛根本听不见这骚动,专心整理。 班花本人没有开口,倒是她身边的朋友先开了腔,“宋煜,我们遥遥有话跟你说。”说完她又推了一把那个叫遥遥的班花,催他开口。 秦彦从现在就开始替她们尴尬了。 “宋煜学长,我喜欢你很久了。”叫遥遥的女生害羞开口,将手里的礼物袋递出来,“这里面是我挑了很久的礼物,希望你喜欢,之前……之前你还在复习考试,我一直不敢说出来,怕打扰到你,现在你就要从培雅毕业了,再不说可能就来不及了。” 宋煜并没有伸手接下礼物,围观群众都在小声吃瓜,这让她的小姐妹很不满。 遥遥没有太介意,鼓起勇气,又问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不可以试试看?” 宋煜整理到一半,看见了抽屉里的纸盒,是上次乐知时自己做的拿来放手绘止痛贴的。这样一比,这个盒子显得很幼稚,不昂贵,但宋煜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见他有点走神,遥遥的那个朋友抓过她手上的礼品袋,将袋子放在宋煜的桌子上,“就放这儿,你送出去就行,要怎么处置他自己弄。” 这句话说出来,秦彦差点翻白眼,这怕不是个猪队友。 但宋煜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把乐知时做的盒子和其他东西分开,放进书包里。没有抬头,但总算是开了口。 “我建议你不要放在我桌上,到时候可能会被保洁阿姨拿走。” 对方显然被他的话狠狠噎了一下,那个遥遥脸上多少也有些难堪,但她和每个向宋煜表白的人一样,都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所以她又一次尝试,“学长。”她看了一下宋煜整理出来的纸箱,“这些你还要带走吗?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送我一些笔记?还有就是,你的铭牌……” “家里有个弟弟。”宋煜打断了她的话,抱起地上的一个纸箱,放在桌子上,看向她。 “我的东西都要留给他。” 第35章 强行教育 宋煜高考后的生活并没有比考前丰富太多。 他依旧每天早起,背着包去省图书馆一呆就是一整天,下午回到家吃饭,晚上没事的时候,会在自己的房间打一会儿游戏,单调到不像十八岁男生的日常。 十五岁男生的兴趣爱好明显要广泛得多,但乐知时没有时间让自己的生活快乐起来,全部的时间都挤压在学习上,中考越来越近,一向不紧张的他都被迫和大家一起绷紧了神经。 宋家对他参加中考的紧张程度明显超过了宋煜,为了方便送他去,林蓉提前好几天去摸清考场路线,计划考试这几天的菜谱,生怕乐知时过敏或是吃坏肚子。 菜谱实验期间的菜谱都被宋煜不情不愿地吃掉了。他作为亲生儿子的待遇就是给小儿子当免费的小白鼠,还不容反抗。 考前一晚,乐知时早放学回家,林蓉给他列了一个很长的注意事项,让他吃完饭一定要对着清单看一遍,避免忘记拿。乐知时觉得他们太夸张了,但连一向十分佛系的宋谨都觉得,这样的担心是应该的。 全家只有宋煜,对乐知时的考试表现出不关心的态度。 这种鲜明的对比让乐知时感到有些受挫。 他觉得宋煜没有像自己关心他那样关心自己。 吃完饭他就被林蓉催着上楼洗澡,“你今天一定要早睡,知道吗?睡不好不是开玩笑的。” 乐知时点头起身,准备上楼,又听见林蓉打趣宋煜,“小煜,你怎么每天往图书馆跑,该不会是和喜欢的女孩子约会吧?” 宋煜面无表情说:“你可以跟踪我。” “那多没意思。”林蓉将碗筷收到洗碗机里,“我就是奇怪,你都成年了,这么多年在学校里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啊?” 宋煜沉默,但表情更像是对这种八卦心理的无视。 林蓉自动把这当成是否认,于是叹气道:“你也太不像我了,我小学就有喜欢的男生了。” 乐知时拖着步子上楼回到卧室,林蓉连换洗的睡衣都给他放在了床上。 他不知怎么,脑子里一直回响着林蓉对宋煜调侃的那两句话,有点心不在焉,进了卫生间就脱衣服洗澡,水从头上淋下来,打湿头发和睫毛,眼前的一切都雾蒙蒙的,发白,发灰,然后他想象出宋煜在省图遇到某个女生的场景,是很俗套的情节,例如两人恰好在同一层书架的两侧相遇,恰好又喜欢同一本书,然后有恰好在同一时间去拿那本书。 这剧情在少女漫里似乎经常出现,但乐知时不喜欢少女漫。 他也不喜欢那个促使宋煜去图书馆的女生,尽管可能不存在。 这个略显恶毒的想法出现不过一秒,就被敲门声敲碎,烟消云散,乐知时抹了把脸,关掉水。 “谁?” “我。”是宋煜的声音,“你在洗澡?那我等一下再来。” “我洗完了!” 乐知时飞快地擦干了身上的水,又很随便地擦了几下头发,从淋浴区出来,却没有在干区发现自己的睡衣。 通常他会放在置物架上。 宋煜站在门口等。忽然间卫生间的门开了一个小缝,还以为他要出来了,没想到小缝里又伸出一只白花花的手,还冒着热汽。宋煜不由得走过去,看他到底想干什么,刚站到门口,自己的衣服下摆就被乐知时的手一把抓住。 乐知时抓住衣服的准确度,简直就像是挖金矿工里那只机器手抓石头一样,一抓一个准。扯了一下才发现不对劲,立刻松开,伸进门缝。 “你在干什么?” “我……”乐知时躲在门缝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还有沾着水珠的脖子和小半边锁骨,“我忘记拿衣服了,在门口的架子上吗?” 宋煜收回视线,迟钝地看了一眼周围,“没有。” 乐知时忽然想起来,“在床上!帮我拿一下吧哥哥。” 宋煜走到里面拿出睡衣给他递过去,又站到他的书桌边,等他穿完衣服出来。 刚洗完澡的乐知时浑身都冒着软软的热雾,头发还有些湿。他光脚跑出来,踩在地板上,明个子和宋煜也只差一个头,可宋煜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自然而然的纯真。 他知道很多时候人都是基于自己对他人的期望在进行人际交往,这些期望是他们想象中的某种形象,是主观赋予的许多虚无的属性,例如善良、优雅、天真烂漫。 他知道这些,但还是会坚持认为,乐知时就是纯真的。 “找我有事吗?”乐知时稍稍仰起脸,看着他,睫毛上还沾着水珠,像叶尖上的晨露。 宋煜这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他走到门口,把那个放在门口的小纸箱拿进来,放到乐知时站着的地板上,“这是我毕业之后整理出来的,有的笔记你可能还用得上,可以留着看看。”说完,他又低头从口袋里拿出两样东西递给他,一个是那天乐知时给他的护身符,另一样是一支笔。 “这是我平常最常用的笔,挺好写的,可以当备用笔。”简单说完,宋煜让他早点休息,转身就要离开,可乐知时叫住了他,“这个是什么?” 宋煜一回头,看见他蹲在地上,手里拿着那本手工制作的速写画册,疑惑地朝自己歪了歪头。 “这……我之前买的,买错了没用过。” “在哪儿买的?画纸的质量好好!真的给我了吗?”乐知时抱着画本站起来。 宋煜闷闷地嗯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乐知时总感觉他这样子有些熟悉。 就像每次被撸到很舒服,但又假装很嫌弃的橘子,也是这样,从喉咙里发出闷闷的一声咕噜。 乐知时一只手抱着画册,另一只手拿着他送来的护身符和笔,低头仔细看了看。护身符正面没什么,和他送出去前一样,直到他翻过来才发现,原来反面写了字,是宋煜的笔迹,笔锋利落。 “无往不利。”他轻念出声。 原以为会写考试加油之类的话。 不单单是考试,宋煜希望他的人生中没有不顺利的事。 抱着从宋煜这里获得的许多小玩意,乐知时心满意足,仰头倒在自己柔软的床上。 心也陷下去一小块。 当考试真的到来时,乐知时比想象中轻松,考题也没有训练的模拟题那么复杂,数学稍稍难一些,但他很走运,最后两道大题都是他纠错本上记录过的题,而且宋煜都给他讲过,印象非常深刻。 最关键的是,宋煜送给他的笔发挥了巨大作用。他自己带的笔出墨不流畅,好几支都是,还是他新买的一板笔,大概是批次质量不好。 幸好有宋煜的笔。 连着几场考完下来,乐知时觉得自己发挥得还不错,心情愉快。最后一场他也本本分分检查到最后一秒。 考场外艳阳高照,乐知时一出来,就被撑着伞的林蓉看见,上前去把他接回车里。 “热吧乖乖,快进去车里吹空调。” 乐知时拉开车门,没想到宋煜竟然也在,这么热的天,他做梦都没想到他会来接他。 “宋煜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他提问的语调完全暴露出大喜过望的态度,坐在驾驶座的宋谨开玩笑说,“今天也是巧,我本来要去签约,结果甲方代表突然有急事,提前签约。小煜刚刚好像也说图书馆有什么事,所以下午没去。” 宋煜破天荒地主动补充:“装修,只能外借。” 这对乐知时来说是个绝好的消息,好消息在他这里都没有可质疑的余地。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坏消息。 “不能去日本了?”乐知时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靠在座椅靠背上,“我都做好攻略了。” 看好了可以和哥哥一起去的餐厅,他喜欢的周边店。 还有哥哥应该会很喜欢的富士山。 现在都没了。 林蓉也非常同步地靠在副驾驶,“唉,谁能想到会有台风预警呢,还要持续这么久的时间。” 宋谨开导他们,“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日本游暂时搁置,乐知时为此沮丧了好一阵子,考完试的第三天,他们班的同学组织一起去聚餐ktv,乐知时本来兴趣缺缺,可蒋宇凡在聚会前两小时打了个电话。 “海贼王周边?限量那个?真的假的?”乐知时非常惊喜,在林蓉的投喂下吃了一大块西瓜,还是最中间那一块。 “那我也去,你等着我。”乐知时挂了电话,心满意足地上楼,下楼的时候抱着一颗篮球,那是他很早就买好准备送给蒋宇凡的。 “你要打球啊。”林蓉问。 “这是我给蒋宇凡买的毕业礼物,一会儿我们聚餐的时候我送给他。”乐知时提前炫耀,“蒋宇凡给我买到了我一直想要的限量周边,本来我准备这次自己去日本买的。” 林蓉用圆勺,一点点挖出满满一盘西瓜果肉,“真好,过几天请小蒋来咱们家吃饭。” 乐知时走了半小时,宋煜才从房间里出来,林蓉正要把冰镇过的西瓜给他端上去,两人在楼梯口遇见。 “正好,你下来了,快吃西瓜。”林蓉拉着他到餐厅坐下,想起来又数落,“你就一天天在家自闭吧,你弟都出去和同学聚餐了。” 宋煜抬头看了一眼时间,“聚餐?在哪儿?” 乐知时每次出门前都会给家里人报备时间地点,这次也不例外。林蓉把地方说给宋煜听,宋煜只觉得有些熟悉。 聚餐的地方选的是一间带晚餐自助的量贩式ktv,乐知时进去得比其他人晚,大家已经开始吃吃喝喝起来。 “乐乐来了!” “乐乐过来,来这儿坐。” 初中的男女生大多早熟,就算是在一个巨大的包厢里,大家也都分开坐,玩得好的女生一团一团,男孩子聚在角落。这里的光线不太好,乐知时小心地走到最里面,和蒋宇凡会和。 蒋宇凡见他手里真拿了个篮球,觉得倍儿有面子,把乐知时揽到自己身边,拿出他的礼物。旁边的其他男同学对此羡慕不已。 “你俩关系可真好。” “这篮球可以啊,咱们一会儿去打两场吧。” 乐知时其实并不是很喜欢ktv这种地方,很吵,人一多就喜欢闹,开一些乐知时并不喜欢的玩笑,但蒋宇凡在,而且他的新周边制作非常精良,对着k歌大屏幕的光,乐知时认真观摩,以至于蒋宇凡出去上厕所,跟他打招呼,他也没听见。 班上有两三个男生十分早熟,谈恋爱抽烟打架一件事儿都不落下,ktv简直就是他们的主场。乐知时有点饿,从蒋宇凡的自助餐盘里拿了一小块苹果塞进嘴里,刚嚼了两口,就看见那几个男生朝他过来。 “乐乐来了啊,怎么不唱歌啊?” 乐知时摇头,含混地说自己不太会唱歌。他们几个端着杯子,挤开了乐知时身边的人,坐了下来,还有一个人的手指上还夹着一根烟,在昏暗的空间里亮着一枚红色的光点。 弥散开来的烟味让乐知时的嗓子不太舒服,他试图咳嗽清嗓子,效果不佳。 “我这烟呛到你了吧,”抽烟的男同学把烟头戳在桌子上,熄灭了,然后拍了拍手,“你看你咳嗽的,脸都红了。” 乐知时嗓子还是难受,想喝点水,桌子上玻璃杯很多,都长得一个样,他拿了里蒋宇凡餐盘靠得最近的一个,喝了一口,发现不对劲,一股酒味。 “这是我的啤酒。” “啊?”乐知时赶紧放下,咳嗽了几声,“你还是未成年人,不能喝酒。” 他们几个人统统笑起来,乐知时感觉自己又被嘲笑了。右边的男生开玩笑道,“乐乐可是好孩子,别在人面前抽烟喝酒,弄得跟小流氓一样。” “我怎么流氓了,我又没教他做坏事,这不是掐了吗?” “你可以教他手冲啊。” 这句话一说出来,他们周围的男生无一不大笑起来,只有乐知时疑惑不解。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脸单纯地发问:“手冲是什么?” 大家都知道乐知时晚熟,性格单纯,但没想到单纯到这种程度。 “我去,都要上高中了,你连这都不知道啊!” “太搞笑了,居然有男生不知道什么是手冲?” 他们的大惊小怪让乐知时有些不高兴,感觉自己在他们的眼里就像个傻子一样,低头拿出手机,“我查了就知道了。” “别啊。”抽烟的那个男生拽住他手臂,“反正也是闲的没事儿,我们给你上上性教育课吧。” 乐知时就这么被几个人架着出去。 所谓的性教育课其实是在一个没有人的小包厢里,一个男生拿出珍藏的某不可描述网站,供大家围观。 “这个好看,这个身材好。” “你小子的存货是真带劲儿啊” 乐知时很认真地抱着学习的心态去看,觉得身边这几个男生的反馈过于激动了,但这些露骨的画面还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视觉冲击。 抽烟的男生撞了撞乐知时肩膀,故意逗他,“刺激吗?” 乐知时诚实地回答:“还好。” “这都不刺激啊。”他摇头,“你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他伸手想去摸乐知时下面,乐知时吓得直接往右边倒,慌乱间不知是谁的手误触了广告,正在播放的视频跳转到另一个画面,硕大的广告动图出现在整个广告屏幕上。 “卧槽,这是谁搞得?” “路子你变态吧,好这口啊?我得离你远一点。” “操真不是我,不知道怎么就跳转了。” 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手机屏幕上,乐知时得了空,撑着沙发坐起来,瞥见屏幕里的内容。说实话,和刚刚的视频并无两样,但唯一不同的是,之前那个女性角色变成了一个男人,很瘦,很白,没有反抗。 乐知时的心率猛地加快,脸上仿佛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小针在扎似的,浑身过了电。 “笑死了,真男人就是要刚男人!” “快点调回去吧,我都萎了卧槽。” 撇过脸,可那些画面都不散去,乐知时忽然间猛烈地咳嗽起来,脸咳得通红,方才喝进去的那一点酒从喉咙沿途烧下去,浑身发烫。 他推开凑上来的同学,从这个乌烟瘴气的小包厢里逃了出去。 这么一点啤酒,应该不至于会有这么激烈的过敏反应。可他实实在在觉得热,感觉空气稀薄,于是直接沿着走廊跑了出去,下楼,跑到ktv的门口,想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令他没想到的是,在大门口,他竟然看到了宋煜的背影,就站在一辆停好的黑色轿车旁。 乐知时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正在这时,二楼的窗户被打开,是秦彦的声音,“宋煜,你还没散完啊,甭散了,他们抽烟你一会儿上来还是烟味儿。” 宋煜抬起头,但第一时间是看到站在门口的乐知时,他对秦彦说自己先不上去了,然后朝乐知时走来。 “你怎么在这里?”乐知时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问他。宋煜走到他的面前,由于台阶的原因,他们第一次保持了平视的姿态。 “和你们一样,集体活动。” 宋煜说完,发现乐知时有些不对劲,两手插兜,脸凑近了一些,意在观察。 两人鼻尖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他身上散发着一股非常好闻的味道,是乐知时熟悉的沐浴露的香气,混合了一点点尚未散开的薄荷烟气味。 近在咫尺,乐知时的喉结动了动,克制自己不要乱想。 “你干什么了,脸这么红?”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没抽烟,是别人抽烟他不想带着烟味儿熏着乐乐 同学们不知道他过敏原是什么不是故意让他喝酒的,而且只是很小一口,没大事大家不要紧张 不建议大家带着对我其他文的印象看我的新文(以后也是),因为我是想不断调整和改变的,换句话说,以前写过的我不会再写了,我有很多想慢慢尝试的题材和风格。每次开新文,我都要经历一次被拿来和前文比较的过程,总共也没写过几本,都已经成了循环hhh 还是那句老话,喜欢哪本就看哪本,比较其实意义不大,你说前文好,我也不会再去复制了。 这本日常文是我一开始准备拿来调剂的,因为我下一本打算写剧情流,想穿插一本治愈日常(还有一个原因是我自己想看竹马竹马,但是坑底太冷了,我就自割腿肉了hhh),没想到存稿的时候发现日常文真的好难写,没有一波三折的剧情,需要让小说里的生活显得真的像“生活”,真的像日常,还要用这些平淡的故事去立住人设,所以我这一篇下来,风格还是有很大变化的,改变是我想看到的,我任何时候都希望自己有改变的空间。 所以很显然,日常文需要有日常文平实的写法,不太适合浮在宇宙的宏大浪漫,或者天马行空的幻想。微小的人生也有很多闪光的碎片,是很普通,但是两个人陪伴彼此长大,这个过程中的点滴细节也很美好。 第36章 心绪萌动 太近了。 乐知时来不及回答宋煜的问题,心虚和慌张的情绪拉着他的身体后退,整个人直接被后面更高的台阶绊倒,身体向后倾去。 但宋煜更快一步拽住了他的手臂往前扯,乐知时就像一个失去自由意志的不倒翁,歪来倒去,最后一头栽进宋煜的怀里。 “你怎么了?”宋煜皱眉问他,可乐知时却十分不领情地挣脱出来,后退了几步站在更高的台阶上,说话都有些不稳,“我没事。” 宋煜站在原地凝视着他,似乎在考察他这句话的真假。 乐知时的状态很不对劲,他无法向哥哥解释他现在的异样,干脆自暴自弃地蹲下来,把头埋进膝盖里,用其他事掩盖过去,“我刚刚不小心喝了别人一口啤酒,现在有点难受。” 听罢,宋煜心里的疑虑打消些许,也蹲了下来,握住他手腕翻开去查看手臂内侧,暂时没有出疹。他说是不小心,宋煜是不会怀疑的。 “喝了多少?” 乐知时摇头,但头还是埋着,“不多,一小口。” 被宋煜握住的那一截手臂很烫,温度像蛇一样向上攀爬,一直到心口。他背后起了薄薄一层汗,有点想挣脱,又有点想维持原状,想被这样继续牵着,甚至像刚才那样被抱着。 这种矛盾的心理太奇怪了。联想到刚才在ktv里看到的,乐知时甚至有些潜意识的恐慌。 他亲眼看到从自己身上延伸出某种从未想过的可能性,而这种可能性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不合时宜地想到刚刚其他的几个男生看到两个男人的动图之后的反应,都是不约而同地嘲笑和讥讽,丝毫没有掩饰。 只有他是不同的。 为什么他笑不出来? “回家吧。”宋煜松开了他的手腕,又拍了拍他的手,“回去吃一颗氯雷他定片。” 乐知时把头抬起来,脸因为憋闷变得更红了,“你也回去吗?” 宋煜对着他点头,“挺无聊的。” “那你为什么来?” 宋煜的表情变了变,面对乐知时这种毫无顾忌的直接问法,他早就学会了转移话题,自顾自站了起来,“你走不走?” “走。”乐知时毫无犹豫地跟着宋煜站起来,可下一秒又想起来自己的周边还在ktv的桌子上,于是告诉宋煜自己要回去拿。 宋煜虽然不说话,但也默默跟在他后面。初三生订的集体大包厢在一楼最里面,他们高三毕业班的则是二楼,宋煜本来不想进去,一想到他刚刚不小心喝到啤酒,猜到里面应该有不太守规矩的人,所以还是跟进去了。 果然,乐知时带着自家哥哥再次进去,更是吸引眼球。ktv的氛围和在学校明显不同,大家起哄的劲儿更足了。 “哟乐乐,哥哥接你回家啦。” “你们家管得好严啊。” 宋煜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乐知时发现之前那几个拉着他看片的同学又回到这个包间了,他们正在唱歌,有点怕被缠上,乐知时飞快跑到自己之前坐的角落。 蒋宇凡还坐在那儿跟别人打游戏,一抬头正好看见他,“哎,你回来了?他们说你上厕所去了。” “我要回家了,我哥来了。”乐知时拿起桌子上的周边,“你也早点回家。” 蒋宇凡连连点头,“打完这盘我也要走了,明天出来打球啊。” “好!”乐知时一溜烟就跑了,生怕宋煜在这里面待得不自在,又生怕那几个男生再拉住他干一些奇怪的事。 宋煜早他几步出来,手机震了震。 [秦彦:帅哥你还回来吗?] 宋煜低头打字。 [火日立:我回家了。] [秦彦:??你可太逗了,之前让来你不来,突然又改变主意要来了,来了没一会儿又跑了,歌一首没唱,人家是k歌之王你是鸽子王。] 这个笑话实在不算有趣,宋煜没有笑出来,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复。 他也觉得自己的保护欲过于强烈了。 乐知时拿着他心爱的周边出来,和宋煜往公交站走去。他发现很多事就和失眠后躺在床上数羊一样,越念越睡不着。他现在越是告诫自己不要去回想那个画面,可那个广告动图就是不停在眼前晃,让他很是难堪。 公交车晚上的发车间隔变很长,他们并肩站着,谁也不说话,马路上车来车往,没吃晚饭,乐知时肚子叫了一声,气氛变得更尴尬。 但宋煜没觉得怎么样,他让乐知时坐在这里等,没过太久,他就拿着红豆抹茶大福和一盒冰淇淋出来,递给了乐知时。 车子也来了。他们上了车,公交车上只有一个戴着耳机睡觉的年轻男人,坐在最前面。两人刷卡进去,坐在最后一排双人座上。乐知时拆开大福,两口就吞了,冰淇淋撕开盖子慢慢享用。 吃东西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就会不自觉转移。 宋煜帮他拿着手办,盯了一会儿,“你就是为这个去参加聚会的” “对。”乐知时毫不掩饰,并说这是他最想要的周边,“其实还有火影的那个,但是已经售空了,我准备在闲鱼蹲一蹲,碰碰运气。” 宋煜无声叹口气,他觉得哪天乐知时因为一个动漫周边跟人跑了也不是不可能。 冰淇淋也是抹茶味的,乐知时觉得宋煜会喜欢吃,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但宋煜还是拒绝了。乐知时只好自己吃完,把盒子放进便利店的塑料袋里,心满意足。吃下去的冰淇淋让乐知时身体的热度降了下来,可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异样的情绪。 他发现自己不敢细想和深究,仿佛害怕知道什么似的。 青春期的萌动就像蠢蠢欲动的智齿,藏在最深处。那种存在感充其量只能算作隐隐可见,可就是让你无法忽视,总想着用舌尖去舔一舔,碰一下,但又得不到什么明确的回馈。 忧虑、好奇、恐慌、畏惧,这些情绪统统都埋伏在暧昧的软肉里,你无法做出正确预期。 期盼它萌出,又害怕随时可能到来的隐隐作痛。 宋煜就坐在他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耳机。车子摇晃着向前开去,反光的玻璃映射出他英俊的侧脸,和一闪而过的霓虹一起,有种虚幻的美感。 乐知时看着玻璃窗,心中产生出一种年幼者对年长者的好奇。 “宋煜哥哥。”他侧过头。 宋煜摘下一只耳机,和他对视。 “你有没有看过那种视频?”乐知时的表情和语气都展露出显而易见的羞赧,可他好像怕宋煜听不懂似的,又特意补充了一句,“少儿不宜的那种。” 宋煜眉头皱了皱,“问这个干什么?” 乐知时这次没有被他的反问带跑,坚持问:“你看过吗?” 宋煜沉默了一两秒,抬手就要戴上耳机,似乎不准备回答他的问题了。乐知时慌忙把他戴耳机的手摁住,“我就是好奇。” “为什么好奇?”宋煜盯着他,眼神锐利。 乐知时没有避开宋煜的眼神,但顿了两秒才开口,“刚刚有几个男生带着我看了。” 本来是有点害怕的,可宋煜的反应比他想象中淡定太多,“然后呢?” 他挑了挑眉,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好看吗?” 乐知时垂下眼,咕哝一声,“就那样吧。”他不敢说自己后来看到了什么,只说了前半部分,“我其实没怎么看清,他们都挤在一起,手机屏幕就那么小,而且还很大声地笑。他们说那个女生身材很好,我看不出来好不好,反正很白,是个外国人,那个男的……” “长得不好看,胡子拉碴。”乐知时抬了抬眼皮,望了一眼宋煜,像只犯错缩在墙角的小狗,但说出来的话又直接到让人发笑,“没你好看。” 宋煜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为什么要拿我来比?你觉得你说我长得比色情片男演员好看我会很开心吗?” 乐知时也疑惑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找到理由,“因为你就在这儿啊。而且你长得很好看。” 宋煜被他弄得无话可说,公交车里的广播报了站,乐知时如梦初醒般推了推他肩膀,两人这才下车。 “以后不要跟那些人混在一起,只会学坏。”宋煜告诫他,语气严厉。 但哪怕他不说,乐知时心里也是知道的。他从小受到的家教虽然不算铁腕,但一直都是引导着往好的方向去的,就连乐知时自己也不喜欢刚刚那群人的感觉。 而且他总下意识觉得,如果他学坏了,可能会被宋煜讨厌。 走在街上,夏天的风迎面扑过来,路边还有很多生意正旺的烧烤店,桌子摆在外面,一张挨着一张,大家坐在外面吃宵夜聊天。宋煜的声音在嘈杂环境里显得有些模糊,不那么严厉了,“有性意识萌发是很正常的事,你长大了。” 乐知时不知道应该如何接话,所以干脆没吭声。他们走过大排档的区域,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夜里的蝉鸣,昏黄的路灯拉长他们的影子,黏到了一起。 低着头的乐知时又听见宋煜问,“你看完就只有这些感想?” 他不知道为什么宋煜的话锋又变了,嘴硬说,“嗯。” 宋煜也没有逼问下去,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走到自家楼下的电梯,他抬手按了上行。等待中,宋煜又一次低声开口,“其实你不需要为这种事产生羞愧心理,哪怕在看到的时候真的产生一些感觉或者反应都是很正常的,人类有生殖欲是本能。你可以好奇,可以去主动了解,但不要因好奇做出不该做的事。” 事实上宋煜并不想充当这方面的引导者,他强装出一副淡然的样子去处理这样的状况,只是不想让乐知时因为这件事而难堪。 但实际上,他不太愿意去想象乐知时看到那些画面的样子。 “性也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只有正视它,才能正确地对待它。” 宋煜一方面希望自己的弟弟可以正确对待性意识的萌发,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好像也没什么资格去教导他。毕竟他所持有的念头才是大众意义上的“不正确”。这种违背常理的矛盾感让宋煜困顿,深陷其中,却还要学着去履行作为兄长的责任。 “都很正常,不用紧张。” 想到乐知时可以这么毫无负担地把这些事说给他听,宋煜就愈发觉得,自己就应该安分守己地做一个好哥哥。 乐知时反复咀嚼着宋煜的话,心里的负担感好像小了一些。但他难以启齿的和宋煜所说的仿佛是两件事,程度不同,方向也不同。 但这或许这也是一样的道理,他说服自己。 但如果宋煜真的知道,他看到男生和男生的画面反应更大,还能心平气和地对他说出这一番话吗? 乐知时拿不准。 电梯门开了,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运输过什么,开门的瞬间有少许粉尘掉落下来,站在前面的乐知时吸了进去,忍不住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宋煜摁了楼层,他对气味没有乐知时敏感,没感觉到电梯里有什么异样,所以下意识低头检查自己身上是不是还有烟味。看到这一动作,乐知时摇头,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对宋煜说:“不是你身上的,刚刚上面掉灰了。” 被乐知时发现动机,宋煜的语气转变得不太自然,“我只是不想沾上烟味,很难闻” “是有一点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乐知时背靠在电梯壁上喘气,咳嗽过后,苍白的脸泛了红,眼睛湿朦朦的,语气和眼神一样真诚。 “在你身上就变得很好闻。” 作者有话要说:乐乐,妈妈的好大儿,你不能再撩了…… 第38章 开学礼物 乐知时一本正经的一番话,最后换来的是宋煜一只大手覆在他脸上,糊了一脸。 “干什么?”他抬手要把哥哥捣乱的手拿开,却听见宋煜说,“你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有待提高。” “嗯?”乐知时两手抓着宋煜手腕,有些惊讶。 “他们都很支持我。”宋煜没做表情,歪了歪头,“和你一样。” 说完,他轻轻拍了两下乐知时的脸蛋,转身打开乐知时卧室房门,“走了。” 乐知时感觉自己又一次犯傻了,但想到大家都支持宋煜,他觉得犯这点傻也不算什么,皆大欢喜。志愿理所当然报上,录取通知书寄来的当天,全家人都特别开心。大儿子考上大学,于情于理要请亲戚吃一顿饭。 饭桌上,大伯好几次对宋煜的志愿表示不满。 “没有出息,考得好的都去北上广了,留在本地有什么意思?还是个这么冷门的专业,现在的年轻人,都学的是什么it这种高科技,来钱快得很。” 对于这种家长式打击,乐知时很生气,可自己又没有立场去回怼,只好夹了一筷子牛肉给宋煜。 “我不缺钱。”宋煜很平淡地开口,“你说的专业很好,我没兴趣。” 大伯母笑了一下,像是要打圆场,“小煜,你伯伯也是为你着想,是,兴趣最重要了,可是测绘这个专业也太冷门了,好多人听都没有听说过呢,不好找工作吧。” “再说了,w大是不错,可你这分数上t大也可以的吧,多可惜啊,哪怕去t大一个稍微普通一点的专业呢。你还太年轻,你以后出去找工作,不管什么专业,t大一说出去就有面子,人家就瞧得起呢。” 林蓉压不住火,“这样的话,嫂子怎么不去t大食堂工作呢,为什么留在本地的学校。不蒸馒头争口气,t大的食堂说出去多有面子。” 大伯母被她怼得无话可说,乐知时憋笑也憋得很难受,甚至开心地抖起腿来,被宋煜在桌下用手掌按住才停止。 气氛不太好,宋谨说了几句,“小煜的分的确是可以去那些学校,但是我们权衡了一下,如果去t大念一个他不喜欢的专业,出来找份不喜欢的工作,后面的生活都是被推着走的,我们不希望他这样。既然他已经有了人生规划,想要从事测绘方面的研究工作,自然是要选这个专业最顶尖的学校。当然了,”他看向宋煜,“伯伯和伯母的话也都是过来人的经验,你都要听一听。” 乐知时心想,他们连大学都没有念过,倒也不算什么过来人,只是在这件事上找到可以指指点点的机会罢了。 大伯母又叹了口气,“是啊,像小煜这种,不管是选了不喜欢的,以后后悔,还是选了喜欢的再后悔,都是有退路的。实在不行,还可以继承你爸爸的公司嘛。你爸爸做生意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你。就拿年轻人里特别流行的一句话来说,你有你爸爸,就已经是人生赢家了,其实不用那么努力。” 表面上她笑脸盈盈,明里暗里都是讽刺。宋煜懒得答应,姿态淡然地喝汤,完全无视这桌子上的人说的每一句话。 但一向性情温和的宋谨,脸色却严肃起来,“嫂子。” 大伯母见他收了笑脸,多少也有些惶恐,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便听见宋谨道。 “我辛苦工作,不是为了让他赢在起跑线,而是为了让我的儿子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宋煜的手也停了停。 “我能给到他的,是坚持做自己的底气。” 乐知时突然觉得很感动,这样的饭局他从小到大吃过很多,小时候不懂,觉得大家和和美美,自从上次探望爷爷,他了解原来伯母一家和他想象中并不一样,但每次相聚,大家也不会撕破表面的和气。 尤其是宋叔叔,他从没有见过他发过脾气,他始终是那个脸上带笑,缓解气氛的人。 但是这一次,他非常严肃地站出来,挡在了宋煜的面前,为他的选择保驾护航。 乐知时为宋煜觉得幸福,又有点羡慕。 吃了瘪,大伯母自然而然也转换了话题,毕竟自己的小儿子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本科,在志愿方面纠结太多也是自己丢脸。一顿饭虽然吃得尴尬,但中国式亲戚饭局的奇妙在于,无论中间过程多么曲折、多么戏剧性,最终都可以是合家欢标准结局,不管真情还是假意。 在所剩无几的暑假里,乐知时也和宋煜一起去图书馆,两人骑车到省图,中途买一杯奶茶一杯柠檬水,在图书馆可以待上一整天。 图书馆里的确没有他幻想的什么女生,真正坐在宋煜对面,看着他静静看书学习的只有乐知时自己。 他从小就视为标杆的人,一步一步地朝着他的目标在前行,成为越来越优秀的大人。 培雅高中部快要开学,乐知时终于不跟着宋煜跑图书馆了,而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呆就是一周时间。宋煜以为他是想趁着开学前多玩一会儿,看看漫画什么的,毕竟马上就要升高中,还要参加军训。但他没意料到的是,在这几天里,闷在卧室的乐知时并没有玩。 高中开学比大学报道要早一点,在乐知时开学的前一天,他给还在省图的宋煜发了一条微信。 [乐知时:我想吃烧烤,我们晚上去吃烧烤吧,正好蓉姨和宋叔叔今天不回家。] 宋煜自然同意了。 他们在约定好的小馆子见面。好吃的烧烤店一般都很旧,藏匿在充满人情味的老社区里,门口摆出许多小桌子,供晚上做大排档使用。宋煜停了车,一进去,就看见坐在窗户边的乐知时,低头在看菜单。 乐知时的确长大了,手脚都很修长,皮肤白皙。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他,除了外表的因素,还有那股无法忽视的、纯粹又干净的少年感。 宋煜走过去,坐到他对面,乐知时立刻抬起头,浅色的瞳孔亮了亮,“你来了,我已经点了一部分,你看还要不要加什么?”说完他用菜单挡住了自己的脸,很小声地给宋煜一个暗示,“隔壁桌点了一个蟹脚面,看起来好好吃。” “你不能吃。”宋煜无情回答,并抽过他手里的菜单。 乐知时很是沮丧,给自己倒了杯冰酸梅汤,“好吧。”再给宋煜倒的时候,他忽然又发现,宋煜在蟹脚面那儿又打了个勾。 “不是说不能吃的吗?” “你可以吃蟹钳。”宋煜嘴角微微勾了勾。他抬起手,叫来了服务生询问道:“蟹脚面里的热干面可以换成宽粉吗?” “可以是可以,粉比较容易断哦。” 乐知时已经很满足了,“没关系,粉也可以的。” 宋煜又检查了一遍他点的食物,没有太大的问题,于是把打过勾的菜单交给服务生,喝了一口乐知时递给他的酸梅汤,皱了皱眉。 “是不是很酸。”乐知时笑出来,“我刚刚喝了一口也好酸。”他的头发还是柔软的深棕色,放假在家太久没有剪,又开始打卷,很好揉的样子。 “开学前要去理头发。”宋煜提醒。 乐知时点头,等餐的间隙,他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礼物盒,隔着桌子递给宋煜。 “这是什么?”宋煜问。 “你回去之后再打开,现在不可以看。”趁宋煜还没接到盒子,乐知时的手往回收了收,等到他点头答应,自己才松手给他,“我本来是要买的,但是我看买的也都没有很好。” 乐知时收回手臂,手握住塑料杯的杯壁,“我那天在网上看到说,男生送礼物最好不要手工,没什么价值,一般来说,收到的人也不会很喜欢。”他手指握紧,杯子变形,里面的酸梅汤几乎要溢出来,“而且评论里的人好像也很赞同这个观点。” “但是有点晚了,我是昨晚刷到的微博,这个已经做好了。”乐知时沮丧的表情尽可能地收敛,但还是很明显,“所以你回去再看吧,不,你把这个带去学校再拆,别在家里拆,我不想看到你收到之后不满意的表情。” 宋煜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可这家伙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乐知时抬头看向他,“如果你真的不喜欢也可以说出来,你早一点告诉我这件事,我就不会一直做这么多没用的手工了。” 说完,他仰头喝了一口酸梅汤,这架势,倒像是借酒消愁一样。 在宋煜眼里,乐知时自怨自艾的样子有点可爱,又有点可怜,于是他问,“那应该从什么时候告诉你,幼儿园?” 乐知时想了想,还真是,第一次送他礼物就是幼儿园,老师教折的爱心。 “对啊。”乐知时很认真说,“这叫及时止损。” “我也不是没有拒绝过。”宋煜挑了挑眉。 也是。乐知时又说,“那说明你拒绝得还不够决绝。” 宋煜轻笑了一声,“你见过我收别人的礼物吗?” 乐知时摇头,“没有。但你收我的也是因为没办法吧,毕竟我是你弟弟。” 宋煜的手指轻轻敲打餐桌的桌面,“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来了来了,”乐知时用手撑住脸颊,“这一句我也在网上看到过,很多人吐槽的。” 宋煜没搞懂他在说什么,皱了皱眉。 “女孩子最讨厌男朋友说的话,里面就有这一句。”他还故意模仿出那种极其敷衍的样子,“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反正我就是这样。”乐知时说得起劲,完全没发现自己拿男女朋友的关系做类比,也没发现宋煜说这句话的时候并非敷衍态度,而是无奈。 “打扰了,你们的烤土豆片、肉筋、青椒、还有脆骨。”服务生端着烤串上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乐知时说了谢谢,有点忘记自己刚刚的聊天内容。 等到服务生离开,宋煜才开口,“少上点网。” 乐知时瘪了下嘴,没有反驳,拿起一串烤土豆片吃起来。 没有面的蟹脚面很快也端上来,原本的蟹脚面其实做法很类似油焖小龙虾,只是食材换成蟹钳,烧过的蟹钳麻辣鲜香,酱汁丰厚,在里面放入热干面焖上一阵,让面充分吸收汤汁,是当地人非常青睐的一种宵夜美味。 可惜的是乐知时不能吃面,主食换成粉,虽不及面那么入味,但口感也更加柔顺清爽,味道也不错。 乐知时是非常看得开的人,吃不了的东西换一种做法,他也完全不会失望。生活中的许多事也是一样,注定得不到的就不会去想太多。 就连撬不开的蟹钳,他也会直接放弃,选下一个来吃。 乐知时总觉得,自己大概是最不会勉强的那类人。 大饱口福之后,他们回到家。棉花糖闹着想下楼,乐知时就一个人去遛狗。 宋煜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书桌边观察乐知时送的礼物,以往乐知时的包装也是手工的,会画一些漫画点缀,但这次他似乎的确是受到了刺激,用了不知道从哪找来的成品包装盒,很精美,看起来也很像样。 但宋煜还是喜欢以前的包装,从小到大的礼物盒,他一个也没有丢过。 乐知时说不让拆,宋煜也照做了,直接把盒子放在了他即将带去大学的行李箱里,合起来扣好,推到房间的角落。 在角落里呆了不过四天,这个不大的行李箱就陪着宋煜去w大报道了。学校在江的另一边,离家不算太近,宋煜坚持一个人去,但宋谨和林蓉觉得这是儿子人生中的大事,无论如何也要把他送去。 学校依山临湖,古典建筑与西式风格被层层绿意融合,很美。迎接新生的志愿者也都十分热情,尽可能地帮助入校新生。他们开车进来,学校比想象中还要大,林蓉想跟着宋煜进宿舍楼,被宋煜直接拒绝。 宋谨打圆场道:“小煜都这么大了,你再上去折腾,会被室友笑话的。” 林蓉不以为意,“要是乐乐,肯定乐意让我上去。” “所以你还有一次机会,不用遗憾。”宋煜说。 在宋煜的一再拒绝下,两个家长只稍微转悠了一下就回家了,毕竟他们的工作也很忙,学校又在同城,想来可以随时来。 送走父母,宋煜一个人拖着行李箱来到指定的报道地点,是文理图书总馆前的广场。他选的专业很冷门,报道人数比起大院来说少很多,效率高,排了没多久就结束。 报道完毕的宋煜拿着住宿表和地图,准备前往宿舍,上面提示可以乘坐校园巴士,于是他拖着行李箱,找到一个停靠点。 只身一人站了一会儿,宋煜低头看了看腕间的手表,再抬头的时候,不远处另一个人靠近,拖着箱子,整个人看起来很苍白,也很疲惫。 人生中总是有很多的巧合。 数月前宋煜因没有联系方式而没能发出去的一句问好,此刻在脑海里盘旋。 但直到许其琛与他的距离只剩下不到三米,他也没能先开口。 后知后觉还有另一个人,凝视着手里地图的许其琛抬起头,和宋煜对视上。他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讶异,但很快又恢复成漠然的眼神。 他瘦了一大圈,本身就很单薄的身躯此刻看起来更是瘦弱,穿了件半新不旧的白t恤,浅色牛仔裤,戴着眼镜,双眼不算有神。 宋煜最后还是主动开口,“好巧,没想到我们成了校友。” 许其琛抿了抿嘴唇,不太愿意说话似的,最后只点了点头。宋煜不确定他是认可这句话,还是单纯打招呼。 校园巴士迟迟不来,许其琛似乎想走,宋煜看他东西很多,箱子很大,心里有些动容。他其实根本不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但想到夏知许,又想到乐知时,无论他们谁在,都不会扔下许其琛不管。 于是他走上前,帮许其琛提走一个行李包。 “你不坐车也可以的话,宿舍应该在附近吧。”宋煜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住宿表,“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这是许其琛说的第一句话。他整个人状态都不太对,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下。 宋煜皱起眉,问出一个自己都觉得很可笑的问题,“你还好吧?” “嗯。”许其琛没有看他,“挺好的。” “看起来不是这样。”宋煜很直接地戳破。 许其琛终于抬起头,望着宋煜,“我有什么必要说谎吗?” 宋煜顿了顿,一时间无法回答,毕竟他不算是许其琛的朋友,充其量是个朋友的朋友。 “之前的事,我也听说了。当时知道你出事之后,夏知许很着急。” 他说的都是事实,其实也都是废话,这些许其琛不会不知道。所以当他说完,许其琛也是面无表情,太阳很晒,两个人站在毫无遮挡的地方,面对着彼此。 “谢谢你告诉我。”许其琛看着地面的影子,一览无余的黑。 宋煜不希望他是这样的态度,他试着替夏知许挽回点什么,“许其琛……” “你觉得可惜吗?”许其琛突然抬头,直视着宋煜。 宋煜怔了怔。 “有什么好可惜的?”许其琛笑了一下,“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 流言是最能摧毁一个人的,这些宋煜都知道,尤其是像许其琛这种敏感的人,可他始终觉得,这两个人的结果不应该是这样。但此时此刻,看到许其琛的样子,他心里又产生出一丝怀疑。 “你走得这么干脆,一点也不后悔吗?” 许其琛又笑了,蝉鸣淹没了他的轻笑,“如果要后悔,我该后悔的事真的很多。我应该后悔自己中考后让爸妈带我去旅游,应该后悔事故后活下来的只有我,后悔高中开学第一天坐那班公交车,正好就遇到夏知许。” 他的声音有些颤,说到最后就停了几秒,稍稍恢复,“不,我可能最不该后悔的就是遇到他,毕竟他是把我重新拉起来的人。” 来了几个聊天说笑的女孩儿,大约也是新生,言语间满是期待,充满希望。 在这个一切都可以重来的日子,谁不是对未来充满希望呢? 许其琛从他手里拿过自己的行礼,抬头对宋煜说,“但如果重来一次的话,我宁愿没遇见过。” 说完,他礼貌地对宋煜露出一个微笑,仿佛第一次见面那样恬淡,他表达了感谢,“如果你真的想让我好过,在学校里就假装不认识我吧。毕竟我们两个学院,接触的应该也不多。” “看到你我会不断地想到他,我不想再这样了。” 车来了,那群开心的女孩儿上了车,许其琛却自己离开了。 宋煜陷入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中,他上车,车内的空间很逼仄,令他透不过气。开学的第一天,他在新的学校遇到了称不上老朋友的熟悉面孔,但对方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人。 他分配到的宿舍是一排还算新的楼房,四人间,他是来得最早的一个。宿舍还没有他的卧室大,宋煜开了窗,总觉得空荡荡。他不太想停下来休息,于是开始收拾床铺,铺床垫、床单,打扫卫生,到最后,打开他唯一的一个行李箱。 带来的东西少到可怜,左侧的半边箱子装的是他基本的衣物用品,右侧放着一个十分占空的礼盒,还有一本相册。 宋煜将相册拿出来,翻了翻,里面全都是一个洋娃娃一样的小孩儿。 按照乐知时的交代,宋煜拿出提前许多天就收到的开学礼物,坐在椅子上,沉默地拆开包装。 其实他想象过很多种可能,关于这一次会收到什么离谱的玩意,但最终得到的和他的想象偏差甚远。 乐知时送他的是一个地球仪。 底座和支架都是手工的木雕完成的,抛光做得很精致,还上了仿制金属铜色的漆料,而那个地球,上面的河流、陆地和山川,七大洋四大洲,经纬线,每一处细微的小细节小标记,全都是乐知时仿照着真正的地球仪,亲手画出来的。 他很难想象,这究竟花费了多少时间。 宋煜凝视着手里沉甸甸的地球仪,想到的只有许其琛的话。 失去希望的人们可以选择两不相见,当做及时止损,可他没有办法切割这份关系,从那个擅自闯入的雨夜起,宋煜就成为了一个哥哥,无论他愿不愿意,想不想改变。时间无法逆转,他们经历过的一切是回忆,也是牢笼。 宋煜有时候的确宁愿他们是陌生人,有着陌生人的开始。 但他又无法割舍那些一起长大的记忆。 本质上,他才是那个深陷矛盾,却又舍弃不了的人。 安静的宿舍里,宋煜将手里的地球仪摆在了他的书桌上,窗外传来了许多新生开学的声音,吵吵闹闹,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他靠在椅子背上,伸长的手臂搭在桌面,指尖轻点在球体上,让球体轻轻旋转,仿佛被风吹动。 这个地球仪在他的书桌上静静地呆着,陪他度过许多个熬夜看书的夜晚。 第一次遇到下雨,宋煜在外,总是担心宿舍是不是关好了窗,后来他不想担心,干脆做了个玻璃罩子。 三月,樱花开了,花瓣偶尔也会飘进来,被挡在玻璃外,无法落到乐知时笔下的任意一片洋流。 下雪的时候,宿舍里很冷,玻璃罩时不时会蒙上一层薄薄的白雾,里面的那个小小地球也变得飘渺模糊。 他偶尔会戳上指尖,轻轻抵在玻璃罩上,留下一个指印,有时候甚至是一个名字。但存留的时间不久,很快会被擦掉。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躲在罩子里的人,还有他的地球仪,都很安全。 “宋煜这个地球仪在桌子上摆了都快三年了吧,跟新的一样。”舍友陈方圆吃着薯片,弯着腰仔细瞅着他的地球仪,比去地质博物馆还上心,“画得真好啊,我还是第一次凑这么近看。” “你可别动,一会儿他洗完澡出来不高兴了啊。”另一个舍友,也是舍长王承之收拾好东西,把包拉上拉链,看了看窗外阴沉沉的天,“这天气,感觉又要下暴雨了,我得赶紧回家了,我妈还等着我吃中午饭呢。” “走吧走吧,”陈方圆站直了,伸了个懒腰,“老刘陪女朋友,你要回家,一个个都走了,我一会儿也去我弟那儿玩去。就剩下我们宋大帅哥一个人独守空闺咯。” “他也是,明明是本地的,老不回家,天天窝在实验室。” 两人正说着,宋煜从浴室出来,擦了擦头发,见王承之要走,提醒一句,“记得带伞。” “放心。”王承之背上包,“等我回来给你们带我妈做的卤牛肉。” “我跟你一起下去吧,蹭个伞。” “你这学期又丢了几把伞了,真是……” 宿舍又静下来,他吹干了头发,天变得更阴沉,明明是上午,看起来却是傍晚的天色。坐回自己桌前,宋煜打开台灯开始看书,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没有理会,以为是室友。 但震了一下还没完,是一而再、再而三,消息蹭蹭蹭往外冒,这个风格,只有一个人。 所以宋煜放下了书,打开手机。 [乐知时:哥哥,我放月假了] [乐知时:蓉姨说她给你炖了汤,但她有事不能来了,问我有没有时间,你猜我说什么?] [乐知时:“还有这种好事?”] [乐知时:以上就是来龙去脉。我要去你们学校找你,下午就到了] [乐知时:等我啊哥哥] 第39章 不期而遇 发消息的时候,乐知时还在教室里,他得知提前放月假的消息,心情激动,第一次在老师还在讲台上就偷偷使用了手机。 以至于他完全没有听到提前到上午放月假的原因。 教室里,同学们为提前放假而激动,班主任又一次强调,“这次的暴雨预警是红色级别的,今年目前为止最大降雨量,住宿生尽量不要离开学校,安全第一……” 乐知时一颗心扑在微信上,他以为会等很久,可宋煜的回复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小煜哥哥:今天有雨,别来。] 乐知时皱了皱眉,不太满意他的回复。 [乐知时:那不行,活儿我昨晚就揽下来了,你不来见我,我就去你们实验室的楼找你。] 回复完之后,乐知时抬起头,见大家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于是把手机塞口袋里,也抓紧时间收拾书包。手机调的是静音,等到从教室出来,上了公交车,乐知时才想起来,打开一看,果然有回复了,在自己发出最后一条的两分钟后。 [小煜哥哥:几点] 下面还有一条,距离这一条又隔了一分钟。 [小煜哥哥:我现在要去实验室,有一批新采集的数据需要处理,还要建模。你快到的时候先提前告诉我,我出来接你,记得带伞,路上小心。] 宋煜平时话虽然少,但有时候又交代得很清楚,哪怕乐知时完全不了解这些工作具体是什么。 乐知时默读了一遍他发来的话,感觉硬邦邦的,所以他给宋煜回了一个小狗点头的表情包,显得他们之间的对话柔软许多。 [乐知时:我下午六点到。] 他不想告诉宋煜自己提前放假,想给他一个惊喜。就算宋煜要学习,也没关系,他也可以坐在他旁边,不打扰他。 提前见到就很好。 回到家,林蓉正把煲好的汤转到保温桶里,听说培雅提前放月假,她嘴里说着学校还算有良心的话,但又有点不放心让乐知时去w大了。 等到乐知时换完衣服下来,林蓉又说,“你下午过去,路上下暴雨怎么办?坐车很不安全的。” 乐知时换了件雾霾蓝的短袖,下面是黑色牛仔裤,整个人显得手长脚长、白得发光。他手里拿了顶黑色棒球帽,坐到餐桌前,用叉子叉起一小块哈密瓜塞进嘴里,“那我坐地铁,反正也是直达,只是慢一点。” “要不还是我去吧,”林蓉始终不放心,“我先开车过去再从w大去高铁站。” “别,太麻烦了,你就是飞机取消航班才换高铁的,如果高铁也耽误了怎么办?”乐知时叉起一块大的,伸长手臂喂到林蓉的嘴边,“蓉姨,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乐知时又补充道,“而且我准备提前过去,现在才十点,我过去正好在哥哥那儿吃午饭,我还没吃过w大的食堂呢。” 林蓉觉得这个办法可行,把手里的保温桶套进袋子里,“你跟你哥商量好了?” 乐知时点头,但没有把惊喜的事告诉林蓉,“他说会去门口接我。” “你哥也是,回趟家多好。”林蓉蹲下,拉开烤箱的门,语气里带了些埋怨的意味,“去年还三个月回一次,放完寒假开学,到现在也没回过一次家。”蛋黄酥和鲜花饼也烤好了,是林蓉特意给宋煜的室友准备的。 “可能是太忙了,他们说有的专业上了大学之后,比高三还可怕。”乐知时帮她打包装进盒子里,放进书包。两种点心都是无麸粉做的,他装的时候尝了一块,很好吃,蛋黄酥还有热热的流心,特别香。 分好点心收拾好厨房,林蓉把扎起来的卷发散下来,“我看不一定,没准儿这小子交女朋友了,忙着在学校陪女朋友,就不想回家了。” 乐知时正把书包背起来,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 林蓉喜欢开孩子的玩笑,但从来不放在心上,说过就立马忘了,话题转换得比谁都快,“去学校吃饭可以,但是千万要注意,不要吃不能吃的东西。”她把一些营养品也放进乐知时的书包,“沉不沉?要不还是少带点吧。” “不重。”乐知时抬头看了看钟,时间不早了,他转身催促林蓉赶紧去高铁站。 两人最后是一起出的门。林蓉把乐知时送到了地铁站,把伞放在他手上,不停交代,仿佛他还是个小孩儿似的,乐知时笑着说,“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别去找叔叔了,咱俩一起w大双人游。” 林蓉这才放下心,笑了起来,“那你叔叔太可怜了。好了,你快去坐地铁吧。” “嗯,到了给我打视频啊。”乐知时坐上下行的扶手电梯,回头冲林蓉摆手。 地铁站里人很多,大多都是放假的学生,还有周末出来玩的人,乐知时上了车,运气很好地找到了一个边缘的空位,坐了下来。他的前面站着一对年轻的情侣,男生个子比较高,右手拉着拉环,左搂着女友的腰。女孩儿站不稳,手臂环抱住男友的腰身,埋在他胸口,十分依恋的姿态。 距离过近,乐知时觉得自己这么睁着眼看着他们俩有点不礼貌,何况这个女孩儿还有意无意在瞟他,于是乐知时压了压帽檐,闭上眼装睡。 跟自己的脑子说好了是装睡,可乐知时竟然真的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情侣已经不在,车厢的人一点没少,车厢停下来,正好是报站,好巧不巧就是他要下车的那一站。 人很多,乐知时立刻站起来,背着包提着保温桶,从沙丁鱼罐头一样的车厢里往外挤,赶在关门前的最后一刻出来,乐知时如获新生,简直是从鱼罐头里游回海洋的程度。 他坐上电梯,在心里感叹自己今天的运气好到不像话,刚好有个空位,还刚刚好在到站的时候醒过来。可等他走到地铁站口,看到瀑布一样的雨,愣了一秒。 地铁口摆摊的老奶奶仰着头,看着这个模样漂亮的大男孩,像是被小偷偷过之后那样摸遍自己全身,然后懊恼地转过身,走了没两步又转回来,然后原地对着暴雨发愣。 她试探性地问了句:“小帅哥,买伞吗?十五块一把,很便宜的,最后一把了。” 然后她就心愿得偿了。 乐知时买下这最后一柄不能折叠的透明伞,撑开之后,刚准备离开,又看见老奶奶低着头,整理了一下被淋湿的摊布,上面是新鲜的栀子花和玉兰花,摆得十分整齐,所剩不多。 瞟了一眼大雨,乐知时停下脚步,蹲了下来,轻声询问:“奶奶,这个花怎么卖?” “你买花呀?”老奶奶先是少许讶异,但很快就开始为乐知时介绍起价格来,她的耳垂上戴着的也是新鲜的玉兰花耳环,说话的时候会轻轻摇晃,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地铁站的门口人潮拥挤,大家都很忙碌,步伐匆匆,没有太多人关心这微不可闻的花香。 “我全都要了。” 老奶奶笑得合不拢嘴,替他把花都小心串起来,“是要送给女朋友吧,我给你串起来,可以挂着,很香的。” 乐知时付了款,很诚实地笑着说:“我没有女朋友。” “哎呀,不可能的,这么好看怎么会没有女朋友。”老奶奶把花又用透明的袋子装起来,递给乐知时,“我每天在这里坐着,你是我见过最帅的小伙子。” 乐知时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帮她把摊位收拾了,并一再催促,说暴雨会下很久,让她赶紧回家。 看着老奶奶打着一把格子花纹的旧伞走很远了,乐知时才离开地铁站,撑着他本可以不用买的透明雨伞,往w大去。 上了高中,乐知时时不时会在放假的时候提出要来找宋煜,但基本上都是被拒绝,他也知道宋煜很忙,没时间陪他玩,所以后来也就不主动打扰了。只是有一次林蓉来看宋煜,带上了乐知时,但连宿舍都没有进。 再后来,他也越来越忙,假期越来越少,更没有合适的理由来w大。 滂沱大雨下个不停,雨滴打在透明的伞面上,声音不小,地面已经淹了一层水,乐知时的帆布鞋没一会儿就湿透了。w大实在是太大,一进去就晕头转向,乐知时按照地图app往里找,中途还拦住一个女生问路,最后总算是找到了那栋非常隐蔽的教学楼。 时间刚过中午十二点,天黑压压的,被乌云遮了大半天光。来的这么早,说不定可以赶上宋煜吃饭,乐知时很清楚,宋煜对吃饭很不讲究,忙起来就忘记吃,这个时间点如果没有人催,他吃过饭的可能性也不大。 他开始幻想宋煜见到自己的模样,一定会先怪他不提前通知,打乱计划,然后会摆出一副不太情愿的表情,告诉他下次不可以这样,然后带他去吃东西。 快走到楼前,乐知时脚步停了停,换了手提保温桶,用另一只手撑伞,手腕有点酸,他交换的时候正好起了阵风,伞差点吹翻,乐知时抬手去稳住伞柄,帽子就被掀走,落在地面,快速地被雨水浸透了。 乐知时想弯腰把帽子捡起来,可手里的伞柄和袋子怎么倒腾都不方便,太累了,他站在原地,仰头叹了口气,忽然看见那栋教学楼下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宋煜。 再没有比这更巧的了,乐知时正要喊他名字,又看见他身边走出来一个个子娇小的女孩儿。两人靠得挺近,宋煜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折叠伞,女生说话的时候一直抬头望着他,还轻微踮了踮脚,说个不停,宋煜偶尔会点一下头,简短地回答两句。 说不上为什么,看见他点头的时候,乐知时心口突然产生了一点无端的低落感和焦虑,潜意识冒出来,催促着他离开这里。雨下得好大,落在伞面、地上,无处不在,没有任何东西躲得过。 前一秒还为帽子操心的乐知时此时顾不上太多,转过身,用伞挡住了自己半个背影,步伐很快地离开了这里,到后来甚至跑了起来。 他能感觉地面的雨水增多,裤腿已经泡在雨里,虽然他的上半身还没有淋到雨,但这种从下而上的湿冷的水仿佛把他缠住了,令乐知时感到不适。慌不择路下,他从一条小径穿了出去,试图找一个方便躲雨,又可以让他坐一坐的地方。因为他的确有点累了。 逃跑时,脚步溅起的水花发出了些许声响,但很快就隐没在躁动的大雨中。教学楼的屋檐下聚了越来越多的学生,讨论着中午去哪个食堂吃饭的话题。 “宋煜?你还在听吗?” 宋煜的目光收回来,但眉头还皱着,有些敷衍地为自己的走神道歉,“抱歉。” “没事,”女生笑得很明朗,并不十分在意,“剩下的我们下午再讨论吧,先去吃饭。”她自觉自己这样的邀约已经十分自然,不太可能会遭到拒绝。 可没想到宋煜拿出了手机,低头拨出了一个电话,然后有些心不在焉地对她说,“我有点事,不吃了。” “啊?不吃了吗?”女生错愕了一下,又靠近一些,看向宋煜,发现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自己身上,甚至拉开了一点距离。 她试图换个说法,脸上流露出请求的神情,声音很轻,“那你可不可以送我回一下宿舍?我没带伞。很近的,就在那边。” 雨实在太大,周围的学生有不少都是一个带一个,分享同一把伞快速离开这里。她注视着宋煜,见他第二次拨那个没人接的电话,以为没有听见自己的询问,准备再次开口。 “借给你了。”宋煜把伞递给了那个女生,冲进雨里。 女生拿着伞愣在原地,她不明白好端端的,宋煜怎么突然有了这么着急的事,急到把唯一一把伞丢给她,也不愿意先送她过去。 很显然,她也不会猜到,这一切只是因为一个相似的、有一点可能性的背影。 乐知时撑着伞,感觉自己像条旅途坎坷的流浪狗,被雨水拖着,步伐沉重。不知不觉间,他转到某间食堂,一层的大厅是很通透的落地窗,里面看起来也很干净。他走上台阶,收了伞进去。 等到找到靠窗的位子坐下来,乐知时终于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手掌都勒地发红,他搓了搓,想找找有没有带纸巾,摸了摸,最后只拿出手机。 屏幕亮了亮,上面显示四通未接来电,都是宋煜的。 乐知时吓了一跳,突然想起自己因为上课的习惯,到现在也没开震动,完全没有提醒。他慌忙拿起来准备回电,谁知对方更快一步,打了过来。乐知时有些害怕,战战兢兢地点了接通。 “你现在在哪儿?为什么不接电话?”宋煜的语气不太好,和他平时很不一样,很急,好像在生气。 乐知时想回答他的问题,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他慌张地推出通话界面想看看地图,又担心拿开会错过宋煜说话,只好站起来随便问了一个周围的人,“你好,请问这是哪个食堂啊?” 宋煜在电话那头,听见路人很模糊地报了一个地点,他立刻说,“等着我。” 乐知时坐回了那个靠窗的位子上,低头看了看已挂断的界面,把手机放在桌子上,过了两秒,他又拿起来,调成震动模式。 脑子钝钝的,乐知时垂着头,凝视着自己手心被勒红的地方,还有被雨淋湿的塑料袋。他拉开袋子,低头探了探,里面的花还好,还是很香。 这些场面和他来之前想的不太一样,狼狈许多。他开始觉得自己的好运又溜走了。 少倾,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乐知时立刻接通,贴在耳边。 “你在几楼?” 乐知时知道他可能已经到了,扭转着身子去看门口,向宋煜解释自己的位置,“我在一楼,靠近大门的地方,你进来之后右转应该就能看到我,我穿的是……” “蓝色上衣。”宋煜先说出口。 声音在电流声中变得沉郁,“找到你了。” 这么快?乐知时迷茫地四处张望,寻找宋煜的声音,谁知背后突然间传来敲击玻璃的声音。 咚咚—— 一扭头,宋煜就在外面,握着手机,浑身湿透,和他之间只隔着一层被雨水模糊的透明玻璃。 他屈起的指节还靠在玻璃窗上,接触的那一点点面积,也洇着湿润的水渍。 鬼使神差的,乐知时把手掌贴了上去,盖住他指节。但下一秒,他又觉得自己的动作过分傻气,尴尬地想要收回。 可宋煜总是更快一步。 屈起的指节伸展开,手掌翻转,接着自然而然地贴上了乐知时的手心。 “跑什么?” 宋煜人站在他面前,声音却从电话里传来,语气也比之前松缓很多,让乐知时产生一种迷濛的感觉。但他问完问题,手垂到身侧,人也离开这里,往食堂走。 趁宋煜看不到自己的这段时间,乐知时皱了皱眉,想起自己刚刚落荒而逃的样子,没法解释。他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宋煜并没有看到他,只是猜测。 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宋煜就来到了他的面前,把电话挂断了。他的脸上满是水珠,短发和眉毛都淋湿,连睫毛都挂着细小的水滴,明明应该很狼狈,却产生出一种奇怪的、迷人的气质。 这张脸应该没有人不喜欢,乐知时这么想,完全忘记了他为什么会淋湿,明明带了伞。 宋煜又问了一遍,“你刚刚为什么要跑?” “我没跑。”乐知时下意识嘴硬起来,“你看我拿这么多东西,跑得动吗?”他最后小声嘟囔一句,“我刚来。” “你觉得你很擅长说谎吗?”宋煜说话间挑了下眉。 尽管他的语气并不温柔,但乐知时能明显感觉到,看到自己之后,宋煜不像刚刚一接通电话时那样着急,慢了下来,也没那么生气了。 不过这种变化对宋煜这样不苟言笑的人来说,实在是太轻微了,换成其他人可能觉得毫无分别,更像是乐知时想太多。 他盯着宋煜深黑的瞳孔,内心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认输,“你看到我了?不应该啊,明明我转过去之前你都没有发现的。”这一点他很确定,他还用伞挡住了。 宋煜把他掉落的帽子放在桌上。 为了一个相似的背影,淋一场滂沱大雨。 这理由太荒谬了,所以他临时编了一个。 “你的伞是透明的。” 第40章 落雨孤岛 “啊……”乐知时低头看了看还在滴水的雨伞,的确是透明的。 他太傻了,竟然用一把透明雨伞做遮挡物。 “不是说六点吗?”宋煜问。 乐知时抿了抿嘴唇,最后还是把自己失败的惊喜计划向他和盘托出,宋煜似乎也不觉得太意外,只点了点头,问他有没有吃饭。 “没有。”乐知时摇头,解释自己一回家就来了这边,但他又站起来,背着包准备走,“你们这边的食堂可以打包吗?我不想在这儿吃,你都淋透了,先回去洗个澡吧。” 宋煜默认了他的提议,站了起来,十分自然地抓住了乐知时背包的袋子,把包拿过来背,再提上装有保温桶的袋子,最后只说,“拿着你的伞。” “哦。”乐知时拿好伞和花,跟在哥哥后面,宋煜询问他有没有想吃的,但乐知时只说不饿,一心想让他早点上去洗澡,怕他着凉。 但宋煜似乎已经有了目标,没考虑太多,径直走到一个排了长队的窗口。他停下脚步,眯着眼望了望前面。 乐知时很喜欢他这样的小动作,略微眯着眼,有种大猫的感觉,感觉很可爱。虽然可爱这种词和宋煜绝对是绝缘的,但某些时候,乐知时的脑子里会不自觉蹦出这样的形容。 排队的人很多,乐知时想帮宋煜提袋子,但被拒绝了,他的手指尖都还在滴水。乐知时伸出手指尖,接住了那一滴滴下来的水。 “你的伞呢?”他问宋煜。 宋煜很快回答,“借给别人了。” 乐知时想到刚刚在楼下看到的场面,“是借给那个女生了吗?你只有一把伞,还要借给她。” 早知道我就去接你了。 “我不想跟人共伞。”队伍稍稍往前挪动些许,宋煜又说,“她是和我分到一个小组的同学,数据采集有点问题,找我讨论。” 原来如此。乐知时点了点头,“那你下次就不要把伞借出去了,也不好,”他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太绅士,换了个说法,“你叫我一声,我就停下来,你就不会淋雨了。” 宋煜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放弃了。他觉得乐知时可能自己都搞不懂自己,没必要让他更加迷惑。 他们排队买到了两份菠萝饭,然后又去其他窗口买了清蒸武昌鱼、蒜蓉空心菜和糖醋里脊,最后打包去往宋煜的宿舍。 借口已经被淋透,宋煜让乐知时自己一个人打伞,可乐知时怎么都不愿意,非要贴着宋煜。于是说着不愿共伞的宋煜主动拿起了伞柄,但几乎把整个透明伞盖都倾到乐知时那边。 乐知时发现之后,会推他的手腕,但没有太多用处,管不了太久,过一会儿,伞就会自然而然倾斜过来,像某种不合理的固定程序。 外面的积水越发多起来,没过了脚踝,乐知时的裤子已经湿到膝盖,还戏称这是毛细现象。前头走过去一个脚步飞快的女孩,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提了一大兜水果,光是用无名指和小拇指就提起一碗牛肉粉,总感觉岌岌可危,但又稳稳当当。 下雨天的时候,人类都会变得很有趣。绕来绕去,乐知时对着宋煜抱怨自己刚刚过来的时候差点迷路,“我不应该从那个正门进来的,走了好远,晕头转向,后来我在老理学楼那找到一个姐姐,她给我指了路。” 正说着,一辆车飞驰而过,眼看着要溅起水花,乐知时没来得及躲,只感觉腰被揽了一下,跟着整个人都拽过去,避开了水。 车已经开过去很远。 宋煜的手没有及时放下,还停留在乐知时腰间。他回头望了一眼那辆车,然后转过来,话题也还停留在刚刚乐知时抱怨的事上,“樱花大道上你都能迷路。” 大概是因为他略带嘲笑的话,乐知时的耳朵有点烫,他低垂着眼睛,底气不足地说:“樱花没开的时候我也看不出来那是樱花大道,和普通大道没区别。” 宋煜发现他说的竟然还有那么一点道理,所以也懒得反驳。后知后觉察觉自己手的位置不太对,假装若无其事那样放下来,“走吧,快到了。” 宿舍楼比乐知时想象中陈旧,他以前觉得像宋煜这样的洁癖可能不会太想住在宿舍里,说不定住不习惯就会经常回家,但这个想法最后也落了空。 宋煜和宿管阿姨打了招呼,带着乐知时上楼,楼道光线不算好,但打开宿舍门,朝南的空间还是很敞亮。宿舍里没有其他人,乐知时走进去,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盯着他们的窗子,他很喜欢,窗外是雨水浸过的青葱。 他第一眼就认出了宋煜的桌子,一丝不苟的风格,“这是你的床是吗?”乐知时抬头望了望,床品和家里的也差不多,都是非常性冷淡的烟灰色。 “嗯。”宋煜把东西放下,衣服太湿,贴在身上,他从衣柜里找出两套衣服,一套给了乐知时,“都是新的,没穿过,你等下可以换。” “穿过也可以。”乐知时舀了一勺菠萝饭塞进嘴里,米饭糯糯的,还有果仁和葡萄干,“这个好好吃,有点甜味。”他又舀了一勺凑过去递到宋煜嘴边,“你吃。” 宋煜吃了一口,但皱了皱眉,似乎不合胃口。乐知时奇怪,“你不喜欢还买。” “我没吃过。这家总是排队,他们都说好吃。”宋煜随口说完,拿上衣服进了浴室。 没吃过。 乐知时低头看了看菠萝饭,用勺子戳了两下,心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趁着宋煜洗澡的功夫,他给林蓉发了微信,问她是不是已经坐上车了,暂时没有得到回应。但桌上放着的另一部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来,是宋煜的。乐知时不小心瞥到内容。 [daisyyy:宋煜,你的伞我放在你的工位了,谢谢,我还买了一杯奶茶,记得喝哦。] 那种不太舒服的情绪又一次涌现,像下不尽的雨。乐知时替他按了锁屏,屏幕变黑。他环视桌面,想找点事做,于是转头把湿掉的帽子和雨伞暂时靠边放,又拉开书包,把林蓉塞进去的流心蛋黄酥和鲜花饼拿出来,一一分装好,放在宋煜室友的桌子上。 做好分配工作,他又把打包好的饭菜也摆出来,用保温桶的盖子给宋煜倒了一碗热腾腾的汤。一扭头,看见椅子上挂着自己买到的花,乐知时拿出来,甩了甩上面的水珠,挂在宋煜桌前的墙壁上。 违和感满满,但显得很温馨。 拍了张照,乐知时发给了林蓉。盯着他和林蓉的聊天界面,乐知时又想到刚刚那则消息,但这次他的关注点发生了倾斜,只觉得宋煜好厉害,可以清楚地记得谁是谁,都不用修改备注。 宋煜从浴室里出来,整个人还是湿淋淋的,但是散着热气,他换了件白色的衣服,整个人柔软很多。 他看见乐知时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把两双筷子都拆出来搁在碗边,桌上的饭菜摆得很整齐,每个室友的桌子上都放好了点心。 这画面是他没有想过的,有种很微妙的愉悦感冒了出来。宋煜站在浴室门口,走了会儿神。 “你洗好了?”乐知时先回了头,冲他笑,“快来吃饭。” 宋煜擦了擦头发,“你洗吗?” “我饿了,想先吃点东西再洗澡。”乐知时问可不可以借用室友的椅子,宋煜点头,拿来对面的椅子放到乐知时旁边,坐了下来。 乐知时把汤推到哥哥面前,“你快趁热喝,喝了不会感冒。”这种话很没有科学依据,但宋煜还是照做了,他低头喝着母亲煲的汤,听乐知时讲他在学校发生的种种。 “培雅马上就要办七十周年校庆了,现在他们都在准备呢,每天都很热闹,你也可以去看看。”乐知时吃得很香,他一路过来,又累又饿,心情还跌宕起伏的,好在有美食聊以慰藉。 宋煜把糖醋里脊夹到他碗里,“你们也参与吗?” “怎么可能,我们都高三了,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说完,乐知时自我放弃地靠在椅子上,“好累,我感觉已经好久没有放假了,每天都睡不够,昨天月考考文综的时候差点睡着。” 宋煜大概能想象到那幅画面,卷子上说不定还有他不小心戳上去的墨点,应该很好笑,但他还是正经问:“考得怎么样?” 乐知时又活了,坐直之后喝了一大口汤,“还可以,不难。”作为班上少数几个文科男生,乐知时的成绩还是名列前茅的,只是都已经快毕业了,他喜欢在长廊背书的习惯还是没有改,有时候是吃饭时间,有时候是下晚自习。不想学习了,也会在那儿坐一坐。 他现在不会坐在长廊的椅子上看漫画了,也没有人会跑到那里去接他了。 “我也想来w大。”他突然来了这样一句,感觉没头没尾的。 宋煜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收拾了自己的碗筷,“你可以多看看学校和专业。” 乐知时不太喜欢他这样的回应,好像自己在他眼里还是一个小孩子,说出来的话都是一时兴起。但他又明白,无论如何,宋煜也不会对他说,可以啊,你来我会很开心。 他见宋煜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亮,试着转移话题。 “刚刚你洗澡的时候,手机震动了,好像有人给你发消息。”乐知时装出一副自己完全没有看到内容的样子,单纯提醒宋煜。 宋煜嗯了一声,但似乎并不打算查看。 “你不看看吗?”乐知时皱眉。 “再说吧。” 乐知时也不知道自己的动机是什么,反正他说出来了,“那个找你借伞的女生,给你买了奶茶,让你去喝。” 说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一是暴露自己看到了信息内容,尽管不是故意,二是他的语气实在是太奇怪了。 宋煜眉头微微皱起,盯着乐知时的脸,“你怎么了?” 看到他之后突然转头跑掉,现在又执着于一条微信。 乐知时被他问住了,眼睛眨了一下,然后突然就不太想说话了。 雨越下越大。 “我吃饱了,”他站了起来,“我可以去洗澡吗?” 宋煜当然不会说不,也不会追问下去。他带着乐知时进到浴室,把自己淋浴时会穿的拖鞋给他,告诉他往哪边是热水,最后教他怎么使用那个非常难用的吹风机。 “这是我室友的,有点接触不良,你握的时候把下面的线绕上去一圈。” 乐知时嘴里说听懂了,其实没怎么听进去。浴室的空间很狭小,两个人站着都有些挤,乐知时转过去把淋浴开了,谁知淋浴头的方向有点偏,正好淋到他身上。他慌张地后退了半步,拽住衣摆就把上衣脱了。 完全忘记宋煜还在后面。 他后背也很白,很瘦,腰比宋煜想象中还要细。身高似乎比之前高了一点,但总还是一副少年的骨架,腕骨和脚踝都很细,仿佛一折就断。发现自己盯着看了,宋煜别过脸,没想到就这么一下,乐知时不知道踩到什么,滑了一下,整个人向后倒去。 好在宋煜险险扶住他,握住他手臂。 他的心都悬了一下。 “没事没事。”乐知时手掌扶住墙壁,站稳了,“这个拖鞋有点滑。” “小心点。”宋煜松开手,发现自己握得太紧,这么短的时间,就在他手臂的后侧留下红印。他没再往乐知时那儿看,自己转过身,“我出去了,你洗吧。” 虽然浴室环境不太好,但水温很舒服,和家里差不多,乐知时都不用再调整。他洗澡的时候有些失神,总想到刚刚宋煜和别人说话的样子。他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好像不希望宋煜和任何人说话似的。 但他又希望宋煜和室友的关系好一点,希望他每天的生活都很顺利。 思绪混乱,打成了一个死结。乐知时洗得有些头晕,于是很快地冲掉了泡沫。 宋煜给他的是一件海蓝色的t恤,正面什么都没有,他还以为自己弄反了,翻过来一看,反面印着一块芝士,好像是猫和老鼠的联名。乐知时套在身上,很大,空荡荡的,领口一扯半个肩膀都能露出来。他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这颜色显得他更加白了。 但是裤子有些大了。乐知时弯腰看着空荡荡的裤腿,卷了一小截,然后起身拿起吹风机,按下开关。 宋煜收拾好桌子,听见他浴室里传来吹风机的声音,时断时续,就知道自己是白教了。他站在原地没有过去,等了三秒,果然,浴室的门打开,乐知时露出湿漉漉的脑袋,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哥哥,我还是不会用这个吹风机。” 到最后还是宋煜给他吹的头发。乐知时乖乖坐到椅子上,闭着眼,任由宋煜拨弄着他的头发,宋煜的手指很长,插进发缝的触觉很舒适,会让乐知时产生出一种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你染过的颜色掉了。”宋煜的手捻了捻他棕色的发丝,想到之前回家,发现乐知时染了黑色的头发,看起来有点不像他,不过当时他也没有多问,只觉得是小孩子的一时兴起。 “嗯。”乐知时垂着头,“就算不掉色也剪掉了,头发长得太快了。” 他想想,自己高中三年到如今,做过最叛逆的事也不过是染了一次黑发。 理由更是离奇,只是因为宋煜上学期参加他家长会的时候,太多人对他说同一句话。 你和你哥哥长得一点也不像。 那天还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不要染了,这样就挺好的。”宋煜的手不小心碰了碰乐知时修长的后颈,那里长着一枚不起眼的痣,大概连乐知时自己都不知道。 他以前偶尔会对着这颗痣发呆,有时候被乐知时发现,他会笑着问他是不是在他背后贴了纸条,为什么一直盯着看。 宋煜没有恶作剧的癖好,只是对这种天然的印记会一种奇怪而复杂的感情。 类似占有欲。 “你觉得我染黑色不好看吗?” 刚问完,宋煜桌子上的手机开始长震,乐知时帮他拿起,往身后递过去。 宋煜的思绪被打断,接过手机,是舍长的电话,他停了吹风机,接通电话。 “到了,他现在在宿舍。嗯。我知道,一会儿就让他回去的。” 坐在椅子上的乐知时听见这句,立刻转过来,对着宋煜摇头。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在说什么,宋煜走到窗户边,往下望了望。 “已经淹了吗?”宋煜顿了顿,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那他等会儿怎么走……” 听到这句话,乐知时莫名有些开心,而且还松了一口气。 宋煜没说太多便挂断了电话,室友群传了两则视频,一个是淹水的地铁站,另一个则是打到完全撑不住伞的雨。 [陈方圆:一年一度的看海提前到来了,同志们,我们又一次拥有海景房了。] “外面是不是淹得很厉害?”乐知时也站起来,跑到窗户那儿看了一眼,果然,雨水有增无减。 “嗯,今天是红色预警,可能会像之前一样整个淹掉,到时候出去就很不方便了。” “那我今天可能回不去了。”乐知时的语气实在有些明显,完全没有回不去的遗憾,只有藏不住的雀跃,可一转身,他就看见宋煜拿起了他的书包,“你要干什么?” 他的语气仿佛被当面夺走零食的小孩。 宋煜把书包的拉链拉开,检查里面有没有漏装的东西,但他忽然发现,就在这个黑色书包的内侧,竟然别着他当时随口送给乐知时的铭牌。 看到自己名字的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迷茫的感觉。 “哥哥。” 听到乐知时的声音,宋煜回过神,放下书包,“现在地铁站淹了,坐车也不安全,我这边没有你睡觉的地方,学校附近有几间酒店,我看一下能不能订到。” 窗外突然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乐知时经历过太多次,身体记忆让他先捂住了耳朵,果然,下一瞬间,一道巨大的响雷劈下来。 宋煜看见他肩膀抖了抖,但还是拿出了手机,准备订酒店。 看到他这样,乐知时觉得很难受。这种感觉就像跑遍了各种水果店,好不容易找到一颗脆桃,满怀期待地咬下去,却是软的。 可是他自己要来的,就像桃子也是他自己买的。 不能不吃完,每一口都吃得很沮丧。 正是放假的时间,大学周围的酒店本身就已经很难订到,加上这几天的特殊天气,更加不方便。宋煜点开了几个条件不错的酒店,几乎每个都是满房。差一点的酒店他连点都不想点开,想想里面的条件和状况,他就不想让乐知时住进去。 何况他还是过敏体质。 想到酒店里的床单不够干净,可能还会有烟味,宋煜觉得,如果让他一个人住在那儿,一晚上辗转难眠的可能是自己。 就在他纠结其中的时候,手腕突然被握住,乐知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面前了。他穿着自己买来却从没穿过的衣服,身上散发着和自己一样的沐浴露香气,头发柔顺,眼神无辜。 他用很轻的声音喊了一声哥哥,“我不想出去住。” 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白得可以看见清晰的血管,鲜活地跳动着,宋煜很清楚,这样的皮肤一搓就会发红,会发烫。就像他小时候,稍稍一哭,脸就会红,像颗脆弱的桃子。 “外面打雷了,我晚上睡不着。”他拿宋煜几乎没有办法拒绝的理由请求着,如同第一次闯入他的卧室那样,只是比起儿时的痛哭,现在这样的方法似乎更让宋煜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他似乎比小时候更加会吃准宋煜的念头,手一伸,就摸到他的软肋。 乐知时望着他,那双大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请求,但又像是其他会让人产生错觉的情绪。 “我可以住在这里吗?就一晚。” 作者有话要说:答应他! 很容易被忽视的细节里全是哥哥的爱~ 有姐妹说哥哥太冷淡,真不是冷淡,对比一下他对别人和对乐乐的态度,他这叫克制。在我看来,年上的魅力就在于克制,如果连自己的感情都克制不了,在年龄优势上随意对年下引导和输出,影响年下的选择,对我个人来说就失去年上的魅力点了。他对乐乐的好全都是细节,他选择不表达其实是对乐乐的负责和保护,尤其是在看到一个失败案例之后,而且他们的关系是类似兄弟的关系。直接表达,如果真的遇到风险,遇到困难,谁来承担呢,他会舍得让乐知时受琛琛的苦吗,乐乐甚至还没有高考。 我觉得问“以后在一起了还这样吗”这种问题也很奇怪,很明显不会啊,宋煜在完全感应不到乐乐箭头的时候都这么好了,只是为了保护他们之间的关系才隐忍不发,真的在一起还不宠上天啊。 拒绝喜欢的人亲近不代表不爱,但是对待喜欢的人态度恶劣、没有任何行动也不叫冷淡,是不爱你。 第41章 社交危机 宋煜的挣扎其实很短暂。 因为真正不想让乐知时走的人是自己。 得到首肯,乐知时心满意足,松开了手,拿着自己的书包坐回到宋煜的椅子上,满脸都是开心。他问宋煜下午还有没有要忙的事,自己会不会打扰到他。 宋煜摇头,“你的作业做完了吗?” “早就做完了。”乐知时对他说,“书我也背了,我是准备好才来的。而且我也带了复习资料,晚上可以看。” 他前一天得知林蓉需要他帮忙送东西,好了好久提前把作业做完,月假前的那天上午也在做作业。他是个一旦专注,效率会很高的人,尤其一想到是来见宋煜,专注力简直加倍。 宋煜点头,听见乐知时手机一直在震动,提醒了一下,又说自己要下去买点东西。 外面又闪了一下雷,乐知时的肩膀不自觉抖了抖,检查手机的来信,而后抬头对宋煜说,“我可以跟你一起下去吗?” “外面雨太大了。” “那……”乐知时冲他摇了摇自己的手机,“我可以玩一下游戏吗?同学叫我,我分散一下注意力。” 的确,外面还一直在打雷。宋煜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嘱咐,“少玩游戏。” “我很少玩的。”乐知时解释,“我游戏玩得很菜,所以也不是特别喜欢。” 宋煜已经换好了鞋,嗯了一声,拿起宿舍的备用伞就出门了。 外面的状况比他想象中还要差,水已经淹过了台阶,快要和宿舍一楼的门禁门齐平。他淌水出去,风大雨大,外面的人少了很多,校园超市里的人倒是不少,挤挤攘攘。这座城市的暴雨季相当夸张,大家都积累了不少经验,每到下雨都会习惯性囤货。 一般这种人满为患的地方,宋煜都敬而远之,但他这次没有犹豫地进去,很快速地买了乐知时喜欢并且可以吃的零食,全新的毛巾、软毛牙刷和拖鞋,前往等待付款的队列。 好不容易快排到,看见经过的女生手里拿着乐知时曾经夸喜欢吃的冰淇淋,又从队伍中撤离。 从冰柜折返回队列,感觉时间成本又增加了至少二十分钟,这种情况一般来说会让宋煜很没有耐心,但现在他的心情倒还不错。 手机屏幕显示有新消息未点开,是q/q的推送。宋煜很少使用社交软件,尤其上了大学之后,大部分联系工作都转移到微信,q/q几乎停用。从前的群聊他也都设置成不提醒状态。 这次点开,果然是乐知时发说说的提示。 本来也是在排队,宋煜闲来无事,点开看了看,是一张照片,是乐知时拍下的他的桌面,上面摆着打包好的饭菜和排骨藕汤。 [乐知时:好吃!又多了一条考w大的理由!] 下面的评论数量完全体现出乐知时的好人缘,满屏幕的“乐乐”也能看出他在校园社交中的团宠地位。回复的内容大多都是跟w大有关,还有很多他的好友调侃乐知时是兄控,一放假就去找哥哥。继续翻了翻,宋煜的手指停住,被其中一条引起了注意。 [我就是新世界的卡密:吃货,这么大的雨还跑那么远,也不怕半路被人卖了。这个鱼我也会做,我跟你打包票我做得比食堂好吃一百倍,不信你来我家!] 乐知时回了一句,[真的假的,你还会做清蒸鱼吗?] [我就是新世界的卡密:那是,我还会弄成孔雀那种摆盘,厉害吧。要不我下周带饭,让你尝尝?] 乐知时十分天真地回复了一句好呀,又说自己很喜欢吃鱼。 两人的聊天有一长串,话题已经和乐知时发的图片已经不相关。对方似乎很会聊天,直接扯到了假期后返校的事,说自己喝到一款很不错的手工酸奶,芒果味的,可以带给他喝,但是要乐知时上次提过的自家烤的肉桂卷交换,而乐知时也同意了,从回复的时间上看,没有太多犹豫。 间隔一分钟之后,那人对他提出玩游戏的邀请,乐知时拒绝了,说自己不擅长,可对方仿佛很熟悉他似的。 [我就是新世界的卡密:我知道啊,放心,哥带你升段位,保证你这次能吃鸡。] 外面打着雷,乌云压下来,把整个校园都裹进深黑的低气压中。宋煜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看了一眼没太挪动的队列,开始烦躁起来。 一分钟后,两个结伴的女生朝宋煜靠近,占据了本来就很狭小的走道,其中一个拿着手机,大着胆子对宋煜说了一声同学你好,又问他“可以加个微信吗?” 宋煜脸色格外差,连应付的念头都没有,直接找借口打发,“抱歉,我不用微信。” 对方像是预料到没这么容易,所以没有轻易气馁,又试探了一次,“那……q/q呢?” 宋煜皱了皱眉,语气变得更差了。 “这是我最讨厌的社交软件。” 最后,他比预想中多花了半小时才回到宿舍,还在开门就听见乐知时在房间里非常激烈的游戏反应,十分懊悔地说着完了完了,我送人头了之类的话。 他的耳机声音似乎开得很大,两只手肘撑在桌面,完全与世隔绝的样子。宋煜把伞收起来挂在门口的架子上,换下鞋,听见乐知时对一起打游戏的同伴说话,“谁是小宝贝?你不要乱说。” 眼睛还盯着屏幕,手有些慌乱地操作,似乎是被队友逗笑了,“好恶心啊。” 宋煜没有第一时间放下东西,在原地站了站,看见乐知时自我放弃似的,把抬着的手放下,埋怨队友影响他发挥,过一会儿又很认真地说,“你不要随便给别人起绰号,现在好了,我死了。” 对方似乎还在说话,乐知时把手机放下来,有点负气,“我看你一个人怎么赢。”结束游戏,他伸了个懒腰,但视线仍然停留在手机屏幕,选择了继续观战。 宋煜耐心全失,不想等他发现了,自己走过去把买的零食和冰淇淋放在桌子上,一言不发,从里面分出日用品拿去洗手间。 “你回来了?”乐知时很快摘下耳机,都没有在意冰淇淋,直接站起来跟着宋煜走,“买了什么?给我买的吗?” “牙刷,毛巾。”宋煜把洗漱用品摆好,提醒他不要用错,然后转身出来,把新的拖鞋拆开放到他脚边,但没有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乐知时觉得哥哥出去了一趟,心情似乎变差了。他不喜欢宋煜心情不好,为了缓解,他主动把自己刚刚打游戏的糗事分享给他,“我刚刚把手雷看成烟雾弹,差点把我队友炸死,幸好他跑得快。” 其实乐知时不喜欢输,他也不喜欢被被人嘲笑,但是如果对方是宋煜他就完全可以接受。只要宋煜听完会笑。 但这次好像不管用。 宋煜拿出一瓶冰可乐,语气并没有缓和多少,“是吗。”说完,他仰头喝了一口,皱了皱眉,拧好盖子放回桌上。 看他这样,乐知时有些无措,他的手机一直震动,消息不断,但他完全没心思回复。他拿起宋煜给他的冰淇淋,“这个我超级爱吃。”勺子掰开后舀了一勺递到宋煜嘴边,“你吃。” 宋煜自然是没有吃的,和往常一样。但和平常又不太一样的是,他看了一眼乐知时的手机,转而瞥了眼乐知时,“不看看是谁发的?” 乐知时把手收回来,自己吃掉那口冰淇淋,拿起手机飞快回复了,又放下,“我队友,问我还打不打。”说完他又自己补充了一句,“不打了,一直输,好没意思。” 宋煜对他的话没有回应,将自己桌子上的笔记本端走,放到对面室友的桌子上,开了机。 “你要学习了吗?”乐知时也转过来,盯着宋煜的背影。外面的雷似乎停了一会儿。 “嗯。”事实上宋煜手头上要忙的都已经忙完,已经没什么需要做的。在乐知时说自己要来的时候,原本不去实验室的他在洗完澡之后也出去了,只是想抓紧时间把小组的数据分析工作快速收尾。 他检查了一下邮箱,看到老师发来的文献。才上大三的宋煜因为成绩出众,提前被学院里的科研大牛相中作为培养对象,早早地进了实验室,被师兄师姐戏称为研0新生。 回复完老师的邮件,宋煜又清理了一下自己放在桌面的数据文件,点开刚下载好的文献pdf。 乐知时感觉他真的很忙,自己一个人吃完了冰淇淋,然后扭转着身子趴在宋煜椅子的靠背上,下巴尖抵着手臂,就这么盯着宋煜的背影,一声不吭,像吃饱之后默默陪着主人的小狗。 暴雨天,太阳全都被乌云赶跑,明明才下午四点半,光线却已经暗得可以。 不知道过了多久,乐知时感觉自己都快要睡着,忽然听见宋煜的声音。 “刚才跟你打游戏的人是谁?” 他的语气仿佛很随意似的,也没有回头,像是随口一问。乐知时也懵懵懂懂,抬起头,坐直了,揉了揉眼睛,“我同学。” “你们班的?” 乐知时点点头,忽然想到他可能看不见,又嗯了一声,“就坐在我后排。” 宋煜又开始不说话了。乐知时从椅子上起来,从书包里翻找出厚厚一本笔记,拉着椅子凑到他身边,“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复习吗?” “你想玩游戏也可以玩,不用管我。”宋煜有些无动于衷。乐知时发现他始终纠结于游戏的事,仿佛自己在他眼里是个网游成瘾的家伙。 他短促地皱了下眉,靠宋煜很近,有种撒娇的姿态,“我其实没有很喜欢玩游戏的,只是你不在,有人叫我,我又怕打雷,所以才答应跟他玩两局。你在的话我根本一点都不想玩游戏。” 这句话似乎让宋煜有点受用,他终于扭头看了一眼乐知时,只是眼神里还是有些许怀疑。 “真的。”乐知时把手机交给宋煜,还打开游戏界面给他检查,“不信你看我的段位,超级差的,我都没有玩过几次。” 游戏返回到大厅界面,画面上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他口中的队友,id也是新世界的卡密,和宋煜想象中一样。 宋煜别过脸,表现出一副对他的游戏并不感兴趣的样子,手指在笔记本的触摸板上轻轻滑动一下,“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学习。” “我知道。”乐知时低头翻开笔记本,“我每天都在努力学习。” “少和喜欢打游戏的学生玩。”宋煜很不自然地教育了他一句。 “你说刚刚那个吗?”乐知时低头看笔记,翻了一页,随口说,“他成绩还不错的,有时候超常发挥还会考过我,数学特别好,但是英语就没有我好了,上次月考他……” “我对你同学的事没兴趣。” 乐知时抬头看着他,哦了一声。事实上他也没有想聊别人的意思,只是想通过对方的成绩侧面证明他的成绩也很不错。 他看见宋煜戴上了耳机,又拧开可乐瓶,灌了一大口,又放到桌子上。 平时宋煜都不怎么喝可乐,今天碳酸饮料的摄入量实在有点奇怪。乐知时疑惑了一下,看到可乐瓶的包装不太一样,好像是樱桃味,他觉得这种口味一般都是黑暗料理,想问问宋煜的喝后感,但他怕被嫌弃,所以还是低下头默背笔记。 在宋煜几乎要把可乐喝光的时候,乐知时忍不住抬头,给宋煜递了张写着字的便利贴,他的字体很漂亮。 [我不喜欢和别人玩游戏拖后腿,你可以带我打吗?] 宋煜握着已经空掉的可乐瓶转过脸,乐知时摘下他一只耳机。 “那个游戏给我推送过q/q好友,里面有你。我看到过你的段位,很高,战绩也很厉害。我还给你发过消息,但是你没有回复过。” 宋煜放下可乐瓶,用自己的q/q登录了游戏,点开消息栏。 “我这学期很忙,没有上线,收不到消息。”他偶尔玩几次,忙起来一学期开不了几局,消息堆了很多,往下翻了翻,他看见一个id为cheese1010的q/q好友,给他发了好友申请,还有不少消息,几乎全是eji表情,最早的是三个月前,发了一个爱心。 “我知道。”乐知时又抬手把耳机给他戴上,“不然你不会不理我的。” 可乐瓶里的可乐所剩无几,宋煜喝了这么多,乐知时觉得樱桃味应该非常好喝,于是趁他不注意拿来瓶子,喝掉了最后一口。 好难喝。乐知时吐了下舌头,把瓶子丢到垃圾桶。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喝的不是冰阔落,是冰镇陈醋。 q/q:说好最讨厌我的呢,弟弟一说找你玩游戏还不是屁颠屁颠用我登录了() 第42章 睡前逻辑 宋煜通过了乐知时的好友请求,并承诺乐知时,高考完之后会带他一起玩,两人组队。 他是上大一才开始玩游戏的。 起初,宋煜以为自己可以很好地适应离开家的生活,认为繁重的课业足够充实每天的生活,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哪怕白天真的很累,晚上躺在床上,闭上眼,他依旧很难入眠。 后来被室友拉着一起打游戏,发现可以暂时转移注意力,所以玩了一阵子。宋煜很擅长用狙,操作很稳,升段位很快,但打了没有太久,转移注意力的效果明显下降,他也不太想玩了。 乐知时低着头,开心地看盯着他们的好友界面,又问宋煜可不可以收他为徒。但宋煜很快地拒绝了。 “为什么?”乐知时觉得游戏里的师徒关系很有意思,很多人都这么一带一,他同学一直诱惑他让他拜师,但乐知时从来没有动摇过。他只想和宋煜打游戏,当他知道宋煜也玩这款游戏之后。 “我们的关系还不够复杂吗?”宋煜看着文献,说。 也是。 乐知时觉得还是叫哥哥比较顺口。 结束了游戏话题,两人开始默契地坐在一排学习起来。乐知时觉得宋煜有种会让他安下心来的神奇力量,在他的身边,只要不打雷,自己就可以很专注地背书,记忆力都好了不少。 两人都是一学起来会忘记时间的人,乐知时背完书,又过了一遍文综选择题错题集,抬头一看,都七点半了。 “难怪我有点饿了。”乐知时仰靠在椅子上,“晚饭时间都过了。” 宋煜也才想起来,他吃饭总不是很规律,所以也忘记这件事。拿起手机,他问乐知时,“想吃什么,点外卖吧,外面的雨一直没停,楼下可能已经淹了。” “外卖可以送进来吗?”乐知时表示怀疑,“我想吃螺蛳粉。” 宋煜对他的要求提出质疑,但乐知时的确很想吃这个,“下雨的时候就是很适合吃螺蛳粉,还有火锅,这种汤汤水水的吃了特别舒服。” “歪理。”嘴上这么说,宋煜还是给室友陈方圆发了微信,问他有没有螺蛳粉。 [陈方圆:吃完了。不过我有酸辣粉,很好吃的,还有泡面,都在我桌子下面,你自己拿!还有火腿肠!] “酸辣粉也可以的。”乐知时看到电脑屏幕上的聊天框,“泡面应该也挺好吃。” “应该”两个字让宋煜觉得他很可怜,所以摸了一下他的头。 乐知时如愿以偿地吃了一顿非常不健康的饭——泡到软软乎乎的酸辣粉、薯片、麻辣味魔芋爽和一大叠波力海苔。已经很饱了,宋煜还是逼他吃了一颗苹果,乐知时撑到完全不想动,在桌子上趴了好一会儿。 感觉自己的胃在很努力地消化食物,乐知时的大眼睛四处乱瞄,他中午买的花已经有些蔫了,但还是很香,墙壁上贴了很多便签,上面写着乐知时看不懂的专业笔记,还有一些应该是天体图和地质图,桌上的书撑里摆着整齐的专业书和工具书,还有打印出来的论文。 没有他做的地球仪,这一点让乐知时有些失望,但很快就过去,他想,手工的地球仪不够准确,摆上来是不是显得他没有专业素养。 也不像手表,可以每天戴在手上。 眼睛继续瞄,乐知时看到一个手掌大的瓶子,就在保温杯旁边,包装是全英文的,上面写着什么什么软糖,前面那个单词他不认识。 正好宋煜洗完澡出来,乐知时转过来,拿起那个瓶子冲着他摇了摇,“这是吃的吗?” “不是。”宋煜走过来,从他手里拿走瓶子,放回原处,“褪黑素,是激素。” 乐知时自动归类为保养品,“我可以吃吗?” “不可以。”宋煜催促他洗澡,乐知时不得不行动起来。 每被催一次,乐知时都有一种正在和宋煜当室友的错觉。这种感觉很能刺激乐知时的愉悦感,仿佛他们其实并不是差三年的兄弟,而是同龄人。他们一起念书,一起上学,每天还可以一起起床和入眠。 他不必每天在家等着,每隔一周问林蓉宋煜会不会回家。 等到两人都相继洗完澡,接到了林蓉打来的视频电话,一家四口分隔两地,隔着屏幕聊了很久。上海似乎也下了大雨,宋谨的工作也暂时取消,两人只能呆在酒店看看江景。宋谨戏称这是老天安排的蜜月之雨,被林蓉一下子推出画面外。 乐知时也觉得这雨很巧,不然他现在可能就已经回到家里,一人一猫一狗,无比凄凉。 他看了一眼宋煜,觉得他更凄凉,毕竟他连猫和狗都没有。 电话挂断后,宋煜又开始催促他睡觉。 “你不是一直说自己平时睡不够,今天可以当做补觉。” 他们的宿舍也是典型的上床下桌四人间,宋煜让乐知时上去,睡他的床,毕竟他用的床品和家里的是一个品牌,应该不会出现过敏的情况。 乐知时乖乖躺上去了,手机也被宋煜拿走。空调开着,他钻进被子里,一瞬间被熟悉的、宋煜的气味包裹,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柔软得可以陷下去,可以无限坠落进去的幻觉。他有一瞬间希望自己可以永远在里面埋着,除了宋煜谁也找不到就好了。 高考很辛苦,学习很累,他想在宋煜的被子里躲一躲。 “我熄灯了。”宋煜说完,宿舍里的灯就灭了。黑暗像张更大的被子,用极快的速度一下子扑下来罩住了他。乐知时很自觉地往里靠了靠,给宋煜留出了空。 但他等了很久,宋煜也没有上来。他又耐心等了一会儿,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这才忍不住扒着床的栏杆往下望,看见宋煜安静地坐在下面看书。 “你不睡觉吗?”乐知时问,“已经十点了。” “我不困。”宋煜说,“你先睡吧。”说完他又补充道,“我和室友商量过了,我睡他的床。” 乐知时失望无比,他紧紧贴靠着墙壁,给宋煜留出来的空位瞬间没了意义。 他没有回应。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子,乐知时最后妥协似的,转了过去,面对着墙壁,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但他听见了宋煜关台灯的声音,也听见宋煜爬上另一张床。 他在心里宽慰自己,这张床的确太小了,可能宋煜只是在洁癖和狭窄中选了一个更容易忍受的。 黑暗的空间格外沉默,乐知时劝着劝着,倒也迷迷糊糊入眠了,可就在半梦半醒的时候,窗外闪过一道白光,整个空间亮了一下,少时,一个大雷劈下来,把乐知时惊醒了。 他醒来的动静很大。宋煜直接翻身起来,还以为他掉下去了,“乐知时?” “嗯……”乐知时的声音很虚,像是生病出了冷汗的感觉,但他没有掉下来,只是把被子蒙住了头,闷声闷气又含含糊糊,“我没事……” 他其实也一直觉得,自己都十八岁了还怕打雷,说出去都很丢人,该锻炼锻炼,再加上刚刚都睡着了,哪怕被吓出冷汗,乐知时也想再试试入睡。 但这雷声根本不是说停就能停,最可怕之处在于你能感应这频率,知道很快又会出现,于是惴惴不安,这口气根本松不下来。 再劈了三次之后,乐知时还是想求宋煜陪一下他,他把一只手伸出被子外,想扶住栏杆起来。 但没想到的是,他伸出的手竟然被握住了。 乐知时疑惑地掀开被子一角,露出眼睛往下望,看见宋煜已经站在床下。 “没事吧。”宋煜很轻地捏了一下他的指尖,“你手很凉。” 乐知时摇了摇头,但一道雷劈下来,他的手就忍不住往回缩。都已经怂成这样了,宋煜连他被吓哭都司空见惯,乐知时觉得自己也没必要逞强。 “我有点睡不着。”他没说怕,“你可以先上来陪一下我吗?” 黑暗中,他仿佛听到宋煜很轻地叹了口气,也可能是他听错了,反正宋煜最后上来了。乐知时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他拼命往墙壁那边缩,期望宋煜躺下来的时候会有一种“其实他也不占空”的错觉。 但事实证明,这张床对于两个男生来说还是太小了,何况宋煜是个一米八六的大高个。 “我是不是挤到你了?”乐知时语气有些不好意思,整个人都不敢挨着宋煜,生怕他觉得挤。 宋煜说没有,又说“你很瘦。” 乐知时这才放心,伸手把宋煜拽进被窝里,空间很小,两个人平躺基本放不开,只能侧着睡。宋煜背对着他侧过去,一言不发。乐知时也和他同方向转过去,背靠墙面,面对着宋煜宽阔的后背。这块给他空出来的空间被挤得满满当当,他背后的体温散发出某种疗愈的物质,看不见摸不着,但会让乐知时安心。 他们像一个密封袋里仅剩的两个牛角包,失去宋煜,乐知时会感觉岌岌可危。 越长大,他越知道这种焦虑感是不太对的,不正确的,他被教育做一个独立的人,他也努力过了。 但宋煜如果就在身边,他还是忍不住靠近,才能稍稍缓解这种难熬的焦虑。 雨声和雷声混杂在一起,都是乐知时熟悉的记忆要素。他被唤醒小时候黏着宋煜睡觉的记忆,那时候他也是这样,但始终不被允许抱住。 所以乐知时就像小时候那样,把自己的额头贴在宋煜后背。 他们很久没有这么近的接触过,乐知时仿佛可以感应到宋煜的心跳,一下一下,很沉闷地击打着肌肉和骨骼。情绪得到稳定,但乐知时的思绪还在胡乱飘着,没来由想到宋煜高考完的那天晚上,想到宋煜睡着后抱住他的感觉。 那种感受好像被寄存在身体里,是隐藏的,只有和他这么近的接触下才会不小心触发,重现,然后催生出某种期待。 这些都是他无法控制的。 宋煜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仿佛真的只是来陪陪乐知时。一想到他有可能会在自己睡着之后就消失,乐知时就睡意全无。 雷声一下一下地击打着,乐知时渐渐又缩进被子里。宋煜忍不住提醒,“被子不要盖过头,对呼吸不好。” 乐知时这才乖乖地往上,还是把额头靠在宋煜身上。 “你会掉下去吗?”他问宋煜。 宋煜很快回答,“不会。” 乐知时又说,“你要是困就睡吧,不用管我。” 宋煜沉默一会儿,说:“我不管你就不会上来了。” 说得有道理。 “你是不是睡不着了。”宋煜半晌又说了一句,语气听起来有几分别扭,“害怕的话,可以靠在我身上。” “嗯。”乐知时很听话地靠在他身上,下巴贴着他肩膀的部分,他觉得这样很舒服,所以鼻子很惬意地呼出一口气。 然后宋煜的头偏了一下,往前躲了躲。 乐知时其实很想让自己睡着,但他一闭眼,闪电的光就会把房间照亮,这一瞬间会唤醒他很多的记忆,比如宋煜想把他送去酒店的样子,还有他在食堂和自己手贴手的画面。 还有他和那个女孩子说话的场景。 这看起来比他要求宋煜陪自己睡觉还要任性,但乐知时真的不喜欢他和别人说话。 雷声始终停不下来,同莫名的失落感、脆弱的意志力切磋,大雨中的拉锯战。 就在宋煜望着室友对面的床帘花纹发呆的时候,他听见乐知时开口,很突然。 “蓉姨说,你不回家,可能是因为你有女朋友了。” 宋煜的心往下沉了沉,然后否认,“没有,我只是有点忙。” 他又听见乐知时说,“我今天会转身跑掉,也是因为想到这句话。我以为你在谈恋爱,不想打扰你。”他又补充一句,“我那个时候出现会有点多余。” 乐知时的直接宋煜已经很习惯了,他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当时自己不过是应了两句话,充其量点了点头,竟然可以被理解成这样。 “你觉得我和她隔了二十厘米站着说话就是谈恋爱吗?” “那你说谈恋爱应该是什么样?” 宋煜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重复自己之前的声明,“反正我没有恋爱。” 乐知时很轻地说了句好吧,可他忍不住又说:“我们班恋爱的男生和女生,每天有聊不完的天,网上聊,见面了也说说笑笑的。” 宋煜觉得乐知时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话,但聊个天就被误解成恋爱实在太荒谬,“如果你是看到我和另外一个人抱在一起,然后觉得我恋爱了,这都稍微合乎逻辑一点。” 乐知时闷声说是吗。 宋煜正要说是,又听见乐知时说,“这逻辑也不可靠,你抱过我。” 听到这句,宋煜差点笑了,觉得有时候乐知时的胜负心也很奇怪,“小时候的事拿出来举例就是诡辩。” “不是小时候。”乐知时很快反驳了他,他似乎觉得这样背对着说没有震慑力,所以把宋煜拽了过来,让他和自己面对面躺着。 黑暗中,宋煜可以看见他的眼睛,窗外的一点微光照进来,把他的眼睛照得亮亮的,那张倔强的脸也格外好看。 “你高考完我去你房间看纪录片睡着的那天,你把铭牌送给我的那天,半夜的时候,你翻身把我抱住了。” 单纯为了示范,乐知时拉开宋煜的胳膊,钻进他怀里,把头埋在他胸口。 “就是这样。” 第43章 隐晦线索 乐知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出这样的动作的。 念头好像自然而然从脑子里冒了出来,连同宋煜当初拥抱自己的画面。但真的钻进他的怀里之后,听到宋煜的心跳,乐知时惊醒过来,感觉自己疯了。 雷声又一次劈下来,原本想离开的乐知时下意识抓住了宋煜的衣服。 他听见宋煜的声音,带着迷茫。 “你说什么?” 果然不记得了。 乐知时平白产生出不甘心的情绪来,其实对他们来说,拥抱并不算多么要紧的大事。小时候宋煜经常抱他,念小学的时候下很大的雨,也是孩子的宋煜会把他抱起来,让他可以像树袋熊一样盘在身上,不会踩在雨水里。 虽然打雷的时候不被允许抱着睡觉,但在他难过的时候,宋煜会主动抱他。拥抱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这些对乐知时来说都习以为常,但他就是对宋煜在睡梦中的相拥耿耿于怀。 明明他是被抱住的那个,但主动的一方却什么都不记得。 换一个人在他身边,他也会一个翻身就抱在怀里吗? “我没说谎,就是这样的。”乐知时有些固执地重复了一遍,埋在他胸口的头抬了起来,望着宋煜的眼睛。 距离好近,哪怕在黑暗中,他也隐隐能看到宋煜的脸孔,能感觉他在皱眉。 “我没有觉得你说谎。”宋煜的心跳比乐知时想象中还要快,震动感在黑夜中被放大,“我只是不记得发生过这样的事了。” 说完他顿了顿,又道:“抱歉,睡着的时候没有太多意识。” 乐知时渐渐松开了手,在下一道白光闪过的瞬间主动从宋煜的怀中退出。他忽然想通,猜想宋煜只不过把那时候的他当做是放在床上的抱枕,或是被子,这本身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你不要道歉,我也只是举例子。” 拥抱也代表不了什么的绝好的例子。 隔着几厘米的空隙,乐知时对宋煜坦白了自己的念头,“我其实很喜欢你抱着我的感觉,很有安全感。”仿佛很怕被责难似的,乐知时很快又自己承认,“但这很奇怪,我知道。” 宋煜很安静,只是在听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隔着被子,摸了摸他的肩膀。 这个动作让乐知时感觉受到了鼓励,他面对面,又看向宋煜的眼睛,“就今天一晚上,你可以抱着我吗?” 他开始不断地合理化自己的要求,就像他想吃某种东西的时候,会逻辑清晰地摆出各种动机,“外面的雷一直不停,我总是睡不着,抱着会比较有安全感。我快点睡着,你也可以不用担心我,不用管我了。这算是特殊情况,我不会天天和你睡在一张床上,也不会每晚都是雷雨天。” 感觉宋煜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乐知时又靠近了一些,“你不用动,我贴着你就行,我不压着你胳膊睡。” 宋煜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但又有点笑不出来。他已经快分不清,究竟是自己一厢情愿地觉得乐知时幼稚,还是他真的长不大。 他忍不住伸出手,抚摸乐知时的头发,然后停留在他的侧脸,很轻地盖住他的耳朵。 但无论如何,宋煜不想把乐知时弄得更加混乱和迷惑,所以又重复了一次。 “不管你举出什么例子,我都没有恋爱,这是事实。” 乐知时眼睛闭着,看起来很顺从也很乖,“那如果你恋爱了呢,你会让我知道吗?” “你想知道吗?”宋煜有些脱口而出,问完后自己又有点后悔。 乐知时不知道自己想还是不想,他不想被瞒在鼓里,但是知道了可能也不好受。他不太希望自己的哥哥分给其他人。 共享同一个枕头的距离,两个人的呼吸也在空气中交融。宋煜在这种静谧又折磨人的气氛中等待着乐知时的答案,等来的却是乐知时的话锋一转。 “我的同桌是个女生,她也有一个哥哥。”乐知时特意补充道,“是亲哥哥。” “她之前跟我抱怨,自从她哥哥恋爱之后就不经常在家了,以前放假的时候会带她去欢乐谷,或者去吃很多好吃的,但现在他都会刻意和她保持距离,怕女朋友不开心。” 乐知时说着,像是气不够似的,闭着眼长长地吸了口气,声音沉闷,“今年她哥哥结了婚,搬出去有了自己的家庭,之后她就很难见到他。我对她说,你可以去找他啊。”随着话语,他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但她说她找过,她在哥哥的新家里,很像一个做客的外人。其实这很正常,换一个角度来看,没有人愿意自己的爱人把感情分给其他人。所以我同桌也说,自己只要习惯了就好了。” 宋煜默默听他说着,想到了小时候的乐知时。那个时候童真童趣,可爱又认真,什么都不忌讳。但现在类似的话题再次出现,他也不能用当时的语气去叙述了。 “我们以后也会这样吧。”闪电闪过,把乐知时的脸色照得苍白。雷声落下,他似乎醒悟过来,自我否认道:“亲兄妹都这样,我们以后只会更加疏远,我都不是你的亲弟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煜总感觉乐知时要哭了,心揪了一下。他对自己罪恶私心的抗拒终究还是输给了对乐知时的共情,自我放弃似的把乐知时拉入怀中,“不会的。” 乐知时不大相信,“是你说的,人和人很容易走散。我现在越来越相信这一点了。”他闭上眼,下巴抵在宋煜肩窝,像是自言自语一样问,“我们为什么不是亲兄弟呢。” 宋煜的手搭在他的后背,闪电后把他抱紧,他有些无奈,反问乐知时,“你为什么想和我做亲兄弟?” “因为社交关系很脆弱。”乐知时的手环住宋煜的腰身,“可如果是亲兄弟,就算别的关系切断了,血缘关系是割不断的。” 听到这句话,宋煜觉得乐知时既天真又残忍。 他早就明白自己的私心,所以从没有一刻期望过和乐知时是亲兄弟,他希望他们最好没有关系,是偶然相遇的陌生人。 这份关系里最好不要掺杂任何其他的情感,他会减少些负担感,不会在拥抱他的时候想到自己的父母,不会在牵手的时候背负他人的眼光。 也不会分不清乐知时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不会产生太多侥幸心理。 见宋煜不说话了,乐知时摸了摸他的后背,语气变轻松一些,“我是不是很奇怪。” 奇怪的不是乐知时,应该是他们的状态。 宋煜不回答,乐知时又说:“你会觉得我很变态吗?” 这句话差一点把陷入伤感的宋煜逗笑,他低声说“不会。”并且很正直地只碰了碰乐知时的头发,“你小时候就是这样。” 乐知时困惑又倦怠地问了句为什么。宋煜说,“可能是因为你小时候对我建立了亲密依赖,一般来说是孩子和父母才会有的情感关系,也有兄弟姐妹,情况特殊,你的依恋对象变成我,所以会产生分离焦虑。其实也是正常的,有的人年纪很大了,离开父母还是会难过。” 听他说话,乐知时觉得很安心,思考力在睡意干扰下明显下降,只抓住了分离焦虑这个关键词。他觉得很有道理,和宋煜分开真的会让他焦虑,所以他抱着宋煜,在他怀里蹭了蹭,很像是撒娇,“那你可以不离我太远吗?可以多回家吗?” 宋煜的身体都僵了几秒,感觉完全不是自己的了。 但他觉得给乐知时一个承诺会让他比较容易入眠。 “嗯。” “真的吗?以后也是?” 明显听到乐知时开心起来,宋煜又忍不住点了下头。 乐知时再次把头埋下来,准备入睡,他发现自己其实很容易从宋煜身上获得想要获得的东西。宋煜看起来很难以亲近,但他其实是个很容易妥协的人。 轻声说了句晚安,乐知时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雨一直肆无忌惮地下着,很吵,宋煜的手掌没有离开过乐知时的侧耳,直到雷声完全消失,乐知时的呼吸变得平稳。宋煜才放下手,轻轻搭在乐知时的腰上。 深夜是人类意志最薄弱的时候,很容易做出一些冲动的选择。所以宋煜也放纵了一秒,他低下头,很轻地吻了吻乐知时的发顶。 除了窗外的雨,无人知晓这一吻。 天快亮的时候,乐知时迷迷糊糊醒了,发现宋煜没有趁他睡着后离开,很开心。单人床太逼仄,他的腰有些酸,闭着眼在他怀里躺了一会儿,感觉有些热,又转过身,额头靠在墙壁上。 睡梦中的宋煜感觉到翻身的动作,也动了动,下意识从背后抱住了乐知时,整个后背都被安全地裹住,舒适又安全地嵌合在一起。 乐知时第二次醒来的时候是七点半,外面很亮,他用被子蒙住头,又想起宋煜的嘱咐,扯了一点下来。 后知后觉地感觉床上少了个人。乐知时眯着眼翻了个身,趴着,伸出一只手臂在栏杆外甩了甩,含混又没气力地叫着宋煜的名字。 也不知道重复了几遍,他终于听到些动静,很费力地抬了抬脑袋,睁开眼,看见宋煜从浴室里走出来,带上了门。乐知时揉了揉眼睛,趴在宋煜的枕头上,懒懒道:“你怎么早上也要洗澡……” 宋煜像是没料到乐知时醒这么早似的,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有些讶异,但很快就恢复了,“这样比较快清醒。” 他还想说让乐知时多眯一会儿,自己去买早餐,没想到乐知时主动爬了起来,没住过宿的他下梯子的动作很是不熟练,宋煜就站在一边,随时准备扶。 不过他没能上手,乐知时安全着陆,光脚踩在瓷砖上。宋煜勒令他穿拖鞋,乐知时才飞快踩在拖鞋上,伸着懒腰,像一个合格的学人精那样说:“我也要洗澡。”说完他就朝浴室去了。 宋煜无奈地瞥了一眼他的背影,然后低头拿起桌子上的手表戴在手腕。然后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浴室,然后提前懊悔起来。 果不其然,打开淋浴的乐知时在里面大叫了一声。 “水好冷!” 就算调回到合适的温度,乐知时出来的时候也还在抱怨,“你不会用冷水洗澡吧,好冷啊,会感冒的。” 宋煜没有解释,要解释“一个21岁男青年早上起床为什么要洗冷水澡”的问题,很有可能会把自己绕进去。 他不想出现那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尴尬局面,所以及时转移话题,催促乐知时和他一起去吃早饭。 楼下的水没有像宋煜预料中那样没过一楼,反而退了不少。乐知时全身都穿着宋煜的衣服,怕踩湿裤腿,特意选了条只到膝盖的短裤,白生生的一双小腿露在外面,又细又长。 乐知时喝了一碗热乎乎的蛋酒,是鸡蛋冲在烧开的醪糟米酒里做成的,甜甜的,滋味醇厚,他又吃了一个手掌大的面窝,这算是油炸早餐里少数他不会过敏的食物。他喜欢掰开来吃最里面焦脆可口的内圈,然后咬一口软嫩的外圈,咸香酥脆,还可以尝到米浆和大豆的滋味。 “晚上是不是还要上晚自习?”宋煜递给他一张纸巾。 提到这个,乐知时就开始丧气,“是啊。” “吃完午饭就回去吧,我送你。”宋煜也喝了一口蛋酒,“撑过这一段时间,就可以休息了。” 乐知时虽然很不想走,但还是点了点头,“而且棉花糖一个人在家肯定很不习惯。” 宋煜观察乐知时的表情,没有太难过,感觉他其实确实长大了。 吃完饭,乐知时说油炸的东西有点腻,想买饮料,宋煜只好带他去了昨天自己去的校园超市。乐知时是典型的天秤座,有严重的选择困难症,所以定定地在放饮品的那排冰柜前站了很久。 宋煜陪他站着,周围来往的人不少,好些女生都往乐知时的方向瞟。他外表很出众,又是有别于众人的混血脸,引得关注是很常见的事。但宋煜觉得不太舒服。 这比他自己被人围观的感觉更差一些。 “这是你昨天疯狂喝的那个吧。”乐知时拿起樱桃味可乐回头看宋煜。 宋煜纠正说,“没有到疯狂的程度,只是口渴才喝。” 这饮料让他想到了同样不太愉快的记忆。 乐知时看着这包装,露出嫌弃的小表情,“你不觉得这很像小时候喝的那种退烧糖浆吗?一模一样。”说完他放下来,拿了一瓶柠檬味的苏打水,“就这个吧。” 在结账的地方,乐知时又抽了一支柠檬味的棒棒糖,让宋煜一起结账。 出来之后,宋煜开始嘱咐他,“你在学校不能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 “我没有。”乐知时反驳,“我不会那么傻。” 明明都答应吃别人从家里带来的饭了。 “不管是鱼,还是什么甜品,家里不是没有,没必要吃外人给你的。” 乐知时觉得他说这句话的语气有点怪怪的,但还是应承下来,“我知道的。” 宋煜这才罢休。两人在校园里散了散步,积水多的地方,乐知时的脚都泡在水里,不小心踩到什么,叫了一声。 宋煜低头一看,竟然是只红色的锦鲤,但他语气淡定。 “可能是淹水之后从旁边那个湖里跑出来的。” 但乐知时不觉得寻常,他觉得自己超级走运,还对着被他踩过的锦鲤双手合十拜了一下,“保佑我顺利考上你的老家。” 宋煜说他迷信,他却开始数落宋煜,“你高考的时候,我可是不辞辛苦替你去求神拜佛。” 宋煜总是平直的嘴角不禁弯起些许,很自然地顺势问他:“那你高考想要什么?” 听他这么说,乐知时却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得想想。”很快他说,“首先……” 宋煜挑了挑眉,“你是有多少要求?” 乐知时抓住他手臂,制止他打断自己的话,然后仰着脸对宋煜说,“首先,我希望你能鼓励我考上w大。剩下的我都还没有想好,截止日期自动延长到高考完一周。” 宋煜垂下眼,似笑非笑,像是对他这种修改规则的行为表示纵容和默认。 买来的棒棒糖乐知时留在了离开的时候吃。假期快要结束,地铁站人很多,宋煜刷了卡,说要送他回家,但乐知时不想让宋煜一个人再坐回来,所以很成熟地拒绝了。 上一班地铁在他们下电梯的时候呼啸着离开了,乐知时感到非常庆幸。 他和宋煜并肩站在地铁的安全门前,玻璃中倒映着两个人的影子。他全身都穿着宋煜的衣服,看起来并也没有变得更像宋煜。但现在的乐知时,开始学会不为一段不存在的血缘关系而焦躁。 想到上次家长会的自己,乐知时含着棒棒糖,甚至笑了出来。 等车的过程中,乐知时一再重复自己昨晚的请求,宋煜耐心答应,表示下次周末一定回家看他。 “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乐知时仰起脸望向宋煜的眼睛,抿着嘴,笑得很好看。 新一班地铁的声响在逐渐靠近,头顶传来播报员的声音。 [亲爱的乘客您好,开往天河机场方向的列车马上就要到站了……] 被新来的车吸引了注意力,乐知时身子往前倾了倾,侧过头,朝轨道光亮处望去。下一秒,他的手腕被牵住。 [……请先下后上,注意站台与列车之间的空隙。] 空隙缩短,宋煜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乐乐。” 乐知时回过头,懵懂地看向他。 宋煜的表情很柔软,和往常不太一样,“鼓励的话,其实在上次家长会的时候,我就写在你的数学教辅上了。”他眼神带着一丝狡黠,但神色镇定,“我知道你不喜欢数学,不会往回翻,果然没注意到。” 地铁门安全门打开,那个长长的密闭空间一下子打开,从里面出来许许多多行色匆匆的人,去往不同的方向。乐知时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松开,他被人潮推进那个狭小的移动空间里。 他发现宋煜很狡猾,很能隐藏,可以把一个谜语藏很久很久,然后在乐知时无法继续追问的时候透露出一个线索。 宋煜很会折磨人,乐知时现在迫不及待想要回去。 车门关上,播报从室外转移到车厢内。 [……请站稳扶好,下一站……] 乐知时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点进去,信息跳转出来。 [哥哥:其实我很希望你能考上w大。] [哥哥:我在这里等你。] 第44章 蜿蜒回响 地铁里声音嘈杂,乐知时盯着手机屏幕上的信息,表情平静,心跳很快。 他锁上屏幕,抬头看了看地铁内的路线和站名,忍不住再次打开屏幕,把宋煜发来的消息又看了一遍,然后截了一张图,仿佛这样就不会丢失他说过的话。 拉着拉环,乐知时凝视着地铁玻璃窗映照出的自己,出现些许幻觉,里面的那人长得和自己一样,只是穿着培雅的学生制服。 于是他想起宋煜代替林蓉参加他家长会的那天。 那是去年的10月10号,乐知时的生日。在生日当天开家长会实在是一件不太让人高兴得起来的事,而且那天天气很冷,早上起来的时候降了温,乐知时原本穿着单薄的运动服校服,后来被林蓉叫住,勒令换成了针织背心配制服外套。 事后想想,乐知时十分感激蓉姨当时逼他换了正装,因为中午饭的时候他又收到蓉姨的消息,下午她和宋谨要参加一个非常重要的酒会,宋煜会替她参加家长会,并且她说周末会给乐知时好好地补过生日。 午饭其实很难吃,胡萝卜炒蛋加上一份用胡萝卜代替冬笋的鱼香肉丝,但乐知时心情奇好,亢奋到午休都没有睡,赶着把自己的桌子全部收了一遍。下午同桌来上学,看见他焕然一新的桌面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做到的?” 乐知时用湿巾纸擦完了第三遍,扔掉纸巾,拍了拍手,“无他,唯手快尔。” 后来他在这张重获新生的桌子前坐了三节课,每到下课都收得干干净净,连抽屉都是,终于挨到了家长会。大部分的同学都是非常讨厌这种会议的,好一点的可以在家长会期间全程隐形,差一点的就是送自己的家长来参加公开处决大会。 乐知时也是第一次这么期待。 天气比早上更差了点,外面乌云密布,乐知时开始担心会不会下雨,宋煜是不是有带伞。班主任提前进门,把准备好的ppt在教室的屏幕里试播了一下,顺便嘱咐学生一会儿在走廊等候。 很快,班上的第一个家长来了,是某个女生同学的妈妈,穿得很朴素,有点茫然地出现在教室门口。乐知时看着那个同学把她妈妈引到座位上,终于也忍不住出了门,先是在走廊的围栏趴了一会儿,然后走到楼梯口。 “乐乐,你爸来还是你妈来啊?”站在楼梯口的另一个男同学拿肩膀碰了碰他。 “他们都有事儿。我哥来。” “你有哥哥啊,太爽了吧。” 又走过来一个女生,“你不知道吗?哦对你初中不在这儿,他哥以前是咱们学校高中部的学长,又帅成绩又好。” 乐知时小小的虚荣心膨胀起来,替自家哥哥说了句“也没有那么夸张。”谁知下一刻一扭头,就看见本尊。 宋煜穿了件和头发一样黑的风衣,衬得他五官凌厉、气质出众,在一众家长之中格外好辨认。他上楼梯的时候也抬了抬头,正巧与乐知时对上视线。原本平直的唇角微微动了动,冷淡的神色褪去少许。 “哥哥。”乐知时上前了几步,在宋煜上来的时候站到他身边,“我带你去我位子上。” 身后的女生还在跟刚刚的男同学讨论,“我没骗你吧,是不是大帅哥?” 这是宋煜第一次来乐知时的教室,但感觉更新奇和激动的人反而是乐知时。 他的位子在教室第三组的倒数第二排。乐知时把宋煜领过去坐好,还指了指自己刚刚接好温水的水杯,“你可以喝,如果渴的话。” 他说完,宋煜点头,观察了一下他的桌子,脸上没太多表情,但夸了一句,“这么干净。” 旁边的女同桌立刻对着帅哥出卖了他:“他今天收拾了一中午。” 被当场拆穿的乐知时瞪了一眼同桌,“没有一中午这么夸张……”他还想给自己挽回一点面子,可发现宋煜似乎并没有太关注这个,而是自顾自环视着教室四周,便问他:“你在看什么?” 宋煜收回视线,看向乐知时,“我发现这是我高二时候的教室。” 培雅经常会换教室,有时候返修连教室门口的牌子都会换掉。乐知时上高中以来,算上分班一共换了四次教室,没想到最后竟然要从宋煜高二待过的教室毕业了。 “真的吗?”乐知时的开心在宋煜看来总是有些没来由。 宋煜点了点头,手肘撑在桌上,很平静地补充了一句,“我就坐在你后面。” 他这句话太有迷惑性。 仿佛他们真的在一间教室,他也真的每天都坐在乐知时的背后,只要乐知时想,他一回头就能看到。 在某个时间延迟了一年的平行时空,如果与乐知时现在所处的宇宙重叠,那么宋煜就可以陪着乐知时度过高三难熬的每一天。 乐知时愣了一秒,然后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你座位上有什么我不能看的东西吗?” 听到这句,乐知时摊了摊手,十分大方道:“没有,你随便看。” 他收拾得这么干净只是为了照顾宋煜的洁癖。 班主任催促着学生离开,他也没办法继续久留,只好跟着其他同学一起出去。大家不约而同地站在窗户外往教室里瞄,观察老师和自家家长的反应。不过因为这次家长会,宋煜的出现算是一个特殊情况,特别吸眼球。周围的同学都在议论,男生说宋煜球打得好,女生说宋煜长得帅成绩好,炫兄狂魔乐知时反而说不过他们。 他一心只望着宋煜。其他家长都很认真地抬头看着班主任说话,一副“为了我的孩子一定要足够虔诚”的表情,可宋煜没怎么抬头,而是弯了弯腰,从乐知时的抽屉里拿出一沓卷子和教辅资料。 “你惨了。”同样站在窗外的同桌对乐知时说,“你哥在看你卷子了,他回去不会跟你爸妈告状吧。” 大家也都笑起来,但乐知时出奇冷静,“不会的,他从来没有告过状,而且我爸妈也没有很在意我考得好不好。” “是吗,真好啊。” “那他干嘛拿出来看?” “就是,反正我不喜欢别人翻我的东西,帅哥也不行。” 听到这句,乐知时皱起眉,“他是我哥,不是别人。我喜欢让他翻。”说完他走到一边去了。他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好人缘,别说发火,连重话都没说过几次,这次明显不高兴,让周围几个女生挺惊讶的。 另一个同学又说:“乐乐,你跟你哥真的一丁点都不像欸,他看着好高冷啊。不过他五官也好立体,也是混血吗?为什么他头发眼睛都这么黑?” 乐知时觉得他问题很多,但还是回答了,“他不是混血。” “怪不得,你俩长得真的完全不一样。不是亲兄弟吧,表兄弟?” 乐知时沉默了,他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上了高中之后,宋煜和他分开,乐知时即便再去高三五班旁边的自习室里,也没有可以一起回家的人。他有时候会在食堂的高考红榜上对着宋煜的名字发呆,不过那个榜也只张贴了一年,第二年换上了另一批人。 他有点后悔自己留在培雅,倒不如去一个新的地方,那里不会让他时时刻刻想到宋煜。去食堂想到宋煜讨厌的菜,去操场想到宋煜投球的样子。 最可恶的就是三楼的空中长廊。 “不是亲兄弟的话,关系不会很亲密吧。” 他望着窗玻璃,自己的脸和宋煜的侧影重叠在一起,像摄影里的双重曝光。 乐知时忽然间非常希望自己和宋煜长得一模一样,像到旁人一看就能猜到他们的关系,这样就再没有人质疑,他自己也有一块不会患得患失的砝码。 没过太久,班主任从讲台上下来,打开教室门让班长带着他们出去等,或者先回家。刚合上教室门,一个女生在外面提议去食堂,其他人也纷纷同意,于是大家一起下去了。 乐知时有些舍不得,最后多看了几眼。宋煜脱了风衣外套搭在椅子背上,穿了件白色针织衫,很安静地坐在里面,握着他的笔,低着头,表情很认真,像是在思考什么。 这让乐知时恍惚间回到三年前,他站在教室外面,等待还没有下课的哥哥。 “走吧乐乐。” 乐知时回头,“嗯。” 家长会的内容和流程其实都大同小异,班主任说说高考严峻的形势,再把最近一次的模拟考成绩拿出来通报一次,宋煜都很熟悉,只是角色发生了对调,他如今也成了坐在下面听的人。 没有太多心思听下去,这些东西他听了三年,换汤不换药,就算是不听,他也比在座的对高考一无所知的家长更会引导。 宋煜翻看着乐知时的卷子,英语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连他都有些好奇,是不是真的有所谓血统这种玄学加成。但他的数学和其他科目比起来没有到特别好的地步,分数起伏比较大,不算特别稳定,好的时候可以考非常高的分数,差的情况下会被其他好学生拉分。 他找出乐知时的错题本,顺手也翻了翻,发现他记过的错题在最新一张试卷里又错了。这些题目在宋煜看来都有很清晰的脉络和套路,于是他干脆拿起笔,借着这段时间帮乐知时把错题系统地整理了一遍,还在他的错题本上分类写出常见的几种解题套路。 很专注地整理了一段时间,忽然听见班主任叫乐知时的名字,宋煜抬起头,发现前座的家长也在看他。 “乐知时同学的家长其实是我们培雅的优秀毕业生宋煜同学,他当年在学校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高考成绩也非常优秀。”说完班主任用充满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宋煜,“今天过来也是很巧合,能不能给我们其他家长分享一些复习期间的心得,或者身为家长需要注意的事?” 宋煜对这样的环境十分不适应,他感觉现在自己不像是乐知时的哥哥,更像是他父亲。这种奇怪的辈分错位让他不自然地抿住嘴唇,沉默片刻,才沉声开口,“其实到这个阶段了,谈学习心得已经晚了。” 他的话实在是太直接,弄得班主任也有点小尴尬,“啊,确实……” “不过家长需要做的事,我觉得还是有的。这最后的半年很关键,如果可能的话,尽量不要给考生太多压力。与其一味地让他们学习或是补身体,不如多关心关心他们的心理状况,少一点打击教育。”说完,宋煜也还是给班主任留了一个台阶,抱着营业的态度对她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微笑,“其他的我觉得老师您已经说得很好了。” 大概是他带着光环,说什么都有家长赞同。全身而退之后,宋煜继续把注意力放回到自家弟弟的试卷上,看得差不多了,他将试卷按顺序理好,重新放回抽屉,并把错题本压在上面,好让乐知时回来之后就能看到。 拿卷子的时候不小心带出来一本数学教辅,紫色封皮的,宋煜闲来无事,稍稍翻了翻,这种不用上交上去的教辅资料一般都没有写得很满。 果不其然,不仅写得不多,这本教辅似乎还是乐知时拿来打发时间的好工具,右下角是乐知时画的简笔漫画,是某个他很喜欢的动漫人物,快速翻过去的话,能看到一个完整的打斗动作。 这种事只有乐知时干得出来。 宋煜忽然觉得家长会也很有意思。再看看内容,不少页面都有写到完全认不出的字体,越写越飘,到后来则变成一个个戳上去的点,一看就是困到失去意识,还强撑着写字的状态。 光是看着这些痕迹,宋煜都可以在脑海中描摹出乐知时鲜活的样子。 翻到某一页,他停了下来,凝视了少时,握起笔,在下面也写上一行字。 时间很快消遣过去,散会后,有好些家长来到宋煜的桌边,希望他可以再多分享一点,尽管宋煜一向冷言冷面,但也不好做得太明显,就说了两句,直到有家长要他联系方式,询问可不可以请他当家教,宋煜才真的开口拒绝。 “我很忙,都不怎么回家。如果真的要教,肯定是教我自己家的小孩。您说是吧?” 穿上风衣离开教室,宋煜没有看到乐知时的踪影,于是给他打了个电话,没人接,乐知时在校的时候手机都是静音或关机,宋煜猜想他并没有看到,索性自己去找。 事实上乐知时都没有把手机拿出来,被许多同学围着的他现在正在食堂里,独自面对非常尴尬的场面——一个他从来没想到会喜欢他的女同学突然对他表白,还准备了一个小小的生日惊喜。乐知时则被起哄的男生按在了一个座位上,起身都做不到。 “这是我今天中午特意出去取的蛋糕。”坐在对面的女生把蛋糕推到他面前,脸上的表情很是羞涩,“他们家的蛋糕很好吃的,我提前了一周才订到。” 这蛋糕看起来的确很漂亮,玫瑰荔枝口味,最上面还写了祝乐知时生日快乐的字样。 大家都在一旁起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的过敏原是小麦,唯一一个知情人蒋宇凡还在理科班,他们起哄让乐知时切蛋糕尝一尝,乐知时拒绝不了,心里想着,挑一点奶油吃应该不会有事。 于是他拿起一支叉子,象征性地想刮一点奶油下来,顺便在心里盘算着等一下要怎么不失礼貌地脱身。 但他的计谋还没有能派上用场,下一秒,手腕就被一只熟悉的手牵住。 一抬头,对上宋煜那双冷厉的眼。 “他过敏,不能随便吃外面的蛋糕。”宋煜语气冷淡,直接将乐知时拉起来。 坐在对面的女孩儿表情有些尴尬,刚表白完就给表白对象吃可能会过敏的食物,这种情况的确不妙。但乐知时还是好脾气,“没事的,你别放在心上,谢谢你特地买给我。” 没让他说太多,宋煜就拉着他出去了。 外面刮了风,雨下了下来,地上都是不小的雨点,这么快的速度,乐知时猜想是阵雨,他缩了缩脖子,跟上宋煜的脚步。 “别人给你吃你就吃,我说过多少遍?”宋煜表情不善,“小时候的教训还不够?” 乐知时有些委屈,“不是,我没有要吃,刚刚她……” 宋煜脚步停下来,看着乐知时,“跟你表白你就可以吃了?” 他怎么会知道是表白…… 乐知时迷茫地站在原地,很短促地瘪了下嘴,又收回表情,“我没有,我只是想尝一点奶油,让她心里好受一点。” 宋煜站了一会儿,雨开始下大了。他说了一句知道了,便往前走到停车的地方,拿出车钥匙按了一下,又绕到副驾驶那头,替乐知时开了车门。 乐知时顺从地上了车,坐在宋煜的旁边。他发现宋煜的头发理短了一些,是真的很黑,看起来就不像是很好摸的那一类,这种发色的差别可能是他和宋煜外表上最大的差距。 他忽然想,要不自己也去染个黑头发好了,这样会不会更像一点。 他真的很想要一个独一无二、也没有办法随时切断的关系。 脑子里很混乱,外面忽然间起了雷,乐知时条件反射地抬起手,但被宋煜按住了手背。宋煜没有说话,另一只手打开了车载音乐,是可以放松舒缓的古典钢琴曲。 他握住乐知时的那只手一直没有松。 宋煜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可以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讨厌什么,喜欢什么,连上课时候会有的小动作,他都了若指掌。一切的细枝末节,都是这么多年的时间累积下来的。 乐知时看着他扭转身子,从后座拿出一个简洁漂亮的白色盒子,放在乐知时膝上。 “这是什么?” “自己拆开看。” 打开来,里面是一个巧克力蛋糕,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蛋糕光滑的淋面像是镜面一样反射出漂亮的光泽,很有宋煜的个人风格。 “家里的无麸粉用完了,买杏仁粉跑了好几家,做得有点赶。”宋煜的完美主义让他降低了自我评价,但乐知时却非常喜欢,他没想到宋煜记着自己的生日,还花这么大的功夫给他做了一个蛋糕。 “看起来好好吃。” 乐知时还以为到了周末他才能好好地过一个生日,还以为宋煜不会回来,也不会陪他。 闪电的白光稍纵即逝,没等乐知时有动作,宋煜先抬起手,捂住他的耳朵。雷声和他的声音一同到来,重叠着心跳。 “生日快乐。” 乐知时记得他坐在车上,吃了很大一块蛋糕,鼻子上还沾了巧克力的甘纳许淋面,一小块,宋煜非常阴险,没有告诉他,以至于回到家里乐知时才发现。 他还记得那天林蓉和宋谨都没回家,他缠着宋煜说了很久的话,在宋煜的房间做作业,一直到十二点过去。 宋煜当时还问他,花钱买的那些教辅,有没有好好做。 当时乐知时以为只是宋煜站在家长角度的随意询问,是家长会的后遗症,现在想想,原来他是在暗示。 地铁比往常开得快了很多,乐知时刷卡离站,好奇心驱使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里,寻找埋伏这么久的答案。 林蓉也才从机场回家不久,见乐知时一回来就钻进房间里,还挺奇怪,端了碗红豆双皮奶上楼去。见乐知时费劲地够着书柜顶上的纸箱子,她敲了敲开着的卧室门,“宝贝,你在干嘛呢?来,吃双皮奶。” 乐知时朝门外看了一眼,伸长胳膊还在艰难挣扎,“蓉姨,我上学期拿回来的书是在这个箱子里吧。” 林蓉放下双皮奶,站在原地想了想,“诶不对,我好像给你收到那个白色的矮柜里了。” “是吗?我找找。” 猜想乐知时可能是去w大受到了什么刺激,回来准备发愤图强了,林蓉不敢打扰,“你记得吃啊,想要什么告诉蓉姨。不要太辛苦了。” “嗯,好。”乐知时蹲在矮柜前,头也不抬,一本本翻找着。房门被林蓉带上,他找了十几分钟,终于翻出几本之前买的数学教辅。范围缩小,乐知时还没放弃,把这些书都抱到书桌前,一本本翻看。 直到看见那本被他画过漫画、最打发时间的一本,延迟半年的羞耻心冒了头,乐知时才隐隐觉得自己找对了。 是什么呢。 翻书的手忽然停了停,乐知时的视线跟着停驻。 这是一道函数应用题,题目很长,第一问是要求计算某公园的客流量。乐知时对这一题还有印象,因为题干实在冗长,而且感觉没在说人话,提炼条件都很困难。那时候的他正处在做题的倦怠期,读完题,满脑子只有公园、游客、假期这些关键词,根本不想算。 所以当时,他十分叛逆地写了一句话。 [解:不想算题,只想去玩,客流量这么大多我一个不多啊。] 但重新回顾的时候,下面又多了一行字,是完全不同的凌厉字体。 [再坚持一段时间,高考完就带你去,想去哪里都可以。] 这就是他说的鼓励吗。 乐知时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他忽而产生一种错觉,感觉他和宋煜就像是科幻电影里存在于两个不同时空的人,在某个奇妙的瞬间突然对上了频率,一切开始有了交集。 他曾经写下的无人知晓的话,也得到了回应。 指尖麻麻的,心脏涨得满满的,像溢出的雨水。乐知时伸出手,很轻地摸了摸宋煜写下的那行字,不自觉在心中默念几遍。 他觉得还有,认为宋煜不止留下这么一点痕迹。尝到一点甜头,乐知时继续翻下去,认认真真地翻了好多遍,但像这样消极怠工的时候并不多,大多数时间他都在认真做题,勤勉学习。 可供宋煜发挥的地方似乎也没有很多。 乐知时有些沮丧,但这样他就已经很满意了。 合上教辅,他对着封面发了会儿呆,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什么,耳朵烧烫起来。 他上课不好好听讲的时候,好像做过一件很蠢的事。 想到这里,乐知时飞快地翻动着教辅材料,终于找到了自己黑历史的那一页。 他当初闲来无聊,练字似的,把宋煜的名字在这一页写了一遍又一遍。再看一次这些被他写下的名字,乐知时都觉得心跳加快,他分不清是窘迫,还是其他的什么心情。阅读的时候,脑子里都是自己的声音,在一遍遍地喊着哥哥的名字,不希求回音。 忽而,他怔住了,定定地凝视着他写下的最后一个名字,依旧是那两个字,二十画。 [宋煜] 在那下面,多了一个字,如同回响。 [嗯?] 第45章 草蛇灰线 迟来的谜底并没有减轻乐知时的喜悦,反而让这种惊喜效果翻倍。 返校上晚自习之前,他将那本被他丢在角落半年的教辅书装进书包,可书太沉了,乐知时又拿出来,把宋煜留言的那两页小心地剪下来,夹在宋煜送给他的那本灰色速写本里。 看着上面宋煜的字迹,乐知时忽然产生出一种强烈的分享欲,可他没有合适的分享对象,想了一圈,觉得谁都不合适,最后发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说说。 [cheese1010:时隔半年的留言,已接收!] 乐知时觉得,宋煜可能是老天派来驯服他的天才。他实在想象不到,原来自己也可以有一天能不用为了分离而焦虑,甚至迫不及待地回到家里。 宋煜任何一点草蛇灰线的伏笔,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勾起他的情绪。 手机震了震,是宋煜的消息。 [哥哥:到了吗?] 乐知时先是下意识回复到了,但又删掉那两个字,把他拍下的那两页教辅的照片发了过去。 [乐知时:你好能藏啊。如果是我早就憋不住拿给你看了。] 宋煜看着乐知时的留言出了神,想到小时候乐知时玩捉迷藏的画面,的确像他说的那样。他们如果都是躲藏的那一方,乐知时是待不住的,太久没有被找到,他就很想自己出去,每次都是宋煜捂住他的嘴,强行让他跟着自己躲好,哪儿也不许去。 有时候宋煜是寻找的那一方,他在房间里喊一喊乐知时的名字,如果他在,一定会多少有点动静。所以乐知时总是输,因为他藏不住。 但宋煜不一样,只要他想藏,乐知时永远找不到他。他会急得哭起来,直到宋煜受不了,自己站出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永远如此,说不清是谁被谁胁迫。 宿舍的门忽然间打开,宋煜回过神,往门口看了一眼,是舍友陈方圆,对方似乎也刚从外面回来,嚷嚷着累,把包搁在自己的桌子上,“我还以为要淹个一星期呢,都盼着放假了,没想到今天就退水了,果然还没到正式看海的时候。” 他说着,看见自己桌子上摆得整整齐齐的点心酥饼,有些疑惑,又瞄了一眼其他室友的桌子,最后两手往兜里一踹,晃悠到宋煜跟前。 “啧啧啧……” 宋煜一脸莫名地抬头,瞥了他一眼,视线又回到自己的书上,“发什么神经?” “老实交代,是不是带女生进来了?!” 宋煜皱眉,翻了一页书,语气淡定,“你疯了吧。” 陈方圆把手往宋煜桌子上一撑,“休想骗我,桌子上都摆了给我们的点心了。” 宋煜头也不抬,“那是我家里人给我送来的,我放的。” “你放屁。你从来不会给我们摆得这么整齐,你每次从家里带了什么东西都是直接扔在窗台,让我们自己去拿的,而且你看看这儿,”陈方圆指着宋煜墙上的花,“你看这小白花!” 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戏精,陈方圆站在宋煜桌前,像只小狗一样努力嗅着花的气味,然后十分惬意地感叹,“啊,嫂子的香气。” 宋煜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有病吧。” “我有非常严重的颜控症,能被你这种眼睛长在天上的人看上一定是个超级大美女,肯定是肤白貌美长腿甜心,想看。” 明明知道陈方圆是个喜欢插科打诨的,但宋煜似乎被他魔性的叨叨给洗脑了,还真的一一对应起来。 肤白、貌美、长腿、甜心……其实差得不大。 混血在陈方圆眼里估计更是大大的加分项。 “我感觉我桌子都被嫂子收拾过了,贼干净。”陈方圆蹿回对面,摸了一把自己的桌面,出人意料的洁净,他回想了一下自己走之前的样子,“我记得我桌子上几本书摆得可乱了,椅子也是歪的。” 宋煜十分无语,“那是我收的。” 陈方圆直接否认,“我不信,你没这么好,我一定是有嫂子了。我要见我嫂子!” “你去梦里见吧。” 宋煜也不想解释来的人是他的弟弟,反正说出来陈方圆也不会相信。 果不其然,陈方圆看到宿舍卫浴里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的洗漱用品,直接在浴室里大声嚷嚷起来。 “她还过夜了?!宋煜你!你可真行!” 宋煜戴上耳机,叹了口气,“我没那么行,你想太多。” 乐知时返校后的一周,培雅就举办了七十年校庆大典,学校很重视这个难得的周年,举办得声势浩大,初中部和高中部一起,热热闹闹地庆祝了好几天。 但快乐都是别人的,身为高三生的乐知时不配拥有活动时间。 培雅在这方面一向很舍得花钱,为了纪念七十周年,校领导特别邀请了一支专业摄影团队全程拍摄录制这次的校庆活动,与活动无缘的乐知时,和同学一起走在从食堂回教学楼的路上,误打误撞被正在拍摄的导播拦住,录了一个简短的采访和祝福。 校庆活动包括联欢会和文化节,邀请的范围也很大,连宋煜这种毕业三年的都收到了短信,但他实在太忙,没有时间回去。 何况乐知时也不参与,宋煜觉得没有回去的必要。 只是在当天晚上,正坐在宿舍写报告的宋煜收到了林蓉发来的连环微信,一点开全都是视频和照片,原来林蓉自己跑去玩了。 [妈:我去看乐乐,顺便拍了一些,给你看!] 这种程度,完全是顺便看乐乐吧。 宋煜对她拍的那些照片和视频不太感兴趣,滑动鼠标随意地往下翻了翻,没什么新鲜的,准备直接关掉,正巧,林蓉又发来了一条新的消息,只不过是一折微信公众号的文章转载。 [妈:小煜你快看,这里面那个视频里有乐乐,三分十二秒!] 看到这句话,宋煜才真正点进去,链接跳转到培雅中学的官方微信号,是一篇记录了这次校庆活动的文章。滑动鼠标,宋煜找着母亲口中的视频,终于在最下面看到了,标题是培雅师生庆祝学校七十周年。 刚点开,舍长王承之拿着手机就凑过来,“宋煜,那个申请表你填了吗?我发给你了啊。” “嗯,我等下填。” “忙什么呢?”王承之看了看他的电脑,“校庆?你是培雅的啊,我看朋友圈最近不少人转,原来都是你校友。” 宋煜点了点头,按照林蓉说的直接把视频拉到三分十二秒,果然看到了乐知时。 视频里,这家伙还懵懵懂懂地走在路上,也不看路,被拦住的时候还有些慌。 采访的主持人十分热情,引导乐知时看镜头,“同学你好,最近培雅校庆你有没有参加啊?” 似乎不止一个机位,乐知时找了一会儿镜头,“啊,我……我高三了,没时间参加活动,但我其实很羡慕能参加的同学。” 对方又问了一些问题,乐知时都非常认真地回答了,还站得很挺拔。 见宋煜看得认真,王承之忍不住问,“这小帅哥是混血儿吧,你认识吗?” 宋煜看了一眼舍长,“嗯,我家的弟弟。” “你还有个弟弟啊,真好。”王承之显然是误会了,“你家基因也太逆天了。” 宋煜没有解释,再回头看视频的时候已经到了送祝福的环节,乐知时笑得像朵向日葵似的,笔直站着,“希望我们学校以后越来越好,再办七十年。” 这时候画面突然多出来一个男生,个子很高,比乐知时还要高出大半个头,头发理得很短,从后面一把搂住乐知时的肩膀,笑得很阳光,“再办七十年怎么够,七百年吧。” 在视频里,乐知时没有直接甩开他,反而还被逗笑了,“七百年也太久了。” 那个男生仍旧以这个亲密的姿态揽着他,还伸出手对着镜头比了半个爱心,乐知时一开始没有get到,被他用肩膀撞了撞,意识到之后乐知时傻笑着把他的手拍开,“好奇怪啊你。” “这有什么奇怪的,培雅生日快乐!” 很快,镜头切换,视频里的人变成其他的学生。王承之还在感叹,“你弟的颜值在这个视频里简直鹤立鸡群。虽然刚刚他那个同学长得也有点小帅,但还是比你弟差了一截。” 正说着,他感觉宋煜没有回应,有些奇怪。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似乎变差了。 错觉吗? 宋煜没有再看那个视频,直接点击了关闭,打开了王承之的对话框,找到那个表格。 “这就是你说的申请表吧?” 王承之反应了一下,“啊,对……你填好给我就行。” 怎么回事,感觉突然换了个人。 一晚上,宋煜都显得格外地沉默,而且和平时不一样的是,他很早就上了床,似乎打算休息。睡在对面的陈方圆觉得不太对劲,发了个消息问王承之。 [陈方圆:送鱼今天咋了?这么早就上床睡觉了,不会是病了吧。] [王承之:不知道,晚上填申请表的时候就有点不正常,好像是看了个视频突然不高兴的。] [陈方圆:视频?草,我鱼哥不是被绿了吧!] [王承之:……怎么可能,他连对象都没有,没谈就绿啊。] [陈方圆:我觉得他有,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宋煜在谈恋爱。] 躺在床上的宋煜对两个室友的聊天完全不知情,他只是单纯想早点睡觉,但事与愿违,越是想早点睡着,越是睡不着。 他再一次打开手机,光亮打在墙壁上,他犹豫着点开和林蓉的聊天记录,盯着那条链接,正要点进去,微信弹出新的消息提示,是乐知时的。 [乐知时:哥哥,我这次周测数学考很高,你看。] 乐知时把他拍下的试卷照片发了过去,然后非常愉快地,又把自己的试卷拿起来看了一眼。没一会儿,他收到了宋煜发过来的消息。 [哥哥:嗯。] 只有一个嗯吗?乐知时对这个回复感到有些失望,但他观察到对话框的最上面,看见那里显示着正在输入中,于是他非常耐心地等了等,等到那行提示消失,对话框里也没有出现新的消息,过一会儿,又开始显示正在输入中…… 乐知时着急地直接发过去一条。 [乐知时:你在写论文吗哥哥] 一分钟后,他终于得到了宋煜的消息。 他先是甩了张乐知时接受校庆采访时的截图,不是别的画面,就是那个未果的比心。 [哥哥:这就是拉着你打游戏的家伙?] 第46章 双向安眠 看着宋煜发来的截图,乐知时还皱了皱眉。 [乐知时:你把我截得好难看啊,都糊掉了] [哥哥:不要转移话题。] 乐知时想了想,觉得这是个给宋煜打电话的绝好机会,准备直接拨通语音电话,不过一不小心选错,变成了视频通话。 手忙脚乱之下,乐知时想趁宋煜没有反应过来赶紧挂断重拨,没想到宋煜接了。 摄像头里,他那头一片黑,似乎已经熄灯,唯一的光源就是手机屏幕的光,只够照亮宋煜的脸。 也是奇怪,在这种光源下,宋煜反而格外立体好看。镜头很近,他的五官也放大许多,仿佛就靠在身边一样。 乐知时发了个小呆,手机震动一下,他退出去发现是宋煜发来的消息。 [哥哥:为什么视频?] [哥哥:宿舍熄灯了,不能说话。] 乐知时退回视频界面,冲着宋煜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告诉他,“我本来是想打语音的,不小心点错了。” 手机又震了一下。 [哥哥:那我挂了。] 乐知时立刻对他摇头,“别别别,我想跟你视频,就一会儿。” [哥哥: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看到这句,乐知时才想起来打电话的初衷,“哦对,你说打游戏,我现在都不打了,回来之后一次也没有打过。截图里的这个确实是之前带我打游戏的那个同学,我跟你说过来着,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视频里,乐知时能看到宋煜绷直的嘴唇,看起来不是很开心的样子,他放软了声音,喊了一声哥哥,手机才震动了一下。 [哥哥:猜的。] “你好厉害啊,一猜就猜对了。其实我就跟他打过两三次,他跟我们班其他男生打得更多。” [哥哥:你们关系很好吗?] 看到这句话,乐知时拿起桌子上的酸奶,吸了一口,语气随意,“还可以吧,我跟我们班上的人关系都不错。” 宋煜编辑了几个字,最后又把里面的参照对象删掉,换成了另一个人。 [哥哥:跟蒋宇凡比呢。] 乐知时的回答几乎没有犹豫,“那还是不能比的,高二分班我们才认识,当然还是蒋宇凡跟我关系最铁。” 看到这句,宋煜感觉憋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的直觉到底准不准确,但他看到那个视频的心情的确不怎么样。 打视频的机会不常有,乐知时趁机对着哥哥说了一堆最近发生的事,说棉花糖最近又胖了多少斤,橘子一天要吃多少猫罐头,镜头里宋煜的表情变化并不大,但换了个边,似乎选了个更舒服更放松的睡姿。 盯着屏幕,乐知时也不自觉地趴在了桌子上,侧着,脑袋垫在手肘上。凑这么近看,宋煜的睫毛都很清楚,他的轮廓就在眼前。 静静地注视着,乐知时感觉又回到了和宋煜被大雨困住的那天晚上。 “哥哥,你怎么这么早就睡觉了,是不是很累啊?” 听着乐知时说了好一会儿话,宋煜也有些恍惚,忘记自己不能开口的事,嗯了一声。 “那我不跟你说太久了,免得打扰你睡觉。我也要背书了。”乐知时怕他还觉得自己玩游戏,又特意说,“我一会儿就卸载那个游戏,等考完我再下回来。” 宋煜没说话,嘴角的弧度稍稍缓和些,乐知时就冲他笑,“那你快睡觉吧,晚安。” “晚安。” 宋煜下意识低声说出口,那头挂了视频。他忽然听见宿舍里传来贼兮兮的笑声,疑惑地转身,三盏手电对准了他,简直就像三堂会审。 “跟谁晚安呢大帅哥,这么贴心,高冷人设崩得稀碎啊。” “你想多了,肯定是跟我说晚安呢。” “草,我们宿舍又一个要脱单了吗?” “你们真的很无聊。”宋煜戴上耳塞,闭眼睡觉。 这一次他很快就入眠了。 高考迫在眉睫,教室黑板的右上角写着大大的倒计时数字,每天都变,越来越少。 大家来得越来越早,走得越来越迟,把全部的精力和时间都投入到最后的复习冲刺中。 空气好像被压缩了一样,沉重得难以流动,和怎么都记不完的知识点一起压在大家的肩膀上。 乐知时心比较大,和其他人比心态还算平和,他的同桌已经哭了两次,第一次还躲着乐知时,自己在女厕所哭完,红着眼睛回来,乐知时知道她压力大,给她吃了自己刚买的彩虹糖。第二次就直接趴在桌子上哭了。 “不是吧张悦月,还没考你就哭啊。” 听到有人拿这取笑,乐知时郑重地说,“哭是释放压力的有效途径,就是要考前哭,考完之后再哭都来不及了吧。” 就这样,高考前最后十几天就这么兵荒马乱地一闪即逝。一晃神,就到了考前最后一晚。为了放松,班主任站在讲台,给他们讲自己当年高考时候发生的糗事,乐知时听着听着,有些恍惚。 明明很讨厌每天起早贪黑,讨厌日复一日背着大同小异的知识点,也讨厌一遍遍刷同样的真题。这种枯燥、乏味又紧绷的日子,他每天都期盼着能早一点结束。 可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乐知时又觉得很不舍。 距离晚自习结束还有半分钟的时候,班上的一个男生突然大喊了一句,“高三(10)班加油!” 本来大家都愣了愣,但也只是两三秒,有人笑出来,也有人跟着大喊加油,越来越多,这种声音穿透墙壁,蔓延到隔壁班。 不知怎么的,整个高三都开始喊起来,响彻楼宇,像是在给彼此加油打气。 骑车回到家里,乐知时按照林蓉说的喝了一杯温牛奶,早早地洗漱、上床,检查所有明天即将带去考场的东西,然后准备休息。 躺在床上的时候,才晚上十点半。 他根本睡不着。 翻来覆去很久,乐知时发现自己心跳很快,脑子里不断想着明天的事,越想越觉得精神。 太紧张了。 他拿出手机,锁定的屏幕亮起来,背景是他上次去w大时拍的那个正门。黑暗中,他定定地看了很久,直到宋煜发过来的消息出现,才回过神。 [哥哥:记得检查每一支笔是不是好用。放轻松。] 哪有这么容易。乐知时感到苦闷,当初宋煜高考的时候,紧张到生病的是他,现在轮到自己高考了,还是这么紧张。只考一次试,紧张两次,太亏了。 他觉得自己这样下去根本睡不着,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给宋煜拨了电话。提示音只响了一声,电话就接通了。 “怎么了?”宋煜的声音在无线电波下显得格外沉郁,在黑暗的夜里给了乐知时一个具象化的安慰,仿佛一团灰色的云,看起来很冷,但伸手就能触到一片柔软。 乐知时窝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我有点失眠。” “睡不着?” 他听见宋煜的声音有些刻意地压低。 “嗯。我试过了,可能是太紧张了,越想睡越睡不着,你可以跟我说说话,转移一下我的注意力吗?” 宋煜那头安静了两秒,“你确定听我说话,不会让你更睡不着?” 乐知时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但有个例外,“你给我讲数学题的时候,我会很容易犯困。” 电话那头的宋煜似乎轻笑了一下,被乐知时敏锐地捕捉到,所以乐知时也笑了。 “我现在去哪给你找题来讲。”宋煜的语气里透着些许无奈。 “也是。”乐知时闭上眼,想象宋煜就在身边,“那你能不能假装成一个数学老师,念点我听了会困的东西。” 耳机里传来些许杂音,像是找东西的声音。很快,乐知时听见宋煜起身,似乎转移了地点,环境背景音都变得不太一样,空旷了许多。 没过几秒,他听见宋煜低声问,“《牛津通识读本:数学》,怎么样?” “这个名字一听就很催眠。”乐知时表示赞同。 他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紧接着,宋煜沉声开口了,他的音色很低,情感起伏不大,但有着很动听的共鸣,可以抚平乐知时躁动的情绪。 “……当我们考察一个物理问题的解答时,十有八九能够就其中的科学贡献部分和数学贡献部分划出一道清晰的界限……” 他念的文字晦涩艰深,但传达到乐知时的耳中,文字似乎就被剥落了,成为单纯的音频波形,灌入乐知时心中,他随着这波动的频率时起时伏,呼吸放缓,四肢松弛,最后进入一种平稳的、沉静的状态之中。 “……结果发现,即使是非常简单的相互作用粒子模型,其行为也极其复杂,会引发极为难解、事实上多数都未能解决的数学问题。” 感觉电话那头传来稳定的呼吸声,宋煜也放缓速度,慢慢停了下来。 这个世界上最复杂、最难解的问题,好像暂时得以平息了。 “晚安。” 站在无人的楼道,宋煜轻轻合上了手里的书,静静站了片刻,回到宿舍。 · 高考的时间和其他的时间仿佛不是一个流动速度。感觉不久前才刚踏进考场,看着监考老师拆封密封袋,一转眼一天就过去了。 第一天考下来,乐知时觉得还算不错,数学卷子里有不少他整理过的题。培雅安排了接他们回学校的校车,车上的同学们都在对答案,他不想听,就戴上耳机听音乐。 听说他们的试题上了热搜,乐知时也没有心情看,只打开了和宋煜的聊天框。 [乐知时:你昨天给我念的书,催眠效果真好。] [乐知时:你睡不着的时候也会看吗?] 快下车的时候,他才得到宋煜的回复,字里行间透露着对他的无奈。 [哥哥:我看这种书不是为了睡觉。] 乐知时对着手机笑了出来。 第二天的英语和文综都是他的强项,但乐知时还是央求宋煜能再给他读一天那本书,宋煜答应了。 同实验室的学姐看着宋煜起了身,抱着一本厚厚的书去了隔壁茶水间,还以为他是想休息,毕竟他为了早点把数据处理完,忙了一整天,连晚饭都顾不上吃。 她想了想,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包即食麦片和奥利奥,起身给师弟送过去。 走到茶水间的门口,她看见宋煜的背影,戴着耳机,拿着一本书不疾不徐地读着,声音说不上变了,但和他平时在实验室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同,不是冷冰冰没有感情的。 这很微妙,因为他念的也不是什么散文诗,更像是枯燥乏味的数学科教类读物,可那种暗藏在声音里的流动的情感,却是显而易见的。 直觉让她没有打扰,轻轻带上了茶水间的门,把没送出去的麦片和饼干放到宋煜空旷的工位上。 她忽然发觉,这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师弟其实也没那么不一样。 拼了命把三天都不一定能完成的工作量压缩到两天,大概也是赶着要去做什么事,见某个人吧。 晚上的安眠读物让乐知时精神饱满,第二天的考试科目都是他擅长的,天气也好,一切都很顺利,最后的铃声响起,他最后看了一眼卷面的姓名。 感觉就像是参加了一次长跑体测,他在队伍里拼了命地向前跑,沿着规则和他人的希冀,不断地和意志力挣扎。 到最后一秒的时候,秒表按下终止。他浑身的力气被抽走,离开这片困住他的跑道。 终于结束。 大家比想象中冷静许多,只有一个学生在出考场后大声喊了一句什么。乐知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跟着大家一起往考场外走,外面很多家长,他的视线没有焦点,抱着一个微渺的念头反复搜索。 最终,目光和一双眼意外间对上视线。 宋煜穿着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戴着之前乐知时去w大见他时戴去的棒球帽,对着他露出一个很淡的笑。 明明这一身都很普通,乐知时觉得光好像都落到了他身上。 他跑上前,在宋煜面前停下。 “看起来考得不错。”宋煜简单评价了一下他的状态。 乐知时脸上的笑藏不住,“和我的第一个高考愿望已经很接近了,看来w大的锦鲤还是保佑了我。” 宋煜挑了挑眉,“你踩了它,它还保佑你,真是条以德报怨的鱼。” 两人说着话,看见不远处的林蓉和宋谨,冲他们挥手。一家子难得凑齐,林蓉坐在副驾驶,开心地一直聊天。乐知时感觉时间进入了某种循环,好像回到了三年前,宋叔叔开车,蓉姨坐在副驾驶,非常认真地规划着考后的计划。 “一会儿回家吃,我做了你们俩最爱吃的菜,还有芝士蛋糕和杨枝甘露。” 乐知时点头,看见宋煜靠在沙发背上,小声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坐地铁过来的。”宋煜很简短地说。 坐地铁一定很累,乐知时又问:“你没开车啊。” “有点困。”宋煜手肘撑着车窗窗沿,扶着下巴,“开车比较危险。” 乐知时挨他更近一些,扯了一下宋煜的手臂,冲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一脸自己非常值得依赖的表情,“你可以靠着我睡觉。” 宋煜瞥了他一眼,又别过脸,“我可不是你这种小孩儿。” 坐在副驾驶听了一个来回,林蓉都忍不住笑起来,“那你可说错了。今天咱们这个车里啊,乐乐是最大的。” 宋谨开着车,很是配合地问了一句为什么,林蓉又说,“因为考生最大啊。” “对。”乐知时扯着宋煜,硬是把他拽到自己的肩膀跟前,“你就靠着我睡一会儿吧,醒了就到了。” 似乎怕宋煜还不答应,乐知时凑到他耳边,用很轻的气声说,“就当是这两天的回礼,你不是也帮我催眠了吗?” 乐知时的手抓着他肩膀,感觉宋煜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好在这个说法起了作用,宋煜最后还是同意了。他有些不情不愿地歪下来,又调整了一下,似乎觉得并不是很满意。乐知时还以为他要起来,有些慌乱,“我的肩膀是不是骨头太凸了?不舒服是吧。” “嗯。” 下一刻,原本以为会起身坐直的宋煜,压了压帽檐,又一次靠下来。只是这次,他的目标并不是靠在肩上,而是直接枕在了乐知时的腿上。 “这样好多了。” 第47章 46 乐知时的身体不自觉绷紧了。 原来借膝盖给别人当枕头会这么紧张的吗。他不由得想到自己小时候,似乎经常枕在宋煜的腿上,睡得特别熟。 现在角色对换,乐知时有种神奇的体验,同时也产生出一种微妙的负担感,一下都不敢动,生怕宋煜觉得不舒服,睡不好。 他低下头,看见宋煜的手轻轻放在他膝盖上,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是乐知时从小到大见过最好看的手。 最重要的是,他还戴着那支旧手表。 乐知时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宋煜会一直戴着,自己当时就应该再攒一攒,给哥哥买更好更贵的表。 车子开得平缓,但赶上高峰期,外面很吵,乐知时学着宋煜哄他睡觉的样子,将自己的手轻轻掩住宋煜的脸侧,看向窗外。 裹住夕阳的云变成了柔软的粉橘色。 天空是一碗清澈的银耳甜汤,上面漂浮着一大块西柚味的棉花糖。 快到家的时候宋煜就醒了,他脱下帽子很快地理了理头发,又重新戴上,转了转脖子。醒来得这么巧,乐知时都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睡着。 “睡得舒服吗?” 乐知时着急询问的样子就像一个刚下载下来就要求用户评论反馈的app。 宋煜只看窗外,不看他。 “还可以。” 听不出什么语气,但乐知时已经很开心了,哪怕腿有点麻。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难得的团圆饭,庆祝乐知时度过高考这个大难关,宋谨忍不住喝了点酒,吃着吃着就说到乐知时的爸爸,脸涨得通红,还差点哭出来,幸好有乐知时和林蓉两头哄着,才没真的掉眼泪。 “乐奕真看到你这样能笑死。”林蓉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给宋谨盛了碗汤,“多大的人了。” 宋谨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我这几天天天在办公室跟乐奕说,让他保佑乐乐别出什么岔子,一定要顺顺利利的。” 他的办公室桌子上一直摆着他们高中时候的合照。 听到这句,宋煜面无表情地问,“他回你了吗?” 乐知时乐不可支,笑得往宋煜肩膀上趴,“回了就是灵异片了。” “不过你这次这么顺利,高考也没下雨,真是运气好。”林蓉也忍不住感叹,“乐奕和olivia如果能知道,应该也很开心吧。哦对了。”林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的,突然起身离开,回来的时候拿了个相框,里面装的相片是上次校庆乐知时接受采访的单人画面。 “看,我们家乐乐多帅,这种高光时刻就必须留着。” 乐知时吃了一大块粉蒸排骨,含混地说:“这种也不算高光吧,我就是被人中途拦住采访而已。” “那也是因为你好看才拦你啊,不然怎么不去拦其他人呢。”林蓉把相框递给宋煜,让他转递给乐知时,想起来校庆那天给他发微信来着,“我给你发的母校校庆照片看了吗?还有你弟弟的采访视频。” 提到这个,宋煜的表情明显变难看了,“看了。” “你语气好敷衍啊,你现在不仅嘲讽母爱,还开始对弟弟也痛下杀手了吗?” 宋煜无话可说,把手里的相册塞到乐知时手里。 林蓉给乐知时夹了一块糍粑鱼,“说起那个采访视频,还挺巧的,沈密也跟你一起接受采访了啊,那孩子也挺逗的。” “唔。”乐知时很认真地吃鱼,没有太接林蓉的话。倒是宋煜,皱眉看向林蓉,“沈密是谁?” “你看我就说你没看那个视频吧。”林蓉像是捉住他把柄似的,摇了摇头,解释说,“沈密就是后来冒出来那个高个子男生啊,乐乐分班之后的同学吧。那小孩儿特别逗,有一次下雨乐乐把手机落在公交车上了,他还跑来家里还给他,是个挺好的小孩。” 宋煜觉得莫名,扭头问乐知时,“手机你都能丢?” 乐知时抬头的时候有点懵,“我……我也不知道,冬天穿得厚,从口袋里掉出来的。” 宋谨好像也想起来,“啊,那个小孩儿,是不是后来还去阳和启蛰帮忙来着?” “对。”林蓉喝了一口杨枝甘露,“就是沈密,正好路过,帮我搬了不少东西。那孩子特别会说话,性格特好,我留他吃饭他还送我花。” 乐知时没放太多心思在他们的对话里,只默默喝完了自己的杨枝甘露,扭头发现宋煜那碗压根没动,“哥哥,你怎么不喝?” 宋煜沉默了两秒,才低头开始喝甜品。 吃完饭,乐知时和林蓉一起下楼遛狗消食,回来之后见宋谨独自一人在客厅看球赛。 “你儿子呢?” “一直在上面,没下来。”宋谨眼睛都不带转的。 “估计又睡了。”林蓉被蚊子咬了几个包,拿药膏给自己抹,又把乐知时抓来检查他身上有没有,“还行,没咬你。宝贝儿你去看看橘子吃没吃饭,它最近都不好好吃饭,别是生病了。” 乐知时点头,在一楼转悠了好几圈也没看到橘子的踪影,刚一上楼,就瞧见橘子在宋煜房门跟前,抬着爪子抓挠了两下,似乎准备站起来扒住。 “找到你了。” 门是虚掩着的,橘子一扑上去就开了条小缝,它也乘势钻了进去,乐知时晚了一步,没逮住,只好进去抓他。 走到门口,就看见橘子跳上了床,乐知时站在门外轻声喊了宋煜一声,没有回应,他走进去,发现宋煜在床上睡觉。 房间里没开灯,很黑,乐知时脱了拖鞋,光着脚进去,想着抓住橘子就离开,可这猫实在狡猾,直接钻到了宋煜的怀里。宋煜戴着耳机,似乎真的很累,睡得很沉。 “跟我去吃饭。”乐知时拿着逗猫棒小声哄他,想带他走。可橘子咕噜了一声,背了过去。 乐知时叹了口气,站在床边看了几秒宋煜的睡脸。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滑进来,落在宋煜的脸上,柔和了他锋利的眉眼。 他觉得自己不能在发呆了,于是弯下腰,想把橘子从宋煜的怀里抱出来。但身为一只橘猫,太久没有亲手抱它的乐知时错误预估了它的重量,没能成功抱出来不说,脚还不小心在地板上滑了一下,整个人栽到宋煜床上。 见宋煜皱着眉睁开眼,乐知时尴尬而不失慌乱地朝宋煜露出一个笑,“那个……我其实是想带走橘子,不小心……” “不小心把自己送上床了。”宋煜的声音很沉,手臂搭在自己的眼睛上。 这么说虽然很奇怪,但是的确符合事实。 乐知时本来想起来,也该起来,但看见宋煜没有生气,又有点想赖在他床上,于是往前趴了趴,“你现在睡,晚上不会睡不着吗?” 宋煜的眼睛被遮住,乐知时看不见,只能盯着他的嘴唇。他的嘴角很平,嘴唇微微张着,过了几秒才开口,带着一点未散的倦意,“无所谓了。” “不行,颠倒生物钟对身体很不好的。”乐知时伸手抓住宋煜挡在眼睛上的手臂,拿下来,然后又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手掌,但声音还是很轻,没敢闹,“你已经睡了俩小时了,再睡晚上就睡不着了。” 他的尾音听起来有种撒娇的意味,宋煜眼睛没睁,只是说:“所以你的任务从带走橘子变成带走我了。” 乐知时笑了一下,“本质上差不多。” 都是哄猫。 宋煜侧过脸,看向乐知时,声音懒懒的,语速很慢,“那你把我吵醒了,准备做点什么?” 这话有几分暧昧,可乐知时并没有领会到,直接趴到宋煜跟前,距离一下子拉近。 这下反而是宋煜想躲了。 “你可以陪我去个地方吗?”乐知时眨了一下眼睛,手还紧紧抓着宋煜的手掌。 一定是因为没有睡醒,所以宋煜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答应了乐知时。明明他真的很困,也很讨厌被人吵醒,但对象换做乐知时,他就脾气全失。 而他对乐知时的忍耐程度不仅限于此。 · 晚上九点半,两人站在培雅大门正对面的街上,面前车来车往。宋煜扯了扯身上这件过去偏大现在正好的校服外套,十分不理解地问乐知时:“为什么不明天来?明天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返校清书。” “可是你进不去啊,我刚刚说了,我想和你一起来。”乐知时眼睛瞄准大门,见已经有不少初中部学生下晚自习出来了,人越来越多,从校门扩散到附近的街道。趁着这机会,乐知时拽着宋煜就往学校的方向跑。 “我们就假装是忘拿东西的初中学生,别说话,不要看保安。” 宋煜任由他扯着,像一只没有自由意志的小鱼氢气球。 尽管两人在人群里真的非常显眼,但因为的确穿着本校校服,保安并没有拦住他们。成功混进学校之后,乐知时极其兴奋,转过来对宋煜说,“你是不是好久没有回来了?有没有一种重回高中的感觉?” 宋煜和以往一样镇定,只是脱了外套,露出里面的白t恤,“这就是你高考后的愿望?” “这是其中之一。”乐知时的语气依旧贪得无厌,他跑下楼梯,头发被夏夜的风带起,校服外套灌满了风,像只自由自在的鸟。 看着他的背影,宋煜的心也一点点变轻。 太久没有回到培雅,宋煜还以为自己会觉得很陌生,但学校还是那副样子,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唯独之前说过要拆的旧校舍,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幢新的实验楼。曾经在那里的小猫,如今四散到万家灯火之中。 明明已经离开了三年,恍惚间,宋煜却感觉仿佛昨天他还在这里,过着忙碌又简单的中学生活,和乐知时假装着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这里没有人,我们进去吧。” 逆着放学的人潮,他们来到操场。培雅的操场是用铁丝网围住的,大门已经落了锁,但大家都知道在体育场靠近逸夫楼的那个角落,有一个侧门,那里的锁早就坏了,只能搭着。 “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个门?” “知道。”宋煜有时候会跟着秦彦中午来这里打球,只能从侧门进。 他跟着乐知时进去,他们像两条漏网之鱼,从一张大网钻进另一张小网。宋煜习惯性未雨绸缪,“你不怕一会儿有人来抓你。” “不会吧。”乐知时什么时候都喜欢抱着侥幸心理,“今天高三的老师学生都不在,值日的肯定也比平常少。万一抓到就跑呗,我们腿长的还跑不过腿短的吗。” 他总是可以自圆其说。 蝉鸣搅弄着沉闷的夏夜,偶尔有风穿过白杨林,飘到操场,吹开六月粘稠的空气。乐知时挨着宋煜,走在画着三分线的篮球场上,低着头,注视他们影子,长长的,交错着,浓郁的黑在地面交融,相触后又很快分开。 比真实的他们更亲密。 他心里涌起一股奇妙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之前我真的好想快点毕业,想快点离开这里。”乐知时看着操场旁的小树林,“我考前天天在那里面的石头凳子上背书,被蚊子咬了一胳膊的包,回去还要吃过敏药,然后继续背。” 他长长地叹口气,“没想到这么快,我的高中生活就真的结束了,再也没有了,今天是最后一天。” 见他这样,宋煜有点想笑,原地停住,站在篮球场的最中间,转过身看着他,“所以你就特意跑来这儿打发时间?” “这不叫打发时间……”乐知时本来还想狡辩,但辩无可辩,索性承认,“对。就是这样。今晚之前的我没有时间,”乐知时迎着月色,方才的不舍消去许多,笑容美好,“但现在我有了,所以考完之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挥霍时间。” 和你一起,挥霍我在高中的最后一天。 宋煜似笑非笑,也没有回应。他们之间好像也不需要时时刻刻的回应。 乐知时突然发现了什么,叫了一声,宋煜还以为是什么路过的小动物,没想到是一颗卡在篮板和篮筐之间的篮球。 “这肯定是谁留在这里占位子的。”他跑了过去。 培雅的男生很多,高中部加上初中部人数庞大,篮球场成了非常稀缺的资源,所以大家经常提前占位,有篮球卡住的球场就是有主的,这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乐知时站在篮筐下,伸长手臂纵身跃起,手指将那个篮球打了下来,接手后拍了拍,落地的声音在空旷的篮球场扩散开来。 “你可以教我灌篮吗?”乐知时问完,将球扔了过去。 宋煜很敏捷地接住,问他为什么想学。 “我之前老是被人盖帽,我也想试试扣篮。”乐知时很不服气地望了望篮筐,“可能是我弹跳力还不够。” “这种招数看着花哨,不会也没什么,练好三步上篮就可以了,得分最重要。” 乐知时并没有被宋煜的实用主义打动,一心还是想着灌篮,他央求宋煜试一下,“你肯定会,我听蒋宇凡说w大的测绘篮球队超强的,你不是也在篮球队里吗?哥哥你扣一个我看看吧。” 宋煜站在原地拍了几下球,最后还是拗不过,答应了。 他活动了一下脚踝和脖颈,运球上前,单脚起跳纵身一跃,左臂直接抓住篮筐,右臂展开猛地将球扣进筐中。整个篮球架都摇晃起来。 乐知时怔了一下,他不仅轻松扣篮,还是抓筐的那种。 “宋煜哥哥,你太厉害了。” 听到乐知时发自肺腑的夸赞,宋煜不得不承认,还是有一点受用的。以前刚上高中,宋煜就成了校篮球队的主力,一旦上场,只专注得分的宋煜一向两耳不闻场外事,对其他人的声音完全摒除,除非他清楚乐知时在下面看。 那时候的他们在学校还没有交集,乐知时有时候会站在人群中围观,但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放开声音喊宋煜的名字。 他也不会知道,每次宋煜进球,回头第一个去看的,永远都是他。 哪怕面前放着一个标准答案,扣篮这种技巧也没那么容易抄会,乐知时试了好几次,还是做不到。有些沮丧,他蹲下来重新系紧鞋带,准备再试一次。 宋煜看他反复尝试,担心伤到跟腱,“扣篮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你暑假可以多练练弹跳和爆发力,之后会轻松点。” “那你会陪我吗?”乐知时站起来,很直白地表达,“我想跟你一起打球,之前都没有一起打过。” 在他上初中的时候,宋煜在篮球队已经战绩辉煌,可没人知道他是宋煜的弟弟,他也不能缠在他身边。等大家知道了,宋煜也上了高三,离开了篮球队。 在培雅呆了六年,到了最后一天才能和宋煜站在在同个球场打球。 看出乐知时脸上的遗憾,宋煜别过脸,望了望月亮,“再说吧。” 说完,他又低声补了句,“有时间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每当宋煜使用双重否定,都让他显得格外含糊其辞,含糊的是他别扭的真心。 能从哥哥这里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承诺,乐知时已经非常满意了,趁着手感还在,他又试了试三分球,准头还不错。 “唉。” 听到乐知时叹气,宋煜瞥了一眼,看似不在意地问:“怎么了。” 乐知时运球到篮筐下,手一抬,送球入筐,随即又捡起来,用胳膊把球夹在胯边,“高三毕业前的最后一天,乐知时在培雅的扣篮记录依旧为零。” 抬头望着篮筐,乐知时自我放弃似的耸耸肩,“算了,这个计划就留到……”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间就悬空了。猛然间脚不着地,乐知时吓得尾音都飘起来,手里的篮球差点儿没握住,“哥你干嘛!” 宋煜沉声说了句别动,就这样抱着他的腿一步步往前走,最后在篮筐前站定。 “投啊。”他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仿佛做出这种怪异举动的人并不是他。 “啊?”乐知时看着近在咫尺的篮筐,有些发懵,一低头,看见抱着他的宋煜朝他歪了下头,似乎在质问怎么还不动。 于是他行动了,在半空中将手里的球扣进篮筐,以从来没有想过的姿态。 “两分。”宋煜开口像个铁面无私的裁判,但行为却是偏心到南极圈的程度。他松了手,放下还懵懵懂懂的乐知时。 这是作弊吧。 咚—— 咚—— 篮球落下来,乐知时的心还漂浮在夜空。 站在他面前的宋煜挑了挑眉,“培雅中学高三(10)班乐知时同学。” 被点名,乐知时抬起头,看见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扣篮记录加一。” 第48章 意外造访 乐知时望着宋煜的脸,出了神,但没有太多时间容他思考,突如其来的手电筒灯光晃到眼前,太刺眼,乐知时下意识撇过头眯住眼。 “有人来了。”宋煜迅速反应过来,拽起乐知时手腕就往侧门跑。 果不其然,体育场铁丝网外出现几个人,为首的拿着堪比探照灯的手电筒朝着正门跑来,“你们是哪个班的?放学了怎么不回家!在篮球场搂搂抱抱搞什么?!” “糟了,好像是圆规。”乐知时听出他的声音,拼命往前跑,“怎么会这么倒霉。” 宋煜推开侧门,拉着乐知时离开。两人从篮球场出来,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往哪边去,乐知时想到新实验楼背后的墙开了一个小门,和家属楼小区通着,于是反握住宋煜的手,带他那个方向跑去。 圆规在后面追得很紧,一面追一面大喊站住,乐知时感觉自己光是跑都快喘不上气,想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这么精神。 “这边。”两人从新实验楼的右边绕到后面去,那里停着一排车,左右两边有两处三米高的方柱雕塑。 “先在这里躲一下。”乐知时把宋煜拽到雕塑的后面,抵在方柱上。方柱的宽度不够,乐知时怕被发现,就面对面挨着宋煜的胸口站着,试图去听周围的动静。 教导主任带着人追过来,以为他们跑进新实验楼里,于是也从一楼进去,好巧不巧来到正对着雕塑方柱的教室里。 “去哪儿了,大晚上不回家,居然在学校里搞起对象了!” 教导主任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显得尤为清晰,像是被放大了一样。 手电筒的灯光忽然间从窗沿往外照出来,乐知时本来伸出了小半个头,扒在雕塑方柱后偷看,见到光立刻往雕塑后头躲。 收回来的瞬间,一不小心对上宋煜沉黑的双眼。 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距离近得过分,胸膛和胸膛几乎贴在一起,相撞的心跳亲密地共鸣。奔跑后的喘息尚未完全平息,乐知时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慌乱间眨了两下眼。 “我非得捉到这俩人,现在这些早恋的小孩儿,一个比一个胆子大……” 早恋。 这个词用在他们身上有种诡异的错位感。 乐知时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心虚,只觉得好热,跑得好热,贴在一起也很热,他试图往后退半步,却被宋煜抓住手臂。他轻轻摇了摇头,看起来比自己淡定得多。 乐知时也不敢动了,手电筒的灯光在黑夜里横冲直撞,就像此刻的心跳。他觉得自己是太过紧张,于是在心里默念,祈求教导主任可以快点离开。 这似乎起了点作用。 教导主任离开了刚才的那间教室,去往了其他地点,手电的灯光也远了。乐知时这下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肌肉松弛下来,下意识靠在了宋煜的身上。 “吓死我了。” 乐知时垂着头,声音很小,他的额头抵在宋煜的肩膀上,微微喘气。 这姿势像是一个拥抱的半成品。 几分钟后,教导主任像是放弃了,实验楼的很多教室和实验室都是上着锁的,即便学生想藏也进不去。他们下了楼,试图绕到背后。 放松了没有多久,乐知时的心又一次提起,好在宋煜反应很快,拉着他往雕塑的侧面躲了躲。 教导主任也跑累了,举着灯大致扫了扫,视线范围内没有发现人影,也就骂骂咧咧地放弃了。 过了好一会儿,乐知时才小声开口问,“走了是吗?” 见宋煜点了下头,他这才放心,肩膀都松下来。 “果然人一立flag就会倒。”乐知时一面领着宋煜往那个小门走,一面吐槽,“幸好我对这边比较熟,之前我就观察过这个门。” 他们的脚步踩在草丛里,发出簌簌的声响,和蝉鸣混在一起,是夏天的声音。 “你观察这个干什么?” 乐知时没有回头,自顾自说,“因为我经常一个人找地方背书啊。这里人很少,我有次背书的时候看到很多家属区的退休老师带着他们的孙子孙女来学校玩,就是走的这个小门。”说起来他的语气还变得有几分得意,“我还把这个告诉了蒋宇凡,他后来溜出去都是从这儿走的。” “你没溜出去过?” “没有。”乐知时不确定宋煜这个问句究竟是质疑他偷跑出去,还是质疑他对这个门的熟悉程度,他觉得更倾向于后者,所以又强调说,“反正我几乎每天都背书,一周至少六天,每次我来的时候都看见有人经过的,绝对靠谱。” 但这后来也成了另一个flag。 当乐知时站在那个小铁门前,疯狂摇晃那半个拳头大的门锁时,宋煜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双手抱胸,复述了乐知时翻车的关键词,“对这边比较熟,一周六天每天都来,绝对靠谱。” 乐知时尴尬地仰起脸,“可能今天就刚好是关闭的那一天……吧。” 他们最后是翻墙出去的。 这块挨着家属区的后墙虽然有点高,但至少上面没什么防翻的尖锐物,比起培雅其他的校墙来说,友好度已经很高。宋煜稍稍助跑了一下,借着固定在角落的金属垃圾桶,蹬了一脚就翻上去,动作行云流水,看这娴熟度,乐知时都怀疑他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你以前是不是也翻过墙啊?” 宋煜已经翻到对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乐知时采取的是保险的战术,踩上垃圾桶的顶,靠着长腿够墙头,最后爬上去,累得坐在上面。 视角转变,坐在上面才发现这墙比他想象中还要高,一下子有点不敢直接往下跳了。 “这个高度我腿会摔断吗?”他很认真地发问。 宋煜仰面望着他,一副非常无奈的表情,认真说不会。 “那我脚会扭吗?扭了脚你还陪我打球吗?” “你问题太多了。”宋煜面无表情走到他下面,抓住乐知时晃荡的脚踝,然后抬起头,朝他伸开手臂,“跳下来,不会摔的。” 尽管他的表情一点都不热情,完全不像是要好好接住的样子,但乐知时心里还是涌现出完全的信任,还有一点开心。乐知时想起小学一年级的暑假和宋煜一起去学游泳,他抱着游泳池边的金属扶手怎么都不肯下水,无论是哪个教练来劝说,都不起作用。 最后也是宋煜,他游了过来,冷这一张小脸抓住乐知时打颤的小肉腿,让他跳下来。 那时候的乐知时很认真地问他,“我会淹死吗?” 宋煜说不会,说“我会接住你”。 所以他很听话地跳了下来,这次也一样。无论是小时候的乐知时还是长大之后的他,都准确无误、也毫发无伤地扑到了宋煜的怀里。 “终于出来了。” 刚跳下来,旁边单元楼就下来一个丢垃圾的阿姨,伸长了脖子瞅了一眼正抱着的他们。视线恰好对上,乐知时赶紧从宋煜的怀里出来。 两个穿着初中校服的假初中生,从学校翻墙跑到家属区,很难不引人注目。 “走了,回去。” “嗯。”乐知时也脱下外套,在腰上一系,跟上宋煜。 出了家属院,门口是一条还算繁华的小吃街。他们在学校里耗了俩小时,已经快十二点,又是打篮球又是跑路,乐知时感觉有些饿了。他扯住宋煜的手臂,往小吃街的方向走。 宋煜比谁都清楚他的意思,但也没阻止。 乐知时站在一家卖汽水包的店跟前,看着老板把锅盖打开,用夹子一个个给煎包翻面。 “吃汽水包啊,有糯米的、萝卜的、还有粉丝的,吃哪种?” 宋煜见乐知时站着不动,“又不能吃,盯什么?” 乐知时像个没有感情的重复机器,“对啊,又不能吃。” 宋煜觉得他有点可怜,借口说自己想喝绿豆沙,乐知时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我刚刚看到那边有。”没吃上汽水包,但买到两杯冰的绿豆沙,乐知时吸了一口,甜甜沙沙的,浑身都舒服了。周边的小摊位摆着各色各样的夜宵,脆皮的三鲜锅贴、拌了芝麻酱和海带丝的凉面,还有大泥炉烤出来的又薄又脆的梅干菜锅盔,看起来都特别好吃。 但乐知时都不能吃。 卖凉面的阿姨十分热情地和宋煜打招呼,“吃凉面吗帅哥?” 宋煜站定,询问可不可以换成米粉,正好凉面摊位也卖炒粉,阿姨也爽快地换了,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凉面就是吃面的劲道,怎么要换成粉呢?” 看着乐知时在旁边咽口水,宋煜淡淡说,“我不喜欢吃面。” 两人坐在很小的折叠桌前,分着吃了一整碗很不一样的拌粉,还有一份香香辣辣的烤嫩豆腐。塑料凳子太矮,两个的腿都没地儿放,只能伸长。 宋煜没有太关心他之前的考试,也一直不想给乐知时太多压力,但在吃宵夜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有没有看好专业和学校。”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其实也不着急。” 前后矛盾让他显得有些心虚,但乐知时并没有发觉,赶着把一块豆腐塞嘴里,结果烫得又想吐出来。 “你怎么吃东西的时候就不惜命了。”宋煜很不留情面地吐槽。 “好烫。”乐知时费劲地咽下去,回答了宋煜的第一个问题,“w大啊,我就是奔着w大考的。”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显得有些草率,但喝了一口绿豆沙之后,乐知时又说,“专业的话,我有了几个备选的选项,准备这段时间好好地做一下功课。” 他自信满满地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我这次一定要好好选一个专业。” 宋煜观察他的表情,垂下眼,眼神变得柔软起来,“你这么说,心里应该已经选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乐知时感觉自己在宋煜面前完全是透明的。 宋煜看着他,似笑非笑,“就凭你的选择多虑症,如果不是已经有了偏向,不会这么胸有成竹,应该非常焦虑才对。” “好吧,被你猜中了。”乐知时吃掉所剩无几的拌米粉,“我说出来你可能会笑我。” 宋煜一本正经,“我笑出来的可能性应该比其他人小。” 听到这句话,乐知时自己先笑了出来,“说得也是。”他拿筷子尾在桌面轻轻敲着,然后凑近了些,小声对宋煜说,“我想学法律。” 这个答案的确有些出乎宋煜的意料,但他想了想,大概也猜到为什么。 “可能这个理由听起来很不成熟,但是我真的觉得律师这个职业,在某种程度上是为了捍卫正义而生的。”像是很怕宋煜会觉得他是一时热血上头,乐知时又连忙解释,“虽然这种正义不一定是事实正义,更像是程序正义,但无论如何,我都觉得,拥有帮助其他人伸张正义的能力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乐知时说话时,眼睛总是亮亮的,透着一种天真,很容易让人觉得他说出来的话也是天真简单的。但宋煜知道,尽管乐知时不是真的那么了解这个行业,但他对正义的向往是与生俱来的,那些他喜欢过的英雄角色,都像是某种精神图腾,早就刻在他的秉性里。 宋煜不禁想到小时候,他问乐奕为什么要做记者,那时候的他也不懂,只记得乐奕回答说,记者是可以揭露不公的职业,他可以替无法发声的人发声,可以将无法被看到的黑暗面公之于众。 那个时候的他,好像也是这样,眼神都在发光。 果然是亲父子。 “你是不是还是觉得我很幼稚?”没等到宋煜的回应,乐知时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 宋煜回过神,望向乐知时的眼,“是很了不起,你说得没错。” 乐知时一下子开心起来,抓住宋煜的手腕,“那你的意思是支持我对吗?” 宋煜撇开眼,“好好学习吧,这些都是后话。” 虽然被泼冷水,但自己这种非常不成熟的念头可以得到宋煜的支持,乐知时已经心满意足,“如果能顺利考上,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吃得差不多,宋煜付了钱带他离开。 气温降了些许,终于不那么闷热,两个人肩并肩走在空旷的马路上,享受着夏夜的宁静。想到刚刚在学校里逃跑的事,宋煜都觉得好笑。 “我在这里上了六年学,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乐知时笑出来,“对啊,你当时在高中,如果被抓住和女生早恋,通报批评,肯定会被全校议论。” 怎么会有那样的事。宋煜垂下眼。 走着走着,乐知时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拉起宋煜的手腕,看了一眼他的表。 “怎么了?” “快没有时间了。”乐知时飞快地在身上摸索着,一辆汽车从他身边飞驰而过,带起他的额发。 宋煜好奇他究竟在找什么,还没来得及问,乐知时就自顾自说起来,“高三(10)班乐知时,被教导主任追杀记录加一,成功逃脱记录加一,翻墙记录加一,实现了从无到有的质的飞跃。”他仰着脸,笑得像个小孩,“还剩最后一件事就可以圆满杀青。” 说完,他向宋煜伸出手。 一枚金属铭牌静静地躺在掌心,被路灯照得闪闪发亮。 “宋煜哥哥,这是我的铭牌。”乐知时抓起他的手,将铭牌塞进他手里,就像开学时宋煜悄悄塞给他时那样,“送给你了。” 宋煜看着手里的铭牌,心里泛起难以言说的情绪。 “你不准备留给其他人?” 乐知时摇头,说出来的话直接又坦荡,“从来没有其他选项。” 听到这句话,宋煜的心情更是复杂,昏黄路灯下的乐知时好看得不像话,连睫毛都是透明的浅金色,自以为埋得很好的回忆和欲望,看到他的笑之后,就通通往外翻涌,像雨水冲翻整个城市的烟火。 秒针压着心跳的频率跳动,转过数字十二,一切归零。 一去不复返的年少青春,都凝在一块刻着姓名的金属片里,交到另一个人手中。 · 晚上吃得太撑,乐知时早有预感自己会睡不着,他猜宋煜也是一样,于是不由分说直接溜到他的房间,软磨硬泡让宋煜陪他玩一会儿游戏。乐知时其实真的不擅长这种游戏,也没那么喜欢,以前和其他人玩的时候,每次搜房子他都兴趣缺缺,觉得很是无聊,但是和宋煜一起,乐知时就变得格外积极,要是能搜到点什么好东西都会格外兴奋,问宋煜要不要,不要也要强行给他。 就连傻傻地在游戏里给宋煜跳舞,乐知时都觉得很有趣。 玩得太晚,乐知时到了凌晨三点才回房睡觉。早上的时候林蓉赶着去阳和启蛰准备,也就没有叫他们起来吃早饭。宋煜起得稍早,洗漱完下楼想给乐知时热杯牛奶,没想到才刚下楼就听见门铃声,响了很久。 走到大门口,宋煜看了一眼监视器的屏幕,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走了,屏幕上没有人。 两秒后,他还是打开了门,走出去,看见一个人蹲在门外。 对方似乎把他认成了别人,一开始还很开心地站起来,但见到脸之后表情就变了变。他个子很高,很短的头发,一套运动衣,手里抱着个篮球。 宋煜很快认出来,眼前这人就是当时出现在采访视频里的沈密。 “早上好。”沈密率先开了口,语气亲切,“这是乐知时的家没错吧,我想找他出去打球。” 他看着宋煜,试探性发问,“你是?” 第50章 催化反应 想到他们的书还在车里,宋煜提出和林蓉换车,交换了钥匙,离开阳和启蛰。没多久,乐知时就追了出去。 宋煜已经发动了车子,但见到乐知时出来,还是摇下车窗,看向他。 乐知时跑得有些喘,趴在他的车窗边,叫他哥哥,又问:“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宋煜手肘搁在窗沿,挑了挑眉,“为什么这么问?” “我也不知道。”乐知时抿了抿嘴唇,“总感觉你和沈密不太对付,可能是我的错觉。但我不喜欢他那么跟你说话。” 宋煜看他一脸忧愁,有点想笑,“朋友来家里吃饭,你就把他扔下一个人跑出来,还说他坏话,真的好吗?” 他又故意说,“沈密对你这么上心,干什么都陪着,不像我,回都回来了,还要去开组会。” 乐知时觉得他一上午说话都别别扭扭的,被逗笑了,“你这么说话好奇怪啊。”他伸手过去把宋煜的手表调整了一下,表盘对正了,“你开车慢一点,迟到一会儿应该也没什么吧,你还没有要进去读研呢,现在就这么压榨……” “要跟我走吗?”宋煜突然开口。 乐知时一下子愣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直地盯着宋煜,握着他手腕的手都松了。 “开玩笑的。”宋煜脸上带了点笑,伸手捏了捏乐知时的后颈,“进去把饭吃完。” 最后他还是自己走了,像是一瞬间清醒过来那样。 然后乐知时也清醒过来,独自回到了阳和启蛰。 在进门前,乐知时很不适应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印象中宋煜从没有对他有过这样的动作。他一面有些不习惯,又有些享受这样的亲昵。 他希望宋煜不要说这样的玩笑话,可以真的带他走,但又觉得开玩笑的宋煜和平时不一样,会跟亲密些。 矛盾和困惑让乐知时在返回后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几乎没有搭沈密的茬,也忘了告诉他不要这样子和他哥哥说话。 吃完饭,林蓉把两个孩子送回去,路上沈密几乎没有主动吭声,和来的时候完全变了一个人。乐知时隐约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但他捉摸不透,一向也不喜欢琢磨别人的心思,而且他感觉沈密总是变来变去,平时好端端的,遇到他哥哥就变成另一个人,现在又变了。 这些都让乐知时想不通,但他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和哥哥相处不来。 沈密的家和宋家是同个小区的两期,距离很近,林蓉先把沈密送到家,让乐知时帮他把书搬上去。 电梯里很安静,乐知时盯着屏幕上不断变化的数字,忽然听见沈密开口。 “乐乐,你觉得你哥和你关系怎么样?” “很好啊,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乐知时不假思索,胳膊有点酸,他把书抵在电梯壁,“我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吗?” 沈密沉默了两秒,“对啊。” 说过很多次,但没有真的碰面,总还是有点侥幸心理。 乐知时想到吃饭时候的事,觉得沈密可能对他哥有偏见,于是又解释,“他真的很好,你想象不到的那种。” 听到他这么说,沈密笑出来,抱着书瞥了眼乐知时,“你知道你有时候说话很像小朋友吗?就是形容词匮乏的那种,一个好字翻来覆去的。” “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乐知时跟在沈密后面出了电梯,说的话也很诚实。 沈密开了门,把沉重的书包卸下来,和手里抱着的书一起放到玄关,然后接过乐知时手上的一摞,“谢啦。” 乐知时忽然想到,“啊,你的篮球好像落店里了。” “没事儿,我今天也没什么心情打了。”沈密活动了一下胳膊,“好累,才搬了这么一回儿书就腰酸背疼的。” 乐知时点头,“行吧,反正你要去阳和启蛰,球放那儿也可以,下次我们再打吧。”想到篮球,他就想到和宋煜在学校偷偷打球的画面,脸上浮现笑意,然后像平时一样,一脸开心地把这件事分享给沈密,“我跟你说,昨晚我哥带我打球了,我还扣篮了。” 但他很快又诚实承认:“虽然是作弊的结果。” 沈密也笑起来,“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乐知时问。 沈密摇摇头,忽然也想到什么,让他稍等一下,然后返回到客厅,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什么,赶回玄关,“这是漫展的门票。”他递给乐知时,“这次我会提前一天提醒你的。” “你都买票了啊,”乐知时接过来,兴致勃勃盯着票面,“我回头把钱给你。” 沈密摸了摸后脑勺,“那就没必要了,没多少钱,还是托你的福我才能找到打工的地方呢。”说完,他抿了一下嘴唇,“那个,我今天去你家找你,感觉你哥不是太欢迎我,也不相信我是你朋友,就有点不大高兴。所以我骗他说我不知道他是你哥,其实我第一眼就猜到了,和你描述的一模一样。” 只是有点不服气而已。 坦白承认之后,沈密又看向乐知时,“倒是你,真的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过我啊。” “你不该骗他。”乐知时的专注点很偏,但面对后一句,他也表现得很老实,“我也提过你的,只是没有说太多。” 没有说太多的意思就是基本没有提过。沈密心里很明白,于是点了点头,“反正我今天说话没太收住,嘴上没个把门的,说了特别多有的没的,你别不高兴啊,我不会没事儿找事儿的。现在想想,我直接冲到你家去的确有点憨,没礼貌。而且我也是真的觉得你哥很厉害,挺羡慕他的。” 他语速很快,以至于让乐知时以为他最后一句说错了,不小心把“羡慕你”说成了“羡慕他”,但他自动过滤掉这个小小的“口误”。 “没关系,我确实有点接受不了别人说我哥不好,从小就这样。他是有点生人勿近的性格,一开始和不熟悉的人接触都有点冷漠的,但他真的是很好的人,你以后就知道了。所以你也不要针对我哥,可以吗?” “我看出来了,你啊,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兄控。”沈密脸上的笑收了收,“但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除了他之外的人吧。” 乐知时有点没弄懂这句话的意思,疑惑地皱了皱眉,注视沈密的眼睛,但他得到的是沈密催促他下楼的话,再无解释。 回到车上,林蓉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个超大的巧克力排,费力地掰了一块放进嘴里,看到乐知时,又给他掰了一块。 “我送你回去,一会儿我再会阳和启蛰。” “我也可以过去帮忙啊。”乐知时说。 “别,哥哥刚刚给我发消息说你没睡好,让我把你送回来睡觉。”林蓉发动了车子,嘴里含着巧克力,说话有些含糊,“沈密今天也怪怪的,这是他第一次见小煜吧。” “嗯。” “小煜就是不爱说话,这一点你要跟沈密解释解释。” “我说了,他知道的。” 林蓉把巧克力递给乐知时,方向盘打到底,拐了个方向出去,“沈密这孩子其实对你挺上心的,感觉也是真的把你当很亲的朋友,进来帮我端菜的时候我问他这几天是不是准备放松放松,他说的那些项目全都是你喜欢的。” “我知道他对我很好。”乐知时低头搜索着漫展的票价,然后打开微信给沈密转账,一身轻松后又补充了一句,“我的朋友都特别好。” “不过……感觉沈密有时候太着急了,对好朋友的占有欲藏不住,但如果是对你好也不算坏事啦。只是目的性明显了一点。”她笑起来,“果然还是小孩子啊,沉不住气。” 她也弄不明白,平时都好好的,怎么一遇到宋煜就变了,像是很着急想表现出他和乐知时关系很好的样子。 乐知时听着林蓉的话,思考了一会儿,“蒋宇凡好像不会这样。” “小蒋那孩子心眼儿跟你一般大,整体傻乎乎的。诶最近都不见他人影,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你怎么知道?”乐知时看向林蓉,一副觉得她料事如神的样子。 林蓉啧了几下舌,“你们这个年纪的小男生啊,真的很容易看透的。除了你们哥俩,明明应该是桃花满天飞的吧,喜欢的愣是一个没有。” 乐知时掰了一块巧克力喂给林蓉,“我有啊,我喜欢蓉姨。” 林蓉被喂了一嘴巧克力,含混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小男生最会甜言蜜语!” “你怎么可以讽刺我的真心呢?”乐知时学着林蓉的语气,弄得她没办法。 回家之后,他给宋煜发了个消息,把沈密今天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宋煜。 但等了好一会儿,他也只等到宋煜一条无关痛痒的回复。 [哥哥:我不会干涉你的交友,只要你觉得对方是真心的就好。] · 高考之前,乐知时的确想过一定要睡个昏天黑地,补回来这些觉,但真的操作起来才发现很困难,人的生物钟是刻在身体记忆里的,一到点他就睡不着了。所以后来的乐知时就像宋煜当初那样,每天骑着车去省图看书。 他也清楚,自己对法律的兴趣其实基于一个非常浅薄的层面,有可能看一本民法典就兴趣全失,所以他花了很多时间在看书上,看到一些令人振奋的案例,他会十分激动,在图书馆一待就是一天。 在漫长的十几年里,乐知时一直如此,循着宋煜走过的路,重复他的足迹,过自己的人生。 沈密也没有像之前说好的那样每天约乐知时出门,和宋煜见过一次面之后,他发现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比他想象中还要密切,很难撼动,索性以退为进,每天在阳和启蛰帮林蓉做事,清闲的时候在餐厅看看书。 偶尔乐知时也去餐厅,他们一起吃饭,然后顺路回家,所有乐知时新追的动漫他都看,所以什么时候都能有得聊。 宋煜的暑假放得比想象中还要晚,回来的第一天就被林蓉叫去了阳和启蛰。 这段时间林蓉接了一个订婚宴的单,是闺蜜的孩子,所以她花了不少心思设计菜式、布置场地,运来了新鲜的紫藤、铃兰和白玫瑰,恨不得要把整个阳和启蛰布置得成仙境。 宋煜去的时候,阳和启蛰的员工都在调整座位,他一眼就看到同样穿着制服的沈密,在帮一个女服务生搬椅子,一个人拿了四把。沈密也看到了他,隔几米就冲他笑了笑,叫他宋煜哥。 虽然对他印象一般,但宋煜还是点了点头,然后绕过他们,径直朝餐厅里走去。一进来,他就看见乐知时拿着一长串紫藤花踩在长桌上,很费力地想要挂在天花板,可那些垂下来的紫藤花不断地糊在他脸上,遮住视线。 就在乐知时苦苦挣扎的时候,宋煜踩上桌子,替他撩起挡在眼前的紫藤花,用手笼在一起。 视野一下子清晰,紫藤花的后面出现宋煜的脸孔,乐知时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你回来了?” “嗯。”宋煜用另一只手帮他把花枝固定在钩子上,往后顺了顺花藤,“可以挂最后一段了。” 乐知时往后退了一步,但他在这一节花藤耗了太久,已经忘记自己差不多快要站到桌子的边缘,这一退,他整个人都失去平衡,控制不住地往后仰去,好在宋煜眼疾手快将他拉住,直接扯到了自己怀里。 “吓死我了。”乐知时靠在宋煜怀里,出了身虚汗,一抬头看见沈密拿着多余的椅子进来,撞见这一幕,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 “你小心点。”宋煜一回头,也看到沈密,揽在乐知时腰间的手放了下来,“你下去吧,剩下的我来挂。” 但乐知时不愿意走,他站在桌子周围打转,像是生怕宋煜会犯和他一样的低级错误似的。 沈密绕过他们,一声不吭把靠墙放着的花篮都拿出去,按照林蓉说的话摆好,最后叫了乐知时一下,让他站在餐厅里面帮忙看看摆的字样对不对。 挂完紫藤的宋煜靠在桌边,注视隔着落地玻璃窗的两人,乐知时告诉沈密该往左还是往右,两人比划来比划去,也不知道沈密是做了什么举动,逗得乐知时趴在窗玻璃上大笑。 一直忙到晚上九点,整个场地差不多才布置下来。林蓉要开车送三个女员工回去,于是让宋煜带两个小孩儿回家。 路上乐知时和沈密说着即将到来的漫展,有些兴奋,“大后天应该也有很多人s我喜欢的角色,我要带上单反。” 沈密挨着车门坐,可以完整看到乐知时的侧脸,“你自己也可以s啊,你比他们长得都好看,五官又立体,s一些角色都不需要戴假发。” 乐知时摇了摇头,“还是算了,我喜欢看,不喜欢被人看。” 红灯,宋煜停下车,随口插了一句,“你站在那儿就有人看。” “是啊。”沈密很自然地表示了赞同。这次的他仿佛吸取了教训,在和乐知时聊天时也会时不时试探性地和宋煜交流,例如询问他w大的食堂如何,寝室是几人间。 虽然不那么喜欢他,但看在乐知时的面子上,宋煜也一一给予答复。三人在车上的氛围多少还是有些尴尬,但好过第一次。宋煜把沈密的心看得很明白,又觉得他是小孩子,不想拆穿。尽管他不希望乐知时身边存在一个对他图谋不轨的人,但他也没有什么立场去干涉其他人的行动。 或者干扰乐知时的意志。 车这样封闭狭窄的环境,很适合观察。沈密的视线永远落在乐知时身上,和在学校不同,乐知时充其量只会不断地提到他的哥哥,用那种崇拜的语气,但真的面对面观察,他才发现更多。 乐知时聊得开心的时候总是喜欢去抓宋煜的手,哪怕是那只手在方向盘上放着,他也会下意识去碰一碰,仿佛已经养成了习惯,而宋煜也纵容得很,连说都不会说一句。 这些沈密都看在眼里,他想对乐知时说你这样不会打扰你哥开车吗,但冷静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经过上次的事,沈密知道这条路行不通。 把沈密送到楼下,乐知时摇下车窗和他说明天见,沈密也笑笑,临走前对宋煜说了声谢谢。 上楼之后,乐知时又溜到宋煜的房间,他现在对此驾轻就熟,只需要一个送水果或牛奶的借口,他就可以进门,然后趁宋煜不注意赖一会儿,直到宋煜回过神,把他赶出去。 他觉得宋煜很多时候反射弧都很长,他可以像棉花糖一样窝在他的房间,不被发现。 宋煜靠在懒人沙发上,手里拿了本书。乐知时端了一盘葡萄进去,自然而然地歪倒在他旁边,“哥哥,我们打游戏吧。” “沈密不是也很厉害吗?”宋煜翻了一页书,轻飘飘道。 乐知时皱了皱眉,“但是我想跟你组队。” “他现在应该在线等着你吧。” 他对宋煜的态度感到很不能理解,以前他从来不会对自己身边的某个同学这么上心,甚至连一度把蒋宇凡叫错成蒋以凡,可每次遇到沈密,宋煜就会说一些平常不会说的话,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 他放下手机,盯着宋煜,“你为什么老是提沈密?” 宋煜看起来十分云淡风轻,气度十足,“没什么,就是觉得他挺不错的。” “然后呢?”乐知时的手机熄了屏,他又解锁,回到那个游戏大厅的界面。 宋煜说没有然后,但没一会儿又开了口,十分随意的语气,“沈密会扣篮吗?” “会。”乐知时给游戏里的自己换了件上衣,是宋煜喜欢的蓝色,他特意买的服装,“他是我们班的小前锋。” 宋煜嗯了一声,又翻了一页根本没有看进去的书,没什么感情地罗列了一堆沈密的优点,“会打篮球,也会玩游戏,人很开朗,能说会道,个子也高。” “我也不矮啊,”听到这句话,乐知时立刻把腿搭到宋煜的腿上,“我一米八了,你看我腿多长。” “差一厘米吧。”宋煜瞥了他一眼,故意装作嫌弃的样子把他腿拿开,“我看过你高考体检报告。” “现在都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一厘米总要长的吧。”乐知时有些不服气,“而且我也开朗啊,篮球和游戏可能没有他打得好,但是我……” 宋煜转过脸,看向乐知时,“你什么?” “我长得好看。”乐知时说完,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了,低头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结果酸得整个脸都皱起来,“这葡萄有毒,不能吃。” 宋煜绷住嘴角,保持着脸上冷冷淡淡的表情,和抬头的乐知时对上眼神,“那你觉得沈密长得好看吗?” 口腔里还残留着葡萄的酸涩,那种尚未成熟的味道很持续地作用着乐知时的大脑,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宋煜,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读取些什么。 房间里很安静,忽然间宋煜的手机响了起来,不知道来电人是谁,他只低头看了一眼,另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就出现在视野里,把宋煜的手机拿走,摁了静音。 宋煜抬起头,想说话,但也被乐知时抢先一步。而他这一番煞费苦心的阴阳怪气落到乐知时的耳朵里,似乎也完全跑偏,跑到一条宋煜自己都没有料到的路上。 “我觉得他没有我好看。”这样的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自信过头,但乐知时就是这么直率。一向很难生气的乐知时这次甚至带了点赌气的意思,握着宋煜的手机不打算还。 “如果你不认同我的观点,那我就对你的审美表示合理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系统提示:玩家宋煜发动了[阴阳怪气]攻击,意外触发[糖醋芝士]彩蛋 沈密:就真工具人了呗 妈妈没有懂,你们仔细看看,妈妈也搞不懂沈密为什么对着哥哥变了一个人。她只是觉得沈密对乐乐好,有朋友的占有欲 第51章 独家偏爱 宋煜盯着乐知时,一开始还绷着张脸,突然间就笑了出来。 “你笑是什么意思?”乐知时抓着宋煜的肩膀摇了他两下,但宋煜反而笑得更加明显,不像平常那样只有嘴角弧度,眼睛也弯了,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乐知时越是不让他笑,他越是止不住似的,甚至倒到一边。 “到底笑什么?哪里好笑了?” 但他并没有得到答案,非但如此,像是被传染了一样,乐知时也莫名其妙笑起来,歪倒在宋煜身上。稍稍冷静下来,他还是勒令宋煜停止这种行为,并且没少惦记刚刚的提问,“你太不严肃了,你不会真的觉得他比我好看吧?” 宋煜脸上笑意未褪,“我觉得你脑子和一般人不一样。” “你怎么还开始人身攻击了?”乐知时扯着宋煜的衣服,拿他的手机,像握着小锤子那样敲了敲宋煜的腿,“肃静,你对我的观点有没有异议?” “没有异议,可以吗小法官?” 宋煜瞥了他一眼,笑过之后的脸神色似乎也变得温柔。 乐知时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说了一句可以,事后又觉得有点傻气。 他忽然发觉宋煜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子笑过了,遍寻记忆,乐知时很难想起类似的场景。哥哥在他面前似乎永远都是一个程序固定的精密机器,执行着不会错的指令,做着永远正确的事。 忽然间,乐知时坐正了,盯着宋煜沉黑的双眼。 “哥哥,你笑起来最好看。” 宋煜怔了怔,但没有持续太久,他就将视线移开,并且从乐知时手里把自己的手机带走,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看不见。他又变回那个安静寡言的宋煜。 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的未接来电是秦彦的。 “我打个电话。” 等到宋煜起身离开,乐知时挪了挪,靠在宋煜刚刚倚靠过的懒人沙发上,上面还保留着哥哥的体温。他复盘了一下,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所以宋煜才会笑他。 但他也希望宋煜能多笑笑,像刚才那样,嘲笑他也无所谓。 时间一晃而过,收到录取通知的乐知时非常开心,更令他开心的是他的朋友们也有不少和他考入了同一所大学,蒋宇凡虽然分有点玄,但因为考的专业十分冷门,所以也有惊无险地进入w大,成为了乐知时的校友。 最让乐知时惊喜的是,开学去w大的当天,他发现蒋宇凡居然和他成为了室友。 “我们专业正好多我一个人,要和别的专业混着住。”蒋宇凡高兴得说话都眉飞色舞,“本来我还有点烦,这里离我们院好远,没想到是和你住一块儿,肯定是老天爷被我们真挚的友谊感动了!” “你说得对。”乐知时也很开心,拉着他一起去吃了一顿肯德基,虽然他几乎都吃不了,只能吃点冰淇淋。 唯一的遗憾是开学这段时间,正好撞上宋煜去山区野外作业,他没有办法送乐知时来学校,也不能像之前乐知时要求的,带他摸清楚w大的每一条路。 “听说沈密也考到法学院了?蒋宇凡喝了一口桃桃乌龙,“他也挺牛的,之前就转到你们10班,培雅转班可不容易,现在又跟你一个学院。” “但我们不是一个专业。”圣代甜过了头,乐知时也蹭了口饮料压了压,“我开学的时候他帮我搬了好多行李,后来我才知道他其实住隔壁楼。” 蒋宇凡忍不住感叹,“真仗义。肯定又是阿姨给你打包的一大堆东西吧,有好吃的吗?给我分点儿。” “有啊,蓉姨都给我打包好了,你的,沈密的,我其他室友的,但是她也不知道你已经占了我一个室友的份额,所以多了一份,我准备给秦彦哥哥。” “啊对,秦彦学长也在来着,特长生。”蒋宇凡吃舒服了,靠在椅子背上伸了个懒腰,“真好啊,大家最后都聚到一起了。” 报道完的第三天就开始了军训。这座城市的天气热到夸张,人站在太阳底下几乎就是一块行走的黄油,感觉随时随地都能融化。这种热和单纯的晒不同,这里地处长江,湖泊众多,气候潮湿,一到夏天如同天然的蒸笼,外出即桑拿,更别提新生们还要穿着制服军训了。 乐知时每天回到宿舍都感觉自己剥了一层皮,洗完澡躺在床上就能睡着。但他还是会强忍着困意,给远在外地的宋煜发消息,给他分享自己的新生生活。 山区的信号不好,宋煜很少能即时看到,他们之间的沟通总有滞缓,乐知时默默地发送着,隔一段缓冲时间,得到三两句回复。 这种难以跨越的延迟仿佛无法消除。 因为乐知时的长相特殊,军训的时候总是会被格外注意,无论是一起军训的女生同学,还是他们的教官。军训的教官总是喜欢用十分严肃的表情和口吻开学生玩笑,乐知时就是那个频繁被拉出来溜溜的对象。 “你长得太白了,晒黑点更有男子气概。” 这是教官说的话,乐知时当真了,于是第二天的他没有按照蓉姨的嘱咐涂防晒,没想到一天下来,他的鼻子就脱了皮。 回到宿舍,乐知时录了个视频,给宋煜展示他脱皮的鼻尖,“哥哥你看,我像不像洋葱。” 他收到宋煜回复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吃完饭准备独自去取快递的乐知时走在路上,着急回复宋煜的消息,因为对方似乎对他不好好防晒的事有点生气。 吃饭的时候乐知时就觉得没有胃口,没吃太多,天气实在是热得可怕,他盯着屏幕,热得都有些眼花,头也晕晕涨涨,才编辑完两句话发出去人就有点站不住了,呼吸困难,一阵反胃。 身体一直不太好,乐知时对不适的生理反应已经很敏感,他想找一个可以坐下来的地方,但刚走了两步,眼前就黑下来。 他听见一个很温柔的声音,一双手扶住了他的手臂,“同学,你没事吧?” 视线稍稍恢复些许,面前站了个长相漂亮身材高挑的女生,穿着浅蓝色连衣裙,一头乌黑微卷长发。她的眼神很是担忧,“你是不是中暑了?额头好多汗,我扶你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乐知时很轻地说了谢谢,女生显然比他熟悉这一片区域,直接带着他从一片小花园绕到一个便利商店,里面有空调,一进去乐知时就舒服不少。 “你在这儿坐一会儿。”她把乐知时带到吧台座位,“我很快回来。” 乐知时怕自己哮喘发作,摸了摸口袋里的药雾喷剂,拿了出来随时备着,然后拿出手机,把没有发完的消息给宋煜发过去。 很快,那个女生回来了,她的手上拎了一个小袋子,然后又在便利店门口买了一瓶水,走到乐知时跟前,把水拧开递给他,“你先喝点水。” 塑料袋被她打开,声音窸窸窣窣,“我帮你买了藿香正气水和降温贴片。”她撕开一片贴片,很自然地摘掉乐知时头上的帽子,给他贴上。 “我自己来吧。” “没事,已经贴好了。”女生把藿香正气水也打开,“每年都有学生中暑,这可不是小事,轻一点的只是头晕,严重的会得肠胃炎,要是发展成热射病就要抢救了。” 乐知时听出来,“你是学姐吗?” 对方很温柔地笑笑,“我一看就比你老是吗?” “不是,”乐知时立刻解释,“我是感觉你很熟悉这里,好像也不止一次见到别人中暑。” “对啊,我大三了。之前在校队当经理,你知道队员们训练也经常中暑的。”她大方地自我介绍,“我叫南嘉,法学院的,你呢?” 乐知时有些惊讶,没想到会有这么巧的事,“我也是。” “那我们是直系学姐和学弟的关系了?真的好有缘。”南嘉也觉得神奇,“这样的话,我们以后可能会常常见到,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找我,不要跟我客气。” 稍稍缓过来一些,南嘉建议他起来走走,又从包里拿出来一个小电风扇递给他,“你用这个吹着,先不要戴帽子了。”知道乐知时要取快递,南嘉带他走了一条更近的路,两人顺道回法学院。途中乐知时一直对她表示感谢,但南嘉说不要放在心上。 “我也有个弟弟,和你差不多大,一个人在外省读大学,我看到你会想到他。”南嘉说完又笑起来,“当然了他没有你长得帅。” 回到宿舍楼下时遇到下来买饮料的蒋宇凡,他看见南嘉特别激动,等到南嘉一走,他就跑过来拉住乐知时,“哎,你小子怎么跟法学院院花走到一起了!” “院花?”乐知时不明所以,“你说南嘉学姐?” “对啊,你不知道啊。新生报道的时候她是志愿者的组长,当时给我指路了。”蒋宇凡满脸写着兴奋,“接我的大二学长就说这是法学院院花,人美心善,很多人追呢。” 乐知时忍不住吐槽他,“你可是有女朋友的人,别忘了啊。” “明白,我只是对美抱有欣赏的本能,我最喜欢的当然还是我们家小雅。”蒋宇凡打量了乐知时一眼,看到他额头上贴的退烧贴,“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不会是过敏吧!” 乐知时怕他大惊小怪,于是一边上楼一边解释,顺便说了偶遇学姐的事。 “果然帅哥就是好,偶遇的都是院花。” “什么啊,你中暑也会遇到好心人的。” 下午的军训蒋宇凡帮乐知时请了假,因为乐知时体质特殊,又有哮喘病史,教官也不敢马虎,乐知时得以在宿舍休息了一下午。但即便室友们撺掇他干脆不要继续军训,乐知时还是坚持第二天就归队。某种程度上他也是个倔脾气,做什么事都很认真。 离最后的汇演不到四天,他又是被营长选中的护旗手,丝毫不敢懈怠。 护旗手人数并不多,都是从各个院挑选出来的五官端正身材匀称的学生,在汇演开始的时候护送国旗。这对乐知时来说是非常光荣的事,上高中他最遗憾的就是没能成为升旗手,只是因为选拔的时候他没操作好,升上去的旗刷啦啦滑下来,把他整个人都蒙住。 于是他就和这个光荣使命失之交臂。 为了这次不出差错,他经常在解散后留下来单独训练,绕着操场踢正步,不少人看,但乐知时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军训汇演的当天,身为学生会文艺部长的秦彦也出现在主席台,乐知时一开始没有注意到他,直到自己举着班级大旗经过主席台时,听到熟悉的声音,才发觉正在播报的就是秦彦。但踢着正步的他没有办法回头去看。 解散之前,各个学院的护旗手都收到了女孩子送的鲜花,除了乐知时,因为法学院一直都没有安排送花的先例。 不过乐知时并不失落,因为他觉得手捧鲜花是一件有些尴尬的事。 等到巡演完全结束,教官带着方阵离开大体育场,乐知时的手机响起来,是秦彦的电话。 “乐乐?你现在到体育场门口等一下我。” 等了十分钟,两个相伴的女生上来搭讪后又离开,乐知时终于等来了秦彦,他手里还拿着一束向日葵,让乐知时摸不着头脑。 “拿着吧。” 乐知时觉得很奇怪,他还从来没试过被男生送花,“不用了吧。” “看你那一副大可不必的表情。”秦彦憋不住笑,对他说了实话,“这是你哥订的,让我在你汇演的时候送给你。他这会儿还在山里呢。” “我哥买的?”乐知时立刻收了过来。黑色色雾纸包装里是十一支开得正好的向日葵,花朵巴掌大小,每一朵都被精心挑选过,生机勃勃。中间夹着一张黑色卡片,是打印出来的寄语,没有落款。 [恭喜你成功完成汇演,小旗手。] 送花不像是宋煜的风格,但寄语是。卡片翻过来,上面是这种花的介绍语,品种名很特别,叫earthwalker,地球行者。 “我也不知道为啥挑这种花,玫瑰不香吗?人家送玫瑰送百合,都挺好看的。果然像宋煜这种母胎单身就是直男取向吧。” 乐知时低头盯着这卡片,心里冒出一个非常微妙的猜想,也许是他想得太多,但或许这真的是宋煜打的一个谜语。 其实花名就是宋煜的落款吧,地球行者。 这样隐藏在表象之下的、只有他们两人可以领会的含义总会让乐知时产生出很大的满足感,仿佛他真的是有别于他人的,特殊的那一个。 秦彦见他原地发起呆来,两手往兜里一揣,“走,哥带你吃饭去。” “啊?”乐知时抱着花,“我们这样去吃饭不好吧。” “怎么,你怕别人误会啊。”秦彦笑起来,“放心吧,我女朋友也在,你嫂子,带你见见面。” 童年的黑历史让乐知时对嫂子这个词有着天然的抗拒,所以他没有作声,但还是跟着秦彦走了。路上他偶遇一间花店,买了个晶莹剔透的玻璃花瓶,吃饭前先回宿舍,把向日葵整理好放进花瓶,换了衣服下来。 秦彦把他带到学校附近的一间小餐馆,面积不大,但生意好得出奇。他口中的女朋友早早就排队进来,是个长得很可爱的短发女孩,和秦彦很般配。 “我发现大家突然都有了女朋友。”乐知时没头没脑说了这样一句话。 “是啊,你啥时候找啊。”秦彦点了菜,虽然乐知时没有吭声,但他点的恰好都是乐知时可以吃的。秦彦的女朋友拿出手机,上面是一个帖子,“还说呢,你学弟这次军训简直是收割了一片少女心,堪比三年前……” “三年前的宋煜。”秦彦非常默契地接过来,然后告诉自己的女朋友,“他们俩以前在我们高中就可打眼了。” 一大盆水煮鱼端上来,最底下垫了豆芽千张和嫩海带,上面是满满的江团鱼片,汤红鱼白,顶上撒了一层香葱芝麻,老板娘跟着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铁勺,里头盛着烫油,往盆里一浇,香气扑了满脸。 “没有那么夸张。”乐知时给他们倒了酸梅汤递过去,想到一件事,于是开口问秦彦,“我看到社团最近一直在招新,篮球队是不是也是这个时间招人?” 秦彦加了一片肥嫩的鱼肉给女朋友,“你算是问对人了,我就是校队的副队长,专管招新的,最近可不是在招人吗?昨天都面了一批了。你也想进来啊。” “对啊。”但乐知时还是很有自知之明,“我身体素质赶不上其他人,可能选不上总队。” “你可以先去系队培训,真想去也是进得去的,就是可能暂时不能直接上场。” “系里我已经报名了,他们说会有训练,打得不好也不用担心。”为了进系里的校队,他还特意找了南嘉学姐,尽管南嘉现在已经不在系队,但还是直接把他带了过去,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当天南嘉给他发了很多关于系队校队关系的介绍,还有训练相关,但又不会多聊天,让乐知时觉得她是个热忱又有分寸的人。 秦彦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那确实,而且你过去了还能赚个人气,体力跟不上可以只上半场啊。只怕你哥不同意,万一有个好歹。” 乐知时心道,自己就是为了他才想进校队的。 “哥哥他在校队里应该是主力吧。” “可不是嘛,有他的话看比赛的人都多了。”秦彦说完长叹了一口气。 乐知时有些莫名,关心道:“怎么了?” “前段时间我告诉他早点回来训练,结果他跟我说他要退队,说太忙了,没时间打比赛。”秦彦舀了一勺汤汁倒在他的米饭上,拌了拌,“他要是真退了,我们损失一门大将,还不知道能不能找着个不拉胯的。” 听到这句,乐知时忽然就失望了,他从报道时候就想着进篮球队,还计划着先进到系队,再慢慢往总队发展,没想到宋煜要退。可如今他都已经报名了,还麻烦了师姐,退队未免太过儿戏。 晚上的w大依旧很热闹,和秦彦分开,乐知时动作很慢地往宿舍移动,宋煜一天不回来,他就一天觉得这里不像w大,很陌生。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就会习惯性往图书馆钻,像还没开学前那样看自己的专业书。 十点回到宿舍,乐知时发现桌上放了一堆吃的,有很多都是他常买的零食。在上面和女朋友打视频的蒋宇凡撩开床帘,摘下一边耳机,“沈密刚刚来了,给你买了水果零食啥的,还给我们买了奶茶,哥们儿真不错。” “他走了?”乐知时坐下来,晚饭很撑吃不下零食,只摸了摸向日葵的花瓣。 “嗯,等了你一会儿,你没回来就走了。” 乐知时说好吧,又说明天去他宿舍转转,就进了浴室。出来的时候看见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亮,走过去一看,是宋煜的消息。 [哥哥:我明天回来。] 上一秒还像霜打的茄子,这一秒乐知时立刻活了过来。 [乐知时:真的吗?我明天去接你,你们在哪个地方下车呢?] 发出去之后他自己又默念一遍,发现他真的很心急。 [哥哥:直接送到校门口的,你不用来接。] 乐知时并不满意,他还是想见一面。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是和宋煜见面,他都不觉得麻烦。但他表示不同意的消息才编辑了一半,就收到宋煜的新消息,像个及时打下的补丁。 [哥哥:我去找你。] 嘴角一下子就扬起,这个补丁成功地补住了乐知时心里的小窟窿。 “乐乐看到什么了,这么高兴?”端着洗脸盆进来的室友瞅着乐知时,“抢着红包了?” “没有啊。”他的回答都不自觉带了开心的上扬语调。再坐下的时候看到自己桌上的向日葵,乐知时想了想,还是拍了张照片,发到了朋友圈,没有配文字。 发出去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忘记设定可见范围,这条不小心成了公开朋友圈。但他还没来得及删掉,就已经被人发现。 第一个点赞的人是沈密,他还发了两条评论。 [沈密:呦,谁送的?] [沈密:看见我给你买的零食了吗?] 乐知时没有回第一句话,因为他觉得宋煜不会想让别人知道他送花,这对宋煜来说太不常见了,仿佛会破坏他形象似的,所以乐知时只回了第二个问题,表示非常感谢。这条朋友圈很快又多了几个点赞,包括秦彦和南嘉学姐。 最后一个是宋煜。看到点赞提示,乐知时觉得宋煜不会评论,这不是他的风格。但几秒后,他收到了新的提示,来源于宋煜的评论。 [哥哥:我还以为我送的你就不会拿出来秀了。] 乐知时觉得很惊讶,他甚至退出去又点进来,重新看了一遍,的确是宋煜本人。 这条稀奇的评论自然也招来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秦彦。 [秦彦学长回复哥哥:你鬼上身了吧?(送花服务也很诡异,但本帅哥依旧无偿提供了帮助)] 秦彦没有加沈密,这话他也看不见,乐知时以为宋煜不太会回,于是把手机放下,给自己的earthwalker喷了点水。 令他意外的是,宋煜居然真的回复了。 [哥哥:有什么诡异的,其他的护旗手不是也有院里的人安排送花。] [哥哥:公平起见,不能只有我家的护旗手收不到花。] 第52章 新的礼物 林蓉总是会开玩笑说,不知道宋煜像谁,这孩子的心比石头还硬,戳也不会动,敲也没反应。 心硬的宋煜总是自得其所,对他人和外界不感兴趣,不表达也不显露,乐知时觉得他喜欢过那种藏起来的生活,的确像一颗埋起来的石头。 他一旦表达点什么,就显得格外突兀。 在熄了灯的宿舍里,乐知时反反复复打开手机,点开那条朋友圈,看一眼又关上。这种无意义的重复动作并没有能消解掉心里沸腾的愉悦感,他没法平静入眠。 愉悦感也打败了理智,乐知时不再去想宋煜为什么反常,抱着这种不牢固的快乐强迫自己闭眼睡觉。 宋煜结束外出作业回来的当天,正好乐知时要参加总队面试。原本没底气的他被秦彦拉上,说好歹去看看,刷下来也没关系,于是他被说服了。就在和秦彦约好在学校体育馆见面前一小时,他收到了宋煜的电话。 “我快到你们院了。”宋煜问他在哪儿。 乐知时二话没说,直接跑去找哥哥。太阳很大,树影与光斑交错,乐知时穿着一身白底黄边的球衣,从几个撑着阳伞的女孩身边跑过,带起一阵风。 宋煜站在一幢教学楼的一楼的透明玻璃门边,半低着头看手机,明明里面人来人往,可他仿佛带有天然与世隔绝的气场,乐知时一眼就看到。 他推开门进去,空调开很大,一热一冷害得他忍不住打了个抖,正巧被抬头的宋煜看到,他的眼神很清楚地从淡漠变得有了情感,从一楼大厅立柱朝乐知时走来。 “怎么穿成这样?”宋煜打量了一下他的球衣,锁骨胳膊都露在外面,本身皮肤就已经很白,再穿一身白色球衣,太阳底下一站,小瓷人一样晃眼。 “我一会儿要去体育部,秦彦哥哥说带我去参加选拔。”乐知时怕被宋煜嘲笑,采取了自戕式堵嘴攻击,“我知道肯定选不上,就想去看看。” 靠近了,他闻见宋煜身上淡淡的柠檬味,是他惯用的沐浴露香气,又发现宋煜穿了件什么装饰都没有的宽松白t,没背包,头发松散,有种慵懒感,一点也不像是从外地风尘仆仆回来的样子。 “你的身体打比赛很危险。”宋煜还是说了。 乐知时转移话题道,“你回来还洗了澡吗?” 宋煜怔了怔,半晌嗯了一声,表情有些别扭,“洗了自在点。” “好好闻。”乐知时又凑近一步,“我特别喜欢这个沐浴露的味道,有点像以前我高中同桌给我闻的什么男友香。” 宋煜说话的节奏经常被乐知时突如其来的表达打断,他有时候不得不自己找回来。 他先是说喜欢可以买一样的,然后低头,伸手进裤子口袋,“这次出去捡到个东西。”他说得特别随便,仿佛捡的是什么没人要的废纸团或饮料瓶,但拿出来的时候,乐知时才发现,是一块很奇特的石头,表面是黑色的,有点像煤矿,虽然乐知时没有见过真正的煤矿。 他小心地把躺在宋煜掌心的石头拿起来,不大,也就一颗山竹的大小,形状有些奇怪,外层是黑色,转了一圈乐知时发现有一侧被切割了,切面里是莹润漂亮的蓝色石质,上面交错着几缕深色线条。 “这是什么?好漂亮!”乐知时抬头看他,琥珀色的瞳孔都在发亮。 宋煜又拿出一个透明的小袋子,里面装着一片很薄的石头切片标本,袋子上贴了一个标签,写着绿松石三个字,还有地点和时间。 “去的那个山区好像正好是这种石头的产地,野外作业的时候我碰巧看见了,就捡了一颗,切片做了标本,剩下的我拿着也没有用,给你吧,如果你想要的话。” 他的语气依旧是那种无所谓的态度,但乐知时非常开心,“我当然要!”他的视线从石头转移到宋煜脸上,“是大家都捡到了吗?” 宋煜撇开视线,“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我也觉得。”乐知时盯着他的礼物,“这个看着黑不溜秋的,丢在山沟里应该很难辨认吧。你真厉害。” 他的赞美永远毫无保留。 “没什么,总归是学过一点。” “这一整块都给我吗?”乐知时握着石头看向他,“全部?” 宋煜点头,晃了晃手里的标本,“我只要一小片,剩下的都是你的。” “以后也是吗?你以后还会捡到很多特殊的小石头吧,可以都送给我吗?”乐知时说话一着急就习惯伸手去抓宋煜的手腕。他的手很热,宋煜的皮肤是凉的,传导的又不只是体温,还有许多隐隐作祟的情绪。 “我的本职工作也不是捡石头,只是碰巧。”但宋煜还是又补充了一句,“遇到了还是会带走。”他瞥了一眼乐知时,“你要这么多石头有什么用?要卖吗?” 乐知时摇头,“当然不卖,我都要自己留着。这是地球行者的纪念品。” 宋煜脸上的神色又一次别扭起来,他转移了话题,问乐知时和秦彦约的几点。乐知时这才如梦初醒,抓着宋煜的手看时间,“还好还好,还有半个小时。” 原本宋煜说要回宿舍睡觉,但乐知时说他想让宋煜陪着壮壮胆,宋煜最后还是拗不过同意了。 “但别人可不知道你是我弟弟。” “那没关系啊。”乐知时很天真,“你在那儿站着我会比较容易分心,不太会紧张。” 从这栋楼走到体育馆,一路上都很热,乐知时有点羡慕地看着路上撑伞的女生,“我也想打伞。” 宋煜看着他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得晃眼睛,“你应该穿个防晒衣。” 乐知时略过他的建议,“我跟你说,蒋宇凡每天都在我面前炫耀,说有女朋友特别好,他现在每天出去都可以借着给女朋友撑伞的名义打伞,不用被暴晒。还说他女朋友的手小小的特别可爱,捏起来很舒服。” 宋煜听了,捉住他的手掌拉起来,有些不合时宜地说:“你的也不大。” 乐知时听了皱起眉,觉得这是一种讥讽,他抽出手,“挺大的,我可以单手握住篮球,十秒钟。” “真厉害。”宋煜毫无感情地赞美道。 两人在体育馆楼下见到秦彦,对方正蹲在台阶前打游戏,接地气到了极点,一直到宋煜走上台阶站到他跟前,秦彦才抬起头,“哟,回来了啊。你也来陪你弟?” 他看向乐知时,“乐乐穿这身球衣真帅。” “我不能来吗?”宋煜问。 秦彦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带着两人往楼上走,“谁说的,你这个渣男虽然辜负了我,但我们队永远铭记你的贡献。” 这话怎么听怎么搞笑,乐知时顺口问了一句,“那你们有面到合适的新人吗?可以跟我哥比的。” “瞧瞧乐乐这话说得,潜台词就是没人能跟你哥比嘛。”秦彦打趣完又正经说,“还真的碰到一个合适的,身体素质爆发力都还可以,技术还有进步空间,估计能顶上宋煜的空缺,万幸。” 乐知时点头说了句那就好,身处走廊就已经能听见篮球鞋在地板摩擦的声音,秦彦推开门,里面人不少,老队员和前来参加面试的新生分开在两个区域。秦彦走在前面,迎面会有许多人和他与宋煜打招呼,乐知时觉得有些别扭,有种被两个大佬架着走进来的错觉,每个人都会顺带看他一眼。 于是他往后退了退,秦彦看到一个人,扭头给他俩说:“哎,那就是我说的之后要替宋煜的新生。”说完他对着一个人的背影吹了个口哨。 对方转过来,乐知时有些惊讶,“沈密?” 沈密也看到他们,把球扔给其他人,热情阳光地跑过来。秦彦一副很是满意的表情,双臂环胸,拿肩膀撞了撞宋煜的肩,“怎么样?我给你找的这个接班人还不错吧?” “我真是谢谢你了。”宋煜眼神都暗下来,语气奇怪到让秦彦侧目的程度。 “你怎么了?从山里学了个变脸回来了啊。” 来到跟前的沈密亲切地和他们打招呼,“秦彦学长,宋煜学长。”然后冲乐知时笑,“乐乐,你也来了啊。” “我过来看看。”乐知时有点没有底气,但还是冲他笑,“恭喜你呀,听说你进总队了。” 沈密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啊,主要是赶巧,正好宋煜学长要退。” “谁说我要退的?”宋煜挑了下眉,“我只是说退居二线,并没有离队的意思。” 秦彦扭头对着宋煜,眼睛瞪得像铜铃,“大哥,你玩儿我呢。” “真的不退吗?”乐知时抓住宋煜手臂,开心得要命,“那哥哥你还继续留在篮球队是吗?会不会太辛苦?” 宋煜明明回答的是乐知时的问题,眼睛却瞟了一眼沈密,“偶尔打打也没什么。” 沈密的脸上倒也没有太失望,“真好,我之前还因为不能跟宋煜学长切磋,觉得很遗憾呢。” 乐知时连连点头,“我哥打球真的很厉害,你跟他练练肯定能进步。” 无论如何,宋煜不退队对他们来说都是天大的好消息。秦彦虽然觉得自己被狠狠地玩弄了,但还是非常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分享给其他的老队员。 “真不走了?太好了太好了!” “我还难过了一阵子呢。” “难过之后看球的妹子少一半吗?” “哈哈哈哈!不过宋煜学长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我也好奇!” 大家伙正八卦着,室内篮球馆的门又被推开,乐知时扭头,往那边望了望,“欸?南嘉学姐?” 南嘉的出现让整个球馆的男生都沸腾起来,秦彦都不例外,唯独宋煜看向乐知时,“你跟她很熟吗?” “啊?”乐知时眨了眨眼,“说来话长,南嘉学姐帮了我好多忙,人超级好。” 这个评价危险系数不算太高,所以宋煜暂且搁置了。 南嘉穿了身和平时很不一样的黑色修身运动装,头发扎成马尾,看起来元气满满。她热情地跟所有人打招呼,美女学姐在男生队伍里的人气不言而喻,“训练辛苦啦,我给你们买了奶茶,一会儿就送到了。” “谢谢学姐!” “学姐真是太好了!” “别客气啦。”南嘉最后走到秦彦这边。看到宋煜,南嘉的眼里明显有些惊喜,“不是说你要退队吗?” “他小子吃了吐吐了吃,又不走了。”秦彦吐槽。 宋煜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南嘉又说,“也就是说你也回来了?” “也?”乐知时疑惑地看向南嘉,忽然想到中暑那次南嘉随口说起的她在球队当经理的经历。 秦彦一个激灵,“我靠,你要回总队了是吗?” “对啊。”南嘉歪了一下头,脸上的表情很俏皮,“之前的普法志愿者工作结束了,这学期还有余力,我就申请调回总队当经理了。” “你等着,我要把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告诉他们。”说完秦彦就跑了,没多久整个场子的男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就差欢呼雀跃了。 “学姐可真受欢迎啊。”乐知时远远看着那帮兴奋的男生,忍不住感叹道。 南嘉拍了拍乐知时的肩膀,“乐乐今天参加面试吗?我给你量臂展,让我感受一下混血儿的优越比例。” “他腿可长了。”沈密忍不住夸赞。 “我知道你。”南嘉朝他握拳伸出一只手,两人碰了碰拳,“潜力股啊,加油。” 乐知时发现,受欢迎的人往往都会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就像南嘉一样,她可以真诚又游刃有余地与任何人交谈和接触,这样可以充当润滑剂的个性,做球队经理再合适不过。 连着两个好消息,秦彦当下拍板,“面试完之后去聚餐啊,都不许跑,今天两员大将回归,又来了这么多新朋友,大家伙好好庆祝一下!” 一说到面试,乐知时的肚子就有点闷闷的疼,这是他紧张时会出现的应激反应。他抓住宋煜的手臂,很小声说:“我有点担心。” 宋煜抬手,像一个亲切的学长那样拍两下乐知时的后背,但没有及时收回,仿佛很留恋地停留在他的肩胛骨,极缓慢地抚摩了几下。 这种转移注意力的方式极其有效。在某个瞬间,乐知时又闻到他身上很淡的沐浴露气息,在这个充满荷尔蒙和汗水的场馆里,这幽微的气味不动声色地包裹住他全身,像透明的屏障,保护也占据。 面试比想象中快很多,南嘉帮他们测量了体重、身高、臂展等一系列生理数据,剩下技术面试交给队长。 “真的没有长。”乐知时嘀嘀咕咕,从测量身高体重的仪器上下来,不信邪地又站上去一次,数据还是一样。南嘉觉得他的样子特别可爱,“怎么了?” “我没有长,还是差一厘米180。”乐知时的脸上满是困惑,“我觉得我长了,都快三个月了。这一厘米怎么这么难长呢。” 秦彦说他可能骨头闭合了,但被南嘉打断,笑着说,“肯定是我们的仪器有问题,我给你填一米八。” “你这个是虚报吧?”秦彦故意大声说,“太没有篮球经理的操守了。” “那怎么了,”南嘉一面录入数据,一面调侃,“你们男生一米七都能报成一七五,一米八能报成一米八三,要是真长到一米八五,恨不得能刻在脸上当通行证。” 乐知时被逗乐了,回头看着过了一米八六、正在帮忙做技术面试的宋煜,一个带球过人,行云流水地上了篮,脸上毫无波澜。在一群个子都不低的队员里,他也完全鹤立鸡群。 面试结束,大家离开体育馆。乐知时因为体质特殊,还是不能进入总队,南嘉一路上都在安慰他,但其实乐知时本人早就有过预料,这结果符合他的预期,所以并不十分失望。 秦彦和宋煜他们这些老队员走在前面,和新招的成员边聊天边往校外走。他们要去聚餐,事实上落选的乐知时是不想跟去的,但宋煜在,他又有点动心。加上秦彦和南嘉都让他跟着一起去吃饭,乐知时也没能推脱。 “没事的乐乐,你可以来总队训练啊。”南嘉说,“你想什么时候来都行,反正你秦彦学长也在。” “那……”乐知时犹豫了一下措辞,“宋煜学长也会训练吗?” “他?”南嘉露出一个笑,“很少。不过大一入学的时候宋煜每天都来,经常待到最后一个走。” 乐知时很直接地问:“你怎么知道?”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那个时候我也刚进来,当篮球经理的助理,每天就帮忙清点篮球啊,订球衣什么的,做这种很小的杂活,有时候大家训练完了不收拾,我还得留下来清理。所以每天有很多课余时间待在球馆,有时候就坐在观众席赶作业。一开始宋煜都不知道我在,他以为馆里没有人,自己一个人反反复复地练投球。” 说到这里,南嘉笑起来,“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练的,命中率已经特别高了。有一次我忍不住,就坐在观众席问他为什么一直投球,他第一次看到我,但是没有跟我说话,直接拿上衣服走了。”南嘉看向乐知时,表情带了些她平时完全没有的情绪,像是撒娇一样,语气很可爱,“超级冷漠的。” 乐知时想说宋煜不是那样的人,但他又隐隐觉得其实南嘉是知道的,所以什么都没有说。他忽然产生了一个荒诞的念头,他希望那个时候默不作声坐在观众席的人是自己。 交际达人秦彦选了个常去的烧烤店,里面气氛很适合聚会。走到门口的时候南嘉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啊对了,你昨天的朋友圈,我看到宋煜有回复,你跟他……” 前面一个男生进去,很不绅士地只顾自己,没有管后面的人,沉重的玻璃门往回滑,就要关上,乐知时抓住门的边缘,拉开来让南嘉进去。秦彦在里头喊南嘉的名字,让她过去挑桌子。 这么一弄,南嘉也忘记问刚才的话了,忙不迭赶去。 沈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乐知时身边,但乐知时的眼睛只在宋煜身上,宋煜似乎被一群人围住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学长朝他俩走来,说话流里流气的,很重地拍了一下乐知时的肩膀,“哎,他们说你是混血,你是哪国混哪国啊?” 乐知时觉得这人有点不礼貌,但他还是认真回答了,“我妈妈是英国人。” “哦,英国啊,小女生就喜欢你们这种混血长相。”学长说着类似夸奖的话,但表情有些不屑,“你跟南嘉很熟?你也是法学院的?” 见乐知时不想吭声,沈密接了话,“是啊。学长你也是?” “嗯,我是你俩亲学长。”他伸手,似乎想揽乐知时的肩,但沈密颇有些不识趣地站到了两人中间,还笑着说,“学长,那我以后有事儿是不是可以请教你啊。” “可以啊。”学长瞥了他一眼,听那头订好了桌子,就朝那边扬了扬下巴,“走呗,咱们法学院坐一块儿去。” 乐知时并不喜欢这种擅自主张,他只想跟宋煜坐一块,但直接提出这个请求似乎显得他很幼稚,更何况这个局事实上和他关系不大,说难听点,他就是个蹭饭的,没有太多提出要求的资格。 人太多,他们分了两个大桌。就才犹豫了一下,他就被迫带到了其中一个桌上,里面有一半的人是法学院的,另一半是电气工程学院和土木学院的。令乐知时唯一感到舒适的是,至少他左右两边分别是沈密和南嘉,不然他可能真的会直接逃走。 坐下来之后,乐知时就一直给宋煜发消息,然后抬头往他的方向去看,但宋煜被身边一个男生牵绊住,一直找他问问题,似乎没有时间看手机。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握着宋煜给他的小石头。 等待上菜的期间,大家都在聊天,聊着聊着,其中一个男生突然举起手机,“哎,有人发朋友圈说宋煜学长回来是为了南嘉姐。” 然后很快,整个桌子上的男生都开始起哄,还有人转过身对另一桌的队友开玩笑,所有人都跟着闹起来。 沈密看了一眼乐知时,感觉他的表情比想象中还平静。 身处议论中心的南嘉一直试图阻止他们的打趣,“不是,你们别乱传好吧?我们俩谁都不知道对方要回来啊,纯属巧合。” 那个最先起哄的男生又开始咋舌,“啧啧,这都开始我们俩了。” “能不能不要断章取义啊。”南嘉正色道,“真的不要这样,毫无关系的事。你们真的太无聊了。” 乐知时现在是真的想出去了。不仅想自己出去,他还想带走宋煜。 那个有点为难乐知时的学长把起哄的男生摁下来,“吃你的饭,我看一会儿上酒堵不堵得住你这破嘴。” 空调温度很低,南嘉问乐知时冷不冷,在面试的时候她得知乐知时有严重的过敏症,体质比较弱,于是格外照顾。但这些表现在那个大块头学长看来都很刺眼。 酒比菜上得快,一大箱运了过来。乐知时抬头去看,宋煜被秦彦揽着,一言不发,也朝他这边扭头,两人视线正好碰上。两边都很吵,又隔了俩桌子,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桌上发生什么。 乐知时对着他比了个“手机”的口型,但宋煜脸上有些困惑,眯了迷眼。 乐知时又比了一次,唇形夸张,有点可爱。宋煜好像理解了,低下头似乎在找手机。 “那什么,废话就不多说了,迎新大家就痛痛快快喝就完了,今天一个都不许跑啊。”大块头学长一瓶瓶把酒开了,往其他人那儿递,一个人一瓶的架势。 乐知时喝不了酒,特意跟他说,“学长,我过敏,喝不了啤酒,不用给我开。” “扯淡,十个说自己酒精过敏的九个都是假的。”那学长直接把手里这瓶强行递给乐知时,“拿着。” 南嘉有点不高兴了,“你干嘛啊王志,说了过敏,不是开玩笑的。” “喝一点不会怎么样的。”王志对着南嘉语气温和了点,但态度没变,“拿着啊,我跟你说跑不了的。” 乐知时手都不伸,局势很僵。沈密很会看眼色地接了过来,“那什么,学长我替他喝了得了,你看怎么样。我可以对瓶吹。”说完他真就直接开吹,一灌就是大半瓶,乐知时拉他都来不及,“不用你喝。” 沈密擦了擦嘴角的酒,把瓶子放在桌上,笑了笑,“学长,你看他就……” “就什么就?你挺能的啊,才第一天就替别人逞英雄了。我答应了吗你就喝?”王志越说越拦不住,拿着一瓶新开的酒直接离席,绕到乐知时身边,不顾南嘉和沈密的阻止,直接对乐知时说:“你今天必须得给我喝了,这是基本的礼貌,要尊重前辈们,知不知道?喝了就是条汉子,哥就佩服你。” 乐知时抬头看向王志,语气很平静,说的话很直接,“但我不需要你佩服我。” “你!”王志想直接去抓他的手,准备强行让他拿着酒,但很快,他的手就被另一个人抓住,很不客气地甩开来,没有让他碰到乐知时的手臂。 乐知时一抬头,看见了宋煜。光是看一眼他的表情,乐知时就知道他很生气。 王志对宋煜也一向看不顺眼,“怎么?你也来跟我作对啊。” 宋煜语气冷淡,“他不能喝酒。” 王志气极反笑,“真逗,这是我们法学院的新生,我教我自己的学弟做人做事,你一个测绘的来凑什么热闹?” 宋煜讥笑一声,轻声念了句,“学弟……” 他看向王志,眼神冷厉,“真不巧,你猜他是谁。” 王志脸色变了变,盯着宋煜那张比平时更冷漠的脸。 “我的弟弟,轮得到你来教?” 作者有话要说: 学姐是很好的女孩子(强调),我真的很不喜欢写恶毒女配这种形象,也不喜欢女孩子被“鉴定”hhh喜欢一个人没有错的,学姐真的要死缠烂打,大学三年早做了,她又是院花,到现在宋煜都没感觉到学姐的箭头(甚至担心学姐喜欢乐乐),可想而知学姐什么都没做。她是触发乐乐转变心态发现自己其实喜欢哥哥最大的一个助攻,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女孩。(女孩子们多可爱啊~) 第53章 凌波栈道 两人差点打起来,乐知时想都没想直接站起来挡在宋煜前面,好在秦彦、沈密和其他男生及时拉住起冲突的两人,才没真动起手来。 在篮球队这么久,宋煜一直都像个幽灵,如果没有秦彦,他可能永远都游离在众人之外,不说话也不社交,除了训练和比赛再无交集。尽管冷漠,也从来没有和其他队员发生过冲突。 这次爆发太不像他的作风,所以很多人都觉得讶异。当然,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备受秦彦照顾的混血学弟,竟然是宋煜的弟弟。 “好了好了,这才是第一天,不要伤了和气。”秦彦在中间调节,他拍了拍王志的肩,“志哥,人小朋友说了不能喝酒真不是骗你的。你是不知道,以前我们一个高中的,乐乐开学典礼上过敏发病,差点休克,可吓人了,得亏他哥在才捡回一条小命。你说本来咱们吃饭是图个开心,万一真弄出点事儿,算谁的啊?” 他这一番话绵里藏针,明里暗里提点王志,转头又对其他队员说,“今天的酒我一个人买单,请大家喝,想喝多少喝多少,不想喝的也不用硬撑,我一会儿叫服务生拿点可乐雪碧,大家好好吃。” “买什么可乐?”南嘉瞥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带着点置气的意思,“我之前买的奶茶没人要喝是吗?都这么喜欢喝酒,那以后我再也不给大家带奶茶了,白费心思还没人领情。” 王志的脸色变了变,本来梗着的那张脸此刻更是不舒服,但又似乎想开口点什么。其他男生听了,更是立刻说“怎么会呢,我就爱喝奶茶,不爱喝酒”这样的话。 “我真的很不喜欢男生在饭桌上劝酒,无论是劝男生还是女生,都是违背他人意愿。”南嘉看向王志,“你也是学法的,应该知道有多少民事纠纷都是喝酒喝出来的吧。” 尽管不情愿,但南嘉都这么说话了,王志还是有些烦躁地让了步,“行行行,都他妈是我找事儿。” “好了好了,咱们就当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吧。”秦彦看了眼沈密,笑起来,“你们看小沈都上头了,吹了大半瓶脸通红。” 秦彦一边说场面话圆气氛,一边拿手攥着宋煜的胳膊,像是生怕他甩脸色跑掉似的,也给宋煜递眼神,“别气了别气了。” 宋煜还是冷着一张脸,懒得和他们多说一句话,瞥了乐知时一眼,“坐我旁边去。” “嗯。”刚刚还惊魂未定,生怕哥哥跟这个王志打起来,这一刻乐知时又开心起来,心满意足地跟在宋煜后头。原本坐在宋煜旁边的那个问题很多的学弟,一听说可以换到南嘉学姐身边,疯狂傻笑,简直求之不得。 “果然学长再有魅力也比不过学姐啊。”秦彦坐下来感叹,看到乐知时,又忍不住笑,“乐乐一过来整个人都活了,在那边的时候我瞟了你几眼,跟被人抽了筋似的。” “我想跟你们坐一起。”乐知时稍微有一点不诚实,其实他就是想和宋煜坐一起,所以他又很快转移话题,试图减轻自己说谎的罪恶感,“秦彦学长,你们点了什么?我想吃烤青椒。” “点了,都是你爱吃的。”秦彦瞅了瞅一言不发的宋煜,趴在桌上对乐知时说,“你多大面子啊,你哥来球队这么多次,就几乎没来聚过餐,还不是因为你在才来的。这也是头一回点菜,平常就是个甩手掌柜,啥也不管的。” 说完他又看向宋煜,“嗐,甭跟王志置气,他那个混不吝出去了迟早惹事儿,没必要跟他掰扯,传出去不好听。”劝完他又拿肩膀轻轻碰了下宋煜的,笑嘻嘻说,“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坏身子无人替。” 原以为宋煜不会搭理,谁知他竟来了句,“是吗?那我前脚刚走,是谁立马找了个替我的?” “哎,你这小气劲儿。”秦彦笑得不行,“乐乐你看看你哥!快给我主持一下公道!” 乐知时原本咬着筷子头,听了也跟着笑起来,望着宋煜的侧脸,“谁让你要走的呀。” 宋煜扭头,不大高兴地看了乐知时一眼。乐知时立刻抬手摸摸他的手臂,一副讨好的小表情小声说错啦错啦,哄了两下,宋煜这才扭头回去,闷不做声的地喝了一口白开水。 烧烤一份接着一份上上来,孜然辣椒的气味很能勾起食欲,乐知时拿起铁签子串成的串,全用筷子撸到碗里,把签子放到一边,然后自己拿筷子慢慢吃。 “你们这次野外作业怎么样啊?”秦彦边吃边聊,“我听说你们还睡了帐篷,真的假的。” “嗯。”宋煜说去的那个山区地势特殊,村子都在山下,人烟稀少。 “你应该去学个攀岩啊野外求生啥的,万一有个好歹……”秦彦的玩笑话没有说完,就被宋煜拿手肘撞了撞,后头的话都撞回肚子里。秦彦一开始还以为宋煜开不起玩笑,但很快反应过来,隔着宋煜瞅了眼乐知时。 宋煜也看过去,好在乐知时吃饭的时候是真的很认真,好像正在和一个烤鸡爪较劲,没有听见秦彦的话。 他转了话题,声音大了点,“火日立你不仗义,外出作业也算出远门吧,都不给我带点儿特产啥的。” 吃完鸡爪的乐知时正巧听见秦彦的话,“他没给你带礼物吗?” 宋煜扭头瞥了眼乐知时,像是在告诫他不要说,但乐知时完全没有在意他的想法,只顾着向秦彦炫耀,“哥哥给我带了。” “果然,不能跟死弟控做朋友。”秦彦吐槽。 说着乐知时万分积极地从口袋里摸出那块小石头,伸长手臂隔着宋煜递给秦彦,“你看!” 秦彦看到那石头的第一瞬间就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甚至都没拿手接,“这什么啊,我以为是啥好东西呢,就给你捡了个黑不溜秋的石头回来。” “不是的!”乐知时对秦彦的说法很是不满,想跟他解释,但隔在他们之中的宋煜把乐知时的手拽过去,可乐知时十分倔强,被扯开之后又从后面包抄,强行拽着秦彦给他看另一面,“学长你看这边,外面看起来很普通,但是里面很漂亮。” “啊……”秦彦这下才看见,“里头是蓝色的欸。”不过他的新奇也不过几秒,“可这不还是石头嘛。” 乐知时感觉自己说不过,明明就是很珍贵的石头,秦彦却不当一回事。 发觉乐知时的失落,宋煜扭头,假装不经意对秦彦道:“这是绿松石。” 秦彦也是有家底的,看原料看不出,一听名字自然就知道了,“真的假的,绿松石?这个市价多少?” 宋煜淡淡道,“高瓷高蓝的几千块一克,这块高瓷天蓝,你自己估吧。” “卧槽。”秦彦立刻变了脸,“煜哥你牛逼啊,捡石头都能发家了,还有吗给我来点儿,那太小了有没有西瓜大小的?” 宋煜不再搭理他,自己默默吃饭。 “原来这么贵啊。”乐知时靠宋煜很近,几乎要贴上他手臂,“你真的是捡的吗?” “不然呢?”宋煜给他夹了一筷子烤青椒,“别看了,吃饭。” 乐知时乖乖听了话,一顿饭吃下来,他发现其实大部分的队员人都不错,说话也很幽默风趣。 不过大家对乐知时的外表和他与宋煜的兄弟关系多少都有些好奇,这都是人之常情,乐知时也习惯了。 他不习惯的是宋煜现在会开始解释,说他们不是亲兄弟,没有血缘关系。他以前几乎不会这么说,无所谓其他人怎么理解,只要不会提及乐知时离世的父母。 所以现在听到宋煜亲口承认,乐知时感觉有些陌生,不是为他们不是亲生兄弟而惋惜,而是说不出的一种情绪。 仿佛宋煜一面公开承认他们的关系,又在默默抵触兄弟这个定义,很矛盾。 局散了,大家都各回各的宿舍,南嘉说沈密好像是醉了,提出跟另一个法学院的男生一起送他回去。 “南嘉跟那个新来的沈密说不定有戏诶。”秦彦八卦地开着玩笑,“我感觉他们看着还蛮般配的。” 乐知时想,可能并不是这样。 “有戏就好了。”宋煜声音很低,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含糊。 “你说什么?” “没什么。” 乐知时跟着秦彦和宋煜溜达,校园很大,他们就这么漫无目的地瞎转。 “你女朋友呢?” 宋煜已经是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 “你怎么一直关心我老婆啊?”秦彦完全没有get到宋煜的意思,“她今天去隔壁找闺蜜玩了,把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丢下。” 假模假式地抽泣了几下,秦彦又揽住宋煜的肩,“善良如我,哪怕被你放了这么多年的鸽子,都不会抛弃你的,还有你可爱的弟弟。” 乐知时很直接地说,“我可以不用你陪的,秦彦学长。” “你这孩子咋回事儿?”秦彦气笑了,吓唬他,“我给你把小石头卖了啊。” 几个人快走到靠近东湖的侧门,起了阵风,潮湿的空气扑在脸上。秦彦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像是他女朋友的,乐知时发现他平时虽然痞里痞气很爱开玩笑,但每次跟女朋友说话都特别温柔,细声细语的。 “啊,你去了吗?你别自己过去,等着我啊,你一个人会被欺负的,行,我马上到。” 看秦彦挂了电话,宋煜抬了抬眉,“怎么?你女朋友去斗殴了?” “开什么玩笑。”秦彦装好手机,“她要考研了不想在宿舍住,我这不也想着实习面试的吗?就说在外面租个房子,这样也方便。” 乐知时非常好奇,“你们要住一起吗?” “那是,不然我俩一人租一间啊。”秦彦笑了,“她刚刚说她回来的路上约了看房,之前在网上看好了的,我现在去陪她。对不起了小宋同志,这次终于轮到哥们儿我鸽你了。” 宋煜求之不得,顺道问了一句,“哪个小区?房子好吗?” “还凑合,一个loft,上下两层,看着挺温馨的。主要是她喜欢落地窗,可以看看湖。” 秦彦走之前宋煜又说,“拍个视频,我回头看看。” “你也要出去住啊?”秦彦说,“你不是已经保研了,差不多都定下来了吧。” 乐知时有些惊讶,这些事宋煜都没跟他说过。 “随便看看。”宋煜没说太多,匆匆打发他走了。 一下子只剩下他们两人,乐知时想说话,宋煜的眼神往远处望了望,“去那边吧,你应该还没来过。” 乐知时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他看向宋煜说得那个方向,人还不少,来来往往的,“那是哪里?” “凌波门。” 宋煜带着乐知时过去,一出去,视野内便是一大片微波荡漾的湖水,豁然开朗。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日头落尽了,只剩下暗蓝色的、与湖水接连的天空。 凌波门外的这片湖上有许多窄而迂回的栈桥,交错在湖面。乐知时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为什么这里要叫凌波门,涨起的湖水离栈桥的桥面也只有几十公分,许多学生和游人在栈桥上站着,仿佛真的行于水面,凌波微步。 “我们也上去吧。”他拉着宋煜的手腕跑过去,才发现这些栈桥比想象中还要窄,大约只有半米宽,细细长长。栈桥石廊也没有任何扶栏,支撑点是许多根扎入湖水的石柱,每隔半米一根,撑起宛转迂回的栈道。 乐知时第一次走,还有些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掉下去,两手不自觉伸开打平衡,他一边往前,一边频频回头,“我不会掉下去吧,我好久没有游泳了,这个球衣我才穿了一次。” 果然是惜命。宋煜嫌他吵闹,抓住了他的手,“掉不下去。”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牵着手往湖的深处走去,在某一个转角,乐知时停了下来,“我想坐在这里。” 和许多在凌波门的人一样,他们就地在栈桥坐了下来。天又沉了些许,暗蓝色变得更浓,九月的风掺着湖水的湿润气味,柔柔地扑在脸上,遥远的湖对岸亮起了灯,灯火璀璨温柔。 乐知时晃荡了一下腿,又往宋煜那边挪了挪,“哥哥,你以前是不是经常来。” 宋煜望着远方,摇了摇头,“我只在岸上的长椅上坐过,第一次上栈桥来。” 乐知时觉得不可思议,“这里这么漂亮,你为什么不上来?” 就是因为很美,才想把第一次的经历留到你来的时候。 不只是凌波门的栈桥,还有每周五会放映露天电影的梅园小操场,早春时节樱花漫烂的樱顶,映着远山中灿金银杏海的老斋舍拱门,到了冬天会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的行政楼操场…… 太多地方,宋煜都一个人默默走过,但从不停留,仿佛多停一会儿,下次陪他来看,就不那么好看了。 哪怕那个时候,他都觉得乐知时不一定会来这所学校。 宋煜沉默了片刻,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他的提问,“因为我不想坐在地上,太脏了。” 乐知时觉得很好笑,虽然这符合一个洁癖的画风,“那你现在不是也坐上来了吗?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你在这儿。”宋煜看向他,一本正经道,“我要是不上来,万一你掉下去我怎么跟我妈交代?” 说得也有道理。 “好吧。”乐知时晃荡着他的长腿,正要说话,隔了几米的地方一个男生直接从栈道跳了下去,溅了乐知时一身的水,也吓了他一跳,他立刻想起来,又被宋煜给拽住。 “很正常。”宋煜还拉着他的手,“你看下面还有不少人游泳。” 乐知时这才发现,果然在不远处的湖里有一撮人在游泳,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夏天的时候还有跳东湖的活动,各种方式往下跳。”宋煜凝视着湖面,像是在回忆,“有的骑着自行车直接下去,有的会带一个跳板,还有情侣抱着一起跳。” 在灯火的微光里,乐知时望着宋煜的侧脸,感觉他说话很温柔,放空的眼神也是,仿佛这些他都亲眼见过,来过这里很多次,看到各种形形色色的人。 他好奇宋煜是自己来的,还是和别人一起来的。但乐知时一旦想象那副画面,想到宋煜独自一人坐在岸边长椅的样子,就觉得很难过。他不太能接受宋煜形单影只的落寞样子,会替他感到难过。 但乐知时仿佛更加无法幻想宋煜和别人一起来,一起坐在那个长椅上,他会替自己感到难过。 这样矛盾的情绪像是慢性作用的药物,一点点侵蚀着乐知时的心。起初他感觉不到,但渐渐的,这些感觉越来越强烈,时不时就会发作,让他没来由地陷入消极的幻想中。 “这里有时候可以坐船。”宋煜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下次可以碰碰运气。” “嗯。”乐知时应了一声,“这里看夕阳肯定很好看,是吧。下次我们一起来看夕阳好吗?你不忙的时候。” 宋煜点了点头。 他想到秦彦租房的事,于是随口说了一句,“我也很喜欢看湖,这里风景真好。” “我们家虽然很大,但是只能看到小区的绿化,能从阳台看到湖应该很棒吧。” 想象一下就觉得很满意,乐知时四处打量,发现在刚刚跳湖的那个栈桥拐角又上来了新的人,也是两个男生,不过他们靠得比宋煜和他还要近,头和头几乎重叠在一起。 乐知时有些好奇,于是多望了一会儿,他惊讶地发现他们是牵着手的,而且是十指相扣。 这让他心里涌现出一种道不明的情绪,下一秒,在他的视线所及之处,右边的那个男孩子转过头,很短促地吻了吻他旁边的人,很快的,因为这个大胆地举动,他的脸上泛起羞涩又可爱的笑。 天完全地黑下来了,湖面波光粼粼,那些隐秘的情感被风吹散,散落在这些闪光的碎片里,溶进湖水中。 “在看什么?”宋煜下意识往乐知时视线方向望去,也发现了那一对,但他没有多说话。 乐知时把脸转过来,垂着头,手掌撑着栈道的石面,不安地晃了晃悬着的腿,“没什么。” 虽然这么说了,但乐知时依旧不习惯对宋煜藏着掖着。于是过了两秒,他转过来对宋煜说,“他们刚刚接吻,我看到了。” 宋煜不像他想象的那么讶异,一脸平静地说“是吗”。乐知时冲他点头,“他们还牵手了。” 乐知时很迟钝地发现,他竟然没有因为两个男生的接吻联想到之前初中毕业时不小心被迫看到的那种画面,相反的是,他觉得这很纯洁,尤其是那个主动的男孩儿脸上的笑。 多可爱啊,应该很喜欢他的男朋友吧。 见乐知时不说话,宋煜想着要不要说点别的,但没想到,乐知时竟然抬头问他,“哥哥,你会觉得他们接吻很奇怪吗?” 说话的时候,乐知时撑在栈道的手跟着动了动,指尖碰到了宋煜的,有些凉。宋煜看着乐知时,又漫不经心似的撇开了眼,语气平淡,“有什么奇怪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仿佛不是反问,只是简单的陈述。 “所以你可以接受男生和男生在一起吗?” 面对乐知时的提问,宋煜陷入一种僵局。他不想给出任何引导,但也不想说出违心的话。 “轮不到我接不接受,这是他们自己的事。” 这样的话听起来似乎太冷酷,于是宋煜又补充了一句,“只要是真心喜欢,都没有错。” “对啊。”乐知时轻声附和,像是在自我说服。 宋煜发觉他的心真的很硬。哪怕喜欢的人就在眼前,问着他可以借机将暗恋大白于天下的问题,他依旧什么都没做,因为他是一个哥哥。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一触即破的泡沫,乐知时可以肆无忌惮,但他必须小心翼翼,承担所有后果。 他希望自己真的是一块顽石,没有知觉,可以顽固下去,不会软弱。 风凉下来,乐知时贴紧宋煜的手臂,像是企图从他身上获取一些温暖,他又闻到宋煜身上好闻的味道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想拥抱宋煜,想占有他一个人,在得知他曾经有过那么多自己不曾参与的记忆,乐知时会觉得无力。 他像是生了场大病,原以为自己可以不求回报地追逐一个人,但他其实没那么伟大。 他需要回报,需要一个完完整整只属于自己的宋煜。 这种有些病态的占有欲就快把乐知时的心吞噬了。 他无法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于是吸了吸鼻子,换了一个新的。 “哥哥,下次外出作业是什么时候?”乐知时问。 宋煜说不太清楚,乐知时又问自己是不是可以跟去,宋煜拒绝了,“有点危险。” 乐知时很懂事地妥协了,“那你会给我带石头的吧。” 他侧过脸看向宋煜,“只给我一个人带。” “会给你带。”宋煜给了他确切的承诺,“但这些石头也没有用,你不研究这些,其实对你来说没什么意义。” “那送给别人会更有意义吗?” 面对乐知时突如其来的发问,宋煜皱了皱眉,“为什么要这么说?” 乐知时一时语塞,没有给他答案。 他忽然很缺乏安全感,在各个方面。害怕出现那么一个让宋煜更在意的人,然后就没有他的位置,更害怕宋煜某一天突然就消失,从此再也回不来。 “我就是不想你给其他人,不给可以吗?” 宋煜敏锐地察觉到乐知时的变化,很快心软了,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乐知时的发顶,“可以的。” 他不想让乐知时失望,“我会尽可能给你找不同的纪念品,可能不是每次都这么值钱,你别抱太高期待。” 乐知时拿出他送的绿松石,自己低头凝视着那个散发着瓷光的蓝色切面,“好啊。不管你给我什么,我都很开心。” 这些跋山涉水的礼物,他都会好好保管。 “为什么?”宋煜忽然想问,于是脱口而出。 这一次乐知时很坦诚,“因为知道你回来的时候会给我礼物,我就会比较容易接受你走。” 听到他的这句话,宋煜才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乐知时听到饭桌上秦彦说的话了,那个让他学习攀岩以备不测的玩笑话。他只是装作没有听到,假装自己在认真吃饭,不想让他们在饭桌上因他尴尬。 他也忽然发觉,其实很多时候的乐知时并不像他想的那样迟钝,那样好骗。 他早就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 “哥哥,”他的声音低了下来,“你可以去很远的地方,或者很危险的地方,如果你真的喜欢。” 乐知时的手攥得很紧,他其实不是非要纪念品不可,没那么幼稚,哪怕出现会让石头变得更有意义的接收者,也没关系。 “但你不要忘记,我还在等着你的礼物。” 乐知时只是想要宋煜的一个承诺,一个习惯。让他时时刻刻记得保护自己,有人在等他。 他看向宋煜,湖畔的风吹开他额发,露出漂亮的眉眼,他开口,语气是很罕见的平静。 “我那时候太小了,没有挽留的能力,他们一去不回,我也只能被迫接受。但现在我长大了,我不想接受类似的事了。” “不要离开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乐知时说。 第54章 稻草与刀 宋煜还是没有忍住,拥抱了乐知时,但他克制住只用很轻很轻的力气,让这个拥抱看起来更像是安慰,而非占有。 “不会的。”宋煜抚摩着乐知时的后颈,声音有些哑,“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宋煜已经足够聪明,但他弄不懂应该怎么让乐知时明白他其实非常在乎他,其实一点也不想离开他。他的感情就像是冰山一角,能展露给乐知时的永远只有万分之一,这样才能足够靠近一个兄长的正常表现。 但现在他越来越难平衡情感上的输出,想让乐知时知晓自身的重要性,但又不愿把真正的欲求展露给他,借着乐知时对他的信任和依赖,满足自己狭隘的占有欲。 “答应过你的事,我都会做到。” 乐知时很安静地被他抱着,没有掉眼泪,也没有回应,比湖水还要沉默。宋煜因此而感到些许不安,仿佛乐知时认为他说的话并没有效力,他也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反复询问,“真的吗?你保证。” 他有些害怕乐知时长大了,并不需要他的承诺了。 但乐知时最后还是抬起了手,轻轻抓住宋煜后腰的衣服布料,这又给宋煜一些安慰。尽管在这个相拥结束的时候,衣服上的褶皱也随之消失,没有留下什么证明。 感觉乐知时的胳膊有些凉,宋煜提出送他回去。站在栈道上的他们如履薄冰,手却可以紧紧地相握,一旦回到岸边,又回到安全距离。 站在宿舍楼下的时候,乐知时已经恢复过来,仿佛已经忘记了刚才的话题,他又开始对着宋煜笑了,“如果你去球队训练,可以提前告诉我,我想和你一起训练。” 宋煜点头同意,然后抬手碰了碰乐知时的脸,又抚摩一会儿乐知时的后颈。 这些动作都超出了乐知时的预期,令他像一个得到额外零食的小狗,心里很欢喜,但动也不敢动,离开宋煜上楼的时候就更加失魂落魄,甚至在心里难过又负气地对宋煜说,你以后不要这么碰我了。 但他是希望的,是喜欢的。 走到四楼,乐知时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一抬头发现是沈密,就站在楼道的窗边。 “你怎么在这儿?”乐知时想到他喝醉了,又问,“你还好吗?” 沈密笑起来,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没那么夸张,我只是有点上脸,其实没有醉。”他很快又说:“我回去之后给你发消息,看你没回,就自己过来串楼了,等了一会儿你也没回去,准备走的。没想到你正好回来了。” 乐知时也露出一个笑,“对,我跟我哥在学校逛了逛。” “我知道。”沈密有些脱口而出。 乐知时本来想问他有没有事,但这样的问法不好,他又提出邀请,“你还想不想上去坐坐?” 沈密一反常态地拒绝了,“不用,不早了,你快休息吧。我也只是过来看看你,怕你因为今晚的事不高兴。”他又安慰道,“别为那种人不开心,没必要。” 乐知时点头,“我知道啊,你放心。”他站在楼道看沈密走,一直等他走到楼下,从窗户那儿看见他的背影进入隔壁的楼。 那种缺乏安全感的情绪仍旧笼罩着乐知时。以往他得到宋煜的保证之后,这种症状就会减轻,但这次似乎并没有。宋煜明明给出承诺了,但对他一点帮助都没有。 乐知时觉得很无助。 但宋煜答应过的事的确都做到了,包括带着乐知时训练,尽管他真的很忙,每周也至少陪着乐知时练两次。有一次他来的时候还戴着眼镜,通常宋煜会把眼镜留在实验室的工位上,防止丢失,因为他只有学习工作的时候才会戴。但那次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并且还穿着不适合打球的白衬衫。 那个时候的乐知时正在投一个三分球,他所在的场正对着篮球馆大门,所以看到宋煜进来的时候,他算准了一定会进的球一下子就偏了,很荒唐地变成“三不沾”。 乐知时觉得有些丢脸,但宋煜穿着白衬衫戴着眼镜的样子又很好看,两种情绪一冲,他就忘了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傻傻对宋煜说:“你戴眼镜打球,会不会掉下来啊。”很快他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傻,又补充说,“应该不会,你鼻子很高。” 宋煜抬手摸了摸眼镜,这才发现哪里不对,他没说自己是从临时会议过来的,只说戴着眼镜看得更清楚点,就没摘。 他总是这样,用不大不小的谎去掩盖自以为不痛不痒的心思,反正乐知时分辨不出。 训练的时候总免不了会遇到沈密。一开始宋煜对沈密有着很大的偏见,他很敏锐地感觉到沈密对乐知时的好感和极强的展露欲,他总觉得,喜欢乐知时的人大部分都只是喜欢他的外表,或者认为他单纯善良,很好接近,但相处下来,他发现沈密的确对乐知时很好,只是太幼稚,太藏不住。 有几次宋煜从后面环抱住乐知时,教他投球,沈密看到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会顿一顿,又当做无事发生那样,继续和其他人一起训练。 除他之外的其他人,更不会因为宋煜和乐知时举动过密而奇怪,因为大家默认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弟。 篮球馆的人不会开乐知时和宋煜的玩笑,但却还是改不了议论宋煜和南嘉的老毛病,哪怕每次南嘉都会严肃拒绝,宋煜也会直接不给脸面地离开。乐知时有时候也很好奇,大家究竟是觉得他们哪里很相配。 他思考的时候,会去看南嘉。她很漂亮,明明长着一张矜贵的脸,但却一点架子也没有。温柔的时候让人如沐春风,强硬的时候会让人信服,而不是反感。有时候她和宋煜会不经意站到一起,画面的确很好看。 一番思考和观察,乐知时似乎也渐渐相信这个事实。 他们的确是很相衬的。 他最近的心情就像是九月份摸不准的天气,前一天热到穿短袖,第二天就突然降温,打得人措手不及。 乐知时两次都穿错衣服,上完课跑回宿舍加外套,一来二去,有点感冒。像是陷入恶性循环一样,感冒又加重了他情绪上的低气压。 明明离凌波门夜聊都过去两周了,他还是没什么长进。 下午的专业课开始得比较晚,乐知时被总队的学长们拉到食堂一起吃午饭,宋煜秦彦和南嘉都不在,所以他坐到沈密的旁边,左手边是另一个开朗的学长。他们聊天的时候会说nba球赛和其他院的八卦,乐知时有些走神,下午的专业课很难,他前几节就有点掉进度,最可怕的是教授还不给课件,他想着吃完饭买杯咖啡,听课的时候精神一点。 “哎,乐乐,问你个问题。” 旁边学长的话打断了乐知时的忧虑,他抬起头,认真看着学长的脸,“嗯,什么问题?” “你哥以前真的没有谈过恋爱吗?”他的表情很好奇,“他这样的男生应该很多人追吧。” “没有谈过。”乐知时回答,“他好像不是很感兴趣。” 坐在对面的学长笑起来,“关键一般上高中的时候早恋也不会告诉弟弟吧。” “你说得也对啊。” 乐知时摇头,“他真的没有。他身边从来没有走得近的女生。” “是吗?大学霸的世界我们是真的不懂,听说他高考分贼高,跑去学测绘这种苦逼专业也是绝了。” “他很喜欢这个专业。”乐知时又强调说,“他喜欢就很好。” “你对你哥真不错,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弟弟就好了,带出去都贼拉风。”学长笑起来,还给乐知时夹了一筷子自己的铁板鱿鱼拌面,“多吃点。” 乐知时不好说自己不能吃,沈密倒是手快,趁学长不注意,直接把面从他碗里夹走了。 “哎,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学长又转过头,看向乐知时,“你想过以后有个什么样的嫂子吗?” 其他几个男生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笑的样子有些奇怪。 乐知时摇头,“没有。” “真的假的?”斜对角一个学长笑道,“我哥每次带女朋友回家,我都多看几眼。” “啧啧,老张原来你是这种人!” “哎谁不喜欢嫂子啊!” “别带坏学弟好吧。”坐在对面的学长看向乐知时,“你真没想过啊,那假如……”他思考了一下,像是想到一个不错的选项,“我打个比方啊,如果是南嘉学姐当你的嫂子,你高兴吗?” 乐知时沉默地看着他,半天也没有回答,然后突然间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一时间停不下来。 “学长,你们好八卦啊。”沈密开了口,“南嘉学姐知道了又要生气了。” “开玩笑嘛,干吃饭好无聊啊。” “这种绯闻最好不要成真,宋煜这种敌人太强大了,不是他我就还有机会。” “你梦里的机会吧!” 乐知时的胃有点难受,手心出了层薄汗,像是情绪突变的应激反应。从小医生就告诉他,哪怕是过敏性哮喘,也要注意情绪,少生病,保持乐观,这样才可以最大程度降低发病的风险。他是个听话的孩子,一直都是这么要求自己的。 但他现在越来越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像发病时控制不住的呼吸。 吃完饭,沈密说要去取快递,让乐知时陪他一下,乐知时当然没有拒绝,他们就这样和学长们分开。但沈密其实并没有快递可取,他带着乐知时进了便利店,给他买了个热奶茶。 “请你喝这个,她们说好喝。”沈密说。 乐知时说谢谢,“你总是请我吃东西。” 沈密笑了笑,“你吃东西的样子会让人心情变好。” 乐知时又说了谢谢,两个人坐在高脚椅上喝奶茶,沈密聊了很多他最近遇到的有趣的事,乐知时沉默地听,偶尔被他逗笑。离开便利店后,乐知时问沈密,“你觉得南嘉学姐和我哥配吗?” 沈密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笑出来,“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那谁说了算?” “谁说了都不算吧。”沈密笑了笑,“我还说我和你是最好的朋友呢,不都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乐知时沉默了,过一会儿他又说,“你是我的好朋友。” 沈密没有对这句话给予评价和回答,但他一路把乐知时送到教室门口,又拍了拍他的肩,“乐乐,别想些有的没的,把自己绕进去了。开心一点。” 沈密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但乐知时也总是听不进去。 专业课开始之前,乐知时坐在阶梯教室又把之前的笔记看了一遍,他不想掉队,学习的时候也会让他更专注,情绪更平静。快上课了,进来越来越多的同学,乐知时都没感觉,直到上课敲铃,他才回神抬头。 但站在讲台的并不是那个很难搞的老教授,而是南嘉。 话筒里南嘉的声音比平时要稍微严肃一些,“今天王教授参加一个研讨会,没有办法来上课,我是他的助教南嘉,这节课我会带着大家看一些实际案例,顺便回顾一下之前老师讲过的其他内容。你们也可以当做一堂复习加答疑课。” 她看了看手里的花名册,最后还是放下,“我就不点名了,大家应该都挺自觉的吧。” 一个男生开玩笑道:“幸好今天来了,赚翻了。” 所有人都笑起来,包括乐知时。 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对南嘉讨厌不起来。 南嘉的专业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能力很强,帮助他们把前面的课程内容梳理了一遍,逻辑串连得很完整。乐知时感觉自己之前没理解的部分都疏通了,一些很难记忆的点也能很好地消化。 一节大课讲下来,南嘉一直面带笑容,很多学生走的时候都跟她打招呼,她也一一回应。乐知时收拾了书包走过去,“学姐。” “怎么样,看到是不是我很意外?”南嘉拔掉u盘,跟他一起出去,“怎么你精神不太好的样子,我请你喝咖啡吧,这层楼转角有一个自助咖啡机,还不错,你喝过吗?” 乐知时摇头,又说这门课有点难,而且他有点感冒,才会精神不济。 “啊,我当时上这门也是,经常云里雾里的。”她小声对乐知时说,“这个教授自己很厉害,讲课不太行。不过我这里有他之前的课件,虽然稍稍有些改动,但也差不多,你需要吗?” “嗯!”乐知时开心起来,又抱怨道,“他现在都不给课件了。” 南嘉领着他到了转角的自助咖啡机,给他买了一杯焦糖玛奇朵,说是这款最好喝,有很浓的坚果味。 “这次没时间,下次我带你去喝现磨咖啡。” 正说着,旁边走过来一个女孩,大老远就喊着南嘉的名字,“你怎么在这儿!” 南嘉回头,“玥玥。”她朝她举了举手里的咖啡杯,“我助教课刚结束,跟学弟一起喝咖啡提提神。你中午说我们宿舍漏水,解决了吗?” 乐知时看向那个叫玥玥的学姐,猜到她们是室友关系,仿佛很亲密的样子。她走过来,也对乐知时亲切地打招呼,“我知道你,乐知时是吗?你是宋煜的弟弟。” “学姐好。” “你好你好,你可太有名了,一进来就成了我们法学院的院草了,超多人讨论你的。”她性格开朗,说话的时候都眉飞色舞的。 乐知时不好意思地摇头,不知道怎么接话。 玥玥盯着乐知时,又看向南嘉,冲他使了个眼色,“哎,你跟宋煜的弟弟关系这么好,是不是有所图啊?” 南嘉皱眉,“你在乱说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 “你矜持什么啊,真是的。”她又冲着乐知时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南嘉学姐大一入学就喜欢你哥哥。” 乐知时的心有点钝痛,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对方又抢先说了一句。 “你帮帮你学姐呗。” 没等乐知时反应过来,南嘉找了个借口和她室友分别,拉着乐知时走了。 他们从教学楼出来,在后面的小花园长椅上坐了下来。期间南嘉一直对乐知时说,“我室友是个比较大大咧咧的女孩儿,她说的话你不要当真,都是玩笑话。” 后来乐知时坐下来,手里的咖啡凉了一点,可以入口了。 他没喝太多,但咖啡因作用来得比想象中快,他感觉手指都有点发抖。也不知道是不是又穿少了,乐知时有些冷。 南嘉说自己总是免不了被开玩笑,不光是宋煜,还有其他人。她说着又笑起来,“还有人开我和你的玩笑呢,是不是很好笑?” 她解释的样子好像坐实了他们的话。 乐知时抬眼,看向南嘉,“学姐,你真的喜欢我哥吗?” 南嘉静了静,然后坐到乐知时的身边,她低头看着杯子里的咖啡,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是,我大一的时候就喜欢他。但是……” 她抬头,看向乐知时,“乐乐,我不需要你帮我。” 乐知时皱了皱眉,“真的吗?”他甚至控制不住地给了南嘉一个笑容,说出他自己都觉得很虚伪的话,“我可以帮你啊。我以前就帮人给他递情书,应付那些加不到他好友转头来找我的女生,这没什么。” 他想说“如果是你,我也更乐意一点”,但乐知时最后还是说不出口。 他发现自己现在甚至有点喜欢这种自我伤害的感觉了,仿佛他再痛苦一点,就不会这么迷茫。 南嘉偏了偏头,也对乐知时笑了笑,“我说不需要的原因,是我现在处在一个慢慢放弃的阶段。不过本身之前也是单方面地暗恋,除开我自己的情绪成本,其实我也没有实际付出过什么。就是自己喜欢上,再自己放弃,从头到尾也不会影响到宋煜和其他人。” 乐知时有些不能理解,“放弃?” 他觉得放弃宋煜简直是世界上最难的事。 “你真的可以放弃他吗?” 南嘉看着他的眼睛,语气轻松,“放弃是不是听起来就挺没出息的?但其实,做这样的决定我是有自己的考虑的。” 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纸杯的杯壁,“我觉得,有两点指标可以衡量要不要放弃一个人:第一,他有多大可能性接受我?第二点,我对他的喜欢,值不值得我去付出大量的时间和情感去勉强?” 看出乐知时有点迷惘,南嘉笑着解释,“先说第一点吧,我明显能感觉到宋煜不喜欢我,是完全没兴趣的那种,光是这一点可能就已经很难。那么我就要考虑到第二点,我是喜欢他没有错,但这种喜欢真的值得我消耗精力放弃生活,像偶像剧演的那样奋不顾身去追求他吗?这样他就会爱上我,给我回应吗?” 起风了,一片叶子落到南嘉的长裙上,但她没有拂去,“你知道,很多人觉得女孩子一旦爱上,就会丧失心智,喜欢到放弃自我。但我好像做不到这一点,我有太多想做的事,太多的目标了。” “所以你觉得一件事没有太多希望,就可以选择放弃,是吗?”乐知时问。 “不是的。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我在他和我自己之间,选择了我自己。”南嘉看向他,“比起喜欢他,我更爱我自己。我不想放弃我自己,所以放弃宋煜了。” 乐知时发觉南嘉真的很清醒,某种程度上和宋煜很像,但比宋煜还心无旁骛。 “南嘉学姐,你真厉害。”他的语气里有些羡慕,又很真诚,“可以这么理智地做决定。” 南嘉苦笑了一下,“谁想在感情方面保持理智呢,还不是因为没有得到偏爱。” 她抿了一口咖啡,“其实我隐隐感觉宋煜是有喜欢的人的,可能是某种不靠谱的直觉吧。” 这句话让乐知时有些难受起来,他手撑着长椅,鼻子有些堵,仿佛感冒忽然间加重了似的。他伪装出一副好奇的模样,轻声问道:“是吗?你觉得是谁啊?” “你都不知道,我当然也不知道啦。”南嘉笑了,但只是一会儿,她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敛去,“我只是觉得,很多时候宋煜做一些事都在转移他的注意力,比如我之前说的投篮。他有时候会发呆,像是在想谁,女生很敏感的,都能感觉得到。” 乐知时的心情变得很复杂,当南嘉真的承认自己喜欢宋煜的时候,他觉得很痛苦,仿佛这就等同于他们即将在一起,宋煜将离开他一样。可南嘉说她放弃了,乐知时就突然产生了一种令自己都觉得鄙夷的轻松感,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可现在,他又变了,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宋煜是不是真的有喜欢的人,喜欢的是谁。 真可怕,乐知时觉得自己一刻也不能忍,无论他如何说服自己,这样的心态显然都是不健康的,是病态的,绝对不该是一个弟弟该有的念头。 “乐乐,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你别告诉你哥。”南嘉对他露出拜托的眼神,“我只是想跟你解释清楚,免得闹出更多麻烦。何况,他知道了的话,可能也会觉得尴尬吧。” 乐知时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还有……”南嘉呼出一口气,拍了拍乐知时的肩,“我说的这些关于恋爱的思路呢,都只是针对我自己,因为我很自私,对成本和回报率斤斤计较,而且我能感觉到对方心有所属。但是——” 她语气又变得很郑重,充满了鼓励,“如果你遇到喜欢的人,不要学我,要是真的很喜欢,还是要勇敢一点。” 说不上为什么,乐知时忽然有点眼酸,“真的吗?” “对啊。说不定对方也是抱着同样的心情的,如果错过就太可惜了。”南嘉抬头,望着天空中的云,自言自语,“宋煜是很好,但我也不差,我一定会遇到一个肯让我不计成本,也会给我回应的人的。” 乐知时看着南嘉的侧脸,犹豫了一会儿。在他心里,南嘉是一个可以帮他拨开迷雾的人,她清醒而真诚,让乐知时不自觉产生信赖。 又或许是他真的无路可走,所以慌不择路地选择了南嘉,希望可以从她身上获取一根救命稻草,或者一把断绝念头的刀。 “学姐。” 南嘉回头,“嗯?” 乐知时微皱着眉,声音很轻,“怎么分辨对一个人是喜欢,还是其他感情?” 看着乐知时的眼神,南嘉沉默了两秒,用不太轻松但很平静的声音回答:“乐乐,如果你对一个人只抱有其他的感情,他很好很好,你看到他想到他都会很开心,会觉得温暖。” “会让你不可控地感到痛苦的,才是喜欢。” 第55章 在所难免 和南嘉分开后,乐知时饭也忘了吃,一个人浑浑噩噩回了宿舍。 正是饭点,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乐知时眼睛很痛,精神不济,整个人头晕脑胀的,他打算洗个热水澡后睡一觉。不过他的运气和状态也不相上下,洗到一半,宿舍的热水器突然坏了,无论怎么调水都冰凉。没有别的办法,乐知时只能快速冲干净,擦干水换上衣服出来。 期间宋煜给乐知时发了两条消息,一则是说他被叫出去做地面测量,晚饭后不能陪乐知时训练,二则是问他在哪里。 钻进被子里的乐知时冷得牙齿打颤,抖着手打出在宿舍睡觉几个字,把手机设置成免打扰模式。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整个梦境都显得格外脆弱,一动就醒,醒过之后又很快再次昏睡过去,所以梦也是破碎的,全都是小时候的记忆,每一个都与宋煜有关。无论在梦境还是现实里,他都是追逐的那一方,追逐到跌倒,但每一次宋煜都会回头等他,除了最后一次。 宋煜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消失得很快,周遭的一切融化到流淌下来,景象怪异离奇,所有事物都染成红色,变作滚烫粘稠的熔浆裹住乐知时,他呼吸不了,无处可逃。 在濒临窒息的时候,乐知时像是自救般苏醒。床下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可他抬不起眼皮,只觉得眼睛胀痛,浑身的骨头都酸疼无比,费了点气力才转身,在被子里含糊地回应了一声。 他好像听到了蒋宇凡和沈密的声音,蒋宇凡说自己要出去,请沈密帮忙。可这些声音在乐知时听来就像是隔了一堵墙,那么不真实。直到沈密和蒋宇凡两人合力,把乐知时从床上弄下来,乐知时才有了具体的知觉。 痛,哪里都是。 蒋宇凡找了件长羊毛针织衫给乐知时套上,感觉他两脚虚浮,又询问:“乐乐,你还能走路吗?” 乐知时听清楚了,点了点头,声音虚弱,“可以,我没事。” “你别说话了,你烧成这样了也叫没事吗?”沈密的声音有些高,听着让乐知时心里震了震。他没有反驳,但很固执地要自己走。没有办法,两个人把他架着一起从楼上扶着下去,走在楼梯上的时候,蒋宇凡就明显感觉到乐知时有些不省人事了。 所有从楼梯出来,蒋宇凡立刻叫了车,可老师那边又打了一个电话催他,他不能不走,“沈密,我这边催死了,你一个人能行吗?” “可以,你去吧,回头给你打电话。” “好,我弄完了立马去医院找你们。” 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人,宿舍楼下的风似乎又把乐知时吹清醒了一点,他含含糊糊地说不想去医院,不喜欢医院,沈密耐心劝他,然后把他胳膊拉过来,要背他,但乐知时不愿意,他知道沈密是要让他去医院的。 “我不喜欢,我讨厌去医院。”乐知时说话都很费力,反反复复就那么些,毫无逻辑。 沈密不再管他拒不拒绝,直接将他拽过来,想强行背起他。 但很快,他的行为就被一束刺目的远光灯阻止,沈密皱着眉看过去,发现一辆黑色轿车靠近,车上的人他猜到了是谁,果然不出所料。 宋煜从车上下来,步伐很快。沈密的动作僵硬了一些,他把本来要背上的乐知时放下来,但还是拽着他的手腕。乐知时看起来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是不情愿去医院,可在宋煜眼里就变成其他原因。 “你在干什么?” 哪怕沈密攥得很紧,宋煜还是一下子就把乐知时带过去了。 明明乐知时刚刚还那么坚持,但听到宋煜的声音,他几乎是一瞬间认输,倚靠在宋煜身上。 皮肤相触,宋煜才发现乐知时不对劲,他抬手摸了摸乐知时的额头,又看向沈密。 沈密沉着一张脸,“他病了,我要带他去医院,就是这么简单。” 宋煜盯着他,几秒后说了谢谢,“他生病的时候脾气很坏,你搞不定,我开车带他去。”说完宋煜就打横抱起了半昏迷的乐知时,把他抱上车,关上副驾驶的门。 他转身,看到下意识跟过来的沈密,出于一种误会了他的抱歉感,宋煜的语气变温和了些许,“你早点回宿舍吧,有什么事微信联系你。” 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这一句,又或许是上一句,沈密突然就被激怒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头,隔着半米的距离盯着宋煜,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我直接一点告诉你,我喜欢乐知时。” 宋煜并不意外,他回头确认了一下,看到乐知时还在昏睡,于是转过来继续面对沈密。 “我从在公交车上第一次看到他就很喜欢他,所以冒着雨去还手机,分班也是我主动要求调换的。乐知时看起来很好接近,其实很难交心,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希望可以在他心里多一点位置。你明白这种感受吗?” 宋煜很认真听着沈密的话,他觉得如果这番话是乐知时听见,或许会很感动,但很可惜,他是宋煜。 “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沈密笑了一下,仿佛对宋煜这种置若罔闻的态度很是不满,“你可以继续装下去,讲真的,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和我是一样的,都是目的不纯的人,还不如亮明底牌,大家公平竞争。何必把自己做高身份,好像你的感情就高我一等。” “你是什么身份,朋友?同学?”宋煜冷淡地看着他,又很直接地戳破沈密的心思,“你不过是拿这些当成幌子,好接近你想接近的人罢了。” 沈密苦笑了一下,“那你呢?” 宋煜盯着他的眼睛。 沈密短暂地垂了垂眼,又毫无畏惧地看向他,“仗着自己是他哥哥的身份,仗着你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感情基础,对乐知时做一些暧昧不清没有边界的事,享受他对你的崇拜和依恋,又不亲手戳破这层关系。宋煜,你看到乐知时不高兴的时候了吗?你看到你的举动对乐知时有什么样的影响吗?他因为你觉得困惑,觉得很难过,这些你都知道吗?还是你装不知道啊。” “宋煜,你比我又好到哪里去?” 看着宋煜一言不发,沈密也觉得没意思,自己的挑衅没有意义,戳穿真相也没有意义,他越过宋煜的肩看了一眼车上的乐知时,头歪在车窗玻璃上,看不清脸孔。 他忍着情绪,最后对宋煜说,“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我也懒得管了。宋煜,你要么认认真真做一个好哥哥,划清界限,要么你干脆就放弃这种高尚的身份,反正我看你也当不了。” 一直到沈密离开他们,走到另一栋宿舍楼里,宋煜都没有说话。他感到极度不舒服,哥哥这个身份从六岁起就和他捆绑在一起,无论他愿意还是不愿意,这个身份都已经成为一张皮,长在了他的身上。 沈密的话就是一把刀子,活生生将这层虚伪的皮揭下来,让宋煜不得不直面血肉模糊的真相。 他的确想得过且过。 回到车上,宋煜依旧觉得情绪难平,他朝着医院开去,车开得很快,恍惚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很可怕的念头,如果这时候突然出现另一辆车与他相撞,他好像也愿意,反正乐知时在这里。 但这个念头这存在了一秒,很快他就降下速度,迫使自己冷静驾车,安稳地抵达医院。他再次把乐知时抱起来,发现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轻。急诊室的人很多,乐知时靠着宋煜坐在走廊的座椅,时不时会睁开眼看一看,又很难受地闭上。 轮到乐知时的时候,他又忽然恢复了一点精神,明明不愿意来看病,真正面对医生的时候又很配合。 “烧到39.4度了。”医生语气平淡,告诉他们应该早一点来。宋煜则更是后悔,他甚至都不知道乐知时感冒的事。 乐知时是变了,他只是怕去承认。过去的他任何一点小事都会献宝似的告诉宋煜,可现在不会了。 “有没有药物过敏?” 宋煜说有,然后将乐知时过敏的药都列举出来。 “你是病人什么人?”医生问。 宋煜顿了两秒,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回答,“哥哥。” “发烧不是很大的事,本来不需要住院,而且现在医院也没有病房了。但我看他有过敏性哮喘的病史,感冒咳嗽是很容易引发哮喘的,我开了止咳的药,一定要观察陪护,这几天都要小心。右转缴费,然后去注射科挂水。” 输液的时候宋煜坐在乐知时的旁边,让乐知时靠在他肩上。他什么也做不了,也不想做,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医院白色墙壁上的一块污渍。乐知时好像模模糊糊恢复了一些神智,他开口说话,说想喝水,宋煜就拿出备好的矿泉水,拧开盖子递到他嘴边,倾斜着喂进去。 但乐知时的吞咽很费力,哪怕宋煜倾斜得足够慢,还是有很多的水从嘴角淌下来。他拿了纸巾,替乐知时擦干。 他听见乐知时声音艰涩地喊他哥哥。没来由的,宋煜忽然有些生气,“生病了为什么不说?” 乐知时因病痛变得迟钝,他脸都烧红了,说话的时候气也不足,但他还是下意识去摸宋煜的手臂,不说话,用这种方式认错和求饶。 他的手很苍白,血管明显,手背上插着一根细而短的注射针,宋煜想,这里明天就会有很明显的淤青。 乐知时是很容易受伤的人。 想到这里,他对乐知时的心疼又战胜了他的气恼,于是摸了摸乐知时的手腕,当做无言的安慰。 “下次生病了,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他不知道乐知时有没有听到这句话,因为乐知时什么都没做,他似乎又因精神不济而闭上了眼。宋煜翻开着手里乐知时的病历,看到过敏两个字,思绪开始延伸。 他发觉自己很多时候也像是过敏,犯忌就会发作,发作之后才会警醒。可偏偏越不能碰的就越想碰,禁忌本该克制欲望,反而催生出更大的欲望,将他吞噬。 乐知时是宋煜唯一的过敏原。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沉,医院的走廊还是那么吵。输完两瓶液,宋煜带着乐知时离开了医院。 医院给乐知时的印象总是很坏,每一次他都是在最不舒服的时候进去,任别人摆布着做各种检查,他小时候总会哭闹,因为他觉得这样是有用的,但事实证明并不是。再哭再闹,该看的病都要看。 从洗完澡睡着,一直到在医院辗转,到半夜从陌生的地方醒过来,这中间的时间,乐知时一直都是神志不清的,他就像块自燃的木头,缺乏意识,呆滞又危险。这一次他再醒过来,发现周围的一切他都不熟悉。乳白色的天花板很低,像厚厚的云层压下来,他身上的被子床褥都是宋煜爱用的深色,但没有一丝宋煜的气息,是全新的。 床头开着微弱的顶灯,借着这光,乐知时支起身子看了看,房间不大,虽然不曾来过,但摆设有些像宋煜的卧室。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觉得烧大概是退了,但他还是没有力气,想下床,但动作迟缓。 门开了,掀开被子的乐知时和端着粥进来的宋煜视线相对,有些尴尬,乐知时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继续下床,还是躺回被子里,就这么愣着。 “躺好,你还想再烧一次吗?”宋煜将粥放在床头柜上,强行将被子拉过来盖在乐知时身上。 乐知时没有说话,看似很顺从地倚靠在床头,看着宋煜居高临下地站着,拿着一柄不锈钢勺子,动作很轻地搅着碗里的白粥。 他从来不会用不锈钢的餐具,这个碗看起来也是毫无准备。 一切都新得很仓促。 “吃点东西再吃药,睡一觉起来应该会好一点。医生说了,不是很严重。”他坐到床边,伸出手,像是要喂。 但乐知时没有像以往那样,很听话地自动凑过去,他不想吃,没有什么原因。他的胃很难受,和胃痛的时候又不一样,是沉闷的疼,好像里面有什么被扯住了。 宋煜大概看出他的抵触了,“多少吃几口。” “好。”乐知时声音很轻,然后伸出手要把宋煜手里的碗接过来,但宋煜把碗放下了,他看出乐知时不想让他喂。 “不想吃晾一会儿再吃吧。” 乐知时垂下眼,嘴唇禁闭,他盯着自己盖着的这床被子,很费力地止住了一个咳嗽。宋煜又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短暂地感受了一下温度,又收回手。 已经没有在烧了,宋煜放下心来,他把所有要吃的药都拿出来,按照剂量放在桌上,一抬头,听见乐知时问道:“这里是哪儿?” 他的脸色很苍白,语气还算轻松,听起来也像是随口一问。 “我租的房子。”宋煜又数了数药片,少了一颗。 乐知时先是很轻地嗯了一声,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在宋煜抬头去看他的时候,他别过了脸。他不知道在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宋煜说他生病脾气会变差的话,如果他当时听到了,一定会急着否认,他其实是很听话的,他会闹只是因为害怕。 宋煜叫着乐知时的名字,拿出药雾备着,但乐知时最后还是自己缓过来了,他扭头看向宋煜,目光有些空。 “为什么要租房啊?” 等了好一会儿,宋煜都没有给他回复。乐知时不像之前那样,问题只问一遍,不让宋煜烦恼。他很不识相地又问了一次,“你为什么要出来住?”说完他低头看着被子。 宋煜的手心出了一层汗,他没看乐知时,简短给出理由,“一个人住会方便点。” “这样。”乐知时一开始还是笑着的,他又继续问,“那这个床,你是想留给谁睡的?没有来得及买的那些餐具,你想跟谁一起去买?然后和谁一起在这个房子里做饭,吃饭,一起睡觉?” 他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抛出来,情绪也变得激动,甚至有些崩溃,声音都在发抖。宋煜没有想到,也不太明白乐知时为什么会因为租房这么小的一件事而生气,明明在医院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宋煜很难受,于是伸手抓住乐知时攥紧被子的手,试图安抚。 “乖,不要这样。” “我怎么样了?”乐知时的眼圈红了,里面很倔地蓄着眼泪,就是不落下,“我还不够乖吗?” “我问过你,我这样是不是很奇怪?你说不是,你说我只是怕和你分开。”乐知时的声音有点颤,他稍稍停了停,“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听,我都照做。哪怕你把我当成小孩去哄,我也信。” 他发现从宋煜的脸上得不到什么想要的,就低下了头,十分意外地看见自己的手臂内侧起了红疹。他表情麻木地用手指搓了搓,红疹变得更红,于是喃喃道:“又过敏了,还是过敏了。” 乐知时没有预兆地崩溃了,轻微的过敏反应成了真正的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让他像个小孩子一样痛哭起来,“为什么还是过敏了……你不是在医院吗?你没有告诉医生我过敏?这么小心翼翼地替我避开,起作用了吗?” 南嘉说的没错,他真的很痛苦。他抽泣着,艰难地呼吸着,但还是抬头盯着宋煜。泪水让他视线变得很模糊,所以乐知时看不清宋煜是什么样的表情。他很希望自己能看清,于是更加气恼。不想再看了。 乐知时的样子很脆弱,可又不像过去那样去央求宋煜的拥抱。 他抱住自己的膝盖,蜷缩着,头埋进臂弯里,“一点用都没有,我还是喜欢上你了。” 第56章 纵身一跃 最后这句话是宋煜从没想象过的。 听到的第一反应,他觉得是自己幻听了,其实乐知时说的是过敏,再无其他。毕竟今晚的他真的不太正常,他开车的时候甚至想过去死。 面对乐知时的感情归属,宋煜从未给过自己机会去肖想。这么大一个地球,两个人能相遇都是很微小的概率,而他们甚至成为可以陪伴彼此一生的亲人。 还要苛求什么呢。 这种定式思维让他在对待乐知时时也很狭隘,总以为他是在爱和呵护下长大的,很纯真,也很简单。有时候宋煜甚至会忽略乐知时失去过什么,觉得他应该是幸福的。 长大后的乐知时在他面前崩溃、痛哭,宋煜第一次感到这样茫然无措。 覆在乐知时手背上的手不自然地动了动,好像有一种很难过的情绪源源不断地从这个连接处传导过来,注入宋煜的心里。 他果然是一颗很失败的石头。外表很强硬,内心软弱得一塌糊涂。 宋煜摸了摸乐知时的头,用很轻的声音喊着他的小名,把他拉到自己怀里。 其实乐知时不想让宋煜看到他哭,不想给他看这些脆弱的部分,但他不是多么成熟的大人,他的阈值有限,只能忍受到这里。 他把脸埋在宋煜的肩膀,眼泪没入他棉质上衣的纤维中。说出口之后,乐知时感觉轻松了很多,他本来也没有报多大的希望,所以也没有期待回报。宋煜对他一直很好,大概也不会像拒绝其他人那样冷漠决绝,更有可能是劝导。 病痛让他又昏沉,又清醒,脑子里过了一遍宋煜可能会说出的话,然后说服自己不要再哭了。哭起来的样子很难看。 宋煜的手就这么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就在几年前的时候,宋煜还不会这么安慰他,还要让他亲自抓着他的手,告诉他安慰人要这么拍。 乐知时又忍不住难过起来,他回想起来,觉得刚刚过于咄咄逼人了。他好像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逼宋煜,逼着他在雷雨天陪着他,逼他接受自己留下,也逼他在所有人面前承认他是他的哥哥。 可现在,自己这么冲动地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打碎了,宋煜要怎么面对,怎么复原呢。他真的不想成为宋煜的麻烦。 乐知时又开始后悔了。 但宋煜的怀抱太让人迷恋了,是这个世界上最强效的致幻剂,哪怕他最清楚前面有多少溃败的先例,哪怕一头扎进去一定会鲜血淋漓,他也只能闻到猩红又甜蜜的玫瑰香气。 乐知时没有再哭了,他敏锐地发觉宋煜的呼吸和动作都带着迟疑和犹豫,仿佛要说什么。他很害怕,在可能被推开前,抓住了宋煜的后背。 果然,他听见宋煜开口。 “你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宋煜的声音很低,带着非常少见的不确定和迷惘,仿佛真的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他甚至不敢复述自己听到的。 这让乐知时意外,他不知道宋煜这是什么把戏,还是他想嘲笑他的感情吗。 “我说我喜欢你。”乐知时埋着脸,带着哭腔强调,“是真的。” 他感觉宋煜的身体松弛下来,胸口绵长地起伏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吓到了。乐知时抬起头,用哭肿的眼睛去看他,小声喊他哥哥。 宋煜的脸上说不清是难过,还是笑,他牵起乐知时的手,手指轻轻抚过他手臂上已经发出的红疹。 “怎么还是过敏了……”他语气很弱。 乐知时想,果然他还是觉得困扰和困惑,他从出现在宋煜的生命里,就不断地给宋煜制造麻烦。 明明宋煜一点错也没有。 他听见窗外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声音往房间里渗透。这个房子真的很好,是宋煜喜欢的风格,卧室的落地窗帘把一切都遮住了,白天应该可以看到很好的风景。 和那颗绿松石一样好。乐知时在心里说,至少第一个纪念品的接受者和这个房间第一次的使用人,都是自己。 “乐知时。”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宋煜终于愿意和他说话了,他垂着眼睑,手还握着他的手臂,语气郑重,“下面我要说的话,有一些听起来可能会让你产生误解,但我从来没有要哄骗你的念头,也没有要质疑你,只是我必须考虑更多一点,明白吗?” 他短促地皱了皱眉,隔着十公分的距离望着乐知时,等到乐知时红着眼点头,才继续下去,“你现在生着病,才发完高烧,不是做决策的最佳时机。这些事是你深思熟虑过,还是其实你也很疑惑,分不清对我的感情究竟是亲情,还是……” 他犹豫了片刻,才很艰难地说出“爱情”两个字。说完之后,宋煜又有点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把覆在被子上的卡其色毛毯拽起来,绕过去搭在乐知时肩上,把他裹住。 “我现在可以回答吗?”乐知时咳嗽了两下,又努力忍住。 宋煜点了下头,望着他的眼睛。 “我是纠结过,但我确定我现在分得清。”乐知时低下头,盯着他修长的手指,拖着鼻音说,“宋煜,我十九岁了。” 大约是因为他呼吸不太通畅,这句话说出口显得格外软。宋煜不忍心指出他还没有过生日的事实。 乐知时觉得宋煜不相信他,又问他,“你觉得应该怎么界定是不是爱情呢?你是我最喜欢的人,除了你我对谁都不会有一样的感情,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二十四小时都是。我喜欢抱你,和你走在一起的时候会很想牵你的手。坐在栈桥上看到那对情侣接吻的时候,我……” 他的声音低下来,有些没底气,“我也想吻你。” 在示爱的时候应当采取更加浪漫的表述。 但乐知时做不到,身为年幼者的他没有那么多丰富的阅历,搜寻不到多感人肺腑的话,只能把一腔炽热爱意小心翼翼又急切地剖开来给他看。宋煜生了张人人爱慕的面孔,乐知时觉得自己就是个一贫如洗的小孩,生怕倾囊而出也不过尔尔,在宋煜看来一点也不珍贵。 但宋煜却抬手,触碰又抚摩了他的脸,他似乎很想说点什么,可最后又没说。 乐知时有些晕眩,问他:“你觉得我很草率吗?” 宋煜摇头,“不,我只是很意外。” 任谁都会意外的吧,一起长大的弟弟,会有这种非分之想。 “你……”乐知时抿了抿嘴唇,想问的问题又咽回去。白而单薄的眼睑上青色血管隐约可见,睫毛轻轻发颤,“我刚刚打断了你,现在你可以继续说了。” 窗外的雨又下大了,乐知时期望不要打雷,不然他就更加狼狈了,听到他表白的宋煜不一定还会陪着他。 宋煜其实并不想看到乐知时小心翼翼的样子,他听到这些话,一方面很开心,可又觉得惶恐不安,感觉好像都是自己一手促成的。现在乐知时给到他的这些甜蜜,是他许多年前亲手喂给他的蛋糕。未来会如何,他无法预料。 “乐乐。”宋煜握住乐知时的手指,“为什么你听到我租房子会突然生气?” 乐知时纠正他,“我不是生气,我是难过。”然后他又慢吞吞地解释,“他们都说,你有喜欢的人。我以为你是想和秦彦学长一样,想和其他人同居,然后像我高中时那样……躲着我。”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乐知时忍不住问。 宋煜宽大而干燥的手掌裹住他的手,又把这个问题抛给了他,“你觉得呢?” 乐知时垂着头,有气无力地列举出自己想过很多遍的条件,“要成熟的,独立的,不会动不动就缠着你,给你私人空间……最好也漂亮一点。”最后一条是他自己加的,他觉得宋煜不太在意长相,否则南嘉学姐就已经非常合适了。 他没有发现自己一直皱着眉,直到宋煜轻轻揉开他的眉心,“看来我们的审美真的完全不一样。” 乐知时抬眼瞟了他一眼,嘴唇不自觉抿住。 “除了最后一点,其他都不符合。”宋煜望着他,眼神温柔,“甚至完全相反。” 乐知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抽了抽鼻子,有点嫌弃他的取向,“你居然会喜欢幼稚、黏人,爱缠着你的人。”怪不得不喜欢南嘉学姐。 “是啊。我喜欢漂亮笨蛋。” 宋煜坦诚说完,靠近,吻了吻乐知时的额头。 这个猝不及防的动作把乐知时吓得抬起头,蒙着水汽的眼睛睁得很大,看宋煜的眼神满是惊讶和疑惑。他像是被苹果砸懵的小狗,眨了好几次眼睛,都没有弄懂发生了什么。 他很弱地喊了一声哥哥,这是他每次没有底气的时候习惯性会做的事。 “至少现在不要这么叫我。”宋煜苦笑了一下,“不要再提醒我这件事了。” “从很久以前,我就不只是想当你的哥哥了。” 他在钢索上如履薄冰,挣扎了太久,一边是道德伦理的拉扯,另一边是日积月累的爱意,可无论是哪一边,都是烧不尽的烈焰熔浆。 看着乐知时眼里又开始蓄起眼泪,宋煜摸了摸他的眼睛,“没有其他人,从来都没有。” 他舍不得乐知时难过,只要他站在一边招一招手,宋煜就会直接跳下去。长达数年的顾虑和挣扎,都抵不过乐知时说一句“不要拒绝我”。 跳下去也好,哪怕错了,他也会挡在乐知时面前,替他受过。 乐知时的大脑一片空白,指尖麻麻的,比之前更加茫然。高烧过后的体虚令他思考也变得迟缓,惶恐不安地皱眉,顾不上幼不幼稚,下意识就问他,“真的吗?” 宋煜郑重地点头,“我也可以回答你哭之前的问题。这套房子我是为了你租的,不是为了躲你,是因为你总是生病,在宿舍不方便照顾你,回家又太远,总得让你有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前天房东才给我钥匙。其实我今天没有去地测,是来布置房间了,所以这里的确没有人住过,碗是新的,临时在楼下买的。本来想周末的时候找个借口,带着你一起去逛一逛宜家。” 他站起来,拉开窗帘,落地玻璃窗积了一层雨幕,模糊了窗外沉静又璀璨的湖景。 “你说你想看风景,这样的可以吗?”宋煜的声音有点忐忑,“找得很急,可能还不够好,但是比秦彦家的好多了。” 乐知时的眼泪又往下落,他抬起手背擦掉,可是越擦越多,最后拿身上的薄毯把自己给罩住,不让宋煜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发生在他身上,而且他还哭得这么丢人。 朦朦胧胧的光里,他感觉宋煜在靠近,他的脚步被地毯软化,变得温柔,他坐下来,乐知时的心就陷下去一小块。 “乐乐,我喜欢你很久了,虽然我质疑了你的感情,但请你原谅我,不要质疑我的心意。” 反复思量,宋煜还是要泼一盆冷水,给乐知时也给自己。 “但是,现在的你和我都处于情绪化的阶段。你会喜欢上我,可能更多的也是从对哥哥的依赖转化而来的,其实这个世界上比我好的人很多,是我让你的视野变得狭窄了。”他的语气不像以往那样平静,但他极力克制情绪,把该说的话都说完。 “我们要面临的问题也很多……”他产生了些许逃避心理,不太想说下去,乐知时也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他摸索着,拉住了宋煜的手,非常强行地和他十指相扣,像是在表决心。 宋煜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说出了一句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说出的话。 “我们试试吧。”他有些没信心地补充,“如果你想的话。” 乐知时的头上还蒙着薄毯,他都忘了,只顾着激动地抬头,可根本看不到宋煜的脸。 只是试试。如果你遇到更喜欢的人,可以反悔,也可以随时抽身。 宋煜怕这一句会让乐知时觉得扫兴,所以他只在心里说了一遍,权当告诫。 尽管他只是说试试,乐知时就已经开心过了头,兴奋又幸福地掀开自己脸上的薄毯,结果不小心打了一个哭嗝,又飞快盖上,好像这样就可以假装无事发生。 “那你可以再亲一下我的额头吗?”他又噎了噎,脑子里冒出宋煜说的漂亮笨蛋四个字。 “好。”宋煜说。 隔着薄毯,乐知时感受到宋煜温热的呼吸在靠近,令他心跳加速。 而那个温柔的吻并没有如约抵达额头,而是隔着柔软纤维,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分开后,宋煜将他身上的薄毯掀开,拥抱住他。早慧成熟的他,在这份背德的爱意前展露出前所未有的笨拙、被动和郑重。 “无论这段时间有多久,我都会非常、非常珍惜你。” 第57章 限制甜蜜 雨好像变小了一点,乐知时被宋煜抱在怀里,听不到雨声,只能听见自己过速的心跳。 他整个人还是晕晕乎乎的,手脚酸软,总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好得不真实,就像玻璃橱窗里的展示品,他做梦都想要,但是总隔着一层透明屏障,只能看,不能摸。 听到宋煜说试试看,乐知时第一反应是自己又做梦了。原本这一晚都过得迷迷糊糊,记忆也只有少许片段,说不定他现在还躺在自己的宿舍,宋煜没有来带他去医院,也没有什么租好的公寓。 但乐知时又想,凭他生病时的睡眠质量,是决计做不出这么好的梦的。 见乐知时半晌都不说话,宋煜低头去看他,发现他睁着大眼睛,两只手臂松松垮垮地搭在他腰上,像是在走神。 宋煜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的表现,的确不算是一个合格的表白范本,好像没有说几句像样又甜蜜的话,除了泼冷水就是教育。 “乐知时,你是不是有点失望?” 乐知时如梦初醒般抬起头,看着宋煜,眼神里出现些许疑惑。 宋煜不自然地撇开眼神,“我是不是应该买件礼物,或者把这里布置得稍微漂亮一点。” “那这种程度的梦我就更做不出来了。”乐知时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弄得宋煜疑惑地皱起了眉。 但乐知时却觉得很幸福,他抱着宋煜不愿意松手,侧脸贴上他锁骨处的皮肤,没有叫他哥哥,而是很认真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宋煜。” “嗯?”宋煜也给出回应,手掌覆上他的后颈。 乐知时摇摇头,把宋煜抱得更紧了。 曾经用纸笔传递的回应,如今就出现在他的面前,变成了一个可供收容的温暖怀抱。从三岁开始,宋煜就是乐知时追寻的一个美梦。 这个美梦对其他人而言都是遥不可及,但乐知时运气好,是个例外,只要他稍稍勤快些、黏得紧一点,他就可以摸到一条藏起来的尾巴,得到别人看不到的温柔抚摸。正因如此,乐知时才会产生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没有弟弟是渴望与哥哥一辈子在一起的,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这种站不住脚的立场和态度,但宋煜说他可以,他就一直相信,直到自己打破这种虚假的安全区。 他对宋煜的分离焦虑,不是因为宋煜是个很好的哥哥,也不是因为他是一个长不大的弟弟,只是因为喜欢。 “我好喜欢你。”乐知时把脸埋进宋煜锁骨,很不本分地蹭了蹭,又重复了一遍相同的话。宋煜被他蹭得有点往后躲,手扶住乐知时的肩膀,“别闹。” 乐知时想说没闹,结果不小心咳嗽起来,一咳嗽就停不下来,他怕传染给宋煜,就背过身去咳嗽,宋煜拿毯子把他裹住,下意识就去找药。 但有惊无险,乐知时很快就止住了咳嗽,他接过宋煜递过来的水,还有他数好的一大堆药。感冒胶囊、止咳药、过敏药,乐知时都很顺从地一颗颗吃掉了,只是这药数量实在不小,最后他没了耐心,一口气把宋煜手心里最后几颗药片一口气吞了,又苦又噎,他歪倒在床头,愁眉苦脸。 宋煜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他还有点低烧,“我去把粥热一下,你吃点东西再好好睡一觉。” 乐知时拉住他的手,像是不太像让他走似的,但他刚拉住,又习惯性体谅宋煜,很听话地说好吧。 “很快的。”宋煜拍了拍他的手,端着凉掉的粥下楼了。 房间里只剩下乐知时一个人,他又环视了一遍这间卧室,怎么看怎么顺眼,空是空了些,但是宋煜总是要带他去宜家的,最好明天就去,他们还从来没有两个人一起逛过宜家。 要快点好起来。 乐知时有点乏力,于是拿开薄毯,钻进被子里,想休息一会儿。 这床被子好像也是全新的,蓬松柔软,闻起来有种很新的纤维气味,视线游移到他自己的袖口,黑色条纹睡衣,纯棉的,沾着宋煜身上的味道。 他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愣住,伸出手臂看了看。 不对,他记得自己的睡衣明明是灰蓝色的。 乐知时拉开被子,观察这套宽大的黑色睡衣。 真的是宋煜的。 乐知时脑子嗡地一声,摸了摸扣到领口最上的扣子,然后低下头拉开裤腰检查了一下。还好,至少内裤还是他自己的。 宋煜端着粥回来的时候,看见乐知时整个人像个睡着的小狗一样趴着,脸全埋在枕头上。 “睡了吗?” 乐知时抬起一只手,冲他摆了摆。 “那起来吃粥。” 宋煜坐到床边,强行把乐知时翻了个面,发现他脸都是红的,那双眼睛原本就哭过,还有些肿,看起来格外可怜。宋煜伸手很轻地摸了摸他的脸颊,“脸怎么这么红。” 乐知时能感觉到自己耳朵都在发烫。他不好意思让宋煜再喂他了,于是自己很主动的把床头柜上的碗端起来,吃了一口。明明是白粥,但很甜。 “你放了白糖吗?”乐知时抬眼问。 “怕你吃不进去。” “很好吃。”乐知时一勺一勺,喝了大半碗,实在吃不下了,就递给了宋煜。宋煜知道乐知时肠胃不好,也没逼他吃太多。又让他喝了一点温水,催促他躺下去睡觉。 “我还有点数据要处理。”宋煜倾身摸了摸他的额头,乐知时很期待他可以再亲一下,但宋煜没有,他只是很温柔地从他的额头抚摩到脸颊,最后揉了揉乐知时的耳垂。 “睡一觉就好了。” 这一连串的动作让乐知时浑身酥麻,仿佛皮肤下淌过一阵细微电流,大脑就更加昏沉,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了宋煜的手。 “你可以不走吗?” 乐知时对今天的雨天非常不满,没有打雷,他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显得很没底气。 宋煜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小会儿,竟然点头了。乐知时则趁热打铁,央求他陪自己睡觉,但宋煜拒绝了,理由是他们盖一床被子,睡觉的时候有空隙,乐知时会再次着凉。 “那你再拿一床被子嘛。” 拗不过他,宋煜只能从另外一个房间拿出另一床被子放在床上,自己去洗了个澡,穿了一套看起来舒适又干净的白色睡衣,端着他的笔记本电脑进来。 乐知时坐在床上,一脸开心地拍了两下他旁边空荡荡的小被子。宋煜没有办法,把房间里的其他灯都关了,只留下床头一盏小灯,然后进到自己的被子里,坐在床上办公。 心愿达成的乐知时十分本分地缩在自己的被窝里,侧着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一动不动地盯着宋煜的侧脸。宋煜显然没有把眼镜带回来,所以看资料的时候会稍稍眯眼,只要他有这样的动作,乐知时就会把自己的脸贴上宋煜的被子。 太喜欢了,他要缓一缓。 宋煜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你还不睡,病好不了了。” “好不了我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吗?”乐知时又往他身边靠近了一些。 “可以,我回去。” 宋煜又开始逗他了。乐知时有点难过地离他远了一点,尽管宋煜没有看他,但伸出了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骗你的。” “我已经帮你请了假,正好连着周末,你也没有课。这几天需要看护,不然可能会哮喘发作。” 乐知时抓住了宋煜的手指,轻声嗯了一声。 夜深了,温度降下来,乐知时有些冷,又往被子里缩了点。宋煜的工作也处理得差不多,他将电脑合上,放在柜子上,也把台灯调到最弱,躺了下来。 乐知时还像刚刚那样看着他,一声不响的。 “感冒药没有用吗?”宋煜也侧过来,望着乐知时浅色的瞳孔,“怎么不困?” “不想睡觉。”乐知时上下眼睑很快地碰了碰,浓密的睫毛被台灯一照,也成了毛茸茸软乎乎的棕色,“睡着之后你可能就会走,隔壁还有房间是吗?你其实可以只租一间小房间。” 这样的话目的性太明显,宋煜平直的嘴角很轻地翘了翘,“不会走。” 他又说,“以后都不会了。” 乐知时点头,也笑了。他笑起来眼睛会有很漂亮的弧度,纯真、干净,看起来没有烦恼。宋煜总会出神,感觉这一切不太真实。 不真实的时候,他习惯伸手触摸一下乐知时,确认他的存在。这一晚上,他不知道已经确认过多少次。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乐知时靠近了一些,被子虽然隔着,但两个人的鼻尖几乎快要贴上。他的脸还是很红,支支吾吾,但还是藏不住,“我之前的睡衣呢……” 宋煜稍稍抬了抬眉,才意识到他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发烧出了很多汗,衣服湿透了,我给你换了新的。” 乐知时抿了抿嘴。宋煜毫无障碍地领会了他的小表情,努力让自己不要回想换衣服时的场景,强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你三岁就跟我一起洗澡,早看过了。” 每次被宋煜逗,乐知时的脸上都会出现很生动的表情,很能取悦宋煜,哪怕这个时候的宋煜正在和脑子里挥之不去的画面作斗争。乐知时嘴里说着是啊是啊,过敏的地方又开始痒起来,他有些烦躁地挠着手臂。 “别抓了。”宋煜发现,隔着被子把他的手摁住,“越挠越多。” “很痒。”乐知时伸出手臂撸起袖子,果然,手腕内侧又红了一片。 每次他身上起疹子都特别难受,小时候很喜欢抓,一下子就抓破,大人怎么说都不听,只有宋煜会想一些办法,比如把他的手指甲剪得秃秃的。乐知时很怕剪指甲,小时候的他和宋煜一人坐一个小板凳,宋煜抓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又冷酷地给他剪指甲,乐知时生怕他剪到肉,总是忍不住要缩。 剪完后抓挠都不好使,乐知时痒的时候,只能让宋煜给他摸一摸。 就像现在一样。 “摸也不管用,”乐知时一脸忧愁,“还是很痒,要不你掐我吧。” 宋煜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说咬呢?” “咬也行,只要能不痒下去。”乐知时一脸勇于牺牲的表情强调。 “行。” 宋煜把他的手臂牵到唇边,张开嘴唇。乐知时以为他真的要咬上去,赶在发生前着急道,“轻一点。” 但他没有。宋煜垂着眼,握着乐知时的腕骨,很轻地吻了吻他起红疹的手腕。 乐知时心跳得很快,他看着宋煜这张好看的脸孔,看到他鼻尖在亲吻时点在他手臂皮肤上,觉得浑身都浸泡在甜蜜的余波中,无端地产生出一种过虑的、甚至算不上未雨绸缪的伤心。 如果今天他没有发烧生病,他一定不敢哭着说出喜欢宋煜的事实,那他要什么时候才能拥有宋煜呢。 “睡吧。”宋煜关了灯,房间一瞬间陷入黑暗中,他安抚性地拍了拍乐知时的被子,“明天给你买酸奶慕斯。” 沉静了一会儿,宋煜以为乐知时终于困了,于是也闭上了眼,只过了三秒,他的被子就被掀开,乐知时不由分说地拱了进来,像只小牛皮糖一样贴在宋煜身上,抱住他的腰。 “我好冷啊。”乐知时仰着头,带着软而轻的鼻音,“抱着我睡吧。” 他不想一个人待在另一床棉被里,无法触摸到宋煜,皮肤的接触才能让乐知时感到充满安全感。 宋煜身子都僵了一秒,很不自然,“你身上明明是热的。” “因为我生病了。”乐知时抱着宋煜的腰不撒手,凑到宋煜的耳边,“哥哥,抱着睡不行吗?” 他喊哥哥的时候,宋煜的心跳都快了许多,乐知时永远有无意识掌握命门的能力。他稍稍侧了侧脸,沉着声音同意了乐知时的请求,“可以。” 乐知时非常满足,甚至主动亲了亲宋煜的脸颊,又亲了一下他的侧颈,“谢谢。” “老实一点。”宋煜告诫道。 “我很老实。”乐知时认真说,说完又在他怀里蹭了一下,试图寻找一个最天衣无缝的拥抱姿势。 就在乐知时试图第三次在他怀里乱动的时候,宋煜终于忍不住,把乐知时的后腰摁住了。 “你可能是当弟弟当久了,心态转变不过来,有件事我要说明。”宋煜的声音有些哑,“你现在是躺在一个对你别有所图的成年男性怀里,不要试图考验人的自制力。它在给你换衣服的时候已经消耗一半以上了。” 乐知时终于老实了,一动不动。宋煜不知道他睡没睡着,反正贴在自己侧颈的脸烫得厉害,别说乱动,他连挠痒都是小心翼翼的。 威胁过后,宋煜又十分严厉提出要求,“把手给我。” 乐知时很听话地照做了。伸出去的手被宋煜握住,很强行地十指相扣。 “这是为了防止你再挠痒痒。”宋煜很多余地解释完,抱着变乖的乐知时陷入梦中。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乐知时抱着的是宋煜的枕头,他有些迷糊,感觉这个枕头是被谁故意塞到他怀里的。自己摸额头检查了一下,烧完全退了,就是嗓子有点疼,不想下去。 “宋煜……” 他叫了两声,宋煜就进来了,他已经换好了衣服,黑色无帽长袖卫衣和白色长裤,很休闲,“睡好了?” 乐知时在被子堆里点头,“我饿了。” 可不是该饿了,都中午了。宋煜给他拿出一套自己的衣服,让乐知时洗漱后换上。 “出去转转?” “好啊。” 下楼的时候乐知时腿肚子和腰都酸得要命,像跟人打了一架似的。他发现这个房子确实很好,除了落地窗,还有一个很大的阳台,正对着一大片湖,波光粼粼的,漂亮极了。 “鞋子有点大。”乐知时坐在沙发上,穿好了鞋,晃荡了一下自己的腿,感觉脚空荡荡的,“像踩在船上。” 宋煜走过来,乐知时以为他要嘲笑他,没想到他直接半跪在自己面前,一声不吭地把鞋带解开,一点点扯紧,重新给他系好鞋带。 “这样?”宋煜抬眼,看向他。 这一眼把乐知时看得有些慌乱,只能愣愣地点了下头,“好多了。” 于是宋煜又低头帮他穿好另一只鞋,还扯了扯他歪掉的袜子,“十九岁了,还不会穿袜子。” “还没过生日。”乐知时狡辩。 宋煜站了起来,嘴角带着笑,“你还知道。” 两人整理好出门,宋煜开车带他出了小区,乐知时给车窗开了一个小缝,九月底桂花味的空气钻了进来。 “那边有一个不错的甜品店。” “吃蛋糕吗?”乐知时眼睛都亮了。 “嗯。”宋煜停了车,把安全带解开,“昨天答应你的。” 乐知时紧跟在宋煜的后头,在甜品店的玻璃门上看到映出来的自己,和上一次留宿一样穿着宋煜的衣服。但这一次他的心态又变了,再看这样的自己,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浑身上下都打满了[宋煜的]三个字的标签。 这个小甜品店很漂亮,湖蓝色墙壁,有些美式乡村的装潢,玻璃窗也是设计成从下往上拉的圆形样式。乐知时很喜欢这个小窗户,所以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你好,一份无麸酸奶慕斯,一杯热的馥芮白,一杯意式浓缩。”宋煜点完餐,让乐知时乖乖等自己,他去街对面的药房买温度计。 切角蛋糕很快上上来,上面撒了漂亮的蓝莓和树莓,看起来十分可口。乐知时拿起叉子,吃了一小口,果然比宋煜形容得更好吃。 他的斜前方坐着一对情侣,女生给男生喂了一口蛋糕,看起来很甜蜜的样子。于是乐知时放下了手里的叉子,准备忍忍,等哥哥回来再吃。 他要学会和别人一样谈非常厉害的恋爱。 宋煜买好体温计,过马路的时候就看见那个黄色小圆窗里乐知时毛绒绒的脑袋。手机忽然响起来,是乐知时的电话。 “你怎么还没回来啊?”他仿佛等了很久似的。 “马上。”宋煜朝他走去,停在那扇玻璃窗面前。 投射下来的阴影让乐知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抬起头,非常意外地看到他的脸,也像是鬼使神差那样,伸出手,贴在玻璃上。 这一次宋煜没有像之前那样,贴上玻璃。 “牵一下吧。”宋煜的声音在话筒里低沉又温柔。 他向上打开了玻璃窗,和乐知时的手掌真实地贴在一起,没有任何隔阂地、短暂地十指相扣。 第58章 饮鸩止渴 在咖啡厅吃了简餐,宋煜驾车带乐知时去往宜家。车程比较久,乐知时吃过药又开始犯困,歪着头睡着了。等红灯的时候,宋煜帮他把座椅往下调,让他可以睡得舒服一点。 下过一夜雨,天没有很晴朗,云雾很厚重,阳光只能从缝隙里透出来,显得微弱。乐知时睡着的时候会咳嗽,比醒着的时候更多,因为在梦里不会忍耐。 宋煜开着车,想到在咖啡厅里乐知时小声问他的问题,很多个,大同小异。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啊?” “你喜欢我什么呢?” 他当即没有回答,不是没有答案,只是他怕给出不够好的答案,让乐知时失望。 但这些问题也都是宋煜想问的,他想知道乐知时为什么会选择和他在一起,是因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吗?还是因为从小到大只看得到他。 论起对乐知时好,宋煜想很多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人会舍得对乐知时苛责。他善良、脆弱,生了一双可以让人产生保护欲的眼睛,是一个天真的陷阱,从不缺乏自愿献祭的牺牲品。 回忆起来,这些跳下去的人之中,反倒是宋煜最冷淡,最若即若离。 人的好感有时候真的毫无道理。 车流在高架桥上汇聚起来,各种颜色混淆在灰色的天空下。 感情也很容易混淆。爱情可以在时间的冲刷下变成亲情,友情也可以嬗变成爱情,这中间的界线并不清晰,宋煜也曾经在这分界线摇摆过很多个不眠之夜。 矛盾的是,他一面希望乐知时是清醒的,分得清的,一面又害怕乐知时清醒。 快要抵达目的地,乐知时又咳嗽起来,他侧过头,朝着宋煜的方向,睡相很安静。宋煜把车停好,没有叫醒他,手搭在方向盘上多看了一会儿。他发觉乐知时和小时候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五官长开了些,鼻子变挺了。但睡着的时候,还是和三岁时给他的感觉一样。 他曾经很赌气地想,最好乐知时三岁那年没有来他们家,一直都在英国。或许到上大学前会跟着乐叔叔回国,留在宋家过一个暑假。 那应该会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会成为他的导游,带着乐知时去吃从没有吃过的当地小吃。 或许那时的乐知时说一口英式英语,吃不惯辣椒和红糖,也不喜欢桂花的气味,或许也不太喜欢他,觉得他不够热情。但宋煜觉得自己会很喜欢乐知时的,他可以努努力,在一个夏天的期限里成为他的朋友,再顺理成章地追求他,他们热恋,为即将到来的异国分离而忧愁,而他会想尽办法,求得乐知时父母的同意。 他想他们会答应的,毕竟当年的自己也算是他们自由爱情的小小见证。 乐知时醒了过来,看见宋煜在发呆,自己望了眼窗外,又摸了摸宋煜的手臂,声音很轻地叫了一声哥哥。 宋煜回过神,看向他,“醒了。” 命运如果为他换一条更轻松的路径,宋煜大概也会为这一句哥哥而放弃,心甘情愿选更艰难的开局。他的确需要一个陌生的邂逅来减轻负担,但三岁时站在卧室门边的那个乐知时也很需要他。宋煜想,他永远无法关上那扇门,拒绝那个小孩。 十五年的记忆就是所有问题的答案。 “喝一点止咳糖浆。”宋煜拧开药瓶,倒了半盖子,递给乐知时。 乐知时很讨厌这种药,皱着眉迟迟不接,“我没有咳了吧。” 宋煜没给他太多狡辩的机会,直接把盖子递到他嘴边。乐知时逃不了,只好老实把药喝了,他也不想逛着逛着突然发病,太扫兴了。 他们以前很少一起逛超市,除了被林蓉强行拉去办年货,这是过年时全家的集体活动之一。宋煜高效、怕麻烦,不喜欢漫无目的地买东西,他会提前想好需要什么,然后速战速决,否则就是浪费时间。但乐知时不是,他喜欢充满人情味的地方,超市和家装市场都是,在这种地方他可以待上一整天。 路过的一对男女大概是新婚夫妻,女孩儿很兴奋地拿起一个香薰烛台,告诉身边的年轻男人,这个可以放在他们的卧室里,言语间都是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乐知时也走过去,像个学人精一样拿起那个烛台,没作商量就直接扔进宋煜推的购物车里,以为宋煜不会发现。 “这个不能买,买了也不能点燃。”宋煜拿出来放回原处,“万一引起哮喘就麻烦了。” “好吧。”乐知时很可惜地看了一眼。眼睛又追上那对小情侣的背影,发现他们在买挂在墙上的画。 “我们也买个画吧,你的墙空空的。”乐知时抓住宋煜的胳膊。 宋煜低头,乐知时的手细白修长,指甲修剪的弧度也很好看,手背上还有一小块针孔的淤青。他抬头看着乐知时,“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像什么?” “着急抄作业的小学生。” 乐知时对他这个形容很不满意,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邯郸学步。 宋煜推着车往前走了,乐知时飞快跟上他,很直接地在他旁边说:“那是因为我是第一次跟男朋友逛家居超市啊,参考一下其他人的建议不行吗?” 听到某个不熟悉的称呼,宋煜的车都顿了一下,像是轮子卡住似的,差点脱手。 乐知时也停下来,盯着他的脸,有些茫然。 “别人同意让你参考了吗?”宋煜的语气有些别扭。 乐知时是个行动派,“那我去问问她好了。”刚抬脚要走,就被宋煜拽住了胳膊,“你给我回来。” “有什么好参考的,我又不是跟她谈恋爱。”宋煜说话的时候也不看乐知时,语气还是刚刚那样别扭。 “买你喜欢的就行。” 乐知时的心跳忽然快了许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追上宋煜,和他挨一起走。 他们买了换洗的床品,是蓝色的。他们都以为彼此喜欢蓝色,乐知时总喜欢穿蓝色的衣服,为了让宋煜看着开心,而宋煜也以为乐知时喜欢蓝色,总是忍不住买一些,找得到理由就送出去,不然就自己留着。 这个乌龙也不知道从何而起,反正两人总是以不同的频率做相同的事。 懒人沙发、漂亮的碗盘、落地灯和乐知时喜欢的地毯,一件不落。他们途经宜家的小平米装修样板间,里面是已经装好的一个小家,很温馨。乐知时拉着宋煜进去,和他分坐在小餐桌的两头。 “这么小就挺好。”乐知时自言自语。 宋煜却不是很满意,“太小了。” “小一点会比较有安全感。”乐知时手托着腮,侧脸望向样板间里的小沙发,语气自然,“我喜欢一眼就能看到你。” 灯光下他的睫毛很透明,眨眼的时候像是扫在宋煜心上。 样板间又挤进来五六个人,乐知时煞有介事地站起来,“不行,太多人来我家了,好挤。”他也拉起宋煜,“我们先出去透透气吧。” 宋煜有点被他逗笑,但还是忍住没笑出来。 “他们说这里面的餐厅很好吃。”乐知时摸着宋煜的手臂,很明显但很好用的暗示手段。 “这里应该没有多少你能吃的东西。” 乐知时的手开始往宋煜的卫衣袖子里钻,摸他的腕骨,“那个瑞士肉丸,蒋宇凡说很好吃,没有面粉感,百分之九十九是纯肉做的。” 宋煜还是不为所动,但抓住了乐知时乱摸的手,“没得商量。” 乐知时顿时觉得谈恋爱根本没有区别,他还是那个铁面无私的宋煜。他唉声叹气了一路,最后也只吃到结账区外的一元冰淇淋,而且吃到甜筒皮部分就上交了。 但宋煜补偿性地给他买了一块蓝色包装的牛奶巧克力排,并且在无人的停车场抱了他五秒钟。于是乐知时就又高兴起来了。 那些无法实现的小愿望在宋煜的怀抱前变得无足轻重。 只要宋煜愿意,他就可以拥有一个永远快乐的乐知时。 路上乐知时突发奇想想吃火锅,磨了一路,宋煜只好带他去吃了清淡的潮汕牛肉火锅。回到公寓已经是黄昏,正好赶上客厅景观最漂亮的时候,一推开门,乐知时就小声惊呼,脱了鞋跑到落地窗边,两手扶在玻璃上,望着外面波光粼粼的湖面。 橘色的太阳一半浸在水里,另一边染红了云霭。光透过白色落地帘落进来,连墙面都变柔软。 “好漂亮。” 宋煜望着乐知时站在窗边,感觉这画面很美。当时他也是在这个时间点来的这里,一眼就看中了这面窗,很笃定地觉得乐知时会喜欢。他如果喜欢,就愿意常来。 他拆开包装,把那个奶黄色的懒人沙发提出来,站在客厅问乐知时:“这个你想放哪儿?” 乐知时转过身,从他手上拿走,“放阳台吧。” 他们把买来的东西都一一拆开,两人一起把奶咖色的沙发套套在客厅原本的皮沙发上,宋煜组装茶几和小柜子,乐知时摆好落地灯,空荡荡的房间一点点被填充得温馨可爱。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太阳完全地没入湖水中。暖色调的灯一打开,整个空间都充盈起来。 “这个地毯好舒服。”乐知时把掰好的牛奶巧克力都塞进嘴里,坐在地上,摸了摸,又回过头望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宋煜,“你摸摸。” “病还没好,不要坐在地上。”宋煜想拉他起来,但乐知时耍赖似的反过来趴在他的膝上,仰面望着他,声音柔软,“不冷。” 他浅褐色的瞳孔仿佛还蓄着夕阳的余波。 宋煜与他对视,许久都不说话,最后忍不住伸手去碰乐知时的脸颊、眼睛、他上扬的嘴角,还有红色的泛着一点水光的嘴唇。 “你好喜欢摸我。”乐知时歪了歪脸,主动去贴宋煜的手掌,“你以前不会这样,我还以为你总是很嫌弃我。” “没有。”宋煜很快否认了,但也没有再说更多。 他不想让乐知时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偏执又悲观的人。 “坐上来。”宋煜又一次拉他起来,这次乐知时听话了,但会错了意,没有去到沙发上,而是直接跨坐到了宋煜的腿上。 宋煜抬了抬眉,乐知时反应过来,很轻地啊了一声,一副“这是可以坐的吗”的表情,见宋煜不说话,又抬腿准备起来,“打扰了……” 看他这样,宋煜被逗笑了,他把乐知时的腿摁住,让他坐了下来,手臂很自然地搭在他的后腰上,交叠着。乐知时的身上穿着很柔软的针织外套,还有宋煜的白色衬衫,衣领微微敞着,露出白皙的锁骨皮肤。 本来是自己主动的,但宋煜这么轻轻一抱,乐知时忽然就不好意思了,耳朵红得很快,不敢全力坐下去,“重吗?” “不重。”宋煜看着他,“你很瘦,打横抱起来都不费力。”说完他带着些许质疑的口吻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乐知时,“真的有179吗……” “不要质疑我的身高!”乐知时两手捧住宋煜的脸,让他直视自己,表情严肃认真,“没有人身高造假会填179c种数字的。” 宋煜领会地点了点头,又问,“舒服吗?” 乐知时有点没理解过来,从鼻腔里发出很轻的疑问声。 宋煜进而抛出一个更具体的问题,“我的腿舒服,还是地毯舒服?” 听到这句,乐知时抿住嘴唇,但是没忍住上扬的嘴角,他看着宋煜,“我说腿舒服的话可以一直坐吗?” “谁教给你的谈判技巧?”宋煜问。 “自学成才。”乐知时回答得很是得意。他的手很自然地搂住宋煜的脖子,忽然发现这距离真的很近,他可以看到宋煜嘴唇上细微的纹路,还有他总是平直的嘴角。 “你都让我坐上来了,”乐知时鬼使神差地大起胆子,用那双纯真的眼睛望着宋煜,“可以让我亲你一下吗?” 宋煜又想笑又觉得神奇,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候先提问的。 “我反对呢?” “反对无效。”乐知时很快地裁定结果,搂住宋煜的脖子,微微低下头。 他靠近的时候,宋煜几乎可以闻到他嘴唇上牛奶巧克力的香气,很淡的甜味,透着一点苦涩。这仿佛某种能蛊惑人心的物质,令宋煜丧失了自制力和决心。想阻止他的手握住了他腰侧的胯骨,但没有再进一步的行动。 窗外的天完全黑了,月亮和湖水相遇,他们的鼻尖碰到一起,呼吸黏连。 乐知时很紧张,他以为自己有很多可供参考的浪漫电影的桥段,但这一瞬间,他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呼吸困难,这种感觉像是急性发作的病,情难自抑。 他怕自己亲不好,只想轻轻地碰一下,不想让宋煜觉得失望。 唇峰快要触到时,沙发上突然出现长长的震动声,打断了两个人的动作。乐知时被吓到,咳嗽起来,宋煜扶住他后背,皱眉拿起手机,看到来电人的瞬间又有种大梦初醒的错觉。 他等到乐知时不咳嗽了,接通了电话,“妈。” 听到这句,乐知时的心忽然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下意识地从宋煜身上起来,抿起嘴唇坐到沙发上。 房间里很安静,他几乎也能听到林蓉的声音,她好像很着急,类似“发烧”、“在哪里”的字眼隐约可闻。 “你已经到学校了?”宋煜看了一眼表,说了谎,“我现在和他在医院,不用,我们过去吧。” 电话挂断了,乐知时问宋煜是不是蓉姨来了。宋煜点了下头,“她已经到学校了。我们现在开车过去。”他握住乐知时的手腕,“她给你打电话你一直不回,后来就找蒋宇凡,蒋宇凡说你发烧了,被我带走了。她很担心,直接开车过来看你。” 乐知时内心有些歉疚,从昨晚到现在,他开心得有些忘乎所以,几乎把全世界都抛诸脑后,眼里心里只有宋煜。到了电话打来的那一刻才猛然清醒。他是从小寄养在宋煜家的孩子,被一对比亲生父母还要亲的夫妻养大。 “你还没有告诉蓉姨你租了一个公寓,是吗?”乐知时问。 “嗯。”宋煜起身,“先回去吧,她肯定很着急。” 乐知时当然知道,他就是大人口中说的难养活的小孩。小时候他生病,蓉姨都会哭。上大学了,每天晚上她都会给他发微信,问他今天怎么样。 他跟着宋煜出去,坐上车,然后问他可不可以牵着手开车。 “这是违规的。” 乐知时看着前面的夜路,低声说:“反正我们已经违规了。” 听见这句,宋煜沉默了几秒,最后还是牵起了乐知时的手。车厢是很私密的空间,他们在这里面牵手,在下车后松开,保持十公分的距离并肩走在宿舍前的树影下。 林蓉来得很匆忙,乐知时见她都没有化妆,穿了一件米色风衣站在宿舍一楼和宿管阿姨攀谈,清丽的脸上是礼貌的笑。他走过去,叫了她一声。 听见乐知时的声音,林蓉立刻回头,看到他的第一眼表情又忧愁起来,上前几步抱住乐知时,手不断地摸着他的后背,“可怜的宝贝,小蒋说你发高烧,都烧糊涂了,把我吓死了。快让蓉姨看看。”她抬头去摸乐知时的额头,“不烧了吧,现在好像是没在烧。刚刚打打吊针是吗?” “我没事了蓉姨。”乐知时笑了一下,“我就是前几天忽冷忽热的,感冒了,然后洗澡的时候水不热,就发烧了,但是今天一个白天都没烧。”他说完,又抱了抱林蓉。 其实乐知时也有点想她,这么一抱,忽然有点想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感冒了就不能洗澡的。”林蓉摸着他的后背,“吃了药没有,咳不咳嗽?” 宿管阿姨看见乐知时抱她,忍不住笑道,“哎呀,这么大了还这么黏妈妈啊。” 乐知时这才退出来,直起身子,说自己真的没事了。 林蓉转过身,拉着乐知时到宿管阿姨跟前,一脸抱歉,“姐,我家小儿子身体特别不好,很容易生病的,而且一般人感冒,扛一扛就过去了,我家这个不能咳嗽的,一咳嗽可能会哮喘,特别危险。” 她又回头,把一直站在一边的宋煜招过来,“这是他哥哥,也在这里读书,念测绘的。我知道你们这边不方便串宿舍的,但是我小儿子他这不是情况比较特殊,他哥哥对他的一些病都很清楚的,可以照顾他。到时候还要麻烦您通融一下,让他们俩能有个照应。” “真是好福气,两个这么帅的儿子,都很像你啊。”宿管阿姨答应得很是爽快,拿出一张表让宋煜登记。 “快签一个字,这样你过来就方便了。”林蓉催促。 宋煜握着笔,按照她们想要的把专业和学号都登记了,最后一行是来访者关系和签字栏,宿管阿姨提示说,“你就写兄弟,然后姓名就好了。” “嗯。” 宋煜写下了兄弟两个字,还有他的姓名,下笔潦草。 “跟我回家去吧乐乐。”林蓉拉着他的手,“你看你手都冷的,明天周日,后头再请一天假吧,到时候我开车送你来。” 乐知时有些为难,宋煜放下笔,“他都快十九了,总不能一生病就往家里跑。在学校我会照顾他的。” “那你真的要看护好弟弟啊。”林蓉还是不放心,看向乐知时,“我刚刚跟小蒋也交代了,而且我也带了一些药放在宿舍,你的喷雾我给你放到枕头下面了,晚上睡觉千万不能睡得太死,万一有呼吸不过来的感觉,就要赶快吸药,知道吗?” “叔叔本来也要来的,但是他在外地,过不来。”林蓉捏着他的手,“你长这么大都没有离开过家里,有什么事告诉我,开车过来很快的,或者让你哥哥帮你,好不好?” 乐知时一直点头,又忍不住抱了她一下。 宿舍门口人来人往的,林蓉也笑了,“哎呀不能让其他人看到,大家要笑你的。” “真的不跟我回去啊?” “真的没事了。我周一还有课。”乐知时说话声音很轻。 “那好吧。”林蓉妥协了。宋煜和乐知时送她去停车的地方,一路上林蓉嘱咐个不停,生怕乐知时在学校过得不好。宋煜跟在他们后面,一言不发地听着,林蓉扭头,“我怎么觉得哥哥今天不太高兴?” 乐知时有些心虚地说,“没有吧。” 林蓉笑起来,“肯定是因为我只关心你,哥哥就吃醋了。”她拉了一把宋煜,搂住他的胳膊,“儿子,妈妈跟你说,学习是很重要,生活也很重要,知道吗?开心一点。你开心妈妈就放心了。” 宋煜点了点头,“快回去吧。晚上不安全,开车也小心点。” “没事的,妈妈今天搞得这么匆忙,一点都不像漂亮富婆了,是吧乐乐。”林蓉开着玩笑,一人抱了一下,“你们都好好的。” 看着林蓉的车开远了,离开视线范围,乐知时忽然有点害怕。他侧头看了一眼宋煜,他的侧脸在黑夜里有些冷。 下意识开口叫哥哥,但乐知时忍住了。 “先上去。”宋煜说。 乐知时有些慌,“那我今天不能去你那儿住了是吗?” 宋煜转过脸,脸色还是变得柔和了些许,“我的意思是,先上去拿你的手机,还有换洗的衣服。总不能明天也穿我的。” 乐知时紧绷的心稍稍松了一些。下一秒,他又听见宋煜发问,声音很低很低。 “你害怕吗?” 作者有话要说:妈妈是很好的,怕你们担心我再说一遍出柜不会闹得很难堪(妈妈肯定要伤心一阵子 要展开地下恋情了~(我好喜欢偷偷摸摸的恋爱) 第59章 恋爱之路 风把乐知时的头发吹乱了。他望着宋煜,样子看起来有些无助,但说出来的话却又很坚定,“我不怕。” 宋煜猜到了乐知时的回答,他的确是一个很倔的孩子。 很快,乐知时又垂下眼,“我只是觉得……有点难过,不敢看她。” 他把林蓉当成是自己的母亲,一点也不想伤害她。 看见林蓉的第一时间,他几乎都能回忆起林蓉开过的关于宋煜恋爱的玩笑,虽然都是揶揄,但很明显的,她大概也是希望宋煜能找到一个喜欢的女孩子,开心平安地度过一生。 乐知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别想了。”宋煜见他一脸忧愁,不忍把这么复杂的问题丢给他,这本来也不是乐知时的错,“我们先上去吧。” “嗯。” 再次回到宿舍,宿管阿姨很热切地打招呼,“妈妈走啦?” 乐知时低声回应,“嗯,回去了。” “不要生病让妈妈担心啊,她进门的时候差点摔一跤呢。” 乐知时看到林蓉送给她的点心,包装很好认,也能想象得到林蓉着急进门摔跤的样子,因为她有时候走路就是很不留心,这一点和自己不相上下。 有了林蓉的关照,宋煜得以和乐知时一起上楼,随意出入他的宿舍。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只要自己在登记表上签字,表明身份,就可以时不时来乐知时的宿舍照顾他。但他就是很需要一个理由拥有可以和乐知时独处的空间,所以自欺欺人又擅作主张地租下一间公寓。 万幸乐知时也喜欢他,起码现在是。否则他真是做了太多一厢情愿的决定。 周末,宿舍里没有其他人。乐知时开门开灯,爬到自己的床上,在枕头边找到了手机,也看到了林蓉放在他枕头边的喷雾。 心情有些低落,他从床上下来,打开柜子整理了两套自己的衣服装进书包里,还有笔记本电脑和宋煜送给他的绿松石。 宋煜站在他的桌前,发现了林蓉花心思炖的鸡汤,还有她给每个室友桌子上的小零食和点心,都分得好好的。 连相同的习惯都在告诉他,乐知时也是林蓉带大的“儿子”。 心情复杂,宋煜感觉身体有些麻痹。过去的那些小心思他瞒住每一个人,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无论怎样都可以自己消化掉。 但现在的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承诺要好好珍惜乐知时,但这个决定似乎也将乐知时拉入这种自责和煎熬的深渊里。宋煜一时间很不适应,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我收拾好了。”乐知时看见宋煜出神,伸出手,碰了碰他的手指,短暂地握了一下他的指尖,轻声说,“我们走吧。” 宋煜说好,然后接过乐知时的包,驱车带他回到那间秘密的小公寓。一路上,两个人很默契地对刚才发生的事避而不谈。宋煜放了一首舒缓的钢琴曲,掩盖车厢里的沉默。 乐知时检查了一下手机的消息,十几个未接来电,看得人心惊,还有朋友们发来的微信消息。他产生了十分强烈的逃避心理,关掉屏幕一条也不想看到。突然之间,他很希望此刻宋煜能开着这辆车带他逃走,逃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 但这个坏念头只存在了几秒,乐知时就放弃了。他做不到把宋煜夺走,也做不到离开林蓉和宋谨。 冷静下来,乐知时一条一条,认真回复完所有的消息,然后选择了关机。 公寓离学校并不远,他们很快就到了,地下停车场的灯光很昏暗,乐知时下了车,跟在宋煜的身后进入电梯。他在电梯里打了个喷嚏,于是宋煜伸出手,稍稍揽了揽他的腰。 打开公寓的门,里面黑沉沉的,仿佛不再是下午那间漂亮温暖的房间了,宋煜伸出手想要把门边灯的开关打开,但被乐知时拉住。宋煜想问他怎么了,但下一秒,乐知时就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的锁骨。他什么都没有说,但这个拥抱像是给宋煜的一个安慰。 很奇怪的是,他们仿佛是理所应当应该在黑暗中的。 乐知时的手臂交叉放在宋煜的背后,很轻地上下抚摩着,试图让宋煜紧绷的情绪和缓一些,过了好久,他才说话,“我饿了,我们把汤喝掉吧。” 宋煜说好,打开了灯。 鸡汤里放了红枣和枸杞、还有滋补的山参和花胶,颜色金黄鲜亮,一打开盖子就是扑面而来的熟悉的香气。乐知时把他们买来的瓷碗和瓷勺拿出来,洗干净盛上汤,喝了一小口他就想起了小时候。他身体不好,又有很多不能吃的东西,一直到小学毕业,都是林蓉每天给他送饭到学校,在食堂陪着他吃完。 没有人不羡慕他有这么一个漂亮又会做饭的“妈妈”,所以小时候的乐知时,在外面都不会叫蓉姨,他很享受别人夸奖他妈妈很厉害。 这种可怜的虚荣心让小小的乐知时感到很满足。 “多吃一点。”宋煜给他夹了一只炖得酥烂的鸡腿,放在碗里。 乐知时看着宋煜,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他是不是不应该把自己喜欢他的事说出来。如果忍耐一下,是不是对大家都好。 时间在安静的空气中流逝得很慢,乐知时很想说点什么让宋煜开心起来,但一直都是宋煜在说话,他说要记得吃药,等一下给他量体温,记得要给妈妈发消息,他一边说一边站在洗碗池边把碗洗出来。 宋煜通常不会说这么多话,他往往都是最安静的那个。他说这么多,反而让乐知时不安起来。他头绪很乱,心也乱。怪自己太天真,以为只要能和宋煜在一起就已经身处天堂,但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个天堂很有可能是他们所爱之人的地狱。 这就是宋煜一直对感情保持缄默态度的原因吧。 一晚上,乐知时很安静地遵从着宋煜的话,吃药、洗漱,等到他回房间的时候,他发现宋煜昨晚抱来的那床棉被不见了,忍不住有些失落,但他不想再给宋煜造成更大的负担,就什么都没说。 他躺在床上,给林蓉发送了消息,说鸡汤很好喝,问她是不是有安全到家。 林蓉很快回复了,并且给他发来一张棉花糖和橘子歪在一起睡觉的图片。 [蓉姨:哥哥有没有心情好一点?] 乐知时很诚实地说,好像没有。 林蓉很快又回复了。 [蓉姨:你哄哄哥哥,他每次都喜欢一个人闷着,我其实很不放心。哥哥长大了,什么事都不愿意告诉妈妈了,幸好还有你在他身边,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还会多笑笑。哥哥要是能像你一样多依赖我们就好了。] 看着林蓉发来的话,乐知时沉思了两秒。 [乐乐:蓉姨,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哥哥或者我伤你心了,可以不要生他的气吗?你只要生我的气就好,打我骂我都可以,哥哥很爱很爱你的,我也很爱你,但是如果有做错,一定是我错了。] 林蓉很快就回复了。 [蓉姨:说什么呢,该不会是做了什么不敢告诉我的事吧?不应该啊,你们俩都这么听话,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要告诉我,我来帮你们解决,不然要家长干嘛呀。而且我知道你们都很爱我,很爱爸爸,我永远都不会生你们的气。] 过一小会儿,他又收到一条。 [蓉姨:最多象征性气一小会儿,你们哄哄我就好了嘛。] 乐知时吸了吸鼻子。 [乐乐:嗯,爱你[爱心]] 他鼻子原本堵得有点难受,又因为想哭,更不舒服,很需要纸巾。他下了床,在卧室里找了一圈,想到白天时在客厅见到了,打算下去取。轻手轻脚打开门,他在二楼看到了客厅里的宋煜,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下楼。 因为他发现宋煜站在沙发旁的白色矮柜前,找出一瓶什么药,倒了一颗在手心,就着冷开水喝掉了。 乐知时皱了皱眉,以为宋煜也生病了,他很担心,又多看了一眼那瓶药,总觉得瓶身的包装很熟悉。宋煜要转身,乐知时也有些心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合上了门。他靠在门后,听见宋煜轻声上楼的脚步声,木质楼梯发出沉闷的声响。 步伐在他的门口停留了几秒,不知道是不是乐知时的幻觉,他的心跳得快了些,但这个脚步最终还是没有停留,到了隔壁的房间。 乐知时忽然回忆起为什么觉得熟悉,这药瓶他曾经在宋煜的宿舍桌子上看到过,一模一样的包装,宋煜告诉他这是褪黑素,也不让他吃。 他后知后觉地拿起手机查询这种激素的功效。 [服用褪黑素可以一定程度上帮助减缓睡眠障碍,缓解失眠痛苦。] 看到这句话,乐知时的心忽然起了一阵细密的痛意,他继续往下看,把所有有关这种激素的介绍都看了一遍。 夜晚的时间过得很快,玻璃窗外的湖水很是静谧,乐知时看向湖,透明玻璃上映出自己忧虑的脸,仿佛湖也在望着他。 十分钟后,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去打扰宋煜的乐知时终究是没能忍住。他怕穿拖鞋太吵,于是套上袜子,光脚踩在地上,很轻很轻地打开门,走到隔壁,几乎花了半分钟的时间去拧门把手,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 宋煜的房间总是很黑,很静,像一个隔绝一切的防空洞。他喜欢把窗帘统统拉上,不留一丝一毫的光亮。乐知时摸着黑进去,很小心地向前摸索,很快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到了宋煜的床,他一点点靠近。 但还是被发现了。 宋煜伸手开了台灯,屋子里一下子亮起来,乐知时就像是行窃失败的笨贼,愣愣地站在床边,有些尴尬地盯着他。 “怎么过来了?不舒服?”宋煜往上靠了靠,看向他。 这个瞬间乐知时非常希望自己和棉花糖一样是一条小狗,悄悄跑过来,轻轻一跳就跳上床,挨在宋煜身边,不打扰他。他的眼睛有些酸,走过去坐到宋煜床边。 “没有不舒服。”乐知时替自己解释,“我不是要过来黏着你的。” 宋煜望着他,因开灯而皱起的眉微微松开些,他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覆上乐知时的手腕,指尖发凉,“又不想黏我了?” “不是。”乐知时觉得被误解了,很快否认。他把灯调到最暗,躺到了宋煜的身边,伸出一只手搭在宋煜身上,“我是带着任务来的。” “什么任务?” “哄你睡觉。”乐知时的表情有些得意。 宋煜的嘴角轻微地勾了一下,没说话。乐知时又说,“我很厉害的,每次橘子躺在我腿上,我随便摸一摸它就睡着了。” “所以你也要来随便摸一摸我?”宋煜声音有些懒散,低沉得很好听。 乐知时摇头,“不随便,我会认真哄你的。”说完他就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一下一下拍着宋煜的肩膀,用力很轻。宋煜怕他又着凉,把他拉进被子里。 “你的手都是凉的。”乐知时有些不满,想到那个激素的副作用之一是体温降低他就难受起来,不拍肩的那只手抓住宋煜的手,给他捂着。 宋煜盯着他的脸孔,低声问:“为什么要来哄我睡觉?” 乐知时很诚实地回答了,“我看到你吃褪黑素了。刚刚我查了一下,才知道褪黑素是缓解失眠的。”他抬了抬眼,睫毛有些颤,“你经常睡不着,是吗?” 宋煜没有回答,随着他沉默的时间不断拉长,他看见乐知时眼底泛起一层水汽,于是又说,“这不很正常吗,现在很多人晚上都睡不着,喜欢熬夜。” “喜欢熬夜和想睡觉睡不着不一样。”乐知时最后还是忍不住抱住了宋煜,“如果没什么,你怎么会吃褪黑素呢。而且那个不可以经常吃的,有很多副作用,会有依赖性,还可能会引起轻度焦虑和短暂抑郁。” 他带着鼻音喊了一声哥哥,“以后不吃了好吗?” 看到他这么担心,抱得这么紧,宋煜只得应下来,“好,不吃了。” “睡不着我会陪着你的。”乐知时说什么都是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我买一本书给你念,我给你念民法、还有刑法……” “那就不必了。”宋煜很轻地笑了一声。 听到他笑,乐知时紧紧绷着的一根弦稍稍松了松,抬头看向宋煜的眼睛,“那你想让我念什么,我都给你念。” 宋煜想了一会儿,仿佛有了一个很不错的主意,“你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的日记。” 乐知时的脸上立刻露出为很难的表情,“这是我的隐私吧……” “那算了。”宋煜说,“就让我失眠吧。” “可以可以,”乐知时连忙地答应下来,“等我找到就通通带过来,给你念。”他摸着宋煜的后背,“希望你听了之后不会笑到睡不着觉,我小时候写的东西估计都不太正常。” “比如希望全宇宙的小麦统统灭绝,大家都吃不成?” “你怎么知道!”乐知时睁大眼睛,“你是不是偷看了?” “我妈给你送宵夜不小心看到的,偷偷告诉我了。” “怎么这样啊……”乐知时一想到自己被偷偷笑了很久,就觉得丢人。 宋煜的嘴角微微扬着,似乎比之前开心了一点。这一点让乐知时感到很满足。他有些依赖地把自己的脸贴靠在宋煜颈边,“我希望你每天都开心。” “没有人每天都开心。”宋煜给出一个消极的回应。 乐知时举出一个反例,“和你在一起我每天都开心,开心一个小时也是开心。” 说完,他声音低下来,埋在宋煜肩头,沉默了一会儿。 宋煜以为他不会说话了,想催他回去睡觉。 “哥哥。”乐知时还是开了口,声音闷在他们的怀抱之中。 “如果和我在一起会让你很难过,你就告诉我,好不好?我不会硬要赖在你身边的。” 房间里很安静,他能听到宋煜的心跳声,沉闷地击打着胸膛。不知道过了多久,宋煜才给出他的回答。 “和你在一起,我又开心又难过。”他的声音有点哑,“就好像在透支人生中美好的那部分一样。但还是想要,很想要。” 乐知时抱着他,想给他安慰,或是让他感到解脱,但很快,他又听见宋煜说出下一句。 “但如果你离开我,我可能就只剩下难过了。” 这句话让乐知时产生了莫大的痛苦和不舍。他觉得宋煜和平时很不一样,又或许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宋煜。他像只只会自己舔舐伤口的猫,无论什么时候都高傲地背过去,给乐知时一个看起来很坚强的背影。 “虽然我答应你,说要试一试。”宋煜抚摸乐知时的头发,“但其实主动权在你手上,如果你觉得害怕,不想伤害其他人,随时可以退出,我们还可以退回到之前的关系。” 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还是会对你很好。” 他循循善诱的语气像是在开导,但乐知时不想这样,他不想在被当成孩子,尤其是当他知道宋煜没有他会非常难过之后。 “你这样说我就不会退出了。”他的语气有些几分赌气的意味,“如果我真的离开你了,我们回不去的。你也不要对我好,我会直接哭给你看。” “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会抱着我睡觉,会摸我的脸,亲我的手臂,对我很温柔地笑,这些我都得到过,如果有一天变回原来的样子,我根本接受不了。” 宋煜苦笑一声,“那你要怎么办?” 乐知时没忍住,流了一点眼泪,他埋着头,不想让宋煜发现。 “我会离开你们所有人,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 在此之前,他会带走宋煜送给他的小石头,顺走那本宋煜念过的数学书。那本书的确晦涩难懂,但一辈子很长,他总能自己把它看完。 “你要自己过一辈子吗?”宋煜问。 “嗯。”乐知时想,是不是这样显得很无情,他是不是应该像电视剧电影里那些殉情的痴男怨女一样才显得他喜欢得比较认真。所以他又解释说:“我爸妈命很短,我还是替他们多活几十年吧。” 他说得很轻松,像是玩笑话,但宋煜忽然抱他很紧,几乎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很快,又松了松。 “一个人根本就没办法生活。” 这句话没有明确的指代,乐知时起初觉得宋煜是在说他,可后来又觉得他在说他自己。 “所以你不要让我走。”乐知时吻了吻他的侧颈,“不要再把我当成小孩子了,我已经长大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可以和你一起承担。” “我知道我做了不该做的事。今天看到蓉姨,我就觉得我真的罪大恶极,他们对我这么好,把我当亲生儿子一样养大,我却把你从他们身边夺走了。” “这不是你造成的。”宋煜说。 乐知时纠正了他的话,“这也不是你一个人造成的。” 他稍稍抬起头,吻了吻宋煜的下巴,望着他,“你说你和我在一起有开心,有难过,离开我只有难过,那我就不可能留下你一个人。你留住那部分开心,把难过给我。” “反正我只要有你,连难过都是幸福的。” 宋煜真的弄不明白,乐知时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多温暖情绪,像株吸食二氧化碳却源源不断释放氧气的植物,企图消化他所有负面的能量,就为了让他笑一笑。 他是出现在他生命里一个不寻常的特殊物质,很大能量,无法测量。 “好。”宋煜永远拒绝不了,干脆放弃抵抗。 “我说过要珍惜你,在你做出其他决定之前,我不会自己逃跑的。” “没有其他决定。”乐知时很坚定,“只要你需要我。” 宋煜抱着乐知时,像抱着一个玩偶那样紧密。他们的皮肤相触,乐知时的体温渐渐流淌到他身上,让他的身体松弛下来。乐知时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对他说小时候发生的事,他们一起摘过的莲蓬,一起种过的枇杷,江滩公园的向日葵花田和植物园的无尽夏,到后来,他的声音渐渐地模糊,手的动作也缓慢下来。 他为了宋煜而焦灼的心,比意识沉静得更慢,一直延伸到梦中。 第二天的乐知时又有点低烧,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吹了风的原因,他被宋煜带去医院,又打了两小时的吊针。宋煜在他旁边写论文,他安安静静地靠在宋煜肩上,用手机看动漫,期间时不时和蒋宇凡聊天。宋煜偶尔瞥一眼,发现蒋宇凡在秀恩爱,给乐知时发了不少合照。 出来的时候正好吃晚饭,乐知时胃口不好,吃得又慢又少,宋煜催着他喝了一碗排骨藕汤,才结束这顿饭。 “我想去一个地方,在学校里,能不能不要直接回家?” 宋煜瞥了他一眼,“然后明天再去打吊针?” “不会再着凉的。”乐知时十分顺手地把责任推卸到他身上,很小声说,“说不定昨天是因为你抢我被子……” 宋煜歪了下头,盯着他,不说话。 “肯定不是,是我自己踢开的。”乐知时摸摸他手臂,“你今天可以压着我睡,这样我肯定踢不了被子。” 经过一个人,宋煜捂住了乐知时的嘴,等人走了才松开。 “你说的都是什么话?”他语气又别扭起来,乐知时搞不懂为什么。 说是不同意,最后宋煜还是跟着乐知时一起去他要去的地方了。他们在校园里走了很久,全程都靠乐知时看导航,越走越偏。 “你告诉我,我带你去。”宋煜忍不住说。 乐知时盯着手机直摆手,“你肯定不知道,绝对。” “冷知识:我大四,你是大一新生。” “嘘。”乐知时头都不带抬的,伸手就想捂宋煜的嘴,没捂成反被捉住。 他们最后还是找到了,在樱顶后头的狮子山上,是一条石头建的小山路,路的开端就在山脚下。这里几乎看不到其他人,乐知时牵着宋煜的手腕,比抵达西天取到经还激动,“就是这儿,找到了!” 宋煜疑惑地皱起眉,像这样的小山路w大数都数不清,他平时根本不会考虑这种路径,既不方便,也很低效。 “所以呢?如果你想去樱顶,有很多方式……” 乐知时没等他说完,直接蹲了下来,指了指地面,“哥哥你看。” 宋煜低下头,这才发现这里的路面上镶嵌了许多鹅卵石,拼出很清晰的五个字,被乐知时念了出来,“请、上、恋、爱、路!” 他忽然有点想笑,“这是蒋宇凡告诉你的吧?” 乐知时站起来,“他说上个星期他女朋友带他来过,很有意思的。”他小声自言自语,“我喜欢石头。” 说完,他拽了拽宋煜,“走吧,请上恋爱路。” 宋煜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但他非但做了,还有点开心。他们紧挨着彼此,一步步往上走。 除了开端的那五个字,还有很多古诗和情诗,都是用鹅卵石拼成的,乐知时说,这好像是八几年的时候,一个老师带着学生一起做的课外劳动。 “这个老师真浪漫。”乐知时说,“字都拼得好可爱。”他忽然看到一颗黄色的半透明鹅卵石,“这个好看,像玉一样。” 宋煜的手松松地搭在他肩上,“这是二氧化硅胶体石髓,蓝色的那部分是因为有铜元素。” 乐知时盯他一眼,“被你一解释就变得很微妙了。” 宋煜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科学揭示浪漫的本质。” “好,说不过你。”乐知时带着他走过拼凑出的城市名,走过石头写下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还有“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期间乐知时还顿了顿,对着地面说,“拼错了,是久长时。” 他们一点点往小山丘的高处去,很快,两个人一起走到这条路的尽头,这里绿树环绕,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打扰。 “终点到了。”乐知时小小地蹦了一下,指着地上的字样对宋煜说,“你看。” 不起眼的鹅卵石拼凑出简单的四个字,但好像概括了他们之间的很多年。 “情深意长。”宋煜轻声念出。 趁没有人,乐知时牵起他的一只手,“我们已经走过一条恋爱路了,现在就很有经验了,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宋煜忍不住笑了一下,“你有什么经验……” 刚说完,乐知时突然凑上来,很轻很快地吻了一下他的嘴唇。如同这座城市的秋日,短暂又美好。 他很紧张地退回到安全位置,也松开了手,慌张看了眼四周,抿了抿唇。 “初吻的经验。”乐知时说得磕磕巴巴,又没底气。 夕阳温温柔柔地落在他脸上,连软乎乎的头发都泛着金色,他的耳朵发红,被阳光照得半透明,连毛细血管都隐约可见,像一颗金色的贝壳。宋煜紧紧地凝视着,希望暮色晚一点落下,因为这一幕真的很美。 可他又希望天立刻黑掉,让他可以在黑暗的角落里拥抱乐知时。 “你是不是不太满意?”乐知时表情有些懊恼,仰起脑袋,“你不满意对吧。” 宋煜两手插在风衣外套的口袋里,一脸悠闲,“有一点吧。” “那我可以重来吗?那个不算。” 宋煜往前踏了一步,距离缩短为零,他们的胸膛贴在一起,他说:“可以啊。” 乐知时又偷偷看了一眼,然后飞快地亲了第二下,又退了小半步,很认真地询问对方感受,“这样呢?” 他的恋爱对象很是难搞,嘴角又上扬了一点,但还是摇了摇头,“还是不满意。” 乐知时发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我觉得你是不会满意的。” 宋煜挑了挑眉,“没关系,我给你很多次机会。” 第60章 满分答卷 养病这几天,乐知时在公寓休息得太好,本来不太缺觉的人硬是被宋煜惯出了长睡眠者的作息来。 知道他上午十点有公共课,宋煜七点半就起来,出去到公寓小区外的早餐店买了乐知时喜欢的桂花蛋酒和鱼糊粉,上楼已经是八点,放下早餐,宋煜来到卧室,坐到床边,看见乐知时还抱着枕头睡得香甜,乱掉的头发毛绒绒的,完全没有感觉到有人进来。 “乐乐。”他很轻地叫了一声,显然是不会有任何反应。宋煜弯下腰,凑到他耳边,“起床了。” 乐知时稍稍动了动,雏鸟似的眼睛睁不开,只含混地从鼻腔发出一些变了调的单音节,最后翻了身,还顺便带走了怀里的枕头,面对墙壁继续睡。 宋煜没办法,时间还早,他打算让乐知时再睡一会儿,于是牵过乐知时的手臂,拿出过敏药膏挤了一点在指尖,轻轻地给他之前出疹的地方涂上,擦了几天药,那里的痕迹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不要舔……棉花糖出去……” 听到乐知时含含糊糊的声音,宋煜哭笑不得,又觉得他太可爱,擦完药,又把他的手牵起来,亲了亲乐知时的手心。 乐知时果然又哼唧起来,“走开,我要睡觉……”他翻了个身,仰面朝着天花板,压着的额发翘起来一捋毛,看起来有点傻气。 宋煜伸手帮他压了压,但那撮头发比乐知时本人还要倔,他试了好几次,依旧翘着。他打算起身收拾一下乐知时等会儿上课要带的东西,但刚要起身,就听见乐知时很含糊地叫了一声哥哥。 又做什么梦了。 宋煜一只手撑在被子上,弯腰下去,想听一听乐知时的梦话。但他没有继续下去了,又一次陷入了沉睡。他的唇形很漂亮,颜色是发红的粉色,微卷的浅色头发和白皙的肤色,和中世纪油画里会描绘出来的美少年形象极为相似,神话故事里,这样的形象往往天真浪漫,勾起他人的欲望。宋煜对这一点很认同,所以低下了头,吻了吻乐知时的嘴唇。 他的吻绵长而安静。嘴唇相抵,没有更深层次的欲望,像囿于囹圄之人亲吻一只途径窗边的、自由的云雀。 起身后,宋煜拨了拨他的额发。乐知时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是闹钟的声音,睡熟的他皱着眉,眼睛都不想睁开,手到处摸着找手机。宋煜十分好心地把他的手机拿来塞进他手里,“在这。” 乐知时还是没睁眼,一手拿手机,一只手的食指在屏幕上戳,戳到那个关闭键中招,声音消失,一瞬间又陷入睡眠。 宋煜觉得无奈又好笑,还是决定让他睡够,于是躺在他身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九点才把他叫醒,方式是伸手在他的颈间刮弄,乐知时的脖子非常敏感,一碰就痒的缩起来。宋煜知道他的弱点,不到最后不想用出来。 果然,乐知时像蚯蚓一样翻身数次后,总算醒了。 “你太过分了。”他声音闷闷的。 宋煜十分冷酷地说:“我不过分一点,你就要被点名记过了。” 乐知时这才想起自己早上有课,立刻拍了拍自己的脸,翻身下床飞快地洗漱,跑出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水珠。 “擦脸。”宋煜从床边站起来,“不用着急,我开车几分钟就到了,时间还很充足。” 乐知时很敷衍地甩了甩自己的脑袋,和棉花糖洗完澡之后的举动没分别。只是他会跑到宋煜面前,搂他的脖子,说“我喜欢你这儿的牙膏,茉莉花味道的。” “是吗?”宋煜觉得牙膏和牙膏都没有分别。 乐知时会贴上去一个吻,告诉他答案。 无论笼中人如何,被温柔对待的云雀总会快乐而慷慨地抖动着双翼,回赠他一片柔软羽毛。 踮起的脚回落,乐知时望着宋煜的眼睛,沾着水汽的脸庞如在晨雾中,“是不是茉莉花味?” 他总会在亲吻完之后表现出一点得意的神色,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仿佛乐知时是很认真地觉得自己是个情场高手。宋煜看透他的小心思,嘴角忍不住勾起来。 “你笑什么?”乐知时眨了下眼。 “这样是尝不出味道的。”宋煜揽着他的腰,让他向后,用一种很温柔的方式将乐知时抵到墙上。乐知时的胸膛被宋煜的压着,心跳快得不正常,他又一次感到那种呼吸被压缩的生理错觉,和他主动亲吻宋煜完全不同,失去主动权的感觉既危险又诱人。 宋煜收紧了环住他的手臂,低头吻住了他。 如果云雀不遗落这片羽毛,笼中人不会产生留下它的欲求。 他轻而易举地突破了乐知时的防线,在稀薄的氧气之中,湿润、柔软、光滑齿列、还有薄荷与茉莉糅合出的香气,统统胶着在一起,像是被慢放的、复杂的化学反应,勾走了呼吸和抵抗力。 因吸吮而发出的细微声响令乐知时头脑发热,宋煜几乎像是在慢条斯理地品尝一道精美的前菜,让他的稚嫩和青涩显得愈发无所遁形。 感觉到乐知时有点脱力,宋煜压抑住进一步的念头,松开了他。 乐知时的两颊和脖颈因羞愧而充血发红,嘴唇还残留着一层水光,他心脏依旧没恢复正常频率,靠在墙上,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呼吸。 “尝到了。”宋煜镇定到大言不惭的程度,伸手擦了擦他湿润的唇角,“是茉莉花味的,很甜。” 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但乐知时的脑回路似乎和别人不太一样,他挺了挺胸,“所以这种程度的……”他还是没有说出舌吻两个字,“……接吻,你比较满意是吗?” 宋煜盯了他一小会儿,神情突然没有刚刚的悠闲,变得认真起来,仿佛在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不是的,你能够鼓起勇气对我做出任何示爱的举动,我都很开心。这些根本不能用满不满意来衡量,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明白吗?” 乐知时抿了抿嘴唇,似乎是明白了,又还是坚持,“但我想让你觉得我做的事会让你有满足感,我想在你心里……分数高一点。” 宋煜摸了一下他的脸颊,“我知道,但不需要。” 这样的行为固然会取悦到宋煜,但乐知时太纯真,习惯性做出付出换取好感很容易被人利用。为了不让乐知时陷入这种情感付出上的误区,宋煜难得直白了一次。 “你在我这里就是满分。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也是满分。” 乐知时的心突然猛地跳了跳,好像胸膛里头有只小兔子,拼命地蹦跶了一下。 “那……我交白卷呢。”他看向宋煜,问得很幼稚,“也是满分吗?” “嗯。” “那我作弊呢?” “怎么作弊?” 乐知时勾住他的脖子,笑得很甜,“贿赂一下监考老师,和老师搞好关系,给我打一百零一分。” 在自制力尚且运作的时候,宋煜抬起手腕,把乐知时送给他的表举给他看,“上课迟到也是要扣分的。” “知道了宋老师。”乐知时垂头丧气,决定厌学三秒。 不过他完成了另一个壮举,在洁癖患者宋煜的车上吃早饭,并且逼着宋煜喝完了他喝不下的桂花蛋酒。好在他开车,乐知时赶在九点五十九分抵达教室,坐到了蒋宇凡的旁边。 “你该不会是回家了吧?”蒋宇凡对公寓的事并不知情,“这一大早叔叔阿姨送你来的?还是你自己坐高铁来的?” “我哥。”乐知时打了个马虎眼。 “你好点儿没?还烧不烧了?”蒋宇凡又问。 老师正巧也进了门,乐知时连忙摇头,压低声音,“我昨天就好了。” 老师合上的门又一次打开,沈密迟到两分钟进来了。乐知时看了他一眼,感觉他状态不太对,蒋宇凡碰了碰他肩膀,“沈密这两天好像不太对劲,喝了好多酒,我陪我女朋友去操场溜圈,看见他一个人坐在台阶上。” “为什么喝酒?”乐知时好奇。 “我后来微信问他,他说是他家里的事,没什么要紧的,还要我别跟你说。”蒋宇凡觉得不好,“兄弟一场的,关心关心还是有必要的。” 乐知时也觉得很有道理,所以当即给沈密发了个狗狗摸脑袋的表情包。他觉得沈密既然不想说,也不会喜欢他问的。 果然,过了五分钟,沈密回了他一个沙雕表情包,其他什么都没有说。 这门公共课乐知时算擅长,听起来不费力,笔记也做得很快很好。上半节课下来,已经有三个人找他借笔记,乐知时把他的word文档复制发给他们,然后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一会儿。 他一闭眼,就能想到宋煜吻他的样子,心跳就不受控制地加快。弄得他几乎不敢闭眼了。 “哎,听说我们学校马上要搞艺术节了,你参不参加啊?”蒋宇凡刚问完,又觉得乐知时一定会被拉去参加,就他这长相,院里的学姐学长抢着要,“你喜欢哪个版块?” “有很多吗?”乐知时有些好奇,“我都不知道。” 蒋宇凡转发给乐知时一个微信消息,乐知时拿出手机,但第一个看到的是宋煜的消息,他说中午来法学部,陪他吃饭。乐知时一下子就高兴得忘乎所以,蒋宇凡发给他的消息也抛诸脑后。 蒋宇凡盯着他,“你看上哪个了?怎么这么开心,嘴角都上可九天揽月了。” “什么看上哪个了?”乐知时小声自言自语,“我谁都看不上。” “哎哟。”蒋宇凡笑他,“你肯定会被拉壮丁的,长得帅就是一种罪过。” 老师又回到教室,他们的跨服聊天也就此结束。乐知时听课的时候很专注,全程没有看手机,等到最后老师讲完下课,他还在用笔记本整理这堂课的笔记。 “哎,我今天就不跟去你食堂吃饭了啊。”蒋宇凡飞快收书包,“我答应要陪我女朋友出去吃蟹肉煲。” 乐知时盯着电脑屏幕,分了一点注意力回答他,“好吧,你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 刚说完,乐知时猛地惊醒,“女朋友?”他顾不上跟已经跑路的蒋宇凡说再见,收了书包拿起手机,打开一卡,果然看到宋煜发的消息。 [哥哥:下课了告诉我一声。] [哥哥:你想吃炒栗子吗?我看到有卖。] [哥哥:我过去了。] 乐知时跟着人流往外走,一路上都低着头想打字,可刚拼了两个字,他就又收到一条新的。 [哥哥:走路不要看手机,不用回复,出来就好,我在等你。] 不知道的还以为宋煜在他身边安了个眼睛,专门拿来盯着他,乐知时回了回头,确认了一遍,宋煜的确不在他后面。 实在是太了解他了,一个正在输入中就能猜到他在做什么。 人流裹挟着他来到教学楼的出口,环境嘈杂,乐知时以为自己要找一会儿,但一抬头,他就看到了宋煜,就站在梧桐树下。他朝乐知时露出一个很淡的笑,视线相对的时候向他走来。 虽然乐知时没有回复他,但宋煜还是买了烤栗子,还是热的。 “好香。”乐知时打开看了一眼,每一颗栗子都圆鼓鼓的,裂了小缝,露出里面香甜金黄的果肉。他挨着宋煜走,手臂和手臂很亲密地摩擦着,“你怎么会知道我还在里面?万一我走了呢。” “我猜到你可能在问问题或者记笔记。”宋煜顿了顿,又说,“而且刚刚沈密出来了,他走过来,告诉我你还在里面。” 他说的不止这些,还十分违心地恭喜他脱单,“你要对他好一点,不要得手了就忘了形。”听到宋煜问他怎么知道的,他又指了指他,“你看,被我试出来了吧。” “傻子都猜得到,别把我当傻子,连着三天没回学校,一回来上课整个人状态都不一样了,恨不得浑身冒泡,我看他高兴成那样,还能猜不到吗?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蠢到把自己惜败的事拿出去到处宣扬,丢我自己的脸。” 宋煜盯着沈密,一言不发,见他脸上露出一副假装豁达的幼稚表情。 “虽然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愿意求的家伙,但是,麻烦你不要把我那天晚上跟你说的话告诉他。你就当我那天也发烧了,在说胡话。他不知道就没负担。” 他最后对宋煜说,“这条路简不简单你肯定比我清楚,麻烦你让他少吃点苦。我就单方面放弃了,做朋友轻松太多了,幸好没表白。” 宋煜觉得他在逞能,不想拆穿,在沈密走之前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我,我也是好不容易能逮着教育宋煜学长的机会呢,真是没想到,这就是人生巅峰吧。” 果然到最后还是那个喜欢嘴炮的家伙。 宋煜不由得笑了,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对情敌说谢谢、并且顺利和解的一天。 和乐知时在一起之后,整个世界好像才真正显示出不可知的模样。 “他没说别的吗?”乐知时看向宋煜,“蒋宇凡说他最近不对劲,好像不太开心。” 宋煜嗯了一声,“低谷期吧。” “希望他快一点走出去。”乐知时很真诚地自顾自祈愿,一抬头看见宋煜带着airpods,“你在听歌吗?” “嗯。” “我也想听。” 宋煜摘下来一只,给乐知时戴上,看到他微微发红的耳尖,宋煜总能想到他站在恋爱路上第一次吻他的样子。 乐知时抬手把耳机塞好,继续挨着宋煜走。耳机里是一首英文歌,吉他的音色很好听。 过去的宋煜总是一个人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现在,他愿意把自己的一部分分享给乐知时。站在这偌大校园里,每个人都是个体,仿佛汪洋大海里孤立的众多岛屿,但他们不同,他们的身体没有触碰彼此,看似没有关联,但听到的是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同样的音乐。 这种联系隐秘而又唯一,像是一条特殊洋流,圈起两座小小的平凡岛屿。于是它们就不孤单了。 食堂里人很多,宋煜不太想让他排队,所以询问了他想吃的东西,找了个座位让他坐着等,自己独自去买饭。他走得太远,五米,十米,到某个距离,乐知时耳朵里的耳机就没了声音,周遭嘈杂的环境音一瞬间涌了进来,潮水一样。 他们的洋流被切断了。 “乐乐。” 听到熟悉的声音,乐知时抬头,看见端着餐盘的南嘉,“好巧,你们也下课了?” “嗯,我跟宋煜一起来吃饭。”他有意识地没有用哥哥两个字。 “是吗?那你介意我坐下吗?”南嘉笑了起来,“位置有点难找。” “当然不介意。” 南嘉坐到了乐知时的斜对面,给宋煜留下了乐知时正对面和旁边的空位,“我今天累死了,一上午连口水都没喝。”她把吸管戳进杯子里,喝了足足一大口。 乐知时好奇,“什么事这么忙?” “还不是艺术节的事。辩论和服装走秀两个我都在帮忙联系,我们院去年六个版块只有两个进了艺术界决赛,今年大家都想要好成绩,就很拼。” 乐知时想到蒋宇凡课间说的,“原来有六个版块啊。” “对,不过辩论是竞争最激烈的,你也知道我们学校是辩论名校,这个报名的人太多了,好多大四毕业生、研究生都还在打比赛。但是其他几个版块也都很厉害。”说到这里,南嘉眼睛睁大了点,“对了乐乐,你想参加吗?你想进哪个我都可以帮你打招呼。唱歌、跳舞、情景剧,还是辩论?要不你去给咱们院服饰选手当模特吧。” “啊?”乐知时想了想,“当模特的意思是有人画图设计衣服?” “是啊,服装都是大家设计的,然后走秀展示,很盛大的。我觉得你走秀肯定很好看。” 比起走秀,乐知时倒是对画图和辩论更感兴趣,原本不考虑参加艺术节的他也开始考虑起来。 见乐知时想得出神,南嘉也没继续说,怕打断他,没想到过了半分钟,发着呆的乐知时忽然开口,“我哥回来了。” 他们之间透明的洋流再一次接续上,吉他的声音变成缓缓流淌的钢琴。 南嘉一抬头,还真是,几米开外的那个可不就是宋煜。 “你们两个的心灵感应未免有点太厉害了。”南嘉忍不住感叹。 乐知时也回过头,与宋煜对上视线的瞬间,露出一个笑容。从断点接续起来的音乐给他暗示,也像是代替宋煜给他一个回来之后的拥抱。 “没有,我们作弊了。”他笑着对南嘉说。 作者有话要说: 另外,仅代表我个人:宋煜是最棒的,乐乐是最棒的,他们最配。 宋煜的成熟和克制就是他的魅力,我依旧坚持年上者不应该利用年幼者的感情基础和信任去求爱去索取,在我眼里这就失去年上的魅力了,如果年龄差距更大一些,这种打着主动名义的引导就更加不可。 年幼者即便年龄小,也有按照自己的自由意志走每一步路的权利。宋煜做的就是保护乐乐自由地走每一步路,不求回报。 ps:桂花蛋酒其实是冲了水的鸡蛋醪糟和桂花,类似甜品,其实酒精含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hhh当然了酒后不开车,开车不喝酒,不然就亲人两行泪了 第62章 合格恋人 乐知时把宋煜的“退役赛”最后一段录屏保存了下来,并且发送给宋煜。 [乐乐:谁允许你擅自引用我的话了?快给我打钱。] 等了一会儿都没有回复,乐知时猜到他在开会,说不定还正在报告,没有时间回复,所以他也也没太在意。等到下午上第一节课前,看了看手机,才发现宋煜已经回复他了。 没有别的话,直接微信转账520元。 看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乐知时有些哭笑不得,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回复。说宋煜直接,他有时候又特别多弯弯绕绕,说他太不解风情,他还知道转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金额。 乐知时没有收款。 [乐乐:我开玩笑的。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啊,这些事全都不告诉我。我听南嘉学姐说你最后一场比完之后好多人都以为你要脱单,都在议论你的绯闻,你当时什么感觉?] 过了两分钟,他收到了回复。 [哥哥:忘了。] 教授已经来到讲台前,打开了教案,“同学们都到了是吧?扫一下这个二维码啊,签一下到。” 乐知时赶紧退出聊天签到,顺带着推了推旁边正躲着打王者的沈密。 微信又弹出一条提示,乐知时签完到回到聊天界面。 [哥哥:不过现在的感觉是,确实脱单了,挺开心的。] 乐知时几乎都能脑补出宋煜用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和他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说出[挺开心的]这四个字的样子。 [乐乐:如果早点让我听到最后那段话,你会更早脱单的。] [哥哥:我很庆幸你没有早一点听到,这样我就知道你是自发地喜欢上我,而不是被一些示好示爱的话所影响的。你很容易因为无法拒绝他人的好意而选择接受,尤其是对我,你从来不会拒绝,这些我都很清楚。] 看到这句话,乐知时心里很温暖,宋煜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知道他在人际交往上的迷津,也最清楚他的性格和脾气,但却不会利用这份熟悉和了解去达成什么目的。 但乐知时还是不想被宋煜看成是小孩子,于是替自己反驳。 [乐乐:我现在已经是大人了,你放心,我不会这么简单被影响的。] [哥哥:成为合格大人的第一步是学会拒绝别人,包括我。] 他说的没有错。乐知时盯着这句话,他时常囿于无法拒绝他人的请求而陷入与自己无关的琐事中,但面对宋煜,他好像做不到拒绝,因为宋煜根本不会提出要求,他甚至希望宋煜能向他多索取一些什么,哪怕是一次牵手,一个拥抱。 [乐乐:成为合格恋人的第一步是学会依赖对方,就是我。] 发送完这一句,老师开始了讲课,乐知时没有等待宋煜的回复,打开笔电准备学习。 进入大学之后的专业学习和乐知时想象中差别很大。老师们强调的不再是一个个知识点,而是思维方式,让他们将自己的大脑训练成“法脑”。于此同时,法学又是一门和众多学科联系紧密的专业,不光是学法,为了清楚地弄懂一个案例,他们还要了解与之相关的各行各业、各个学科的内容。 这一点,习惯发散的乐知时倒是十分适应。 “我最怕上张老师的课了。”沈密把手机放到桌上,翻开书,“千万别点我。” 每次上这节课,张教授都会默认大家已经了解这个案例后的背景知识,所以他所谓的随意提问,大部分的学生其实都一问三不知,但乐知时经常在阅读案例材料的时候就已经查过资料了。 连续两次上课起来回答问题,乐知时都是唯一一个有话可说的人,长相又特殊,老师很快就记住了他的名字。 “小伙子不错啊。”老教授两手一背,点了点头,“可以,好好学,以后有前途的。” 一下午的课结束,沈密要去校队训练,乐知时和蒋宇凡一起去食堂吃饭。人很多,打上饭找到位子,乐知时才拿出手机看了看,发现又多了许多微信消息。 但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置顶对话框的未读提示。 [哥哥:你说得对。] [哥哥:还有一句话,被打断之后忘记说了。如果现在重来一遍,我应该也不会让你去看那场比赛,也不会把比赛视频发给你,但是我会把介绍你的话改成“我喜欢的人”。] 像是打补丁似的,隔了一分钟还有一条。 [哥哥:免得他们猜来猜去,很烦。] 乐知时看着聊天记录,傻笑到饭都不吃,蒋宇凡瞅了半天,踢了他一脚,才把这家伙拽回来。 “你捡钱了?笑成这样?” “捡什么钱?天降一笔三位数横财我都没收呢。”乐知时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又糯又香,肥而不腻。本来不饿的,吃一口就饿了,又夹了一筷子鹌鹑蛋,把自己的小菜碗推到蒋宇凡跟前,“这个鹌鹑蛋红烧肉特别好吃,你尝。” “不对,”蒋宇凡手摸着下巴,像个水平不佳的侦探,“我觉得自打你病好了,整个人都有点不一样了,就跟泡了蜜罐子一样,每天笑呵呵的,而且有事儿没事儿就跟人聊天,你是不是搞网恋了啊。” “我跟谁网恋啊。”乐知时心虚地扒了口米饭。 蒋宇凡点点头,“也是,你这长相,要是真的去网恋,那对方估计就是欧皇里的欧皇,皇上皇。” “什么意思?” “跟你网恋奔现,那岂不是抽盲盒抽到ssr级别的限量隐藏款?” 这个形容把乐知时逗笑了。他心想,那他抽到的这位,应该是隐藏款里的隐藏款,全世界只有一个。 “哎呀你看你吃饭吃一脸,自己擦擦。” “你快吃这个肉,真的好吃。” 蒋宇凡夹了一块,“嗯!真的,我下次也点这个。”他咽下去,收到一个消息,十分兴奋,“乐乐,我可以去演情景剧了!” “真的?”乐知时也特别开心,“你真厉害,什么时候选拔?” 蒋宇凡看了一下表,“8号,我现在就开始有点紧张了。” “没事儿,”乐知时宽慰他,“你口条好,长得又端正,声音中气十足,特别适合演这种话剧啊情景剧什么的,我到时候去看你表演。” “哎对,你报了名没?” 乐知时点头,喝了一大口豆浆,“我报的是服装设计比赛,初选时间是十月九号,我这个国庆节估计是有的忙了。” “我去,那不就是你生日前一天啊。”蒋宇凡把自己餐盘里的一个鸡翅夹给他,“也好,你弄完直接回家过生日,反正也不是当日出结果。” 话虽如此,但服装设计大赛给乐知时的压力还是不小。尽管他很喜欢画画,但毕竟不是专业的设计出身,这么大的学校,里面一定是藏龙卧虎,乐知时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 正巧院篮球队最近没有比赛,大家都忙着艺术节的事,乐知时也不用去训练,把课余时间都花在了学习服装设计上,图书馆里借了一大堆的书,学起来整个人都扎了进去,在宿舍画图画到凌晨一点半。 学校文具店买的写生本纸质很普通,乐知时握着铅笔画了几条线,忽然发起呆来。 他想到了之前宋煜高三毕业的时候留给他的皮面写生本,他留在家里,没有带来。那个本子的纸质是他用过最好的。 于是乐知时临时起意,给宋煜发了一个消息。 [乐乐:哥哥,你上次给我的那个写生本是在哪儿买的啊,有链接吗?还是在实体店买的。] 没等到回复,宋煜的电话直接打了进来。乐知时连忙轻手轻脚从宿舍出去,带上门,走到楼道里接通了电话。 宋煜低沉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怎么还没睡?” “我在画图。”一听到他声音,乐知时就很想他,感觉他们这几天只有吃饭的时候见见面,“你怎么也没睡啊。” 电话另一头传来打字的声音。 “数据出了点问题,我在看是哪个流程出的错。” 乐知时嗯了一声,然后又问了一遍写生册的事。打字声突然停了,等了好一会儿,宋煜才说,“那个不好买。” “是吗?那算了,我就是突然想到了,因为那个本子的纸特别好,摸起来就很舒服。”他说着,背靠到墙壁上。 “……我可以问问,如果你想要的话。” 怕打扰他工作,乐知时没拉着他聊太多。挂断电话后,他给宋煜发送了一句[我很想你],宋煜回了他一句[早点休息]。 他决定下次回家的时候,要把写生册拿回来。那本画册里画了太多宋煜,他的脸、他的背影、还有他的手。过去乐知时不觉得这有什么,但现在和宋煜在一起了,那些画仿佛变成了暗恋的证据。 从来没有人会像他这么傻,连暗恋都可以不自知。 假期两个人都很忙,宋煜还被导师带去北京参会,计划九号回。这让乐知时很是不舍,因为这是他们正式在一起之后,宋煜第一次外出。他们每天会通电话,画稿画到思绪枯竭的时候,乐知时都会摸一摸他桌子上的绿松石。 假期末尾,乐知时回了趟家陪林蓉和宋谨吃饭,但比赛在即,他的设计也一直卡在一个很微妙的地方,灵感淡薄,实在没有心思休息,于是只待了一天就返校,顺带着把那本灰色写生册从家里带走。 天色发灰,像是有一场要落不落的雨,乐知时有些后悔临走前光顾着和宋煜聊天,没有听蓉姨的话,穿上那件牛仔外套。 抱着画册,他要独自坐一个多小时的地铁才能到学校,还要十几个小时才能见到宋煜,但乐知时忍住没有给宋煜打电话,怕占用他的时间。 没想到的是,宋煜却给他发来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到学校,还提醒他不要在车上睡觉。 乐知时很老实地说还有五站,并且说自己现在非常精神,只是有一点想喝奶茶。 宋煜没有回,乐知时戴上耳机听歌,拿出包里的平板随手写写画画。画得入迷,差一点错过到站,在地铁闸门快要关上的时候才跑了出去。他松了口气,上了电梯。 背着包,乐知时感到疲累。站在扶手电梯上,他想,地铁站真的很奇怪,明明挤满了人,但却没有多少人情味,就像一条城市流水线上的某一个加工模块。 每一个身影都来去匆匆,一股脑涌进来,转移到下一个模块。大家的停留很短暂,分别也很短暂,所有的情绪都加速流动。 乐知时是这加速的城市潮汐里最缓慢的一个部分,他抱着画册,疲倦地跟着同一方向的人往出口走。 终于走到出口,外面的冷风吹得乐知时缩了缩脖子,感觉又要下雨了。下一瞬间,他在行色匆匆的人潮里,看到了一个完全静止的身影。 乐知时以为是自己搞错了,于是也愣在原地,任由周围的人流绕开他,仿佛他是激流里一块呆滞的石头。 但另一块原本静止石头却动了,一步步朝他走来,神色温柔。 “累傻了?” 宋煜穿着一身黑色风衣,手里提着一个深灰色牛皮纸袋,在乐知时面前停下。见他只穿了件单薄的卫衣,连个薄外套都没有,“不冷吗?”他从纸袋里拿出一杯热奶茶,递到乐知时手边。 接过奶茶,乐知时忽然有些鼻酸,“你不是说明天回吗?怎么也不说一声,就提前回来了……” 他的声音在嘈杂的地铁站显得格外软,鼻尖也是红红的,眼睛蒙着一层水汽,看他这样子,宋煜的心里忽然起了一种非常奇怪的、偏离最初计划的冲动,他拉起乐知时的手臂,不管不顾地带着他去了地铁站口的洗手间。 乐知时问他做什么,但宋煜没有回应。洗手间没有人,但他把乐知时带进一个隔间,自己也进去,锁上了门。 “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不是说让我依赖你吗?”宋煜将他抵在洗手间的门上,“我很想你,现在就很需要你。” 说完,他扶住乐知时的下巴,吻了上去。 这个吻来得措手不及,乐知时的心几乎是一瞬间就被攫取了。 和之前温柔的相触完全不同,宋煜一贯藏得很好的攻击性和占有欲在这一刻爆发。乐知时的腰被紧紧地揽着,抵在墙上,舌尖被动地纠缠。 在这个狭窄又私密的空间里,他听见宋煜皮带上的金属扣撞击他腰间的声音,还有他们吸吮、交吻的细微声响,理智令他有些慌,令他想压抑。 但欲望与压抑永远相悖,他们的唇舌像是粗暴交尾的鱼,滑腻,暧昧。 呼吸开始困难,乐知时身子发软,手几乎抱不住宋煜。感觉他的呼吸声变大了,宋煜松开了手臂,退开一些距离。 他看着抵着墙喘气的乐知时,觉得可怜又可爱。于是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脸,还是凉凉的,只好把乐知时拉入怀中,用自己的风衣将他完完全全裹住,然后抬手,在他后背轻柔地抚摩,帮他顺气。 乐知时靠在他身上喘息,觉得这一秒的宋煜和上一秒简直判若两人。 他被宋煜身上好闻的味道包裹住,产生出一种迷幻的、甜蜜的晕眩感。 “你连接吻都这么吃力……”宋煜低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这样一句话,听得乐知时浑身都酥酥麻麻的,像是过了层电,耳朵很痒,下意识躲了躲。 可回过神,他又觉得这句话怎么听都很别扭,好像还有下一句没说。 他仰起脸,眼神纯真,“然后呢?” “没有然后。” 作者有话要说:小玉,你不对劲 第63章 灵光乍现 乐知时对他的回答表示狐疑,但他此刻感觉缺氧,无暇思考,于是就这么抱着宋煜的腰,在他身上趴了一会儿,等到缓过劲儿来又仰起脸,很乖地亲了亲他嘴唇,很小声地说了好多遍“很想你”。 环境封闭,洗手间又有很重的香薰,怕刺激到乐知时的呼吸道,宋煜没让他在这里待太久。他吻了一下乐知时的额头,又脱下风衣外套给他穿上,带着他离开了。 一到街上,冷风直扑上来,乐知时裹着宋煜的风衣,跟着宋煜上了他的车。刚坐下,他就直接问道:“你要回宿舍吗?还是回公寓?” 宋煜扣上安全带,“公寓吧,我室友都还在北京。” 听到这句,乐知时侧过身,手搭在宋煜的手臂上,“那我可以去吗?我想去。” 宋煜先是没说话,发动了车子,过一会儿又看向乐知时,“你真的一点都不怕我。” 他把疑问句说得像陈述那样确切,仿佛乐知时就应该有点防备心才对。毕竟刚刚的他就是失控了,不分场合和地点,连自己的洁癖都不管不顾。 “怕你什么?”乐知时有点懵,几秒后又补充,“哦,还是有点怕的。我小时候很害怕你生气,虽然你不会对我发脾气,但是你不说话,我不喜欢你生闷气。” 完全没有在一个频道上,宋煜放弃了,见乐知时始终抱着那本画册,他想到见面就准备要给他的纸袋,因为接了个意外的吻完全被抛到脑后。他拿出来,递给乐知时。 “你可以装在里面。” “这里还有别的东西吗?”乐知时之前看到,还以为只是他用来装奶茶的,还奇怪怎么会这么大。接过来往袋子里瞅了一眼,他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装着一个新的写生本,是灰蓝色皮面的,上面也刻着一个芝士图样。 “你买到了?”乐知时很是惊喜,“太好了,我很喜欢这个写生册。”他摸着封面上小小的芝士图案,好奇问宋煜:“这是这个牌子的logo吗?” 宋煜语焉不详,“可以这么理解吧。” “好可爱。”乐知时发自内心道,并且把新的写生册和旧的一并抱在怀里。 “哪里可爱了……”宋煜的语气变得别扭起来。 乐知时放弃同化宋煜的审美,转头询问他在北京参会的情况,这才知道他放弃了最后一天的集体活动,学术会议上午结束,他是买最早一班飞机赶回来的。 “你应该去跟他们一起去爬长城。”乐知时替他可惜。 “很无聊,不想去。” 天色黑得很快,等到他们抵达公寓的时候,几乎已经全黑下来。宋煜停车的时候,乐知时才忽然发现,车里并没有香薰,只有很淡的皮革气味,是从座椅上散发出来的,还有宋煜身上的味道。 乘坐电梯的时候,宋煜询问他艺术节的事,“准备得怎么样?” “我可以说很一般吗?”乐知时靠在电梯壁上看他,“真的不太行。” 宋煜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盲目鼓励他,而是很认真地问他为什么这样觉得。 “我太不专业了。”电梯抵达楼层,乐知时抖了抖身上的书包,跟着宋煜一起出去,“最近这段时间我看了很多书,才知道原来服装设计这么难,有很多专业知识,我目前的程度就是连布料种类都分不太清。” 他叹了口气,“而且我现在灵感枯竭。初选给我们的主题是湖,我一开始觉得很简单,湖太常见了,然后画了好多,一点都不满意,但是明天就要初选了。” “你还有一点时间。”宋煜的语气仿佛他就是主办方一样,“初选不会很严格,只要你能提交一个完整的设计稿和思路,没理由不让你过。” “是吗?那后面怎么办?我要亲手做衣服啊……” 宋煜刷了卡,推开门,把乐知时的书包取下来放在玄关,然后把手放在了乐知时的头顶,“真厉害,你都是一个可以亲手做衣服的小孩了。” 这句话配上他冷淡的脸和毫无波澜的表情,有种诡异的萌感。就像一个机器人在按照程序对自己的小主人进行夸奖,想到这里,乐知时忍不住就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宋煜。 “你好有趣。”他把下巴抵在宋煜肩头。 宋煜觉得很奇怪,因为无论是“可爱”还是“有趣”,都和他本人很不相符,但他还是回抱住乐知时,并且在没有预告的前提下把他抱了起来,在乐知时惊慌地喊了一声哥哥之后又放下。 “你干什么?” “没瘦。”宋煜自顾自说。 乐知时又笑了,“这才几天,怎么会瘦呢?” 宋煜的手搭在他的腰上,语气很淡,“感觉过了很久。” 听到这句,乐知时的心跳乱了一点。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牵起了宋煜的手,拖着他往房间里面走。客厅的窗帘没有拉,半黑暗的空间仿佛是深蓝色的,像另一片湖,他们走向柔软的沙发岛屿。乐知时松开了手,稍微推了推宋煜的肩膀,让他坐在沙发上,自己坐在了他的腿上。 昏暗的空间里,他感觉宋煜的眼神有一点疑惑。乐知时脱了那件风衣,手臂勾住宋煜的脖子,“上次被打断的那个吻,我一直都记着。”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单薄,但这里太安静,连他的呼吸声都很明显。 “而且我记得是怎么被打断的,也记得后来你很痛苦,因为我们做了不好的事,可能会让你妈妈伤心。” 乐知时的鼻息靠近了宋煜,语调发生细微的变化。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有点喜欢这种感觉。” 宋煜觉得很奇怪,这个对欲求一片空白的人,在此时此刻,竟然展现出了一种孱弱的、不熟练的诱惑力 “什么感觉?”他搂住乐知时的腰。 “和你一起犯错的感觉。”乐知时说完,低头靠近,做了他非常想做的事。 宋煜的嘴唇有些凉,但很柔软,几乎是一瞬间,乐知时的呼吸就乱了。 他试着学习宋煜的方法成为主动方,但也感觉自己好像也只是差劲地贴上嘴唇,轻柔蹭着,或是含住,他甚至觉得他把宋煜弄得不耐烦了,因为他收紧了拥抱,胸口也贴上他的。 压迫感出现,呼吸愈发艰难。 在这个笨拙的吻里,乐知时断断续续地喊他“哥哥”,像一个充满依恋的孩子,但他渐渐地失去了这短暂的主导权。宋煜整个人都往前倾,去够他下意识后躲的身体。乐知时的腰被揽着,上半身在攀起的月色下几乎向后弯去。 宋煜的吻像是湖水那样把他的呼吸吞没了,类似发病的错觉再次出现,他紧紧地抓住宋煜身上的布料,在后仰的时候慌乱错开,像溺水者拼命挣扎到水面,企图透一口气。 于是宋煜的吻便向下转移了,在他发热的颈间留下湿润的痕迹。 “哥……” 才叫了一声,乐知时一阵天旋地转,被抱住放在了沙发上,后背陷入一片柔软之中。 宋煜就这么欺身上来,在他的视野里,窗外粼粼的湖光忽然间就落到宋煜的右眼和额角,冷色调的光芒在他英俊的脸上暧昧浮动,像起伏的思念。 他就是那片即将吞没他的湖。 宋煜手撑着沙发边缘,正要吻下去,谁知忽然被乐知时阻止,“我知道了!” 见他这样,宋煜疑惑地顿住,见他的眼睛亮亮的,表情也从方才的迷乱变得生动,仿佛突然间被注入了什么。 “等一下哥哥,你先起来。我想到了一个特别好的灵感。”他从宋煜手臂的缝隙钻了出来,跑到玄关,一阵翻找之后,抱着他的画册和笔折返回来。 “怎么了?”宋煜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哑,于是清了清嗓子。 “我知道这个主题怎么表现了,不一定要是天气很好的时候那种碧绿的湖水,黑暗中的湖也很美。”乐知时很兴奋,几乎都忘了自己的卫衣领口被扯到了一边,大片白得发光的锁骨皮肤还露着。 宋煜撇开脸,没去看。他还特意跑过来,仿佛很慷慨似的吻了吻宋煜的脸颊,“刚刚你脸上的湖光好漂亮,就是那个瞬间给了我启发。谢谢你。” 说完,他盘腿坐在地上,借着湖光飞快地在画纸上拉出线条,向宋煜分享自己的想法,“我想要用大面积的黑色和深蓝色做底色,最好是那种掺了银丝的薄纱布料,高出来的领口做出淹没的效果,还有银色的点缀。” 乐知时抬起头,看向宋煜,“我连妆容都想好了,就是你刚刚在我身上的那一幕,要那样的效果。” 宋煜点了点头,像是有点不满意似的,半蹲到乐知时面前,掰过他下巴强迫他跟自己接了个吻,气势有些凶狠,在乐知时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起了身,替他打开了客厅的灯。 见他捡了地上的风衣要走,乐知时伸手抓住他的小腿,眼睛还盯着自己的写生册,语气带着但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你要去哪儿?” “洗澡。” “你要把水温调高一点再洗哦,不然会着凉。” 宋煜有点怀疑他是故意的。 思路一旦被打通,乐知时整个人充满了力量,很快就投入到设计之中。 他先是在纸上画出了一个大概,然后又拿着包转移到楼上,在房间里的书桌前坐下,用板子和电脑专心画出初稿。尽管只是院级的初选,但乐知时也想尽全力去做,不愿糊弄。按照[湖]的主题,他画了五组设计,主色调都是低明度的黑色、深蓝和深青色,形态上用纱织物表现出水波的感觉。 宋煜穿着睡衣从浴室出来,站在乐知时的背后盯着屏幕。 “怎么样?”乐知时腾出一只手去抓宋煜的手,但摸来摸去也没有摸到,反被宋煜捉住。 “别再闹了。”宋煜低声说。 乐知时觉得自己没有闹,更不用说“再”。他捏了捏宋煜的手,向他保证:“你等等我,画完我就去洗澡。” 这一等就是几个小时,等到乐知时结束最后一组设计稿的上色之后,已经接近十二点。他回头发现宋煜已经累得在床上睡着了,于是轻手轻脚地去了楼下的浴室,快速洗完澡,爬到了宋煜的被子里。 他刚进去,宋煜似乎就醒了,他的眉头皱起来,让乐知时有点担惊受怕,但下一秒他就被意识昏沉的宋煜抱住,搂进怀里。 “画完了……”宋煜的声音十分含混和低哑。 “嗯。”乐知时吻了吻他颈边的皮肤,“幸亏有你,不然我明天就完蛋了。” 宋煜模糊地应了一声,手越过他的睡衣边缘,摸到他后背光裸的皮肤。 “还犯错吗?” 乐知时的脸忽然烧起来,后腰很痒,“啊……” 宋煜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很轻的声音,像是在笑,他摸了摸乐知时的脊骨,“睡吧。” 上午还有早课,乐知时跟着宋煜起了早床,坐他的车来到学校,午饭后又修改了一下自己的稿件,赶急做了个ppt。 初选是院级内部选拔选手,组队一起参加校级比赛。因此初选的规则也相对简单,大家只需要提交设计稿,不要求一定要制作出成衣。法学院和新传学院的初选都安排在九号,也是同一间多媒体教室。 新传学院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到四点,法学院则是四点到六点。改好ppt的乐知时在宿舍待不住,下午三点就过来了。 “别紧张别紧张。”陪同的蒋宇凡捏着乐知时的肩膀,“你这绝对能行,进院队还不简单啊,小case。” 楼道里不止他们俩,还有不少和乐知时一样赶早来的法学院学生。宋煜因为有课不能来陪他,乐知时往窗户那儿瞟了瞟,不过也看不到什么,里面拉着窗帘。 “让一让。”后面传来一个声音,乐知时听罢下意识往旁边躲,背贴上墙壁。 一个穿了一身潮牌、戴着橙色半透明复古眼镜的男孩子抬着下巴从他身边走过,手里举着一套被罩住的样衣。 “让一下,我要进去。” 见那人进去了,蒋宇凡嗤之以鼻,“属螃蟹的吧,横着走路。” “好厉害……”乐知时一路看着他进教室,忍不住感慨。 这人一定不简单,两点开始的初选,三点才姗姗来迟,一点也不紧张,还超额完成要求做出了样衣。 “这有什么厉害的?”蒋宇凡十分护短地抓住乐知时的肩膀,晃了晃他,“你才是最棒的,知道吗!” “他是蛮强的。”旁边一个法学院的女生开口,仿佛认识刚刚进去的人,“我男朋友是新传的,他说这个人是新传新生里最有名的,叫徐霖。他爸爸是电视台的新闻主播,妈妈是一个还挺有名的服装设计师,都可以给咱们比赛当评委了。” 蒋宇凡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嗬,子承母业,难怪这么傲呢。” 那个女生又说:“是啊,没想到他也来参加了,看来今年的一等奖要归新传了。” 见乐知时不说话了,蒋宇凡撞了撞他肩膀,“别紧张啊。” “嗯,我还好。”乐知时也不知道为什么,昨晚之前还挺着急,但现在好像又过了紧张的劲儿了,只是有点好奇大家的作品都是什么样的。 他从兜里掏出一块奶糖,丢在嘴里吃起来。 糖吃完了,新传的初选也结束。 门打开来,一群人从里往外出,那个叫徐霖的男生也出来了,还是打头阵。这次他的橙色眼镜被推到了头上,细长的眼满是自信,还一脸悠闲地嚼着泡泡糖,像之前那样拿着他的那套样衣。 簇拥他的人不少,旁边一个矮个儿男生对他很是恭维,“你一看就是直接进院队的,参加初选已经是给面子了,还这么认真准备,简直就是降维打击嘛。” 徐霖挑了挑眉,并没有对这一番话给出回应或评价,像是默认。 经过乐知时身边的时候,徐霖多看了他一眼,走了过去,又回过头。乐知时脑子里正过着一会儿的解说词,错开他往教室走,压根没有发现有人看他。 “哎。” 乐知时依旧没察觉,直到一个人绕过他跑到他面前,正是刚刚的徐霖。 “你是哪个学院的?法学院的?”徐霖问。 蒋宇凡不喜欢他的态度,“哎什么哎,叫声同学不会啊。” 乐知时脾气好,对着徐霖点了下头,“是。” “你也来参加这个?”徐霖上下打量了乐知时一番,“是当模特吧?模特今天其实可以不用来。” 他又绕到乐知时侧面观察,兀自点头,“你身材比例挺好的,五官也立体,条件这么好给法学院的当模特可惜了……要不我雇你,你给我当模特吧?” 看他这么自信,蒋宇凡气极反笑,“你们新传没人了啊,跑到法学院挖墙角,赢了算谁的?” 完全被误会了。 乐知时看向徐霖,十分直接地说:“同学,你弄错了。我不是模特,我是报名参加设计比赛的。” 对方的脸色变了变,一脸的不可置信,还把自己头上的橙色眼镜拿下来戴上,又打量他,“你没搞错吧,法学院是没人设计了吗?把一个模特的苗子放在设计岗。” “没人规定模特是什么样,设计是什么样吧。”乐知时对他笑了笑,“你是艺术领域的,应该比我们更包容才对。” 但这个徐霖也是个奇怪的个性,紧咬不放,“你真没必要去。我直白点告诉你吧,法学院就没有几个能行的,你去了设计组也是浪费。还不如来我这儿,我保证,绝对让你在样衣展示的时候大放异彩。” 蒋宇凡有些担心,乐知时是出了名的软耳根,本来就不会拒绝人,万一真被这家伙说动了就坏了。 “乐乐……” 谁知乐知时自己先开了口,他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宋煜在不久前说过的一句话,决定迈出成为合格大人的第一步。 “谢谢你对我外在条件的肯定。”他言语温和,脸上带着善意的笑,令徐霖觉得他心动了,于是十分满意地双臂环胸,但下一句就偏离了他的想象。 “不过不好意思,我还是要拒绝你。从一开始我就是抱着做设计的念头来参赛的,如果能加入到我们学院的设计团队,献一份力,就再荣幸不过了。除此之外,我还没考虑过其他的选项。” 徐霖脸上一副对他理解无能的表情,几乎要翻白眼,到最后还是忍住了。可他下巴仍扬着,照旧是那副自信满满的模样,“你会后悔的。” “不会的。” 乐知时仍旧笑着,还耸了耸肩。 “而且我也不需要别人来让我大放异彩,我自己就可以。” 第64章 百醇蜡烛 拒绝一个人的感觉比乐知时想象中要好。 法学院的初选开始,乐知时一进去就看见了南嘉,她负责初选的流程,带着一众选手抽签,大约五十个人,乐知时跟在后面抽签,轮到的时候南嘉对他露出一个笑,很小声地说了加油。 “你第几个?” “49,倒数第二个。”乐知时觉得不好不坏,虽然很多人都觉得太靠后会吃亏。 他和蒋宇凡一起往阶教后排走,找到一排空座位坐下。蒋宇凡看着其他同学上去讲解他们的灵感,比乐知时还紧张,甚至有点透不过气,跑去把阶教的后门也打开了。 “好难啊,我们情景剧面试都没这么难。”他跑回来坐到乐知时旁边。 乐知时点头,“那说明你很有表演天赋啊。” 蒋宇凡也宽慰他,“你肯定能行的,别听那个戴眼镜的胡说。” 乐知时笑了笑,他并没有被徐霖的话激怒,相反的,他某种程度上燃起了斗志,希望自己能够顺利进入设计组,和徐霖正面较量。 法学院的参赛选手带着自己的作品接续上台,进行讲解,和之前的乐知时一样,拿到“湖”这个主题之后,大家的设计风格基本类同,色彩上大多是青色、湖绿色,设计上也以水袖扎染等中国风设计为主,有几个设计概念有着惊人的相似,乐知时看到评委交头接耳,但表情都不太理想。 “创意都好相似啊。”蒋宇凡自觉自己是外行人,只在乐知时旁边很小声地说,“说是一个人设计的我都信。” 乐知时点点头,正要说话,一个长相清秀,穿着一身汉服的女生上台了,她说话声音很细,也很胆怯,但只一句话就吸引了乐知时的注意。 “这身衣服是我自己动手做的。” 坐在台下的评审也十分惊喜,连连点头,“做得不错,你不说我们都想不到。” 蒋宇凡看着她的ppt,靠到乐知时旁边,“但是她的设计和前面的差不多,都是中国风水墨画感觉的。” “没关系。”乐知时解释,“艺术节上院和院之间是团体比赛,和你们的情景剧一样,一个团队里需要设计,但最后总是要做出衣服穿在模特身上,所以也需要工艺制作的人,有她胜算会更大一点。” 蒋宇凡明白过来。可他觉得很奇怪,周围的人没上场的都在不断地查看自己的ppt和设计稿,准备接下来的讲解,唯独乐知时,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人的作品展示,还把自己喜欢的作品和人名记录在本子上,好像他才是评审一样。 轮到乐知时上台,他看起来和平时没太大区别,打开ppt之后对台下评审露出一个笑容,十分自然地做了开场白。蒋宇凡坐在下面,看见前排不少妹子拿起了手机,镜头全都对着乐知时。 “这是我以湖为主题做出的五组设计稿。”投影上放出他的电子手绘稿,三组女装,两组男装,风格都是偏清冷迷离的,“我的设计思路来自于夜晚的湖水,所以在这里我采用了大面积的深色,点缀银丝和偏光设计,第一套是缎面长裙,裙摆模拟水流的s弧剪裁,冷银色和蓝色偏光凸显出湖水波光粼粼的特质……” 他简单地对自己的设计进行了讲解,台下的评审连连点头,其中一个特意问道,“你的创意很特别,方便跟我们分享一下创作过程和灵感来源吗?” 正听着对方的提问,乐知时偶一瞥眼,好巧不巧看见一个人从阶教的后门走进来,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灵感来源”。 宋煜穿着白衬衫和铅灰色大衣,戴着银丝眼镜,出挑又斯文,他不动声色地在最后一排落座,注视着乐知时。 “灵感……”一直十分顺畅的乐知时忽然间有些卡壳,白皙的脸颊很快泛了红。他抿了抿嘴唇,还是很直率地给了他们答案,“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给我的灵感。” 台下为数不多的参赛选手都开始议论起来,大家都是法学院的学生,圈子小,乐知时从入学就是学院里人气最高的新生,谁都没想到会在初选的时候听到这样的八卦。 蒋宇凡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又皱眉想了想。 他觉得这个重要的人很有可能是乐知时他哥,毕竟这孩子是个啥也不懂的兄控。 但没想到的是,乐知时又说出了下一句。 “有一天晚上我看到湖光映在他脸上,很好看。” 听到这句,蒋宇凡又觉得不像是他哥了,但是他始终不敢相信乐知时会有喜欢的女生,而且还不告诉他,他觉得心痛。 乐知时垂下眼,睫毛遮掩住一部分情绪,但耳朵还是红的,仿佛从刚才那个自信而随和的设计者变成一个单纯羞涩的大男孩,“……我都看呆了。所以当时就有了灵感,一开始我和大家一样,把湖局限在白天的时候,绿水碧潭,但夜晚的湖光也很美,冷冷的,很神秘。” 评审赞许地点头,“不错,创意很独特,而且美感的把控也很到位。而且这个背后的故事也挺美的。”她一说完,下面的人都笑起来。 “可以了,下一位吧。” 乐知时下了台,但没有直接坐到宋煜的身边,而是低着头一路走,回到了之前坐的位子上,他觉得很热,于是拉开拉链,脱掉了卫衣外套,只穿一件单薄的棉质长袖,趴到桌子上。蒋宇凡凑上去跟他说话,还揽住他的肩膀。 从宋煜的视角看,乐知时的背影总是很可爱,头发微卷,像个毛绒玩具。 “你太牛了,这个设计特别惊艳,我觉得你肯定能进。”蒋宇凡又起了八卦的心,“不过你刚刚说的那个重要的人……是谁啊,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号人?” “那个……”乐知时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搪塞过去,而且他现在满脑子都想着宋煜。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乐知时低头检查。 [哥哥:把外套披上。] 看到这句,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 宋煜定定地注视着他,眼神温和。乐知时很清楚,这张面孔就是他设计稿里被模糊了的脸,为了让他不那么像宋煜,乐知时改了好几遍稿子。但无论改得多么面目全非,喜欢他的心都掩饰不了。 他又扭回头,按照宋煜的话把外套披在身上。 最后一个人的讲解在这时候结束了,周围的人都起身往外出,一部分走到后门,一部分从前门走。经过的人都会看一眼宋煜,一连好几个都是如此,乐知时便坐不住了,站了起来,朝着宋煜的方向走过去,停在他前面。 见乐知时走了,蒋宇凡也跟着起来,意外看到了宋煜,连忙向他问好,“学长,你怎么来了?” “听说这边初选,来看看。”宋煜也站了起来,和乐知时并肩走出教室。 外面的天色将暗未暗,蒋宇凡赶着陪女朋友吃饭,急着走了,说晚上给乐知时带好吃的回宿舍。只剩下两个人,乐知时便更靠近宋煜一些。 宋煜以为他冷,想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乐知时很快发现了他的动作,阻止了他,“我的外套很厚。”他摁住了宋煜的手臂,又松开来,依旧贴着他走,问了之前蒋宇凡已经问过的问题,“你怎么过来了?” 但宋煜给了不同的答案。 “我来看看你利用我做了什么好事。” 这话带着点调侃的意思,乐知时觉得抱歉,又觉得宋煜很可爱,于是忍不住摸了摸他手臂,“那你觉得怎么样?” 宋煜这回没有调笑了,微微点头,语气认真,“很有设计感,或许你也可以试试做这一行。” “那还是差远了。”乐知时觉得这已经是非常高的褒奖了,于是也有些飘飘然,像是充好气的氢气球,直往上飘。想牵手,但人来人往,他必须忍耐。 宋煜带着他去了很隐蔽的一个小馆子里,不在校园内,在家属楼外。吃饭的也大多都是小区里的住户。他点了一份陶罐煨的鸡汤,里面放了炖得绵密的板栗仁和橙黄的虫草花,还有一大份乐知时喜欢吃的卤菜,满满当当塞在一个瓷制汤盆里,上面淋了一层鲜亮的辣油,撒了些许白芝麻。 热米饭一上上来,乐知时就舀了一勺香浓的卤汁放在饭上,拌了拌,一大口塞进嘴里,裹着酱汁的米饭弹牙又入味,是很朴实的美味。 这家餐馆的卤菜让乐知时想到了他们高中门口的婆婆卤味,只吃了一口,他就想到那天躲雨的情形,想到宋煜拿着伞,回到长廊接他的那一幕。 乐知时出神地想,或许他那个时候就有点喜欢宋煜了,只是自己察觉不了。 否则在宋煜毕业之后,他为什么会害怕独自一人呆在那条长廊上呢。 但如果让乐知时试着去回溯自己的感情,他可能真的找不到变化的那个点,因为他从遇到宋煜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很喜欢他了。 宋煜吃的比平时多了一些,乐知时便问了一句,“你很喜欢这家吗?感觉胃口不错。” “我是觉得你会喜欢。”宋煜又解释说,“中午没时间吃饭,晚上一起吃了。” 乐知时对他这种对自己不负责的说法感到很不满,“你不可以这样,没有时间吃饭你就应该告诉我,我可以给你送。” “你下午初选。” 宋煜的潜台词很明确,但乐知时依旧不买账,“那你也应该告诉我,没有什么事比你重要。” 他的声音有些大了,隔壁桌的情侣往这边瞟了一眼,又转过头去。 宋煜静静地用筷子把鸡肉上的皮和骨头都去掉,在蘸水里沾了沾,放到乐知时的碗里,这像是他的示弱和安慰。乐知时声音软下来,“你下次告诉我啊。” “我会的。”宋煜语气郑重,让乐知时心里好受一点。他吃掉了宋煜夹给他的鸡肉,又说,“我会一顿三餐给你发消息催你的。” “好。” 宋煜知道自己可以不用把没吃饭的理由说出来让乐知时担心,但他忍不住想说,于是他看到乐知时为他着急,为他发一点难得的小脾气。 有时候宋煜很需要这样子的事来证明点什么,好让他越来越渴望乐知时的那颗心有个落脚点。 但他终归还是不忍心乐知时着急的,所以又补充道:“只是因为之后想换方向,可能要换组,想快点做出点成果,尽快通过。忙过这一阵子就好了。” 事实上并没有这么简单,他在老师办公室从三点待到五点半,听他说了许多宋煜不愿听的、与学术也无关的话,因此差一点赶不上来看乐知时的初选,好在比较幸运,乐知时是倒数第二个。 乐知时是知道宋煜的,他在之前的组承担了很大一部分工作,导师应该不情愿放他走。 “那你的导师同意了吗?” 宋煜没有直接回答,并且像是带了一点情绪。 “准确的说,他只是我的本科毕设导师,我还没毕业,硕士期间的工作还没有展开,谈不上需不需要他同意。” 宋煜又说,“我本来想去的组现在换成另一位导师负责了,等到保研之后我应该会去他那里。” 乐知时不是很懂他的专业,所以也没有多问,“反正你如果不好好照顾自己,我就会生气。” “你以前从来不生气。”宋煜说,“除了你生病的时候。” 乐知时想,不对宋煜生气是因为他没有那个立场。 “我现在会生气了,而且会对你发脾气。”乐知时托着腮,“怎么样?” “只要你不生病,想怎么发脾气都可以。” 乐知时听了这样的话,没理由不心软,没忍住,又用他的小腿夹了夹宋煜的脚踝,隐蔽地撒了个娇。 一顿饭吃完,他们从家属楼的门往学校走,在黑暗的小路牵了三分钟的手。时间很短,可乐知时的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说不清是因为太紧张还是太喜欢。或许两者兼有。 途径梅操,看见露天播放的电影和乌泱泱的人,乐知时才想起来今天周五。 “好多人啊。”他一边走,一边朝屏幕的方向望去,依稀可以看到男女主角的脸,是一部欧美爱情片。 宋煜只看一眼他的表情,就知道乐知时想去看看。于是他也没有商量,直接就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而乐知时就像一只和主人寸步不离的小动物,在偏离航向的第一时间飞快赶到身边,又贴上了宋煜的手臂。 “我们要去看电影吗?”他的语气有些激动。 “嗯。” 人很多,宋煜伸手稍稍揽住乐知时,四周围已经没有可以坐的地方,他们只得站着,站在人群的最末尾。电影里的男女主角漫步在黄昏的河岸边,说着两人都喜欢的一本书。女主角很意外地转移了话题,说今天是她的生日,乐知时则傻乎乎地和荧幕对话,“好巧,明天是我生日。” 宋煜勾起嘴角,把乐知时被风吹乱的头发理得柔顺些,替他戴上卫衣外套的帽子,说自己想买点水,问乐知时有没有想要的。 乐知时摇了摇头,难得地没有提出要求,只让他快点回来。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挤在黑暗中,很多都是一对一对的情侣,乐知时甚至在靠近屏幕右侧的角落看到了疑似秦彦的背影,但人头攒动,他看不清,踮起脚又歪着脑袋,再看到的时候,疑似秦彦的家伙正在和女朋友接吻。 乐知时的脸有些发烫,感觉偷窥到了什么,踮起的脚落下,没站稳,一不小心向后仰去,被一只手扶住后腰。他还没有回头,就知道是宋煜。 “你回来了?” 宋煜点了点头,他手里的便利店袋子里没有水,只有一盒芝士蛋糕。 “你不是不喜欢吃甜吗?”乐知时拿出蛋糕盒子,打开来,奶香味很浓。 “给你买的。”宋煜又说,“唯一一个不含面粉的蛋糕。你明天的生日蛋糕妈说她会做了送过来。” “我知道的。”乐知时拿起塑料小勺想舀一勺,但被宋煜阻止了。荧幕里,男主角为女主唱了生日快乐歌,宋煜对乐知时说,“能提前一天过生日吗?” 他这个要求很无理,又有些草率。没有人会拿着一个从便利店保鲜柜里买来的十几块钱的小蛋糕,问自己喜欢的人可不可以把现在当做是生日,没有礼物,也没有惊喜。 但乐知时恰好是一定会同意的那个人。 “好啊。”乐知时站在冷风和人群里,笑得很甜。不远处的大荧幕里,男主角拿出一枚打火机,火苗点起来,他把这个当做蜡烛,递到女主的面前,他说许个愿吧。 荧幕的光照在乐知时的脸上,他问宋煜:“没有蜡烛,我们还许愿吗?” “有。”宋煜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百醇饼干,如果乐知时不提许愿的事,他是决计不会把这个蠢办法暴露给他看的,他并不想承认自己为了找一支蜡烛的替代品,在便利店多留了五分钟。 他把抹茶味的细长饼干插在蛋糕上,然后说:“这就是蜡烛。” 乐知时也没有反驳,笑着地闭上眼,又睁开眼,然后演技逼真地吹了一下。蜡烛的功能用完,宋煜就把百醇饼干抽掉了,“这个你不能吃。” “好吃吗?”乐知时好奇问道。 “一般。”宋煜不想让他馋起来,尽管乐知时已经不是吃不了就哭的小孩子了。 乐知时吃了一口蛋糕,又给宋煜喂了一口。电影里的男女主角也过完了那个简单的生日。 “为什么要提前过?”乐知时含混地问。 宋煜静静地站了片刻,眼睛望向远处,“明天人很多,大家都会来给你过生日。” 乐知时这才明白,原来他只是想单独和他过一次生日,哪怕他真的很忙,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一切都特别的临时和草率,但他还是想要。 “好冷好冷。”乐知时故意说得很大声,周围有些人扭头看他,然后他又像是装成故意闹着玩那样,扯开宋煜的大衣,自己钻过去,“让我捂一捂。” 宋煜一开始觉得奇怪,看见围观的人看着他们笑,又扭回头继续看电影。天完全黑下来,没有太多人在意他们的举动。 乐知时面对面钻到他怀里,手臂在大衣里抱住他的后腰,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就松开了。 “那我现在算是十九岁了吗?” 宋煜的唇边浮现一丝笑意,“算吗。” 他抬手拨了拨乐知时的额发,眼神有些失焦,“我到现在都记得你九岁的样子。” “只有九岁吗?”乐知时仰头问他。 “三岁也记得,四岁,五岁……”宋煜想了想,“好像都记得。” 乐知时想,或许在他眼里,自己永远都是个孩子。 “宋煜。”乐知时又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凑近了些,在嘈杂的人声和对白里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许愿。 “我们是兄弟的时候,你是哥哥,我是弟弟,我们是不平等的。我需要你的照顾,你什么都不需要。” 宋煜静静听着,看向他的眼睛。 “现在不是了,我是你的男朋友,你也是我的。我们很平等。” “我需要你,你能不能也需要我?” 第65章 生日快乐 宋煜的理智稍稍出离了几秒,很短暂就又恢复。 乐知时的眼神很亮,鼻尖和脸颊被冷风吹得发红,仰视他的样子看来十分单纯,见宋煜不回答,他又伸手牵住宋煜的袖子。 “嗯。”宋煜点了点头。 电影里的男女主角接吻了,露天操场上出现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和小欢呼,正值青春的大家都为此害羞或激动。 乐知时听到声音,也回头望了望,又转过来,耳朵有些红。 宋煜以前讨厌人多的地方,也厌恶别人跟风起哄,但现在却意外地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美好,唯一的遗憾是无法在这里吻他。 “那你答应我的事要做到,不能只是说一说。”乐知时和他靠很近,在吵闹的人群里踮了下脚对宋煜说,“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事,我都会做的。” 宋煜点头,他知道乐知时是不会说假话的人,所以又忍不住逗他,“什么都行?” 乐知时飞快点头,几乎没有思考,但还是在他对宋煜极低的下限里勾选了一个条件,“只要不违法。” 宋煜被他逗笑了,“挺对得起你的专业。” “你记得小时候我送给你的贴纸吗?你只用了一张。”乐知时握住他的手臂。 宋煜反问,“我用过吗?” “用过!你六年级的那个暑假,我在你房间里让你陪我玩游戏机。”乐知时很快速地回答了,但说下一句的时候表情不太开心,“你用了一张贴纸让我安静半小时。” 不过那个时候的宋煜甚至没有把贴纸拿出来给乐知时核销,他嘴上说完,乐知时就灰溜溜离开他的房间,默认他已经使用了。 这种事他的确干得出来。宋煜回忆了一下,些许片段浮现在脑海。 他又看向乐知时的脸,见他沮丧地低着头,于是抬手揉了一把他的发顶,“这些倒是记得。” “那也不能只记得你的好。”乐知时低头,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音量自言自语,,“不然我更没救了。” 宋煜站了一会儿,说这电影后面不好看了,拉着乐知时的手臂离开了乌泱泱的人群。 他们凭感觉前行,黑暗中的校园里充满了各种寂静的秘密之地,像一个个彩蛋一样的黑匣子,他们随机打开一个,躲进去,在里面接一个漫长的、只属于恋人的吻,然后以兄弟的身份重见天日。 一个吻远远不够,但乐知时无法要求更多。 克制索取欲会让乐知时陷入一种轻微的失落感,但他说服自己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路上他询问导师是不是做了令宋煜不开心的事,但宋煜没有正面回答,乐知时也就不问了。 “芝士蛋糕很好吃,下次我们再买一块一起吃吧。” 宋煜说好。 晚上八点半,他就被宋煜送回了宿舍。尽管很不舍,但乐知时想到他连午饭都没有时间吃,于是也不忍心任性地要求他把时间花在自己身上。 他带着笑容站在楼下和宋煜挥手,进入宿舍楼,又站在楼梯的窗子那儿不舍地寻找宋煜的背影。 回到宿舍,蒋宇凡正翻着点评app,和乐知时商量明天去哪一间餐厅。他还收到很多消息,来自林蓉的、沈密的,学长学姐的。他都一一回复了,但心里想着的却是宋煜站在操场,说着“明天人很多”的表情。 他不知道宋煜来找他之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尽管他很能伪装,但乐知时对宋煜的情绪感知是很敏感的。 但宋煜能在不太开心的时候来见他,和他说说话,然后索取一个提前的两人生日,乐知时觉得他已经进步了。 尽管如此,乐知时依旧觉得,他需要宋煜的程度,远远超出宋煜对他的需求,是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法忍受的占有欲和亲密度。 秦彦发来的消息很长,他说明天带着女朋友一起来给他过生日,还说订好了ktv包间。乐知时说不要花那些钱,但没有即刻得到回复。 等待中,乐知时点进他头像,看到他刚发不久的朋友圈,是梅操的露天影院和他与女友的牵手照。 果然是他。 乐知时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心里有点羡慕,他有时候会很想向所有人炫耀自己的恋人,但他又必须忍耐。 忍耐是他最不会做的事。小时候无法忍耐过敏生病的痛苦,会哭个不停,也忍不了开心和喜悦,想一股脑表达出来。尤其是对宋煜的喜欢,他一刻也藏不住,想全部告诉他。 但和宋煜在一起之后,乐知时也开始学习忍耐,为的是这段违规恋情可以再长久一点。 因为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所以无往不利的乐知时也开始变得胆怯。 十一点,他洗完澡出来,套了件毛绒绒的米白色家居服外套。 对面铺的室友和女朋友打电话,蒋宇凡带着自己的女朋友打游戏,还剩下一个室友,说有点饿,想去楼下自动贩卖机买一盒杯面。 乐知时陪他一起下去了。 “他们俩天天在宿舍秀恩爱。”室友拿胳膊拐了拐乐知时,“你怎么还不谈啊,那么多女生追你。” “我有喜欢的人。”乐知时诚实道。 “啊?”室友仿佛因他突然的剖白感到有些受宠若惊,“原来你也会单恋啊,没想到。” 尽管被误会了,但乐知时没有解释。 室友站在自动贩卖机前,一边挑选一边说:“你喜欢的肯定长得特别好看吧,人应该也挺好的。” 乐知时点了点头,“人很温柔。” 这个形容放在宋煜身上,大概除了他以外的人都不会认同。只有乐知时知道,看起来总是很冷酷的宋煜,有世界上最好最柔软的心肠。 “温柔的人都很好说服的。”室友像是在怂恿他,“你可以试试啊,说不定她觉得你人很好,又帅,然后就没有办法拒绝你,顺势和你在一起了。这不是皆大欢喜?” 他选好了面,付了款,又进一步鼓励道:“我听说生日的时候表白成功几率会翻倍。” 一阵声响过后,室友取走贩卖机底端的面。 但乐知时却因为他的话,陷入了迷茫之中。 “真的有人会因为无法拒绝就同意交往吗?”乐知时问。 “有啊。”室友说,“我高中喜欢的女生被我表白了好几次,也和我在一起了。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到她其实没有特别喜欢我,所以高三毕业,我们也就分开了。她性格就是很温柔的,不喜欢拒绝别人,觉得可以试一试。” “这样吗?”乐知时有些消沉地说,“也有道理,尤其表白的时候如果还哭了,就更麻烦了。” 室友被他逗笑了,“这种招数只能女孩子用吧?” 他把手里的杯面抛了抛,靠在自动贩卖机前问乐知时,“乐乐,你想不想吃点什么?这个布丁挺好吃,我请你吃吧。” 乐知时说不用了,他不想吃,脑子里想着那些可以证明宋煜很喜欢他的证据,觉得太多太多了,他不应该这么患得患失。 纠结地站了两秒,最后乐知时还是拜托室友给他买一个,但是会把钱给他。室友连连摆手,说出来的话倒是有几分浪漫,“这你就当我给你十八岁最后一个小礼物嘛。” “谢谢你。”取走布丁后,乐知时慢吞吞跟在室友身后,走了几步,又折返。 “你干什么?”室友看着往宿舍大门方向去的乐知时,又喊了一句,“门禁!” “我知道,我今晚不回来了。”乐知时拿着那枚布丁,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他没有拿手机,没有导航,在黑暗的校园里跑了很久,最后几乎是凭着这么多天和宋煜反复走这些路留下来的直觉,来到了宋煜所在的学院。 气喘吁吁地站在宋煜宿舍楼下,乐知时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鼓起勇气到宿管阿姨的窗口。阿姨见他穿着一身睡衣,又是完全不熟悉的脸,便问他来这里干什么,哪个楼的。 乐知时都一一回答了,还喘着气,看起来不算正常,令阿姨很怀疑。 “我来找宋煜,他住在418。” “你找他干什么?这么晚了。你们不同学院的是不可以随便串楼的。” “我……”乐知时顺口就想说是他弟弟,但又不愿说出口,就这么梗在那个小小的窗口前。 身后走来一个人,朝他这儿靠近了一点,是个长得清秀的男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他瞅了乐知时好几眼,还是走上前来,轻拍了一下他的肩,“你是乐知时吧?” “对。” 这是一张不熟悉的脸,乐知时有些意外,“你认识我吗?” “认识啊。”他笑了笑,“你找宋煜有急事儿吗?” 乐知时想,送一个便宜布丁应该也算不上什么急事,甚至都不好意思拿出来当做理由说给其他人听,所以他沉默了。 “没事儿,你是不是没拿手机?”那个男生看了看乐知时,直接越过他,对玻璃窗口里的阿姨打招呼,“阿姨,这是宋煜他弟,我能带他上去找他哥吗?” 阿姨一脸狐疑,可这个男生和阿姨的关系似乎很不错,三言两语把宿管阿姨哄得十分开心,于是也就对乐知时松口了。 “你早说是他弟弟嘛,问你的时候怎么不说呢?” 乐知时还是不愿说话。 “一会儿要出去的啊,不能留宿的。” “知道了阿姨,晚安。”男生把乐知时带到楼梯口,才开始自我介绍,“我是宋煜的室友,我叫陈方圆。” “学长好。”乐知时连忙打了招呼,但又有些好奇,“学长你怎么知道我的?你见过我吗?” “见过啊,宋煜和你在食堂吃饭,我看到过好几次了。宋煜为你差点跟法学院的打架,这事儿在我们班都传好几轮了。” 陈方圆又笑起来,“也是神奇,没想到宋煜那种冷冰冰的家伙,居然是个死弟控。”说完他解释道,“我就是调侃啊,你不要介意。” 乐知时摇了摇头,跟着陈方圆走到了他们宿舍门口,又犹豫了一下,“我可以进去吗?” “可以啊。”陈方圆开了门,发现里面竟然没人,“欸?你哥现在还没回,估计在实验室吧。要不你在他座位上等一会儿吧。” 这里还是乐知时熟悉的那个宿舍,来这里躲雨仿佛就是昨天的事。他望了一眼和宋煜一起睡过的床,还和之前的一样。 陈方圆走到宋煜对面床的桌前,把外套脱了拿出手机,“我给你哥打个电话啊,你坐着吧,最干净的那个位子就是他的。” 乐知时很顺从地过去,宋煜的桌子和之前没太大区别,摆设几乎都是一样,除了角落有一个物件,被黑色丝绒布套罩住了,看不出是什么。 电话不接,陈方圆转了过来,见乐知时的手摸着宋煜桌上的黑色布罩,立刻出声阻止,“哎哎弟弟,你别碰他这个,当心他回来骂你。” 乐知时狐疑地转过脸,手却没有收。他看着陈方圆脸上紧张的神色,开口第一句却是,“他不会骂我。” 陈方圆一副小祖宗没见过世面的表情,低头飞快地编辑了一条微信发过去,然后走到乐知时身边,“那可不一定,你哥贼宝贝这玩意儿,谁都不让碰。一开始是怕落灰怕沾上水,用玻璃罩套住,后来玻璃罩积了灰,他又找了个绒布罩住。八成是我未来嫂子给他的。” 他又补了句,“如果能成的话。” 听着陈方圆声情并茂地讲着关于这个摆件的事,乐知时心里有些吃味,他还没见过宋煜这么宝贝过什么东西。 他又一次伸手,“我想看看。” 陈方圆心想,这孩子怎么说不听呢,“行吧,那你小心点儿啊,不然我怕你哥回来说你。” “他不会的。”乐知时带着一点置气的心说出这句话,并且取下了那个布罩子。 下一秒,他愣在原地。 玻璃罩里放着的,是他初三毕业的暑假熬了很多夜给宋煜做出来的地球仪。 乐知时甚至都快忘了这东西的存在,他以为宋煜根本不会喜欢,以为它早就被丢到某个角落里,转也转不动,掉色积灰,等同被抛弃。 他知道自己和宋煜之间总是存在着某种信息差。宋煜的感情就像是一个个埋得很好的线索,藏得很深的拼图碎片。 乐知时很难得地获得一小块,宋煜对他的喜欢在心里就可以还原出些许模样。 但那总是不完整的,所以他会怀疑。 距离十九岁还有二十分钟,乐知时获得了非常重要的一条线索。 然而他却因此变得极度贪婪,一个个抛出的拼图让他失去耐心,只想要一个完整的宋煜,这样的念头迫切至极。 陈方圆的电话震动起来,他立刻接通。 “喂,对啊下面冷我就让他上来了,我以为你在宿舍呢……你弟没带手机……”说着陈方圆又打量了一下乐知时,“……看起来好像没出什么事儿,应该也没病,啊行……” 才说着,宿舍门就打开了,乐知时和陈方圆一起看过去,是难得慌乱的宋煜。 “你都上来了还打什么电话,浪费话费。”陈方圆挂断了。 宋煜稳了稳呼吸,走上前来,甚至没有注意到桌子上的地球仪,眼里只有乐知时。 “没事吧?”他低声说,“怎么过来也不说一声。” “我……”乐知时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说,是说他很想他,想改变主意待在他身边,占用最后几分钟的时间和他一起度过生日的零点,还是应该是用临时编来的蹩脚理由,说他只是听说某个布丁还不错,在深夜跑大半个校园送来给他吃。 还是承认自己没来由的患得患失,需要安抚。 宋煜似乎领会到什么,拉着乐知时的手腕往外走。 “哎。”陈方圆在背后喊他,“你干什么去?”他跑到门口,“你别对你弟弟发脾气啊。” 宋煜只留下一句,“我晚上不回,不用给我留门。” 乐知时被宋煜带着下了楼,阿姨已经不在门口值班,他们离开宿舍,没有别的地方好去。 看着乐知时脚上的棉拖鞋,宋煜只得拉着他绕到宿舍楼几百米后的树林,这里有一片空旷的露天停车场,人很少,宋煜习惯把车停在这里。 上了车,宋煜调了空调温度,然后才询问乐知时怎么了。 乐知时还是没有说话,他看着宋煜,鼻尖有些发酸,但他分辨不出这是因误会他而产生的歉疚,还是看到地球仪之后的感动。 “怎么了乐乐。”宋煜叫了他的小名,又摸了摸他被风吹得冰凉的脸。乐知时忽然就忍不住了,坐在副驾驶上侧身抱住了宋煜,把脸埋在他的侧颈。 “我想跟你一起过生日。” 听到这句,宋煜的身体明显松弛了一些,他也回抱住乐知时,“你可以告诉我。” “直接跑来我会不放心。”他摸了摸乐知时的后背。 “这次很临时,我本来不想出来的。”乐知时替自己解释了一句,然后又想到室友的话,也没过脑子,一股脑倒给宋煜听。 “他说他前女友也是很好的人,因为拒绝不了他的表白和他在一起了。然后我就想到你了,想到我表白的时候特别狼狈,还生着病,你肯定没办法拒绝。但是……” 他在宋煜的肩膀蹭了蹭,鼻子有点堵,“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和你接吻之后我就不想分开。你说你想提前单独给我过生日,其实我一整个生日都只想给你。” 他情绪有些激动,说话很没有条理,逻辑不通,宋煜试图理顺,并找到一个对乐知时来说已经不重要的重点。 “你是觉得我没那么喜欢你吗?” 乐知时从他身上起来,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有时候我不知道你有多喜欢,只是觉得肯定没有我这么喜欢,我想让你多依靠我一点……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但我刚刚看到那个地球仪了。” 宋煜的眼神变了变,过了几秒,他问道:“那会让你相信我其实很喜欢你吗?” 乐知时与他对视,点了点头,“会,我现在知道了。” 宋煜轻笑了一声,但眼睛里没有多少笑意。 “你不知道。” 虚假的生日蛋糕和蜡烛带来的是预支的快乐,距离真正的十九岁还有最后一分钟。 “我是为了迁就你,才用喜欢这种词。”宋煜说。 “因为喜欢听起来比较无害,没那么深刻,也没有多少占有欲的成分,但事实上我很偏执,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记得用过你送的贴纸吗?” 乐知时看着他,“为什么?” 黑暗中,手表的秒钟一点点跳动着,像是倒计时的声响。 “因为我都留着,每一张都在,我清楚地记得有十张,每年清理的时候我都会数一遍。”宋煜明明笑了,脸色却很苍白。 “这些事你觉得是一个普通哥哥会做出来的事吗?” “你送的手表,你给我的已经枯到一碰就碎的四叶草,用过的旧日历……每一样都在,都被我藏着。地球仪也是一样。” “你之前不是问我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你,老实说我真的找不到一个具体的时间点,也许是十三岁,也许是六岁,我分不清。” 三—— “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为你无数次失眠。” 二—— “如果我能睡着,就会做很多有关你的、不该做的梦。” 一。 宋煜望着他的眼睛,声音有些哑,“我不是喜欢你。乐知时,我爱你。” 十九岁的乐知时终于得到他需要的生日礼物,一个完完整整展露给他的宋煜。 第66章 示爱资格 车窗玻璃上起了一层很薄的雾。 乐知时眼里蓄着水光,忍住不眨眼。和宋煜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是发生在梦中,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恍惚到以为眨一眨眼,眼前这个人就会消失。 他小心翼翼地学习做一个体贴的恋人,给宋煜空间,自己克服对他的占有欲,以为这样宋煜就会多喜欢他一点,多需要他一些,不要把他当做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弟弟。 但其实从根本上就搞错了。 宋煜才是真正挣扎的那个,比他早的多,也比他痛苦得多。 原以为听到喜欢的人说“我爱你”,会像许多爱情电影那样甜蜜,但乐知时此刻心中涨满了酸楚,不是为自己。 “对不起……”乐知时伸出手,轻轻盖在宋煜的手背上,握住他修长的指尖。 宋煜反握住他的手,“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指尖很凉,宋煜揉了揉他的手指。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乐知时皱了一下眉,最后忍不住还是抱住了他,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肩窝,“我太迟钝了,如果我早一点知道自己这么喜欢你,就不会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么多了。” 宋煜表现得这么平淡,连剖白的时候都无比冷静,好像他没有任何痛苦一样,但这些痛苦乐知时都能分毫不差地感受到,甚至更甚。 大概宋煜的心真的给了他,长在了他身上,所以乐知时才会在这种时候这么难受。 “哭什么。”宋煜感觉到乐知时在哭,抚摩他的后背,“不要难过,对身体不好。” 听到这些话,乐知时就更难受了。 “那你难过了这么久了。” 如果是他,发现自己其实喜欢同住一个屋檐下犹如亲身兄弟的哥哥,明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对方可能只把他当成亲人,但情感上又无法停止,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只能守着从他那里得到的一点点东西,整夜整夜地失眠。 他根本坚持不下去。 但宋煜似乎只在意乐知时来找他的原因,以及他表现出来的失落感,“我之前说试一试,是不是让你误会了。” 乐知时身上的珊瑚绒家居服很柔软,毛茸茸的,宋煜抱着他,语气都变得温和了。 “我是想让你试一试,把和我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当成是一个试用期,时间的长短由你决定。” 他穿的羊绒大衣有一点点扎脸,乐知时把脸往他的侧颈蹭,贴着宋煜温暖的皮肤,闷声问:“那你呢?” 宋煜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开口:“我有这段时间就已经很足够了。” 他靠在乐知时的头上,“原本以为不会有这一天的。” 他们像是两株纠缠在一起的植物,过去的乐知时一无所知地接受着宋煜传递给他的养分,无忧无虑地成长,现在他终于知道这些养分从何而来,也汲取到宋煜身上累积的苦楚。 爱情真的太奇怪了。 一个毫无价值的、不够精准的地球仪被宋煜保管得那么好,但自诩偏执的他却偏偏不敢留住做地球仪的人。 乐知时很迫切地想要对宋煜说些什么,让他相信自己也是一样的,但他越是着急,越是头脑混乱,想到的话总是毫无逻辑。 最后宋煜看了看手表,说时间太晚了。 “过生日还让你哭。”他埋怨了自己,然后吻了吻乐知时的嘴唇,“我们回去吧。” 他没有用回家这样的词,他们彼此都很清楚,家很难回去。 一路上车厢里安静无比,到地下车库乐知时下了车,宋煜替他把家居服的帽子戴上,带着他上楼。 门打开来,屋子一片沉沉的黑暗,宋煜开了灯和空调,但气温上升的速度比他想象中慢很多。乐知时脱了已经踩脏的棉拖鞋,换了公寓里的,自己走到沙发边坐下,眉头依旧皱着。 宋煜走过去,不知道从哪儿拿了一双毛茸茸的珊瑚绒地毯袜,半蹲下,一句话也没有说,伸手抓住了乐知时的脚踝。 乐知时躲了躲,但宋煜还是握着往前拽了一下,宽大的手掌包住他几乎冻僵的后脚跟,揉搓了一下,给他穿上了袜子。 两分钟里,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宋煜替他穿好,站了起来,语气随意地开口问。 “我说那些话,会让你产生同情心吗?” 但他没料到的是,这句话却意外地激起了乐知时的情绪。乐知时皱着眉拿开了自己的腿,声音不太稳,“你在说什么?” 很快,乐知时又陷入了自我反省,他猜想自己可能真的是一个对爱情一窍不通的白痴,在听到对方说我爱你的时候,回答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对不起。 他的确是因宋煜的痛苦而自责,可在宋煜眼里,一句对不起会被理解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调整呼吸。 “不是同情心。”乐知时抬起头望着宋煜,拿手背擦了擦眼睛,眼圈很红,连睫毛上都蓄着水汽,“我说对不起,是因为我太难过了,不是不接受你的感情,那是我最想要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想知道你喜不喜欢我。” “你不要总是觉得,我分不清亲情和爱情。可能我当时表白的时候是生着病,确实不清醒,看起来也很草率,但那些话是我在心里挣扎了很久才想说出口的,早就存在了,我是受不了才说出口的。” 乐知时皱了皱眉,又松开,伸出手去够宋煜垂着的手,握住他的指尖,“你说时间的长短由我决定,给我留有余地,但你有没有想过。” “宋煜,”乐知时垂下眼睫,眼底的泪水轻轻晃动着,“是你让我感受到别人那里完全没办法感受的爱,给我从任何人身上都得不到的感情,从小到大,十几年了,我的眼里就只看得见你。我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和你在一起,从来没有变过。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指望我去喜欢上其他人吗?” 他握住宋煜的手,抬起眼,哪怕再倔,发红的眼底终究没有留住那滴眼泪,落了下来,“从你接受我到你身边去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其他选项了。是你让我没办法爱上其他人的,你怎么可以给我留其他的退路呢?” 乐知时的语气从没有这么决绝过,“我没有退路,我只有你。” 宋煜陷入很长久的沉默,最后坐到了他的身边。 乐知时的眼泪是一滴一滴落的,他就下意识伸手去擦,一次又一次,像一个只会执行简单指令的机器人。 “我不想只要一段时间,不够。” 客厅的灯光下,乐知时白到几乎能看清青色血管的上眼睑微微有些肿,很脆弱,像是蹭一蹭便会破掉。他的睫毛长而柔软,脸颊的皮肤也很软,身上穿着很舒适的珊瑚绒。但他的表情、语气,全都是骨子里的倔强。 “我要全部的你,要很久很久。” 宋煜抬起手,碰了碰他的脸颊,被乐知时握住了手。 “你说喜欢是无害的,可能在你眼里我就是简单的喜欢,连我自己都没有去定义。但我很挣扎,我对你的占有欲已经超出负荷了,所以我才会在半夜穿着睡衣跑去找你,听到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就会自我怀疑。”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始终没有给出的布丁,“我为了快点见到你,连理由都找得很临时,没办法和别人说出口。十八岁的时候你说我还是孩子,那十九岁呢。” 在宋煜为此失眠的时候,乐知时不断地、用尽一切办法抹平他们之间的时间差、信息差,所有他能想到的差距。 “我有资格说我爱你了吗?” 看见乐知时颤抖的睫毛和发红的眼尾,问出这样一句话,宋煜的最后一根弦终于断了。 他没有给予回答,而是直接将乐知时压在沙发上,吻了上去。眼镜挤压在两人贴近的脸颊,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几番干预之下,宋煜扯掉了眼镜,随手扔到地上。 沙发皮革很凉,乐知时的手腕被宋煜摁住,无法动弹。但宋煜的呼吸是热的,唇舌也是。爱人身体的重量压上来,仿佛堕入湖水之中,被宋煜身上熟悉的味道包裹,乐知时在从未体会过的激烈与窒息中渐渐失控。他喜欢温柔的宋煜,也喜欢把自己完全暴露出来、不做任何掩饰和压抑的他。 宋煜很用力地吻他,带着强硬的姿态进入,不再小心翼翼考虑乐知时的呼吸,掠夺一般侵入湿润柔软的领地,似乎企图为此做上标记,让乐知时永远记得他有多么想要他。 窒息感让乐知时仿佛走在吊桥之上,紧紧地攥着宋煜的手臂,他闭上了眼,鼻腔的呼吸愈发激烈。睡衣外套的拉链在摩擦中下滑,只剩下底端的接口处还堪堪相连,露出里面柔软的棉质短袖。他试图回吻,生涩又倔强地和宋煜交缠,却因此跌入另一种漩涡之中,越陷越深,对宋煜的渴求愈发浓烈。 时间被拉缓,在他几乎失去氧气的边缘,宋煜退开,牵扯出将断未断的欲求。乐知时瘫软地仰面躺在沙发上,嘴角湿润,嘴唇因激烈的吻而发红。 他头枕着沙发的扶手,大口大口地呼吸,心悸、浑身发汗、氧气稀薄,胸膛十分快速地起伏着,这几乎和病理性的呼吸过度如出一辙,不一样的是,他既恐慌又渴求。 在宋煜安抚地轻吻他唇边时,乐知时凭借着本能凑上去,亲昵地与他蹭着鼻尖,在喘息中吻上宋煜的脸颊,他的嘴唇。他的声音含混地夹杂在抽气声与吸吮的水声中,喊着宋煜的名字,又或是叫他哥哥,支离破碎,一遍又一遍,在厮磨中沾染上情欲。 他像是一只被溺爱喂养的小狗,在训练下下意识将宋煜的亲近与黑暗等同。在无人的黑暗空间里,宋煜会拥抱他,亲吻他。所以他总是满怀期待地迈进去,不愿出来。 如果可以,他希望宋煜的吻永远都不要停。 宋煜恍惚间看到乐知时微肿的嘴唇上冒了很细小的血珠,冷静下来,他捧着乐知时的脸,指腹很轻地抹开唇上渗出的血,声音很轻地说“抱歉”,退离开来,给他一点喘息的空间,“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但乐知时并不接受这好意,反而起身攀到宋煜身上,搂住了他的脖子,他摇头说“没有”,又央求他,“我今天过生日,你不要走”,人也靠在他身上,主动贴上宋煜的嘴唇,不熟练地主动亲吻,像个讨要糖果的小孩。 天真地求欢,单纯地示爱,明知道会呼吸困难却硬要勉强交吻,这就是乐知时。除了宋煜,再没有其他人能看到这样的他。 宋煜按住他的肩膀,将他移开些许,手抚上他的脸颊,拇指替他擦了擦嘴角。 “你会觉得是我在诱导你吗?” 乐知时的外套已经完全散落在身后,只有袖子还连着。他抓着宋煜的手臂,喘息难平,发红的嘴唇上润着水光,他的脸也是红的,望向宋煜的眼湿润而纯真。微微张嘴,将宋煜的拇指含了进去,舌尖很轻地扫过指尖。 “难道不是我在引诱你吗?” 他做着引诱的举动,眼神却是干净纯粹的,仿佛在给予宋煜心理暗示,告诉他你是无辜的,有罪的是我,就像乐知时说过无数遍的话,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这事实上加重了宋煜的罪恶感。 但混合了原始欲望的罪恶感几乎是无解的致幻剂,一针推下去,理智全无。他衣冠楚楚,却剥下了乐知时的外套,沿着颈部线条吻下去,在他白皙裸露的皮肤上留下痕迹。 乐知时出了层薄汗,贴身的短袖湿朦朦的,他在宋煜隔着布料吻他乳尖的时候颤着身子后仰,抱住宋煜的头,向前拱起的腰被紧紧搂住。一种难耐的渴望顺着血液迅速地占领了全身,他脱了力,想往后滑,又被宋煜扶住后背,按了回来,向前倾倒在宋煜身上。 “难受吗?”宋煜还没问完,乐知时便吻了上来,手很慌忙地剥下宋煜的大衣外套,露出里面的黑色针织衫。他一路吻到宋煜的侧脸,在他耳边喘息,“热……” 宋煜的手伸进他的衣服里,贴上他发热的皮肤,冰凉的指尖稍稍纾解了乐知时的热度,但于事无补。乐知时坐在宋煜身上磨蹭着,牵住他的手引到他向下,直到指尖越过睡裤的边缘。 “自己以前做过吗?”宋煜伸进去的手握住乐知时已经勃起的阴茎。 乐知时趴在他身上,很小声地说有过。 “什么时候?” “和你在一起之后,很想你。”乐知时蹭着宋煜的侧颈,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难堪,强调说,“只有一次。” 宋煜觉得他可爱,又忍不住逗他,“这么喜欢我,就只有一次吗?” 乐知时有些气闷,起身想说点什么,却被宋煜堵住了嘴也握住下面。顶端渗出的滑腻体液沾染在那只乐知时曾觉得最好看的手上,手指并拢,拇指和虎口圈成了圈,挤着推着,上下滑动。 自己给自己做的时候,想象的全都是宋煜的脸,他的吻,但乐知时很少去想象宋煜的其他动作,所以他的性幻想也只有吻而已,如今切实地得到宋煜,他才知道自己的幻想又多么干瘪。 他断断续续地与宋煜接吻,时不时寻求呼吸,在宋煜的动作下下意识摆动着腰,睡裤包裹着的臀肉挤压磨蹭着宋煜的下体。他能感觉到什么顶住了自己,这种意识令他既羞耻又满足。 “不行……哥哥……” 求饶的时候,乐知时的第一反应还是叫他哥哥,仿佛要做什么不该做的错事,颤抖着央求他能放过自己,在喘息声中小声地呜咽和呻吟。 他就这么在宋煜的怀里蹭着,宋煜只能忍住,温柔地吻他脸颊,“乖,放松,射出来就好了。” 濒临失控的乐知时通过求吻获得安慰,他们的牙齿碰到一起,舌尖勾连,黏糊的呻吟在吻中变了尾调。乐知时射在宋煜的小腹,精液弄脏了宋煜干净的黑色针织衫。 脱了力,乐知时躲在宋煜的怀里大口喘息,低头看见,又用手去擦,但擦不干净。 “对不起。”乐知时很小声地说,“我把你衣服弄脏了。” 宋煜觉得他的关注点总是很奇怪,他吻着乐知时的耳朵,“还可以更脏一点。” 乐知时的脸烧烫着,但他是个好学的孩子,所以那只擦着精液的手又一次下移,解开了宋煜的皮带,试探地往下压了一下他内裤的边缘,里面尺寸惊人的性器弹了出来,抵在乐知时精瘦的小腹。 “好大。”乐知时看着他的,起了比较的心,颜色比他的深些,也长很多,还是向上弯曲的。但乐知时很快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你本来也比我高很多。” 宋煜还想吻他,但乐知时直接从他身上下去,出乎他意料地跪在了地毯上。他分开宋煜的腿,自己钻了进去,带着一点点狡黠的笑,仰着脸对宋煜宣告,“我想这样,可以吗?” “你不用这样。”宋煜想拉他起来。 “可是我想试试。”乐知时的手扶住他的底端,嘴唇磨蹭着前端,分开时牵扯出一丝半透明的体液,粘在唇上。 “你从哪学的?” 乐知时诚恳地回答:“我看到色情广告上就是这样的,就是初三毕业那次,我看到的其实是男生和男生的视频。” 他张开嘴含住。事情比他想象中困难很多,他几乎只能含住前部,但宋煜的呼吸就已经变了。 乐知时努力地吞吐,明知自己真的毫无经验,但还是想费力地讨好宋煜,希望可以在结束之后得到他的一点夸奖,但这太难了,本来就已经吃不下,乐知时甚至还感觉它在自己的口腔里又变得更大了一些。 他吐出来一些,喘了几口气,又伸出舌头,从下往上舔弄。这些动作毫无技巧可言,甚至显得很笨拙,但光是如此,宋煜克制许久的呼吸就已经乱了。他极力保护着的人,看着他长大的弟弟,此刻正跪在面前取悦他。 背德的欲望是快感最有效的催化剂。 他在乐知时含进去的时候忍不住用手控住了他的后脑,感觉自己的一部分压住乐知时的舌底,比接吻时更加深入。他忽然起了一些病态的念头,想在他湿软的口腔里冲撞,然后射进去,看他呛着又勉强吞下,咳嗽到脸红,还要亲他。 但这只能想想,宋煜不会冒险让乐知时做这样的事。他忍耐着顶到了喉咙深处,又退出来一些,缓慢地与乐知时的口腔和嘴唇交合,牵着他的手教他包住柱身取悦自己。 乐知时的嘴很酸,口水沿着嘴角淌了出来,但还是认真地吞吐吮吸,不知道过了多久,宋煜忽然抽了出来,用前端磨蹭乐知时的嘴唇,呼吸急促地射在了他的脸上。 被溅了一脸,乐知时无措地闭上眼,又微微睁开,下意识用手背擦了擦,有些迷茫的看着自己手上的液体,最后伸出舌头,舔了舔。 “在干什么?”宋煜压着呼吸,拉开乐知时的手。 “我想尝尝你的味道。”乐知时很诚实地回答,并且低头吻了吻宋煜性器的前端。 “好吃吗?”宋煜仰靠在沙发上,热得单手脱掉了上衣,伸手把乐知时拉到自己身上。 乐知时搂住宋煜的腰,和宋煜接了一个暧昧的吻,含含糊糊说好吃,说很舒服,很喜欢他。 宋煜听得耳热,掐着乐知时的后腰,用嘴堵住了他的嘴唇,就着跨坐的姿势把他抱起来,抱去了浴室里。对宋煜来说这远远不够,但他想好好珍惜乐知时,不想着急地在毫无准备的时候做下去,带给他不够好的体验。 他们很快地洗了澡,在浴室里温存很久,乐知时不想出去,宋煜拗不过他,把他打横抱回了房间,为他盖上被子,从背后抱着他,十分强硬地强迫他在两点半之前入睡。 “再亲一分钟。”乐知时翻过身,啄了啄宋煜的脸,“好吗?” 宋煜无动于衷,还闭着眼,乐知时只好动用撒娇的语气,“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还没有跟我说生日快乐,现在又……” “生日快乐。”宋煜很快速地说完,吻了吻乐知时的嘴唇。 “你太敷衍了。”乐知时勾着他的脖子缠绵地吻他,“我喜欢这样的。”不过他没能得逞,很快被宋煜推开。 “如果你明天还想去参加你的生日聚餐,现在就睡觉。”宋煜盯着他,语气有几分威慑力,“我也可以让你连床都下不了。” 乐知时的心猛地跳起来,面颊发烫,咕哝着,“知道了,睡觉睡觉。” 台灯关掉,卧室陷入一片柔软的黑暗中。静了几分钟,乐知时躲在宋煜怀里,又忍不住小声开口,“你睡了吗?” “嗯。” 乐知时凑上去一点,“可不可以把你在车里跟我说的话再说一遍啊。” “什么话?”宋煜声音低沉,故意问他,“我不喜欢你?” 乐知时咬了一口他的脖子,“不是这句,是后面一句。” 尽管被咬了,但宋煜好像心情不错。他抚摸乐知时的后背,声音带着平静温和的笑意,用更加平和的方式告诉他,“我爱你。” 乐知时满足地抱住他的背,他这次不想说对不起了。十九岁的第一天,他也拥有了对恋人示爱的资格,“我也爱你。” 觉得不够,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爱你,宋煜。” 第67章 弦外之音 闹钟响第二遍的时候,乐知时才终于从沉重的困意中苏醒些许,闭着眼,伸长胳膊毫无章法地摸了半天,终于摸到手机,戳了好久的屏幕才关掉了闹钟。 意识还不清醒,他眯着眼,想看看现在几点,迷迷瞪瞪摁了侧面按键,屏幕亮起来,九点零三分。原本准备再睡一会儿,可他忽然发现,屏保好像有些陌生,才反应过来这是宋煜的手机。 他们的手机型号相同,颜色相同。就连手机壳都是一样的,是乐知时照着宋煜的买的。 只是他的屏保是自己喜欢的动漫角色,而这部手机的屏保是一张照片。上面拍的是凌波门湖畔的日落,璀璨的碎金散落在粼粼波光中。 明明人还是迷糊的,仅仅是这一张照片,就触动了乐知时心底的柔软处。他看到的好像不是湖,也不是夕阳,是独自坐在湖畔长椅上的宋煜。 他是用怎样的心情拍下这张照片的,乐知时不敢去想。 卧室只拉了一层纯白的薄窗帘,秋日的阳光透进来些许,充盈了整个空间。放下手机,乐知时重新钻回被子里,宋煜侧躺在他身边,睡脸很沉静,但比平日里跟温和些。乐知时与他挨得很紧,静静地凝视着这张从小仰望到大的面孔。 他从没有觉得宋煜会喜欢他,这在他作为一个弟弟的世俗观念和伦理规则里是一早就被排除的选项。但奇怪的是,乐知时也不觉得宋煜会喜欢上其他的人。他生着一张冷漠又英俊的面孔,自律,优秀,不苟言笑,就应当是为人所追捧、但绝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人。 但这个人却为他停留了这么多年。 明明说着“你就站在原地等我”的话,却迟迟不敢前进,变成了真正原地等待的那一个。 不想吵醒他,乐知时半抬起身子,动作很轻地凑过去,贴上宋煜的嘴唇,原计划是一个短促的早安吻,但因不舍,多停了几秒,结果失了手。 宋煜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他背后,按住了他的后腰,直接翻转过来,将他压在柔软的床上加深了这个吻。 他的另一只手将乐知时的手腕按在枕边,在乐知时闭眼的时候又把自己的手指插到他指缝间,有些强势地与他十指相扣。 乐知时在吻中断断续续地喊他“哥哥”,鼻腔中发出很软的单音节,没有被牵住的手搭在宋煜的后背,手指抓住他棉质睡衣的布料。他很享受宋煜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的感觉,有一种很安全的包裹感,没有缝隙,仿佛谁谁也无法分开。 在深入到某种程度的时候,宋煜适可而止地退离了。 乐知时喘着气,“你什么时候醒的?我都不知道……” 宋煜力道很柔地亲吻他的侧颈,声音还有些沙哑,“闹钟响的时候。” “太会装睡了。”乐知时的语气带着一点小孩子被骗的埋怨,缩着脖子用手推搡宋煜的胸口,“你就等着我偷亲你是吗?是不是特别得意?” 宋煜抬起身子,食指和拇指掐住乐知时的脸蛋,嘴唇都被脸颊肉挤出来,然后低头亲了一口,实话实说道:“没等。我没想到。” 乐知时的心又软得一塌糊涂,在他松手的时候抱住宋煜的手臂,一会儿说以后不许想不到,一会儿又问他昨晚有没有睡好。 “嗯。”宋煜拨着乐知时微卷的额发,“抱着你很快就睡着了。” 在自己十九岁生日的第一天,宋煜睡了一个踏实的好觉,乐知时感到十分满意,仿佛这就预示着未来的一年里他和宋煜都会非常好运。 但很快他又在心里推翻这个预兆,重新想了一遍,他可以不要好运,全部都给宋煜。 除了和宋煜在一起,乐知时几乎从不赖床,自律早到的习惯也是他跟着宋煜学来的。但和他睡在一张床上,乐知时就格外喜欢虚度光阴。 无奈约好了中午和大家一起聚餐,作为寿星的他无论如何不能迟到。 洗漱完的乐知时脱了上衣,忽然想到从宿舍来的时候穿的是毛绒绒的睡衣,不能穿出门,于是呆站在床边。宋煜看见他身上星星点点的红印,从脖子蔓延到胸口,明明已经克制了力道,但还是留下了痕迹。 他撇开眼,从衣柜找出一件黑色衬衫和长裤,递给了他。 乐知时腰细,宋煜猜想裤子尺寸应该不合身,于是自行到楼下去拿昨晚解开扔在下面的腰带。 客厅的场景被他想象中还要混乱一点,衣服凌乱地散了一地,眼镜也落在地毯上。这放在平时是宋煜完全不能忍受的。 他把眼镜捡起来放在柜子上,又收了收衣服,看到那件黑色针织衫上的痕迹,不知怎的就下意识清了清嗓子,把所有衣服都一起抱起来扔进洗衣机。 拿着皮带上去,到卧室门边,乐知时正小声哼着歌,两手抖着宽大的被子,弯腰认真整理床铺。他只穿了宋煜给他的黑色衬衫,一双又细又直的长腿白生生露在外面,光脚踩在地毯上。 宋煜敲了敲卧室的门,乐知时才猛地转头,看到他的第一时间就笑起来。 “怎么不穿裤子?”宋煜的视线从他腿上收回,盯着乐知时的脸。 “等着你的皮带啊,不然往下掉。”乐知时理好床铺,摊开一只手向他展示,像幼儿园午休结束后自己折叠被子等待老师夸奖的小朋友,“看。” 宋煜把皮带扔到床上,语气严肃地命令他穿好衣服,停了片刻,又多问了一句,“你在宿舍也这样穿吗?” 乐知时坐在床边穿裤子,“怎么可能?宿舍很冷。” 这是重点吗? 宋煜有些无奈地走到衣柜,找出一件乐知时可以穿的米白色羊毛衫,又重复了一遍,“在外面不要这么穿。” “知道。”乐知时拖着音,系好了皮带,替自己保证,“我肯定不会再感冒发烧的。” 听着他这些毫无自觉的话,宋煜甚至都怀疑这个人还是不是昨天晚上勾着自己犯错的乐知时了。 “但是我早上起来喉咙有一点痛,老想咳嗽。”乐知时仰着头,摸了摸自己的喉结,小声嘟囔,“不知道为什么。” 宋煜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想到一些很是不合时宜的画面。 “多喝点水。”他说了句没用的废话。 “这个袖口纽扣是金色的,好好看。”乐知时抬着手打量了一下衬衣袖口,又放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开学之后一直好忙,好久没有剪头发了,长这么长了。” 宋煜看着镜子里的乐知时,微卷的棕色额发盖住了颧骨,右侧的被挽到耳后,后面的发尾也长长了一些,后颈的痣若隐若现。乐知时半低着头,细白手指扣着松松垮垮罩在身上的羊毛衫,眼睫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衬衫领口半敞着,露出锁骨上淡淡的红印。 比起之前总是元气满满的少年形象,此刻穿着他衣服的乐知时好像多了一些微妙的、欲望满足过后的慵懒感。 他走过去,替乐知时把里面的黑色衬衫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 “这样不好呼吸。”乐知时不是很配合。 “喉咙受凉了也容易哮喘。”宋煜为自己的独占欲找了个更合理的理由。 约定的时间是十二点,餐厅是蒋宇凡订的,是一家乐知时很喜欢的湘菜馆,早上就给宋煜发了消息,还说乐知时一夜没有回宿舍。 宋煜回了句他知道,便开车带着乐知时过去了。 抵达餐厅楼下,乐知时解了安全带着急下去,但宋煜没有直接开门,“等一下。” 他打开手边的一个储物盒,从里面拿出一个十分精致的藏蓝色天鹅绒礼盒,递给了乐知时。 “这是什么?”乐知时接过来,眼睛看向宋煜。 “生日礼物。”宋煜简单回答。 乐知时打开来,发现是一块十分精致的机械表,蓝宝石强化玻璃镜面、表盘呈放射状波纹,湖水一样,在阳光下反射出很淡的冷蓝色光泽,刻度和时针分针都是银白,细长的秒针则是漂亮的海蓝色。 “好好看。”乐知时眼睛都亮了,他拿起手表,翻过来一看,才发现品牌很熟悉,又拽过宋煜的手,“这是我给你买的手表的牌子吗?” 但他送的明显贵很多。 “嗯。”宋煜拿过表,给乐知时戴上,挑选的表盘与他手腕粗细正好匹配,打量一番,他点点头,像是还算满意自己挑选多日的成果,“很适合你。” “我也是有表的男生了!”乐知时拿远了些,又看向宋煜,“这个很贵吧?” “还好。”宋煜问他喜不喜欢,乐知时兴奋地点头,“喜欢。”事实上宋煜哪怕是送他一个打印出来的贺卡,他都会高兴地把它摆在自己的桌上天天看。 “这个肯定比我送你的贵。”乐知时抿起嘴唇,“等我挣钱了给你买一个更好的,好吗?” “不用。” 乐知时像是怕他觉得自己买不起似的,立刻说:“我以后会当律师,可以挣很多钱的。” “知道了,小律师。”宋煜嘴角微微勾起,垂眼看着自己腕间戴了很多年的表,“但这个就很好了。” 乐知时拉着他的手腕,他送出去的表还和新的一样,几乎没什么磨损的痕迹,黑色表盘散发着淡淡的瓷光,时隔九年,他收到了宋煜送出的同品牌的手表,仿佛一种漫长而郑重的回应。 “我们这算不算情侣表?”他望着宋煜笑。 “算。”宋煜摸了摸他的脸颊,带着他下车了。 生日聚餐叫的都是很亲近的朋友,基本也都是在w大这一批,晚上乐知时还要和家人吃饭。他和宋煜前后脚进入包厢,看见已经坐在里面的秦彦、蒋宇凡,他们俩都带了女朋友。 蒋宇凡看见乐知时,“乐乐你可算来了,沈密和南嘉学姐刚出去买奶茶,然后晓成他来不了了,他妈生病他赶回去照顾。” 晓成就是乐知时陪着去买泡面的室友,乐知时点点头,问另一个室友,“那洋哥呢?” “他被导员叫去干活了,估计也够呛。” 秦彦嗐了一声,“导员就爱使唤你们这种听话的新生,没事儿,再熬一年就好了。”他看向宋煜,“你俩一起来的?你弟让你去接他了吧。” “嗯。”宋煜含糊回答了一句,走过去坐到秦彦的右手边,乐知时也挨着他坐下,点完菜,沈密和南嘉也提着奶茶回来了,包厢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南嘉坐在乐知时的旁边,“来,你爱喝的奶绿,五分甜。” “谢谢学姐。”乐知时接过来,拿习惯戳破了包装,喝了一大口。秦彦戳奶茶的时候不小心脱了手,流到桌子上,滴了一些在宋煜的裤腿。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我先跪。”秦彦觉得宋煜这个洁癖可能会炸,疯狂道歉,没想到他心情似乎还不错,只是起身说自己去清理一下就走了。 “对了乐乐。”蒋宇凡一边拆了筷子递给女朋友,一边抬头看他,“你昨晚跑哪儿去了,手机都不拿,晓成上来的时候说你不回来,我还以为他开玩笑。” “唔……”乐知时含着吸管,眼神有几分闪烁。 秦彦开玩笑道,“乐乐,你该不会背着你哥去搞对象了吧。”说完他越过宋煜看向乐知时,“快告诉哥哥,是哪家小姑娘霍霍你了?” “没有。”乐知时立刻否认。 “那你跑哪儿去了?”蒋宇凡操心道,“你们不知道,他还穿着睡衣和拖鞋跑出去的呢。” “是吗?”南嘉打量了一下乐知时的衣服和鞋子,眼神最后落在他袖口的金色纽扣上,越看越觉得熟悉,仿佛在哪里看到过。 乐知时慌得要命,想到昨晚发生的事,耳朵都发烫,脑子一下子乱起来,本来就不擅长说谎,现在更加找不出理由。 没想到沈密先笑着开了口,语气随意,“昨天我叫他去网吧包夜打游戏了,他不刚初选完嘛,我想着叫他出去放松放松。” 来不及想沈密为什么帮他解围,陷入困境的乐知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对,我跟他出去包夜了。” 蒋宇凡又无意识替他打了补丁,“你上午不会还回了趟宿舍换衣服吧?我们几个一早就走了,也没碰上你。” “对。”乐知时小鸡啄米式点头,向救他于水火的沈密投出一个感激的眼神。 “吃饭吃饭,”沈密招呼着,又转头问南嘉,“学姐你刚刚不是在路上说艺术节初选的事儿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第一手消息可以透露的?” 南嘉似乎有些不在状态,没听见沈密说的话,等到他又问了一遍才点头,“对。”她笑着看向乐知时,“乐乐,我昨晚整理评委老师的评审表,看到你的分很高,评语也很好,你肯定能进院队。” “真的吗?”乐知时很是开心,“太好了,那我可以准备之后的比赛了。” “对,过几天评选结果出来,我会带着你们几个选手一起开会的。”南嘉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是今年法学院冉冉升起的新星啊。缺什么告诉学姐,学姐尽全力帮你。” “别的倒是不缺。”乐知时握住南嘉的手上下摇了摇,一点也没有客气,“就是很需要一个漂亮的女生模特,最好是院花级别的,穿什么衣服都好看的那种。” 一桌子人都大笑起来。 “法学院的院花院草竟然在私下做这种交易!” “哈哈哈哈把自己绕进去了吧南嘉学姐。” 南嘉也笑得直不起腰,“行行行,你都求我了我能不答应吗?那你给我设计漂亮一点的裙子。” “会的会的,最漂亮的给你。” 宋煜打开包厢门,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见他们聊得很开心,也没插话,给乐知时倒了杯热水晾着。 “不错不错,我就等着看乐乐决赛了。”秦彦给自己的女朋友夹了一筷子凉菜,又调侃道,“初选也过了,那我们乐乐昨晚的夜就没白包。” 宋煜皱了皱眉,扭头看向乐知时,“包夜?” 秦彦向他解释,“哦,你还不知道呢?你弟昨晚背着你跟沈密那小子出去网吧包夜了,打一夜的游戏,真是没想到,小家伙还是个网瘾少年。” “是吗?”宋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颇有些玩味。 “这有啥?”秦彦以为宋煜不高兴了,站在乐知时这边替他说话,“要我说你这个哥哥当得跟爹差不多了,管这么严。十八九岁的男生玩个游戏包个夜不要太正常,乖成乐乐这样的简直打着灯笼都找不着。是吧乐乐。” 他一副“看哥哥是不是特仗义”的表情冲乐知时扬了扬下巴,但乐知时在心里拜托他少说两句。 宋煜望向乐知时的方向,语气看似平静,“你觉得我管得严吗?” “不严。”乐知时飞快回答,几乎没有过脑子,“我哥哥才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哥哥。” 这句话把在座的都逗笑了,“乐乐你怎么这么可爱。” 他盯着乐知时,挑了挑眉,沉声询问:“什么游戏这么好玩?” 乐知时抿了抿嘴唇,心跳得飞快,声音很轻,没有底气,“……没什么,就普通的那种。” 这时候沈密也不出来帮他了,一副撇清关系、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喝奶茶的架势。 “看来玩得不是很尽兴啊。”宋煜的手轻握着白瓷杯,拇指在光滑的杯壁上轻轻蹭着,语气冷冷淡淡,没什么起伏,但说出来的话仿佛只有他们俩才能听懂。 “尽、尽兴……”乐知时几乎说不下去了,脸几乎都要烧起来。 “下次带上我吧?”宋煜歪了下头,盯着他的眼睛。 乐知时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温顺点头,很小声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斯_文_败_类 不被前情敌激一激,宋煜本人都不知道自己还有饭桌开高铁这一技能 第68章 晦暗温床 宋煜的敲打点到为止,看到乐知时的耳朵红了就没再为难。 服务生推开包厢的门,将菜一一端上来。一大盘蒸鱼头放在最中间,鲜辣的红剁椒和青泡椒对半铺在上面,细嫩鱼肉和半透明胶质浸在汤汁里,香辣中带一点开胃的酸。乐知时很喜欢用剁椒鱼头的汤汁拌饭,最好再来上一筷子擂辣椒皮蛋,烤到软烂的杭椒和皮蛋一起舂碎,口感绵密,细品还有一股淡淡的奶香。 他喜欢这种能够把寻常食材做得极为可口的菜,和大多数人的生活一样,大家都很平凡,但总有人可以过得有滋有味。 秦彦和蒋宇凡都是谈恋爱就格外照顾对象的类型,饭桌上尽听见他俩给女朋友夹菜盛汤,还相互调侃妻管严,插科打诨,很是热闹。乐知时边吃边看,又时候也参与进去说两句,在低下头,发现自己的碗里就多出一块鱼肉,剔了刺,也没有葱姜,还有一小块鱼唇,是乐知时喜欢吃的。 他看向宋煜,小声对他说:“这个你吃。” 宋煜不说话,低头喝了一口汤,说自己不喜欢。 “鱼嘴多好吃啊,外面烧鱼唇一盘巨贵。”秦彦道。 见他们说这个,坐在对面的蒋宇凡盯着乐知时的脸看了半天,直到乐知时也抬起头,和他对视,他才拿筷子隔空点了点,“乐乐,你嘴怎么破了?” 刚说完,沈密和南嘉也往他这儿瞟了一眼。 “嗯?”乐知时下意识抿起嘴唇舔了舔,这才想起来什么,一阵脸热,“最近有点干……嘴唇起皮,被我撕破了吧。” 刚说完,宋煜就把面前的水杯往他面前一放,“喝水。” 乐知时瞥了他一眼,也只能乖乖端起自己不愿意喝的白开水。 “还好吧,我觉得这几天贼潮,天天下雨,训练都只能在室内。”秦彦伸了个懒腰,“等你们艺术节一过,篮球赛也差不多要开始了。又要训练了。煜哥,没事儿过来指导指导新生呗。” 宋煜放下筷子,淡淡道,“等我回来再说吧。” “回来?”蒋宇凡好奇,“学长你又要外出作业啊?” 乐知时显然比他更意外,差一点呛到,咳嗽了半天。 “嗯。”宋煜把水递到他手边,语气比刚刚柔和许多,好像只对他一个人在解释,“昨天晚上才通知的。” 难怪,昨天他们半夜见面,根本都顾不上说别的话。 “那你要去几天?出省吗?”乐知时来不及喝水,忙问道。 宋煜点了下头,“一周左右。” 乐知时抿了抿嘴唇,很懂事没有再问更多,倒是秦彦,好奇心起来,杂七杂八问了一堆,“哎,那你这回去的地方盛产什么?有没有值钱的石头啊矿啊什么的,给我捎点儿呗。” “盛产楠木。”宋煜摘了眼镜放在桌上,闭眼捏了捏睛明穴。 “楠木?楠木很贵吗?”乐知时语带疑惑,把他的眼镜拿起来摆弄,戴在自己鼻梁上。 “贵。”宋煜抬眼,“相当名贵的棺木。” “棺木?”沈密率先大笑出声,“哈哈哈哈讲究!” 一桌子人都笑了,秦彦拿手臂绕过宋煜的脖子晃着他,“你小子嘴忒毒了!” “你不是要贵的。”宋煜脸上带了点笑,眼睛看向乐知时,语气温柔地让他把眼镜取下来,“别戴我的,把眼睛弄坏了。” 吃完饭,秦彦带着南嘉沈密回篮球队,蒋宇凡也和女朋友约会,大家在餐厅外分开。停车的地方有点远,几个人都在等秦彦和宋煜开车过来。乐知时和南嘉并排站在路边,看着不远处的沈密和蒋宇凡插科打诨,天蓝得很澄透,云高高地悬着,只是风有些大,南嘉裹紧了自己的风衣,看向乐知时,注意到他的手腕。 “手表很好看。”南嘉很真诚地夸了一句,将碎发挽到耳后,轻声说,“我到现在才发现,真是够迟钝的。” 乐知时只听到前一句,十分开心,“是吗?学姐你觉得好看吗?” 南嘉认真点头,“生日礼物吧,一看就是很用心挑了很久的。” 但她并没有问是谁送的,乐知时也没发现不对,只是愉悦地点头,但还是多少有点不习惯,“以前我都没有戴过表,这个看着就很贵,总是担心磕着碰着,又怕不适合我。” “你的担心真是太多余了。”南嘉拍了拍他的肩,笑容甜美,“没人比你更适合了。而且重要的不是手表,是心意,只要用心维护和珍惜就好啦。” 乐知时点头,他替南嘉把掉了一半的围巾又绕到脖子上,听见不远处秦彦的声音,回头,看到他和宋煜的车开了过来。 宋煜的车和他的人一样,哑光黑,很低调,看起来一尘不染,他坐在驾驶座上,面无表情打转方向盘,时不时瞟一眼后视镜。 蒋宇凡带着女朋友走过来,先是说乐知时穿得太少,又让乐知时回家之后记得给他带好吃的,乐知时一一应了。他的小女友好奇问南嘉,“学姐,你现在单身吗?” 南嘉笑着点头,“对呀。” “是不是要求太严格了。”蒋宇凡女朋友开玩笑,“合适的人选太少。” “不是啊。”南嘉笑道,“我不设限的,合眼缘的都可以呀,目前就是缺了那么一点点缘分。” 对方也笑起来,“那女生可以吗哈哈哈。” 南嘉十分大方地将头发拢起来扎了个马尾,故意对她眨了眨眼,“那也说不定呢。” 蒋宇凡突然感受到了危机感,站到了自家女友和南嘉的中间,“学姐这使不得,使不得。” 乐知时笑得肚子疼,蹲了下来,像个小孩一样捧着脸仰望他们,直到宋煜便把车开到他跟前,摇下车窗,他才站起来,跟大家道别后上车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乐知时无所事事,于是拿宋煜的手机看动漫,但新出的后传他并不喜欢,所以一集都没看完,还没过江,他就歪着脖子在副驾驶上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家,他发现自己的座椅被放平了,脖子还垫着一个u型枕,宋煜依旧在驾驶座上,心无旁骛地开车,仿佛什么都没做。 乐知时没出声也没起来,靠在座椅靠背上伸出手,摸了一下宋煜的手肘。 “醒了。”宋煜从上面的后视镜瞥了他一眼,拿出一瓶气泡水给他,“喝一点。” 乐知时听话地坐起来,睡得脑子有点懵,拧开瓶子喝了一大口,然后对着天空发呆。才这么一会儿就变了天,窗外的世界仿佛被灰色的水雾罩着,积雨云聚拢,压低了天空。 原计划是林蓉和宋谨来他们学校附近吃饭,但宋谨有事走不开,正好宋煜也要去西北外出作业,想着回家住一晚,收拾几件厚衣服。 乐知时上次回家是一个人,和往常一样吃饭睡觉,逗家里的猫猫狗狗,和林蓉坐在一起看电视剧听她聊八卦,没有多少负担。这次和宋煜一起,他的心里总隐隐感到不安。 他们出了电梯,宋煜看起来和平时并无两样,沉默着开了家门。乐知时和他一起进入玄关换鞋,他们两人的拖鞋已经摆在了门口,并排放得整整齐齐。 棉花糖第一时间冲了出来,站起来挠着乐知时和宋煜的腿,乐知时抱起棉花糖亲了好几下他的脑袋,关上门,听见林蓉在里面喊,“回来了?” 这恍惚间让乐知时回到了中学时代,每天中午放学回家,林蓉都是这样等着他们。 他应了一声,叫她蓉姨,然后趿着拖鞋进去了,棉花糖又从他的怀里跳出来,跑去骚扰宋煜。橘子在客厅的沙发上睡觉,听见动静抬了下头,慢悠悠摇了一下尾巴,很高贵地打了个招呼似的。 沙发上还摆着织了一半的羊绒毛衣,另一件已经织好,只是颜色不同。 乐知时在楼下买了林蓉爱吃的雪糕,他们一起看电视的时候,林蓉总是会嚷嚷着“这吃完又会长胖”然后吃下一整罐。 宋煜跟在后面,走进来才叫了妈。林蓉围着灰粉色的围裙拿着一颗西红柿从厨房出来,素面朝天,头发很松散的盘在脑后,乐知时觉得她看起来和十年前好像也没分别。 “我买了冰淇淋,放冰箱啦。”乐知时走过去拉开冰箱门。 “哎呀又要长胖了。”林蓉嘴上这么说,可还是跟在乐知时后头,看他买的什么口味。 “你爸爸在路上,一会儿就回来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宋煜,又蹙了蹙眉,“小煜,你眼睛度数升了吗?” “还好。”宋煜说自己只有学习和开车的时候会戴,“还是两百度左右。” “要定时验光的,不能再涨了。”林蓉伸手抚平他大衣上的一处褶痕,转头又拿着她没切的西红柿进了厨房,絮叨说,“听说涨到六百度的话,是会遗传给下一代的,我们家还没有近视基因呢。别到时候小宝宝一出生眼睛就不好。” 听到这句话,乐知时怔了一秒,脸上迟钝地起了一层细密轻微的痛感,冰凉的,像是被许多根很细很小的针扎过。 他回头,正巧与宋煜对上视线,宋煜似乎对他的反应十分敏感,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臂,力气没有很大,但是像是攥住了乐知时不安跳动的某根神经,令他安心些许。 “我上去休息一会儿。”宋煜看着乐知时的眼睛,说。 林蓉背对着他们,“你去吧,还早呢,现在才四点。” 但乐知时没有跟他上去,他留在了厨房,帮林蓉择菜。 宋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仿佛也不想独自上楼了,但他的手机响起来,是他的导师打来的电话。他还是上去了。 “哥哥好忙哦。”林蓉感叹了一句。 和绝大多数母亲不太一样,很多时候林蓉总是给人一种不太靠谱的感觉,不像许多母亲那样稳重,甚至略显疲态。她年轻漂亮又孩子气,喜欢对着老公和儿子撒娇,时不时还会被亲戚在背后说嘴。 但事实上,料理生活这一点,林蓉比任何母亲都做得认真,家人的衣食住行没有一点不安排妥当,就算是最简单的炒青菜,乐知时都觉得林蓉做出来的比任何人做的都好吃。 “在学校怎么样?初选是不是没问题了?”林蓉在西红柿顶部划了很浅的十字花刀,在沸水里煮了一小会儿。 “应该没问题吧。”乐知时避重就轻地向她讲述了一些在学校发生的事,讲课普通话不标准的老教授、食堂里很暗黑的西瓜炒肉,还有开了一整条路都没人收的桂花。 唯独不敢说自己的恋情。 “真可惜,那可以做很多糖桂花呢。对了,我这次用糖桂花做了小汤圆,冰在冰箱了,你一会儿吃完饭吃。”西红柿的表皮卷起来,林蓉夹出放在冰水里,撕掉了表皮放到一边,又抽出一根长长的西芹,切掉尾部的根,很细致地抽掉芹菜背面的粗纤维。 乐知时也上手拿了一根芹菜,帮她一起,但他不是很熟练,林蓉就手把手教他,“这样,你掰断的时候抽丝,对。” 她一着急叫了乐知时毛毛,大部分时候她都叫乐乐,有时候叫乖乖,毛毛是这座城市的人形容刚出生的小宝宝的叫法,但林蓉经常这么叫乐知时,好像他还是个很小的奶孩子一样。 乐知时都已经习惯了,今天忽然一听,莫名有些鼻酸。 “你们俩也真是好玩,你是很多东西不能吃但什么都爱吃,除了不吃枸杞和姜,哥哥就麻烦了,嘴挑得很,芹菜都不能有丝,西红柿也不爱吃皮,喜欢喝汤。”她把择好的芹菜放在一边,唉声叹气道,“得亏是他自己会做饭,不然我都不放心。” 乐知时知道她不放心什么,只说,“哥哥很厉害,自己什么都做的了。” “那也需要一个人和他相互照顾。”林蓉把放凉的番茄切成块,放进正文火煨着的砂锅里,里面是炖得软烂的牛肉,“我其实蛮矛盾的,一面不想让你们长大,无论哪一个,一想到有一天你们要离开妈妈自己成家立业,就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 她拿小勺搅了搅,“但是呢,我也希望你们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特别是哥哥,每次想到他总是孤零零一个人,我就很难过。明明他条件这么好,怎么能一直单身这么多年呢?” 乐知时哑口,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索性不接话了。 “其实我也知道他要求高,可能不像别的小孩儿一下子就能找到一个中意的,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那我都要得心病了。”她舀了一口汤,吹了吹,喂到乐知时嘴边,“尝尝,淡吗?” 乐知时顺从地抿了一口,摇头,“正好。”他又安慰地摸了摸林蓉的手臂,但也只能对她说,“你不要想这些了。” “那我还能想什么呢?”林蓉放下勺子,“你们都长大了,我们只希望你和哥哥健康平安,每天开开心心的,未来可以有很幸福的生活。”她摸了摸乐知时的脸,有些俏皮地皱了下鼻子,“你还小,不着急谈恋爱啊,我还想你多陪我几年呢。” 乐知时笑了一下,“为什么不着急我找啊?” 林蓉蹲下来检查了一下烤箱里的鸡翅,语气里是满满的不放心,“因为你太单纯了乖乖,蓉姨好怕你被骗啊。欺骗感情就算了,万一有人追不到你,或者跟你分手回来报复你,你体质又特殊,到时候出点什么危险,我要哭死了。” 乐知时静静地站在厨房里,望着蹲在自己面前的蓉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眼睛酸涩,但还是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有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向林蓉和盘托出的冲动,不说别的,只告诉林蓉他可能喜欢男生,不喜欢女生。 但他看着厨房满满当当的菜,又想到客厅的毛衣,思绪跳转,想到正忙着工作还往家里赶来陪他过生日的宋谨。 他放弃了这个不计后果的念头。 至少在所有人都一心为他庆祝的这一天,他不想搞砸一切。 乐知时为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而难过,家里的温暖和烟火气像一把钝刀磨在心上,令他进退两难。他终于还是选择了躲避。 “我去喂橘子和棉花糖吧。” 林蓉回头亲昵地摸了摸他后背,“嗯,我把它们的食盒都放在楼上了,拐角储物间门口,少放一点,最近棉花糖肠胃不太好。” 拖着步伐上去,乐知时蹲在储藏间外给棉花糖倒狗粮,又给橘子开了一个猫罐头,听见声音棉花糖就跑了上来,橘子倒是不紧不慢。他抱着膝盖坐在它们面前,静静地看它们吃饭。 “慢一点。”他小声对棉花糖说,又摸了摸它的背,感觉它瘦了,呼吸声也变重了。 乐知时站了起来,走过走廊打开了自己的房间门,里面拉着窗帘,阴雨天屋子里也很暗,他抬手想关上门开灯,忽然感觉手臂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 门被关上了。 抬头与宋煜的眼对上,乐知时无端产生了一种消极情绪。 过去的宋煜如果这样进入他的房间,他会开心得要命,但宋煜从不会来。 手臂垂下来,他不想开灯了。 乐知时低垂着脸,无声地在昏暗的房间里抱住了宋煜。他们靠在门板上,外面就是明亮的、温暖的家。 宋煜抬手抚摩他的后颈,语气温和地问:“累了吗?” 乐知时在他怀里摇头,答非所问,很小声地喊他宋煜。 “嗯?”宋煜低下头,手滑到他的后背,轻轻抚摸。 “我爱你。”乐知时很小声说。 宋煜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他们对彼此的情绪变化都有着高度感知力,但他没问缘由,只是捧起乐知时的脸,像是怕激起他的情绪,没有吻他,只是和他额头轻轻相碰,“今天生日,不要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乐知时踮起脚,吻了一下宋煜的嘴唇,没有逃避,抱他更紧。 天色更接近黑暗了,这间屋子就像一个可以容忍秘密与错误的温床,尽管乐知时知道,他们总要开灯的。 谁也没法在黑暗中生活一辈子,尤其是宋煜这种优秀到理应有光明未来的人。 总有把谎言揭破的一天,但他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真的到了那时候,他希望孤注一掷的是自己。宋煜是最谨慎周全的人,过着有条不紊的生活,他不应当犯错,也不应当由他认错。 在他父母的心里,在几乎所有人的心里,宋煜应该成为一个优秀的学者,在自己的领域发光发热,拥有一个美丽善良的妻子,再有一个继承他优秀基因的可爱的孩子,人生美满,没有意外。 想到这里,乐知时无端心痛,呼吸困难。 他心胸狭窄,连臆想都觉得痛苦。这种美好的蓝图如果真的需要被打碎,也应该是自己。 毕竟是他这么自私,把宋煜的这些可能性夺走了。 宋煜给他的爱情,对乐知时而言像是从天而降的头奖,是不愿清醒的美梦。但乐知时也很清楚,林蓉和宋谨给他的亲情,对他而言是宝贵且唯一的。 他没有其他可以称之为亲人的人了。 他大概没办法两者兼得,乐知时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幸运,贪心的人什么都得不到,他总得做好舍弃一个的准备。 发着呆,乐知时感觉到宋煜的怀抱收紧。他喊了一声乐乐,声音很沉,给乐知时很多很多的安全感。 “突然有点想见你的爸妈。”宋煜说。 这是已经不可能做到的事了,乐知时还是问他,“怎么想这个?” 宋煜的语气很是慎重,“要谢谢他们让你出生。” 乐知时更难过了,但他不想哭,所以一直忍着。 “听说你是下午生出来的,我记得爸妈是下午接到的电话,不过在英国应该是早上。”说完,宋煜轻笑了一声,好像在自嘲自己竟然能记得三岁发生的事。 他的下巴轻轻抵上乐知时的发顶,这样的姿态展露出一种非常罕见的依赖感,仿佛这时候的宋煜很需要乐知时似的。 “很想回到十九年前的这个时间点,想在产房等着你出生,然后捏一下你的手。” 乐知时眼睛很酸,但是在笑,“只是捏手吗?” 宋煜犹疑了一下,“他们会让一个三岁小孩抱你吗?” “会吧,如果是你的话。”乐知时觉得他很奇怪,把这些幻想说好像真的一样,“你要做什么?偷小孩儿吗?” 宋煜摇头,“我要把你抱到角落里,告诉你,我们会一起长大,我很喜欢你,十几年以后,我们就会在一起。”他声音很轻,很温柔,把乐知时从煎熬和焦虑中拉出,给他温暖。 “麻烦你早一点爱上我,好不好?” 第69章 和和美美 乐知时几乎没有犹豫地说了好。 他对宋煜永远予取予求。 事实上,乐知时是个随遇而安的性格,很少去想如果。因为对他来说,想象如果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失去的就是失去了,想象越是美好,现实越是残忍。所以他十分平和地接受自己没有父母的事实,也接受自己过敏、哮喘,很多事做不到。因为只要接受得够轻松,好像也没什么可惜的。 但被宋煜抱着,乐知时非常渴望有如果,哪怕时间不能回溯到三岁以前,不能重新拥有自己的家人,也没关系,他不贪心,早一点点就好了。 再早一点知道宋煜的心,就不会让他独自原地等待这么久。 “你说,如果我们不是一起长大,你还会喜欢我吗?”乐知时十分依恋地窝在宋煜的怀抱中,问他。 宋煜点头,“会。” “为什么?”乐知时想不出太多会让宋煜动心的点,但可以找出一些比较合理的理由,“你是觉得我长得还不错,性格也还行,是吗?” 宋煜对“不错”、“还行”这类形容仿佛不太满意,他不明白乐知时为什么对自己的认知总是不太准确,明明从小也是被很多人追捧着长大的。 “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性格也最好的人,但这些都只是你的一小部分闪光点。”宋煜的语气很稳重,让他连少有的夸张赞美都显得很有分量,令人无法产生质疑。“你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小朋友,我会喜欢你也是情理之中。” 何况没有人像乐知时一样,一颗心只扑在他身上,不计回报地对他释放光和热。 明明忍了很久,可乐知时最后还是哭了出来,只是流眼泪,几乎没有声音。 长大成人以后,哭也成为一种奢侈品,是难堪而私隐的,不能随时随地掉眼泪,最好是一个人,哭过之后最好谁也不要发现。不给任何人制造情感上的负担,是成年人生活的基本准则。 但对乐知时而言,宋煜是一个秘密的时光胶囊,在他的怀抱里,长大成人的乐知时永远都可以做一个想哭就哭的小孩。 在宋谨回来的时候,乐知时又恢复成相对成熟的模样,很懂事地给宋谨泡茶,和他坐在一起毫无芥蒂地聊天,任何人看来,他们都像是一对无话不谈的父子。 宋谨有无论去哪儿都给家人带礼物的习惯,每个人的都不一样。大家围坐在坐在客厅拆礼物是乐知时最喜欢的活动之一。 这次他得到的是一本书,是南非宪法的大法官奥比萨克斯所著,以南非视角展开的宪法建立和共和国变革的过程,探讨人权、自由和平等。宋谨喜欢给两个孩子买书,尤其是乐知时,他每次都会自己看一遍,挑选出他认为不错的,在扉页写上“赠知时”三个字,有种老派的、传统的呵护感。 “我看过了,觉得你会很喜欢的。”宋谨抿了一口茶,“以前我觉得你学法并不是很适合,你性子太柔,太善良,但我看了这本书,也扭转了偏见。现在我觉得你非常适合,这一行很需要同理心,需要仁慈和正义。”他的神色慈爱中带着一点很轻微的得意,仿佛对自己心态的转变而感到愉悦。 “是吗?”乐知时也开心起来,从宋谨身上得到了一种近似父亲的认可,对他很重要。 十数年的成长路径里,宋谨都充当着半个父亲的角色,为他们的生活而打拼,给他们非常坚实的物质基础和情感后盾。 “是的。”尽管乐知时不是真的发问,但是宋谨还是给了他很确切的回答,他放下茶杯,靠上沙发望着墙上的画,“我有时候觉得,可能是因为你是跟我长大的,我们家的环境对你的性格塑造肯定是有影响的,所以你才这么温和,如果你跟着乐奕长大,可能更开朗,说不定也是个小冒险家。” 宋谨只有在谈论起乐知时父亲的时候,脸上会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笑,嘴角是勾起的,但眼神是难过的。 “他可能会嫌弃我把你教得太保守了。”宋谨笑着说,“要是他,估计会带着你爬山浮潜,教你滑雪,不过你身体不行,我是不放心的。他要让你去玩那些,我肯定要跟他大吵一架,让他老实一点,踏踏实实学着当个可靠的爸爸。你刚生下的时候我就说这些,他肯定都烦死我了。” 说着说着,宋谨陷入了沉默,盯着茶杯里清亮澄透的茶汤,最后拍了拍自己的膝盖,“不说了,要吃饭了,我去看看小蓉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看着宋谨的背影,乐知时陷入一种伤感之中,但不是因为自己。 或许他而言,自己的父亲只存在了三年,婴幼儿时期的自己建立不了多么稳固的情感基础和记忆存档,但对宋谨而言,父亲是他一起长大的挚友,是亲如手足的存在。 他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不是一个可靠的父亲,但他一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饭桌上依旧温馨,林蓉烤了一个很大的海盐奥利奥奶油蛋糕,奥利奥也是自制的,上面是乐知时爱吃的各种莓果,蛋糕胚是用米粉和杏仁粉调配烤制的戚风,蓬松柔软,带着淡淡的坚果芬芳。 “这可是我试验了四次的配方,你们绝对喜欢,比外面卖的蛋糕蓬松多了,而且质地也很细腻。快尝尝。”林蓉切了最大一块给乐知时,“今年是我们乐乐最后一年十开头的生日了,要顺顺利利,健健康康。” 宋谨点头,“是啊,明年就是二十弱冠了。” 林蓉敲打了一下宋谨,“弱字不好,要健康强壮。” “健康好说,”宋煜握了握乐知时比他细了一圈的手腕和胳膊,“强壮难说了。” “我挺强壮的,我有腹肌。”乐知时掀起衣服下摆想给宋煜看,忽然想到什么,飞快扯下来,红着耳朵吃饭。 “腹肌好呀,你哥哥的腹肌就不错。”林蓉分好了蛋糕,坐下来,“快吃,这个米蛋糕好吃吧,你生日过了我就要推广在阳和启蛰,做成小的,名字就叫乐乐海盐奥利奥戚风奶油。” “有点长吧这个名字。” “哈哈哈好像是哦。” 拿起叉子,在笑声中吃下第一口蛋糕,乐知时忽然发现了一个许多年都不曾留意的事实。 对中国家庭而言,餐桌是很特殊也很神圣的地方,大人们常说“先吃饭,吃完饭再说。”、“在饭桌上不要说不开心的事”,生活再艰难,餐桌也是珍贵的乌托邦。大家分享食物,也是分享彼此的生活。 而在宋家的乌托邦里,没有小麦的存在。 过敏的只有乐知时一人,但这十数年里,他们一家四口都为了他剔除了这个看似必不可少的过敏原。 如果不爱上自己的“哥哥”,乐知时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晚上,宋谨看着球赛,林蓉又开始织毛衣,乐知时端了杯热牛奶到沙发前,很温顺地靠在林蓉的肩膀上,看着她拿着很细的毛衣针织出双螺纹。宋煜拿了本书走了过来,坐到旁边的沙发上看书。 “稀奇了。”林蓉抬了抬眼,动了下肩膀示意让乐知时看,“你哥今天居然没有一个人闭关修炼。” 乐知时望了一眼,正好和抬头的宋煜视线相对,他有几分心虚,但又觉得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感觉很幸福。 “可能是哥哥想你了。”乐知时又靠上林蓉的肩。 “真的假的?”林蓉用小拇指勾着毛线,表情有些撒娇的意思,“想我也不跟我说,那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想我?”说完她故意对宋煜使眼色,“学学你爸,人长嘴就是要说话的。” 突然被点名,专注看比赛的宋爸爸连内容都没听见,就直接揽了揽林蓉的肩膀,有些迷茫地问,“怎么了小蓉?” 乐知时和林蓉都笑了起来,宋煜一脸事不关己的姿态,端起乐知时拿来的热牛奶喝了一口。 “没什么,我逗你儿子呢。”她停了停手上的动作,对着宋煜来了一套捧杀,“你说说你,这长相,这气质,要是再有你爸一半的温柔体贴,是个天仙都被你弄下凡了。” 乐知时无端端有些羞赧,不敢作声。正喝着牛奶的宋煜被这句话给呛了一下,咳嗽两声,脸上的神色稍稍稳了稳,又低头翻书,从容道:“宋谨同志长相气质俱佳,温柔体贴善解人意,都没能让天仙下凡,何况是我。” 听了这话,林蓉一下子没会过来,转念一想不对,两手往膝盖一放。乐知时见了这架势立刻起来摸她后背,“下凡了下凡了,蓉姨就是仙女。” 林蓉拿脚踢了踢宋谨,“你儿子天天讽刺我,你管不管他?” 直播正到了赛点,宋谨两头顾不过来,也只听了个大概,揽过老婆肩膀亲了一下她头顶,“管,你是王母娘娘。” 林蓉推开他,“什么跟什么啊,你看你的球吧。” 乐知时笑得歪倒在沙发上,瞥见宋煜嘴角也带着笑意,一瞬间觉得他们的生活真的很好,很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见宋煜还在笑,林蓉又好气又好笑,最后长吁一声,“我看就我家小煜这挑剔程度,真有天仙下凡也是看不上的,就不知道能看上什么样的?” 乐知时一路装死,以为宋煜也是,没想到他却开了口,垂眼看着书,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天仙就算了。” “天使下凡可以试试。” 第70章 随遇而安 在家里待了一天半,周日晚上宋煜开车带着乐知时回了学校。天气始终阴沉,但雨一直没有落下。 坐在车上,乐知时闭上眼休息,眼前不断地出现林蓉抱着他不舍得他走的场景,后备箱放满了她做的点心和零食,不知道是自己猫着腰在厨房做了多久才做完的。 他穿着林蓉织好的毛衣,腿上搁着宋谨给他买的书,被爱和自由包裹着长大,有非常安全稳定的人生轨迹,却一意孤行地驶向一条死胡同。 某种程度上,他的确很像他的父亲。 返校后他们没有回宿舍,因为宋煜第二天一早就要离校外出,他第一次挽留了乐知时,尽管方式还是不确切的询问。 “要不要去公寓住一晚?” 乐知时当然同意了,并且在宋煜补充了一句“不做什么”的时候,还对他说,“你想做什么也都是可以的。” 但宋煜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在乐知时洗澡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卧室地毯上安装好了投影仪,和几年前狠心赶他走的自己很不一样,现在他可以让乐知时靠在自己的肩上,很安静地陪他看他喜欢的动漫电影。 乐知时的瞳孔总是亮亮的,认真地盯着投影屏幕,像个可爱的小动物。看到激动之处,他会在被子里猛地蹬腿,然后抬头抱住宋煜的脖子亲一口他的脸颊。 他们很多时候都是不需要言语沟通的,一个动作就能知道对方心里的想法。乐知时蹭一蹭宋煜的脖子,他就知道他困了,把他垫高的枕头取了一个,让他平躺下来。 强撑着看完了最后ed部分的彩蛋,乐知时睡下了。宋煜从背后抱着他,轻吻他白皙的后颈,手握着他的手臂,将他整个人都圈紧怀里,像一个安全而温暖的保护罩,又像是一台接上电源的机器,进入休眠。 他们彼此慰藉,相互保护。 大概是印象中记得宋煜会走得很早,在他身边总是贪睡的乐知时天不亮就醒了,迷迷糊糊地摸了摸,发现宋煜还在身边,还靠在自己的背后,心里才踏实一些。他轻手轻脚地起来,学着宋煜一贯的样子往他怀里塞了一个枕头假装是自己,然后跑到楼下洗漱,给宋煜做了很简单的早餐。 只有煎蛋培根和米吐司,但是他翻出来一瓶黄芥末酱,组装在一起就还不错,他觉得宋煜会喜欢。 宋煜下来的时候脚步有点快,下到一半看见从厨房端出两个盘子的乐知时才停了停,恢复成以往慢条斯理的状态。 “我做的东西不是很好吃。”乐知时自己先主动替他降低预期,“你不要挑剔,不好吃也不要告诉我。” 宋煜尝了一口,看向看似不在意评价的乐知时,“好吃。” “真的?”乐知时也咬了一口自己的做的三明治,“好像是还可以。” 他觉得宋煜对他的要求一向很低,容忍度很高,态度也很温和,这些他现在才发现,但仔细回想,很久以前的宋煜就是这样了。 八点不到宋煜就带着提前收拾好的行李离开了,他走得很急,乐知时穿着睡衣和拖鞋陪他坐电梯。宋煜没有顾忌地在电梯吻他额头,让他回去可以再睡一会儿,反正上午没课。 电梯门打开,冷风直往乐知时的脖子和脚踝灌,他目送宋煜走进停车场,看着他的背影,乐知时冷得浑身发麻,打了个颤。 “宋煜。”他很大声在后面喊了一声,看着宋煜回头,本来想跑过去,但宋煜大步往回朝他走来,直到来到他的面前。 乐知时很乖地钻进他的大衣里,抱住他的腰,“你要小心,记得给我带礼物,不要生病了。” 宋煜点头,趁着没人,乐知时踮起脚亲了亲他的下巴,“不要担心我,我不那么难过了。” 他知道这两天在家,宋煜很担心他,所以才和过去不一样,不会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而是陪着他在客厅,陪着他做很多事。宋煜的关心是没有声音的,静水流深。 “别怕。”宋煜摸了摸他的脸颊。 乐知时摇头,眼神坚定,“一想到你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我就觉得很难过,很心疼,根本顾不上害怕了。”他很直白很坦诚,“你也不要担心我会因为害怕离开你,我不会的。那种只有你一个人挣扎的日子不会再出现了。” “还记得我当年抽到的签文吗?”乐知时歪了歪头。 宋煜露出一个很淡的笑,“顺其自然。” 那其实是他的。 “对,以后的事我们都一起面对吧。” 担心他迟到,乐知时退离他的怀抱,催促他离开,但宋煜却在最后说,“你再叫我一声。” “嗯?”乐知时没理解,“宋煜?” “叫哥哥。”宋煜挑了挑眉。 不知道为什么,乐知时的心跳快了许多。哥哥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但此时此刻被他一要求,却产生出一种很微妙的情愫。 “哥哥……”他低下头,轻声叫他。 宋煜揽过他的腰,皮带上的金属扣压迫着乐知时的小腹,胸膛紧贴在一起,奖励给他一个满是占有欲和透支思念的吻,还有湿热粗重的呼吸。 “乖,等我回来。” 乐知时愣愣地站在原地,很留恋地看着他开车出去,直到再也看不到。回到公寓的他根本没再能睡着,像个合格的恋人一样给宋煜打扫了一遍房间,然后就收到了南嘉发来的开会通知,换了衣服赶去学校。 因为有南嘉的帮忙,法学院这次动作很快,早早地发布了初选晋级名单,把即将代表学院参加比赛的学生都召集起来开会,很明显是希望这次能拿个不错的成绩,一雪前耻。 尽管提前知道了自己晋级的消息,但真正去开会,乐知时还是有些紧张和兴奋,他是最后一个到的,上次那个穿着汉服的女孩子果然在里面,两人打了招呼,乐知时发现她是个特别内向的小女生,问了两遍才听清她的名字,叫小琦。 “我叫乐知时。”他还没说太多,小琦就点头,“我知道你,你很有名。” 乐知时觉得神奇,因为他并不是朋友众多的那一类。另外的三个选手也进来了,先是一个穿着皮衣的灰蓝色短发女生,比南嘉还要高,拎着一块黑色滑板进来,自我介绍只有一句,“我叫曲直。” 还有两个男生,一个高高壮壮声音很细,说话总是丧丧的,名字很有趣,和他本人一样丧,叫周一。最后来的是一个干瘦、穿着不合身的橙色大卫衣的男孩儿,“我叫陈毕,大家都叫我陈皮。”他嚼着口香糖,一进来就给南嘉学姐吹彩虹屁。 南嘉让他们坐下,和另一个学姐一起给他们介绍艺术节服饰大赛的比赛规则,“这一届赛制有一点改革,每个学院的小组是五个人,你们刚刚也相互认识了。因为我们有比较长的t台展示时间,需要制作样衣成衣给模特,制作周期比较长,所以决赛只比一轮,大家只需要设计一个主题的服装。” 那个很酷的女生抬了抬手,“学姐,是命题的吗?” 南嘉点了点头,“不过不是每个学院都是统一主题,这次赛方拟定了不同的主题,一个学院一个,是采取抽签的形式分配的。” 乐知时皱了皱眉,“所以,这个比赛还有运气的成分?” “理论上是这样的,因为一定是有好发挥和不好发挥的主题。”南嘉耸耸肩,“这也没有办法,有的主题本身就很吸睛。” 另一个学姐补充道:“走秀的话一个主题需要三轮,所以我们需要大家设计出三组服装,如果可能的话,尽量设计的有层次,比较容易拿高分。” 看起来就很丧的周一同学叹了口气,像一堵移不开的山一样坐在椅子上,“可是我们学院在这个项目就是很不擅长,以前都只能拿一些鼓励参与的奖项。” 而嚼着口香糖的陈皮倒是看得开,比起陈皮更像是一根老油条,“嗐,没事儿,咱们本来就是划划水啊,是吧学姐。” 南嘉张了张嘴,还没说话,酷姐曲直倒是先开口,“你要是想划水,倒不如去参加赛艇比赛。” 一直不吭声的小琦很紧张地扣着手指头,乐知时看见她好几次想抬手,又好几次弱弱地放下来,于是主动问她,“小琦,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瘦弱的小琦身上,只见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眼神闪烁,最后看向南嘉,“我……我想去洗手间。” “嗐。”陈皮又趴回桌子上。 一个会议开下来,过程并不是很理想,南嘉觉得有点悬,结束之后留在讲台收拾资料,“乐乐,你一会儿有事儿吗?陪我去趟校医院吧。” 乐知时一下子有些担心,从位子上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那个叫曲直的女生拎着滑板上前,“学姐不舒服吗?” “啊,”南嘉笑了笑,把资料装进包里,“有点感冒。” “我跟你去。”乐知时背上包,准备跟她一起去。他的舌头尖前几天破了一点,但没太大感觉,他还以为只有嘴唇破了,后来口腔溃疡疼起来才发现,是宋煜上次太用力了。 “我也想拿一点药。”他站在后面,伸出舌尖拿手机拍了一张照片,两指放大观察了一下那个溃疡的小白点儿,然后本着批评指责的心编辑了微信,把照片发给宋煜。 [乐乐:看。] 曲直站在讲台边,拿出手机,“学姐,可以加微信吗?” 南嘉当然没有拒绝,也拿出手机,“可以啊。”打开微信让她扫。 “你的滑板好酷。”南嘉低头看着地上的滑板,辨认上面印着的一行字母,好像是西语,“我一直想学,但有点怕。” “我可以教你。”曲直摇了摇手机,“加上了,想学随时找我。” 三人一起准备离开,曲直用脚踩了一下滑板的一端,滑板立起来,用手利落地接住,跟着他们下了楼。到室外之后,她踩上滑板,一副准备离开的架势。 “明天见。”乐知时和她挥手拜拜,对方朝他笑了笑,然后看向南嘉,“想找人陪同看病也可以找我。” 南嘉很开朗地笑起来,“用滑板载我吗?” 曲直也笑起来,“机车怎么样?持证上岗。” 说完,她滑着滑板走了,身影很飒。乐知时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曲直的背影,然后又看了看南嘉,眨了两下眼,“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南嘉被他逗笑了,抢先道,“我也有一句话要讲,你该剪头发了。” “这样不好看吗?”乐知时抓了抓头毛,“他们说我头发一长更像混血了。” “什么叫像,你本来就是。”南嘉从包里拿出口罩戴上,对乐知时叹了口气,大概是因为生病,平日里活得像女超人的她第一次在乐知时面前显示出疲惫感,“怎么办,我感觉这次比赛也不是很好办,选出来的学生除了你性格好有能力,其他的要么不积极,要么不对盘,还挺难搞的。” “不会啊。”乐知时心态超级好,“你知道吗学姐,我觉得我们这个队没准儿成绩不错呢。” 南嘉笑起来,“为什么?” “因为就很像啊。”乐知时两手揣进卫衣口袋里,望着不远处的金色落叶。 “一个丧一个皮,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萝莉,还有一个感觉就很标新立异的酷姐,算上我,这种组合在漫画里简直就是那种前期被所有人瞧不起、后期打脸的黑马队,特别经典的那种。” 他一副非常乐天派的表情,拍了拍南嘉的肩膀,“没问题的,相信我。” 南嘉看着他的眼睛,盯了一会儿,最后摇摇头,“我算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 “为什么都喜欢你啊。”南嘉的眼睛笑得像弯月,“那我可就相信你了,没问题的吧。” 乐知时笑得一脸阳光,“放心吧,赤木晴子小姐。” 手机震了一下,是宋煜的回复。 [哥哥:这是你的引诱方式之一吗?] 作者有话要说:宋·脑补大王·lsp·火日立 第71章 名草有主 通常情况下被误解,乐知时都会觉得有些气愤。 但被宋煜误解,他更多出另一种情绪,心跳加速,一边走路一边给宋煜发消息解释。南嘉怕他撞上别人,于是揪着他手肘的衣服领着他走。 [乐乐:这是你做的好事。我的嘴唇和舌头都破了,嘴唇结了痂,但是舌尖上的伤口变成溃疡了。] 过了两秒,他又发了一句。 [乐乐:很痛。] 他觉得是自己解释得过分认真了,以至于宋煜没有回复,直接一个电话拨了回来。正在陪同看诊的乐知时从就诊室出来,在人来人往的走廊接通了宋煜的电话。 听到宋煜的声音,乐知时就把他对自己的误解忘得一干二净。宋煜问他很疼吗,他也说不疼,仿佛刚刚发出去的消息被他吃掉了一样。 “你那边是不是很冷?”乐知时对着墙壁打电话,像在罚站。 “嗯。” “那你不要生病了,南嘉学姐就生病了。”乐知时把额头抵在墙上,“医院人超级多。” “你陪她去医院了?”宋煜的语气有些很明显的变化。 乐知时对着墙壁点了点头,“对,我们刚刚一起开完会,正好我也要拿口腔溃疡的药。我也不喜欢一个人去医院,和一个人吃火锅一样,感觉很可怜。” “是吗?”宋煜似乎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很明显也很突兀,但乐知时灵敏地就像一只小狗一样,一下子就捕捉到,还没来得及问,宋煜又开口,说了和刚刚的话题不相干的话,“刚刚接待的人说,这边晚上会很冷。” 乐知时皱了皱眉,“北方不是有暖气吗?为什么不给你们开?” “还没有到统一供暖的时候。”宋煜故意又说了一句,“被子最好是厚点。”这种略带点许愿意味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格外地违和。 三言两语,乐知时的心就揪起来了,十分紧张地问了一大堆问题,关心来关心去,不知道的仿佛以为宋煜已经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大病。 “你可以把热水灌到玻璃瓶里,然后捂在被子里,这样会暖和很多,但是你不要烫到自己。啊不对,玻璃瓶不可以随便灌热水,很容易炸,会伤到的。矿泉水瓶会变形,要不你买一个……” 宋煜轻笑一声,乐知时忽然间就愣住了,他觉得自己很好笑,明明宋煜这么独立,他还像个长辈一样教他怎么取暖。 “你在笑我吗?”乐知时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在想你。”比起之前弯弯绕绕讨要关心,宋煜这次相对诚实地说了出来。 “你的体温好像比我高一点。”宋煜又开口,把假设的前提说得像真的一样,“如果晚上睡觉的时候有你躺在我的床上,应该比热水瓶和暖水袋都要好用。” “好用这个词过于实用主义了吧宋煜学长。”乐知时语气里带了一点不满意的意味,连称谓都改变了。 “那换个说法。”宋煜低沉的声音不是冷冰冰的,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学弟,我想抱着你睡。” 乐知时的耳朵忽然有点烫。不知道为什么,学长学弟这样单纯的叫法也会令他羞赧,明明还是他先提出来的。 他静了几秒,宋煜那头也很安静,南嘉从就诊室出来,轻轻带上了门。乐知时很快速地说自己要挂电话了,让他记得吃饭,早点睡觉。 可宋煜像是故意牵绊,还继续说话,跟只不愿意让主人打游戏所以故意用爪子扒开他的手捣乱的猫一样。 “睡不着怎么办?” “睡不着……”乐知时一抬头,对上南嘉的视线,对方似乎也在打趣似的笑他,令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发尾。 “睡不着可以给我打电话的。”他压低声音,说了我来哄你这四个字。 宋煜的恶作剧这才收敛,“嗯,你去吧。” 爪子松开之后的猫咪,又高傲地背过去,慢悠悠地晃起尾巴了。 挂断电话,戴着口罩的南嘉轻飘飘地啧了几声,背着手走到乐知时跟前,故意凑近问他,“哄谁呀?” 乐知时心虚地把手机塞进口袋里,戴上了卫衣后头的连帽,“……我家的猫。” 南嘉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原来是猫主子。”她拍了拍乐知时的后背,感叹道,“真是不容易啊,小小年纪就有主了。” 乐知时把拉链也刷的一下拉上去,拽着南嘉的胳膊下楼,“我们去取药吧学姐。” · 比赛的确没有想象中简单。 除了上课和完成课业的时间,乐知时都在恶补服装设计的知识,尽管这只是一次被大多数人认为是重在参与的活动,有人甚至觉得这很浪费时间,但乐知时很想完成。 周三的中午,他们又聚在一起开了一次会,这一次南嘉把收集到的许多信息告诉他们,比如这次比赛需要的模特数量要三十到五十个,并且只能是本校生,不可以花钱请专业模特;又比如成衣制作环节是可以借助工厂进行制作的。 这两个消息对他们来说都不算有利。模特要求校内生,就意味着有底子好的人需要抢。允许外援支持,意味着新传学院的徐霖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还有一个更坏的消息,邀请的决赛评委里有一位是徐霖母亲的同学,关系非比寻常。 “我觉得我们就是炮灰里的炮灰。”开完会,他们几人一起吃饭,周一端着餐盘在挤挤挨挨的人群里缓慢挪动,“连模特都不知道能不能凑齐。” 陈皮吸了一口刚买的热豆浆,“嗐,要求放低一点咯,人家找一米八的,我们就找一七五的呗。是吧学姐。” 南嘉胃口不好,只打了一份粥,领着他们找到一个空的长桌,“没事的,模特的事你们不要担心,我可是篮球经理,手长脚长的我那儿最多了。” “哇。”陈皮十分夸张地说,“篮球经理也太酷了,我小时候看《灌篮高手》,被赤木晴子迷得不行了。学姐,篮球队肯定超多人追你吧。” 乐知时刚往嘴里塞了一块西瓜,鼓着腮帮子插嘴,“岂止是篮球队……” 一直没说话的曲直突然间开口,“所以学姐现在是单身,可以接受追求。” 她不长的灰蓝色头发在脑后简单扎了个小马尾,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帽檐的阴影显得眼神很深。 “对啊。”乐知时没有品出太多其他意思,点头,很单纯地说出一句颇为残忍的话,“她单身到都要我陪着去看病了。” 南嘉侧过头瞪了乐知时一眼,“所以你其实很不想陪我去是吗?”过一会儿她又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对,毕竟我是没有猫可爱的。” 乐知时差点被西瓜呛到,咳嗽半天。 一直很安静的小琪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乐知时和南嘉,咬着筷子头,忽然小声开口,“原来你们不是那种关系啊。” 南嘉噗嗤笑了出来,“不是,我们亲如姐弟。” 大家边聊边吃,可南嘉的粥始终没有吃太多,乐知时问她要不要吃自己的饭,南嘉说想喝点热的汤,起身准备去买,但坐在对面的曲直比她更快一步站了起来,“我去吧,米粉可以吗?”她拿起桌上的饭卡。乐知时观察到她的手指也很长,皮肤很白,指甲修剪得很短很干净。 “啊,可以。”南嘉有些不好意思,“要不还是我去吧。” “生病要多休息。”曲直一步从座椅跨出去,她眼睛很漂亮,长相英气,说话没太多表情但始终盯着南嘉的脸,“有忌口吗?” “没有。”南嘉也望着她。 乐知时感觉自己又感应到什么,很玄妙。 曲直前脚刚走,法学院吃饭的几个人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很夸张的笑声,在靠近,乐知时一抬头,竟然是新传的徐霖。 他还是和第一次见他时那样,被众星拱月那样簇拥着,不过这次他没有戴那个夸张的橙色眼镜,但穿了一件非常打眼的红色对襟针织衫,发型做得也很讲究。徐霖几乎也是第一时间看到了乐知时,然后带着他的簇拥者们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那不是新传那小子吗?”陈皮眯着眼瞅了瞅,“你们有人认识他吗?” “打过照面。”乐知时刚说完,徐霖就坐到他们这张长桌上了。 “嗨,混血甜心。”徐霖两手插在口袋里,语气张扬地跟乐知时打招呼,“我特意找了你们学院的决赛名单看,你还真进了啊,不错嘛。” 他的口气不算真诚,但对乐知时这种高阈值的人来说也不算刺耳,所以他很随意地点头,“对啊,你呢。” 这一句反问一下子仿佛戳中徐霖的肺管子似的,“不是,你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啊,居然问我呢?” 他身后的人也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嗤笑声。 “这只是礼节性的询问而已。”乐知时露出一个很好看的笑,十分友善地朝徐霖伸出一只手。 徐霖被他这动作弄得有些迷茫,甚至身子往后倾了倾,“干嘛?” 乐知时觉得他傻乎乎的,就抓起他的手和自己握了握,“这也是礼节。很开心和你成为对手。” 徐霖开始琢磨他说的开心是真开心还是礼节,他觉得这个人超级奇怪,白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和这么好的身材。他清了清嗓子,“你最好是真的开心。” 他并不打算留在这里吃饭,所以站了起来,有些傲地从上往下看乐知时,“反正你一定会输很惨。” 同个桌子上的其他人都挺不乐意听他说这样的话,乐知时倒是无所谓,他觉得被踩低是主角的待遇。 “不过你要是反悔,想当模特,来求我也不是不行。”徐霖有些别扭地四处看了看,就是不看乐知时,“你随便一问应该就能要到我微信。” 乐知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你特别有趣。”乐知时好不容易止住笑,“真的。” 徐霖走得急,一转身差点撞上端着餐盘的曲直,曲直穿着一双马丁靴,几乎比他还要高,气场也很强。 “法学院怎么尽找模特做设计,有毛病。”他小声骂骂咧咧了一句,不高兴地跑掉了。 徐霖的表现虽然很奇怪,但坐在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他的确是有实力也有资源的强劲对手,可以说是这次比赛的冠军热门,周一照样说了许多丧气话,拉着陈皮共沉沦。 “我的预感很不错,后面一定会更顺利的。”乐知时说。 但这次,他的好预感连连出了岔子。 晚上六点宣布决赛主题抽签,通知得很临时,和法学院大一的选修课冲突了。他们只能在课间赶过去,去的最晚,只剩下一个签,尽管依旧是随机的,但这种感觉多少还是有些不妙。 展开抽签结果的是曲直,她表情冷静,但没有多开心的样子。 “雨。”她把纸条给其他人看。 “雨?”乐知时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好主题,他很主动地跑去打听了一下抽签教室里的其他人,这种刺探军情的事本来绝不讨喜,但因为是他做,其他人也都相当轻易地给他看了。 他这才知道,原来有的院抽到了“海”,有的院则是“未来”。而他们忌惮的新传学院,就非常幸运地抽到了“千禧”这种自带时尚风格且相当吸睛的主题。 得知这一消息的众人,陷入更加低落的创作情绪中,而且他们抽完签,还要回去大阶梯教室上课,一直上到九点半。 洗完澡已经十一点,乐知时坐在桌子前,打开电脑,试图记录一些灵感。得到主题,他至少可以有一个大概的思考方向。 一旦脑海中出现雨这个字,他想象到的都是一些非常具象的场景,而且几乎都和宋煜有关。儿时被他背着走过的雨天,和他一起躲雨的小店,透明雨伞,雷雨时借他依靠的后背。 雨天滋生了许多情绪。 好巧不巧,手机亮了亮,是特殊的提示音。乐知时很快速地打开手机,看到宋煜发来的一条消息。 [哥哥:今天在外面一整天,冻僵了。] 他发来了一张照片,是他冻红的手。 乐知时的心揪了一下,宿舍里的人还在组队打游戏,他立刻回了电话。 宋煜的声音还是很平稳,告诉乐知时自己已经在被子里,但不太睡得着。 “那……”乐知时犹豫了大概有五秒钟,“我给你念书吧。” 宋煜嗯了一声,又说,“如果是刑法就算了。” “不念那些。”乐知时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书,觉得没有合适的选项,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蹲了下来,拉出生日那天从家里收拾了带过来的一箱东西,从里面翻找出一个十分陈旧的本子,封皮上贴满了发黄的动漫贴纸。 他有些心虚地抱着这个小本子离开了宿舍,走到楼道尽头蹲了下来,打开手机手电筒对着日记本。这里人很少,对面没有宿舍,不会打扰别人。 不知道哪里漏风,乐知时的脚脖子有些冷,但他觉得这比起宋煜吃的苦来说一点也不算什么。 “你要念什么?”宋煜又问。 “我的日记。”乐知时翻开了一页,发现那头没有动静,觉得不太开心,“你不激动吗?这可是我应你的要求特地从家里带过来的,三年级的,总算派上用场了。” 宋煜笑了笑,“没有,我只是有点意外。” 他怎么会想到乐知时这么当真。 乐知时清了清嗓子,随便找了一个短的念出来,“9月12日,天气雨。今天我吃了一个巧克力味的冰淇淋,是同学请我吃的,但哥哥说不可以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所以我吃的时候很害怕。” 他念着,自己都想笑,但还是忍住了,继续说:“我偷偷吃完之后,在哥哥的教室门口等他放学。但他一看到我就不高兴了,问我又偷吃了什么,他怎么会知道呢。后来我一回家照镜子才知道,原来我的脸上都是巧克力啊。” 宋煜在那头也笑了笑,语气很温柔,“太笨了。” “不要用你现在的眼光去说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乐知时很严肃地为自己辩驳,“三年级什么都不懂好吗?” 他翻到下一页,很短,只有两句话,他下意识念出了开头,“9月13日,天气晴……” 戛然而止,宋煜耐心等了几秒,依旧没有等到下文,不禁问:“然后呢?” “然后,”乐知时盯着那一行歪七扭八的字,梗了梗,诚实道:“我不想说。” “你是想让我今晚失眠一整夜吗?”宋煜问。 “好吧。”乐知时不是很乐意地妥协了,带着一点点赌气的语气,和这行字的语境倒是十分相衬。 “电视剧里的人怎么都要有女朋友?哥哥不要有女朋友,哥哥不可以只喜欢我吗?” 他说完,自暴自弃地把头埋在膝盖啊了一声,楼道的灯都亮了。 宋煜在那头轻声笑了,声音低沉,语气却飘着,“可以,三年级的预言家。” 第72章 相思成疾 比赛主题出来之后,法学院小组开了很多次会议,讨论设计灵感。 他们整理了很多关于雨的图片,时尚界类似主题的相关设计和走秀。陈皮是个人精,嘴里虽然说着划水划水,但私底下去打听了几位可能出席的评审,找到他们以前的作品,好好考察了一番他们的喜好。 “我把我们之前讨论出来的灵感和草稿都整理到这个小册子上了。”小琪弱弱地走过来,给每个人发了一个小手册。 乐知时虽然沉浸在思考当中,但看到的第一时间还是冲她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你真棒。” 小琪尽管声音还是小小的,但感觉大受鼓舞,做事都更加有了干劲。 “这次的风格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偏向于柔美的,仙一点。”周一整理了一下他自己手边的草稿,“嗯,反正我一想到雨就是江南烟雨那种。” “那种风格太陈旧了。”曲直很直接地发表了自己的观点,“如果是这种风格,会和拿到国风主题的组撞。” 周一很丧地说了好吧。小琪又很谨慎地举起手,“如果,从面料入手不知道可不可行?” “面料?你说涤纶尼龙布?”陈皮转着笔问她。 小琪很快速地在自己的画纸上画了一些草稿线条,展示给其他人看。画纸上是一个女裙,裙撑用中国古伞里的竹亭代替,“比如油布之类的布料,在裙子上做点缀……” 曲直点点头,“也可以用尼龙和透明塑料做成类似雨衣的套装设计,时尚感应该也不错。” “但是这样的话……”南嘉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质疑,“主题会不会从雨偏移到了伞?而且我到现在也没有理出一个比较清晰的层次,感觉大家提出的一些灵感,比如伞用布料和结构、雨水的质地和颜色,还有下雨的心情状态,这些都比较偏向于最后我们作品出来的表现形式。” 周一也挠了挠头,“总之就是没有主题,很散。” “对。”南嘉点出一个颇为重要的信息,“如果走秀分三个阶段,主线至少要有三层,否则在展示阶段会很吃亏。” “咱们这种本来也不像千禧啊国风啊那些主题范围那么准确,很难理出一个主线。”陈皮很大声地叹了口气,越发觉得雨这个主题很棘手,“啊烦死了,毁灭吧。” 乐知时一个人专注地翻看着小册子,在讨论中显得格外沉默。他盯着之前他们画下的一些草图,发现小琪和周一的图都偏向于传统且具有中国韵味的那一类,水袖元素、油纸伞裙、还有斗笠,陈皮和曲直的画则是带着非常明显的现代甚至未来风格,尼龙布料、透明塑料材质的元素,尤其是曲直,大部分作品都是灰黑色系打底,搭配高明度高对比度的荧光青色红色,风格鲜明。 “你是想设计赛博朋克的美术风格吗?”乐知时拿着曲直的画稿抬头问她。 曲直点了点头,“就是感觉赛博朋克的作品里总是下不完的雨,而且是那种阴沉沉的细雨。”说完她看了看乐知时跟前的那些设计稿,风格迥异,“是不是挺难融的,大家设计的感觉差得太远了。” “要不咱们就干脆,一个人一种风格。”陈皮提议,“比如曲直,就搞一组赛博风,那小琪就搞个江南烟雨的那种,和周一一起。我们再凑一个其他的就完了呗。” “这样太随便了吧。”周一沉着嗓子,声音很小。 “我也觉得,实在融不到一起去,就分开做三个小单元,有点联系就行。” 乐知时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听大家左一句右一句,雨这个字被反反复复地提起,也反反复复地勾起他的记忆,从三岁到十九岁,从过去到如今。 过去,现在。 “等一下。”乐知时睁开眼,抬起了头,浅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显得很是明亮,“我有个想法。” 说着,他直接站起了起来,绕开桌子到白板跟前,用吸铁石将大家凌乱的草稿贴在板子上,从周一的水袖蓑衣元素,到小琪的竹亭伞裙,再到他和陈皮画的现代风格,最后一张是曲直的未来赛博风。 “这其实是一个连贯的时间线不是吗?”乐知时将脸转过来对着大家,“雨是贯穿古今的,换句话说,无论时代怎么变换和迁移,雨都会落下。” “雨的时间!”南嘉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惊喜,“这个想法我觉得很不错,时间是一个很好的贯穿这些不同设计风格的线索。”她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走秀的背景音乐,“如果按照这个顺序,前面可以是古筝、笛子这类民乐风格,过渡到最后偏向未来的电子音乐。” “很酷。”曲直简略地对她的想法表示了赞同。 乐知时继续说下去,“如果我们在第一阶段使用了时间为过渡,那么第二阶段的走秀,为了给出一个平行的设计理念,我觉得可以用空间。” 小琪小声询问:“那个,是国家之间吗?” “国别范围会不会太局限?”曲直摁了摁圆珠笔的笔尾,“如果是空间,应该要更大更广泛。” 乐知时也很快点头,“是,因为我刚刚想到,雨落在不同的地方,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他试图向大家形容了一下,“如果是落在湖里,会是点状扩散的涟漪,落在玻璃车窗上,会变成透明的线条,落在伞布上,有时候会凝成珠子。” “云层和湖泊,还有渗透雨水的草地和叶尖,雨都会落在上面,可以运用这些不同的地点制造出雨的空间感,这一部分可以结合一些面料创意再造的点子,利用工艺和面料去模拟那些空间,我觉得在设计上也是加分的。” 一口气说完,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结束后乐知时发现大家都盯着自己,还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抓了抓头发,又恢复成平日里那副好说话的样子,很轻地啊了一声,“这只是我很不成熟的一些想法。” 刚说完,陈皮就跟海洋馆里的海豹似的拍起了手,“牛批!” “这还不成熟吗?那我就是幼儿园想法了。”周一丧丧地说。 其他几人也都笑起来。 “时间和空间,这两个设计点都很棒了。不愧是乐乐,之前初赛你的点子也很特别。”南嘉将这些都记录下来,“秀场设计就包给我,不管是音乐还是灯光我都会给你们全力去做。” “还剩下最后一个。”周一开心了没一会儿,又不小心流露出一点丧气,“前两个分主题都这么好了,第三个压力好大。” 小琪也微微点头,“而且、而且还得升华主题……好难哦,雨要怎么升华啊。” 这的确是一件很棘手的事。 下午还要上必修课,大家暂时中止了会议,三轮走秀定下两轮的设计方案,已经是非常难得的突破,至少根据这两个方案,几个人已经可以开始初步的图稿设计。 南嘉的病并没有因吃药好转,甚至开始发烧,只是这次乐知时没了陪同看病的机会,陪伴对象变成了曲直。 但她没有骑机车,这一点令乐知时非常失望,因为他很想看。 一整天的课加上中午午休时间的设计会议,乐知时感觉自己身体都被掏空了。从教室出来的他很不小心地磕到走廊的消防栓一角,等到走上樱花大道才迟钝地疼起来。 看着这条熟悉的路,他想到w大看宋煜时的场景,想到不小心被他踩到、现在不知道有没有回到池塘里的那只小锦鲤。 乐知时希望今晚可以下一场大雨,让他淋一场,最好能淋出点别的灵感。但雨一直没有下,而且他越来越想宋煜了。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乐知时胃口不佳,吃了半碗白粥便坐在原地给宋煜发消息。 [乐乐:我提供了一个很不错的思路,而且被大家欣然采纳了,所以我们敲定了前两轮的设计概念,可以开始下一步的工作了!] 发出去的时候他又删掉了“很不错”和“欣然”,显得没有那么得意。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主人上班之后独守在家的小狗,做什么事都要拿来跟主人炫耀一下。如果小狗会发微信,大概也会摇着尾巴激动地打下一串“我今天叼着小玩具跑了三个来回”之类的话。 宋煜是个好主人,他很快地回了乐知时,夸他很厉害。 明明只有三个字,乐知时却开心得晕晕乎乎。他趁着脸热的劲头发了一个[想你]的表情包,是一只蹲在窗外的可怜小狗。 [乐乐:可以给我拍一张你的照片吗?] 知道宋煜不喜欢自拍,乐知时特意飞快加了一句。 [乐乐:不拍脸也可以的,随便什么,我就是很想你,想看一看。] 乐知时发完,把手机扣在桌面上,心情一点点变得兴奋起来。他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不远处的桌子上有个女生好像在看他,于是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又吃了一口粥。 咽下去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乐知时期待的打开来,宋煜真的给他发了。 他的确没有自拍,没有乐知时渴望看到的脸孔,而是他的手。 照片里,宋煜的拇指蹭了些许灰土,不干净,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搭在某个仪器固定脚架的柱子上,青筋微凸,腕骨突出。明明是静态的图片,可乐知时几乎能感觉到,在那层薄薄的手背皮肤之下,筋骨随关节牵动起伏的错觉。 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是,照片里他的手指有些湿,不太干燥,泛着一层润泽粘腻的薄光。乐知时不知怎么,盯着盯着,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情绪。 宋煜又发来一条消息,像是在解释出镜的仪器。 [哥哥:这是水准仪。] 乐知时思索片刻。 [乐乐:你手上沾了什么?] [哥哥:刚给几个仪器上了精密润滑油。] [哥哥:手有点脏。现在撤回来得及吗?] 乐知时飞快地打了一句[不要撤],事后有点脸红。 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奇怪,一个人坐在食堂,对着一个弄脏了的手产生某种臆想。意识到这一点的乐知时端着没有吃完的白粥离开了,在此之前他还是保存了这张照片。 校园里逐渐陷入夜晚的黑雾,人和人的思绪可以渐渐地被隐藏起来。乐知时回到宿舍,拿上之前宋煜给他买的两本写生册和画笔,最后未雨绸缪地往书包里又装上那本没念完的日记。 “大晚上你要去哪儿?”蒋宇凡推开宿舍门,正好和要离开的乐知时的打了个照面,“又去包夜啊。” “嗯……可以这么说吧。” 宋煜很早就给了乐知时房卡,告诉他可以随时去那间公寓,但乐知时几乎没有独自去过。每次坐在副驾驶并不觉得这段路有多长,总是很快就到了,但走着去才发现,其实路途并不短,而且有些绕。乐知时对着导航走了近二十分钟,终于找到了那个小区,去到他所在的公寓楼。 一个人刷卡上电梯,打开房间大门,乐知时产生了一种轻微的错觉,感觉宋煜会随时出现,在玄关处抱着他。 他身上总是有很好闻的味道,像一个温暖的罩子将乐知时包裹。 所以宋煜不在的时候,乐知时仿佛被剥去了一层外壳,孤零零的,而且很冷。 他把灯打开,上楼洗了个热水澡,穿着浴袍出来换睡衣的时候,乐知时打开了衣柜门,看见他和宋煜的两套睡衣,他迟疑了一下,取下宋煜的黑色丝质睡衣,脱掉浴袍对着镜子穿在自己身上。 绸缎的质地贴在皮肤上,有些凉,和宋煜总是发凉的指尖一样,松松垮垮搭在身上,他们之间的体型差让这件衣服披在他身上的时候,总有种不相称的怪异感,看不出版型,更像是一块笼统的用以遮蔽的黑布,有它自己的想法,不安分地从肩膀滑下去一次,又被乐知时拽回来,盖在露出大半的肩膀。 乐知时发现这件睡衣的扣眼很小,很难扣,于是他只能这样敞着雪白胸口,站在镜前一点一点慢慢捏着纽扣往那个洞里塞,手指一点点往下,直到合拢的衣服完全遮蔽下腹。 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是宋煜穿上这套睡衣,应该也很难解开。 桌上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声音很响,打断了乐知时的幻想,他走过去一看,是宋煜发来的。 原来他早在一小时前就已经发了一条消息,要求乐知时也发一张照片给他看,但乐知时忙着收拾东西,没有回复。 于是他在刚刚又发了一条。 [哥哥:你做事很不公平。] 乐知时觉得他较真的样子很可爱,令他想起给橘子和棉花糖喂食的感觉,但凡给棉花糖的食物多一点,橘子都会不高兴,会在倒狗粮的时候用爪子扒他的手腕。 但他不想让宋煜知道自己现在穿着他的睡衣,这很奇怪。想了一圈拍什么好,乐知时的视线最后落在他还没来得及穿睡裤的腿上,更准确说,是他的膝盖。 明明感觉只是磕了一下,也没有特别疼,但他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膝盖已经磕出了一小片淤青,泛着一点不明显的紫色,而洗澡的时候水温太烫,皮肤变成涨满了水的粉色。 他坐在床边,两条白皙的长腿光着,为了能让膝盖靠近镜头一点,他踮起了那只脚,同时出镜的小腿肌肉与脚趾都是绷紧的。 发送出去之后,很久没有得到回应。乐知时穿上睡裤,发现长了一大截,走路时不时被踩到。 宋煜不在,他决定要偷偷在他的床上画画,反正这个洁癖不会知道。乐知时从包里拿出写真册和一直铅笔,钻进宋煜的被子里,趴着画画。 他勾了些服装的线条,并没有多好的灵感,于是开始摸鱼,摸着摸着就翻开了旧画册,一张一张看,里面满满的都是宋煜。过去从没有认真计算过,如今一看,他真的画了很多宋煜的手,握笔的手,骑单车时的手,还有他趴在书桌上睡着,交叠的手臂下随意垂在桌边的手。 乐知时发现自己真的很像一只小狗,如果宋煜真的朝他伸出手掌,他的第一反应可能是乖巧地搭上自己的。 第二反应大概是舔一舔他的掌心。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呼吸有些过度,就这么趴在被子里,脸却埋在画上,干涩的嘴唇与冷的画纸无意识摩擦。 这床棉被像一块泡到发涨的海绵,浸满了宋煜的味道,是皮肤上的熟悉的气味,还有不具名的某种荷尔蒙。乐知时穿着他的睡衣躺在里面,就像是被宋煜从背后压迫住,裹了起来。 他的呼吸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原本能给正常流入的氧气变得艰涩无比。脑子里宋煜的脸愈发明晰,自己的呼吸也越来越重。 身体的反应不受他左右。 但乐知时确信此时此刻的自己不是病理性的过度呼吸,只是因为对宋煜的想念。或许两者兼有,想念令他克制不了情绪,也克制不了气息。 宋煜像个反应滞后的机器人,在乐知时已经不太方便伸手确认消息的时候,发来了对膝盖磕伤那张照片的回应。 [哥哥:怎么弄的?] [哥哥:你是故意拍这种照片的?] 乐知时喘着气,将手伸出被子点开看了,然后有些自我放弃地没有回复,他不懂“这种照片”是哪种。 也就两三秒的时间,宋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乐知时从不拒绝,哪怕知道此刻不太合适。 刚接通,电话那头的宋煜便用相对平静的语气重复问了一遍刚刚的问题,但乐知时发现自己的呼吸声太大太急了,几乎覆盖了宋煜的声音。 被子里很热,他试图稍稍克制住,把头埋在宋煜睡过的枕头上,但却适得其反,额头发了一层黏腻的汗。乐知时的喉咙里发出抽气的声音,像小动物生病时的呜咽和喘息。 起初宋煜以为发生了什么,但这声音和他熟悉的发病并不一样。 而他的语气也微妙地变了,很低沉,隔着空间与电波传达出一种很强的控制感。 “乐知时,你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弄脏的手和淤青的膝盖都好()哦,异地小情侣真是的 第74章 机场愿望 设计主线一出来,法学院小组的进度就像是开启了加速模式,五个人将三条主线的设计任务分配出来,每一次开会都会碰撞出新的想法。原本以为拿到了非常难搞定的缺乏新意的主题,没想到设计概念也日益丰满起来。 “我从咱们篮球校队里找了一轮,又去院队里找,好不容易找到这几个。”南嘉把选好的模特照片用ipad放出来给大家看。 一张张滑过去,陈皮和周一看得最起劲,“哎这个帅!” “这个也不错,肌肉很发达。” 南嘉忍不住笑起来,“你俩怎么gay里gay气的?” 陈皮摸了摸鼻子,“嗐,谁都愿意长得帅的穿自己设计的衣服啊,多有面儿。美女也行啊,我们跟需要美女。” “美女会有的,我这次去校队的时候,特意跑了一趟啦啦队和礼仪部。”南嘉又往后翻了好多张,“你们看,都很漂亮吧。” 乐知时看着这琳琅满目的模特备选,忍不住感慨道,“幸好学姐的人脉广,资源丰富,去哪儿都有熟人可以帮忙。” 南嘉故意做作地把肩上的头发往后面撩了撩,“谁让我人见人爱呢。” 一直坐在旁边专心画图的曲直忽然间抬起头,转过脸看向南嘉。 “换洗发水了?” 南嘉愣了一秒,对她的细心有些意外,“啊……对,这你都发现了。” “很好闻。”曲直又低下头,继续画她的画。 乐知时特意瞟了一眼曲直的画纸,上面的模特虽然淡去了五官,但发型和整体氛围几乎和南嘉一模一样。 “我们这帅哥美女的含量,加上设计师的颜值。”陈皮大言不惭道,“那就是秒杀全场,请给我们颁发一个最佳养眼奖吧。” 小琪也小声认同,“有篮球队的就已经赢了……” “唉。”南嘉却长叹一口气,“本来我想着还有一个大招的,但是大招太高冷了,拒绝了我。” 乐知时抬头,和南嘉对上视线。南嘉痛心地对他点了点头,“你想的没错,就是宋煜。” “啊。”陈皮一拍大腿,“宋煜学长啊。” 乐知时有些惊讶,“你也认识?” “认识啊。”陈皮转着椅子,指了指周一,“我俩不是大二的吗,去年篮球赛的时候去看了一眼决赛,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那满场喊的啊,全是宋煜学长的名字,我耳朵都炸了。” 周一点头,补充道:“特别是进球之后学长掀起球衣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我周围的女生同时发出了尖叫。” 乐知时心想,我都不知道还有这种时候。不过宋煜高中参加篮球赛就这样,乐知时也差不多能猜到那种盛况。 “你们还不知道吧。”南嘉对着乐知时眨了眨眼,“我们乐乐和宋煜学长关系匪浅哦。” 圆桌上的所有人一时间都看向乐知时,弄得他有些不好意思,手里的笔很慌乱地掉在桌子上,又滚到了地上。 “哇哦,什么关系?” 曲直看他捡了笔起来,脸都憋红了。 小琪隐藏的八卦属性暴露出来,很小声问,“是兄弟吗?我听说宋煜学长为了帮你挡酒,和咱们院的学长打了一架。” “没打没打。”乐知时赶紧澄清,“只是起了点小冲突。” “你家的基因是女娲捏出来的吗?”陈皮瘫在椅子上,“人和人怎么能差距这么大?” 乐知时不想继续解释,急于转移话题,于是问南嘉,“他是怎么拒绝你的啊?” 南嘉用手撑着下巴,翻出她和宋煜的聊天记录,“我给你看看啊,他又多么冷酷无情。你看,”南嘉把手机给乐知时看,“我发了这么长一段,告诉他这个比赛很重要,很需要能震场子的模特,而且我还特意把你搬出来,说你这几天为了比赛多么多么辛苦,我们都特别希望他能过来帮个忙,这是锦上添花的好事。” “结果呢。”南嘉手指往下滑了滑。 [宋煜:不想被围观,你找其他人吧] “是不是特别冷漠!” 乐知时看到宋煜的回复时间,就是在给他发完手照之后。 他有点无法想象,宋煜一边在其他人面前扮演一个冷酷无情的拒绝机器,但与此同时,还因收不到乐知时的回照而发出了[你做事很不公平]的可爱控诉。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一只在别人面前永远只给出一个高傲背影的小猫,但在乐知时的跟前,它会伸出爪子挠一挠,很生动。 “既然是乐知时的哥哥,”曲直望向他提议,“你去找找他,应该能说得动吧。” “我?”乐知时觉得这个点子不太妙,“如果宋煜学长说不想出风头,我可能也不太好使。” 南嘉摆手,“不用不用,我们模特已经招够了,就等着训练一下台步。宋煜估计也挺忙的,就不麻烦他了。” 正说着,小琪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她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表情并不乐观。她的父亲经营着一家手工定制旗袍店,因而对面料方面很熟悉,也有一定的货源,于是大家把联系面料厂商和成衣制作工厂的工作交给了她。 “刚刚,刚刚面料厂商给我打电话……”小琪坐下来,用一种很忧虑的眼神看向乐知时,“他们那里没有我们需要的那种特殊面料,我拜托他帮我问问其他商家,他说这个透明丝快要停产了,而且面料也很贵,他知道的还在卖的厂很少了,只有一个,但是、但是应该也不会给我们的。” 乐知时皱起了眉,“你的意思是有一家,可是不会给我们?”他觉得这是可以解决的,“没关系,起码有一个,我们联系看看,说不定能买到。” 小琪摇头,“没有那么简单的,我已经托他去帮我问了,那家厂商他们不卖零售,所以、所以像我们这种只做几套成衣的购买量,他们是不会搭理我们的……” 周一也跟着叹了口气,“最怕遇到这种事了,之前的成衣加工厂也是找了好久才愿意帮我们的。” 陈皮趴在桌子上,“要是新传那小子,肯定能要到面料,他家的关系什么弄不到啊。”说完他碰了碰乐知时的胳膊,“哎,我看他好像挺喜欢你的,要不乐乐你去问问他?” 这主意对乐知时来说简直糟透了。 “这可是比赛,我们是竞争对手,总不能一遇到问题就向竞争对手求救,这样的比赛既不公平也没有意义。” 他虽然平时都是一副乖宝宝的样子,但在某些方面总是会展现出非常严苛的标准和底线,“何况这件事不是一定成不了,小琪你把那个厂商的联系方式给我,我来试试。如果真的不行,我们可以试着找找类似的面料,加工一下做个替代。” 南嘉点头,“我觉得可以。” 会议结束之后,乐知时特意和小琪一起走,向她了解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小琪很沮丧地告知他,现在最麻烦的是她没有这个厂商的联系电话。 “我认识的那个叔叔,他和这家厂商关系也不是特别好,所以只有他们的具体位置……” 室外很冷,乐知时穿得不算多,缩起脖子,“没关系,我们可以过去,正好明天周末。” 小琪点头,把地址发到乐知时的手机上,“很远哦,在广州。” 这是乐知时没有料到的。他看了一眼消息,和小琪面对面站在银杏树下。正思考着对策,有一些人往他们这边看。 “要不我去吧。”小琪有些磕磕巴巴地说,“我周末可以不去上钢琴课,曲直好像去帮学姐做志愿活动了,陈皮和周一周末都要参加党建活动,应该没有时间的。” 乐知时两手往口袋里一揣,冲她笑了笑,“没关系,我去就行,怎么能让女生跑那么远呢,很危险的。” “那我和你一起?” 乐知时摇头,还是拒绝了。一方面他并不想让小琪辛苦跑一趟,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足够了,另一方面,如果他们一起出行,无论是住酒店还是坐飞机,都不太方便。学院圈子小,一点小事很快就发酵开来,真的传出什么绯闻,对小琪影响很不好。 而且他也不想让哥哥误会。 身为一个实实在在的行动派,在决定要去广州找面料厂商的当天下午乐知时就买了机票,买的是早上八点的一班。 算起来,这还是乐知时人生中第一次独自一人外出,尽管不是旅行,是肩负使命。买好机票的他第一时间给宋煜打了个电话,但得到的只有系统提示音。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 乐知时猜想宋煜可能在忙,或者信号不好,也没有当真。蒋宇凡跑过来拉他凑人头玩游戏,一被拉进去,乐知时就忘了给他发消息,直到睡前才想起来,于是给宋煜发了一条微信,把他自己非常紧急和临时的行程报备给他。 第二天的一大清早,乐知时就爬起来,拿着不大的行李箱打车去机场,路上慌慌张张,天气也不太好,天色阴沉,空气里说不清是雾还是霾,灰蒙蒙罩着一切。司机师傅打开了电台,里面播报着预计会有小雨。 到达机场的时候,乐知时拿出手机付款,这才看到宋煜早上五点发来的消息。 [哥哥:手机昨天摔了一下,黑屏了一直开不了机,充了一晚上电才恢复,不知道还会不会黑屏。] [哥哥:你现在在机场吗?我查了一下今天那边的天气不是很好,记得要仔细听机场大厅的语音播报,不要和不认识的人说太多话。] 乐知时觉得宋煜有时候很有趣,不知道的看到这条消息还以为他是六岁的小朋友。 他付款下车,给宋煜打了个电话。明明还很早,但听声音宋煜似乎已经没有在睡了。他一边取票办手续,一边和宋煜说自己遇到的麻烦,又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吧。”宋煜又补充道,“原计划是这样。” “好吧。”乐知时低头看着手里的机票,又望了望机场大厅玻璃墙外铅灰色的天空。一向对任何事容忍度都很高的他,很难在宋煜面前掩饰无法早点见面的遗憾。他坐在发凉的座椅上,伸长了腿,很温顺地对宋煜说,“那我会早点回来见你的。” 宋煜在电话那头说好,或许是介质的不同,又或许是编码和解码的问题,乐知时总觉得,和他打电话的宋煜更加温柔,也更加令他想念和心动。 他静下来又思考了一遍,觉得归根到底是摸不到也抱不到,只能听到他的声音,模拟他此刻的表情,所以更加想要见到他。 没说太久,大厅里就开始播报航班信息,正好就是乐知时所做的航班。他低头看了一眼宋煜送他的腕表,确认了一下时间,起身去准备登机。 “那我挂了,我要登机了。” “等一下。”宋煜很难得地阻止了他的行动。乐知时的脚步顿了两秒,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他温和、沉稳的声音,“我还没有来得及夸你。” “现在已经成长成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很厉害。” 乐知时从他的话语里可以轻而易举的获得甜蜜,并且有一点点小小的得意。他知道自己被宋煜拿捏得很死,但他也很享受这种感觉。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路上小心。” 挂断电话的嘟声就像是一个奇妙的切换键,把乐知时从极其依赖哥哥的小孩变成一个独立离开这座城市的大人。一切都比想象中顺利,他的座位挨着舷窗,靠在座椅靠背上,乐知时望着窗外飘下来的细雨,在心里默默祈祷能顺利抵达。 身边坐了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风尘仆仆但很想找人说话,他先是好奇乐知时的长相,问他是不是外国人,得知他混血之后又好奇他的家庭,进而向他抱怨,说自己从洛杉矶飞过来,在江城转机,已经飞了一个长途。 乐知时虽然有些困,但还是很礼貌地回应他的聊天。 “这天气真的太差了。”男人看向窗外,“不过既然没有延误航班,应该问题不大的是吧。” 乐知时点点头,窗外的雨下大了,天暗得不像是早上,更像是临近黑夜的傍晚。他不自觉伸手抚摩手腕的表,“希望是这样。” “我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客户要见的,千万不要出岔子。”男人调整了座椅靠背,似乎准备结束话题。乐知时松了一口气,头歪靠在舷窗边,闭上了眼。 晚上没有睡够,乐知时很快就睡着了,但他在飞机上一向睡不太稳,昏昏沉沉的,感觉飞机颠簸不停。他做了个很真实的梦,梦见自己在雷雨天去找宋煜,外面的雷很大,夜空中闪过白色闪电,他忍着害怕湿漉漉找了很久,最后在一个陈旧木头柜子里找到了他。 打开门,里面很黑,很潮湿,宋煜抱着膝盖孤独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仿佛已经坐了很久很久,早已习惯了。 他本来想带宋煜走,但最后钻了进去,抱住他,与他一起躲在里面。 隐约听到飞机播报的声音,梦里的柜子动荡不停,感觉有人拽他、拍他,乐知时猛然惊醒,看见走廊的空姐在忙碌,身旁的大叔着急催促他,“你终于醒了,要备降了,快点准备一下。” “备降?”乐知时茫然地皱起眉,“为什么要备降?” “好像是因为台风,广州现在特别大的暴雨,不能飞了,所以要备降长沙。” 乐知时发觉自己的运气真的不怎么样,第一次“出差”就遇上这种情况。他不了解备降,也不知道现在的状况到底如何。坐在前面的小孩哭闹不停,他的妈妈似乎也很没有耐心,大声责备。乐知时整理桌板和自己的东西,有些恐慌。 他想起之前和宋煜一起看过的一部十分惊险的电影,在飞机失事之前,乘务人员给每个人准备了遗书,可以留给自己的家人。 乐知时看起来很冷静,很快收拾了东西,遵循工作人员的安排,但他的心里一直想着电影里的场景。 不过直到飞机降落在备降机场,乐知时也没有等到遗书环节。 周围的人都很急躁,因无法按时到达广州而恼火,大家一窝蜂跑去找航空公司服务台的麻烦,对方给出安抚信息,告诉他们不会新的航班等太久。 乐知时推着行李箱,找了很久才在一个角落找到了一个位置坐下,机场里有些冷,乐知时身上穿着一件驼色羊绒大衣,还觉得不够。大厅满是匆匆忙忙的旅客,有人在开心地拥抱,有人拥抱时掉了眼泪。 仿佛只有自己是一个人。 乐知时拿出手机,开了机,怕打扰宋煜工作,他很少直接打电话,通常都是发微信消息。 [乐乐:我现在并没有到广州,那边好像来台风了,我们一飞机的人都备降到长沙。听说要等几个小时,那边的雨势应该会小一点。我的运气真的很不好,感觉出来的第一天就遇到这么麻烦的事,恐怕不是太好的预兆。] 发出去之后,乐知时想了好一会儿,生怕好的不灵坏的灵,又忙给自己打了个补丁。 [乐乐:也有可能把最倒霉的事放在了开头,后面应该会顺利很多的,对吧?]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宋煜的回复,猜想他现在一定是在忙,乐知时也没有很在意。他拿出平板,一个人看了几集新出的番剧,又把背包里蒋宇凡塞给他的糯米糍拿出来吃掉,填了填肚子。 飞机上睡姿不好,又坐在冷硬的座椅上等待了几个小时,乐知时只觉得度秒如年,他有点后悔没有让小琪一起来,至少有个人说说话。 等了太久,他有些饿,拉着行李箱在机场里绕了绕,最后停在一个卖甜品的小店门口,这里飘出来的香气太浓了,乐知时几乎走不动路。 店面不大,但确实是机场唯一一个卖蛋糕的店,里面还有一棵很大的圣诞树,大约是提前预定的,上面没有任何装点,看起来有点寒酸。 他想这里面或许会有自己可以吃的东西,于是走进去,在一长排的橱柜前寻找目标。 哪怕有一个冰淇淋或者慕斯呢。 握着的手机忽然间震动起来,乐知时看见是宋煜,立刻点了接通,视线还停留在琳琅满目的蛋糕上。 宋煜的语速比之前快了许多,仿佛刚忙完什么事,“你现在在哪儿?” “我?”乐知时以为他没有看到消息,“机场啊。我现在有点饿,这里有一家小蛋糕店,闻着好香啊,我就进来了。” 他怕宋煜担心,提前对他说,“你放心,我不会乱吃东西的。” “我知道了。”电话那头似乎有另一个人在说着什么,宋煜回了他几句,店里太吵,乐知时有些听不清。他想出去,但迎面撞上一个搬运工,扛着两大袋子面粉。两人一撞,他肩上的面粉袋猛地震动。 “哎哎哎小心!” 两个店员赶上去扶住,“吓死了,还好没砸到。” 可面粉袋上沾着大量的面粉,一下子震到空气中,被乐知时吸了进去。他扶住玻璃橱柜,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乐知时,你怎么了?”电话里,宋煜的语气变了,“出什么事了” 他也很想回答,但意志力被稀薄的空气压缩,不知怎么就不小心挂断了电话,也听不到宋煜的声音了。 一开始店员还以为他是被呛到,立刻跑去给他倒水,可乐知时越咳越没有气力,呼吸声变得很大、很急,背靠住橱柜似乎要往下滑。 “没事吧!” “你是哮喘病人吗?” 他呼吸困难,没有办法给出任何回应,努力地去够行李箱上放着的背包,艰难地从里面找出一个小包,把里面的东西全部一股脑倒在地上,慌忙地从里面翻找出救命的喷雾,大口地吸药。 快一点,他不想让宋煜担心。他要赶快回电话。 周围聚了一些人,都看着他,但乐知时视线有些涣散,感觉自己不断地出着冷汗。好在有药,他的症状逐渐好转些许,至少有力气抬手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 围巾被搁到腿上,乐知时无力地靠在橱柜前,店员为他端来一杯水,问他需不需要叫救护车。 乐知时摇头,感谢地接过了水,但他没有力气喝,只能暂且放在地上。 突发的哮喘令他缺氧,头脑昏沉,他不断地深呼吸,心里反反复复地出现飞机上的梦,消极的情绪像是雨后的积水,一点点蔓延。 他坐在冰凉的地板,拿出手机拨给宋煜,抬头对那个不正式的圣诞树许了一个不太可能的愿望,但很快就在脑海里一闪即逝。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乐知时猜到宋煜正在给他打,于是挂断,稍稍等了一会儿,但他们的默契在这种时候实在捣乱。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 再挂断,乐知时沮丧地低头,选择默默等待,他鼻尖有些酸,还是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试图在电话接通的时候听起来状况好一些。 大概两三秒,暗下来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乐知时的心里点亮一盏小灯,正要接通,忽然听到自己渴望的那个熟悉的声音。 “乐知时。” 宋煜赶到这间蛋糕店门口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靠坐在地上的乐知时。他朝宋煜转过脸,冷色调的灯光把他的面孔照得苍白,额角的薄汗闪着很细碎的光,嘴唇也是白的,像是干枯脱色的玫瑰。 乐知时的眼神很迷惘,他以为自己是幻听,甚至是发病过后神志不清的幻视。直到那个眼神慌乱到不真实的宋煜跑过来,在众目之下抱住他,直到嗅到他身上很好闻的味道,可以把脸埋在他的肩窝,他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实。 “你还好吗?”宋煜额头出了汗,好像跑了很久,手掌很热,他摸了摸乐知时的脸,又确认他的心率,“刚刚是不是哮喘发作了?吸了药对吗?” 乐知时有些懵懂的点头,他不知道明明说过后天才会返校的宋煜此刻出现在这里,望着他的脸,有些出神。 梦果然是反的,被找到的人原来是他。 “宋煜。”乐知时很轻很轻地喊他名字,“你怎么来了?”像发梦一般,乖巧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唇。 这棵圣诞树虽然寒酸到一盏星星灯都没有,但很慷慨地实现了他的愿望。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不在长沙,是特意飞过去的,乐乐在备降机场延误了几个小时 不会被拍到照片发到网上啦,也不会被熟人看到,这概率太小了hh(不要自己给自己发刀好吗?乖乖把手里的刀片交给我~) 第75章 爱人身份 乐知时觉得自己可能因为发病不清醒,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吻宋煜。 他的喘息还没有完全平息,还很虚弱,所以退开这段距离的模样显得有些可怜,还很慌,又咳嗽了几声,仿佛很希望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有看到这桩傻事,希望宋煜不要因为他的举动而困扰。 但宋煜面对面抱住他,用手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后颈和后脑勺,“没事了。”他伸手拿起地上的水杯,抱着乐知时扶住他站了起来,然后对愣在一旁的店员说,“抱歉,我男朋友哮喘发作,影响到你们工作了,我想点一杯热水,麻烦加一点砂糖。” 店员先是怔了怔,然后立刻点头,“可以的,你们先坐。” 宋煜把乐知时扶到沙发卡座,又亲了亲他的额头,“等我一下。” 他赶到刚刚的橱柜前,半蹲着将乐知时散了一地的零碎物品都一一整理好,检查了一下他带的药,直接从铝箔片里取出该吃的剂量颗数,收拾好背包,和行李箱一起推过去。 乐知时趴在桌子上,在宋煜看来很可怜,很无助。他走过去,坐到了乐知时的身边,将他揽到自己怀里,摸着他的后背。 “还什么都没吃,怎么过敏的?”宋煜轻声问他。 乐知时把脸埋在他肩窝,感觉宋煜的大衣有些湿,“我很倒霉,不小心撞到搬运面粉的大哥了,其实也只飘了一点点出来,正好吸进去了。”他说话还是有些虚弱的气声,宋煜仿佛很在意,抱他的力气都很轻。 “幸好你很听话,随身带着药。”宋煜揉了揉他的头发,把手心里的药片给他,“还有没有其他的症状。” “暂时没有。”乐知时摇头。 宋煜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乐知时发现他的呢子面料上沾着很多很细小的水珠,像是淋了一场细雨。这提醒了他,宋煜不应该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 “你不是在西北吗?明明说后天才回去。” “我也说了那是原计划,本来实验室的人想在那边玩几天,当做集体出游。但我想还是早点回来,后来你说要去广州,把航班号给我看,我就决定去广州。”宋煜的手轻轻拍在他的后背,“不过我买不到最早一班去广州的票了,早上又看到推送的台风消息,怕出事,所以打电话给航空公司,知道你们会备降。” “还好来长沙的票很好买,我就直接飞过来了。” 他用特别平静甚至平淡的语气把几经周折的决定说了出来,全程也对提前回来和跑来长沙的目的避而不谈,看起来就像是出了个差,比那些延误行程的旅客都要冷静。 “怪不得你的电话一直接不通。”乐知时想,原来在飞机上。他靠在宋煜身上,闷声问他,“万一我走了呢?你白跑一趟。” “不会,你暂时去不了广州,飞机延误你大概率是会留在机场等待而不会选择其他交通工具,也没有紧急到那种程度。” 他仿佛是做着预测任务的机器,“航空公司给出延误信息之后,你应该就会留在机场,看几集动漫,然后吃点东西继续等。” 全都被说中了。 乐知时吸了吸鼻子,从他怀里出来,忽然发现斜对面桌子的女生盯着他们的方向看,才想起自己和宋煜似乎举止过分亲密了,但他也没有退开距离,并且有点固执地对宋煜说:“所以你宁愿冒着白跑一次的风险,也不愿意直接告诉我你过来了。” 宋煜静了两秒,露出一种很少见的、似乎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的表情。刚刚的那名服务生端着热的糖水上来,还赠送了一杯热美式。 乐知时对她表示了感谢,也说自己添了麻烦,服务生很惶恐,“没有的,真的不好意思,因为机场这边店面整修,后门不能打开,而且今天凌晨送货的人少送了两袋,这才不小心碰上,太惊险了。” “没关系的。”乐知时对她笑了笑。 “你没事就太好了,刚刚真的吓死我了。”服务生说着,又看向宋煜,忍不住夸奖道,“你男朋友真的好可靠的感觉。” “啊……”乐知时藏了太久,对外人知晓他们关系这件事感到非常不习惯,有点害羞起来,不知应该说什么,“……谢谢。” “你们俩好般配啊。”服务生表现出很小女生的一面,用托盘遮了一半的脸,“不打扰你们啦,有需要请叫我。” “好的。”乐知时看着她离开,还沉浸在被人夸奖宋煜可靠的愉悦感中,小心端起水杯,就着水把过敏药都吞进去,还没来得及咽,就听见宋煜后知后觉地问:“你更喜欢提前通知吗?” “嗯?”乐知时喝了一大口水,鼓着嘴,睁大眼睛对他迷茫地眨了眨眼。 “我突然出现,你觉得不好吗?”宋煜又问。 乐知时慌忙吞下药片,又摇起头,着急说没有,“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万一跑空怎么办……”他说到一半,忽然愣了愣,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手摸上宋煜的手臂。 “哥哥,你是想给我惊喜吗?”乐知时歪了下头。 宋煜突然咳嗽了一声,偏过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也不看乐知时,“我就是不想说。” 乐知时盯了他几秒,忽然很开心地扑到他怀里,“谢谢你。” “我本来觉得我一个人来广州完全没有问题的,如果你不来也没关系,只是有点不顺利,很多小麻烦。”他抱住宋煜,抬头用很纯真的眼神看他,“但是你一来,连小麻烦都变得很顺眼了。” 原本以为自己会在发病后尴尬地收拾残局,离开这个小店,然后继续等待、登机,一个人去往不熟悉的城市。 但是宋煜没有让这一切发生。 虽然他很别扭,连一句惊喜都没办法直接承认,但没有第二个人像他,永远在第一时间来到乐知时身边。 宋煜回抱住他,身体终于松弛些许。 给乐知时拨电话的时候他刚下飞机,以为很快就要见面,心里涌动着甜蜜愉悦的情绪,还没有走出几步,就听到电话那头的咳嗽声。 他都忘记自己是怎么狂奔过来,怎么在机场疯狂地寻找乐知时口中那个蛋糕店的,那副样子一定很狼狈,很不像他。 “不要有麻烦,我不喜欢。”宋煜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 稍作休息,两人离开了机场。天气对飞行的影响很大,宋煜怕不安全,买了稍晚一点的从长沙到广州的高铁,在车站附近的医院临时挂号打了一针,来不及吃饭,宋煜忙着去给他买了份肉汤泡饭和糖油粑粑,在医院的注射室陪着他吃完。 “这个好吃,糯糯的,很甜。”他试图喂给宋煜,被宋煜躲开。 “太甜了。”宋煜让他自己全部吃掉。 过敏的红疹消退很多,但过敏药的副作用令他头脑昏沉,还有些畏冷。但乐知时并没有因为生病而难过,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可以一直牵着宋煜的手,没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有多复杂。 台风、暴雨、一场预料外的紧急降落,这么多的意外编织出一个完美的出逃计划,让他和宋煜可以暂且逃离“兄弟”的名义,做一对简单的恋人,无所谓他人的眼光。 高铁人很多,宋煜买票买得很临时,因而两人的座位并不是挨在一起的。乐知时没有说什么,一向很讨厌麻烦的宋煜拿着两人的行李走在前面,并且主动找到乐知时旁边座位的乘客,一个年轻女孩,很平和地向她提出换位子的请求。 女生看到宋煜的脸,有些惶恐和害羞,“你要坐我这儿吗?” “是。”宋煜稍稍侧了侧身,让她看乐知时,“我们没有买到一起的票。” “啊这样子。”女生看到乐知时的瞬间,眼睛也亮了亮,很快起身站了起来,“那你的位子在?” “12a,靠窗那个。” 位子其实就在同一排,女孩很快答应过去,宋煜对她表示了感谢,她一直摆手说不用客气。 宋煜让乐知时靠窗坐下,自己放好行李,脱下大衣外套搭在乐知时身上。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高铁没有e座呢?”车厢里的灯光把乐知时头发颜色照得很柔软,泛起淡淡的金色微光。 “好像是为了和飞机的靠窗编号一致。”宋煜也坐下来,二等座空间不太够,他的腿不太伸得开,很不习惯。 乐知时点点头,说了日语的“原来如此”,挡在大衣下面的手偷偷地转移,把自己的扶手撤下来,又去找宋煜的座椅扶手,但是因为先摸到了宋煜的手臂,所以顺便捏了捏他的小臂肌肉。 正准备把他的座椅扶手也调下来,刚刚那个女孩子又起身朝他们过来了,乐知时抬眼看向她,见她抿了抿嘴唇,对宋煜说,“那个,不好意思,请问方便加一下微信吗?” 宋煜这时候才抬头看向她,但车厢里很吵,他的注意力又全在乐知时的手上,完全没有听到她刚刚的话,“什么?” “我想加一下你的微信。”女孩有些害羞,“如果可以的话。” 如果不是刚与她换了座位,宋煜可能会像以前那样非常冷淡地拒绝,但他现在处境有些艰难,猜想如果拒绝,对方说出换回来的几率可能不小。 比起和乐知时坐在一起,交换一个微信相对而言就不算什么了。 正要拿出手机,乐知时忽然掀了大衣,声音不大不小,但很直接地对那个女孩说,“他是我男朋友。” 宋煜第一反应是把他的大衣又盖回去,后来才又反应过来乐知时说了什么,有些意外地转过脸看向他。 女孩的表情一下子也变得有些尴尬,眼睛在乐知时和宋煜身上扫了两轮,还是不太相信,“……真的吗?” “真的。”乐知时浅色瞳孔在灯光下亮亮的,说出来的话很直白,但是又有种奇妙的令人无法拒绝的感觉,“可以不找他要微信吗?我会吃醋。” 宋煜扭头瞥了他一眼,“你会吗?” “会。”乐知时抿着嘴对他笑,于是宋煜的嘴角也稍稍扬起一点,但又被他强大的意志力生生压了下去。 女孩看着他们,心里也有数了,说了句不好意思就准备离开。但乐知时着急叫住了她,把自己在蛋糕店买的芒果慕斯拿出来送给了她,看到女孩脸上又恢复笑意,乐知时心里才好受一点。 “我可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压下宋煜的扶手,靠在他身边,很小声地说,“希望她不要不高兴。” 宋煜只觉得他可爱,于是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你很像那种仗着主人在身边,就会挑衅大叫的小型犬。” 乐知时对他的形容不太满意,都从他肩上起来,面对着宋煜,“我没有这么坏。” “好的。”宋煜摸了摸他的下巴。 车开动起来,乐知时和宋煜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说话,偷偷把宋煜的手牵到大衣下面,玩他的手。 “那个蛋糕店的服务生说我们般配。”乐知时很小声对他说,“你听到了吗?” 宋煜摇头,那个时候的他正沉浸在惊喜失败的挫败感之中,什么都没有听见。 但他很快又说:“不过我也认同她的观点。” 乐知时被他一本正经的话逗笑了,捏了捏他的手,“为什么认同?” 本来也只是随便一问,没指望能得到什么答案,但宋煜竟然真的回答了,“按照现在人们的普遍观念,相不相配有几个指标:长相、身材、学历、收入、还有家境。” 他像是在认真地回答某个学术问题那样,一一分析,态度严谨,“长相身材都属于审美问题,没有标准答案……” “我很喜欢你的脸。”乐知时小声抢答。 宋煜转过脸,挑了挑眉,“只是脸?” “……”乐知时又小声说,“还有身材。” 宋煜似乎是满意了一点,乐知时又靠到他身上,很轻声地问他,“那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乐知时离他很近,脸颊上细小的柔软绒毛在光线下隐约可见,西式的骨相配上东方人细腻的皮囊,密而长的睫毛和通透的褐色瞳孔,令他眨眼时总有种有别于常人的清纯。 顶着这张脸问出这种问题…… “我不知道你好不好看。”宋煜故意说。 看到乐知时受伤的狗狗眼,宋煜笑了出来,“你真的很没有自知之明。” 这大概就是好看并且喜欢的意思,所以乐知时很快又高兴起来。 宋煜继续按照他的指标来计算,“学历,我们是一个学校。收入,虽然现在没有,但以后你做律师,收入应该比较可观。我以后的收入也不至于养不起你。” 养这个字乐知时很喜欢,心情大好地摸了摸宋煜的手臂。 “至于家境……” 说到最后一个话题,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几秒,像是自嘲一样,宋煜笑了笑,“如果你爸还在,我们也算世交。你爸不在,我们的家境就是同一个家。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门当户对吧。” 乐知时抬头看了看他,很依恋地把头靠在他肩上。 “这么一看,我们真的很配,对吧。” 他在意宋煜的情绪高过一切,至于这些指标,都只是无足轻重的玩笑。 这场注定要驶向狂风骤雨之中的逃离,不太适合忐忑的心。 车窗外又一次出现雨线,黑暗的夜里,落到玻璃上的雨丝最光明。乐知时昏昏沉沉,靠在宋煜的肩上,告诉他早上坐飞机的时候也是这样,下着雨,很多人。 “飞机颠簸得很厉害,我很怕。” 宋煜摸了摸他的脸颊,帮他把掉下去的大衣往上拉了拉。 “我想到我们一起看的那部空难片了。” “没那么严重。”宋煜说,“备降是很常见的。” 乐知时回忆起当时的感觉,心里还残留着滞后的恐慌,他知道宋煜会觉得他很孩子气,很幼稚,但乐知时对于灾难有着天然的畏惧。 “我以为她们会给我一份遗书的,我都已经想好内容了。” 准确来说,他已经在备忘录里起草了一份。 宋煜觉得他很可爱,但一细想,就觉得害怕,甚至有些难受,但他不想表现得太过患得患失,所以假装出一副相对轻松的语气,“想写什么?” “嗯……”乐知时在心里把那份本来就很简单的遗书挑挑拣拣,选了一些看起来没那么要紧的,告诉宋煜,“我手机和银行卡里一共有一万三千多的存款,但是我花呗还欠了两千,麻烦你用我的钱帮我还掉,不然我会死不瞑目。剩下的钱平均分成三份,给你、蓉姨还有叔叔。” “你送给我的写生本,有两本,可不可以都烧给我?虽然我知道这样很迷信,但是其他的东西都可以不用,这两个我想要。”乐知时说完,又想了想,“不知道这种说法可不可信,如果烧了之后我收不到,那就血亏了。” 在某些时候,乐知时总会表现出一种既天真又残忍的姿态。宋煜并不是很想听下去,所以一句话也没有说。 或许他应该问问乐知时,在想象自己可能死亡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 除了钱之外,有没有想过给他留下什么。 很有默契的是,乐知时也不说了,他伸出一只手在窗玻璃上写宋煜的煜字,然后用手指抹掉,跳转到明天吃什么的话题,告诉他来之前看了很多广州的美食攻略,最后说着说着,说累了,靠在宋煜身上睡着了。 时间从他睡着之后就流逝得很缓慢,宋煜在大衣下紧紧握着乐知时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安心一点。 没有人会把这种事当真,但宋煜会,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随时随地失去乐知时的可能,然而并没有。 还有一站就要到广州。乐知时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把他吵得有点难受,又不愿醒过来,宋煜只好松了手去找他的手机,最后从他的外套口袋里找出来。屏幕亮着,是乐知时定的闹钟。 他很喜欢把闹钟当提醒事项来用,宋煜替他关掉。可过了半分钟,又有新的闹钟响起。 他很喜欢设置很多个连续的闹钟。 因为被吵到,乐知时都不靠在宋煜身上,自己歪到窗户那边。宋煜没有办法,输入密码解了锁,把他手机里的五个连续闹钟全部关了。 滑动返回的时候,他不小心进到后台的其他界面,正好是乐知时编辑过的备忘录。他知道不该窥探隐私,但他还是看了。 整体不长,只有几行字,但标题就是遗书两个字,完全是乐知时的风格。 宋煜一眼就看到了最后一段话。 [我知道现在都要火葬,但是如果可以留下一小罐骨灰,请交给宋煜先生,他的手机号我写在最上面了,你们可以联系到他。 我不清楚接收规则,但我没有直系亲属,他是我的爱人。] 第76章 预支遗产 他们坐的是当天最后一班高铁,抵达广州的时候已经临近凌晨十二点。 乐知时下车的时候刚睡醒,整个人都很迷糊,一直被宋煜半揽在怀里出站。 他想到给蒋宇凡发消息,伸手摸了摸他的手机,觉得有些奇怪。 之前好像是在左手口袋。 通道里都是人,大家匆匆忙忙,睡眼惺忪的乐知时一抬头,发现前面一个男人的包没有拉好,里面一个黑色的小袋子摇摇欲坠,他跟宋煜说了一声,几步快跑过去,正好接住那个小袋子。 “大哥。”乐知时拍了拍他的肩,等到那人回头便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你东西掉了。” 对方先是千恩万谢,一抬头表情惊讶,“你不是飞机上那个混血小帅哥吗?” 乐知时这才发现,这是飞机上和他邻座的那个男人。他露出一个笑,“好巧啊,我们竟然坐的同一班高铁。” “是啊,太感谢你了,这里面都是我的证件,丢了可就麻烦了。”男人把袋子放回包里,拉好了拉链,“小帅哥你来这边有人接吗?我送你吧。” 乐知时下意识回头,看到宋煜推着行李箱走过来,“不用不用,您先去忙吧。” “那你有什么要帮忙的记得找我啊。”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他,又风尘仆仆地离开了。 “这是谁?”宋煜语气淡淡的,但直接伸手从乐知时手里拿走了那张名片,垂眼打量,“……明裳有限公司周成伟,还是个副总。” “坐飞机的时候他就坐在我旁边。”乐知时抓住宋煜的胳膊,语气很软,“哥哥,我好困啊。” 宋煜把名片收到乐知时的背包外层,带着他离开车站。 外面下了很大的雨,但并不冷,雨声嘈杂,出站的人潮也很混乱,宋煜身在其中,因过分冷静有序而显得格格不入。 他撑开一把黑色的伞,将乐知时拢在怀里,上了提前叫好的出租车,前往他在高铁上预定的酒店。 雨很大,几乎像是倾倒在车窗上,窗外的都市霓虹都被模糊成柔软的光圈,乐知时望着窗外,手却覆在宋煜微凉的手背上。 司机在车上用很不标准的普通话和他们聊天,说他们是不是来广州玩,乐知时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司机说话,一侧脸,瞥见宋煜大衣的肩膀处洇开深色的水渍。 热心的本地司机告诉他们哪里的烧鹅好吃,哪里骗游客,还夸他们订的酒店很不错。 等到乐知时下车,看到一百多层的金融中心大厦,跟着他上电梯去到高层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才知道司机为什么说很不错。 “为什么订这么贵的酒店?”乐知时提着自己的箱子往台阶上走,但只上了两级,就被宋煜接过去,“你应该问问你自己到外地怎么都不订酒店?” “我是觉得来了再找也来得及的。”乐知时原本想落地之后去吃当地很有名的餐厅,然后再考虑入住的事,没想到计划全部被打乱。 宋煜没有继续说话,他推着两人的行李到前台。 午夜的酒店大堂几乎没有其他客人,宋煜拿出他和乐知时的证件让值班的女前台办理,乐知时则坐在行李箱上,抬手先是观察了一下大衣上沾到的小水珠,然后又抬头四处打量,伸手碰了碰前台的一株碧绿的小盆栽。 没过一会儿,旋转门又打开,进来了两个男人,好像都喝了点酒,歪歪扭扭地挨着进来。乐知时坐在行李上转了转,面向他们,觉得他们很像是因为有静电而吸住的纸屑,摇摇晃晃,但是分不开。 不知道为什么,宋煜订的房间在系统里一下子查询不出来,前台说稍等一下,起身去叫经理,另一个男前台则为新来的两位客人办理入住。 乐知时就这么仰头看着他们俩,发现他们戴着同款的耳钉和项链,衣服款式也很相似,垂着的手臂亲密地贴着,手背磨蹭,好不容易牵到了一起,又很快分开。 “有大床房吗?”其中一个歪倒在另一个的肩上,酒精令他说话有些含糊,“要有窗的。” “有,稍等。”男前台收取了证件,很快为他们办理了手续,把房卡双手交接过去。 帮宋煜他们处理问题的女前台也回来,向他们道歉,“不好意思,系统刚刚出了问题,我们可以为你们免费升级成带阳台的双人商务套间,有两间卧室。” 宋煜的手放在大理石台面上,冷淡地拒绝,“不用,之前的就可以。” “好的。” 身旁的那对年轻男人半搂着,跌跌撞撞往电梯走,乐知时就像是只被吸引了目光的小动物,坐在行李箱上跟着他们的方向转,望着他们。 帮这一对办理手续的男前台笑得颇有深意,对自己的女同事暗示刚刚那对的关系,“啧啧,大床房。” 女前台此刻帮宋煜办理的也是大床房,有些尴尬地抬头,和他对上视线,然后非常抱歉地用手肘拐了拐自己的同事,把房卡递给宋煜,“这是房卡,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吩咐,行李我们会为您送上去。” 乐知时有些迷茫,视线在几人之间切换,见宋煜眼神冷淡,于是也懵懂地站起来。 “贵酒店的入住条件上有写两名男性不能入住大床房这一规定吗?”宋煜接过房卡,看向男前台,对方的脸色变了变,一时语塞。 女前台又道了歉,“不好意思,可能有点小误会,他说的不是您。” “不是误会。”宋煜面无表情,衣冠楚楚,看起来既体面又不近人情,但说出来的话令两位工作人员都愣在原地。 “我们和他们是一样的关系。” 一直上了电梯,乐知时都没有说话,宋煜从玻璃的反光看他,心里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凶了?” “啊?”乐知时仿佛从别的思绪中抽身,眼神迷茫看向宋煜,“你说什么?” 宋煜朝他走了一步,靠很近,“你在发什么呆?” 乐知时这时候才朝他伸出手,像一个不小心做了错事对着大人承认的小孩,摊开的手掌里躺着一片叶子。 “我以为是假的,不小心揪下来了。”他双手捧着那片柔软的叶子,很小声对宋煜说。 宋煜忍不住笑了出来,笑乐知时这么神思恍惚的原因,也笑自己多心。 “你不要笑我了。”乐知时问他,“你觉得这个盆栽贵吗?应该不是很贵吧。” 电梯门发出很轻的一声“叮”,缓缓向两侧打开。 宋煜似笑非笑地走出去,故意逗他,“好像很名贵,用你的存款去还债吧。” 乐知时跟在他后头,语气很委屈,“不行,那是我存了好久的,去年压岁钱我一分钱都没有花……” 沿着走廊到尽头,宋煜用房卡刷开门,脱了大衣外套挂在门口的架子上。 就在乐知时踏入房门的时候,整个套间的灯一瞬间全点亮,主色调是米色和焦糖,被暖黄的灯光一照,呈现出一种温馨温暖的色调。 房间很宽敞,大概有七十多平米,卧室里那张看起来很蓬松柔软的大床后面是一整面玻璃落地窗。蒙了层透明雨水,窗外的珠江夜景和广州塔朦胧而璀璨,每一滴水都泛着迷幻的微光。 “好漂亮。”乐知时脱下大衣,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在温暖的套房里转了转,发现浴室里有一个超大的浴缸,而且也是落地窗,“我一个人肯定不会住这种级别的酒店。” 宋煜朝他走去,靠在宽大浴室的洗手台,两腿放松,用不带嘲讽的语气说了一句很嘲讽的话,“你的存款可以住五天。” 看到乐知时转头、惊讶地睁大眼睛的样子,宋煜觉得很可爱,朝他伸了伸手臂,“过来。” “太贵了。”乐知时念念叨叨但很听话地从浴缸边走过去,站在宋煜的两腿之间,很乖巧地低着头,牵起宋煜的手,“不需要住这么好的,以前我们去旅游,住的那种家庭套房也很好。” “你说的是和我爸妈一起的那种?”宋煜微微仰着脸,嘴角勾起,把他拉得更近些,一抬头就可以吻到乐知时的距离,“现在他们可不在。” 明明也不是多暧昧的话,但从宋煜口中说出来,乐知时就有些脸热,他隐隐地感觉宋煜比白天的时候表现得亲密了许多。 “是不在……”他忽然想到什么,眨了眨眼,“这是我们第一次两个人单独住酒店。” 听完乐知时的话,宋煜点了下头,“是。” 所以要住最好的。 乐知时摘下宋煜鼻梁上的眼镜,搁在黑色大理石洗手台面,然后两手搭上他的脖颈,十分亲昵地把头贴靠在宋煜的额头上,“你订了几天,明天我来付可以吗?” 宋煜的手按在乐知时的后腰,鼻尖蹭了蹭乐知时的,从他身上嗅到一种水果糖的甜蜜气味。 “不要随便挪用留给我的遗产。” 乐知时被他一本正经的笑话逗笑了,很短促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都给你行了吧,就这么一点。”说完,他又垂了垂眼,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本来也是存来给你买礼物的。” 宋煜不太理解,问他为什么要买礼物。 “你要过生日了啊。”乐知时觉得他简直是个没有生活情趣的学术机器,连自己的生日都忘得一干二净,“十一月一号。”说完他就突然有点后悔,“我是不是应该不告诉你比较好,这样就会有惊喜。” “无所谓。”宋煜握着他的腰侧,对生日惊喜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只是低着头说,“我们也可以提前过。” “你好喜欢提前过。” 我是喜欢和你单独过。宋煜没说出来这句话,又听见乐知时说,“我前几天看星星,看到蝎子尾巴了。” 他很确定地告诉他,“应该没有看错,我还拍下来连成线了,就是天蝎座。” “蒋宇凡说天蝎座的人都很冷酷无情,但我觉得你不是。”乐知时为此还专门花了一个小时在网上检索,“我后来查了一下,天蝎座的性格描述都很……” 听他说话有些卡壳,宋煜抬眼看他,“很什么?” “神秘、腹黑、支配欲强、占有欲也很强,很有责任感,精力充沛,善妒、还有……”乐知时眼睛往上看了看,忽然想起来,对上宋煜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出最后一个,“……性感。” 他感觉一只手沿着衬衣下摆进去,贴上皮肤。乐知时觉得痒,稍微躲了躲,但被宋煜掐住了腰。 “你觉得准吗”宋煜低声问他。 乐知时被他摩挲的动作弄得有些后背发麻,像是起了层电,脸颊也烫起来,“挺准的……” 宋煜若无其事地询问:“哪一点最准?” “都很准。”乐知时感觉自己的身体起了层微妙的化学反应,但自己完全被宋煜圈在里面,无处可逃。 他被宋煜的金属表带冰到,躲了一下,轻声说:“你的手表好凉。” 听到他的话,宋煜抽出了自己的手,依旧是那副靠坐的姿态,抬起手腕,流畅地解开表带。 很细小的一阵金属声过后,那只圈住手腕的旧手表流水一样滑下,搭在他的指间,就像一件被剥下、被搭在椅子上的衬衫。 不知为何,乐知时的心跳忽然间变得很快。他试图将视线从宋煜的手上转移开,让自己稍稍冷静一些。 “遗产可以预支吗?”他沉黑的瞳孔盯着乐知时,抬手将表放入乐知时衬衣前襟的口袋之中。 “嗯?”乐知时有些茫然,以为宋煜说的是他的生日礼物存款,“当然可以,都是你的。” “别答应得这么快,我说的是你没说出来的部分。” 宋煜说完,单手解开自己衬衫最上方的那颗扣子。 “乐知时,我知道你对灾难有恐惧,但发生意外是小概率事件,你没那么容易离开这个世界,所以不要总是考虑自己的骨灰该怎么转交。” 乐知时愣了愣。 他怎么知道的…… “与其想那些,倒不如多考虑考虑现在的自己。” 乐知时并不理解他所说的话,茫然地反问,“现在?为什么?” “因为你的爱人善妒、占有欲强,支配欲很重,而且精力旺盛,需要一个鲜活的伴侣。” 宋煜抬手,捏住乐知时的下巴,靠的很近很近,要吻又不吻下去,距离微妙。 乐知时的心都快跳出来,指尖酥酥麻麻。宋煜的手触碰过的皮肤很烫,毛孔战栗。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想只留下一捧无用的灰土。他要把自己的温度、流淌的血液和每一寸皮肤都给宋煜。 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最爱的人就在眼前,他不想要任何的悲情收尾。 鼻尖相触,乐知时几乎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只差一点,他在等宋煜吻他。 但宋煜没有,他抬眼,对上乐知时的瞳孔。 “你说,刚刚那对情侣,现在在做什么?” 第77章 大雨侵袭 宋煜从很小就喜欢逗引乐知时,因为他单纯、乖顺、对他毫无保留。 无论要求乐知时做什么,他都会非常开心地去做,甚至觉得能够为宋煜做事是无比幸福的。当宋煜发现这一点之后,有意地克制自己的索取欲,哪怕他真的很渴望这么做。 他时常担心乐知时会用这么单纯的心对待任何人。一旦想到这样的可能,宋煜就感到烦闷,甚至痛苦。 乐知时生了一张令人愿意亲近和保护的漂亮脸孔,使你引起暧昧遐思,却又不齿于这样的行径。在年少暗恋的时候,宋煜时常对乐知时展现出来的、对兄长的依恋感到焦虑,如果无法占有,他宁愿乐知时永远不要对自己笑,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活得如同两个完全不相识的陌生人,留他一条体面的生路。 他甚至会在失眠的夜晚阴暗地告诉自己,乐知时其实就是一个用天真表象伪装出来的陷阱,他展现出来的依赖、讨好和温暖根本没有针对性,每一个遇到他的人都得到可以被崇拜、被爱的幻觉。大家前赴后继地跳进去,和他一样囿于其中。 一面疯狂地想要占有,另一面又不断地说服自己放他自由,这么多年,宋煜的情感永远割裂。 而这些乐知时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乐知时几乎是用气声回答宋煜的提问,他不确定自己这样的表现是因说谎而心虚,还是因为紧张。 他干净得像张白纸,宋煜的任何一点小动作都能将温度触发到他的燃点,一点就着。 听到他的发问,乐知时无可避免地想到了那对亲密的情侣,想到他们可能会发生的事,但老实说,他已经不记得他们的样貌,所有那些意乱情迷的、热烈的想象,在脑海里都是宋煜和他的身影。 他们的距离过分密切,鼻尖相抵,宋煜身上干净好闻的气味蛊惑着乐知时向他靠近,仿佛一种百发百中的诱引。他的呼吸声不可抑止地变重,等不到宋煜的吻,忍不住自己贴上他,试图去亲吻他的嘴唇。 但宋煜向后躲开了。 乐知时的眼神流露出迷茫和一点点受挫。 “回答我的问题。”宋煜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异常冷静。 乐知时知道自己刚才的含糊其辞没能成功,睫毛垂了垂,又抬眼看向他,讷讷道:“……在做少儿不宜的事吧。” 宋煜深邃的眼里有了些许笑意,抬起手,视线落到乐知时的嘴唇,用屈起的指关节轻轻地刮了一下乐知时的喉结。 “你呢?” 乐知时张了张嘴,心都快要跳出胸口。宋煜的手握上了他的脖子,力道很轻,虎口嵌合在侧颈线条,拇指指腹很轻地蹭在他柔软的皮肤上,“想吗?” “嗯。”乐知时坦诚地承认自己的欲求,凑过去吻上宋煜的嘴唇,这一次他没有躲开。唇瓣贴合的瞬间,乐知时的身体微微地颤了一下,手不自觉勾住宋煜的脖子,低头想和他贴得更近一些。 等待期间,他在酒店的前台吃了一颗赠送的西柚味硬糖,此时此刻已经完全融化。残留着甜味剂与粉色色素的舌尖小心翼翼地舔舐着,试探性地深入,感觉宋煜没有拒绝,于是更勇敢一些,去触碰。 湿软相触,海浪卷起,糖果的味道要分享给恋人。 宋煜任乐知时青涩地亲吻自己,用抚摩后颈当做鼓励,另一只手掐上侧腰。 “腰怎么这么薄……”宋煜在亲吻的间隙中问他,没有得到回答。 乐知时感觉自己变得粘腻起来,比之前适应许多,但窒息感仍在,尤其是宋煜的右手还握在他的脖子上,仿佛这才是他缺氧的根源。他的颈动脉鲜活地跃动着,在心脏的搏击下源源不断地输送温热的血液,全都被宋煜一手掌握。 他断断续续地喊他哥哥,整个人往宋煜怀里倒。宋煜退离,十分亲昵地用嘴唇碰了碰他的鼻尖,上下摸着他颤栗的后背,像是安慰,但起到的则是反作用。 “哥哥……”乐知时的眼睛很大,浅色瞳孔湿朦朦的,被亲吻过的鼻尖也是湿湿的,像小动物的鼻尖。他凑过去,讨好似的磨蹭着,“可以吗?” 他得到的回答是一个几乎天旋地转的拥抱。乐知时被打横抱起,沿路的天花板都映射着迷幻的光,直到陷进一片柔软的床上,双腿半搭在窗沿,卧室的顶灯照得他头晕目眩。 “这种问题应该让我问。”宋煜站在床边,倾下身,阴影裹住了乐知时的躯体。 他的吻骤雨一般落下来,湿软的唇舌搅弄到一起,头脑空白,他不知道自己的衬衫纽扣是如何解开的,白到几乎发光的胸口袒露出来,粉色的乳尖被宋煜修长的手指捻揉,越来越红。 他开始呼吸困难,在吻中难抑地发出呜咽。宋煜松开些许,让乐知时可以顺利换气,自己则低头下去,从耳垂吻到侧颈,一直到胸口,每一处白皙皮肤都像是闷出了粉色。 乐知时过往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连难耐的痛苦都是欢愉的。 他懵懂地挺起了胸,似乎想要将乳尖喂到宋煜口中,但宋煜没有多做停留,一路往下,吻到裤腰边缘。 感觉宋煜要做什么,乐知时有些退却地往床上缩,但被宋煜掐住膝盖,拉了下来。 “躲什么?”宋煜干脆地解开他的裤子,白色的棉质内裤上已经洇出了水渍。乐知时伸手遮了遮,但却被宋煜反手强行握住手腕,低头隔着内裤亲吻他的阴茎,提醒着乐知时,“自己做的时候就不怕了?” 乐知时喘息着,用手背挡住了眼睛,感觉内裤边缘被拉下来。 阴茎被含住的瞬间,他浑身都抖了一下,感官裸露又直白地冲击他的大脑皮层,令他缺乏安全感,伸手想要去碰宋煜。于是他的两只手都被控住,变成只能输入快感的机器。 “哥哥……哥哥……”那张总是能把他吻到几近窒息的嘴此刻吃掉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湿润的口腔挤压着他的欲望。 每次深入都令乐知时头皮发麻,但欲望被抛得愈高,他越不能没有宋煜的拥抱,所以在喘息中不断地呼唤他,“不行……想抱,抱着我……求你了,哥哥,你抱我……” 宋煜半跪在地毯上,并不打算起身,但乐知时的声音太过可怜,原本是个逗弄的好时机,但他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退了出来,用十分色情的方式吻了吻他的囊袋和胯间的皮肤,留下深红色的印子,而后替他脱掉了白色帆布鞋,站起来。 乐知时迷濛中睁眼,逆光的宋煜仍旧整洁有序,黑色衬衫与西装长裤,说是参加会议都十分可信,但他事实上在做爱,并且非常强势。 他压上来,左手掐住乐知时的下颌,逼迫他张开嘴与自己接吻,卷着舌尖侵入,情色片里的吻法。乐知时如愿以偿地拥抱住宋煜,雪白的手在他的衬衫上留下抓痕,呼吸稍稍恢复了一瞬,他的阴茎又一次被宋煜握住。 他一面极尽色欲地吻他,一面套弄着他的阴茎,让乐知时几乎溺死在他身下。 有时候宋煜很享受看见乐知时气若游丝,看他涨红了脸濒临窒息,然后救他,亲吻他,像一个下流的英雄。 “哥……哥……我……”乐知时几乎已经说不出连续的话,只剩下单音节,他的手紧攥着宋煜的后背,雪白的指关节因太用力而透出粉色,仿佛下一秒就要划破黑色的布料。 但没有,下一秒的手指忽然松懈开,因为他射了。 他射在宋煜的西装裤上,身体止不住地发抖,但宋煜还没有结束套弄,直到半透明的精液从那个肉粉色的口尽数淌到他的手指和虎口,再也没有,宋煜才罢休。 他稍稍起身,将手上沾的精液抹到乐知时的脸上,还有他饱满的、被亲到微微肿胀的嘴唇。 “乐知时,你弄得到处都是。”他的语气有些冷酷,方法责怪似的,把满是液体的手指强行伸到乐知时的嘴里,模拟口交一般压着他的舌尖缓慢进出,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舔干净。” “唔……”射精后地乐知时格外乖顺,舔弄他修长的手指,像吸吮糖果一样努力,从一根变成两根,口涎从嘴角淌出也不自觉。 不知道什么时候,宋煜的手抽出来了,拉出一条晶莹的细丝。 “还要继续吗?”原本可以是自然而然的承接,但宋煜还是询问他。 外面又一次下起了大雨,雨滴拍打在高空中的落地玻璃上,透明、悬空,他们仿佛在雨中苟合。 “要。”乐知时在喘息中点头。他不满足于这样的抚慰,需要更深的结合,他知道那是怎样的。 在乐知时想着宋煜自慰的时候,他都已经和宋煜在自己昏暗的想象中做过无数次了。 意识因性高潮而变得昏沉,迷茫中乐知时被剥光了衣服,雪白的皮肤被灯光照得晃目,但每一处关节都是淡粉色,膝盖有一处尚未消退的淤紫。 宋煜盯着乐知时,他这么矛盾,漂亮、容易受伤,轻易可以留下性与爱的痕迹,仿佛天生生了副需要被保护,又适合被凌虐的皮囊。 迷茫中,乐知时感觉被自己含吮过的手指裹了一团黏润的膏状体,忽然伸到了他下面。他有些慌乱地睁眼,看见宋煜的牙齿咬着一片方形包装的安全套。 心跳加快。 他的一只手正在揉弄乐知时的穴口,另一只手掰开按住了他的腿。 这画面太不合时宜,宋煜用这张看起来和欲望毫无关联的脸孔做着最下流的事。 “哥……我想亲……” 宋煜本质上和乐知时并无两样,再强势,对乐知时的爱永远是第一位。他没有办法拒绝乐知时。 牙齿松开,那枚安全套掉落在乐知时柔软的小腹,锯齿形的边缘磨着皮肤。 宋煜的吻是强势的,命令也是,但他对待乐知时有着最大的耐心和温柔,扩张的时候会不断地用吻来麻痹和安慰他,告诉他“放松,不要怕”,伸进去的手指缓慢地侵入和探索,寻找能令乐知时兴奋的点。 性依赖也是依赖,宋煜也想占有。 一开始乐知时很紧张,觉得扩张很奇怪,喘着气求他进来,“不要弄了,进来吧哥哥……” “你咬得太紧了,吃不下我。”宋煜说着又增加了一根手指,“这样做的时候才不会疼。” 事实上乐知时愿意被宋煜弄痛,他觉得宋煜施加给他的任何感觉都是好的。 穴口被手指进出,白色膏体融化在粉色的软肉里,乐知时软软地叫宋煜的名字,喊他哥哥,手伸过去异常主动地解开他的皮带,掏出里面已经硬到起了青筋的性器,握在手里仿佛有生命似的。 宋煜吻着他的脖子,就着乐知时握住的姿势挺了几下腰,仿佛在操他的手。 乐知时后背汗湿了,握住不敢动。 “给我戴套。”宋煜命令的声音徘徊在他耳侧。 “不能不戴吗?”乐知时很天真地在他身下提出了非常考验人意志力的请求,“可以不戴的吧……” 宋煜后背起了一层薄汗,“不可以。” 他语气又变得和缓一些,吻了吻乐知时的下唇,“你会不舒服的,听话。” 他的吻太甜蜜,乐知时被吻到迷惑住,变得乖巧,于是很缓地点了两下头,摸索着肚子上的套。 宋煜正扶着他的性器,用那个硕大的、溢出性液的前端磨着乐知时的穴口,令他越发无法正常呼吸。 他很艰难地撕扯着包装,包装袋里的润滑油滴在他平坦的小腹,沿着腰线滑落到床单上,“撕开了……”他说话有些失力,努力地去找宋煜的性器,对此他很不熟练,试了很久才勉强戴上,然后倒向枕头深呼吸。 这感觉仿佛待宰的羔羊,自己递上利刃。 宋煜俯身,给出一个奖励般的甜蜜的吻,“乖,舌头伸出来。” 在乐知时乖乖伸出舌头与他交吻时,宋煜挺进他扩张好的穴口,只是一个前端,乐知时在吻中就呜咽出声,“涨……” 宋煜掐着他的大腿根,又往更深处挺进,乐知时紧得要命,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性器被他夹得轻微跳了跳。 “这才刚开始。”他声音都变了。 乐知时的腿下意识地往宋煜身上缠绕,被他抓住一只搁到宋煜的肩上,宋煜极缓慢地往里挺进,手紧紧握住乐知时细白的小腿,侧过脸吻他的脚踝,另一只手揉着他的臀肉。 等到胀痛的感觉逐渐隐去,被另一种欲望替代,乐知时的轻而弱的叫声也变了。他的头开始后仰,满面潮红,整个人往宋煜的方向挺过去,弯曲的腰部弧线令人着迷。光裸的身体被快感侵蚀透了,热得仿佛要融化。 他在不太正常的喘息中不断呢喃宋煜的名字,但不太愿意说别的,直到宋煜的性器挺进到某一处,他忽然叫出来,很短促的一声,然后难受得摇头,反复说不要。 “这里?”宋煜仿佛确认着什么,狠狠往那一处操弄一下,乐知时几乎要挺起上半身,声音里带了很可怜的哭腔,“哥哥,别弄那儿……” 宋煜摸着乐知时的脸,“这是前列腺,你会很舒服。”他说着,压着乐知时的长腿狠狠往那个点上凿,乐知时被他操得直往上去,头几乎要埋没在枕头里,声音被撞得破碎,那根软下来的阴茎也一颠一颠的,抵在宋煜的下腹。 窗外的雨粗暴地落下,翻搅着泥土,乐知时最敏感的那一点几乎要被宋煜捣烂,在性快感和缺氧中乐知时产生了离奇的幻觉,仿佛他只是一颗熟过头的柿子,被宋煜捏破了,没有形状,只有满手甜腻的红色汁水。 到后来,他的两条腿都架上了宋煜的肩膀,整个人像折叠的文件夹,被压缩在宋煜的身体下,高高抬起的腰下垫着一个羽枕,狭小蜷缩的姿态被宋煜操到口齿不清,半闭的眼蓄着热雾。 “你说什么?”宋煜掐着他的胯骨低喘,逼迫他说清楚。 乐知时被插得气上不来,猛地咳嗽了几下,感觉宋煜的力气轻了一点,努力让自己说得清晰一些,“哥哥……舒、舒服吗?” “舒服。”宋煜的粗喘夹杂在交合的水声之中,他低头亲了亲乐知时的鼻尖和嘴唇,“你舒服吗?咬得这么紧。” “嗯……”乐知时的头发都在猛烈地攻势下晃动,他半闭着眼,痴痴地笑,用最纯真的表情说着最下流的话,“哥哥操得很舒服……” 宋煜觉得热,脱了衣服侧躺下去,从后面抱住他,手臂穿过去揉捏他的乳尖,然后挺进乐知时的身体。 “哥哥,不,不行,好深……” “不行吗?”宋煜吻着他后颈的痣,“那为什么一插就进去了。” “乐知时,不要骗人。” 乐知时感觉自己的眼前都是一片黑,浑身都麻痹,仿佛没有了知觉,只能自救一般孱弱地呼吸着,侧着的姿势令他产生一种会被宋煜顶破的错觉。 宋煜曾经用这样的姿势抱他入眠,像一个可靠的、安全的温床。 但他也可以用这样的姿势把毁天灭地的快感喂到他的身体里。 窒息感对乐知时来说太熟悉了,他习惯窒息、习惯感官体验的极致,甚至习惯死亡。 但宋煜给他的窒息安全的,他不必忍受和习惯,可以尽情享受。 “真的,太深了,宋煜、宋煜……” “现在就不叫哥哥了?”宋煜咬住他脖子上那一小块肉,有些凶狠地吸吮着,“你小时候很乖,叫我什么,记得吗?” 在他引导之下,乐知时口齿不清地叫他小煜哥哥,这种感觉竟然真的像小孩一样,迷糊,没有自制力。 他是脆弱的,很好掌控的,这给宋煜更大的考验和煎熬。 “你说你要当小煜哥哥的女朋友,真的还是假的?”宋煜吻着他的耳朵,操弄的速度越发快起来,“也是骗人的吧。” “没有,没有。”乐知时喘不上气,下意识为自己辩驳,“我不骗人……” “真乖。你现在是了。”宋煜牵着乐知时攥紧的手放到他的小腹上,隔着薄薄的皮肉,乐知时几乎可以摸到那根捅进来的东西,在他的肚皮上一下一下地凸出来,“摸到了吗?” “嗯……”乐知时有些害怕,又很羞愧地扭头。他眼前茫茫一片,几乎看不见宋煜,但渴望与他接吻,“哥哥,亲一下吧。” 吻覆盖了他支离破碎的呻吟,和几乎被宋煜撞到空白的大脑,他听着宋煜越来越重的呼吸,被他操得射了出来,眼前什么都看不见,昏昏沉沉,感觉窗外的雨更大了。 他感觉宋煜也射了,顶着他的前列腺不舍地结束的,久久地吻着他后颈。 他没有完全软下来,但乐知时却已经不行了,体力跟不上,除了大口呼吸什么都做不到,濒死前被再度救回的错觉萦绕着他,意识几乎脱离了这副潮红瘫软的身体。 这座城市陷入被雨埋伏的黑夜之中,每一处草木都得不到喘息,被暴烈的雨肆意地拍打,从海上席卷而来的飓风抱着吞噬一切的野心,将黑暗中的都市烟火吞没。 乐知时喜欢暴雨,喜欢空气中翻搅出来的泥土的气息,那似乎暗示着大自然的生命在搏动,在雨的暴力里被拆解,而后重获新生。 雨声令他几乎陷入一种幻听式的回响,耳边徘徊着宋煜既远又近的声音。 “不叫哥哥了吗?” 他的声音很低,有些哑了。 “你小时候很乖,叫我什么,记得吗?” 在引导之下,乐知时口齿不清地叫他小煜哥哥,这种感觉竟然真的像小孩一样,迷糊,没有自制力。他眼前是自己小时候的画面,被宋煜牵着,在大雨里贴着肩膀行走在水中。 “你说你要当小煜哥哥的女朋友,真的吗?”宋煜的嘴唇贴住他的耳朵,“也是骗人的吧。” “没有,没有。”乐知时喘不上气,下意识为自己辩驳,“我不骗人……” “真乖。”他仿佛宣判一样,“你现在是了。” “嗯……”乐知时羞愧地扭头,他几乎看不见宋煜,但渴望与他接吻,“亲一下吧。” 模糊间,他被衣服裹着抱起来,缩着,听见水声,感觉到温热的雾气粘附在脚踝的皮肤上。进入水中的时候,乐知时感觉宋煜在叫他的名字,温柔地啄吻他的嘴唇。 “宝宝,你很乖。” 宋煜用从来没有说出口、但或许在心里念过许多遍的称呼叫他。 乐知时胸膛还在起伏,很轻地对他说,“我不乖……我爱你。” 他太累了,直接昏睡在浴缸里,几乎是半梦半醒地任由宋煜清洗,然后被抱出来,像一个新生儿一样被呵护着对待放进温暖的棉被中。窗外的雨仿佛再也不会停了,但宋煜的怀抱温暖而安全,是他唯一想去的栖息地,他一点也不害怕。 天快亮的时候,乐知时有些迷糊地醒过来,他有些脱水,含混地说要喝水。一向很讨厌被吵醒的宋煜几乎是一瞬间就醒了,他起身去给乐知时倒了杯温水,回到他身边,扶着他的脖子喂下去。 再躺下去的时候,乐知时很自然地钻进宋煜的怀抱里,抱住他的腰,与他天衣无缝地嵌合在一起,仿佛在母体里他们就这样依存着,保护着彼此。 他一觉睡到了中午,醒来的时候宋煜已经不在身边,乐知时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翻了个身,发现自己浑身酸痛,几乎像是发烧的后遗症。他抬手背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温度,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勉强往上靠坐了一下,乐知时掀开被子,发现自己一身的印记,还有小腿和胯骨还有疑似被掐过留下的淡淡淤青。 “幸好不是夏天……”他刚说完,发现声音也有点哑,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正好看到穿着浴袍从浴室出来的宋煜,身材高大,隐约还能看到胸膛的肌肉线条。 乐知时的第一反应是用被子遮住了自己,只露出一双眼睛,蒙着水汽,很乖顺地眨了眨。 “下午还要出去,睡到现在。”宋煜颇为从容地朝他走过来,坐到床边。乐知时攥着被子,嘟囔了一句,“那也不是我的错……” 他以为宋煜会很强硬地扯开,但他搞错了,宋煜凑过来,很轻地吻了一下乐知时脆弱的、有些红肿的上眼睑。 “我好像一直忘了说,”宋煜的拇指指腹轻柔地抚摩乐知时的眉骨,“你的睫毛很漂亮,眼睛也是,像琥珀。” 忽然被夸奖,乐知时有些得意,于是也松了拽住被子的手,扑到宋煜怀里,蹭了蹭他的脖子,“我腰好酸,骨头也很痛,我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我检查过了。”宋煜摸着他的背,把责任都一并揽到自己头上,“怪我。” “不怪你。”乐知时嗅到他身上很好闻的须后水的味道,小声说,“你很好,你超级好,我很喜欢你。” 他脑子里忽然飘过一些片段,有些不好意思地哼了几声,抬起头亲了亲宋煜的下巴,像是央求一样,“哥哥,你可以再那样叫我一下吗?” “哪样?”宋煜盯着他,心里有了答案,但故意装不知道。 “就是,就最后那样。”乐知时有点着急,拿自己的额头一下一下地磕宋煜的下巴,耍赖似的,“宋煜,快点,叫一下嘛。” 拗不过他,宋煜只能凑到他耳边,嘴唇贴上他的耳软骨。 他的声音还有点沙哑,语气是别扭里带着一点温柔。 “宝宝。” “你叫得没有昨晚好听了。”乐知时很挑剔地捏了一下他的手臂,眨了眨眼,表情有些俏皮。 宋煜觉得很好笑,语气冷冷的,“你这是在嫌弃我吗?” “没有,没有没有。”乐知时十分轻快地否认,眼神飘忽到窗外的大雨,看着由黑转白的天色,还有弥散的水雾中隐约可见的广州塔。 一晚上已经过去了。 乐知时从宋煜的怀里出来,或者说把他推开,四处摸着找着自己的手机,最后在床头发现。 宋煜给他扯被子,怕他着凉,“躺进去,不要生病。”看见乐知时专注地盯着手机,他有些不满,伸手想去拽他手腕,像只不满足被忽视的猫,“你在忙什么?” “等等,马上!”乐知时和他较着劲,不愿意松开手机,眨着那双清纯的大眼睛盯着发光屏幕。 宋煜对他的网瘾表示不满,正要再说,忽然间听到自己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乐知时发的微信。 “你搞什么……”他的话还没说完,在看到信息的瞬间,太阳穴都猛地跳了跳。 [乐乐:微信转账2000元] “只是昨晚的……”乐知时还没来得及说房费两个字,就被宋煜捏住了下巴。 宋煜的声音变得有点可怕。 “乐知时,你在嫖我吗?” 第78章 绝对占有 “嫖?”乐知时眼神茫然,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疯狂摆手,“啊,不是不是……” 他一着急就想抱宋煜,被宋煜摁住肩膀推开,“不许抱。” “为什么?”乐知时不满地瘪起嘴。 宋煜一本正经道:“我对你过敏。” “你骗人。”乐知时要抓他手臂,但被宋煜反手握住,另一只手捏着手机下缘,用手机拍了拍他的脸颊。 “乐知时,别给我转移话题。” “你现在很有钱了是吗?还是我太便宜?” “你不便宜!”乐知时慌张地去抓宋煜,一不小心扯下了宋煜的浴袍,露出大半个肩膀,上面还有抓痕。 宋煜低头瞟了瞟,又抬起眼,盯着他,沉声道:“怎么,没嫖够?” 乐知时被这句话呛得一下子咳嗽出来,从胸口红到脸颊,他好不容易顺过气,结果被宋煜摁住肩膀压下去,倒在柔软蓬松的枕头上,但又不吻他。 须后水散发着一股很淡的、混合了檀香和柑橘的香气,本来是很常见的气味,但依附在宋煜的皮肤上就很好闻。他的眼神缓慢地扫视在乐知时的脸孔上,释放出一种危险信号。 “你的钱够来几回?”宋煜的手指沿着乐知时的鼻梁往下,很轻地拨弄了两下乐知时微肿的嘴唇,上面覆着一层淡淡的水光,“四次?” “嘴唇有点疼。”乐知时很小声地哼了一声,躲宋煜的手指。 “怪谁?”宋煜的手指戳在他柔软的嘴角,有时候乐知时一笑,这里会陷下去一个浅浅的小涡。 乐知时哑口无言,的确是他自己一直缠着要亲,做了多久就亲了多久。他可能真的和别人不太一样,很需要被抱住或是接吻,越是在那种时候越是需要亲密行为的验证,最好一刻都不停。 “乐知时,下午不去找面料了吧。”宋煜的手没有停下,继续往下,握住了乐知时的脖子,指腹蹭着皮肤上深红色的印记,“今天把剩下的一次性挥霍完,以后就不用做了。” 乐知时立刻摇头,脑袋努力地往上凑,想亲他又被躲开,只能委屈地强调,“不行,不可以。” 宋煜挑了挑眉,故意说:“还是要找面料重要?” 乐知时垂下眼,喉结不自在地上下滚了滚,挤出另一个答案,“不是,我的意思是……还要有以后的吧。”他的手从被子的一侧伸出来,刚放到宋煜的浴衣系带,就被攥住了手腕。 “你看看自己都成什么样了。”宋煜扫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放回到被子里,“老实点。” “你昨天还说我乖来着,今天就觉得我不老实了。”乐知时咳嗽了两声,缩回被子里,“宋煜,你真的很凶。” 宋煜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整理好浴袍,俯视他道:“再说就把你绑起来。” 乐知时闭嘴了,但两秒后又伸出手臂,像小朋友对老师举手那样,“最后一句,我给的钱是房费,第一天让我出。” 宋煜转身,气定神闲道:“我拿绳子了。” “哎哎哎,不要,我不说话了还不行吗……” 下床洗漱的时候乐知时才发现自己腿都打颤,走了两步就蹲下来,甚至干脆坐在地毯上,也不说话,不吭声。宋煜本来在电脑前确认邮件,瞟了一眼发现乐知时坐在地上的背影,这才走过来问他怎么了。 “有点疼……”乐知时耳朵涨红了,抱着自己的小肚子,脸微微皱起。 “哪里疼?”宋煜把他从地上抱起来,手臂穿过膝盖窝,朝洗手间走去。 “……我感觉哪儿都有点疼。”乐知时摸了摸胸口,“嗓子、小肚子还有腿,还有……”他清了清嗓子,糊弄过去。 “我给你上过药了,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宋煜把他放到洗手台前,让他站定。 乐知时这时候才看到放好的水杯,上面还搁着挤好牙膏的牙刷,他侧头看了宋煜一眼,“你怎么这么好。” 宋煜不自然地别过脸,“顺手而已。” 听见乐知时的声音还有点哑,宋煜伸过手去,很轻地摸了摸乐知时的小腹。 当事人没有觉得这动作有什么,反而忽然发现自己的拖鞋在被抱起来的时候掉了一只,所以干脆伸出脚踩在宋煜的棉拖上,这样宋煜也没办法走掉。 “我弄得太过了。”宋煜的声音很低,听起来比刚刚软和了很多。 但乐知时并没有介意,他把手放在宋煜的手上,一边刷牙一边含混地说:“没关系,我的生命力很顽强的。” 这话怎么听都不太对劲。宋煜没说话,任他踩着,眼睛望向镜中的乐知时,耳后的皮肤上都有一小块吻痕,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酒店的送餐服务还算不错,宋煜点了一些清淡的粥品和乐知时能吃的点心,还有一大份水果拼盘。 乐知时体力匮乏,非常饿,一大碗热粥喝下去,浑身都舒服不少。 但真的很清淡,太清淡了。 他指着窗外的雨,音色和平时不同,略带一点沙哑,仿佛从一个小孩成熟了很多,但说出来的话还是很孩子气,“这种天气就应该吃火锅才对。” 宋煜叉了一块切成小兔子形状的苹果,堵住了他的嘴。 下午一点半,雨稍稍小了点,但风很大,宋煜以防止乐知时喉咙受凉引发哮喘的名义,把自己的高领羊毛衫套在他身上,整理衣领,把看得到的痕迹都遮好。 从酒店出来,提前叫好的车停在金融大厦旋转门前,宋煜把乐知时半搂在怀里,撑伞带他上车。 面料商的地址离得不远,司机是个年轻男人,说那个地址是他们这里最大最国际化的面料批发市场。 他说国际化的时候,还特意从后视镜瞟了几眼乐知时的脸。乐知时和宋煜分着戴了一副蓝牙耳机,挨着他低头看手机。雨刷在挡风玻璃上扫来扫去,宋煜有些烦躁。 “小帅哥,你是混血儿还是老外啊。”他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乐知时抬起头,没太听清对方的话,正要摘下一只耳机,但被宋煜摁住了手,见他一脸冷漠道:“中英混血。” 对方连连点头,趁乐知时抬头又多看了一眼,“哦,怪不得长得这么好看,睫毛比女生的还……” “绿灯了。”宋煜截断他的话,冷淡得像个语音播报的机器人,“下雨天交通事故频发,麻烦专心开车。” 乐知时一无所知地低头,继续看漫画连载,过了几秒,感觉宋煜摁住他的手松开来,乐知时又主动抓住,不让他走,一边看漫画一边捏他的指关节。 “你也不怕把眼睛看坏了。”尽管带着责备的意思,但宋煜对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温柔了太多。 乐知时头都不抬,点到下一页,“不会的,这是月更连载,一个月才能看一次。” 完全不是一个脑回路。宋煜看向窗外,少了司机的搭讪,车厢里安静很多。没过太久他们就抵达批发市场,乐知时关车门前很礼貌地说了谢谢,然后躲到宋煜的伞下。 这里由许多栋建筑组成,面积很大,里面有许多面料商铺。宋煜拿着乐知时给出的地址信息,很快带着他找到了那间面料商铺。 这家面料商的面积是同楼层是最大的,空间宽敞,里面设置了许多排架子,满满当当放着各式各样的面料,总体而言是按照颜色分类的,每一个格子下贴有写了面料名称、生产地和价格的标签,琳琅满目又不失规律。 “你是不是感觉自己来到了天堂?”乐知时企图采访宋煜这种强迫症患者,但宋煜对此并没有太大兴趣,直接朝看起来最像管理人员的店员走去。 “你好,我想买一款面料。”宋煜开门见山,脸上没太多表情。 对方是个年纪不小的中年女人,稍稍打量了一下宋煜,见他穿了件复古麻灰色切斯特菲尔德大衣,衣长很长,里面是黑色高领羊绒衫,都是质感很好的料子,一整套下来价格不菲,这些混迹在面料制作和加工的人最会看碟下菜,扫一扫你的着装,心里就有了底。 她笑脸相迎道:“您好您好,我是这边的主管,我姓陈,请问你是想要哪种?我家可是这儿最大的供应商,很多大老板专门坐飞机过来跟我们谈面料定制。”她转着脸指了指这些看不完的架子,“这都是一小部分,仓库还有好多呢。” 宋煜回头看了一眼乐知时,乐知时立刻开心地报上了面料的名称,“陈主管好,之前我们打电话联系过,说这款停产了,您这儿有存货吗?” 陈主管用ipad查询了一下,发现这款面料显示的是有少量库存,但又无法调取,“稍等,我联系一下仓库,门面店里没有这一款。” 宋煜略点了点头,两手放在大衣口袋,淡然站在原地,乐知时看着附近的布料,用手摸了摸,又拿手机记录下来,然后跑回来拉一拉宋煜的袖子,“那个青灰色的绸缎也很好,可以做小琪他们设计的裙子。” 宋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也不缺钱,不需要跟我报备。” 乐知时一下子鼓起嘴,皱了皱鼻子,“我没有钱。” 宋煜修长的手指握着手机,把微信界面的转账记录给他看,反问道:“是吗?” 他又不收,又不退回,就这么吊在中间,乐知时在心里埋怨,这个人果然干什么都是这样,比猫还会钓鱼。 “我很穷。”乐知时小声说,“两千一次太贵了,我可玩不起。” 宋煜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措辞,挑了挑眉,“谁玩谁?” 没等乐知时开口解释,另一个店员走上前来,是个年轻女孩,刚刚她就在不远处站着,也知道乐知时他们要找的面料,她拿了一些差不多的材料过来,礼貌地对他们打招呼,请他们看看这些可不可以替代。 乐知时把面料放在灯光下认真观察,又拍了照片发到群里,也接过年轻店员递来的放大镜观察织线纹理。 和群里的大家得到的结果一样,乐知时也觉得这几款不能作为替代品,它们缺乏波光粼粼的质感,没有掺太多有质感的银丝。 “谢谢你。”乐知时把东西递回去,然后站回到宋煜身边。 店员说不用谢,抱着面料打量了一下,眼神落在宋煜身上,犹豫片刻,不禁问道:“您是特意来看材料的吗?” 乐知时忽然觉得不对,感觉好像他们把宋煜误认为什么制造商的代表了,他看了一眼,是觉得宋煜穿得很商务,除了脸过于年轻,看起来是很容易被误解。 宋煜没有回答,店员也没有太尴尬,又转向乐知时,笑着问他:“你是助理?还是秘书?我感觉你看起来好小,可能比我还小。” “啊……我,我其实……”被误会后,乐知时想解释,但宋煜忽然笑了一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仿佛对年轻总经理和小秘书的设定表现出不小的兴趣。 “我们不是这种关系。”乐知时试图解释,但宋煜从容地截了他的话头:“他是挺小的。” 店员一副了然的表情。乐知时正好抓住她咨询其他的面料,又挑选了一些,决定直接从他们这里采购。 “一般来说我们是不接受五百米之内的订单的。”店员看了看宋煜,“如果您觉得样品拿回去效果不错,还希望能多照顾照顾我们的生意。” 他怕是照顾不了了,乐知时心想,他长了个资本家的脸,实际上是个捡石头的。 七七八八买了一大堆,乐知时感觉自己带来的公款已经不够挥霍了,带着点撒娇的语气向店员要优惠,但被宋煜制止了。 “多的我补。” 薅的是自家男朋友的羊毛,乐知时并没有非常开心,但他的注意力被店员手里的另一个板子吸引,上面穿了一些丝绒的布料,都裁成三指宽一米长的缎带,颜色各异。 “这个是?” “哦,这个是我们的新产品,一种手感非常好的丝绒缎,很多名牌女装的高端线都来找我们定这款。”店员抽出黑色的一条,递给乐知时,“你摸摸看,手感是非常好的,而且不会泛白。” “真的,软软的很舒服。” 宋煜见乐知时将那条黑色的缎带搭在他白皙的手腕上,强烈的色彩对比令他产生某种遐想。 “这条送你吧。”店员脸上浮现出小女生的笑,“我感觉你的头发再长一些,长到肩膀,用这个扎起来应该会很好看。” 乐知时也笑了,唇边又一次出现那个小小的凹陷阴影,很可爱地抓了下还不够长的头发,“是吗?那谢谢你。” 店员帮他把其他选购的面料都打包好,陈主管才回来,她脸上的表情就让乐知时猜到结果不妙。 “不好意思。”陈主管说,“本来我们是有一批五百米的样品,是最后一批了。因为这款造价高,需求又比较少,后来就不做了,这最后一点是留给一个制作商的,据说他自己很喜欢搜集一些停产的面料,昨天刚拿走了。” “是这样吗?”乐知时有些遗憾,难怪在电话里这家面料商的老板也一直说不能卖,原来是早就被人定下了。 见乐知时表情有些失落,一直不太说话的宋煜开口道:“方便说一下制作商的联系方式吗?” 原本陈主管是很犹豫的,但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给人一种可靠的压迫感,这种形容很奇怪,但的确如此,她最后还是说明了,“你们应该联系不到,这位是有点麻烦的,斤斤计较得很,是明裳的周总。” “明裳……”乐知时有些记忆模糊,倒是宋煜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很巧,我们有他的联系方式。” 乐知时拽了一下他的袖子,很小声地问,“我们有吗……” “有,名片在你包里。”宋煜向陈主管告别,带着乐知时离开这里。乘坐电梯时乐知时拿着那张一下子就被宋煜找出的名片,盯着上面的字问:“你怎么记得” 我记得每个找你搭讪的男男女女。宋煜没说出口,找了个更为合适的说辞,“你应该问自己怎么昨天发生的事就忘得一干二净?” 乐知时果然被他唬住了,默默掏出手机打电话,雨还在下,他站在一楼的玻璃门前,拨了两次之后对方才终于接通。 “周成伟先生吗?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我是飞机和高铁都碰到过您的那个……对,对混血,啊太好了您还记得我。” 宋煜站在一旁,看见乐知时很开心地打电话,一面还用手在凝了雾气的玻璃门上写写画画,和小时候几乎没差别。 五六岁的乐知时也很喜欢在玻璃上写字,尤其爱写“煜”字,但这个字对小时候的他来说有些难,所以每次把他们俩的名字并排写在一起,那个煜字总是格外的大。乐知时很会为自己辩解,他说最重要的字才会写最大,所以小煜哥哥是他最重要的人。 记忆里,那个满口甜言蜜语的小家伙和眼前这个大男孩的身影渐渐重合,宋煜轻笑了一声,垂了垂眼。 不知道用这种连哄带骗的话术蒙蔽了多少人。 比想象中更快的,乐知时打完了电话,他跑回到宋煜身边,握着手机很是兴奋,“他同意了!” “你怎么哄的?”宋煜挑了挑眉。 乐知时没察觉出宋煜的语气,摇了摇头,“没有啊,我就跟他说了我的情况,他答应给我们寄一半的面料,不过提了一个小要求,希望我可以送他一套用这个面料制作的成衣。” 宋煜散漫地点了点头,“问题现在都解决了。” “对,我腰好酸,而且好饿。”乐知时没太顾及周围人的眼光,勾住了宋煜的脖子,整个上半身都靠在他身上,声音放软了很多。“哥哥,你带我去吃好吃的吧,我想吃烧鹅和椰汁糕。” 想到他刚刚也是用这样的语气跟别人撒娇讲价,宋煜瞥了他一眼,也没有像平常那样把手搭在他腰上,故意说:“可以啊,就用你给我的嫖资买单吧。” 路过一个人,乐知时飞快捂住宋煜的嘴,很小声地说:“那不是……”他强调了一遍,“那是房费。” “都一样。” 见宋煜还在说这些,乐知时在心里偷偷给他贴上了一个写着[可爱]两个字的标签。 “不一样。”乐知时软乎又轻声地说,“酒店又不是天天住……”他发现这话一开口,后面有点接不下去,于是又改口,“你能不能免费啊,我出不起这些钱。” “不可以。”宋煜一脸冷酷地推开他,“拒绝白嫖。” 乐知时哦了一声,“那我要赚很多钱,我要当大律师。” 这个当大律师的理由你真的能说得出口吗? 宋煜好气又好笑,垂下眼,忽然瞟见那条赠送的缎带,半条搭在口袋外面,被开门后涌入的冷风吹动。他伸手抽了带子,仔细观察一番,又想到方才发生的一系列令他不快的小事。 “这个是很适合你。” 不等乐知时说话,宋煜直接牵起乐知时的手腕,解了他的腕表,将两个手腕并起来单手握住,然后用那条质感不错的黑色缎带绑了起来,多出来的一截攥在手里。 绒质的布料稍稍勒住乐知时白而薄的皮肤,仿佛能阻挡那些蓝紫色血脉里流淌的血液。宋煜扯了扯,把搞清状况的乐知时拽得愣愣往前踉跄了一步,差一点就落到宋煜怀里。 来往的行人朝他们投去目光,乐知时有些不自在,小声喊他哥哥,“干嘛把我绑起来啊。” 宋煜没有回答,直接这么拽着乐知时出了大门。外头的雨暂时停了一会儿,空气中弥散着湿润的水汽,缎带是他和宋煜之间唯一的维系,就这样抬着双手,被宋煜牵引到大雾之中,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进到车里,乐知时有种被司机盯住的错觉,密闭的狭小空间令这种羞赧被压缩得更重,沉甸甸得落在他的身体上,动弹不了。宋煜关上车门,仍旧扯着那条黑色缎带。 乐知时侧过头,用膝盖碰了碰宋煜的膝盖,凑到他跟前小声问:“要这样去吃饭吗?” 宋煜推了推眼镜,靠在座椅上,“嗯。” “绑手真的很不方便,除非你喂我。”乐知时很小声抱怨了一句。 “可以。”宋煜淡淡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 宋煜扯了一下他的手腕,将乐知时拉近一些,然后看似温柔地抚摩着他的头发,从发顶到微卷的发稍,像那个店员说的,这还不够长,只是在激烈运动的时候会遮蔽视线,汗湿到蒙在眼前的程度。 被绑住头发的画面在脑海里出现了一瞬,他并不想让太多人看到。 宋煜开口,声音很有蛊惑性。 “宝宝,你该剪头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欲真的超s,昨晚都是相对克制的() 第79章 风眼迷失 这个称呼让乐知时一直到下车都晕晕乎乎的,脑子发热,本来就听话,一变得呆呆傻傻就更乖,任由宋煜牵着往前走。 路上人不多,乐知时没有太大的羞耻感,只是在脑子里反复想着宋煜叫他宝宝的样子,像只在颊囊里藏了果仁,又在无人时偷偷拿出来小口小口品尝的仓鼠。 但进入餐厅前,宋煜还是解开了他手上的缎带,慢条斯理折好收起来。餐厅里人很多,门口就有两三个等车的年轻男女,看到乐知时,还会多看几眼。 “不是说要绑着我吃饭吗?”乐知时贴上宋煜手臂,挨着他上台阶,“不喂我啦。” 宋煜看着他脸上藏不住的些许得意,嘴角不自觉扬起些许。 “这也是付费内容,大律师。” “我以后会很有钱的,我付得起。” 餐厅很大,里面是中式装潢,甚至还有一点岭南园林的风格,进入包厢里坐下来,乐知时才感觉有些熟悉,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好像是自己在点评网站上做功课的时候看到过的黑珍珠餐厅。 “你怎么知道这里?”乐知时问。 宋煜熟练地点好菜,合上菜单递给服务生,又低声和她沟通了过敏忌口和其他的什么,等到服务生离开,他才抬头去看乐知时,“你记性真的不怎么样。” “我说过吗?”乐知时皱了皱眉,回忆不起来。 “高铁上。”宋煜说。 乐知时隐约回忆起一点点,大概是他随口提到的,毕竟自己闲聊的时候大多没什么逻辑。 但宋煜就像一个可以随时随地存储记忆的机器,一些乐知时觉得无足轻重、他根本不会记得的琐事,宋煜永远可以清晰地指出,甚至是时间和地点。 他认为这只是因为宋煜聪明、天赋异禀。 服务生推门进来,手里除了白瓷茶壶,还有一个方形的软垫,宋煜侧头看向她,向她指了指乐知时,服务生立刻会意,走过去请乐知时先起身,然后在椅子上放下软垫,“您请坐。” 等到服务生离开,带上门,乐知时有些耳热,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他们坐在一张桌子的两端,隔得很远,乐知时把餐桌礼仪什么的都抛到一边,搬着椅子到宋煜身边坐下。 或许是宋家的家教比较随性温馨,大家吃饭的时候一定要围坐在一起,即便房子很大,但他们都喜欢坐在小圆餐桌上。 乐知时习惯了挨着宋煜坐,刚去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必须在学校吃饭和午休,六岁的乐知时跟着同学一起排队,让食堂的阿姨把饭菜装到他的保温碗里,然后和同学们一起坐到长方形的桌子上吃饭。 但乐知时不知道不同年级是要分开的,他总是不让别的小朋友坐在他旁边,用手掌按住那个凳子,然后张望宋煜的身影。 后来他看到宋煜出现在另外的队伍,端着饭和别人一起,走到距离他两个走廊那么远的位子坐下,期间无论乐知时怎么招手喊他,宋煜都不会过来。 乐知时不是容易气馁的小孩,他试图把自己的凳子端走,但拔了半天,发现这个凳子是固定在地上的,他根本弄不走,于是最后只端走自己的饭,穿过人群跑到宋煜的面前,啪嗒一下把自己的饭碗放到宋煜所在的桌子上。 那时候的宋煜和桌上的其他同学一样,都很莫名地抬头看他。 “你来这干什么?快回去你们班。” 乐知时摇头,“我要和你一起吃。” 他是很奇怪的小孩子,宁愿站在宋煜的身边也不愿意回去,就这么站着拿勺子舀饭,一口口乖乖塞进嘴里。 宋煜眼睛看着巡管的老师,催促他好几遍,但都无果。 “你站着不累吗?” “累。”乐知时说话含糊,借坡下驴似的挤到和宋煜一个椅子上,但屁股只坐一点点,抱着自己的饭盒继续吃。 其他的同学会笑宋煜,甚至说:“哎呀,你抱着你弟弟吃吧。” “就是,这么可爱。” 乐知时还会很礼貌地对夸他可爱的人说谢谢。不过在宋煜犹豫半天,考虑是不是要抱起来的时候,巡管老师出现,把乐知时拽回到一年级。 和往常一样,乐知时会哭,但是不会大哭吵到别人,就很安静地掉眼泪,饭盒不放在桌子上,要抱着,这样他可以侧身望向宋煜的方向,边哭边吃,还要倔强地盯着哥哥。 乐知时每天中午哭,本来就挑食的宋煜总是吃不太下饭,再怎么假装,他也看得到。所幸后来学校取消了集体午餐的规定,他们一起回家吃饭,这样悲惨的午餐体验才结束。 小学时期的宋煜实在是经历了太多寻常小孩经历不了的事,他想这大概就是自己的记忆为什么可以这么深刻。 看到乐知时把椅子挪到自己身边,宋煜什么也没说,给他倒了杯热的花茶,把杯碟递到他面前。 “喝一点。” 尽管是命令式的话,但宋煜的语气很温柔。乐知时听话地端起来,喝了一大口,放回到桌子上,用杯壁捂手。 “你觉得我长头发不好看吗?他们都说我长头发会很好看。” 乐知时侧过脸看他,很直白地把原因都说给宋煜,“想让你看我才不剪的。” 宋煜听罢,放下了自己手里的茶杯,手覆上乐知时白皙的手背,指腹滑过那上面清晰的血管痕迹,“好看。” 他垂眼的样子总显得很温柔,那些会给人以压迫感的情绪都被折叠了起来。 “那就不剪了。”他说,“想留就留。” 乐知时觉得宋煜真的很奇怪。有时候强硬到没有任何人可以阻碍和左右他的决定,下达指令的时候像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人,但是有时候又超级容易妥协,仿佛有一个可以随时切换状态的开关。 但当他回忆宋煜和他人相处的画面,这个开关似乎又隐形了。 他很多时候很安静,不太愿意说话,但有时候会因为一些小事不断地在乐知时面前说些重复的话题,带着气,但又不直说,让乐知时觉得他其实很可爱。 如果可以的话,乐知时希望这样的宋煜永远不要被任何人发现,他们最好只能看到宋煜生人勿近的表象,找不到宋煜隐藏起来的开关。 乐知时待人慷慨,乐于分享,除了宋煜。 菜上上来,无论是烧腊还是点心都非常合乐知时的口味,宋煜夹什么他吃什么,蟹粥喝下去一大碗,浑身都发了汗。 包厢里的窗户不大,能看到外面青灰色的天空和潮湿的水雾,雨又下起来,雨势很大,坐在里面能清晰地听见雨声。 乐知时脱了牛角扣大衣外套,只穿着一件黑色针织衫,又挽起袖子,露出一小节奶白色的胳膊。 “身上还疼吗?” 听到宋煜的询问,刚夹了一块椰汁糕的乐知时停住动作,像是仔细地感受了一下,“不太疼了,但是很酸。”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腿和腰,“就像长跑之后第二天的感觉,不过比我想象中好一点。” “想象?”宋煜揪住字眼,“什么时候想象的。” “就是……就前段时间啊。”乐知时的脸颊因塞了椰汁糕而鼓起,大眼睛往宋煜的方向瞟了瞟,很小声对他说:“在一起之后都会想这个的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他咽掉了椰汁糕,“我之前还是有点害怕的,因为想到之前不小心看到的那个视频,感觉应该会很痛,有点可怕。” 乐知时很怕痛,小时候打疫苗哭得最惨的就是他。 宋煜想说那你还主动,但其实他也明白乐知时的心,所以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戳了一下他鼓起的脸颊。 “唔!”乐知时瞪大眼睛,表示不满。宋煜喜欢他这种反应,手肘撑在桌边看他,沉静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开口。 “乐乐。” “嗯?”乐知时喝了一口红豆沙,抬头看他。 “谢谢你信任我。” 乐知时几乎从没有听到过宋煜说过感谢谁的话,他好像很难表达谢意。但现在,他却这么郑重地对他说谢谢。 “不要这样说。”乐知时摸了摸宋煜的手臂,他不觉得信任宋煜是值得被感谢的事。 “第一次应该都很害怕吧。”宋煜说。 “你不也是第一次?”乐知时歪了歪头,对他笑,“我还一起床就给你打钱呢。” 他觉得宋煜完全像他说的那样,很珍惜自己了。 看到宋煜因为他的笑话而微微笑起来,乐知时也放松很多,又道:“我们和别人也不太一样啊。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学会用中文叫人、第一次去上学、第一次亲别人、第一次游泳、第一次心动、第一次恋爱……太多了,几乎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你,因为你永远在我身边。所以不应该是你感谢我信任你,应该让我说。” 他脸上的笑容诚恳又漂亮,“谢谢你陪我长大。” 宋煜的情绪有些波动,他不想被发现,先是别过脸给乐知时夹了很多菜,过了一段时间,又故意伸出手指去碰他下巴、捏他的脸,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转移情绪。 “全都被我吃了。”乐知时干掉最后一块肠粉,瘫倒在椅子上,“好撑。你都不吃,光顾着逗我。” 宋煜玩够了脸,又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肚子,自言自语一样说了句好软。 “对啊为什么我没有腹肌。”乐知时掀开羊毛衫看了一下,有很浅的两条长长的肌肉形状,延伸往下,不是宋煜那种块状的,“这算吗?” 他的腰很细,上面的吻痕都变成了深色。宋煜把他的衣服拽下来,“你就想各种办法生病吧。” 准备离开的时候,宋煜在口袋里摸着什么,乐知时还以为他要把自己绑起来,很主动地把两只手腕并着伸出去给他。 宋煜愣了愣,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乐知时的腕表,露出疑惑的表情。 “啊……”乐知时有些尴尬,“搞错了。” 宋煜轻笑一声,低头看到他手腕上残留的一点点红色痕迹,牵起一只手,给他戴好了手表,调整表盘的位置,“这么喜欢被绑着,给你买副手铐好了。” “嗯?!”乐知时睁大了眼睛,但被宋煜拉进怀里,很温柔地吻了吻。 包间的门忽然被打开,好像是有人走错了,乐知时朝向的方向正好对着门,有些惊慌地想退开,但被宋煜的手控住了后脑,直到那人慌乱说着不好意思并带上门,乐知时开始喘不上气,宋煜才松开。 一个吻当做餐后甜点。乐知时被宋煜牵着离开餐厅,他还惦记着之前宋煜说的话,等车的间隙凑到他肩头,“你说的是真的吗?” 宋煜看他一眼,似乎并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乐知时又伸出两只手,像伏法认罪的乖巧罪犯。 “假的。” “就你这手腕。”宋煜的虎口握住他的腕骨,晃了两下乐知时的手,“一磨就破。” 乐知时想,假的就好。但他又希望自己有一副手铐,一只拷在宋煜手上,这样他就不会跑掉。被松开的手垂下来,和宋煜的手碰到一起,两副手表的表盘轻轻碰撞,发出声响,银色的表带缠住彼此,好像真的就是一副分开的手铐。 上了车,计程车下着雨的街道上行驶,看起来漫无目的,他们仿佛遗失在这座风眼中心的岭南城市之中,在陌生又相似的街道里循环。 而乐知时希望自己永远出不去。 车子最后停在老城区,因为乐知时之前说过想看看老城区的建筑,宋煜撑了把沉闷宽大的黑伞,雨又小了一点,但他还是把乐知时半搂在怀里,伞面永远是倾斜的,不让他淋到雨。 这里并非适合约会的天气,甚至有点太糟糕。风大雨小,天色灰暗,路上几乎没有人,有的也是行色匆匆。生活在内陆的乐知时在行走时不断思考台风究竟抵达没有,是进行时,还是过去时。 腿有点酸,乐知时走一小段路就想停一停,第一次宋煜问他怎么停下,他解释过后,宋煜每次都主动站定,像是安装了精密测定路程的仪器。 “对了。”乐知时向他伸出一只手,表情很可爱,“你这次给我带的礼物呢?”他想起宋煜在饭桌上开的玩笑,“不会真的是楠木吧。” “那是骗秦彦的,西北没有楠木。” “那这次有礼物吗?” “有。”宋煜点头,觉得休息够了,又搂着乐知时走了几步,“回去给你。” 有所期待,乐知时就很快开心起来。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话,乐知时把南嘉训练模特的经过描述给宋煜听,还告诉他自己下下周会有一个模拟法庭,说出了时间地点,但没有明确邀请宋煜去旁观。问到宋煜转研究方向的事,感觉他有什么话想说,但宋煜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口袋里的手机长久地震动起来。 宋煜盯着手机屏幕,乐知时盯着他,感觉他原本一直微微扬着的嘴角沉下来,变得平而直,然后他接通了电话,把屏幕靠近耳边。 “喂,爸。” 宋煜另一只手还是撑着伞,声音很低地回复了几句。乐知时原以为他要说谎,他已经在心里帮宋煜想好了借口和谎言,在回复林蓉昨天的消息时,乐知时也完全没有提到宋煜。 但面对父亲,宋煜比他想象中诚实。 “我来广州找乐知时了,嗯,他一个人不太安全。”宋煜说话时看向了别的方向,侧脸的轮廓在雨天里显得更冷。 “已经解决了,后天就回去……嗯,我知道,你出差小心。” 挂断电话之后,宋煜有意地换了拿伞的手,牵起乐知时的手,像收纳所有物那样放到自己的大衣口袋里,说不清到底是为了给谁安全感。 宋煜感觉心脏很沉闷地跳动,仿佛幻听一样,父亲关心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响,但罪恶感令这些话语扭曲、变形。 仿佛他在电话里说的不是“乐乐身体不好,是要多关心,他跟你的亲弟弟没区别的。” 而是[我从小养你教育你,就是让你把我最好朋友的遗孤骗上床的吗?] 父亲仁义当先,和他一比,宋煜自知自己庸俗,这些关心的出发点都是小情小爱,是荷尔蒙催生出的结果。 他也不想这样,没人想这样。 出神的宋煜没控制好力道,听到乐知时很小声地喊痛,才意识到自己握得太紧了。 “对不起。”宋煜松开了手,但乐知时很快反牵住他。 “宋煜,你手好凉。”他裹着宋煜的手指,“我给你捂一捂。” 父亲不知道的是,他骗走的并非心智尚浅的遗孤,而是一个随时准备好接受意外与死亡,愿意在遗书中许诺将骸骨留给他的、勇敢的男孩。 换做是任何一个人,谁舍得放弃呢。 走到街角,两人事实上都没有太看伞外的风景,只是慢慢走着,乐知时感觉自己的话突然间说完了,但他不想要这么沉默,于是努力思考,没来得及想到一个合适的话题,他们便被一个年轻的男生拦住。 “你们好,不好意思打扰了。”男孩脸上露出抱歉的笑,“可以帮我和我女朋友拍个照吗?在那边,需要你们跟我走一段路。” 宋煜没有说话,但乐知时很快点头同意,“可以啊。”他从男孩儿手里接过相机。 “太好了,今天人不多,我们找了好久才看到人,麻烦你们了。”男孩自嘲自己不会选时间,天气这么差出来玩。 乐知时很善良地安慰他,说天气差就不会太挤。 他们跟着男生走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老城区里藏着一个很漂亮的哥特式双尖顶教堂,因为刮风下雨,这里没有人,教堂黄色的花岗岩壁被灰暗的天色衬托得更加肃穆庄严,甚至有几分悲凉。 不远处一个女孩撑着把透明雨伞,穿着红色针织长裙,是这里唯一一抹亮色。她笑得很开心,朝男孩挥手。 “按这里就好,谢谢啦。”男孩教完,很迅速地奔向女朋友身边,揽住她的肩膀对镜头笑。 为了把人拍得漂亮点,也为了装下后面的背景,乐知时蹲下来仰拍他们,“好了!再来一张吧。” 男孩大声说好,然后抱住女朋友,问她要不要在意义这么特殊的地方亲一下,看到她羞涩点头,男生才低头,与她在教堂的玫瑰花窗下拥吻。 得到了满意的照片,小情侣十分感谢地离开了。教堂前忽然间只剩下他们两人,冷冷清清。乐知时把头伸出去一些,仰望着这栋建筑,对宋煜说,“听说这是世界四大教堂之一。” 他以为宋煜不知道的,没想到宋煜却为他补充,“是四大全石结构的哥特式教堂之一。” “对。”乐知时点点头,“没想到回去之前还能来这里转转。” 他仰头望了一会儿,不说话了。乐知时的想象永远来得很快,看到漂亮恢宏的教堂就想到白纱、鲜花、被所有人祝福的恩爱的伴侣、说着冗长誓词的牧师。 牧师宣布你们可以亲吻了。于是刚刚的那对情侣,在乐知时的幻想里成为交换戒指后相吻的新人,他们笑得很开心。 但他只是一个旁观者,站在教堂门外。在这个幻想里,他希望宋煜不要和自己站在一起,不希望他被拒之门外。 “还好我不在英国长大。”乐知时仰望着教堂顶上的十字架,还有十字架后浮着的乌云。 “为什么?”宋煜只看向他。 乐知时还是仰望着,缓慢地眨了眨眼,“在那边长大要信教的吧,听说信仰基督教的人认为,同性恋者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他不想再往宋煜身上加更多的罪责了。 “都说上帝爱世人。”乐知时迷惘地望着十字架,“上帝会爱那些爱上同性的世人吗?还是惩罚他们死后的灵魂呢。”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说了关于死亡的话题,乐知时低下头,很轻声地说了抱歉,也不知道宋煜能不能理解他道歉的点,他思考着是不是要解释一下。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宋煜揽住了他的腰。伞面倾斜,眼前的世界被一分为二,他们来时的路被压抑的黑伞掩蔽,但眼前的教堂却完整矗立,见证一切。 在伞后,在教堂前,宋煜低头吻住了乐知时。 那是一个虔诚而悠长的吻,仿佛是宋煜用行动制造的一次沉默的反抗,藐视信仰,藐视规则。 乐知时从惶惑地睁大双眼,到闭上眼,感到鼻酸。这里没有鲜花、没有祝福的人群,连天色都阴沉压抑,甚至落着冷雨,仿佛千万根银针从空中降落,扎在他们身上。 他发觉自己变了,他享受这场雨,也享受从煎熬里偷到的欢愉。刀尖上舔到的蜜糖多么来之不易,谁会觉得不甜美。 至少这场雨不会回避他们。 等到宋煜退开些许距离,乐知时睁开眼,睫毛上沾了细雨,视线有些朦胧。他仰着脸望向宋煜,觉得他就像一尊神的雕像,高大、满是禁忌,又完美无缺。 但他却以渎神的姿态站在教堂前,对乐知时说:“我不需要上帝爱我。” “有你就够了。” 第80章 藏玉于心 在酒店的第二晚,乐知时和宋煜在那个拥有漂亮落地窗的浴缸泡了很久的澡。 窗外狂风骤雨,却又拥有很闪亮的霓虹,乐知时背靠在宋煜怀里凝视窗外,感觉在凝视一个精致的圣诞玻璃球,里面的景象很不真切。 后来宋煜从后面扶住他的下巴,温柔地让他仰头,又低头吻上乐知时的额头,他又觉得,不真切的是自己。 他们才是被困在玻璃球里的人。 晚上睡觉前,宋煜坐在床上,说想听乐知时念日记,本来只是说说而已,乐知时竟然真的拿出了日记本,而且不止一本。 “你跑这么远为什么还要带这些?”宋煜从摊开的好几个本子里随意拿了一本,翻开来看。 乐知时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以为你还在外面工作嘛,万一你又睡不着呢,如果你打电话给我,我就可以给你念。” 宋煜看似随意地问:“如果我不打电话呢?” “那……”乐知时抿了抿嘴唇,又假装轻松地翻开一页,“那就背回去呗,又不重。” 没过两秒,乐知时又自顾自说,“但是你应该会给我打电话的,我觉得。”他用一种不知道是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宋煜的语气强调,“宋煜,你睡眠质量真的很差。” 他没想到这种无可反驳的事实也会遭到宋煜的反驳。 “我不是睡眠质量差。” “那你天天让我念日记。” 宋煜低着头,捏着乐知时干净修长的指尖,“那是因为很想你。” 乐知时没想到他突然之间会这么直白,不知道怎么的有些结巴,“那、那之前你还吃那个褪黑素。” “一样的原因。”宋煜轻声说。 或许还有不知道如何面对未来的迷惘和煎熬,毕竟对宋煜这种恨不得能将计划按时按刻定好、按部就班完成的人来说,确定是最重要的。 不可能的单恋也不至于这样痛苦,起码[不可能]就已经是确定的了。但他所面对的,是一个有可能、但又会把彼此拉入深渊的感情。 乐知时很轻柔地吻了吻宋煜的侧脸,“我也很想你的。” 他又很低声说,“我都已经习惯想你了。” 挑了一篇看起来傻傻的日记,乐知时念给宋煜听。 “我今天在小卖部遇到了小煜哥哥的同学,其实我是没有钱的,我好穷,是同学要我陪他去买辣条,然后小煜哥哥的同学说我可爱,并且送给我一小包旺仔牛奶糖,我的同学也送了我半包辣条。” 宋煜一边听,一边翻看手里的另一本日记,和乐知时念的不太一样,这一本日记似乎是他初一写的,字都变好看了很多,不再歪歪扭扭,看得到成长过后的痕迹。 [今天开学了,班上的同学人都很好,放学后他们还约我去喝奶茶,但是我没有很开心。] 乐知时继续念,“虽然我没有钱,但是幸好我有哥哥,所以我可以免费得到一包牛奶糖。” 宋煜低头看下去。 [为什么不让我叫哥哥呢?我不明白,还不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难道这么不希望做我的哥哥吗? 放学后我和蒋宇凡在奶茶店门口,看到哥哥在书店买教辅,明明他也看到我了,但是还是直接走了。我感觉自己的心破了一个洞,明明我喝了很多甜的奶茶,但是我感觉不到,可能全都从洞里流出来了吧。 一点也不甜,我觉得又痛又苦。 想回去上小学。] “好好笑啊,我怎么从小就喜欢白嫖。”乐知时翻开另一页,思绪还在这一页上面,“我记得我小时候去公园总有人想给我吃的,但是大部分我都不能吃,我太可怜了,老天爷给了我一张很好骗吃骗喝的脸,但是收走了我可以随意开吃的技能。” 感觉宋煜一直没有反应,乐知时侧过脸,抬头看他,“你在听吗?” 宋煜嗯了一声,合上了手里的那本日记。 “那还要念吗?还是直接睡觉。” 宋煜摸了摸他的脸,“睡吧。你嗓子还有点哑,不念了。” 乐知时说好,然后躺下来,催促宋煜关灯。外面风声很大,大得有些夸张,仿佛这栋华美的高楼也有可能瞬间被风卷走,或是倾塌,一切都是岌岌可危的。 屋子里的灯一盏盏暗下来,宋煜没有全熄灭,他留了一盏暖黄色的床头灯,面对面和乐知时躺下,无声地凝视乐知时的脸孔。他总是下意识思考怎么才能规避风险,但最后还是任性地把一切都拉到和他想象中不一样的局势下。 他很想知道,该如何在父母面前把乐知时塑造成一个受害者的形象,不被他们惩罚,但又认为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不是单方面的哄骗,可以被原谅。 任何后果宋煜都可以接受,但他不想乐知时承受。 不想看到乐知时再在日记里写下,[想回到在一起之前]。 为此,宋煜甚至开始想如果。 “乐乐。” 听到宋煜喊他,乐知时睁开眼,也往宋煜那边挪了挪,声音里带着软软的鼻音,“嗯?” “如果我没有和你在一起。” 他甚至没有将问题问完。 乐知时不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是他已经想到的其他假设,还是直接问“你要怎么办”,但这些对乐知时而言都没什么区别。 乐知时不说话。 他很少不回答宋煜的问题。 在看到乐知时眼圈发红,眼神躲开他、看向其他方向,看到他因深呼吸而起伏的胸口,宋煜没能继续下去。他很快靠过去抱住了乐知时,有些用力地把他困在怀里,说自己只是随便问的,没有其他意思。 但乐知时还是没有说话,因为他的沉默,宋煜一瞬间在脑子里放弃了很多念头。 “以后不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了。”宋煜亲吻乐知时的耳垂,很低也很轻地向他承诺,“我们没可能不在一起。” 乐知时搂住宋煜的腰,把脸埋在他的锁骨。 他现在已经无法说出[我会离开你们独自生活]的谎话了。 一晚上宋煜都在做很重复的梦,梦见一望无际的黑色的海,他和乐知时两人蜷缩在一艘破旧的小船,彼此依偎。他喜欢一眼就看得到的未来,但困在没有方向的海上。 后来有一阵子,被他抱在怀里的乐知时忽然站起来,走到了船边,很期待地望着船外的世界,梦里的宋煜有些慌,但他发现自己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乐知时站在船边。 好在最后乐知时没有跳下去,他回到了宋煜身边,摸了摸他的手臂,然后抱住了他。 船没有驶向任何一座岛屿,天亮了,宋煜也醒了。他发现乐知时说得也没有错,自己的睡眠质量的确不怎么样。 乐知时还贴在他身边,手指轻轻放在宋煜手臂上,呼吸均匀绵长,蜷缩的姿势和他梦中的很像。 刚睡醒,人有些迷蒙,宋煜想起床喝杯水,可刚坐起来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扯住了。他回头看,又抬了抬被拽住的那只手,发现一条细长的黑色缎带,不知什么时候,被绑在他的手腕。 沿着线索,他找到另一端。 绑住了乐知时的右手。 · 台风和他们一起离开了广州,然后分道扬镳。 在广州的这几天像梦一样,很好但是不真实。回到熟悉的学校,乐知时又想,好像并不只是广州。 和宋煜在一起之后的每一天都像发梦。 在高铁上乐知时又睡着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的手里攥着一块东西。宋煜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任由乐知时抱着他的手臂问好多问题,比如“这是你给我的外出礼物吗”、“什么时候塞到我手里的”之类的。直到宋煜觉得他有点吵到别人,扭头吻了吻他嘴唇,然后承认。 “这其实不是捡的,是我从一个当地人那里买的矿石。”宋煜非常诚实。 “那也没有关系,我觉得你也捡不到那么多名贵的石头。”乐知时摸着手里的矿石,切割面露出非常莹润的墨绿色,“这是什么石头?” “藏玉。” “藏?”乐知时抬眼看他,“西藏的藏?” “嗯。” 乐知时想到第一个字的其他发音,然后忽然间开心起来。 “我喜欢这个名字。”乐知时很珍惜的双手握着,然后贴上胸口。 “我要把他藏起来。” 在广州的时候他买了许多特产,想带回去给林蓉,但一回去就发现没有时间回家看她。乐知时忙着赶课程作业和接踵而至的模拟法庭,并且把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留给了艺术节。 他们得到了面料,托小琪的福也找到了愿意和他们这帮学生合作的成衣加工厂,然后一遍一遍地开会、修改设计、打版、再修改。南嘉把时间都花在了训练模特上,乐知时偶尔改稿改到心力交瘁,会跑去看他们走路,放松一下。 “我觉得你自己上就很合适,比这些篮球队的傻大个合适多了。”南嘉逗他,“小脸蛋不用白不用。” 乐知时伸了个懒腰,盘腿坐在一整面的大镜子前,看大长腿看得很舒心,“那不行,我要靠才华吃饭。而且我要赚大钱。” “怎么突然就想赚大钱了?”南嘉觉得他可爱。 “啊……”乐知时觉得理由不太能说出口,抓了抓头发,“就是突然感受到钱的重要性了。” 南嘉长长地哦了一声,看见一个人的台步有问题,又连忙起身指导。 乐知时看过去,眼神在其他几个练习台步的人身上打转,最后看到一个给他熟悉感的身影,他甚至差一点看错。 但不是的。 “南嘉姐,这个男生,”他指给南嘉看,“他的联系方式可以给我吗?” “我想让他试试我闭秀的衣服。” 从练习的舞蹈教室出来,乐知时又一头扎进作业里,在一间自习教室熬到很晚,出来的时候走廊很冷,忽然间就很想宋煜。回来的一周时间里,他们都忙到只能一起吃饭,或者在篮球场见见面。这种突然拉远的社交距离让乐知时经常发呆,时常想到在广州亲密无间的那几天。 脚步停在一台咖啡自动贩卖机前,乐知时犹疑地点击屏幕,想是要拿铁还是玛奇朵,最后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选了一个,低头准备拿出手机的时候,身边多出一个身影。 抬起头,乐知时看到宋煜伸手,将屏幕上已经选好的选项取消了。 他把一个玻璃瓶装的热牛奶放到乐知时手上,“现在喝咖啡,是不打算睡觉了吗?” 很真实的热度传导到皮肤上,乐知时迟钝了好几秒才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宋煜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了下来,然后一圈圈绕上乐知时空荡荡的脖颈,“听南嘉说你还在自习教室,从实验室出来,顺道过来了。” 他的实验室和这间自习教室之间要走将近二十分钟的路,哪里算顺道。 乐知时的心里升起一股逐渐浓郁的甜蜜,旁边走过去一对结伴的女生,其中一个看向他们,等她们走过去,乐知时才贴近一些,带着微笑对宋煜说,“你来得好巧,我刚刚正在想你。” 对乐知时直白地示爱,宋煜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也习惯不了,他说再多次,宋煜都会微微心跳加速,然后失去一点分寸,像只被摸了尾巴的猫。尽管他讨厌失去表面的冷静,但是如果是在这件事上,他认为是不错的。 他希望乐知时一辈子对他示爱。 深夜,沿着校园无人的黑暗小路,乐知时时不时大胆地牵住宋煜的手指。他的手被牛奶捂得很暖,牵起来很舒服。一旦有个什么声音,他又会慌张地松开,最后发现只是一只流浪猫。 宋煜把他送回宿舍之前,带着他穿到一片小树林,这里离乐知时的宿舍不算远,他上课不着急的时候偶尔会多望几眼,因为这里种着的不知名的树,在秋天的时候会变得很漂亮,一片金黄,蝴蝶一样的枯叶会很缓慢地落下来。 晚上的时候,这里一片漆黑,没有那么漂亮的风景,连落下的叶子都像一片走上错误路线的乌云。 满地的枯叶踩起来有窸窣的声音,乐知时有点报复性地牵着宋煜的手来到一棵大树下,绕着树去踩,因为这样,一旦有经过的人听见,他们会猜想这里有一对情侣。 但他们看不见,不会发现是他和宋煜。黑暗是他的保护伞。 “好玩吗?”宋煜低声问他。 还没来得及回答,还没来得及抬脚再踩一步,乐知时忽然听见另一个方向传来了枯叶破碎的声音。 “有人来了。”乐知时拽着宋煜到树的背后。他想躲到宋煜的大衣里,但宋煜的外套是扣起来的,所以乐知时就很着急地解开他的扣子,扒拉开衣服,然后钻进去,这画面怎么想都有点奇怪。 树林不小,脚步声是错落的两个人,和乐知时预想的不太一样,他们好像在距离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贴着宋煜的胸口,宋煜贴靠着大树,两人都保持安静。 但另一对不知情的情侣并没有抱着乐知时这样单纯“踩落叶”的目的,他们说了两句话,女孩儿的声音很俏皮,开着很可爱的玩笑,男生装出生气的语气,说如果再说,就要亲她了。 “就要说……唔!” 接下来,乐知时就只能听见接吻的水声和喘息声了。 这情况有点尴尬,他躲在宋煜怀里,脸颊烧烫得厉害,像是喝醉酒一样,尽管他都没有喝醉过哪怕一次。声音愈发明晰,乐知时下意识想退离宋煜的怀抱,但身体刚动了动,就被宋煜的手臂箍住了腰。 抬起头,他望向宋煜在黑暗中不真切的英俊面孔,和他对上视线。 宋煜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气声告诫他,“后退会被发现。” 踩碎的枯叶藏不住秘密。 乐知时的心跳得好快,他不能动,又要努力地不去听别人隐秘的亲热,并且羞涩地低下了头,暗暗后悔自己拉宋煜进来的决定。 但他被宋煜搂着,宋煜皮带上的金属扣像此时的境遇一样磨着乐知时,胸膛亲密无间地贴紧了胸膛,连宋煜说身上冷的、好闻的味道都变得暧昧和灼热。 在宋煜低头,嘴唇贴上乐知时耳尖的时候,香气像雾一样裹住他难以启齿的念头。 他开口,用温柔的声音绑架了乐知时的矜持。 “你真的不想吻我吗?” 第81章 隐秘放置 乐知时没有回答,或者说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他直接抬头贴上了宋煜的嘴唇。 不敢在这里发出声响,乐知时只能浅浅地磨蹭他柔软的嘴唇。手在大衣里抓住宋煜的后背,像两个彼此取暖的人紧紧相依,又像是他人的背景。 火苗在干燥的秋夜蠢蠢欲动地复燃,但又被压抑住,不得燎原。 黑色的森林、呼吸与吸吮声、破碎树叶的暗示,这些都不属于他们。 他们只是那对热恋情侣的影子。 乐知时被这感觉烧到意识迷濛,气力丧失,连主动权都被夺走,迟迟不敢做的都被宋煜做了,呼吸不畅。 他隐约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不远处的情侣在接吻的间隙中说着什么,黏着的声音里个别字眼格外凸显,比如“不可以”、“不要”。 微凉的手指贴上脊背,宋煜稍稍退离,轻吻乐知时的脸颊和耳垂,故意用气声问他:“可以吗?” 乐知时真实地体验着融化的感觉,无法招架,他完全被宋煜控制着,压抑总会制造反弹。 他把脸靠在宋煜的肩上,感觉自己的呼吸把他的衣服浸得潮湿,而宋煜的声音贴在他耳边,低喘被无限放大,没有边界地坠落到底。 他点头的样子更像是在宋煜的肩上蹭,而宋煜更像是把请求允许当成是一种调情手段。 大衣里的气温潮湿而高热,宋煜把秋天变成了粘稠的盛夏。 他们在不能出声的规则里做着犯规的举动,难以抑制的是不远处的另一对恋侣。 以为他们会在这里发生什么,但忽然间,几米开外传来手机的震动声,中止了亲热的举动,乐知时也像只害怕的小老鼠,紧紧抱住宋煜的后背,一下也不敢动。 “啊,是我室友……”女孩很小声地说着,“可能是问我还回不回去吧。” “别回了,我们出去吧。”男生的声音带着请求的意外,似乎又亲了亲她的脸颊。 乐知时下意识等待着回答,最后等到的是枯枝踩碎的声音,是渐行渐远的低声絮语和深一脚浅一脚的远离,最终,这片树林里只剩下他们。 他的骨头被强硬地摁住,于是他像是被钉在了这棵大树上,幻觉中这不是树,是犯禁之人被处以极刑的十字架。 在这一刻,乐知时不想在意是否会被发现、会否有人在意他们的恋爱与结合是不正确的,他只想沉沦在爱人的怀中。 他们与那对情侣又有什么不一样。 宋煜冷淡的音色变得沙哑,叫他宝宝,扶住他下巴温柔又暧昧地吻他,舌尖与性器都是进入的一方。被满足亲吻欲后乐知时便更加沉沦,他幻想自己是秋夜的最后一只寒蝉,在宋煜的热度和溺爱里得以死而复生。 不知道被插了多少下,在他头皮发麻,腿几乎站不住的时候,听到宋煜低声絮絮地说爱他,很爱他,最后射在了他柔软的臀肉上。半透明的黏液沿着圆润的线条往下滑,淌到会阴和大腿。怕他受凉,宋煜将他的裤子拉好扣住,捡起大衣搭在臂弯,伏在他身后抱他很紧。 乐知时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被偷食的蛋糕,浇上去的白巧克力淋面甚至还未凝固,还在滴落,他就被啃食、被品尝,然后再被打包进盒子里,假装出一副纯粹干净的模样。 但他感受过被品尝的甜美,甚至还觉得不够。他翻过来,后背无力地靠在树干,手却搭在宋煜的脖子上,像秋天快要枯萎的藤蔓植物。 乐知时蹭着宋煜的鼻尖,“为什么不进来?” “很疼。”宋煜抚摩他的后背,用自己的大衣把他裹紧,“冷吗?” “热……”乐知时乖顺地靠在宋煜肩上,宋煜又变回衣冠楚楚的模样,仿佛从没有蹂躏过谁,没有在野外做不道德的爱。但乐知时可以闻到宋煜身上有着属于他的味道,他甚至有些希望宋煜会这样回去,然后被谁发现点什么。 他有着秘密被撞破的渴望,这或许就是他踩碎落叶引人关注的动机。 宋煜也像是故意的,就像刻意放置一条小狗,摸一下他的下巴,但不会抱他,只给他不完全的满足感。 这样他会更加想念自己的主人。 “刚刚不就想回去?”宋煜的声音很低,“我送你。” “现在吗?” “现在。” 乐知时难耐地吻宋煜的侧颈,不太听话地在那里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然后黏糊地说要抱,但被宋煜拒绝了,他又一次告诉乐知时,快要十二点了,该回宿舍了。 宋煜说话的气流窜到耳后,乐知时几乎又一次颤抖起来。 他说要乖,早点睡,明早还有课,乐知时几乎无法反驳,甚至有点享受这种求而不得的挫折感。 宋煜送他到楼下,甚至文质彬彬地与宿管点头致意,然后在宿管的注视下凑近,对乐知时说,“要好好清理干净。” 乐知时感觉腿都在痉挛。 “有哥哥真好。”宿管阿姨在他进来后露出欣慰的笑,“这么晚还特意送你回来。” “嗯。” 这么晚把他勾成这样,又不真的上他。 乐知时低头,欲盖弥彰地加快了脚步,哪怕他腿发软,哪怕大腿根全是粘稠的液体,每走一步都在羞耻感上摩擦。 他在楼层的公用洗漱间照镜子检查,努力地掩藏线索,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那样回到宿舍。 没有人睡觉,室友们还在打游戏,战况激烈。蒋宇凡往床下瞅了一眼,看见乐知时面色潮红,拿了睡衣直接进了洗手间,正好自己也挂了,于是便从床上下去,到宿舍的独卫门口,对着关闭的门问:“乐乐,你没事儿吧?怎么这么晚?” 乐知时已经脱下衣物,发现比想象中还要狼狈,脸颊不禁又发烫,食髓知味的感觉像蚂蚁噬心。 “没事,我自习来着,忘了时间,”他一面拍下照片,一面强壮镇定地对门外的好朋友说,“不用管我,我洗完就睡了。” 但这个澡他洗了很久。出来之后,他坐在桌子前,盯着宋煜送给他的牛奶瓶,也看了很久。 冷掉了,但他还是全部喝掉,一滴不剩。 午夜,宋煜收到了乐知时的一条微信。 [乐乐:哥哥,你今晚会睡得好吗?] 还有他在昏暗洗手间拍下的照片。 · 后来的很多天,乐知时都不太敢经过那片树林。 蒋宇凡上学的时候还会调侃,说学校的小树林太多了,捉情侣可能一口气能捉一串,乐知时也而不敢搭腔。 几天后一起吃饭,宋煜破掉的嘴唇都结了痂,还被秦彦拿出来调侃,但他也没对秦彦说闭嘴,只说天气干,撕破了,结束狡辩后却还要刻意地瞥乐知时一眼。 像一个合格的好哥哥那样,嘱咐他多喝点水。 秦彦把话头甩到乐知时身上,“乐乐,听说你闭秀的模特找的是我们篮球队的新球员啊?” “啊?嗯……”乐知时咽下嘴里的食物,点了点头,“对,大二的一个学长,我觉得还蛮合适的。” “我那天听南嘉说,特意跑去看了一眼,就想看看是我们队里哪个帅哥,结果我一去,好家伙,差点认错。”说着秦彦拍了拍宋煜,“跟你背影有点像,个子也差不多,就是正面差得有点远。” 宋煜还完全不知道这个故事,在听到的第一时间微微挑眉,“是吗?” 他看向乐知时,“有多像?” 乐知时也不知怎么,忽然间心虚起来,连忙解释,“也没有很像吧,就是个子和身材比较相似。我没有特意找他,只是刚好在南嘉姐选的模特里看到了,觉得他的身材比例比较合适……” “怎么,关心这么多?难不成你要自己去啊。”秦彦笑了,“当初南嘉怎么请您您都不去,现在可轮不着你了。” 宋煜仿佛觉得他说的话无聊,冷笑了一下,“我不会去的。” “那比赛总要看吧?”乐知时听罢,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 “求我。”宋煜当着秦彦的面说。 为了让宋煜去,乐知时几乎天天去缠他,给他买各种各样的小零食,甚至一口气买十几杯奶茶送去给宋煜实验室的学长学姐,故意说“照顾哥哥辛苦了”这样的话,大家也因此都认识了他。 因为这张漂亮又特殊的长相和好相处的性格,大家都戏称这是宋煜家里的小天使。 第一次去的时候,宋煜还故意装不认识,站在门口看着正在给隔壁工位学姐分雪花酥的乐知时,冷着一张脸说:“你是谁?” 乐知时抬头看向他,从他手里接下雪花酥的学姐也尴尬地盯着宋煜,飞快思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说好的弟弟呢?不会是假的吧…… “我哥有毛病。”乐知时不为所动地转过头,又给学姐一颗糖,“他从小就喜欢逗我。” “啊……这样子。”学姐看一眼平时冷冰冰的师弟,也没有反驳。 她暗暗想,没想到宋煜背地里竟然是这样的人。 后来的好几天,乐知时都给宋煜送上咖啡服务,还说他的工位很宽敞,也比自习室暖和,死活也要赖在他工位上做课程作业,中午还趴在他工位上午休。 宋煜虽然嘴上嫌他占地方,但还是把舒服的转椅给他坐,自己坐冷冰冰的木椅。在他趴着睡觉的时候,偷偷牵他的手,在没人的时候亲他的额头。 每天乐知时离开的时候都会向他发出看秀的邀请,然后无一例外被拒绝。 直到后来,宋煜被隔壁实验室的师姐拦住,按照传统剧情,对方的确是一脸羞涩,但开口问的却是…… “经常来找你的那个混血小男生有没有女朋友啊?我好喜欢他呀,太可爱了。” 于是当天下午,宋煜把送上门的乐知时拉去拐角的储藏室,让他以后别来了。 但乐知时只是看了他一小会儿,然后忽然勾住他脖子。 “宋煜,你好别扭。” 他亲了上去,结果被宋煜反压到桌子上吻到几乎喘不过气。 不过嘴硬的宋煜最后也终于松了口,同意乐知时的邀约,但语气还是很阴阳怪气。 “行啊,去看看我的替身穿什么好衣服。” 乐知时拿出职业素养对替身这个词做出了非常有理有据的反驳,宋煜安静听完,然后再一次强调。 “就是我的替身。” 人是不可以和猫咪讲道理的,乐知时说服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乐乐:被放置了() 第82章 比赛前夕 时间越来越紧张,[小燕子穿花衣]小分队几乎忙到没时间睡觉,花大把通宵的时间赶工做配饰,对成衣做最后的调整。开秀很重要,对于整场表演来说是抓住眼球的第一个机会。 第一套出场的服装是小琪和周一合作设计的,为了能够体现出主题,他们做的是古代诗歌中的“绿蓑衣”,蓑衣下穿得是盛唐华服,头饰和装扮都是唐风,模特也是由南嘉亲自担当。 但最后彩排的灯光下,披着蓑衣出场的效果不够好。看视频回放,南嘉始终认为绿蓑衣过于朴素,更适合陈皮设计的后几套侠者风格的服饰,达不到一眼就抓眼球的效果。 大家都一筹莫展,认为现在的时间已经补救不了,小琪也只能给出用鲜花装饰的建议。 南嘉最后对着一直沉默的乐知时挑了挑眉,“你说呢?你这个小智多星,快想想怎么装饰蓑衣会比较好。” 乐知时趴在桌子上,转了转笔,“放弃吧。” “啊?”南嘉不可置信,“你居然也会放弃的吗?” “我说的是开场放弃蓑衣。”乐知时坐直,很认真地说,“我其实有个想法,但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之前我查资料的时候看了很多古籍,《隋书》里就写隋炀帝‘尝观猎遇雨,左右进油衣。\#039;,这个油衣其实就是古代有钱人穿的雨衣。” “虽然沿着t台走到顶,最后定点脱掉蓑衣那个创意不错,但实际上模特里面的衣服那么华丽,从身份来说不应该穿绿蓑衣的。” 周一皱了皱眉,“可是……油衣要怎么做啊,不会很黏吗。” 乐知时转了转笔,“其实不难,我看书里写的是用桐油浸泡绢帛,制作好之后用泥土和水混合糊在衣服上,在通风的地方阴干,剥下来,这样油衣就不会黏,还可以放水,不会被舞台上的水淋透。我们可以试试复现。”他低头看了看表,“还有时间。” “这个不错。”南嘉赞同,“我们还有很多丝绸面料,做出来效果如果好,比蓑衣华丽很多。” 因为小组里有乐知时、南嘉和曲直这样充满行动力的人,所以他们在确认其他流程都没有漏误的情况下,在距离比赛走秀只有二十小时的时候,开始了开秀的planb计划,利用之前废弃的金丝帛浸上金色的桐油,制造油衣。 这个过程比他们想象中艰难很多,小琪用缝纫机手工缝制好油衣披风,又觉得和斗笠不配,在乐知时的修改设计下,他们决定把最初的斗笠缀上一圈浅金色面纱,以搭配桐油金丝帛披风。 刷了三层桐油之后,陈皮和周一运来了后山现挖的泥,用水和好,铺在固定板上用吹风机和大电扇风干,等了好几个小时,等到南嘉都重新确认了一遍全场的bg走秀时间卡点,泥壳才风干。 小琪一点点剥下泥壳、将完整的披风飘飘悠悠地披到南嘉身上的时候,大家在清晨六点的准备室不约而同地欢呼了。 乐知时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团体创作的火花令他振奋不已。 收拾好东西都已经早上七点半,他们忙着将所有的成衣和配饰搭配成套,方便模特换,一共三十套,每个子主题十套,工程量不小。 “中午有一场彩排,我们要带着模特去舞台那边走两趟,然后还要化妆,估计到比赛开始都没有太多休息的机会了。”南嘉看了看表,还想说话,最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曲直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靠一会儿?” 南嘉瞥了她一眼,正要往上靠,但到一半又起来,坐正了拍了拍自己的脸,“不可以,我会睡很香的。” 乐知时不禁笑了笑,“为了防止我们美丽的开秀模特在台上不会精神不济掉下来,我,小燕子穿花衣组精神组长,允许你睡一小会儿。” “对,我也允许!” “睡吧南嘉姐。” 让三个女生都在准备室的椅子上睡觉,剩下的三个男生忙着完成搭配,总算是最后赶在十点半的时候全部做完。乐知时感觉自己几乎被抽了筋,动都不想动一下了,但他们还要去带模特彩排。 “你爸妈来吗?” “来啊,我的高光时刻必须来见证!”陈皮很嘚瑟,拿胳膊拐了拐乐知时,“乐乐你呢?” “啊?”乐知时点点头,“要来的,好早好早以前就要我给他们弄票了,可能还要全程录像。” “哇,你妈也太爱你了。” “是啊……”虽然不是亲妈。 他最后还是忍不住给宋煜发了消息,虽然他知道宋煜今天要开一上午的组会。 [乐乐:你的小男朋友快被玩废了。] 彩排现场的人非常之多,乐知时本来就靠咖啡续命,跟着他们一过去,听到舞台音响的鼓点,感觉自己的心跳都不太正常,浑身冒虚汗,出现了类似心悸的反应。 本来站在南嘉帮忙一个一个确认模特,但乐知时实在心跳得厉害,想找个远离音响也能靠着的地方。 “欸?闭秀的男生呢……” 乐知时没听见南嘉的自言自语,一个人往门口走了走,看见检票的长桌,想靠一下,没想到遇到新传学院的人。 打头的徐霖一眼就看到了乐知时,隔很远就十分傲娇地问他,“混血甜心,你怎么落单了啊,你那些虾兵蟹将呢?” 乐知时心悸未平,勉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见他脸色苍白,徐霖也觉得怪怪的,“你怎么了?没吃饭啊。”他靠近一点,那手指头碰了碰乐知时的胳膊,“没事儿吧,你脸好白啊,是天生这么白还是生病了?” 乐知时觉得他脑子不太正常,但他不想说出来,“我没事。” “真的假的?不是,比赛第二身体第一啊。我送你去医院吧。” 他身后的新传的人还纳闷他居然说出比赛第二的鬼话,“不是,徐霖,一会儿归咱们彩排了,你不盯着啊。” “我能盯出花啊。”徐霖握住乐知时胳膊,拽着他往外走了两步,“你走不走,我跟你说很少有人能搭我顺风车的。” “真不用,我没事,我就是咖啡因摄入太多了。”乐知时挣开他的手,脚下一软,但被另一个人接住,一抬头,他看到了宋煜的脸,还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你怎么来了?”乐知时声音很轻,“不是说会要开到十二点半吗?” “中途走了。”宋煜回答得很简洁,手下意识地先去探乐知时的额头,确认他没有发烧的症状,这才看了一眼站在他们面前的徐霖,面无表情问,“你是谁?” “啊?我……”徐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我是他的对手,会把他按在地上狠狠摩擦的那种。” 宋煜皱了皱眉,觉得这孩子脑子有问题,所以直接选择了无视,把乐知时揽到怀里,“走吧,先去吃点东西。” “可我还没跟南嘉姐说……” “我说了,你现在需要休息。” 被无视的徐霖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气得像个烧开的水壶。 第83章 秀场风波 乐知时的脸色很苍白,还出了很多虚汗。宋煜稍稍走快一点,乐知时都小声再后面喊,“慢一点,我头晕。” “谁让你早上空腹喝咖啡的。”宋煜的语气带着一点责备的意思,语气不轻。 乐知时虽然被凶了,但还是乖乖地点头,“我知道了,下次肯定不喝了。”说完,他又抓起宋煜的手贴上自己胸口,语气甚至有些俏皮,“是不是心跳很快?” 他距离宋煜很近,一抬头就可以亲到。 宋煜有些不自然地把手抽回来,之前摆出的架势也不太立得住,本来要继续说教,但最终什么都没说。他看到乐知时就很想抱,但人太多了。 最后他揽住乐知时的肩膀,像普通朋友或是兄弟会做出的动作,带他去了离礼堂最近的食堂,买了份热的皮蛋瘦肉粥和红豆糯米糕坐下来。 乐知时怕在外面耽误太久时间,吃得很快,但是粥太烫了,他喝了第一口就没办法咽下去,和以往一样张着嘴拿手扇风。 “你是把每顿饭当最后一顿吃吗?” 嘴上虽然很毒,但宋煜还是把他的粥碗拿到跟前,用勺子一边搅一边吹,让温度尽快降下来。 乐知时咽下粥,又塞了一块三角形的红豆糯米糕,腮帮子鼓鼓的,“你不吃吗?” “我不饿。” “你一会儿会饿的。”乐知时拿筷子插了一块红豆糯米糕递到他嘴边,“你要陪我很久。” 宋煜抬头看他,问:“我说过吗?” 乐知时有些得意地笑起来,“你来就是这个意思了,快吃。”他一下子塞到宋煜嘴里,但宋煜最后只咬了一口,乐知时很自然地吃掉了他剩下的一半。 他很擅长用非常快的速度吃光食物,加上确实也饿了,所以毫不费力地解决了宋煜给他定下的指标,也因为摄入了碳水,身体渐渐地恢复过来,不像一开始那么虚弱。 “我好困,做完这个我要睡一天,正好明天是周末。” 回到礼堂之后,里面的人比刚离开的时候还要多,台上还是新传学院的模特在彩排,刚刚那个奇奇怪怪的徐霖,现在倒是有模有样地进行指导。乐知时拽着宋煜到后台,里面很乱也很吵,整套整套的服装用黑色的防尘袋套着,挂在一排排带轮滑的衣物架上,以学院为单位分成一块一块的独立区域。 来到法学院的区域,乐知时见南嘉他们正在和妆发造型师沟通,他喊了一声,远远地南嘉就扭头看向他,“你回来了,还好吗?” “没事。”乐知时拿出从食堂小超市买的酸奶和饼干给大家分了,回头看了一眼宋煜,又望向小分队,“我带了一个外院的进来,你们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陈皮笑得像是见到了偶像,“宋煜学长!你好你好。” 宋煜点头致意,但他并不是很适应应付不太熟悉的人,几乎不说话,只默默站在乐知时身后。 “新传之后是不是就是咱们了?”乐知时问。 “刚刚我们已经彩排过了,”南嘉说,“新传那边有好几个模特刚刚被学院里面的事拖住了,所以跟我们换了一下。你放心,正式比赛还是按照之前抽签的顺序,我们在新传之后上场,是第四个。” 在造型师的安排下,南嘉坐到化妆镜前,一个帮她盘发,一个开始为她化妆。 周一最后确认了一遍所有的服饰,拆开乐知时给的饼干,“刚刚陈宇差点儿迟到,不过幸好是闭秀的,赶上了。” 乐知时皱了皱眉,一大批的模特涌入进来,空间变得愈发狭小,人挤人。 宋煜听到闭秀两个字,一直毫无波澜的脸上多了点表情,“陈宇……”他侧过脸看向乐知时,和他对视的时候对出“替身”两个字的口型。 乐知时两只手对他比出了一个大大的叉,然后推着他走出造型区,“你先去吃午饭,再过一会儿叔叔和蓉姨就来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三张门票塞到宋煜手里,“这是你们的票,要拿好啊。” “我觉得你们很缺人。”宋煜主动提出帮忙的打算。 “不用了。”乐知时想到他一上午都在开会,到现在还没吃饭,并不想让他在这忙碌,实在是太辛苦,“我们人手够的,你不熟悉这些工作,上手也需要时间。” 看到宋煜不太乐意离开的表情,乐知时又摸了摸他的手臂,说话间带了点撒娇的语气,“真的。哥哥,你走吧。” “有事要联系我。”宋煜握住他手臂,“手机要保持通信。” “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快去休息,我现在状态很好!” “乐知时。”宋煜盯着他,周围匆匆走过去一组妆发小组,他装作一个普通哥哥那样,伸出手,“抱一下,加油吧。”说完,他便抱住了乐知时。 在距离最近的时候,宋煜在他耳边说,“男朋友就是要用的,知不知道?” 拥抱解除之后,乐知时感觉自己一半的心魂都被宋煜带走了。 “知、知道了。” 走秀期间,前台和后台需要实时地相互协调,以免在展示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按照之前的任务分配计划,乐知时和曲直是负责盯前台的,但刚刚他没有来得及参加彩排,于是在送走宋煜之后,他便立刻找到曲直,和她讨论刚刚彩排期间出现的问题和整体流程。 “刚刚有一个模特走快了,导致我们第二个子主题最后空了一段,背景音还没结束,但是人已经走完了。”曲直把彩排录像给乐知时看,“等会儿我们都要掐时间,要随时跟后台陈皮他们沟通,时间太长就要慢一点放模特出来。” “好,明白。”乐知时又问,“我们到时候是在前台观众席侧面是吗?” “对,站的位置我踩过点了,视野还行,也算隐蔽。” 周一为他们拿来通讯耳麦,调试好之后,里面传来了组内成员的声音,陈皮忙中做乐,在里面来了段单口相声。 三轮走秀都是前半部分女模走秀,后半部分是男模,每个子主题中间会有近三十秒的空档。如果模特发挥正常,一般不会出太大问题,最次是摔倒在舞台上,对于这一点,南嘉已经对每个模特做了无数次应急训练。 时间在紧张的备战下过得格外之快,后台满是混乱化妆变装的模特、忙碌大喊的设计和策划,还有手忙脚乱的学院助理。 在领取塞牌的时候,乐知时看到新传学院又运来一部分服装,防尘袋里露出一些裙摆,制作相当精良。 “乐乐!快,我们要准备去前台合照了,选手赛前合影。” “好。”乐知时不再去看新传的方向,准备从模特等候上场区的通道穿到前台,这里不知怎么堆了一堆了近三米之高的箱子,上面是用马克笔写的[器械]两字。 他望了一眼,心中隐隐觉得不妥,于是抓住一个经过的、带着胸牌的工作人员,“你好,请问这个箱子是可以挪走的吗?这条通道一会儿会有很多模特聚集,我怕这些箱子放在这里不太好。” 对方也检查了一下,说是这个舞台以前用过的一些道具,“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挪动,我先去问问我们的负责人。” 耳机里,陈皮还在催乐知时去合影,乐知时也只能一再拜托,跑向了前台,各个学院所有的参赛选手都集中到一起,人数不少。一出来,乐知时才发现时间真的不多了,观众已经开始陆陆续续进场。 “乐乐!” “来了。”乐知时跑到南嘉的身后,平复了一下气息,对着镜头比出了一个很老气但被他做得很可爱的剪刀手势。 合照结束的乐知时准备离开前台,忽然听到台下有人大声叫他的名字,好像是蒋宇凡,循声望去,乐知时看到一大群人,最前面的是宋叔叔和蓉姨,后面跟着就是蒋宇凡、沈密、秦彦和宋煜。 “我过去跟我家里人打个招呼。” 乐知时说完,沿着长长的t台跑到了最顶端,林蓉和宋谨也走到了前面。 “你们来好早啊。”乐知时蹲了下来,林蓉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宋谨也走上前,说来说去也就是“不要紧张,千万不要紧张”这两句,令乐知时笑个不停。 林蓉穿了一套米粉色小香风粗呢花套装,妆容温柔,头发低低地盘起,显得气质出众。 “蓉姨今天真好看。”乐知时握住她的手,左右摇了摇,“超级贵妇。” 林蓉十分受用,“那必须的,我得给我家乖乖撑场子。”说着她还秀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限量款手提包,“我连包包都是背的最贵的,哎对了乐乐,你饿不饿,我来之前给你烤了酸奶溶豆,吃一点吧。” “那是小宝宝吃的吧。”蒋宇凡忍不住笑起来。 她拉开包,从里面掏出一大堆,被宋煜冷冷淡淡地吐槽,“背最贵的包,装最低龄的零食。” “你再讽刺我,我就把你逐出家门了宋煜!” 乐知时还想陪陪他们,但后台已经开始催t台清场,他只好接过林蓉递来的一小包溶豆,匆匆跟他们告别。 起身的瞬间,他越过这些可爱的人们,目光与站在最后的宋煜短暂地相接。宋煜的眼睛里有光,嘴角微微扬起,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给乐知时最温柔最平和的力量。 半小时后,开场仪式开始。 乐知时给到的票都是第一排的,宋煜的左边是父母亲,右边则是秦彦。 除了之前的辩论赛版块,这还是宋煜第一次来参加艺术节活动。观众席人潮涌动,许多人拍照,还有许多镜头并没有对准舞台,而是宋煜。 “火日立,你太打眼了。”秦彦连连摇头。 宋煜冷着一张脸,和坐在这里的雕塑没区别。秦彦对宋煜在清楚不过,他知道这家伙不喜欢嘈杂的环境,尤其是震耳欲聋的音响,但他意外地发现,今天的宋煜竟然没有表现出对环境的反感,虽然并没有在认真看秀。 “我感觉前两组设计都没有很亮眼。”秦彦凑到他耳边跟宋煜说,“明明主题还挺新的,赛博朋克什么的,但做出来的东西感觉就是照搬了一些电影里的美术设计。” 宋煜对其他院系的没太大兴趣,所以也只是附和着点头,然后问秦彦只是第几组。 “这快结束了。”秦彦看了看手机里的顺序表,“下一个是新传,哦,就是冠军种子选手,这一次比赛有个小孩儿,妈妈本身就是大设计师,拽得很。之前就好几次挑衅你弟弟来着。” “哦,”宋煜很快想到什么,给出一个总结性的形容,“那个脑子不太正常的小孩儿。” “你见过?” 宋煜嗯了一声,“中午看到的,对乐知时拉拉扯扯,看着很不正经。” “是吗……”秦彦觉得不正经这个词从宋煜这个正经人嘴里说出来,好像是非常大的贬义,但他在心里对应了一下徐霖,觉得不至于。 主持人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下面有新闻与传播学院带来服装展示!” 舞台的光一下子暗下来,大屏幕也一瞬间全黑下来。 忽然间,黑暗的屏幕忽然变成蓝屏,上面提示着报错信息。 “这不是windowsxp系统的报错吗?” “不会吧,学校的机器这么老的吗?” 下个瞬间,蓝屏就瓦解成一个个扩散开来的光点,规律律动,有种既低保真的科幻感。背景音乐出现,电子失真的甜美女声芭比感十足,是非常复古的千禧年泡泡糖舞曲,世纪之初红极一时。 开秀的模特五官立体漂亮,一头顺直的粉色高马尾,身穿银色镭射漆皮紧身衣,戴浅蓝色墨镜,肩上扛着一把玩具枪。 模特的台步十分专业,每一步都稳稳地踩在节奏上,五颜六色的灯光打下来,搭配女性行走时流动的曲线,把镭射面料的偏光展现得淋漓尽致。 模特定点的动作是朝着天空开枪,但从枪口冒出来的都是闪亮的银色碎片。 “可以啊。”秦彦一下子坐直了,“突然高级了。” 宋煜也抬头去看,的确,新传的展示在开始就制造出足够的噱头吸引了关注,开秀也找了很有表现力的模特,一连几个人走下来,风格都是有高度一致性的,紧扣千禧年的主题,比之前的两个学院表现得要专业太多。 “背景音乐选得也太好了。” 蒋宇凡坐在第二排,本来也跟着大家一起嗨,嗨着嗨着就看到了前台台下角落里的乐知时,“哎?乐乐在那儿呢。” 宋煜也望过去,看到乐知时就站在模特出场的位置,但是在舞台下。 “他们也要开始准备了吧。” 远远望过去,乐知时穿着米白色毛衣,将一边的头发挽到耳后,在糖果色调的舞台灯光下显得格外清纯,格格不入,他很出神地望着对手的作品,脸上的表情就像个进入科技馆的小朋友,眼睛亮亮的,时不时露出惊喜的眼神,还碰了碰站在一旁的曲直,指给她看。 自从发现乐知时站在下面,后面走秀的款式、模特,宋煜就一概不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舞台上,唯独宋煜的眼神,始终专注地望着舞台一侧那个黑暗的小角落。 “闭秀太酷了,”秦彦看得入迷,拍了拍宋煜的手臂,“你看。” 视线落回到舞台上,闭秀的设计的确和先前的很不一样,模特在巨大的半透明塑胶圆球里,每走一步圆球便会在地上滚动一点,完整的球体制作出了闪亮的反光,很像千禧年迪厅里闪闪发光的迪斯科球。 到定点的时候,模特从内化破了球,走了出来,展示了她身上充满科技感的透明胶质连体衣。 “这个绝了,大制作啊,不愧是可以拿到专业资源的。”秦彦和许多人一起鼓掌,在最后一个模特走完之后,所有的模特都循环走上前,新传设计团队的学生们也上台,和模特一起致谢。 站在台下,乐知时看着他们的服装制作,几乎忘了这是对手的作品。好几个女孩上舞台给徐霖送花,乐知时都觉得这很应当,他们的确把千禧年代的未来复古美学展现得淋漓尽致了。 “抽到一个好主题也太棒了。”周一在耳机那头叹了口气。 穿了一身黑的曲直用手扶了扶耳麦,看起来像一个干练的女特工,“舞台清场了。马上到我们,准备开场。南嘉。” “嗯,准备好了。” 舞台暗下来。乐知时扶着耳麦对南嘉进行位子的调整,“好,音乐和屏幕,倒计时。” “三,二,一。” 屏幕上展开了一幅簪花仕女图的画卷,但特效做出了被雨滴一点点淋湿的效果,背景音乐由一阵琵琶扫弦而起,一束金色的顶灯打在开秀的南嘉身上。 长长的t形台开始降落雨水,南嘉款款踱步,黑发梳髻,上面插着步摇和簪花,斗笠上的金色面纱半掩面容,身穿一身牡丹花纹红色对襟齐胸襦裙,外披金丝帛油衣。 “好,还有五秒,可以定点。”乐知时的视线在南嘉和手里的秒表来回转换。 南嘉走到最前面,侧过面孔,面纱下一段修长脖颈,极美。 转身时,她牵起长裙一甩,华贵的裙摆飞扬出漂亮的弧度。 “慢镜头播放一定很美。”曲直看着她,轻声说。 “好,”乐知时开始喊下一个模特,“准备上场了。” 忽然间,他听见舞台后传来轰然的倒塌声,立刻询问在模特等候区值守的陈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有东西砸下来了。” 看着秒表,第二个模特此刻还没有站到舞台口,乐知时立刻对南嘉说,“走到底再多加一个定点!” 南嘉沉着地张开双臂,稳稳当当走到底,然后再一次转身,摘下原计划不会取下来的金纱斗笠,露出完完整整的面孔,微微抬起下巴,露出微笑。 陈皮的声音不断地传来,乐知时一再询问是不是有事。 “等等,有人受伤了,我现在在看。” “该死的,是谁把装钢柱的箱子放这么高的!” “你们把我们的模特砸到了!” “先别吵。”乐知时有点慌,背过身子在那个黑暗的角落里来回走了走,镇定询问,“是谁受伤了?几个人?重不重?” “你闭秀的男模受伤了!砸到脚了。” 乐知时的心像是狠狠地下坠了一下,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蹲下了,深呼吸了两次,乐知时站了起来,飞快去了后台,在看到陈宇的脚已经完全动不了的时候,他还算镇定。 “先把衣服换下来,去医院。” “那闭秀怎么办?” 乐知时的声音也变大了,“那也没有模特的安全重要!” 他有些应激性的紧张,为了防止手抖,握紧了拳头来回走了两步,嘈杂的环境令他呼吸加快。 忽然,周围传来议论声,乐知时一回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出现在后台,大步朝他走过来,顺手脱掉了身上的大衣,扔在一边,像一个准备随时赴往前线的战士。 “宋煜?” 乐知时以为自己看错了,正要说话,直接被宋煜一把抱住。 他像个可靠的哥哥那样摸了摸乐知时的头,说着大家都可以听的表面话,“不要着急。” 宋煜镇定地像个早就已经熟稔流程的模特,“我替他上,简单做个造型,要快。” 乐知时还有些迟钝,“你怎么……” 宋煜望了他一眼,给了他非常安定的力量。 “本来就是给我设计的衣服,不是吗?” “乐知时,其他人是靠不住的。”他笑了一下,凑近对他说。 “谁都没有你男朋友可靠。”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玉说替身只是吃醋开玩笑故意说给弟弟而已,因为乐乐也不邀请他(乐乐觉得他不想去,南嘉也没请到),就自己找了个和自己身材身高像到连秦彦都会认错的人,有点吃味,而且没有当着小哥哥和其他人面说,只逗乐乐,不要误会小玉哈 第84章 透明雨衣 法学院开秀一出来,全场都被神仙造型和颜值震住,俨然一副古代仕女雨中行的绝美画面。 “我去,不愧是院花,南嘉这也太漂亮了。”在第二次定点,取下斗笠的瞬间,秦彦都看傻了,结果一扭头发现宋煜根本就没有人认真看秀,头都是偏的。 他扯了扯宋煜的胳膊,“我发现你是真的不颜狗啊,我们南嘉这么漂亮的都看不上?” 宋煜没有怼回来,低声道了一句“出事了吗”,像是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 没等秦彦搞明白,宋煜就站了起来,直接离席了。 “哎!”正沉迷于摄影工作的林蓉发现儿子突然起身,保持贵妇姿态压低声音地喊他,“小煜,你干什么?快回来,弟弟设计的衣服要出来了!” 但宋煜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彦觉得宋煜有时候也很奇怪,但转念一想,可能他真的觉得很无聊吧。 怎么会有这么无趣的人,对满舞台的漂亮脸蛋和美好身材一点都不感兴趣。 在他暗自吐槽宋煜的冷淡时,宋煜已经出现在后台。看到后台一片混乱,他抓住一个人询问发生了什么,最后才知道闭秀的模特出事了。 乐知时镇定在原地指挥,“曲直你先撑一下,一定要稳住走秀的频率。陈皮你找志愿者和助理把这里的箱子和道具清走。”他有些自责,“我刚刚应该盯着他们把这里清出来的。” 陈皮还是很气,“这不是你的错,都怪那帮不管事儿的,都说了还不清。比赛结束了一定要申诉,要让他们给陈宇赔偿!” 现在顾不上之后的事,乐知时拉住周一的胳膊,“周一,要麻烦你扶陈宇去换衣服了。” “我去吧。”小琪此刻一改以往的柔弱,站出来扶住了陈宇的手臂,“周一还要在后负责调动模特,让我去吧。” 一开始,大家为了照顾小琪,怕她胆子小不敢说话,所以把她分配在造型组,现在造型也都完成,嘈杂的后台的确更需要一个男生。 第一个子主题的走秀已经过半,曲直的声音很沉着地在前台给出走秀反馈,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你能行吗?”陈皮有些怀疑,毕竟陈宇是个一米八几的高个,别提扶伤员了,小琪和他站一起简直是最萌身高差。 “可以的。”小琪态度很坚定,“我已经打电话让我们班的两个男生来帮我了。” 情况紧急,大家也就任由小琪扶着陈宇去换衣服,事后陈皮一回想,觉得不太对劲。 “小琪这种十级社恐少女居然会为了陈宇向别人打电话求助?还去医院那么多人的地方?” 周一也觉得奇怪,“前段时间我就看陈宇一直往小琪跟前凑,小琪还有点怕他,该不会现在……” “可以啊,受伤赢得萝莉心,这波不亏!” 拿到衣服的乐知时顾不上组内绯闻,连忙赶去造型室找宋煜。 宋煜脸上几乎没怎么化妆,头发梳起,完整露出优越的五官,但为了配合最后闭秀服装的彩蛋,造型师给宋煜戴上了一对蓝灰色的仿真虹膜美瞳。 “衣服拿到了?”宋煜看向乐知时,一双深邃的蓝色眼睛愈发凸显出他身上冷淡从容的气质。 “嗯。”乐知时将衣服取下来,因为这些服装都有固定搭配,但宋煜是救场的,并不清楚怎么穿,所以作为设计师的乐知时需要辅助换装。 造型室只有他们两人,乐知时一边把衣服分开给出指导,一边对着耳麦和队友沟通。 “收到。”他低头扫了眼手表,“三分钟够了。” 宋煜脱下自己身上的羊毛衫,上半身裸露,乐知时递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对上眼,又不好意思地低头,“那个,这个穿在里面,然后半透明的衬衫式长雨衣在外面。” 看到他耳朵都红红的,宋煜正想调侃他明明什么都做过了还这么不好意思,谁知大门忽然打开了。乐知时条件反射地用理应穿在外层的衬衫拉开遮住宋煜,飞快扭头对误闯进来的别院模特说:“有人在换衣服。” 对方连忙道歉,关上了门。乐知时松了口气,谁知宋煜却笑了起来。 “有必要吗?”他捏了一下乐知时的脸,又指了指他手里的衬衫,吐槽他的慌不择路,“这件衣服是透明的。” 这对话实在熟悉。 乐知时磕磕巴巴地把衣服塞到他手里,背过去催促,“快点换好。” “看来小狗都很护食。”宋煜语气随意,套上里层的蓝色衬衫,忽然发现衬衫上沾了点暗红色,像是刻意而为的装饰,但更像是血迹。 乐知时心跳得飞快,从宋煜突然出现时就这样了,他觉得自己还是搞不明白宋煜这个人。 “你怎么会过来救场?”他吸了吸鼻子,背对着他小声说,“我以为你不想出风头的。” “是不喜欢。但我这个人的态度是有针对性的,你也没有邀请过我。” 乐知时下意识转过来,面对他辩解:“南嘉姐不是找过你了吗?” 宋煜已经换好了衣服,把乐知时手里捏着的西部牛仔帽按照他之前的要求,挂在了胯边,然后冲他微微挑眉,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你没有邀请我。” 乐知时先是皱了皱眉,那双大眼睛眨了两下,最后瘪了瘪嘴。 “怎么会有你这么别扭的人啊,我还以为你……” “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宋煜打断了他的以为,“等了这么久,结果等来一个跟我很像的人,你把我气死算了。” 乐知时正要撒娇,耳机里传来曲直的声音,他没再多停留,牵起宋煜的手带着他跑到模特等待区。 在拥挤混乱的通道里,他最爱的人陪着他一起朝着那个明亮的舞台奔跑,而原以为不会穿到他身上的衣服,最后也光明正大地由他展现给所有人。 “现在是第二个主题的最后一套。”曲直站在台下指挥,“有点快了,定点多几秒。” 乐知时带着宋煜出现在模特等待区,这里的箱子已经被清走。陈皮一看到宋煜,眼睛都睁大了点,由衷感叹,“帅哥就是帅哥……乐乐,下辈子我也能投胎到你们家吗?” “别皮了。”乐知时盯着监视屏,曲直设计给第二子主题设计的那套发光连体衣已经展示完毕,模特正在往回走。 他对所有准备上场的最后一组模特嘱咐,“大家把伞打开,记得一定撑着伞出去。” 面对这么紧张复杂的比赛,那个一度只能跟在他身后打转的小孩儿现在已然能独当一面,宋煜心里有些别样的情绪,很想摸一摸乐知时的头发。 陈皮开始了倒计时,乐知时心跳得飞快,最后一组是他们“雨”主题的升华,基本上都是乐知时独立完成的概念设计,其他队员细化和填充内容。 如果宋煜此刻不站在他身边,乐知时再紧张也不会表现出来,最多用力地攥住自己的手,来回走几步。但他现在就在乐知时伸手就可以摸到的地方。 这时时刻刻提醒他,自己有可以依赖的人。 乐知时握住了宋煜的手臂,喊了一声哥哥,说话语速很快,“你随时听耳麦里的声音,如果有特殊情况我们会直接沟通,哦对了还有定点,你还记得我说的吧?步子你就自然点走,还有什么……让我想想。” 宋煜见他实在紧张,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故意问:“我帮你这么大一个忙,给我什么奖励?” 乐知时听罢一下子仰起头,那双褐色眼睛睁大了些,但很快就接受了宋煜的剥削,“那你说吧,想要什么都给你。” “真的?” “真的,都给你。”乐知时真诚得像一个把所有玩具拿出来的小孩。 宋煜的嘴角轻微地扬了扬,最后揉了一把乐知时的头发。 第二组秀的灯光是赛博风的高饱和青红色,因此在中长转换时,舞台上的灯光都暗了下来。 “三,二,一。”陈皮指挥着第三组开场模特,“上!” 一束束银白色顶光从上而下打下来,照亮长而窄的t台,舞台顶部装置落下的雨比之前的两场更大了些。 第一个模特出场的模特个子非常高,戴着黑色贝雷帽和黑色口罩,撑着一柄黑色透明胶质制作的大伞,伞柄上缠绕着银白色的锁链,一直蜿蜒到握伞的手上。 “这套也是你设计的?”宋煜盯着模特的步子,感觉他走的好像是女步。 “嗯,这一组有一半是我设计的。” 模特的外套上是并不合身的宽大黑色西服,西服上贴着许多白色的封条,仿佛将他整个人封起来一样。待到模特一步步走到t台一半的位置,乐知时摁住耳麦,在内部通讯里对模特吩咐:“可以了,动作要快。” 话音刚落,模特抬起左手,将自己身上的西服撕下来,露出里面鲜红入火的修身连衣裙,将不合身的西服扔到台下,在观众的惊呼声中,他取下帽子,一头乌黑的长直发瀑布般淌下,在定点的瞬间摘下口罩,露出女性化的妩媚眼妆和红唇。 台下已经有人发现,“这是trans吗?” “是吧,怪不得找了个男模特,应该是这个寓意!” “好酷!” 第三阶段的开场就已经将观众的情绪点燃,模特一路撑着黑伞离开,留下一个不那么符合世俗规定、但非常美丽的背影。 紧接着,一个一个的模特上场,穿着运用了多种面料再造工艺制作出来的“褴褛”服饰的年轻人,定点时解开衣扣,里面的内搭上是一颗金色的心。 另一个身穿宽大的黑色风衣,上面印满了了诸如“你很差”、“你太丑了”等贬低的话,脸上带着一个微笑的口罩,定点时取下来,口罩的下面还是口罩,只是上头印着的是哭脸唇形。 除此之外,还有穿着白色雨点连衣裙的女孩,正面美好、背面却被撕毁,泥泞不堪,摇摇欲坠;衣着富丽印满钞票印花却没有笑容的“人上人”;画着特效老年妆的老太太身着年轻女孩才会穿的碎花裙……这些迥异的模特在雨中朝观众走来,他们服饰上所有的印花字样乍一看是不同图案,事实上都是由“雨”字的各种形态组成,从甲骨文到楷书,用演变的字型印纹组成不同的话语。 相同点在于,每个人的手上都撑着一柄黑伞,一柄用锁链缠绕住的伞。 “快到你了。”乐知时的心跳得飞快,他确认屏幕的字幕变化。 比起新传那种吸引眼球的设计,法学院的舞台背景非常简单,在最后一个子主题只剩下一副动态的雨幕,是一扇落雨的玻璃窗,蒙着淡淡的雾气,上面有两行很像是用手指写出来的句子。 第一行是始终不变的——rainisagiftofnature. 但第二行会在每个模特上场时进行切换,对应他们的主题元素。 最后闭秀的那一行字幕是一句电影经典台词:loveisaforceofnature. 爱是天性使然。 当宋煜看到属于他的背景文字时,发现自己从换衣服以来的猜想得到了验证。 因此,在上台前的最后几秒,站在舞台口的宋煜在压制一切的音乐声中凑近乐知时,对他说出了一句话。 也是一句电影里的台词。 “itoquityou.” 听到这句台词,乐知时浑身仿佛过电,如同对上了某种晦涩的暗语,那双澄透的浅色瞳孔,满是始料未及的惊喜。 他过于讶异,没能再说上一句,宋煜就已经上台了。 万众瞩目之下,宋煜穿着一件蓝色的、染血的衬衫,明明也向其他人那样撑着一把伞,但却仍旧在那件衬衫外穿了一件同样是衬衫式的暗黄色雨衣,是透明的长款,一直到小腿。比起之前的许多套衣服,这套没有印花,显得格外纯粹。 两重色彩交叠,两件衬衫嵌套,冲击力和叠加的设计都很出色。他的胯前别着一个看似混搭的西部牛仔帽,却是整套服饰最大的暗示。 而这双忧郁的蓝眼睛,也和电影里的一位男主如出一辙。 大雨倾盆而下,宋煜撑伞走到t台尽头,站定。 台下已经有观众因屏幕上的台词和服装设计猜出电影的名字。 “贴在一起的带血衬衣,还有牛仔帽和蓝眼睛,这是致敬《断背山》吗?” “所以这一套暗示的身份是同性?” 定点的瞬间,宋煜撑伞的右手垂下来。和之前的所有人不同的是,他放弃了掩蔽,坦然地接受了这场雨。 而这场倾盆的大雨也接受了他,雨水淋湿了他身上最外层的衬衫式雨衣,原本透明的面料在淋过水之后,忽然显现出不同的色彩。 他的雨衣逐渐出现一道弯曲的彩虹。 “原来你的大招是这个!”陈皮猛地拍了一下乐知时的胳膊,“太强了,怎么做到的?” “我在雨衣的面料上做了特殊处理,用遇水变色的染料在外层加工了一层彩虹图案,干燥的情况下是不太能看清的,几乎就是透明。为了这个我试验了好多次,染料还是我在广州买到的。” “广州这趟去得太值了,不光搞到了前两个子主题的面料,还搞到特殊染料了。这个彩虹太美了。” “嗯。”乐知时看着监视屏里的宋煜,露出笑容。 “雨过天晴之后就应该有彩虹的,不是吗?” 在宋煜转身后,所有的模特再一次走上t台,只是这次他们手里的伞不再是黑色,而是彩虹色的伞。 每一位模特都是一种鲜明的符号,代表了不同的人。他们站在大雨降落的舞台上,原本富有节奏感的背景音乐也发生转换,变成了经典的《雨中曲》插曲。 当唱出“i#039;singingintherain”时,全体的模特都像闭秀的宋煜那样,放下了遮蔽着也束缚着他们的伞,他们沿着长长的舞台并肩,这里没有灯柱供他们起舞,所以每个人都面向观众站立,在为每一个人平等降下的大雨中仰起头颅,如同《肖申克的救赎》里的安迪,向天空与暴雨张开自己双臂,酣畅淋漓地享受被赐予的公平与自由。 而屏幕上的字样也发生了改变,变成一行漂亮的手写字。 [我们如此不同,但我们都在雨中。] 音乐减弱,屏幕中那扇迷茫的、蒙着薄雾的玻璃窗变了,一切变得明晰,阳光代替阴翳,雨水留下最后的礼物,一道美丽的彩虹。 台上的雨水也停止,舞台灯光变得格外明亮,设计组的成员们也都一一上台,和模特相聚。 现场掌声雷动,甚至有许多学生站起来为他们鼓掌,这仿佛已经不只是一场服饰展,更像是一次有力的、漂亮的发声。 在万众瞩目之下,乐知时怀抱着私心,站到了宋煜的身边,他的颧骨上贴了一面小小的彩虹旗,头发柔软,穿着白色上衣,像一个天使。 和这个舞台上的所有人一样,他在灯光下坦荡地牵起了宋煜的手,弯下腰,向观众深深地鞠躬致谢。 起身的瞬间,他偏过头,与宋煜相视一笑。 小琪在最后赶了回来,脖子上围着陈宇的围巾。曲直和南嘉拥抱在一起,一直当开心果的陈皮眼红了眼圈,总是很丧很没信心的周一,此刻也终于开心自信地笑了出来。 “感谢法学院为我们带来的精彩服饰秀,那么我们有请下一个参赛学院登场!” 一场幻梦落下帷幕,众人纷纷退场,在涌动的人流中,宋煜走在乐知时的身后,扶着他的手臂,将他与拥挤人潮隔开。 他们靠得很近,乐知时的后背几乎可以靠在宋煜的胸膛,但宋煜的雨衣外套上还有水,不想让乐知时沾湿,所以还是保持了一点点距离。 想到什么,宋煜不禁低头,凑近问:“为什么把外面这层衬衫做成雨衣?” 两件衬衫叠穿的致敬了电影《断背山》中最催泪的结局。恩尼斯永远地失去了杰克,甚至连他的骨灰都无法带走,当他发现杰克衣柜里套起来的衬衣和一张明信片,才悲痛地哭出来,明白这是他们仅有的一切。 离开逼仄的通道,进入到相对宽敞的后台,乐知时后退一些,来到宋煜的身边。 “当时设计这一组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想到你上大学和我疏远之后,我第一次来学校找你,撑了一把什么都遮不住的透明雨伞,那个时候我的心思应该就完全暴露了吧,只是刚好你也在自己骗自己。对你而言,我永远是透明的。” “你知道吗?”他试图用一种相对轻松的语气来讲述,“在我烧昏了头向你告白之前,那段迷茫期里,我记得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雨。我睡不着,也不敢找你,就自己躲着看了这部电影,也看完了小说。小说里是这样写的:‘我把你的衬衫放进我的衬衫里,以为这样就可以保护你了’。” 后台嘈杂,为了能让宋煜听清,乐知时靠得很近,温热的呼吸轻柔地洒在宋煜的侧脸。 “这两件衬衫就代表了他们彼此,哪怕最后什么都留不住,也像分不开的两层皮肤,就长在一起。” 宋煜沉默地听着,想到了自己一层层套起来的地球仪。保留恋人衬衫的剧情不太符合乐知时的性格,但很像是他自己会做的傻事。 “当时宿舍外面的雨声好大啊,大到我都开始胡思乱想了。想象如果是我,一定不能只当一件套在外面的棉质衬衫,尤其是在这样的雨天。” 他望向宋煜深邃的双眼,脸上是纯真的笑。 “我想做一件透明雨衣,这样就不会淋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看完断背山的当晚,乐知时决定,要在遗书清单里留下骨灰,只是那个时候的他只敢在接收人那里写:我的哥哥宋煜。 第86章 赏罚并重 ——(本来我是想拉灯的,结果你们都直接扒车门了,看到你们评论区笃定地排队上车,我实在不好意思玩弄(?)大家,就写了人生中第一次写的spanking(啊,在一部分小可爱的提醒下,我想起来了,小裴也打过屁股,但是就两下(?))……然后越写越长……宋煜你太行了。 虽然是计划外的车,但是意外地写得比之前好诶(自卖自夸罢了),感觉把小煜的形象又丰满了一点) 【打屁股预警,蒙眼预警】—— 在乐知时还没弄明白宋煜的意思时,他就被翻了过来。 一双白生生的腿在冷的空气中。 他对此并不抗拒。自从回到学校,除了上次在树林里亲热了一会儿,他们几乎连拥抱都很少。夹杂在比赛和模拟法庭两座大山里,最累的那些天,乐知时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混乱又不稳定的睡梦里全是宋煜。 他偶尔会在睡眠中回到宋煜躲着他还以为他不懂的时候,但那里面的宋煜更早地看懂他的心,所以会在乐知时哭之前抱住他,任他踮脚,吻够一整个梦,像一个美好爱情故事该有的happyending. 乐知时真的很渴望宋煜的亲近,而且他坚信自己比宋煜跟渴望,所以他从不拒绝,但羞耻感还是迫使他稍稍挣扎了一下,最后得到的是更进一步的对待。 宋煜把他过去独自睡觉时会戴的眼罩拿了出来,给乐知时戴上。 “不许摘下来,否则我就不抱你也不亲你了。” 这两点对乐知时太有威慑力了,他非常地渴求宋煜的拥抱和亲吻,仿佛这就是他赖以生存的必需品。所以乐知时不敢动了,只是可怜地喊他哥哥,小声问他,“你真的要打我吗?你要打哪里啊?” 黑暗中,他等不到宋煜的回答,被扯了一下,令他感到庆幸和有安全感的是,他似乎被拽到宋煜的怀里了。 乐知时的脑子里几乎有了画面,此时的宋煜应该是坐在床边,而自己大概像一只乖巧的小狗,趴在主人的腿上,趴在他怀里,等待主人抚摩他毛茸茸的背。 但事实并非如此。 他等到的是宋煜不轻不重的拍打,拍在他的臀肉上。 乐知时几乎是没有防备地叫出了声,被打得有些懵。第二下再落到屁股上时,他又羞又惊,喊了宋煜的名字,哀求他不要打屁股。 “你说了要我还回来,哪里不都一样吗?” 宋煜的音色听起来总是冷冷的,说话有种不可违抗的感觉。 “哥哥……”乐知时的头埋在柔软的被子上,听着他手掌扇到软肉上响亮的声音,他从没受到过这样的对待,哪怕是孩提时期。向来乖巧的乐知时人生中第一次被人用这样的方式“管教”。 他的上半身还完完整整,毛衣笼着升高的体温,令乐知时发热发汗,可他的下半身只有一条薄薄的棉质内裤,其余什么都没有。他不愿意好好趴着,扭捏地在宋煜腿上乱动,黑暗带给他的不安全感令他产生出一种欲望上的空虚和不满足,宋煜击打的力度事实上并不大,但频率不定,他甚至不知道下一巴掌会在什么时候落下来。 所以他每一次拍打,在清脆的巴掌声里,惴惴不安的乐知时都会颤抖着腿根叫出来。 “不许发出声音。” 他听见宋煜严厉地下达指令,手掌揉着他的软肉,声音更近了,他想宋煜大概弯下了腰,贴到他耳边。茫茫的黑暗里,湿热的呼吸喷洒到他侧脸。 “被我听到了,会打得更重。” 乐知时很小声地闷哼,感觉宋煜靠得好近,他扭头想要吻他,可被宋煜掐住了下巴。 “宝宝。”宋煜声音很低,又冷又欲,“你真的很不乖。” 在乐知时毫无准备的时候,一巴掌又打在他的屁股上。 “唔……”他的下巴被松开,但两条胳膊被反剪到背后,手腕被宋煜摁到他的脊柱尾端。 乐知时甚至下意识开始求饶,他又软又白,像条滑腻到握不住的水蛇,“哥哥,我乖,不要打我了。” “你乖吗?”宋煜的手拂过乐知时后背的凸起的蝴蝶骨,向下,缓慢地摩擦肋骨。人们总说肉欲,但他却觉得乐知时连骨头都是会勾引人的。 “我每天逼着你好好吃饭,肉都长哪儿了?” 他做着最色欲的动作,却进行家长式的质问,让乐知时羞耻感更甚,张口说不出什么成句的话,“我……” 宋煜的手轻轻地拍着乐知时泛红的臀肉,让它像柔软布丁一样颤动和摇晃, “你的肉都长在这里了。”他一手攥紧乐知时的臀肉,狠狠揉了一把,揉得乐知时因快感哼出声。 “是不是故意这么长的?嗯?” “不是的。”乐知时觉得热,而且委屈,宋煜说的话完全没有道理,“我……我……为什么要长在这儿啊?” 他感觉宋煜拽住了少而薄的内裤布料,左右晃了晃,卡在饱满臀肉之间的细缝里磨蹭,黑暗里的触感放大了无数倍,他几乎能够感觉到裹着自己阴茎的那一块布料微微洇湿,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凉凉的。 又一个巴掌扇下来,乐知时浑身都在颤,毛孔颤栗,从骨头缝里挤出来的快感压过了那么一丝丝痛。 “因为好操啊。”宋煜低声说着下流的话。 这副身体荒唐又色情,仅仅是打屁股,马眼就流出了性液。手臂被反绞在身后的他难耐地在宋煜腿上磨蹭,看起来像是挣扎,可事实上胸口的肉粒早隔着毛衣在宋煜腿上蹭硬了。 “乐知时,你湿了。”宋煜冷酷地展示着他的欲望,“也硬了。” 乐知时感觉宋煜连说话都像是在性交,他可以只听着宋煜的声音到达高潮。打屁股打得他身子发软,软的一塌糊涂,难以自持地求宋煜,说好喜欢他,各种好听的甜蜜的话都喘息着从那张微张的粉色嘴唇里说出来,连若隐若现的舌尖都在勾引。 “打得这么舒服吗?” “唔……”乐知时歪着头去够宋煜坐直的身子,用嘴咬住了他的上衣,像只乞求爱抚的幼犬。 “自己脱掉。”他松开摁住乐知时手腕的手,命令道。 乐知时有些迷茫地用手牵扯毛衣的尾端,结果又被宋煜打了一巴掌,打得他浑身颤了颤。 “内裤。”宋煜说。 乐知时有些笨拙地从宋煜的身上爬起来,很乖地没有去碰眼罩,在一片黑暗里跪在床上,手捏着内裤边缘往下褪,露出的阴茎和臀肉都是粉色的,从肉里透出来的粉和湿,还隐约印着宋煜手掌的印记。他还想靠近宋煜一点,但没意识到自己在床边,差点重心不稳摔下去,但被宋煜更快地拽了一下,拽到他身上。 “乖宝宝。”宋煜给了他一个奖励的亲吻,很干净,吻在脸颊上。但乐知时觉得远远不够,他什么都看不见,想吻他又吻不到,于是胡乱摸着,摸到了宋煜硬挺的下身。 他想,如果宋煜像自己这么想要,或许就不会折磨他了。 于是乐知时侧对着宋煜俯下身子,在无人教导的情况下自己塌下腰,撅起屁股,和刚刚打屁股的姿势差不多,但他这次不是趴在宋煜的腿上等待惩罚或奖励,而是把头埋在他的胯间,摸索着拉开拉链,掏出那根青筋盘踞的性器,含进嘴里。 “干什么?”宋煜抓着他略长的头发,让乐知时含不到。 乐知时用那张最纯真的脸说出最勾引人的话,“哥哥,我想吃。” 他不太擅长,但足够努力,把宋煜的东西含得很深,用嘴里的软肉和舌头去裹去缠,用自己脆弱的细嫩的喉咙去挤压和献媚。这股子天真又投入的姿态,说不清到底是谁在操谁。宋煜低声地喘了两下,手色情地抚摩着乐知时混翘的屁股,就让他更觉鼓舞,把阴茎吞到不能再吞的程度,嘴里呜呜咽咽,含混地说哥哥好大,又变大了。 乐知时漂亮,干净,待每一个人都像天使。但没有人知道他怎么吻都吻不够,皮肤饥渴症一样一定要抱着做,没人见过他涨红了脸问宋煜为什么不插进来的表情。 这些表象之下的乐知时,只有宋煜拥有转换的密钥。 忽然间,乐知时感觉热烫的臀肉沾了又凉又粘腻的东西,紧接着是穴口,他哼出声,但宋煜却打了一下他的屁股,手指插进穴口,“含深一点。” 宋煜的悲观心理总是会让他在最亲密的时候想到过去和未来,想到好多好多个想吻却不能吻的瞬间,想到单纯的乐知时在某一天爱上某个女孩之后,会因为爱情变得多可爱,多迷人。 或许还会受伤,会回来找他哭诉。但那个他乞求的应该是一个干净的安慰的拥抱,而不是肮脏、原始的性爱。 但好在那些都只是藏在一个个失眠夜里的幻想,潘多拉的盒子并没有打开,被乐知时拿走了。 他只对宋煜说爱这个字眼,只会因为他难过痛苦,为他去一遍遍思考死亡。 “唔……” 润滑剂和宋煜的手指打开他的身体,但他感觉自己的肠道都是湿的,整个人都又湿又黏,拼命地吸着宋煜的手指。他一边被宋煜的手指操着后穴,一边被他摁着后脑勺用性器操他的喉咙。上与下都发出令人难为情的抽插声与水声。 “哥……”他吐出来一点,“太大了,含不住……” 宋煜的两根手指顶着前列腺,插得他细腰直颤,阴茎晃在宋煜的腿上,蹭湿了他的裤子,乐知时的哀求和呻吟都被宋煜插进喉咙里,出不去,听起来可怜。宋煜被他细嫩的小喉咙卡得狠了,眉头都皱起,对着敏感点狠狠地戳和磨,活生生用手把乐知时操射了。 他高潮的时候想叫,喉咙收得更紧,于是宋煜也射了出来,浓稠的精液呛得乐知时涨红了脸退出来,伸长的舌头连着长长的半透明黏液,他下意识先咽了进去,然后倒在宋煜的腿上咳嗽。宋煜的性器射了依旧很大,搭在乐知时的侧脸,前端的黏液牵连着乐知时的嘴唇,看起来黏糊糊的,很不赶紧,很混乱。 宋煜温柔地摸着他的后背,在他咳嗽的时候说对不起,好像这副英俊的皮囊从恶魔切换到一个天使的灵魂。乐知时被他捞起来抱着,温柔地吻,舌尖交换着精液与唾液,从温柔吻到粗暴,舌尖纠缠,舌根发痛,吻到乐知时求着他再插进来。 “哥哥,想要,快点……”戴着眼罩的他只管张着嘴求宋煜,嘴唇红肿莹润,满是被蹂躏过的痕迹。 宋煜不让他抱,要他趴着,从背后缓慢地捅进去,乐知时仿佛天生就会这种事,如果宋煜不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甚至会觉得他是个身经百战的老手,所以才会一插进去就撅屁股塌腰,把漂亮的脊柱沟和腰窝露给他看,叫得也那么好听,“哥哥,好胀啊……太胀了,受不了……” 他想到这些就捅得愈发狠,抬手一巴掌拍在乐知时红肿的屁股上,“胀还夹得这么紧。” “喜欢你,宋煜……宋煜,我好喜欢你啊。” 只要乐知时一示爱,宋煜就知道,乐知时就是乐知时,是那个从小到大只爱他,只看着他的乐知时。他曾经悲哀地在梦里上百次与乐知时亲吻,与他拥抱和交合,用这样自我安慰的方式拥有他。 但这一刻是真实的。 “不行……太快了……”乐知时的脸埋在被子里,呜咽得像是在哭,啪啪声不绝于耳,他甚至都分不清究竟是宋煜在打他,还是在操他。 “那就慢一点。”宋煜的腰动得慢了些,上翘的前端一下一下磨碾着前列腺,看着乐知时抖得像筛糠,往后动着腰,自己主动地用后穴去找那根东西,说着“难受,快一点……”,宋煜又忍不住掐住他的髋骨,“乐知时,你好难伺候。” 乐知时陷入粘腻的漩涡中,茫茫的黑暗里他只能感受到宋煜凶狠的抽插和自己体内愈发高涨的快感。他的肠子和小腹都又酸又麻,毛衣被汗浸透,抖个不停,从求快变成求饶,到最后口齿不清,意识模糊地喘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要……唔……哥哥,小煜哥哥……我、我……要死了……” 宋煜压在他身上,愈发快地夯进一塌糊涂的甬道里,凿着腺点,“乐知时,你留遗言的时候想过会有这种死因吗?嗯?” 乐知时的嘴一张一合,只能呼吸,和下面几乎没有区别了。他被操得起了一种生理性地畏惧本能,仿佛求生一样支起手臂,在黑暗中向前爬,想自己抽离,但宋煜残忍地抓住他的脚踝,他的腰,把他拽回来,死死地钉在自己身上,肆无忌惮地往里去,像是要去到最深处,要和乐知时化成一体。 “跑什么?怕我吗?”宋煜舔吻着他的后颈,又像是讨好一样握住他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温柔地吻他,“为什么要怕?我这么爱你。” 他的吻愈温柔,操得就愈狠。 在这场反差巨大的性交里,浪潮一样的快感翻涌倾覆,把乐知时溺在其中,汗水淋漓地被揽着抱着,被操到缺氧和过度呼吸。他成了一个被水淹没的坏掉的风箱,任凭抽拉。 宋煜得不到他的回应,就吻着他耳朵边干边逼问,“乐知时,爱不爱哥哥?” 原以为乐知时已经说不出话了,可被问到这个问题,他竟然如同回光返照,在过呼吸里点头,哑着嗓子说:“爱,爱哥哥……” 宋煜隔着眼罩吻他的眼睛,发现眼罩几乎浸湿了,他扯下来,乐知时因畏光而皱眉,半眯着哭到红透了的眼,被做到瞳孔失焦,还在说爱。 他爱宋煜,这句话乐知时真的可以说到死。 “宝宝,你好乖。”宋煜温柔又凶狠地抱着他的背操他,干得乐知时涩痛地射出稀薄的精水,粉的指节、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床单被子,胡乱地叫,明明已经到了,却还吸的很急,还失神地在念,“求你了……不要了,哥……” 宋煜在他嘴里射了一次,没那么容易高潮,抚摩着他软的平坦的小腹,残忍地插着,插到他又热起来,浑身散发着淫靡的气息,贴着他的胸膛抽搐,哭叫着不行了到了却什么都射不出,才终于忍不住,像个衣冠楚楚的野兽伏在他身上喘息和抽气。 意识模糊的乐知时觉得他要射了,摸着宋煜的手臂,着急地抽泣,哑着声音求他,“射进来,哥哥,我想要……” 宋煜听不了他撒娇,又狠狠捅了好多下,涨满的龟头被湿热肠肉绞死,粘稠的精液全部射到他的身体里。 乐知时整个人都倒下去,除了张着嘴急促喘息,裸露的皮肤没有一处不透着肉欲的粉。他感觉宋煜抱住湿漉漉的自己,抚摸他,与他接最温情的吻,叫他的名字,仿佛在确认他的存在和真实。 “乐知时。” 乐知时睁不开眼,“……哥。”他甚至没有力气说出叠字,脆弱得一碰就碎。 “我爱你。”宋煜搂紧了他,“你知道吗?” 乐知时缩在他怀里点头。 “乖。”宋煜不需要他回应,很珍惜地吻他眼睑和额头。 但说不了话的乐知时用搭在宋煜后背的那只手,很倔地在他背上缓慢的画出一个不标准的爱心,然后亲亲宋煜的下巴,努力给他回应。 虚脱加深度缺觉,让乐知时彻彻底底睡死过去。 宋煜抱着他清理、泡澡,换床单被罩,把他抱出来,擦药,像给小宝宝换衣服一样给他穿好睡衣,然后亲吻他泛红的脸颊。 他很享受这个过程,有种解压的感觉,像是在玩某种任务类游戏,到最后会非常有成就感。 睡着的乐知时比平时要稍微有点小脾气,但比他生病的性子要好一点,大多数时候和清醒时一样,任宋煜摆弄,但折腾得太过了就会皱眉,会无意识撅起嘴唇,不高兴地哼几声。 这样子的乐知时可爱又好玩,宋煜到半夜都舍不得睡,一声不吭地摆弄他,直到感觉乐知时真的不耐烦了,要被吵醒了,他才一边说“好好好”一边抱住乐知时,摸他后背哄他睡觉。 乐知时这一觉睡了太久,中途不知道几点的时候醒了一次,眼皮肿得厉害。他吃力地睁了睁眼,看到宋煜好像抱着他,正在用投影静音看电影。 他想让宋煜亲一下他,但他太累了,直接闭上了眼。 不过宋煜在没有提醒和要求的情况下还是亲了亲他的脸,所以乐知时非常心满意足地再次睡去。 真的醒过来是因为饿和渴,他眼睛睁不开,手伸直了到处摸,这次他摸到的不是空荡荡的被子,而且宋煜直接伸过来握住他的那只手掌。 “睡够了?” 宋煜坐在床上写论文,乐知时凑到他腰间,想找一个舒服的位置。 “还蹭,你还想不想下床了?” 乐知时忽然想起什么,羞耻感拉满,弱弱地收回自己的小脑袋,枕回枕头上,还伸手给宋煜摆好被自己蹭到歪了的笔记本。 宋煜轻笑出声,伸出自己的手掌覆在乐知时的小脸上,“知道怂了,看来是真的醒了。” 他把乐知时拉起来,告诉他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但乐知时听不进去,闭着眼说不想起,但一开口,把他自己都吓到咳嗽。 “喝水。”宋煜拿起杯子递到他嘴边。 乐知时捧着杯子大口喝了很多,然后抱着空杯子发呆。 肚子叫了一声,乐知时被唤醒,把头抵在宋煜的锁骨,牵他的手摸自己饿到空瘪的肚子,用肢体语言代替言语。 按照他的预想,宋煜轻柔地摸了摸,结果却说:“嗯,摸到了。 乐知时疑惑皱眉又抬眉,抬头看向宋煜,用眼神问他摸到什么了? “我们的宝宝。”宋煜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在踢你的肚子。” 乐知时睁大了双眼,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愣了三秒之后才伸出两只手抓住宋煜的肩膀试图晃醒他。 宋煜像个机器人那样无动于衷,“书上说怀孕初期要静养,乐知时,冷静点。” 乐知时觉得他太好笑了太无语了,就用气声对他说,“你冷静点。” “我要当爸爸了,冷静不了。” 宋煜用一张面瘫脸这样说。 乐知时觉得他无药可救了,向后倒到了床上。 不过宋煜虽然很像是脑子进水,但给乐知时做了一桌子好吃的端到床上,有放了白果和蛋饺的黄澄澄的鸡汤,香得几乎入口即化的米粉蒸肉,还有豆角炒肉和蓬松的银鱼炒鸡蛋。 乐知时觉得自己现在真的很有出息,居然可以在宋煜的床上吃饭了。 怕乐知时咽不下去,宋煜用鸡汤把饭泡得软软的,才推过去给他。 咽下去确实很费力,喉咙像是被砂纸磨,乐知时想自己下次还是不要尝试这么可怕的事了。 除非宋煜求他。 他腰酸乏力,吃一会儿就靠一下,宋煜吃到一半手机响了,上面写着张老师。 “我接个电话。”他拿着手机离开房间,也带上了门。乐知时对宋煜的情绪一向很敏感,感觉他看到来电之后心情好像忽然变得不太好了,所以他也有点吃不下,很慢地喝了几口汤,等到宋煜回到他对面,坐到床边,他就伸脚去蹭他。 “别乱动,桌子翻了。”宋煜语气温和,握住他的足尖。 乐知时乖乖不动了,宋煜松开手,他就把脚伸到宋煜的膝盖前,脚尖塞在他膝盖和被子的空隙间,觉得很有安全感。 “你还想吃蛋糕吗?”宋煜吃好了,抬眼问他,“你睡觉的时候我烤了个芝士蛋糕。” 乐知时飞快点头,喝完了碗里的汤,准备迎接他的蛋糕。 屁股痛,乐知时几乎趴了一天,感觉也不太好受。他看完一集动漫,给宋煜发消息说想回去宿舍拿他的作业,周一直接从公寓去上课。宋煜就在他旁边整理数据,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转过脸就一本正经地对他说。 “别上课了,休学养胎吧。” 乐知时生平第一次拿起枕头向宋煜砸了过去,并且觉得很爽。 他们在宿舍楼下遇到了准备出去吃饭的蒋宇凡,蒋宇凡先是认出了宋煜,然后才看到冲他挥手的乐知时。 “乐乐啊。”蒋宇凡两手插在兜里,“我大老远看还以为我看错了呢,你怎么走路姿势这么奇怪啊。” 乐知时红着一张脸,抿嘴不说话。 “你不会是生病了吧?”蒋宇凡看看他再看看宋煜,“学长,他怎么不说话?” “他运动过度,腰酸腿疼,而且嗓子发炎……” 非常想要制止宋煜的乐知时慌不择路地踩了他一脚,然后一路上都在给宋煜发[对不起]。 蒋宇凡走了,宋煜一手捏住他脸颊,嘴唇都被脸颊肉挤得嘟起来。 “你是不是故意找罚?很享受?” 乐知时对着他眨了眨眼,然后低头又发了一条。 [乐乐:前一个不是后一个是。] 宋煜实在拿他没办法。 这一周里,乐知时几乎都在宋煜的公寓里住。生病的借口很好用,蒋宇凡还总是给他发信息,关心他的喉咙,令乐知时每次回复都很难为情。 宋煜生日那天正好是周五,他们被林蓉叫回阳和启蛰吃饭。宋谨这次破天荒比宋煜他们回去得更早,在餐厅的厨房转悠了一圈,觉得插不上手,又和不多的几个客人聊聊天,最后回到他们的家人特供包厢,无事可做,给宋煜数出了二十二支细细长长的蜡烛,放到桌子上。 乐知时拿了一束焦糖色的多头玫瑰进店,几个眼熟的客人跟他打招呼。 “乐乐回来啦?哥哥呢?” “在后面。”乐知时进去喊了声蓉姨,然后钻进厨房,用手抓了一颗小圣女果塞进嘴里。 “洗手啊乖乖。”林蓉把洗手液挤到他手上,拉着他的手去冲水,“你哥呢?” “在后面。”小番茄的汁太多,乐知时说话差点呛着自己,咳嗽了几下。 “哎呀你慢点吃,多得很。” 乐知时洗完手就跑,一出去正正好撞到宋煜胸上,后退了两步,被宋煜拽了一把,又揽住腰。林蓉听见动静走到厨房门口,看见他俩抱着,还笑着说:“多大了还抱一块儿。” 乐知时很快也很心虚地从宋煜怀里钻了出来,“刚刚差点摔了。” “小心点。”林蓉招呼宋煜,“小煜来洗手,顺便尝尝我新开发的汤,绝对好喝。” 乐知时趁机溜到包厢,在宋谨的帮助下插好了自己买鲜切花。 “早知道你买花,我也该买一束玫瑰花的。”宋谨有些懊恼,“你应该早点跟我通通气,不然小蓉一会儿要骂我。” 乐知时早有预料,他又从自己的大书包里拿出一枝红玫瑰,“当当当当!叔叔,这是我给你带的,蓉姨不知道。” 宋谨十分开心,当即给乐知时发了个两百块的红包,让乐知时含泪血赚一百九。 收到两束花的林蓉开心极了,吃饭的时候就一直嘚瑟,让宋煜又忍不住开嘲讽,举起杯子淡淡道:“让我们庆祝林蓉女士二十二岁生日快乐。” “小煜,你怎么总是这样!” 乐知时笑着往宋谨那儿倒,被宋谨揽着像个父亲那样拍了拍肩。 “对了小煜,”宋谨忽然开口,“今天你们张老师找我聊了聊,请我喝了杯咖啡。” 乐知时望着宋煜,很敏感地感觉到他不开心了,他坐直了身子,默不作声地给宋煜夹了一块鱼片。 “是吗?”宋煜看起来并不在意,低头用筷子碰了碰鱼片,没有夹起来。 “也是很巧。”宋谨随和地笑了笑,“公司最近和你们院有一个项目合作,正好是你们导师交接,一开始我还不知道他是你老师,后来他请我吃饭,聊了聊才发现我们有这层缘分。” 宋煜没说话,林蓉倒是好奇,“你们聊了什么?” “他跟我说了说小煜最近的情况,然后聊了点生活上的事。”说完,宋谨看向宋煜,“听张老师说,你准备换方向?” “嗯。”宋煜点头,“我早就想好了研究生的方向,谈不上换,只是提前跟他报备了一下我读研不跟他的事。” “但张老师现在做的东西和北斗相关,前景很不错。他跟我说,现在他的一个学生在国防,很缺人。”宋谨为人传统正派,对国防事业很是上心,认为这是非常好的前途,很希望宋煜也可以通过自己的专业知识为国家做出点贡献。 宋煜又不说话了,林蓉这时候出来打圆场,“你让孩子自己选吧,从一开始都让他自己选了,这会儿又操什么心。” 乐知时看了看宋煜,又看看宋谨,也想转移一下话题,“叔叔,刚刚你说生活上的事,什么事啊?” 宋谨哦了一声,喝了口茶,“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我们聊着聊着,说到儿女,张老师就跟我提了一嘴,说他女儿后天从美国回来,自己这边抽不开,其他人又不放心,想让宋煜去帮忙接一下机。” 第87章 乱点鸳鸯 乐知时后悔自己开这个口了。 听了个开头,他就知道后面是什么意思。 宋谨又道:“听张老师说,他女儿在佛罗里达念地质学,现在准备回来研究军事遥感,和你的专业也很相关的。你们年纪也差不多大,应该会有很多共同语言。老师都开了这个口,这个忙你就顺手帮一帮,也可以带着张小姐在w大里转一转,熟悉一下环境。” 宋煜有些油盐不进地吃饭,等到父亲说完了,才冷不丁说:“我是学生,不是专职司机。” “小煜。”林蓉伸手按在他的手臂上,冲他使了个眼色,又看向宋谨,满心向着儿子,“我觉得这个主意不好,多尴尬啊,两个人都不认识的,突然就要去给女孩儿接机,小煜又不喜欢说话,到时候冷场算怎么回事?要不让我们家司机去吧。” “老师请宋煜去接机,最后我们家推给司机算怎么回事?人情世故还是要懂的。”宋谨放下筷子,“我本来也觉得这件事欠妥,但是老师都开口了,我也没办法直接拒绝,毕竟是孩子的老师,这样太不给面子了。” 说完他又看向宋煜,“话说回来,宋煜,你也是该多交点朋友,每天独来独往的,现在还是学生,以后总有离开学校的时候,你这样子,爸爸总担心你吃亏。” “哥哥有很多朋友的。”乐知时忍不住替宋煜辩驳,“篮球队的人都和哥哥关系很好,还有辩论队,他们实验室的人也很喜欢哥哥,我去看过,都是很好的人。上次他帮我救场,我们法学院的同学也很崇拜哥哥。叔叔,他很好的。” 宋谨叹了口气,“也就是你,一天天护着你哥。你也不能一辈子这么捧着他啊。” 乐知时心想,我当然可以啊,我就是想一辈子捧着他。 “不是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乐知时表情认真,“哥哥朋友真的很多,我们吃饭都是大包厢才能坐得下。” “这样吧。”林蓉见当事人宋煜全程拒绝沟通,试图找一个折衷的方法,“乐乐和哥哥一起去吧,这样也不用担心没话说啊,乐乐在的话可以缓和气氛的,反正人接到就任务完成了。” “我不去。”宋煜态度坚决,甚至大有准备吃完撤退的意思。乐知时心里不好受,这明明是他的生日,他不想让宋煜不高兴。 “我去接。”乐知时提出一个新的想法,“我就说哥哥生病了,我替他去接可以吧,反正我也是w大的学生,也可以带着姐姐逛啊。” 宋煜全程本来都没太多表情变化,听到这句直接皱眉转过脸瞪了一眼乐知时。乐知时也没get到他的意思,觉得自己帮他解决了麻烦,应该很值得表扬猜对,所以对他眨了眨眼。 宋煜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跟乐知时一起去。” “但只有这一次,之后我不会跟这位张小姐有什么进一步的交往。” 生日蛋糕宋煜也没吃几口,坐在满是落叶的庭院里喝茶发呆,后来宋谨也端了杯茶过去,坐在了宋煜的旁边,院子里有一株不大的枫树,红叶很美。 “小煜,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每天都很开心。”宋煜望着枫叶如实回答。 宋谨静了静,态度温和地对他说:“刚刚的事,是爸爸不对。今天是你的生日,不该这么扫兴。” “没有。”宋煜看向父亲,“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宋谨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成熟而从容,“其实你小时候就很有主意,喜欢自己做主,但有时候会故意透露一点信息给我,让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但又不明说。我那个时候就觉得,这孩子真别扭,怎么不大大方方跟爸爸商量呢。” “但你现在越长越大,我就发现,你几乎不会再找爸爸了。”宋谨眼睛垂下来,望着那一从枫树,“对于孩子自身来说,独立一定是一件好事,但对于一个父亲而言,多少还是有点难过,总想着,我是不是还可以为你做点什么。” 宋煜完全明白父亲的心,他听到这样的话,甚至有些失落。自从青春期的暗恋开始,宋煜就学会了把自己藏起来,不被任何人发现,渐渐地养成了习惯,就几乎无法向别人展露出真实的自己了。 “爸,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也希望你觉得我真的是一个好儿子。” 宋煜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伤感,宋谨不禁笑了,“你当然是,你是我和你妈妈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宋煜低下头,觉得自己应该笑笑,但他笑不出来。 想到什么,宋谨又问,“你是因为张老师想介绍自己女儿给你,才想换方向的?” 他的确一而再再而三地暗示明示宋煜甚至给宋煜看他女儿的照片,仿佛笃定宋煜见过以后一定会产生兴趣,会改变主意,从而乖乖做他的女婿。 不过这些宋煜都没有和父亲说,“不是,在我决定学测绘地质相关的时候就决定好研究方向了,只是跟他做毕设,那个方向的教授不带本科生毕设。” 宋谨靠在摇椅上,望了望天,“那就好,其实张老师也是觉得你优秀,不然怎么会把自己的宝贝女儿都介绍给你。这件事呢,我的态度是,我们作为男人,基本的风度还是要有的。没有缘分,做个朋友也可以,未来工作说不定也会碰面。” “不过爸爸很好奇,你能透露一下,你想做什么方向的研究?” 父子俩聊着天,林蓉和乐知时就坐在玻璃窗前喝牛奶,一人手里拿着一盒,吸管吸得呼噜呼噜响。 “乐乐,你说哥哥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啊?” 林蓉的突然发问让乐知时直接被奶呛到,猛地咳嗽起来。 “哎呀你怎么回事,怎么老是呛着?喝东西要慢一点……”林蓉摸着他的后背,又回到刚刚的话题,“我天天在店里听了好多八卦,比哥哥条件差的男生女朋友都换了好几茬了,哥哥一点动静都没有,导师都相中他当女婿,这小子愣是连去都不想去,一定有问题。” 乐知时试探性地问:“那如果哥哥真的有喜欢的人,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林蓉把空牛奶盒往桌上一放,“有喜欢的人就太好了,就怕他是单恋。” 林蓉有些哀愁地脑补了一出偶像剧大戏,“你哥哥这样的,放电视剧里就是属于观众的男二号,多让人心疼啊。” “那……”乐知时又试探性地开口,“如果那个人也喜欢哥哥呢?” “结婚吧。”林蓉说,“我连婚礼蛋糕的配方都想好了!” 乐知时先是笑了出来,然后心里又生出些无端的伤心。 “蓉姨,万一你不满意哥哥喜欢的人呢?” “会满意的吧?”林蓉两手托着脸,望着窗外庭院的老公和儿子,洋溢着幸福的笑,“能让哥哥喜欢的人一定是很好很好的。” 乐知时看着庭院,觉得秋天也快过去了。 他不知道他够不够好,但他清楚自己是不符合期待的选项。 接机的当天降温了,乐知时本来穿了件羊绒大衣,一下楼就觉得冷,又被宋煜勒令回去换了件更厚的白色棉服。 “会迟到的。”乐知时不想换。 “迟到就不去了。”宋煜很无所谓地说。 换好衣服,乐知时一坐进车里就像是陷入蓬松的棉花糖里一样。宋煜把广播打开,一路安静地听广播,只是在红灯的时候会牵过乐知时的手,拉到唇边吻一下,然后用手裹住他白而修长的指尖,指腹缓慢地抚摩,很珍惜的样子。 乐知时盯着宋煜的手指,不知怎么的产生了一些幻想,想象他的手指戴上一枚婚戒,应该很好看。 “你的生日礼物,我还没有买好。”乐知时忽然开口,“我想换主意了。” 宋煜最知道他的选择多虑症,“衬衣就很好了。你那点钱省着点花吧。” 虽然被嫌穷,但乐知时还是很坚持,“不行,我已经想好买什么了。” 宋煜打转方向盘,上了机场高速,淡淡道:“那你把前几次的钱结一下。” 乐知时一脸迷惑地看向宋煜。可宋煜却一本正经说:“两千一次,你忘了?” “……” 乐知时有时候真的觉得宋煜很奇怪,非常奇怪。 他深吸一口气,忍耐又忍耐,“我没忘,等我赚……” “那就等赚钱了再嫖。”宋煜打断他,并且露出一个没有感情的微笑。 乐知时皱起眉,一双狗狗眼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宋煜,你最近手头很紧吗?” 宋煜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没办法,奶粉钱不好赚。这次我也是因为你才来当司机的,按照嫖资的消费等级折十分之一,两百,记在账上。” “什么?”乐知时一开始觉得无语,后来觉得这个逻辑根本有问题,“不对,哪有用孩子他妈付的嫖资养小孩的?你也太会剥削人了!” “哦。”宋煜瞥了他一眼,无比冷静地下了最后的套,“你终于承认你怀了我的宝宝了。” 乐知时涨红一张脸,被他逗得彻底不说话了。 他在心里用很弱的措辞偷偷骂宋煜,你可能有妄想症,需要去看看大脑。 机场人很多,乐知时的气根本维持不了一分钟,一下车就忘了刚刚被开玩笑的事,乖乖地跟着哥哥,在接机的地方也听话地站在宋煜身边,像电视剧里那样拿了一张a4纸,上面打印了张小姐的名字张斯耘。 这是他昨晚打印的,因为害怕最后接不到人。 站了一小会,乐知时又觉得困,于是就靠在宋煜身上。大概是他穿得软软白白,又很乖,宋煜觉得他很像小时候的棉花糖,于是伸手碰了碰乐知时的脸,轻轻捏了一下。 “你手好凉。”他嘴上这么说,却用脸和脖子夹住他的手,笑起来甜甜的,“我给你焐热。” 就在两人保持这种奇怪姿势的时候,那位被接的张小姐推着行李朝他们走近。 “你好,请问你是宋煜吗?” 听到一个很好听的女声,乐知时立刻退开半步,也松了宋煜的手,发现来人盯着他手里的纸,又看着他,便立刻摇头,“我不是。” 张小姐比他想象中还要漂亮,只是和南嘉不太一样,是那种有些典型的美籍华裔风格,和书卷气的名字不一样,长着一张热情美艳的脸,小麦色皮肤,黑色长卷发,颧骨上淡紫色偏光的高光闪闪发亮。 “我猜你也不是,你长得太可爱了。是混血对吗?”她说话语调婉转,偶尔会下意识掺杂一点英文单词,十分诚恳地夸赞,“你是我见过的亚欧混血里最好看的,很高兴认识你。” 乐知时谦虚地摇头,自我介绍后也说了同样的话。 张斯耘将脸转向宋煜,“所以你才是。” 她伸出一只手,大方对宋煜说:“你好,你可以叫我nica。” 宋煜与她对视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握,“你好,张小姐,你的行李只有这些吗?” 张斯耘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笑了笑,“对,我是个极简主义者。” 宋煜点头,“那我们可以走了。” 张斯耘很健谈,一再对他们表示感谢,也小小地抱怨了一下自己过分宠溺的父亲,不过并没有让宋煜拿行李,一直是自己推,甚至连宋煜打开后备箱,她都准备自己搬,不过宋煜还是替她搬了,尽管在学校从不和女生接触,但他也不想显得如此不绅士。 并且他想,如果自己站着不动,下一秒动手的很可能是乐知时。 开门的时候乐知时下意识拉开副驾驶的门,但忽然顿了顿,看向张斯耘,犹豫了一会儿,“你想坐前面还是后面?” 张斯耘笑着拨了拨头发,“坐后面会不会显得我太把你们当司机了?我可不想这样。” 乐知时觉得自己明白了她的意思,迟疑地准备后退。但宋煜的副驾驶只有他坐过,乐知时平白有些难受,又觉得是自己过分小气了些。 “乐知时。”宋煜看着站在车门外的乐知时,“上来。”他又对张斯耘说,“没什么,我本来也只是兼职当个司机。” “那谢啦。”张小姐大大方方坐到了后面。 乐知时有些走神,忘了系安全带,宋煜直接倾身过去,很顺手也很自然地帮他把安全带拉过来扣上。 回去的路上有点堵,张斯耘主动聊天,也很直白地谈起她有些封建和操心的父亲。 “你知道的,像他这种老学者,在外很有话语权,在内也希望什么事都可以掌控。所以哪怕很疼我,也想赶紧给我找个门当户对的,结婚生子。”她无意识地撇嘴,又耸耸肩,“这可能是典型的父权式家庭吧。” 乐知时忽然觉得她也有点可怜,想象一些被父亲催婚的场景,忍不住问她:“张教授会逼你相亲吗?” “那倒不会,毕竟我当时人在国外。”张斯耘笑笑,“不过他会有意无意地提到一些他认为不错的男性,这里面最频繁的就是宋煜。” 被点出名字的宋煜仿佛置若罔闻,心无旁骛地开车,一句话也不说。仿佛有乐知时搭话,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像往常一样做一个自由漂浮且坚硬冷酷的冰山。 “是吗……”乐知时静了静,“他很看重宋煜的,明明还在做毕设,就安排他进实验室了。” “对,不过我爸爸的形容很……”张斯耘顿了顿,“……贫瘠。他对宋煜只有学术上的称赞,说起来没完,以至于在我脑补出的画面里,这位未来的学术之星是一个十足的nerd,书呆子。” 她说着,笑了起来,从后视镜看向宋煜深邃的眉眼,“今天见面的确给我很多惊喜,毕竟没人不喜欢英俊的脸,如果我爸爸早一点把你的照片发给我,说不定我们会更早见面。” 她对宋煜的好感表达得很直白,令乐知时感觉自己处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就像一场相亲或约会晚餐里,连上菜都显得多余的服务生,战战兢兢地捏着打发他离开的小费。 乐知时觉得他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还自以为可以缓和气氛。可这才刚开始,他就不想说话了。 宋煜听着张小姐的话,想到张教授的各种暗示和施压,心情开始变差,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对方口中的“英俊”和“早点见面”,留意到乐知时的沉默,所以询问他,“冷不冷,要不要开空调?” 乐知时懵懂地抬了抬头,先是摇头,而后又觉得自己过于自作主张,于是转过脸问张斯耘,“你呢?” 张斯耘笑着摇头,“我穿得很厚,谢谢。不过这里的天气比我想象中干燥一点,我印象里江城的雨总是下个没完没了,不太喜欢,很低气压。” 乐知时在心里默默反对,他很喜欢雨,因为从小他就知道,下雨的时候可以亲近宋煜,打雷就更好了。 “不过w大现在应该很漂亮,银杏和枫树都很美,我记得我还是初中的时候常去,后来在国外待了太久,都不知道现在有什么新建筑了。”张斯耘十分自然地提出邀请,但眼睛看向的是后视镜里宋煜的脸,“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时间带我去转转?我也好拿我落灰的单反拍拍风景,不算浪费。” 宋煜不说话,乐知时则说:“如果你需要人陪的话,我可以……” “其实w大的风景比较适合一个人欣赏。” 宋煜打断了乐知时的话,冷静而有礼地对她建议,“沿着环山路上珞珈山,想看什么都能看到。那里也有很多摄影爱好者,说不定会有你的同好。” 乐知时看了看张斯耘,又瞄了一眼宋煜,笑了笑,对她说:“嗯,我就很喜欢一个人走在有落叶的路上,走一走心情会很好。” 虽然被拒绝,但张斯耘很大度地微笑,“我也很喜欢落叶,一个人爬爬山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路上太堵,乐知时开始晕车,他开了点窗透气,但风太大,很快刺激到他的嗓子,于是又咳嗽起来。 张斯耘礼貌地倾身前去关心,但宋煜反应更快,递给乐知时一个拧了盖子的保温杯,并且关了他的窗。 “喝一点水,很快就回家了。” 他的声音低而轻,大概是只说给乐知时一个人听的,但张斯耘还是听到了。 她靠回座椅上,凝视着宋煜变得柔软的侧脸,心里产生出一些说不清的情绪。 这仿佛和刚刚那个建议独自出行的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喝够了水,乐知时歪在车窗上吸了吸鼻子,“我睡觉会不会好一点。” 宋煜点头,把车载音乐关了,“毯子盖上。” 乐知时有些尴尬地想起来,他一直盖的小毛毯好像放在后座。 “是这个毯子?”张斯耘主动拿起来,递给乐知时,涂着玫瑰色甲油的手指修长,食指戴着一枚漂亮的玫瑰金戒指。 乐知时想说谢谢,但他晃了晃神,所以比张斯耘慢了一步开口。 “对了,我刚刚一直忘了问。”她笑得甜美动人,“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作者有话要说: 顺便一提张小姐也不是坏女配,算是出柜助攻,ps也不是百合啦,她就是一个很直率的性格,有好感就表达的那种 宋煜老双标了,从始到终就只对乐知时一个人热乎,对已经很熟悉的南嘉都是说拒绝就拒绝,何况是导师硬撮合上来的陌生人张小姐,他心里只有履行接机责任 南嘉再次出来控诉:第一次在篮球馆见到宋煜,这家伙直接丢下篮球走了,看都没看我一眼,好冷漠(翻旧账) 第88章 冬日渐近 这个问题让乐知时没有了睡意。 他猜想宋煜不会回答,所以自己思考了答案。 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是见不得光的地下恋情,乐知时没有也不能对任何熟悉的人说自己是宋煜的恋人,对一个近似宋煜相亲对象的女孩子,尤其还是导师的女儿,涉及到宋煜的学业,这个答案就更加不合适。 “我从小住在他家。” 乐知时的说辞有些过于简略,张斯耘不免好奇,“诶?为什么啊?” “因为我父母不在了,嗯……我爸爸生前和宋煜的爸爸是好朋友。” “天。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看到张斯耘脸上的难过,和一丝不太明显的同情,乐知时心情复杂。 “没事的,没什么。他们在我很早的时候就过世的,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为了减轻他人的负罪感,他说着违心的话,努力地维持自己脸上的笑,又不想真的被理解成领养的弟弟,“不过我是寄住,没有法律关系,我们……我们只是从小一起长大。” 他的“只是”针对的是前面一句,因为他有私心,不想让张斯耘觉得自己真的是宋煜的弟弟。但在宋煜听来,这一连串的回答,仿佛是在澄清什么不好的事。 宋煜望着前方,大风把叶子吹到了天上,飘飘荡荡,怎么都落不了地。 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它们落地,还是希望一直飘荡。 “这样啊,怪不得他这么照顾你。感觉你们感情特别好,可能比很多亲兄弟还亲。”说完,张斯耘笑了笑,看向宋煜,“这里实在是太堵了,一会儿到了可能都中午了。我请你们吃饭吧,当做谢礼。” “不用了。”宋煜婉拒,“小事而已。” 张斯耘没有直接坚持邀请,而是很有策略地放了放,“那一会儿再说吧。” “哦对了,我爸爸跟我聊过你的毕业论文,听说你已经基本完成了,托我爸的福,我看了一些你写的东西,你的选题我也很感兴趣的……” 她说起专业话题的样子看起来就更有魅力,聊的大多是乐知时不太了解的东西。 以往乐知时遇到听不懂的东西就会很想睡觉,但今天坐在这里,他完全睡不着。 面对学术问题,宋煜就不会像对待私人问题那样沉默,基本都会回答,而张斯耘是个很会抛出问题的人。 一来二去,他似乎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尴尬。宋煜没有再把对张教授的怨气延续到车里,礼貌但保持距离,和张小姐像两个讨论学术的同门一样交谈。 乐知时默默听着,想说点什么却插不上话,术业有专攻,他也只能跟着夸宋煜两句,然后看向前方拥挤的车流,盯着前面那辆车的车牌号。 “这个是很有价值的。”张斯耘毫不吝啬地夸赞宋煜的创新。 “之前已经有人做过了。”宋煜淡淡道,“我只是跟着走。” “如果你跟着我爸爸一起完成后面的研究,成果一定会很多。”张斯耘靠在后座上,语气可爱地感叹道,“啊,果然,聪明的男人最性感。” 乐知时觉得有些冷,好像隐隐有哪里漏风一样,但他又确信只有自己这么觉得,于是只好往棉服里缩了缩,安静靠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睁开眼,语气很弱地问宋煜,“我可以看一会儿动漫吗?” “不是说没有更新?”宋煜看了看他,“而且在车上看手机容易晕车。” “没事,我想再看一遍。”他拿出耳机自己戴上,又对张斯耘说,“我看一会儿视频,你们先聊。” 看到张斯耘笑笑,乐知时便转了回来,独自看视频,把声音调得很大。 其实这一集他已经看过四遍,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了,一共只有二十分钟,连对白都能背下来。明明是很好笑很热闹的剧情,大概看太多次,乐知时也没什么感觉了。 他戴着耳机,模模糊糊能听到张斯耘在笑,很开心的感觉,他也很想听一听聊了什么会这么开心,但另一个自己却制止了这种想法。 一集放完,他又点到上一集,假装还没结束,但已经到了,宋煜停下了车。 乐知时摘下耳机,也解开安全带,听见张斯耘建议,“都到这儿了,你们看,那边有一家不错的西餐厅,开了很多年,我请你们吃吧。” 张斯耘笑着指了指自己腕间的表,“现在都有点晚了,你饿着可以,也让弟弟一起饿着吗?” 乐知时在走神,有些懵,听到他们说自己,就恍惚地点头,“我都行的。” 宋煜看了看他,并不想去,最后还是拒绝了。 张斯耘没有强求,接过宋煜手里的行李箱,“你现在让我欠你一顿饭,我下次就必须想办法还上了。” 走之前她提出互换联系方式,但很聪明地先加了乐知时的,然后对他说,“你哥哥的微信你就直接推给我吧,手好冷,我就不扫码啦。” 她离开之后,乐知时犹豫了很久,还是沉默地把宋煜的微信推过去,然后关闭了锁屏。 乐知时想,张斯耘的确是一个落落大方又很会追人的人,不死缠烂打,很懂循序渐进,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也很吸引人,仿佛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失利,所以才会这样有底气,哪怕遇到宋煜这种冷淡的性格,也可以充满信心地一步步来。 自己但凡能有她说话技巧,或许也不会硬缠着宋煜这么多年。 但下一秒,他又安慰自己,宋煜喜欢笨蛋。 “饿了吗?前面有个商城,里面应该有不少餐厅。” 乐知时说不饿,又说好,就去那里吃。 他们进了一间泰国菜馆,宋煜照常点菜,但这次乐知时吃的很少,甜点和饮料都几乎没动。 “你今天胃口不好。” 乐知时笑了一下,“我早上吃得太多了吧。”他开始数自己的早餐包含的种类。 宋煜静静听完,抬眼看他,“不开心吗?” 乐知时低头吃了一口布丁,“没有啊,我只是晕车。” 宋煜顿了顿,仿佛很认真地在思考该说什么话,“我和她不会有进一步的可能,这完全是他们自作主张的事。” “我没觉得会有啊。”乐知时声音很轻,像是飘着。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宋煜看穿了,虽然他习惯如此,但遇到这种事情,他不想让宋煜觉得自己是什么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 他本来也不是,喜欢宋煜的人从小到大不计其数,他从中学时期就不断地听着宋煜的八卦,替他收情书,甚至传达表白,早就已经习惯了。 哪怕今天张斯耘请他帮忙追求宋煜,乐知时也很难拒绝。 见他不再继续说话,宋煜静了几秒,想到乐知时在车上说他们只是一起长大,不免有些失落,但还是语气温和地对乐知时说,“你其实不必向她解释那么多。” 乐知时知道他说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低着头,像是发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很轻的声音反问,“那我怎么办呢?像你一样什么都不说,还是直接告诉她你是我的男朋友,请她不要再对你示好了,也请她的父亲不要插手了。” “我还不至于幼稚到因为占有欲让在你导师面前被出柜。” “乐乐……”宋煜伸出手,覆在他手背上。乐知时没有拒绝。 他的不开心持续的并不长久,听到宋煜叫他,乐知时又忽然觉得自己很过分,刚刚的话一定让宋煜不舒服了,所以他很快就把自己的情绪放下来。 “对不起,哥哥。”乐知时笑了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手机震动了一下,乐知时查看了一眼,是张斯耘的消息。 [nica:小帅哥~我刚刚加上他啦,谢谢你今天陪宋煜接我。姐姐明天去学校,给你带好吃的!] 乐知时低头回消息。 [乐知时:不用啦,我没做什么] [nica:要的要的,顺便问一下,宋煜喜欢什么口味的蛋糕啊?我看他最近刚过生日,想着给他补个蛋糕,也算应景吧。] “你在和谁聊天?”宋煜问,“张斯耘?” “别跟她说话了。”宋煜又说。 “加上了总要说两句的。”乐知时照旧低着头,给张斯耘很中肯的建议。 [乐知时:他不吃甜品,咖啡或许比较合适。] 结束用餐之后,乐知时说要回去了,下午有课。 宋煜结了账,带着乐知时回到地下停车场,抱了很久,上车后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他说话的时候眉头一直皱着,“送到家了,没有……” 车里很安静,乐知时感觉自己的听觉能力仿佛被放大了一样,隐约又敏感地听到一些字眼,拼凑起来,大概是问张斯耘的个性如何。 “性格这种事不是一见面就能清楚的……我觉得不合适。”宋煜对着电话那头解释,“我们只聊了学术问题。” “嗯,我知道了,我在开车,不说了。” 到学校门口,宋煜没有开车门,像是把他和乐知时锁在车上一样,过了很久才开口,“乐乐,你不要难过。”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让乐知时想到宋煜之前说的,“只要你不生病,想怎么发脾气都可以。” 但他觉得他不可以,何况他实在没什么脾气。 “我不难过,真的。”乐知时觉得自己现在的情绪根本称不上难过,和之前明白心意以为宋煜要和别人同居相比要好得多,毕竟现在他知道宋煜爱的人是他,没有别人。 他注意到宋煜的手机又亮了,上面显示的是张教授,但他没有说话,反而有点心疼宋煜。感觉所有人都在对他步步紧逼,包括自己。 他摸了摸宋煜的手臂,又越过他们之间的扶手箱轻柔地抱住他,想给他安慰。 乐知时想说很喜欢他,但最后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说出口。 他设身处地地站在宋煜的角度想,此时听到自己的喜欢大概也是一种压力。 和宋煜的不开心一比,乐知时之前心里的那点别扭好像越来越小,最后几乎要消失,只剩下微小的碎末。 宋煜冷静了一下,电话震动也消失了,他吻了吻乐知时的脸,说很爱他,最后还是放乐知时去上课了。 张斯耘第二天就来了学校,给乐知时发了一张她拍的风景,然后说自己给他买了蛋糕。乐知时不好说自己过敏的事,还是到她约定的地点去了蛋糕,很认真地对他表示感谢。 张斯耘笑着摆手,让他别客气,见他穿着毛绒居家服下来,就提出送他回宿舍,两人继续走了一段路,聊了一些话题。 “你哥哥一直就是这种不苟言笑的性格吗?” “算是吧。”乐知时又轻声说,“他不是我哥。” “哦对,我有点叫顺口了。”张斯耘笑起来,“我觉得我和他还蛮有共同语言的,可能是因为专业靠近,还算比较聊的来吧,只是如果拿你做参照物,我就觉得交往任务还很远大。” 乐知时想到他们在车上的交谈,认为的确如此。他的思绪好像钝了,过了好几秒,讷讷地问:“斯耘姐,你喜欢宋煜吗?” “我是不是太明显了?”张斯耘眼睛睁大了些,语气都变得轻快了,笑起来很可爱,“你知道吗?他真的是我的type。虽然性格有点冷,但不妨碍,我想他应该是那种交往之后会很温柔的人,看他对你的态度就很nice,应该内心很柔软吧。” 乐知时甚至想说是,你想的没错。但他没有。 到了楼下,乐知时和张斯耘告别,独自上了楼,把收到的看起来很贵的蛋糕和室友分享。 他用手指沾了一点奶油,尝了尝,是很好吃,不能否认。 冬天越来越近,风落到脸上,像软刀子的刃在刮蹭,这几天又下了一场雨,温度降得更快,乐知时很努力地保暖,但还是有点鼻塞,他很怕生病,但他发现,怕什么就来什么。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个很玄妙的发现——人一旦注意到什么,将一件事放在眼里,就一定会不断地遇到。 比如在校内某个冷清的咖啡厅里偶遇张斯耘和宋煜。他刚一进去就看到宋煜的背影,两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前,面对面说着什么,但看起来还是很般配,张斯耘漂亮直率,交往法则也无可指摘。 乐知时站在门口,没有再继续迈步,他借口这里不暖和,拉着蒋宇凡和沈密离开去往另一个自习点。 后来他刷到宋煜实验室师姐的朋友圈,之前送雪花酥的时候加的。 [感觉实验室的高岭之花冰山师弟有望被热情融化。] 再后来是林蓉的电话,她不知从哪儿看到了张斯耘的演讲视频,分享给了乐知时,很难得地夸了夸,说她比自己想象中优秀。 “大教授的女儿还是不一样的,对吧乐乐?” 乐知时说是啊,有些自暴自弃地说着对方的优点,“性格也很好,很漂亮,而且能力也很强,和哥哥在专业方面聊得来。” “那还是有机会的。你多劝劝哥哥,和女孩子交往不要太冷淡了,很容易让女生委屈的。” 乐知时很能理解林蓉的话,毕竟他亲身经历过,但他还是很不甘心地问,“如果哥哥不喜欢她呢?” 林蓉以为宋煜告诉他了,“真的吗,是哥哥说的?唉,我觉得这个女孩子已经很好了。不过这也不是我能左右的,说不定过一阵子你哥哥又变心看上人家了呢。” 乐知时没再说了。 他的恋爱没有因突然多出来的一个女孩子而中止。 他们每天照常发消息、照常聊天,也一起吃饭自习,也会在黑暗的校园角落拥抱和亲吻,但宋煜能感觉到乐知时的变化。 他变得比之前还要懂事和听话。不询问任何关于张斯耘的事,不会表现出任何不开心的一面,主动给宋煜分享笑话和身边的趣事,对宋煜的所有亲密举动都像是在进献自己为数不多的能量。 宋煜挽留他在公寓住,乐知时也欣然同意。但是他一晚上都睡不好。 乐知时睡得很香的时候是很放松的,会毫无顾忌地压着宋煜手臂,但最近的他不是,他很小心地调整着姿势,呼吸都很轻。 早上起来的时候,宋煜亲吻他的额头,问他睡得怎么样,他抿着嘴唇笑,眼睛也弯着,表情真诚地说睡得很香,然后和他拥抱,仿佛很害怕失去他的样子。 在别人在场的时候,会有人开他和张斯耘的玩笑,称呼她为“新来的美女”,乐知时也会点头应和,说她确实很美。但在无人的角落、在只有彼此的公寓里,乐知时会一遍一遍地抱他,不断地和他亲近,甚至主动邀约,好像希望从亲密接触里获取和证明什么。 宋煜从青春期的萌动之初就想要占有乐知时,但并不是这样的乐知时。 周一的组会上,张教授当着所有人的面,称呼宋煜为“自家人”,令他很不适地起身,借口去洗手间直接离开会议。 想吐。 这一切都让他透不过气,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宋煜罩在里面,而乐知时失魂落魄地流落在网外。如果乐知时任性一些,向他抱怨或发脾气,宋煜都不会觉得难过。 但事实上,张斯耘来学校的第二次,宋煜就礼貌但明确地表明自己不打算恋爱。 第一次是她去实验室,宋煜拦不了,毕竟那是她父亲的实验室。 但他也无法忍受这种被迫的相见和安排。 有些话宋煜想当面说清楚,但张斯耘觉得谈话应该找适合谈话的地点,比如校内咖啡厅。 “你说话很绝对,好像恋爱在你这儿是一种职业规划一样。”张斯耘听到这种话,并没有感到多么失落,而是直接笑了出来,手指捏着银匙轻轻搅着面前的咖啡,眼睛却望着坐在对面的宋煜。 “你猜的没错,我是很喜欢你的,所以你大可以更加直接地拒绝我,你看起来也不像是说话委婉的人。” “不过……”张斯耘用手托着脸颊,“既然你是单身,我应该也有追求你的机会吧。” “我不是单身。”宋煜冷静地向她表明,语气坚定,“我有恋爱的对象,而且我非常爱他,很在意他的想法。” 张斯耘顿了顿,仿佛在思考什么,她试图从宋煜脸上读出一丝说谎的证据,但并没有,宋煜坚定得仿佛这辈子眼里只有一个人似的,痴情得可以。 “原来如此。”她大方笑了笑,“那我就暂且搁置我的追求计划,老老实实当朋友吧。虽然我真的很好奇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不过感觉你也不太想说更多。” 她拨了拨肩上的长发,涂着甲油的手指在桌面轻轻敲打,“宋煜,你该不会是和你父母不喜欢的女孩儿交往吧?看样子他们完全被蒙在鼓里,不然怎么会轮到我?” “真的不打算和父母摊开来说说吗?” 宋煜想时机更成熟,至少在自己毕业之后,在他反复确认乐知时真的不会因自己而后悔之后。 但他现在有些后悔了。 他此刻就想表明,但乐知时之后应该如何自处,眼前的人又能否信得过。 很不合时宜的,宋煜想到了过去的许其琛,于是胸口开始刺痛。 他害怕乐知时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见他沉默,张斯耘有些不解地说:“偷偷恋爱的话,无论如何对方都会委屈吧。不管你有多在意,都避免不了父母撮合啊,比如我。” 她回想起宋煜第一次见面冷冰冰叫她张小姐的样子,现在觉得十分合理,没有一个男生受得了在有恋人的情况下被父母和导师逼着去见另一个女生,何况是宋煜这样骄矜的天之骄子。 她不禁笑了出来,又叹口气,“宋煜,像你这么优秀的人,很多人盯着。拒绝了一个张小姐,可能还有王小姐、李小姐和杨小姐,你的女朋友能受得了几次折腾呢。” 作者有话要说: 宋煜回学校后总共就被迫见了张小姐两次,第一次张小姐去实验室(他躲都躲不开)第二次是咖啡厅拒绝张小姐。 乐乐撞见的是第二次拒绝的场景,其实他受到的刺激大多来自于身边的其他人,但其他人也是不知情的情况下无意而为的。 我写文都不打甜文tag的,从一开始铺垫的配角被出柜被校园暴力线还有前几章的雨中大秀,大家也应该能明白这不是同性完全无差别被接纳的背景,和当下比较相似的,现在出柜没这么简单。 另外,我简介写了这本不是强受的,不知道为什么到这一章了还有争议,有点想不通。 乐乐本来就不是一个“完全乐观自信”的人设,如果你认为是,应该是有误解,他表面上很快乐,其实安全感匮乏,需要很强的亲密依赖,从小粘着哥哥,去哥哥大学找他,产生分离焦虑,喜欢上哥哥之后的崩溃,甚至某些时候有点皮肤饥渴症,对哥哥予取予求,这些才是表象下真正的乐知时。为什么会这样,很简单,因为乐知时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 寄养的家庭可以收留一辈子吗?爱情可以永葆不灭吗?这些都很难说。 一个拥有甚少的人可以有随时拒绝别人的底气吗?很难,所以乐知时永远都是满足别人的那一方。不论是朋友还是恋人。 他可以毫无障碍地谈及死亡,因为他觉得这很容易,意外难以预计,父母就是这样走的。所以他很珍惜宋家人,这是他获得的一个不属于他的彩蛋,他获取的温暖越多,就会越缺乏安全感。本来没有也就罢了,一旦有了一点,就很怕失去。 看到有人说如果他父母没死,应该也张小姐一样自信,是的,有没有父母在身边差别真的很大。乐知时如果有,那么他会有非常优越的条件,父亲大记者母亲善良温柔,他在宠爱下长大,有人见人爱的脸和性格,才华和能力兼备,是很完美的。 很残酷的是,他最后没有成为这样的人,这是他生命中一辈子的缺憾撞下的裂痕。 敏感、为他人考虑多过自己、天真善良、甚至有时候对待自己很残忍,这才是乐知时。 第89章 剥离黑暗 “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公之于众啦,我没有逼你的意思。” 张斯耘脸上的笑容淡去一些,“但好像你的父母比较关心你的恋情和婚姻。如果不告诉他们,他们还觉得以后遇到合适的女孩儿可以介绍给你,你和她之间的问题以后只会越来越多,时间一长,她有可能真的会离开你,你知道女孩心累的时候多难受吗?拜托,这应该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吧?” 看到宋煜拧住的眉头,张斯耘托着腮,“真的,这些可都是肺腑之言。” 听到张斯耘一再鼓动,宋煜有些疑惑地看向她,“你什么打算?” “我?”张斯耘眨了眨眼,“打算?” “你刚刚不是说暂且搁置你的计划。”宋煜淡淡解释,“我喜欢这个人很多年了,这辈子也只认他一个。” “我知道,你放心,没什么打算了。”张斯耘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我说的暂且搁置就是给自己留个台阶。好不容易一见钟情一回,结果你有女朋友,害我白白扑过去一颗心,真是难过。但我这个人吧,伤心大不过面子,不想搞得哭哭啼啼一杯咖啡泼到你身上,多难看。” “啊说做朋友也是为了彼此体面,总不能骂你一句就跑路吧,别提追求你的计划了,说说而已不要当真,可能我下周就要和新的帅哥约会了,有你这么个朋友只会影响我的桃花。我们不是一类人。你是情圣,我呢,要尽情享受人生。” 她站起来,结了账,最后跟宋煜说:“哎,说真的,万一努努力你父母就接受了呢?能被你喜欢的人,那还不得天上有地下无啊。” “真爱是很强大的,偶尔也要相信一次童话。宋煜同学。” 他独自一人,在冷冷清清的咖啡厅想了很久。 之后的几天,宋煜先后提交了三次更换毕业选题的申请,最后都被驳回了,他每天疲于提交各种资料,在不同的办公室奔来走去,依旧无果。 刚确定保研名额时,宋煜就已经找过自己心仪研究方向的何教授,但对方太忙,宋煜连续好几天在办公室外等他出现,最后一次才碰巧撞上,何教授很讶异。 “我知道你。”何教授推了推,“你很有名,怎么想来我们这儿?” 宋煜和他聊了很多,最后何老总算同意,拍了拍他的肩,“小伙子,我们这儿可是最累最苦的活儿,还很危险,完完全全为人民服务。” “我知道。” “行,我看你也挺有决心。毕业了就过来吧。” 想到何教授说过的话,宋煜最终拿着驳回的申请书,敲开了张教授办公室的门。 张教授一副从容的样子,请宋煜坐着聊,但宋煜拒绝了。 “宋煜,我之前说过了,你硕士期间想换方向,可以,等你上了硕士再聊,不着急。”张教授倒了杯茶推到宋煜面前,“怎么现在连本科毕业的选题都要换?这就不合规矩了,你看谁这么做过?” 宋煜看着他的眼睛,冷漠道:“张老师,我说过我不想被人逼着走。最初我选您的课题,您就希望我跟您读研,但我当时就告诉过您我未来的研究方向是另一个,您说可以,没问题。但您后来的所作所为不是这样。人和人应该有边界感,您做的太多了,干涉的也太多了。” “我是这么说的没错,但宋煜,你自己也清楚,你跟着我前途是最好的。包括你的父亲,我和他谈了很久,他也很满意我为你设置的未来规划……” “张老师。”宋煜打断了他,“我父亲和您不一样,他可能会被您一时说服,但他会尊重我的兴趣。还有……” “我和您的女儿没有可能,请您尊重我,也尊重她。” “这都是后话,宋煜。”张教授两手交叠,“你现在论文初稿都快完成了,成果也都是现成的,哪怕我给你开了这个先河,你还能顺利毕业吗?之前的东西你都不要了吗?现实一点,孩子。你的路还很长。” 宋煜听罢,笑了出来,“张老师,我不要了。您愿意让我换,我感谢您,不愿意,我可以申请延期。” “保研都下来了你跟我说延期?宋煜,你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我可以再考,凭我的能力不会考不上,就像您说的,我的路还很长。”宋煜脸上的表情坦荡而冷漠,“所以我不可能被人控制,我只走自己选的路。”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办公室,撕掉了被驳回的申请书,扔进了垃圾桶。 下楼的时候收到母亲的微信,发了很多。 [林女士:小煜,你房间里的电脑借妈妈用一下!我着急改一个菜单但我笔记本ps用不了了。] 宋煜边走边发送了密码。 [小煜:记得帮我关机。] 为了避免再次见到张斯耘,宋煜从实验室搬了出来,但很幸运的是,搬东西的当天,同楼层的何教授看到,自己让抱着箱子的宋煜跟着自己走了。 “你可以坐这儿。”他开了实验室的门,指了个空位,“你学长实习去了,到毕业都回不来。”他拍拍宋煜的肩膀,“年轻人,好好加油,没有什么挺不过去的。” 后来何教授走了,宋煜将箱子放在桌上,隔壁的学长转着转椅面向他,“师弟,你要来我们组啊。” “希望可以。”宋煜简略说。 手机又响了一下,还是林蓉发来的。 [林女士:好奇怪啊你的ps保存路径我怎么找不到?] [林女士:天哪我的东西不会白做了吧?] 看见她发来的各种哭脸,宋煜无奈回了一句。 [小煜:到处找一找就找到了,电脑里就那么些文件夹。] “你跟老张闹翻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他那人真的不行,拿自己的权利压学生算怎么回事啊。”学长摇头,“闹得老何都知道了,怪尴尬的。” 另一个学姐笑着说,“老何有什么好尴尬的,那天他还在办公室笑着说,早知道这么抢手的学生这么喜欢他,他当初就应该去带本科生毕设的,太忙了,错过一个宝贝。” “老何就是老顽童性格,不怕老张的。”学长按了按手里的圆珠笔,“师弟加油啊。” 宋煜想,如果真的延毕,能考过来也不错,早一年晚一年没分别。 离开教学楼,宋煜想给乐知时打个电话,没想到电话先进来了,是南嘉打来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有事吗?” “有。”南嘉在电话那头问,“我长话短说,你和乐乐是不是闹矛盾了?为什么我看他一个人在校医院看病?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有可能他就是不想让你担心。刚刚去拿药在一层缴费处看见了,我想去陪他,但后来想了想,他现在应该比较需要你。” “谢谢。” “不用客气。你快去吧。” 宋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过去校医院的,感觉脑子一片混沌。最近压在他身上的一根根稻草太多太多,他几乎数不清也分辨不明。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乐知时会偷偷一个人去看病,而不是选择依靠他。 医院的人总是很多,很混乱,惨白的灯光打在许多张哀愁的脸上,消毒水将所有复杂的气味粗暴地揉到一起,直戳进鼻腔,令人不适。宋煜努力维持着冷静的表面,找过一间间满满当当的注射室,最后在走廊的尽头看到他。 乐知时穿着厚厚的黑色棉服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围着宋煜的灰色格子围巾,戴着一个黑色毛线帽,整张苍白的脸都陷进去,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手里横放的手机。 他的旁边架着一个输液架,吊瓶里还剩一点点,似乎很快就要打完了。垂着的手背上青筋突出,针扎在里面,但乐知时面无表情,看起来很乖,不哭不闹的。 宋煜一时间情绪翻涌,眼睛有些酸。他朝乐知时走过去,最后半蹲在他的面前。 乐知时稍稍愣了愣,那双浅色的大眼睛有些呆呆地望着宋煜,深棕色的睫毛动了动,最后他松开拿着手机的手,抬起来碰了碰宋煜的额头。 然后他才说:“你怎么来了?” 面对乐知时,宋煜说不出一句重话。他抓住乐知时的手,不太顾忌这里是不是校医院,会不会出现熟悉的人,握住吻了吻手背。 “生病为什么不告诉我?”宋煜望着他,语气很柔和,“发烧了吗?” “低烧,三十八度。”乐知时对宋煜笑了笑,不想让他蹲着,把他拉了起来,“你好忙啊,我自己完全可以的。” 宋煜在人来人往的走道,伸手将乐知时揽入怀里。 “生病是不可以一个人来看病的。” 乐知时本来对这种暴露在校医院的接触有些不自然,但听到宋煜这一句笃定的话,有点想笑,“哪有这样的规矩。” “我们家就是这样的规矩。”宋煜摸摸他的脸,又补充说,“我们以后的家。” 乐知时想说我们什么时候有家呢,但他觉得这句话太伤感了,于是抬头看了看吊瓶。 “好像打完了。”他拍拍宋煜,伸手就准备自己拔针,但被宋煜制止了,“不能自己拔,你傻了吗?都没有止血棉签。”不过他很快语气放缓,“乖,我去叫护士。” 看到宋煜的背影,乐知时还是觉得不太真实,他碰了碰针头,是有点疼。 他想到自己昏昏沉沉从自习室出来,到校医院排队缴费,还把取药的单据弄错,白白招了取药医生一顿骂。注射室都是人,他只能在走廊打针,走廊风大,还有人偷偷抽烟。 挨了两小时,好不容易乐知时觉得自己的受难要终止了,是人生的一大进步。但最后的最后,宋煜还是出现了。 乐知时很想知道宋煜为什么会掌握随时随地能找到自己的技能,这样或许有一天,在宋煜最辛苦的时候,他就不会表现得那么迟钝。 护士在他发呆的时候就拔掉了针,还很温柔地对他说“明天也要来哦”,乐知时表示了感谢,宋煜抓着他的手,替他摁棉签,就这么拽下了楼,开车带他回公寓。 路上他向乐知时说了何教授主动让他进实验室的好消息,乐知时很开心,在红灯的时候主动吻他好几下。 其他的宋煜都没说。 回到公寓,宋煜开了空调调高温度,催促乐知时喝药和休息,他乖乖脱下棉服躺上床,忽然想到什么,从棉服里摸出一颗巧克力酥心糖,放到床头柜上。 “再量一次体温。”宋煜拿着体温计坐到床边,递给乐知时,同时也看到了那颗糖。 “给你吃,反正我吃不了,里面好像有面粉。” “哪里来的?”宋煜拿起糖看了一眼,放回去,“又是别人给的?” 乐知时点点头,“我输液的长椅上本来还有一个四岁的小男生,他送给我的。”他表情变得有些可爱,眼睛亮亮的,向宋煜形容,“他有点像你,头发很黑,眼珠子也很黑,长得很好看。而且特别别扭。” 宋煜露出迷惑的表情,但乐知时拉着他的手臂继续,还模仿起小男孩的样子,“他就说,你长得好奇怪啊,为什么你的眼睛是这样的?他妈妈教训他,说他没礼貌,他就很别扭地说对不起,然后从口袋里找出一颗糖塞给我,跟我说,‘这个糖不好吃,我不喜欢,给你吧’。” 乐知时笑起来,“他妈妈告诉我,这是他最喜欢的糖果,从来不给别人的。” 说完,他看向宋煜,“是不是很像你?” 宋煜一副不愿承认的表情。 “我当时就想,你四岁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可爱。”乐知时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就淡了,眼睛有些失神,“哥哥,你很喜欢小孩吧。” 宋煜皱了皱眉,“为什么这么问?” 乐知时语气轻松,“因为你总是跟我说怀宝宝的事。” 卧室的灯很暖,照在乐知时白皙的脸上,连细小的绒毛都软软的,他说话声音也很轻,“你知道的吧,上再多次床,我们都不会有小孩。” 有些事永远实现不了,就像有些糖乐知时永远不可以吃。 宋煜的心好像被这句话狠狠往下扯了一下。 “那是我逗你的。” 如果知道后面会发生这些事,会有被迫组成家庭婚姻的可能,宋煜绝不会选择这么一个低劣的、会有可能让乐知时难过的玩笑。 他只是太开心了。和乐知时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很开心、很自由,他从任何人任何事身上都获取不到。这种幸福对宋煜来说有些陌生,所以他得到后才会不知所措、小心翼翼,才会在乐知时面前变成一个不成熟的毛头小子,说一些荒唐可笑的话去逗乐自己的恋人。 “我一点也不喜欢小孩子,很吵,爱哭爱闹,很会占用别人的精力。”宋煜如实剖白:“我知道我们不会有,所以才敢开玩笑。老实讲,那个孩子的重要性对我来说,大不过一个身份,比如你孩子的爸爸,或者你的伴侣,因为我们之间关于爱和责任的身份越多,你越难离开我,不是吗?” “但最好不要有。”宋煜甚至有些赌气地说,“我不想任何人从你这里分走属于我的感情,如果你有小孩,一定会把心都放在他身上吧。我不想要,我们这个家里只需要你和我两个人。” 乐知时有些意外,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他有些犹豫地问,“你真的不喜欢小宝宝吗?” “不喜欢。”宋煜俯身,吻了吻乐知时的额头,又抚摩他的脸颊。 “而且我已经有一个宝宝了,我只想养他。” 乐知时忽然鼻子一酸,觉得很难过,但他没有哭。宋煜抱着他,哄他睡觉,告诉他不要担心,不要难过,有什么事都有他在。 他很温柔地说会好的,一觉醒来乐知时就会好很多,他们会比现在更轻松,更自由。 感冒药的药效逐渐发挥作用,乐知时昏昏沉沉,在充满安全感的怀抱里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睡梦中的乐知时忽然间心绞痛,睁开双眼,他很不安地叫着宋煜的名字,只看到床头柜放着的药和他可以吃的奶糖,下面压了一张纸条,写着[我很快回来,会给你带好吃的,等我回家。] 他盯着纸条,又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心里的不安拉扯着。不知怎么的,他想到了宋煜在校医院不顾及他人目光的举动,想到宋煜哄他入睡时说的那些话,好像隐约得到许多线索。 乐知时拿起手机,给宋煜打电话,并没有人接,他冷静了一下,打给林蓉。 同样无人接听。 想法得到印证,乐知时跑下楼,找不到宋煜的车,于是直接打车回到了宋家。 他跑着上电梯,焦急地等待电梯门开启,等到开门的时候他连手都在抖,一瞬间,乐知时发现自己穿的是棉拖鞋,头上还贴着没有取下来的退烧贴,他看起来很不清醒,也很狼狈。 冷静了两秒,他拉开门,听到了宋煜父亲的声音,从三岁来到宋煜家里,乐知时几乎是第一次听到宋谨发这么大的脾气。虽然没有歇斯底里,但也失去了以往的温和。 “宋煜,我自认作为一个父亲,从没有对你有过什么要求,你要学的东西,我没有阻拦过你,包括你那天说你要转方向,去研究自然灾难应急测绘,我心里很不愿意,但我说了你一句没有?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我每次打开新闻看到那种灾难里丧命的人,我晚上都会做噩梦,会想到你乐叔叔。” 他的声音在颤抖,“你说你要去做这种危险的工作,是因为应急测绘救助可以让世界上少一点像乐乐这样的小孩。你都这么说了,我哪怕心里再有阴影再不愿意,我也同意了。” 听到这里,乐知时僵住了。 宋煜从没有告诉过他这些。 “可你呢?你又在做什么?爸爸把乐叔叔唯一的骨肉接回来,希望他好好长大,不是让你把他带到这样一条路上,让他受苦!你这么做,让我几十年后走了要怎么下去见他?” “宋谨,小煜他主动回来跟我们说,说明他都考虑过的……” 乐知时听到林蓉的声音,带着不明显的哭腔,心忽然很痛。 “考虑?他是承认他喜欢男人,如果不是你不小心看到那封信,他会直接告诉你他交往的人是乐知时吗?” 林蓉忍住哭腔,“那你让孩子怎么说?他当然不希望是这样啊,难道你真的觉得小煜是会故意诱导乐乐的人吗?那封信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小煜他……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怎么样。” 宋谨沉默了几秒。 这几秒对乐知时来说有如数年。 “宋煜,你说你喜欢男人,那世界上的男人这么多,为什么偏偏要选乐乐?他和你一起长大,简直跟亲兄弟一样,你不觉得奇怪吗?” 宋煜的声音终于出现,“讲真的,我也不喜欢男人。我只喜欢乐知时,世界上的人是很多,我也确实很奇怪很不正常,就偏偏喜欢上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弟弟。爸,你以为我不痛苦吗?” 过了许久,宋谨才又开口,声音里的情绪仿佛又变了。 “你当下当然可以说你喜欢乐乐,非他不可,可以后呢?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分手,哪天你变心了分开,要和别人在一起,宋煜,你让乐知时怎么办?他还能继续生活在我们家吗?你让外人怎么看他,怎么议论他?” “他从三岁就没有家了,真的到那一天,你们不可能再退回到兄弟关系,难道要让他再尝试一次无家可归的滋味吗?小煜,你走的是条不能回头的路!” “我知道。”宋煜决绝地说:“我没想过回头。” 乐知时迈着步子,从玄关走到客厅,短短的几米,每一步都很艰难。 他终于要剥下黑暗这层保护壳,在光明下露出真实的自己。 林蓉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小煜,你没想过回头,那反过来呢?” 如果有一天,乐知时和别人在一起了。 “反过来……”宋煜惨淡地笑了笑,“乐知时随时可以回头,我愿意放他走。但只要他不想离开我,我是绝对不会松手的。” “我不想离开他。” 乐知时从玄关通道走出来,客厅刺眼的光打在他身上。 争吵中的父母看向他,但乐知时的视线却落到地上那张打印出来的纸,他弯下腰,捡起来。 [给未来会出现的某个人: 我不太想说你好,甚至不太希望你出现。不过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为了让你能更好地照顾乐知时,不至于在交往之初出现危险,我未雨绸缪,写下这份“与乐知时交往手册”,请你仔细阅读。 首先,乐知时患有很严重的小麦过敏症。显然,所有与小麦有关的东西都与他无缘,希望你不要因为他要求就允许他吃蛋糕(他很会撒娇),哪怕一点点都可能要了他的命。他的过敏症状非常危险,轻则出疹腹泻,严重的会引发哮喘。 这是我要提醒你的第二点,你一定要随身携带他的药,最好能掌握哮喘急救的方法,不难,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发我之前学习的视频教程,很有用,请你务必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 他父母很早就离开人世,希望你不要太频繁提及这件事,虽然他不说,但心里是在意的(也不要带他看太多亲情相关的电影,他哭多了会头疼。) 还有,他很害怕打雷,从他第一次来我家就是这样。看到这里请你不要笑,不要瞧不起害怕打雷,因为他是真的很怕,你要尊重他的恐惧。其实克服的方法很简单,你只要帮他捂一捂耳朵,晚上陪他睡觉,哪怕不抱他都可以(当然,你可以抱他亲他,你不是我)。 乐知时很爱甜食和小动物,早餐喜欢吃汤包(你需要吃掉皮)和米粉,他沉迷于看漫画,请不要质疑他的喜好。而且他很擅长画画和做手工,请你务必珍惜他的作品,不要乱丢乱放,他看到会难过。如果他给你可以做任何事的小贴纸,我真诚地希望你不要滥用。 虽然上述描述可能会让你退却,但你很幸运,因为乐知时是世界上最善良最温柔的孩子,他不会要求你做太多事,也没有脾气,甚至很难拒绝别人,希望你可以教他学会拒绝,也希望你能够包容他的饮食禁忌,谅解他生病时的小脾气(他闹起来其实也很可爱)。 删删减减写了很多,如果想到新的,我会加入进去。你可能会觉得我越俎代庖,没有立场。但如果在见到他之前,六岁的我可以收到这样一封信,我会很庆幸。 请你对他好一点,不要让乐知时哭,他很喜欢哭的。如果你觉得烦了,请把他送回来,或者第一时间通知我去接他回家。请不要留他一个人。 乐知时的哥哥,宋煜] 他看不到的是,原始的文件名是[5201010(手册第四稿)],保存于五年前。 第90章 无效脱敏 决定出柜的那一刻,宋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平静和轻松。 他通知了宋谨和林蓉,告诉他们自己有重要的事要谈,问他们晚上是否在家,答案是肯定的。 驱车回到家里,是林蓉开的门。她眼睛是红的,很湿润,像是刚刚哭过。宋煜心里有了不太好的预想,但林蓉什么都没说。 “小煜,回来了。” 宋谨坐在沙发上,没有看宋煜,只问他这么晚回来有什么事。 宋煜先是条理清晰地向他表明了自己换选题的规划,遭到宋谨的质疑,“现在就算张教授同意你换选题,现在已经这么晚了,这学期都快结束了,你确定还有老师愿意接收你?” “所以我也可以延毕。张教授用私生活对我施压,卡我毕业,我受够了,就算继续留在他的课题组,我不同意他的决定,他也不会让我顺利毕业的,不如早走。” 宋谨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开口,“你如果真的对张小姐不感兴趣,我们是不会逼你的。” “我不仅对张小姐不感兴趣,对以后可能出现的李小姐王小姐,任何一个在大家眼里看起来般配的女孩子,我可能都没有交往意愿。”宋煜站得笔挺,“爸,妈,虽然你们总是说我没有让你们失望过,但我其实并不符合对一个儿子的期待,只是我一直没办法说出口。” “我喜欢男人,也已经有了交往对象。”宋煜坦荡道,“所以我不会和任何一位女性组成家庭,我不能骗自己,也不能欺骗和伤害别人。我知道你们劝我恋爱,并非是真的想让我为宋家传宗接代,只是觉得我太孤单了,但你们能想象一位女性嫁给我这样的人,这辈子会有多么痛苦吗?” “我不会做出这种事,所以也请你们放弃这种念头,我哪怕未来一个人生活,也可以活得很好。” 听到这番话,林蓉终于忍不住,哭着反问他:“真的吗?你真的这样觉得?” 宋谨从沙发上拿起一张纸,扔到宋煜面前。那张薄如刀刃的纸张飘飘摇摇,切割着凝重的空气,最终落在了宋煜的脚边。 他垂眼,看了一眼开头,就心下了然。 宋谨的声音在抖,但他分不清是因为愤怒还是悲戚。 “宋煜。你不要告诉我,你口口声声说的交往对象……是你的弟弟。” 他以为自己会毫无感觉,但这种将自己挣扎的过往血淋淋摆在父母面前的滋味,的确比他想象中还不好受。他很感激父亲的教养没有让他说出“你不觉得恶心吗”这样的话。 “对。”宋煜说,“就是乐知时,但他并不是我的弟弟,我们之间的交往是正常的,没有违反法律。” “你真是大言不惭,宋煜,你都在想什么?他除了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和亲弟弟有什么区别!你当年看着我把他抱回来!” 在盛怒之下,宋煜的脸一阵刺痛,他说服自己麻木一点,但他知道这并不那么好接受。在父母的眼里,的确,乐知时和他们的亲生儿子没分别,甚至因为是至亲遗孤而更加保护。他简直踩在父亲最不可触犯的底线上。 当他听到父亲颤抖着站起来,拧着眉看向他,又气又无力地对他说:“宋煜,你清醒一点。” 宋煜平静的表象终于有了一丝碎裂。 “爸,这么多年了,我还不够清醒吗?” 藏在电脑里的手册真的是写给乐知时未来的伴侣的吗? 根本不是,这只是宋煜在最挣扎最迷茫的时候对自己的告诫,提醒他在未来一定会出现那么一个人陪伴在乐知时身边,提醒自己要谨记身份和界限。无论他把这些事做得多好,也只能在最后署名[乐知时的哥哥]。 而未来的那个人根本不需要什么交往手册,只要拥有乐知时的青睐,就足够了。 “你们以为这封信我改了多少次?”宋煜坦然道:“十一稿。” 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听起来镇定一点,反正已经过去了。 “只要我觉得我熬不住了,我看到乐知时,心里想着,我真喜欢他啊,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每当到了那种时候,我睡不着,就把文件打开修改,删掉一些不能也不应该放在里面的话,努力地让这些表述看起来更像个正常的哥哥。然后告诉我自己,这才是我该做的。那些感情就像废稿一样,不应该存在。” 他苍白的脸上挂着凄然的笑,看向自己的父母。 “你们应该全部找到,打出来,从一稿看到十一稿,多壮观。” “看完你们就会觉得,我真高尚。” 那写着种种注意事项的手册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苍白地承载着五年前那个修改自己措辞的宋煜。他改掉那些令年少的他心痛流泪的字句,删掉对乐知时未来伴侣的敌意和越界的嘱托,让自己学会平静地接受她或他的出现。 在许多个失眠的夜里,他学会在信的开头说“你好,很高兴见到你”,学会在结尾送上“愿你们幸福长久”的祝福。 然后在一次次的修改里,越来越接受最后的署名。 打印出来的字句和宋煜本人看起来一样,工整、冷静、缺乏感情,给当年那个青春懵懂的他套上了一个大人应有的、体面而成熟的壳子。但多年前的许多个宋煜,此刻好像也站在这里,陪着如今的他经历着这场爆发。 而存在于每一稿、但却从没有被列入阅读名单里的乐知时,此时也怔在原地。方才那些令他驻足的争吵和矛盾像是重拳锤在胸口,但这些字才是真正的尖刀,刺进去的瞬间,太锋利了所以不痛,等到知觉反应过来,才会锥心刺骨。 大滴大滴的泪落在上面,几乎要将那些冷漠的印刷体洇开,剥离出纸里藏着的脆弱灵魂,让他解脱。 “乐乐,你怎么了?”林蓉胡乱抹了眼泪站起来看向他,“怎么这样就过来了?生病了吗?” 听到这些话,乐知时觉得更痛。 他努力让自己不要抖,镇定一些,垂下握住那张纸的手,也擦掉脸上的眼泪,望向他们。 “宋叔叔,蓉姨,对不起。” 乐知时想,自己此时下跪可能像是一种要挟,所以很深很正式地鞠了一躬。 “这个对不起不是表示歉意,是真的很对不起你们,辜负了你们的养育之恩。蓉姨你记得我之前生病吗,你还来学校看我,就是那段时间,我借着生病向宋煜表白了。”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一字一句说得十分肯定,“所以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我主动的。如果说真的有诱导,也全部都是我诱导宋煜进行的,在这段感情里,宋煜其实很被动。” 乐知时红着眼,唇色苍白,但眼睛很亮,坚定又镇静,“我从小就对宋煜有很强的分离焦虑,一度焦虑到不太正常的程度,所以从小到大做了很多出格的举动,比如强行要和他睡在一张床上,想和他牵手,想抱他,甚至在他还只是我哥的时候我就想吻他,就连所谓的表白都是我在发烧和痛哭的时候对他说的。你们说,那种情况下,宋煜要怎么拒绝我呢?” 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动机在他,源头也在他,一切都与宋煜无关。 “因为宋煜以前总是想和我保持距离,想远离我,所以我对他的需求其实是有点病态的。” 他说着,竟然笑了出来,“就像过敏一样,医生说这个你不能吃,那个你也不可以吃,因为你过敏,吃了可能会死。好,我不碰。虽然这十几年我都很听话,但其实我有时候特别想吃。现在我想和一个人待在一起,也不可以。所以我想待在他身边想得快疯了。” “我不懂,喜欢一个人明明不过敏,但为什么也有这么多不良反应啊?” “发现自己喜欢他的时候,我真的好难受,完全不能去想宋煜哪天和别人在一起之后我该怎么办。可真的在一起了,我又觉得煎熬。我不敢回来看你们,也不敢给你们打电话。我这条命放在任何一个家庭都是负担,难养活,还这么自私,你们把我当成亲生儿子去养,我却做出这种事。” 他的手不自觉攥紧,纸张都被攥得发皱。 看着那个永远笑着的小儿子如今咬着牙说出这些话,宋谨和林蓉谁也无法开口。 “其实我想过的,”乐知时勉强露出一个笑,用相对轻松的语气对他们说出自己曾经的计划,“一开始我以为宋煜是被迫答应我,所以我想,这段可以和他恋爱的时间我要好好珍惜,然后等到……等到哪天他觉得够了,我就离开这个家。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努力赚钱,然后偷偷给打钱到家里的卡上。” 乐知时有些狼狈地低头摸出手机,翻找着,说话开始乱了,“我、我记过账的,就……我从小到大花的钱,但是,但是我初三才开始记,之前那些年的支出只能在网上找个大概,但后面的我都有记录。我、我想着把这些钱再多乘个好几倍,然后、然后等我赚钱了,除开够我吃饭和租房的那一点,剩下的钱我都会寄回来。当然了,这些根本还不清你们的付出,也弥补不了你们情感上的损失,但有总比没有好。” 听到这里,宋谨失魂落魄地坐回到沙发上,无声地摇头。 但乐知时没有停止,他把手机里的计划表找出来,举给他们看,仿佛正在讨论一场幸福的家庭旅行,“我看了很多适合定居的地方呢,国内国外的都有,他们的房价啊,消费水平啊,还有房租,这些我全都做了计划。” “你们看,我其实还是很有规划的对吧?像云南就很好,云南好漂亮,又离这里很远,感觉很适合藏起来。我到时候可以租一个小房子,养一只小猫。或者一个地方待一段时间,像那种特工一样到处换,很酷,但那样可能赚的会少一点,不够还……” 行走在街头的小狗可能并非流浪,天大地大,四海为家。 只有被温柔地豢养过一次,再失去,才是真正的流浪。 乐知时说出来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扎在两位父母的心上,没人想到这个和和美美的家里,两个孩子都生活在随时可能崩塌的负累之下。 更令他们无法想象的是,乐知时每一天都计算着自己对这个家庭造成的负担,希望有生之年可以还清。 林蓉终于听不下去,泪流满面地打断了他,“乐乐!你……你怎么能想这些呢?” 乐知时一忍再忍,他想笑一个,但最后好像笑着哭了出来。 “因为我不想看到宋煜和别人在一起。” “蓉姨,我真的特别爱他。”乐知时倔强地忍着眼泪,生怕继续流出来,显得他不够真诚和坚定,“而且后来我们在一起之后,我才明白宋煜也很爱我,他不能没有我。你们知道吗他有时候一个人连觉都睡不着,吃好多药片,像生病了一样。我好怕啊。” 他喃喃念着“真的好怕”,又不断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 “叔叔、蓉姨,我知道自己犯了很大的错,我真的知道了。但如果他看到我会开心一点的话,其实不交往也没关系,只要能让我陪着他。别人的议论和眼光我根本不在乎,我甚至也不怕自己被抛弃,这种信任在你们看来肯定很盲目,但我唯一害怕的就是宋煜过得不好,不健康,不快乐。” 乐知时嘴唇和手指都在发抖,他低下头,有些懊恼无法管理好自己的情绪,表现得这么不堪一击。 “真是的,这个世界上明明有这么多好的城市,但是我根本无处可去。” “我只想留在宋煜身边。” 第91章 寸草春晖 儿时的乐知时看过一则新闻,是一个被报道出来的灾后孤儿的事迹,新闻里不断地提到“社会各界的好心人”、“善举”和“献爱心”等词语。 那时候的他乖巧地坐在电视机前,想的却是“我和他好像啊”。 新闻报道里的字眼像是刻在了他的心里,每当看到类似的消息,乐知时都会拿来和自己比较,然后在心里悄悄地感叹他的幸运。 后来他不由自主地把每一个对他好的人视为“好心人”,把大家对他的关心和爱护视作“善举”,然后尽全力回报他人的爱心。这些行为已经刻在他的骨子里,成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但在这么多善良的人之中,乐知时最想报答却最无以为报的就是宋家父母。 他一面希望自己能永远为他们奉献快乐和温暖,一面为了自私的爱对他们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两个互相违背的意愿矛盾地拉扯,几乎要将他撕碎。 站在客厅里,乐知时懊恼地想,他这次可能真的表现得很差,生病和恐慌令他思路混乱,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明明可以再坚定一点,明明可以不哭的。 这个客厅对他们而言太过熟悉,仿佛每一个角落里都残存着幸福的幻影。小时候的乐知时和宋煜坐在父母膝前搭建乐高积木,四个人一起坐在电视机前抢着不同频道,冬天依偎在同一条加大好号毛毯之下,还有一起吃过的数不清多少次的宵夜。 如今他们分散在同样的空间里,很紧密的心被冷的空气隔开,每一个人都沉痛而静默,读秒如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幻听一样,乐知时听到了宋谨开口说话的声音,艰涩而沙哑。 “都是我的错。” 才只听到一个开头,林蓉就已经泣不成声。 “不是的。”乐知时心口一痛,“宋叔叔……” 宋谨坐在沙发前,那个背影好像老了十岁,“我每天都忙着挣钱,想让你们过富足一点的生活,没有负担,我回到家里,就想着要好好和你们聊聊天,当个像样的家长,因为我们的肩上承载的其实是两个家庭的期待。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点也不了解自己养大的两个孩子。有时候我看着你们,觉得真不错,我人生一点儿遗憾都没有,这俩小孩都这么优秀,这么好,我特别为自己骄傲,甚至觉得以后可以……可以在去见乐奕的时候,腰板儿挺得硬一点。” 他的声音有点抖,眼神放空地望着黑屏的电视,仿佛乐奕此刻就在眼前,他伸手就可以揽住他的肩膀,像过去一样,“我可以跟他说,看我把你儿子养的好吧,没准儿比你自己养的都好。” 宋谨摇摇头,“幸好只是做做梦,真被他知道,可能会觉得我特别可笑。” 他的笑渐渐地收住,“我……到后来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宋煜怎么老不回家啊,怎么总是孤零零一个人,明明也不是找不到人陪的条件,愣是一次恋爱也不谈,性格冷淡,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乐乐怎么上了大学,也开始不回家了,就想不通。” 林蓉听着,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你们知道吗?我和小蓉,我们每周末都盼着你俩回来,她一到了周末做一大桌子菜,然后都是我们两个人面对面吃,怎么都吃不完。我们就想,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够好,不够关心你们,就想着看能不能多上上心,多为你们的未来打算打算。” 宋煜垂下了头,手也攥紧。 “但你们偶尔回来一次,好像又挺开心的,所以我怎么想都想不通,只能说服自己是你们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这都正常,是吧。”他自嘲地笑了笑,“结果竟然是这样的,谁能想到呢,我的大儿子喜欢上我的‘小儿子’,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他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喃喃自语一般,“挺好的,早点知道比较好,免得一直被蒙在鼓里,还操碎了心替你们谋划,我看以后也不必了,省得耽误别人家的好姑娘。” “如果我现在说,我能接受你们,那是假话。没人能接受自己的两个孩子突然在一起。周围的人没有不知道你们的关系的,出去了谁不说一声老宋家的两个儿子。好,现在你俩要在一起,你们现在手牵着手出去,多难堪,人说你们是兄弟俩,你们要怎么解释,解释完了你们走了,大家怎么在背后议论你们……这些躲都躲不掉。” 这些话并不好听,但都是宋谨掏心窝子的话。 “我一张老脸,无所谓,他们要说我们家乱,说这些都是我和小蓉教出来的,那没有办法,只能受着。可你们的日子还长得很……”说完这句,他再一次陷入久久的沉默,仿佛失去了气力一般。 再一次开口,每个字几乎都像是用钝刀一点一点锯出来、磨出来的。 “你们走到街上,可能会被人骂恶心,被人笑话。没人管你们的……你们的爱情有多干净多好,有偏见的人看你们和看病人没什么分别。” “别说了宋谨。”林蓉几乎有些听不下去,坐到他身边,半依靠在他身上,抱住了他。 “我要说。”宋谨深深地吸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决绝,“你得让他们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说的跟以后他们要面对的一比,都是小巫见大巫。别以后遇上了,后悔了,觉得挨不住,那这个家到时候就真的散了。” “我已经是一个失败的父亲了,我不希望你们以后也过得失败。”宋谨从沙发上起来,背影看来很是疲累。那个曾经可以一手抱起小乐知时另一手抱住幼年宋煜的男人,如今年过不惑,却悲哀地倾诉着自己对两个孩子的种种困惑,对他们未来的不安。 宋煜想,他让自己的父亲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我看你们也已经想要一条路走到黑了,算了,你们的人生总归是你们自己的,我们哪怕再想帮你们,再怎么写想牵着你们往康庄大道上走,都是白费功夫。就这样吧。” 言毕,宋谨绕过沙发,没有看宋煜也没有看乐知时,朝家门口走。 林蓉转过来,焦急地叫住他:“宋谨,你要去哪儿?” 他穿上外套,打开了门,冷风迎面扑进来。 “我去买包烟,心里慌,抽完再回来。你们想回学校就回吧,随你们。” 他迈出一步,又顿住。 “乐乐。” 乐知时看向他的方向。 “你……”他叹口气,“你想走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和你蓉姨。我们养你这么大,最后你就用骨肉分离来回报我们是吗?” 这四个字狠狠地戳在乐知时心上。 “算了,算了。” 门关上了,声音却很轻。 乐知时想起蓉姨曾经说过的话,她说起初的宋叔叔因为创业压力大,抽烟抽得很凶。后来把他接来家里,知道孩子有哮喘,硬是忍着瘾把烟戒了,一戒就是十六年。 无论乐知时是不是在家,他一次都没有碰过。 房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宋煜背对着,看不清表情。林蓉哭个不停,乐知时最舍不得她哭,脚步像是不受控制一样,朝着林蓉去了。 站在林蓉面前,看她掩面流涕,乐知时难过地喊她蓉姨,哀求她不要再哭了。 “再哭……明天眼睛就肿了。” 林蓉掩面摇头,很无力,过了片刻,她抬头望向乐知时,“乐乐,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看着她的眼神,乐知时很想给她一个答案。 但他仿佛失声一般,说不出一个字。 最终放弃的还是林蓉。 她低着头,哭声很轻,反复询问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话,或许问的是乐知时和宋煜,又或许是她自己。久久,等到她真的相信这一切真的发生,才终于稍稍停止了流泪。 “不早了,现在回学校宿舍也进不去了。”她吸了吸鼻子,扶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向楼梯走去,又停住脚步,对两个孩子说,“去洗把脸,早点休息吧。” 听着林蓉上楼的脚步声,每一声都像是踩在乐知时的心上。 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宋煜两个人。从乐知时回到家,站在玄关口,就只听到宋煜说了两句话。他一直沉默地接受着一切,像一个沉默等待最终审判的罪犯。 乐知时朝他走去,站到他的面前,却有点不敢抱他。他们站在这个家里,像是被钉在两座十字架上的人,同样负罪,却无法触摸彼此。 “宋煜……” 宋煜也没有伸手抱他,只是抬起手,撕掉他额头上的退热贴,摸了摸。 “你出来怎么不多穿一点?”他只是这样说。 乐知时想到自己梦中的刺痛,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和眼前这个人长在了一起。 哪怕他们并非一母同胞,但却像盘根错节的两棵树,生生砍掉一棵,还可以活在对方的叶脉和根须里。 “去洗漱吧。”宋煜摸了摸他的头,“要早点睡觉,病才能好得快。” 哪怕乐知时再不情愿,最后还是屈服于宋煜的决定,独自上了楼,进了他的房间。黑暗的房间里,乐知时静默地靠在门板上,低烧让他有些眩晕,在迷离的思绪里,他祈祷宋谨抽完今晚的烟可以不再心慌,祈祷林蓉可以不要再为他们流眼泪,也祈祷宋煜可以真的卸下心里的重担。 夜晚总是格外地难熬,像胶片电影里一个漫无目的、晃动着的长镜头,看得人心很乱,想叫停,可他没有这个能力。 躺在床上的乐知时忽然想,这会不会是自己的一场噩梦。 他用了许多办法验证这一刻的真实,但重感冒让他感知下降,难以分辨。 突然地,他听到了敲门声,还以为是错觉。但下一秒,林蓉进来了。 “蓉姨……” 她将手里端着的温水搁到乐知时床头柜,也把手心里的感冒药片放下。 “吃了药再睡。”她垂着眼,没有看乐知时,说话的声音也很轻很轻。 乐知时心头一热,鼻尖也酸涩不已,他努力点头,拿起水杯和药,没有多说什么,很乖顺地吞下了感冒药。 林蓉坐在床边,手不自觉地攥住了被子,但却隐忍不发,直到乐知时忍不住抱住她,才终于无法忍耐下去。 “你这个小白眼狼,养不熟,我这么疼你,你居然想着离开我?”她明明说着狠话,可是又哭了出来,眼泪都落到乐知时肩上,很轻地打了他一下,像个小女孩一样抱怨他的无情,“我要你的钱有什么用?你人都不在我身边,你怎么不想想,万一蓉姨自己在家生病了怎么办?谁陪我去医院,谁在我忙不过来的时候去帮我看店。” “我想过的,我……”乐知时紧紧地抱着她,也流下了眼泪,“我以前想过,想偷偷去看你,去阳和启蛰门口看一眼……” “没良心,真是没良心。我把你当我的宝贝。”林蓉哭得说不下去,只能在乐知时的肩上摇头,任乐知时哄她,哄到她真的不能再哭了,才起身,摸了摸乐知时肩头浸湿的那一处,深深地呼吸,久久地看着乐知时的脸,仿佛他真的会在某一天消失。 等她看够了,准备离开,拿走杯子的时候,看到乐知时床头他们一家郊游的合影,摸了一下,然后终于站了起来,独自走到门口。 她开门离开,又忍不住回头,哽咽着对乐知时说。 “你去陪哥哥睡觉吧,我怕他今晚睡不着。” (作话有附赠) 作者有话要说:[1010(第十一稿)] 给乐知时未来的恋人: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是乐知时的哥哥。你肯定会很奇怪,为什么会受到一封这样的信。不要紧张,这只是我的未雨绸缪。因为过去的我不熟悉他,在第一次与他相遇的时候差一点酿下大错,为了避免这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我就擅做主张,写下这样一个“与乐知时交往手册”,把一些你可能需要知道的事提前告知。 首先,乐知时患有严重的小麦过敏症。所以含有小麦的食物他不可以吃,希望你能好好管住他,很抱歉,可能在和他共同进食的时候,你也需要做一些相对应的饮食禁忌,麻烦了。因为他的过敏症状是非常严重的,轻则出疹腹泻,重则引发哮喘。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随身携带他的药,很小一盒,占用的空间不大,只是以防万一。因为除了过敏,运动过量、感冒和大的情绪波动都很有可能引起他的哮喘发作,如果没有药物,几分钟之内可能会要了他的命。但大多数时候他是会自己带药的。如果你愿意学习哮喘的急救就再好不过,需要的话我可以教你,很简单,不难学。 他有时候会在雷雨天比较难入睡,可能会影响到你,但其实他只是有点怕雷,只要身边有人就没关系了。 以上这些是他的过敏症和惧怕的东西,但其实除此之外,乐知时几乎没有什么缺陷,既然你都和他相爱了,想必他的优点也无需我来赘述。他对待每个人都非常温柔,相信对你就更加如此。 虽然他的亲生父母很早就离世,但是他也是在我们家每个人的呵护下长大的,有关原生家庭的部分你也可以放心,乐知时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他有一颗柔软善良的心。这个世界这么大,他唯独选择了你,相信你一定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 愿你们幸福长久。 乐知时的哥哥,宋煜 保存于四年前的夏天 (别哭啦,后面就慢慢恢复然后好起来啦,稚楚不写be) 第92章 阳和启蛰 听到林蓉的话,乐知时坐在床上愣了好久,等到回过神来,眼泪已经淌了满脸。 自从和宋煜在一起,在他的怀里睡着的乐知时做过许多无人知晓的噩梦,例如他们拥抱和亲吻的时候被撞破,林蓉和宋谨极度愤怒,歇斯底里。梦里光怪陆离的画面都是破碎和猩红的,充满了碰撞、击打和尖锐刺耳的嗡鸣,像某种无法终止的警告。 人们说的没错,现实和梦是相反的。 现实中的这对父母,痛苦多于愤怒,恐慌大过不解,因为太爱他们了,甚至找不到伤害的施力点。 乐知时想他真的很残忍,但从小到大的他都是一个只懂交换法则的小孩,收获了一点点就感激不尽,立刻掏出自己的一部分与人去换。 [谢谢你,你要吗?这是我的,给你,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 甚至和恋人同住一间酒店,再贵他也想出一晚的钱。 他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任何人的爱。 在占有了宋煜之后,就更加不能。如果他愿意,他的确可以享受宋家一辈子的照拂,像一名真正属于这里的家庭成员,但他不敢。 嘴上从不曾提过,但乐知时永远记得在医院里无意听到的对话,“外人”的字眼永远钉在他心上。 因为今天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不确信这份爱和关心什么时候消散,所以会不由自主地计划未来的人生,计划失去这些美好之后,他要怎么办,以免真的到了那天,自己走投无路。 没人愿意一个人生活,他也不想离开这个家庭。 但他需要做这样的准备。 凌晨两点夜晚静得令人难安,乐知时走到宋煜房间的门口,试着推了推。和以往一样,宋煜没有锁门。他的房间终于没有那么黑,不是窗帘紧闭。冷冷的月光刺进来,在地毯上分割出一小片光亮。被子隆起一部分,一动不动,在昏暗的月色下如同一座寒冷的山脉。 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乐知时很轻地靠近,他不合时宜地想到过去的自己,想到各种方法和台阶,希望可以留在宋煜的房间。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个时候的他也很渴望自己能留下。 那时候的他们隔着一层无法断绝的隔膜,看起来好像很靠近彼此,但无法相贴。 掀开被子的一角,乐知时安静地钻了进去,终于感知到一点温度,从背后抱住了宋煜的脊背。这个拥抱仿佛隔了好久好久,乐知时把脸贴在他的后背,手臂紧紧地箍住。 “蓉姨让我来陪你。”乐知时很轻地开口。 仅仅是抱着,他就知道宋煜没有睡着,哪怕是呼吸声都很容易分辨。他的被子里太冷了,乐知时甚至有点庆幸自己此刻是低烧着的,至少在这个时候他就可以给宋煜传递多一点的温度。 他的手轻轻地摸着宋煜的手臂,像是在哄他睡觉。宋煜侧卧在月光前,眼角无声地滑下去一滴眼泪,隐匿在枕头柔软的纤维里,仿佛从没有存在过。 过了片刻,宋煜翻了身,用充满安全感的拥抱裹住了乐知时的身体,回抱住他。他的额头贴在乐知时额上,“还在烧吗?” “身上疼不疼?” 乐知时鼻子是酸的,眼睛胀痛,他摇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紧紧地搂住宋煜。 宋煜像是叹息一样,问出口的话仿佛很快就能消散在夜色里,“怎么突然就醒了呢,不来多好。” 乐知时愣了一秒,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自己。在宋煜的预想里,他应该躺在公寓温暖的床上,一觉睡到天亮,在他沉浸在梦中的时候,宋煜会主动向父母摊牌,一力承担所有。 他几乎不敢想象这种可能,因为宋煜一定会把他包装成一个完美的受害者,把他们艰难的相爱描述成一场纯真的受骗。 “我要来的。”乐知时抬手摸了摸宋煜的脸,月光越过宋煜的肩线,落到他浅色的瞳孔里。 “宋煜,我不会留你一个人面对这些。” 他的手心很热,有着真实的暖意。 宋煜贴上乐知时的嘴唇,给了他一个平和又短暂的吻,仿佛这已经是他的全部。他紧紧地搂着乐知时,几乎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过去的宋煜从不会这样抱他,他总是温柔的,有用之不竭的安全感可以贩卖给乐知时。 但今晚的他仿佛回到了四年前、五年前、或者更早的时候。 他变回那个情愫萌动之初、还来不及自然生长就被一眼望得到的结局掐断欲求的小男孩,如同在用身体哀求,无法松开怀抱,无法放走心爱的人。 他们严丝合缝地相贴,好像这样就没有分开的机会。 “我们真的很坏吧。”乐知时声音很低,在字与字之间艰难地呼吸着。晚上的种种都浮在眼前,像坏了的投影仪投射在脑海的影像,关不掉。 得不到宋煜的回应,他又忍不住问:“早一点料到今天的场面,你还会希望我早点爱上你吗?” 越早相爱就越早欺骗。 “希望。”宋煜这一次很快地给了他答案。 他抱着乐知时,声音有些哑,“想得快疯了。” 听到这个回答,乐知时只觉心酸,他把脸埋在宋煜的颈间,“我也想。” 宋煜摸着他的后颈,低声问他为什么。 “这样你就会早一点知道,你写的信收件人只有你自己。” 乐知时无力地笑了笑,“我也会早点知道自己做多少计划也是白费。只要你爱我,需要我,我就不可能离开你。” 宋煜在未雨绸缪的信里写着“请不要留他一个人”,可乐知时却未雨绸缪地计划好一个人生活的全部可能。 早一点爱上,彼此痛苦隐藏的秘密就可以消解。 宋煜大概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察觉出乐知时性格缺陷的人,他甚至不敢写在信里,还要强调“他没有什么缺陷”。 其实他有,他很怕分开,而且热衷于讨好。为了能让宋煜开心和满足,他可以做任何事。 对其他人也是一样,程度或深或浅。 “乐乐,”宋煜捧着他的脸,和他视线相对,那双深邃的眼睛几乎能望穿乐知时的表象,直接看透他的内心,“除了我以外,爸、妈,你的朋友们,你的爱慕者,很多人都爱你,而且是不求回报地爱你。” 乐知时定定地望着他,眼睛里蓄起一层湿润的光亮,但他很倔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宝宝。”宋煜温柔地抚摩他的脸,“爱是不需要还的,是你应得的。” “你不是没有家的孩子,你的家就在这里。如果你真的走了,他们可能会在这里花一辈子的时间守着你回来,就像爸说的,他们会做很多你喜欢的菜,等着你回家来吃。” 乐知时依旧这样望着他,只是睫毛在微微颤动。 他的胃很难受,喉咙也是,很多情绪在翻涌。 皱了皱眉,乐知时忍不住问:“那你呢?” 宋煜苍白地笑了一下,手掌贴着他的侧脸,指腹摩挲着他的眉骨。 “我去找你。全世界所有好的城市,都要找一遍。” “那你会找得很辛苦。”乐知时抿起了嘴唇,垂了垂眼。 宋煜的眼神很温柔,“你忘记小时候我们玩的捉迷藏了吗?” 只要宋煜挨个房间搜索,等到真的来到他的藏身之处,喊一喊他的名字,小小的乐知时就迫不及待地跑出来见他,求他抱,还对他说,哥哥,你怎么这么厉害,一下子就找到我了。 “你舍不得我的话,会出来的吧。” 乐知时拧着眉,像是努力隐忍着情绪,最后还是忍不住点点头,抱住宋煜。 流浪的小狗计划好要好好活下去,过马路的时候会很小心,下雨的时候要找到可以躲雨的地方,还要努力给自己找食物,因为已经没有了庇护和投喂。 它或许也会不断地回到曾经被带去过的公园,找到曾经奔跑过的草坪,偷偷地闻一闻熟悉的青草香气。 独自生活有什么难的? 怕只怕一旦曾经的主人又出现,它还是会忘乎所以地奔去他怀里。 宋煜的怀抱永远是最安全的避难所,是乐知时唯一有归属感的地方。 无需支付和交换,他就是属于他的。 他们彼此相拥,借着对方的体温取暖,但谁也不敢问、不敢去想父母是不是会接受,只能依偎着挨过这个夜晚。乐知时担心宋煜睡不好,于是他一晚上都没睡好,迷迷糊糊梦到宋煜走了,又惊醒,发现他还睡在身边,手放在他的肩上,才松口气贴上他继续睡眠。 反复好几次,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终于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盯着宋煜的脸看了很久,替他抚平了皱起的眉头。嗓子难受,很想咳嗽,又怕吵醒他,于是乐知时轻手轻脚起来,去洗手间咳。 镜子里的他看起来很是单薄和憔悴,一张脸白得像纸,嘴唇却烧得发红。乐知时稍稍洗漱,喉咙还是不舒服,感觉呼吸困难,但内心难安,他只想去看一眼宋谨和林蓉睡得如何。 但他们好像醒得更早,乐知时下楼,还没有走到客厅,就听到电视机很低音量的新闻声,还有他们说话的声音。 乐知时躲在楼梯侧后,静静地伫立着,林蓉模糊的声音一点点清晰,如同清晨的天光。 “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们两个根本就分不开。和那些刚开始谈恋爱的年轻人根本不一样,他们的感情很深的。” “但是万一哪天……” 林蓉的声音又带了哭腔,“你别说万一了……我昨晚好难受,睡不着,就悄悄去小煜房间想看看他们有没有睡。你知道吗?他们都是紧紧抱着睡的,就像那种特别害怕分开的小婴儿一样。” “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的以后,就强行让他们现在不要在一起,那我两个儿子都没了。” 她小声啜泣,“我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样,我就想他们好好生活,每天开开心心的……小煜他、他这么多年什么都憋在心里,还不是因为这件事?我的儿子每天睡不着觉,我当妈妈的都不知道。” 乐知时深深地呼吸,却感觉有些使不上力,过于情绪化的一晚给了他身体太多负荷。他有些无力,听着他们的声音,背靠在楼梯的侧面。 他听到宋谨懊悔地说:“可我总是觉得很对不起乐奕,好像是我没有把孩子教好,没有引导好,才让他们……” “如果乐奕真的还活着,他也一定希望乐乐开心一点,希望乐乐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们当年不都是这样吗?我爸爸不让我们在一起,非逼着我和别人结婚,你当时多难过,你忘了吗?” 见宋谨眉头紧锁,不再言语。林蓉叹了口气,“我想了一晚上,乐乐为什么想走,可能从小就觉得自己没有家,虽然我们对他好,但毕竟不是亲生的,后来又喜欢上哥哥,觉得对不起我们,害怕被我们赶出去,所以总想着自己先走……” “一定是这样的。”她难过地重复,“就是这样我的乐乐才会想走。” 她越想越难过,“你别管他们了,就这样不好吗?孩子们又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他们也不是真的兄弟。别人要说让他们说去好了,人活一辈子,又不是为了别人的嘴活的。” 沉默了几秒,宋谨无奈地叹息,“那就这样吧。” 他又说,“一开始可能不习惯,我们也不要表现出来,不要让孩子伤心。” “你干嘛要抢我的话。”林蓉埋怨他,又用纸巾擦了擦眼泪,“真是的,快点把没抽完的烟丢掉,不要再抽了,乐乐闻到要咳嗽了。” 刚说完,她就感觉不太对,感觉听到了过呼吸的声音,条件反射一样从沙发上起来,循着声音在旋转楼梯的后面找到了倒在地上的乐知时。 “乐乐!”林蓉半抱住泪流满面、哮喘发作的乐知时,急得直喊宋谨的名字,“快把药拿来!” 吸药的时候,宋煜也下了楼,看到乐知时的倒在地板上,直接快步下来到他身边。 高热和情绪过激引发了哮喘,吸药后的乐知时依旧虚弱,被全家送去了医院。病床上的乐知时沉静地睡着,输液瓶里冰冷的药水沿着塑胶细管,淌进他的静脉里。 林蓉坐在他身边,两手包着乐知时的手,又像小时候他生病那样在病床前掉眼泪。 宋谨将宋煜叫了出去,领着他到了在医院走廊尽头的窗前。他和昨晚那个殚精竭虑几乎要一夜苍老的父亲又不那么一样,情绪稳定下来,穿着体面的西服,稍稍恢复了往日的儒雅温和。 但他问出来的问题很直接,很明确,像是在计算自己儿子犯下的过错多大。 “你和乐乐,你们交往到什么程度了?” 宋煜没有半点隐瞒,坦然道:“什么都做了。” “是你要求的?” 宋煜垂眼:“是我要求的。” “你,宋煜……”宋谨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乐乐才这么小……” “我会负责。”宋煜抬眼看向他,“爸,我长到这么大,表现应该不算差,不过从来没有向你承诺过什么。” 他的眼神很坚定,“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像我爱乐知时那样去爱他,不会有的。” 宋谨别开了脸,他无法驳斥宋煜的话。 “对不起,隐瞒您这么多年。”宋煜用了平时几乎从不会出现的示弱的口吻,“我不奢求你们能原谅我或者接受我,只希望你们别怪他。他真的非常在乎你们的感受。” 宋谨面对着窗户,冷风吹在医院的草坪,吹落了摇摇欲坠的树叶,还有一对相依的鸟。 他陷入长久的沉默,摇摇头,最终也只是对宋煜说,“好好照顾他,别对不起你乐叔叔。” 片刻后,宋煜郑重地点头,又听见他说。 “上次我在阳和启蛰的院子里问你最近怎么样,你说挺好的,每天都很开心。这话我一直记着,因为我感觉这不像你说的话,觉得你是真的遇到不错的事,很开心。现在想想,也明白为什么了。” “既然在一起了,以后就高兴点吧。”他看向宋煜,“我们做父母的,只希望你们幸福。” 说完,他又道外面冷,叫宋煜回去,给乐知时请个假,自己则下楼去买水果。 宋煜请完假回到病房,看到林蓉正拿圈成圈的食指和拇指给乐知时量手腕,看着他细细的手腕愁眉不展。看到宋煜进来,她叹了口气,紧紧抿住的嘴唇有些抖。 宋煜走过去,拿了个椅子坐在她身边,将她揽入怀中。 他们这对母子奇怪得很,宋煜可以想出一百种和林蓉斗嘴的方案,但却无法对她说出自己藏在心里的话。好像隔得很远似的,可只要抱一下,林蓉坚持的冷面就会瓦解。 她推搡着儿子的拥抱,又伸手去打他,却不敢打得太重,也不敢哭出来吵到乐知时,最后不断地摇头,像是认输。 听到宋煜对她认错,心里的不舍又翻涌上来。 有什么错?又没有真的做错什么。 她吸吸鼻子,不想开口,只好拿出手机编辑。 没过一会儿,宋煜的手机震了震。 [林女士:你以后不许胡思乱想了,给我好好休息,多回家吃饭,不然我就带着乐乐一起走。] 看着这条消息,宋煜竟然笑了。 静谧的病房里,他们的声音都转换成文字,但语气和情感却可以准确无误地传递到彼此心里。 [小煜:也带上我和爸爸吧,给你拎包。] 对话框上的提示变了又变,一会儿输入中,一会儿又消失,不知道反复了多久,宋煜才等到妈妈的回答。 [林女士:都给你一个人拎。] [林女士:全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阳和启蛰:比喻恶劣的环境过去,顺利和美好的时光开始了。出自《宋史·乐志》。 (是真的宋史乐志) 原句形容春天的,”条风斯应,候历维新。阳和启蛰,品物皆春。” 第93章 润物无声 乐知时情况不太好,医生诊断后,认为除了发烧,抑郁情绪和焦虑也是引起病情发作的主要诱因。 “情绪起伏不能这么大,小孩病龄这么久了,你们应该知道的。”医生手写着病历,对宋谨和林蓉说,“过来的时候指甲绀紫还没消,重度了。你们当爸爸妈妈的,多关心关心孩子的心理,哮喘这种病,心理养护有时候比身体还重要。” 两人都不住点头,听到“抑郁情绪”这几个字,林蓉心里都拧着疼,怎么也想象不到这种词和乐知时可以联系在一起。 乐知时在医院住着,期间林蓉没开店,每天都去守着,晚上几乎都不回家,就在病房里的小弹簧床上睡。宋煜来了要跟她换,也被她催着回学校忙毕业的事。 像是回到小时候,这种感觉对乐知时而言格外地熟悉。林蓉会一边跟他说话,一边把水果都不紧不慢地削出来,苹果和梨切成小兔子的形状,凤梨切成小扇子,红心柚也剥好,不知不觉就弄出一份果盘,然后放上小叉子搁到乐知时跟前。 因为有林蓉陪,他小时候是不讨厌住院的,只是不喜欢医院的气味。 以前林蓉会陪乐知时一起在病房看动漫,但是乐知时喜欢的动漫都是少年漫,林蓉总是挑里面的感情线,时不时就问他,这个男生和那个女生是一对儿吗?他们俩是不是互相喜欢啊。 小时候乐知时总是很郑重地说,他们没时间谈恋爱的,他们要变得很强才行。 如今的乐知时更多的是陪林蓉看电视剧,看到激动的时候她会跟小女孩一样发出很赞叹的声音,然后对乐知时说,你宋叔叔就不会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不过他还是很温柔的。 住院的这几天,病房的电视机正好在播一部偶像剧,他们俩常常一边吃零食一边看。 看到男主给女主角制造惊喜的时候,林蓉咬断了一根红薯条,手里捏着剩下的半截,盯着电视机问乐知时。 “哥哥浪漫吗?” 她说这句话的语气和埋怨宋叔叔时一样自然而然。 但乐知时懵了,这两天他们敞开心扉说了许多话,但几乎是很有默契地避开了他们两交往的细节。乐知时害怕说出来会让林蓉难过。 他没想到林蓉会突然问,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见乐知时没反应,林蓉又转过脸,用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他,“哥哥很不会谈恋爱吧?” 乐知时又些脸热,舌头开始打结,“啊、我……哥哥他……” 林蓉笑了出来,“看把你吓得,他欺负你啊,欺负你你要跟我说啊。” “没有没有。”乐知时慌得差点把被子上的果盘给弄翻,又连忙扶住,然后红着耳朵对林蓉解释,“哥哥很好的,他特别温柔,也很浪漫……” “真的假的?”林蓉一副很八卦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 看到这个表情,乐知时仿佛受到了一点点鼓舞似的,搜寻出可以说服林蓉的证据,“真的,哥哥很浪漫的,他每次外出作业都会给我带小礼物。” “是吗?”林蓉点头,“不愧是我的儿子。给你带什么礼物?” “石头。”乐知时又补充了一句,“很贵的石头。” 林蓉噗嗤一下笑出声,见乐知时一脸懵懂,觉得愈发好笑,“乖乖,也就是你了。换一个人都不会觉得宋煜浪漫的。” 乐知时很快地眨了几下眼,努力地辩驳,“蓉姨,他送的石头真的很漂亮,是他自己捡到的,我下次带回来给你看。他还送过我向日葵,每次我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会在我身边。” “我看他不是捡石头,他是捡了个宝贝。”林蓉把剩下的半截红薯条也吃掉,“哦,准确说是他爸替他捡的。” 电视机里开始播放广告,林蓉准备换台,又听到乐知时说,“而且不会再有人像哥哥那样,写那种信……” 林蓉摁在遥控器的手顿了顿,心里涌起一股细密的疼。她静了几秒,微笑了一下,“是啊,只有很爱你的人才会这么做。尤其像哥哥这种从小什么都不缺的人,很难有很想要的东西。一旦有了,应该是很难放手的。他很努力压抑自己了,我明白的……” 她转过脸,摸了摸乐知时的头发,“之前我在你面前说了很多让哥哥找女朋友的话,当时你应该很难过吧。” 乐知时先是下意识摇了摇头,但骗不了林蓉。 “我也不是真的想怎么样,就是觉得哥哥好孤单。”林蓉笑笑,“现在我就放心了。” “但是……”乐知时有些艰难地说,“我们不能结婚,而且也不会有……” 没等他说完,林蓉就大大咧咧地说,“怎么不能结婚了,在阳和启蛰的院子里就可以办婚礼,结婚证书就一张纸而已,当年我和你爸,不是……”她说顺了嘴,又连忙改掉,“我和你宋叔叔,我们俩都是私奔跑出来的,你爸开车带着我俩去了一个小花园,结婚的时候就我们仨,他是证婚人,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念了一堆不着四六的词,当时连戒指都是借你爸的钱买的。” 说着,林蓉低头笑了,“真逗,那时候我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就一心跟着宋谨走了。想领证没户口本啊,乐奕就手写了一张,后来很久了才真的领上那个证,也没觉得多新鲜,还不如你爸写的呢。” 听林蓉说着,乐知时好像能看到那个画面,有点想见见那时候的父亲。 “这都不重要。”林蓉把话头扯回来,“而且我也不想再带小孩了,一有小孩儿我就当奶奶了,天,不敢想象。”她摸着自己的脸,“我还觉得自己很小呢。我不想当奶奶。” 乐知时被她逗笑了。 “不过等以后,生活很稳定了……”林蓉摸摸他的手臂,“可以领养小朋友。这个世界上可怜的小孩子太多了,领养一个就可以救一个。” 乐知时低垂着眉眼,心绪难平。过去的他想象过很多种和宋煜父母摊牌之后的可能,期望都不会太好,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坐在这里,听着林蓉的调侃和安慰,甚至替他们规划好未来的人生。 他把水果盘放到一边,凑过去很乖顺地靠在了林蓉的肩上,抱住她,动作中充满了依赖。林蓉也抱住他,用她身上暖调又柔和的香水味裹住乐知时,很珍重地对他说,“好好和哥哥在一起吧。他很爱你,离不开你,我们现在知道了。” “我们也很爱你,所以不要再想着离开了,好吗?” 乐知时点点头,说好,过了很久,才艰涩地说:“蓉姨,我也离不开你。我也很爱你和叔叔。” 家人之间总是很难说爱。 一方面觉得沉重,一方面又觉得矫情。好像生活就应该俗气一点,像不断前进的步伐一样,踏踏实实落在地上。但一日三餐,一年四季,流逝的每一寸光阴都刻着爱的痕迹。 傍晚,宋煜来了,正好林蓉要回去带棉花糖和橘子做体检,两人换班。 单人病房里没有其他人,宋煜捧了束花进来,很轻地带上了门,看见乐知时戴着耳机靠坐在床上,用笔记本写课程作业。房间里空调开得很暖,很宽松的病号服套在他身上,露出来的修长脖颈肤色苍白,他长到下颌线的棕色头发被挽起一半扎到脑后,只有一缕弧度柔软的碎发还落在脸庞。 他敲键盘的力气很轻,专注的时候抿着嘴唇,十分可爱。 宋煜抽出一枝白色的雪山玫瑰,抬手投到病床上,不偏不倚落到乐知时怀里。他有些疑惑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一枝花,拿起来,迷茫地看向前方,才看到站在眼前的宋煜,穿着一身格纹大衣,没戴眼镜,单手拿了一大束白色的捧花,嘴角轻微地上扬。 乐知时半仰着脸对他微笑,“你看起来像是要去参加婚礼一样。” 宋煜走到床边,把花递给乐知时,像是在解释什么,“花店里就这束好看,随便买的。” 可这看起来一点也不随便。浅色纱纸里是雪白的玫瑰、米白色花毛茛、小苍兰和满天星,很像婚礼捧花,也和纯白色的病房很合适。乐知时很喜欢,于是伸出一只手去摸宋煜的手腕,被宋煜反握住。 低头看着乐知时手背上青紫色的针孔,宋煜用指腹很轻地蹭了蹭,和他十指相扣。 “好消息和更好的消息,想听哪一个?” “好的。”乐知时毫不犹豫,“更好的要放到最后。” 宋煜牵着他的手,“我不需要延毕了。张教授承诺不会因为私事卡我毕业,正常走流程,而且从今以后我也不用在他组里工作。我已经正式进何教授的组了。” 乐知时高兴地抱住了宋煜,搂住他胳膊,“太好了,我一直好担心你毕业的事,现在好了,也不需要换题。”他又有些疑问,“为什么张老师突然回心转意了?” “张斯耘做的。”宋煜摸着乐知时的后背,“她知道老张拿毕业卡我,觉得他很卑鄙,就用回美国威胁他,顺便拿回了她自由恋爱和自由婚姻的主动权。” 乐知时佩服地小声哇了一声,“不愧是她。” “而且她光速有了一个约会对象。”宋煜简单形容,“是个西班牙的留学生。” 乐知时又哇了一声,眼睛都亮了一下,很快就被宋煜不客气地敲打,“你兴奋什么?” “我没兴奋啊。” “你眼睛亮了。”宋煜抬了抬眉。 乐知时往他身上靠,带着一点感冒的鼻音对他小声解释:“我只是好奇长什么样……” “没你好看,别看了。”宋煜给他把花拿到桌子上,往上拉了拉被子。 “还有一个好消息呢?”乐知时还没有忘,抓住宋煜的袖子,“更好的那个。” 宋煜把他的手也放回被子里。初冬时节的暮色透过玻璃窗,将乐知时的皮肤都照得透明,脸上细微的小绒毛隐约可见,还有他那一双浅棕色瞳孔,琥珀一样剔透。 “昨天爸带我去给乐叔叔扫墓了。” 说是墓,事实上只是一个衣冠冢,但宋谨将他和妻子的墓碑安排在了乐家早逝的两老的旁边。怕乐知时难过,他们很少带乐知时去,但宋家夫妇每年至少去两次,发生了好事也会去说一说,那里就像是没有回信的树洞。 乐知时很轻声地嗯了一声。宋煜继续说:“他把我们的事告诉叔叔和阿姨了。” 作为一名父亲,宋谨代表了自己的儿子,向两位已故的好友表示了歉意,也做出了承诺,说会监督宋煜,会让他好好地爱护乐知时。 “他当时说,”宋煜转达说,“以前olivia怀孕之后,你还开玩笑说要是个女儿,直接就定娃娃亲好了,有小煜这种女婿绝对是占便宜的大好事。可能有些事和我们预料的不太一样,但现在的小煜比小时候更优秀了,希望你可以接受他。” 乐知时听得有些眼热,又有点想笑,“你居然可以面无表情说这些话,还夸自己,都不会不好意思的。” “转述而已,没有任何加工。”宋煜握住他的手,“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什么?”乐知时看着他。 “你还在你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和我就订过婚了。” 乐知时有些难为情,“你现在就是在加工,叔叔说的是娃娃亲。” 宋煜无所谓地抬了抬眉,“大同小异。反正你在胚胎时期就已经是我的人了。” 大言不惭这四个字简直太适合宋煜了,乐知时想。 “我开始怀疑你把这个说成是更好的消息,完全是为了自夸和夸大其词。” 宋煜摇摇头,也抓住乐知时的手捏了捏,“不是。爸肯带我去,说明他接受我们了,也希望叔叔阿姨能够接受。他说,虽然外人的眼光无法控制,但至少要有父母们的祝福。” 宋煜说着,脸上的表情也有些难过,“他还说,因为上次去看你的设计比赛,那天晚上回去之后,他和我妈一起看了《断背山》。他们都很难过,尤其后来知道我们的事,就总是想到电影最后的情节。” 说完,宋煜吻了吻乐知时的手背,吻在针孔和叶脉一样的筋骨上,“我们很幸运。” 乐知时点头。 他们在密布的乌云下透支着不牢靠的甜蜜,做着最坏的预期等暴风雨的来临,最后等到的是一场绵密的细雨,润物无声。 宋煜没说,他在乐奕和olivia的墓前,怀着私心在心里改了口,暗暗叫了他们爸妈。 因为很喜欢娃娃亲的说法,所以特意挑了束看起来很像订婚的捧花。 事后他觉得自己做的这些事好荒唐,又不愿让乐知时知道,所以就和许多件尘封在心里的小事一起,锁在沉默中。 出院的那天天气特别好,蒋宇凡带了热的红豆奶茶来接他。 “欸?沈密不是说要来?”乐知时戳破奶茶,喝了一大口。 “嗐,他现在被上次新传那家伙缠上了。”蒋宇凡冷得打了个抖,“就是跟你们比赛那个,细皮嫩肉个儿不高。” 乐知时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徐霖?跟沈密??” “对啊,好像是看了一场篮球赛,正好那场沈密表现得特别好,然后他就开始每天跑去找沈密。找就找吧,还特傲娇,特能找借口,一会儿打印一大堆新闻问卷调查去找他签,一会儿又请他当什么传媒志愿者,每天不消停。” 乐知时眼前都有了画面,不由得笑了出来。 “你说徐霖是不是看上沈密了啊?”蒋宇凡挠了挠刚理的头发。 乐知时有些意外,“你……你看出来了?” “我女朋友说的,她还说他俩配呢。”蒋宇凡傻笑一下,“我就觉得他俩特逗,欢喜冤家。真在一起了得多闹啊。” 蒋宇凡的语气很轻松,就像第一次听到乐知时给他讲自己最后一套服装设计的构想时,也只是下意识地鼓掌,说好厉害,并没有其他的疑问。 乐知时忽然发现,他身边的人都特别的宽容。 这或许是上天夺走他人见人爱的父亲,又拼命通过其他方法弥补他。 尽管缺憾和馈赠无法抵消,但也各有各的美好。 回到学校,乐知时的日子和以前几乎没有太大分别,每天忙于学业,公共课的时候还时不时碰到缠着沈密的徐霖,依旧是一口一个混血甜心。 但和过去不一样的是,他们每周末都会回家吃饭,时间和想念疗愈一切,刚出柜后相处的那点别扭也渐渐地磨平,身份的转换并没有带来多大的距离感,甚至更加紧密。林蓉甚至认为为自己掌握了应对宋煜讽刺的制胜法宝——拉乐知时出马。 “比宋谨管用多了。”林蓉十分得意地搂住乐知时。 但乐知时心里却有点打鼓,真论起来,他还是很怕宋煜的。 圣诞节快到了,他们今年订了一棵很大的圣诞树,还有许多装饰物,但树还没到,和孩子们一起装饰的计划只能暂放。 节前还有一场很重要的球赛,宋谨十分想看,于是他采取迂回战术,“小蓉啊,你不是说你下午找相册了吗?我们一起看看吧,好多年没看了。” 林蓉一听,立刻站起来,“对,我找到了另一本。”她跑到储藏间拿出一本很厚很大的旧相册,挨着宋煜和乐乐坐到短绒地毯上。宋煜正打游戏,没怎么看,但乐知时的注意力被吸引,本来下巴搁在宋煜的肩膀上看他玩儿,林蓉一坐下,他就跟着转了过去。 “哇,我小时候也太搞笑了,头发居然这么卷。” 宋煜瞥了一眼,嘴角不自觉带了笑意。 “你小时候超级可爱,带出去可拉风了。”林蓉光顾着给乐知时看照片,果然不看电视了,宋谨于是心满意足地打开球赛直播,偶尔也瞟几眼相册,跟着点评几句。 “这个!”乐知时像是找到宝贝一样,端起相册到宋煜面前,拍着他的肩膀求他看,“哥哥你看,你小时候!” 听到林蓉笑个不停,宋煜就没有什么好的预感,好奇瞥了一眼,忍住没翻白眼。 “无聊。” “什么无聊?多可爱啊,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支口红。”林蓉十分感慨,“还是小时候的哥哥比较可爱,是吧乐乐,还可以给他化妆。” 乐知时看着照片里涂着口红画了蓝色眼影的小宋煜,越看越可爱。 “你就别笑我了。”宋煜盯着手机屏幕,游戏里的他趴在高处用倍镜找寻着敌人,不咸不淡道,“你小时候不知道被她逼着穿了多少裙子。” “裙子??”乐知时受到了冲击。 宋煜迅速地狙倒一个,淡定嗯了一声,“把你扮成公主,迪士尼看了都要发律师函的那种。” 这是什么形容,乐知时在心里吐槽。 林蓉重点不太对,“什么叫逼着?乐乐不知道多配合,穿裙子超开心,戴假发的时候也不哭不闹的,而且最喜欢亮晶晶的唇蜜。” 乐知时满脸写着复杂,“是吗……” “对啊。”林蓉学他小时候的腔调,“你还问我,蓉蓉阿姨,我漂亮吗?” 宋煜挑了挑眉。 乐知时不敢相信,他翻了翻照片,“没有啊,是不是你们记错了。” 林蓉觉得不对,“家里的相册少了一本。我之前找就没找到,不知道去哪儿了,照理来说应该就在家里啊。” 宋煜游戏的圈缩到最小,进入赛点。 “小煜,你看到没有,还有一本相册,上面有乐乐穿公主裙的。” “在我那儿。”宋煜打得正激烈,脱口而出。 “你那儿?你什么时候拿走的,我怎么不知道?” 结束了。宋煜把吃鸡的庆祝界面展示给乐知时看,棉花糖叼着一个小玩具坐到了宋煜怀里,他还有些懵,“什么?” “乐乐的相册怎么在你那儿?” 宋煜沉默了。棉花糖不停地往他脸上蹿,并且要舔他,所以宋煜也捂住了棉花糖的嘴。 乐知时完全不知道这回事,抱住宋煜的手臂,小声问他真的吗。宋煜也不说话,表情有些别扭。 “好球——”宋谨对着电视激动地喊了一句,忽然发现气氛格外安静,有些心虚地瞄了一眼,然后不太安心地继续看。 “哦我知道了,”林蓉故意逗他,“肯定是哥哥想你,才会带走的。” 宋煜并不想承认,所以故意说,“我压泡面。” “是吗?”林蓉露出一个微笑,在空中用手臂比划了一下,“那个相册有这——么大呢,你的行李箱都是刚好一装,你用它压满汉全席也不能够吧。” 乐知时笑得几乎歪倒在林蓉肩上,但又被一把给拽了起来。 看着乐知时漂亮的笑眼,宋煜有些报复性地捏住他的脸蛋,晃了晃,盯着他泛了层水光、仿佛真的涂过透明唇蜜的嘴唇,声音里带着点威胁的意味。 “这么好笑啊?小公主。” 第94章 缺憾换梦 ——【不是豪车】 雷s者ds的我真诚地建议不要看过敏原的车,虽然没有多像样的s但宋煜是偏s乐乐是抖他们是很乐在其中的,上升到尊不尊重有点太夸张,宋煜很温柔了,一句侮辱性的话都没有,都是喊宝宝、小公主,最重的也就是喊乐知时三个字,也没有真的s,就之前打屁股() 总而言之如果你喜欢攻在床上温柔呵护型,这一篇所有车都不适合(我的大部分攻都是床上比较强势) [射精管理,干性射精]—— 乐知时胆子变大了一些,他觉得宋煜也不敢在林蓉的面前怎么样,所以从宋煜罪恶的大手中挣脱出来,歪到林蓉的怀里撒娇。 “蓉姨,他欺负我。” “不许欺负乐乐!” 乐知时见宋煜不说什么,就更加嚣张地和林蓉一唱一和。 看着被捏红了脸的乐知时开始找靠山了,宋煜对他挑挑眉,“乐知时,你很行啊。” 猫咪是很记仇的。 一晚上宋煜都没有和乐知时说话,故意晾着他,后来干脆回了房间,开着投影仪放着纪录片玩游戏,乐知时没过多久就找借口跟着上去,但门紧紧缩着,他给宋煜发消息也不回,小声叫他也没人应,后来乐知时把耳朵贴到门上,只能隐约听到些记录片里关于“北极圈”、“冰川”等字眼。 真是的。 乐知时觉得宋煜气很大,在心里给他贴上北极圈的标签。 半夜,已经入睡的乐知时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迷迷糊糊间醒了过来,还以为是自己没有关好门让棉花糖钻了空。他往被子里缩了缩,闭着眼翻了个身,结果猝不及防被吻住,还以为是做梦,困顿地睁开眼,映着月光看到宋煜近在咫尺的脸。 对方来势汹汹,睡懵了的乐知时拿手无力地去推搡,他还记得宋煜不搭理他的事,“你不是不理我了……”但他根本推不开,整个床垫像是一个柔软的沼泽,抽去气力的他在交缠中越陷越深。 “我还以为我不理你你一晚上都睡不着,”宋煜咬着他的嘴唇,声音低沉而含混,“这才几点,就睡得这么熟了。” “看来你是真的不把我放在心上……” “没有。”乐知时的声音黏软,想说的话都被热吻堵住,有些可怜地摸索着抓住宋煜后背的布料。 “没有……那你在做什么?”宋煜又拿公主的话题逗他,“睡觉是为了扮演睡美人,故意引诱别人来吻醒你?” 乐知时被他的几句话弄得脸红心跳,一说“没有”和“不是”就会被摁着一直吻下去,像驯化小动物一样,把承认训练成正确答案,但当乐知时选择承认,结果却是更深的吻。 完全斗不过。 等到他呼吸开始不畅,宋煜才暂且放过他。 乐知时都滑到了枕头下面,平躺在床上小口地喘气,“你怎么进来的……” 他穿着黑色的棉质睡衣,睡觉睡得浑身软绵绵的,又很暖和。 “你四年级的时候就把门锁的密码给我了。”宋煜低头,啄吻了一下乐知时的下唇,又忍不住咬了咬,另一只手贴着皮肤摁住髋骨,“居然到现在都没有换。” 密码锁是乐知时四年级的时候设置的,他把自己的生日1010和宋煜的1101融合到一起,而且是一个人的数字夹到另一个人的数字之间,变成11011001,觉得这样才能显示出他们的亲密无间。他自认为很天才,所以在想好的第一时间就分享给了宋煜。 乐知时被他弄得有些痒,贴着宋煜的额胸口小幅度地扭着,想避开他的手,“我都忘了……你是不是偷偷进来过好多次?” 宋煜低头吻着他的侧颈,嘴里却说着,“我又不是变态。” 乐知时的声音半含着气,不自觉地抱住宋煜的后背,“一次都没有吗?”难以驱散的睡意逐渐被其他的感觉所替代,热度攀升,像氤氲的夜雾。 “有一次。”宋煜的声音低哑,在亲昵的间隙坦白,“你初一有一回生病,高烧,我晚上失眠,凌晨两点来看过你。” 他此刻做着恋人可以做的所有事,亲昵地将乐知时据为己有,但还替过去没有资格的自己说,“当时只摸了一下你额头看你还有没有发烧,其他什么都没做。” 低喘混杂在他坦诚的剖白中,有种微妙的越界感。如同一半的灵魂在告解,另一半却在遵循欲求而侵犯。 乐知时浑身都软了,闭上了眼,眼前是他幻想出来的那个时候的宋煜,他用很轻的声音对宋煜说,“你……你应该偷偷亲我一下。”他原本是想带一丝鼓励,但在躯体紧贴的瞬间变了调,不小心发出一声呜咽。 他像只被宋煜握在手中的幼雏。 “现在亲来得及吗?”宋煜热烈地吻他,又不让他发出声音,用会引来父母当做阻拦的理由,这似乎又非常有用,惴惴不安的心绪拉扯着,让乐知时比平时敏感了许多倍,咬着嘴唇缩在宋煜的怀里,像只颤栗在冬日夜风中的白色芦苇,脆弱又漂亮。 宋煜喜欢舌吻,喜欢看乐知时被一个吻弄到胸膛起伏,面红如同高潮,也喜欢和他的舌尖交缠,吃掉他的每一声呻吟,再弄得他迫不及待发出第二声,忍耐,忍耐不住。 爱欲与感官的循环。 乐知时的感觉变得很迟钝,过了好久才发现宋煜剥下了他的裤子,半截卡在膝盖。他一面吻他,一面伸长了手臂仿佛在够什么。 “哥……” 他呼唤的样子像是在祈求他更专注的亲吻。 但很快,一团冷的、粘腻的膏体出现在他的腿根和阴茎,令乐知时在他的怀里打了个抖。宋煜的手圈成圈,握住他在滑腻的护手霜中上下撸动。 乐知时咬住了嘴唇,但又被宋煜舔开。他肤色很白,五官精致得像人偶,情动时有任何人都看不到的艳丽和鲜活。 “乖,舒服吗?”宋煜恶意地退开这个吻,仿佛就希望乐知时呻吟出声。 乐知时死死咬住牙齿,靠在宋煜的怀抱里打颤,可宋煜却决心不给他庇护,退开距离,观察乐知时因情欲而挣扎的表情。 “哥……”乐知时忍耐住呻吟的渴望,极小声地求他,“不要弄了,抱我……” “忍一忍,射了就抱你。”宋煜说着承诺的话,一只手揉弄他的顶端,另一只手解开睡衣的扣子,露出里面雪白的胸口,供自己观赏。 乐知时希望自己可以快一点射,所以握着宋煜的手,感到他没有拒绝,就牵他的手到自己的胸口,用他的手指指腹去碾自己粉色的乳头,到后来甚至是揉搓,侧卧着,脸几乎要埋进枕头里,不断地抽气,大口地呼吸,像只发情的猫。 乳头太干涩了,揉起来有些疼。乐知时颤着肩膀把他的手含到自己嘴里,舔弄他的手指。 宋煜坏心眼地把手抽出来一些,黏连的唾液拉出晶莹的软丝,右手的动作更快些,乐知时在压抑着的情欲中伸出舌头,追着去含他的手指,然后牵引着足够湿润的它玩弄自己胸口的肉粒。 在上下双重的夹击下,乐知时的腿很快夹紧了,开始颤抖,他紧紧地抓着宋煜手腕,用了很大的力气,原本蹭着他脚背的脚也绷紧。 但就在射出前的一刻,宋煜停了动作,箍紧了他可怜的肉粉色性器。 乐知时难受得流出生理性的眼泪,不断地扭动身子,像条亟待交尾的水蛇,“哥……哥哥……” “嘘。”宋煜靠近他,在他耳边说,“你想让爸妈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吗?” 乐知时的眼泪淌下来,无助又惶恐地摇头。 “那就乖一点。”他握住他的阴茎,感觉他射精的念头过去,才渐渐松开,又开始刮弄端口,看到上面流出腺液,就用手指沾一些,抹到乐知时的脸上,和眼泪一起。 “小公主,你下面也哭了吗?”他故意激起乐知时的羞耻欲,用另一只手抹开他腿根的护手霜,摁揉他的腿根和臀肉,“你好软。” 他做尽了所有勾引乐知时的动作,就是不上他,也不释放他的欲望,乐知时受不了了,淌着眼泪去吻他,伸手去掏出宋煜硬了的性器,向牵着手那样想牵过来,“哥哥……想要……” “想要什么?”宋煜揉着他的囊袋,看他缩在自己胸口。 “操我……”乐知时很小声很小声地说,“求你了。” 最后他被宋煜翻了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狠狠地往他润滑过的腿根里凿,另一只手跟着撸他,乐知时几乎被他撞得死去活来,叫也不敢叫,可怜得咬住自己的牙齿,最后连牙齿都打颤。 他哭得厉害,整个人都像是被水泡涨了,又湿又滑,宋煜吻着他耳朵后颈和肩膀,在他想叫出声的边缘疯狂地刺激他,又捂住他的嘴,握着他的脖子,叫他宝宝。偷情的快感几乎要了乐知时的命。 “不行了……不行,哥……”乐知时疯狂地在他怀里扭,想掰开他的手,宋煜知道他又要高潮,想管住他,于是像之前那样箍住,手臂也死死地箍着他的身体,用吻堵住他的哀求,但吻根本堵不住。 他在宋煜的唇齿间用哭腔呻吟和呜咽,高潮极致的快感夺去了他人的理智和思考,像个纯粹的欲望动物,扭动、颤栗、大口大口地呼吸,像是很快就没了命。 最后他忽然挺直了身子,几乎僵住,在宋煜紧握着的情况下到了从未有过的灭顶高潮,浑身颤抖得厉害,但却没有射出任何一点东西。那根可怜的阴茎在他手里猛地跳了跳,活物一样。 宋煜也没有想到,抱着持续颤抖的乐知时,感觉自己欺负得有些狠了,于是温柔地吻他,擦去他的眼泪,“不哭了宝宝,是我不好。” 乐知时没力气说话,有些失神,过了好一会儿才从莫大的快感冲击中缓过来,额发汗湿了贴在脸上,像是刚从水里救出来的人一样。 他很小声地说,“我都求你了……” “对不起。”宋煜亲了亲他的脸。 但乐知时摇了摇头,又吻回去,很诚实地说“好舒服,我都不行了……” 他柔软的手伸下去,摸到宋煜还硬着的性器,轻轻撸了两下,“哥哥,你还没射。” 宋煜说没关系,但乐知时不喜欢他这种尽在掌握地样子,于是拉着宋煜起来,让他靠在床头坐好,自己则趴倒他的胯间,从正面含住他硕大的阴茎。 他的口腔几乎被塞满,侧脸的肉都被撑开,性器隔着乐知时薄薄的脸颊肉,从那张漂亮脸蛋上凸出来,有种绮丽的性感。 乐知时还不熟练,但很努力,他吸吮和吞吐着宋煜身体的一部分,眼睛却湿漉漉的望着英俊的爱人。看那张总是冷淡的脸逐渐为自己染上情欲,不自觉伸出手按住他的后脑,引领他,让他含得更深。 乐知时喜欢吃他的感觉。 含得嘴酸,乐知时又吐出来,像吃冰淇淋一样舔他的顶端。宋煜握着自己的阴茎,用它拍打乐知时的脸,可乐知时还会笑,“好大啊。” 他在床上比平时更坦诚。 乐知时努力地吞吐,含到喉咙最深处,然后用手握住含不住的部分,含含混混地小声喊他哥哥,说爱他,喜欢他,问他以前会不会想着自己做,会不会做这样的梦。 宋煜年少时的春梦仿佛与此时此刻重合,他有些难耐地按住他,操着他的嘴,在过去没有得到过的情爱里尽情地索取。 最后不知道多少下,当他想抽出来,却被乐知时抓住,逼着他直接射嘴里。 他乖巧地全部吞下,像个得到投喂的小狗一样可爱,用湿乎乎的眼睛望他,用嘴唇裹住他刚射精的前端,吸吮又亲吻,高潮后的性器很敏感,他的舔吻令宋煜头皮都发麻。拉起乐知时,宋煜和他接了很长很湿润的吻。 这些过去的春梦里都好模糊,乐知时的脸是模糊的,身体也是,只有压抑的情感和需求是明晰的。 “舒服吗?”乐知时趴在他身上小声问他,因为看到了宋煜拧着眉头克制的表情,所以他问得有些得意。 宋煜不愿承认,故意问他,“你口交的时候说那么多,是不是巴不得别人听见。” “没有……” “下次让所有人都听见好了。”宋煜揉着他的臀肉,“好不好?” 见乐知时不说话,他又说,“不想让别人知道?” “想啊。”乐知时又说了一遍,小声又坚定,“想。我不怕的。” 亲热后宋煜抚摩乐知时柔顺的头发,抱着瘫软的他去往浴室。乐知时顺从地靠在他怀里,说想泡澡。 “很晚了,明天要回学校上课。” 乐知时的手勾着宋煜的脖子,说话带着软软的鼻音,又重复了一遍,“想泡澡。” “你还真是个公主。”宋煜吐槽,结果乐知时很不好意思地拜托他不要这样叫他,还伸手捂他的嘴,干脆亲了亲他手心。 “泡不泡?” “泡。” “泡就是公主。” “……公主就公主。” 浴缸的空间不大,两个人躺得有些勉强,乐知时靠在宋煜的怀里,脚背也蹭着宋煜的脚,仰头往后看了一眼宋煜,被宋煜低头吻了吻眼睛。 “我下周要跟着何教授外出。”宋煜环抱着他,“圣诞节那天会回来陪你。” 乐知时很乖地点了点头,感觉宋煜拨开他打湿的头发,用嘴唇摩挲和轻吻。 他一直有些疑惑,于是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哥哥,你好像很喜欢亲这里。” “这里有一颗很小的痣。”宋煜的指腹揉搓着那里,雪白的皮肤透着粉,那个小黑点像一个天生的记号。 “是吗?我都不知道……”乐知时让宋煜下次拍给他看。 宋煜又低头吻了吻他的肩头,乐知时就下意识去看,“这里没有痣。” “有一颗水珠。”宋煜说得义正言辞。 乐知时觉得被逗弄了,转过脸盯着他看,又抿着嘴忍不住笑,宋煜也看着他,脸上波澜不惊。 令宋煜没想到的是,乐知时湿淋淋的手摁住浴缸边缘,稍稍起身,吻了吻他的眼睛。 宋煜愣了一秒,听到乐知时对他说了亲吻眼睛的理由。 “这里面有我。” 宋煜不自然地别开脸,“学人精。” “你不好意思了。”乐知时抱着他的脖子,逼他看自己,“你不好意思的时候就不看我。” 他直白把心里话都倒给恋人听,“宋煜,你好可爱啊。我好喜欢你。” “不要用这种奇怪的形容词。”宋煜企图阻止。 “就是可爱。”乐知时不许他反驳,所以堵住了他的嘴。 拿他没办法,水有些冷了,宋煜拽着乐知时出去,给他裹上浴衣,看着他跑回到床上飞快钻进被子里。 临睡前,乐知时靠在宋煜的怀里有些睡不着,想来想去,越发不困。 “哥哥,你睡了吗……” 宋煜说没有,又问他怎么还不睡。 “我想到你说的外出任务了。”乐知时把脸埋在他胸口,“哥哥,你以后真的要研究应急救助测绘吗?” 宋煜知道他在想什么,摸着他的后脑勺很温柔地对他解释,“乐乐,现在都是遥感技术,需要人工测量的部分没有很多。而且这个研究方向是很有用的,遥感测绘应用到灾区,可以第一时间技术模拟灾区状况,在最短时间最精准地评估检测灾情,而且也可以监测次生灾难,对救援的意义很大。对救灾工作来说,没有什么比地图和gps更重要了。” “我知道很有用,而且我也知道,万一发生灾难,很多小朋友就会像我小时候一样。”他抿了抿嘴唇,“我就是担心你。” “不用害怕。”宋煜抱紧他,“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乐知时轻轻地嗯了一声,又听见宋煜说,“我很早就想做这样的工作了。” 静谧的夜里,乐知时抬眼看他,“什么时候?” 宋煜的眼神变得柔软了许多,像是陷入回忆,他说很早,又更详细说:“六岁那年,你刚来的第二天,我们还在医院,我就问爸爸,为什么你没有家了,乐叔叔去哪儿了。” 那时候的他还不太懂父亲说的话,只记得乐奕对他特别好,带着他去了许多地方,去了英国也会给他写信、圣诞节送他礼物和明信片。 他完全无法接受乐奕的离开,就像无法接受自己差一点害死乐知时一样。 双重的恐惧压在一个六岁孩子的身上。 “那个时候的我对电视里报道的灾难新闻很敏感,爸妈他们会有意地避开,换台,但我很想看,甚至跑到楼上的房间自己看。”宋煜的眉头不自觉皱起来,“有时候会在新闻里看到救援队的队员,抬着担架,担架上是他们救出来的人。我有时候就会想,那要是乐叔叔该多好。但我知道不是,不过也替被救出来的人感到庆幸,觉得救援队真的很伟大。” 他静了几秒,看向乐知时,怕他难过,就拿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其实这是我小时候的第一个梦想。” 乐知时反而怕宋煜难过,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脸颊,真诚地问他:“当救援队的队员吗?” “嗯。”宋煜闭了闭眼,“不过后来我上了初中,地理老师谈到过去的一次大地震时,说救援很困难,因为那里地形复杂有没有精确的地图和gps,很多人都被埋在根本找不到的地方,没能被救出来。” 宋煜垂着眼,“没被救出来这几个字,又让我想到你爸妈。” 乐知时的手摸着宋煜的脸颊,他的心也很难过,但是不希望宋煜难过,“然后呢?” “而且你那天回到家还很可怜地跟我说,有同学说你没有爸爸妈妈,你很不开心,想让我给你买冰淇淋。”说到这里,宋煜笑了一下,“乐知时,你真的很会撒娇。” “这明明是卖惨。”乐知时辩驳,虽然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 “我一边等着你把冰淇淋吃完,一边坐在便利店里想上课时老师说的话。”宋煜的眼神放远了,“我想一个救援队员的力量是很渺小的,如果我可以画出地图,可以做出很精准的gps,是不是可以救出更多的人。” 从小到大,宋煜都是那个跑在前面的人,对乐知时而言,他就像是自己人生中一个永远屹立在前方的标杆。他从没有听到过宋煜与他谈心事、谈梦想。 那时的乐知时也不会失落,因为他明白自己和宋煜之间的年龄差、思想的成熟程度怎么都不会填平,他在宋煜面前是个小孩。没有人会把自己最深层次的念头拿出来和一个小孩分享。 但现在的他们,是平等的恋人身份。 乐知时的手沿着宋煜手臂摸索,最后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你是不是觉得我小时候好可怜,所以希望这个世界上少一点我这样的小孩?” 他用一双纯真的眼看着宋煜,但说着连宋煜自己都不敢说的话。 他不笑的时候,睫毛很浓很长,瞳色浅,有种不浓郁的忧郁,但因为大部分的时候乐知时都是笑着的,所以这种感觉很不常见。 只有像宋煜这样每时每刻把乐知时放在心里的人,才能捕捉到。 见宋煜不说话了,乐知时想那他就不问了。但宋煜忽然叫了他的名字,很轻很温柔。 “你应该不知道,你刚到培雅上初中的时候,我经常看你。”宋煜摩挲着他的后颈,“有时候看到你一个人在学校里走路,一个人去取自行车,心里特别难过。” “我很怕看到你一个人,希望你快点找到好朋友,可以一起走。” 这些乐知时一无所知,他皱了皱眉,“为什么?” “不知道。”宋煜也认为自己很荒谬,“就觉得你好小一个,又那么瘦,很可怜。有时候课间睡着,会忽然梦到你哮喘犯了,然后就突然惊醒。然后就会从教室窗户对面看你,有时候看得到,有时候看不到。” 乐知时捏着宋煜的手指,低垂着眼睛,“那你还不让我叫你哥哥,离你远一点……” 宋煜自嘲地轻笑一声,“我那时候太抗拒这个称呼了。不想让别人误会我们是亲兄弟,又不想向他们解释你爸妈的事。” “干脆假装没有关系吧。当时就是这样想的。” 看到乐知时的每个瞬间,宋煜的保护欲、占有欲和青春期的情愫都在涌动,要如何去压抑那些已经多到快要溢出来的情感呢,年少的宋煜弄不懂,他想索性就不要见了,少见一面,少喜欢你一点。 他想过要做个合格的哥哥,给乐知时一尘不染的爱护和关心,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你那个时候应该很难过吧,被我推开。” 乐知时很依赖地靠在他的肩头,“嗯,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多喜欢?” “做课间操的时候,体转运动,我都比别人慢几拍。”乐知时笑得很甜,“这样你转过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你的脸了,然后我就可以高兴一上午。” 他喜欢过去那个什么都不说的宋煜,是很天真的崇拜和爱慕。 “你每次看地理的纪录片,我都觉得你好厉害,和别人不一样。但我没想过,原来你对这个感兴趣,是和我有关。” 也不敢这样想。 “你愿意跟我分享你以前藏着不说的话,还有你的梦想,我就更喜欢你了。”乐知时抱住他,很珍惜地摸着他的后背,“我是第一个知道你小时候第一个梦想的人吧。” “是。”宋煜很快又说,“也是唯一一个。因为那个想法很快就夭折了。” “没有夭折。”他仰着脸对宋煜笑,“其实说到底,你的两个梦想本质上没有区别啊。” 宋煜吻了吻他柔软的嘴唇,“是吗?” 乐知时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嗯。” 夜色里,他的眼睛很亮,望着曾经那么迷茫和痛苦的爱人。那个最优秀最骄矜的少年,一度在他的人生缺憾中,寻找自己未来人生的范式。 “不管是想救出更多受难者的救援人员,还是应急测绘的学者,都是一样的。” 他想救很多很多的人,很多很多的家庭。 “都是有可能拯救我的英雄。” 但最想救的,还是乐知时。 第95章 出乎意料 宋煜跟着何教授第一次外出的前一晚,乐知时在公寓里收拾了好久的行李。 “带一件羽绒服吧,那边会不会很冷?我们这边都好冷。”乐知时站在衣柜前犹豫,左手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右手拿着一件电光蓝的,“这两个哪个和刚刚那件灰色毛衣比较搭?” 宋煜觉得他很好笑,于是站到他的身后,把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我是去出任务,不是参加时装周。” “对哦。”乐知时笑了一下,扭头看他,“不能打扮得太好看,万一被人看上怎么办?”他把蓝色那件挂回去,取下黑色这件在宋煜身上比了比,“嗯,这件比较普通。” 宋煜挑了挑眉,乐知时立刻改口,“就是不能完全发挥你的帅气值。” 惦记宋煜的人太多太多了,他恨不得能在宋煜的脖子上挂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乐知时专属,生人勿近]。 不过也只能想一想。 乐知时把羽绒服叠一叠,塞进宋煜的行李箱里,又在缝隙塞进去一个卷成卷的围巾,“这个要戴哦,围住脸就会暖和一点。我再给你放个毛线帽吧,我有好多毛线帽……” “乐知时。”宋煜走过去坐到椅子上,把乐知时拉到自己跟前,手搭在他的腰侧,抬眼看他,“你这样真的很像一个小媳妇。” 乐知时眼睛睁大了一些,像是对他的形容表示惊讶。宋煜很快换了一个表述,“贤内助。” “什、什么啊……”乐知时对这个词的反应不小,忽然间有些结巴,解释个不停,“我就是怕你去了会很冷,像上次去西北那样,而且明天一早就要走,我想着帮你收拾一下东西好了,你都坐着不动的。” “不想收拾。”宋煜抬头盯着乐知时,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很平淡地说,“没什么好带的。” 他在乐知时眼里总是很有序而自律,很少会有拖延症,这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他。乐知时隔着毛衣摸了摸他的手臂,又拨弄他的表带,“那也不能不带呀。” 宋煜看似被说服地点了点头,“那带一个吧。”说完,他轻轻捏住乐知时的脸蛋,看着他的眼睛,“把你带走。” 听到这么说,乐知时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伪装自己的念头,像小动物一样扑到宋煜身上,仰着脸笑得很可爱,“那你带吧。” 宋煜听罢,故意往后躲了躲,“算了。” 乐知时两手捧住他的脸,拉到和自己的鼻尖靠到一起的程度,“为什么算了?” “你太招人了。”宋煜磕了一下他的额头,“带出去给我招惹一堆情敌。” “怎么可能?”乐知时对他的说法很不满意,仿佛都是自己给他找醋吃似的,于是一下子从他身上起来,“我可从来没有主动招过谁。” “有这张脸就够了。”宋煜觉得他对自己的脸很没有自知之明。 果然,乐知时对他说:“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我这种长相。” 宋煜无视了对审美的讨论,因为在他看来乐知时已经足够人见人爱,甚至到了一种令他困扰的地步。他的手指戳了一下乐知时的脸颊,指尖陷进柔软之中,一本正经地提问,“在你这里写一个宋,另一边写一个煜。” 他说得煞有介事,乐知时捉住他的手,觉得自己挂牌子简直太小儿科了。 “你这样我怎么出门?” “那就不出门了,谁都不见,很安全。” 没来由的,宋煜心头涌起一些不算美妙的回忆,是小时候的事,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经常如此,看着乐知时就会想到一些过去的回忆,五年前甚至是十年前,都很清晰。 但他的表情变化被乐知时很敏锐地捕捉到,紧接着就是各种威逼利诱,想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笑什么。宋煜一副不打算说的样子,乐知时就每隔十五分钟说一次,直到他整理完宋煜的行李、和他一起洗漱上床关灯,准备睡觉了,他还是很执着地发问。 最后宋煜终于受不了,有些自暴自弃地告诉乐知时,“你小学的时候,就有女生追到家门口要跟你做好朋友。” 乐知时从侧躺的姿势变成趴到宋煜胸口,“真的?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呢?” “因为我把她赶走了。”宋煜的脸上毫无愧疚感,甚至有一丝非常非常不明显的得意。 “你怎么赶走的?几年级啊。”乐知时对此毫无记忆。 “我初一,你四年级。”宋煜略过了自己当时很不怎么样的态度,因为他默认乐知时是很清楚他对他人一贯的处事作风的,所以只是很简单地说,“周末上午,她来家里找你,准备邀你吃麦当劳,我问她有没有约好,她摇头,我就赶她走了。” 描述完,宋煜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转念一想,好像对付沈密也是这个流程,只不过沈密更狡诈。 “宋煜,你好可怕。”乐知时啧了几声,“你怎么可以欺负小女生?” “准确来说我没有欺负。”宋煜颇为冷静地为自己辩解,“我只是对她说,你在睡觉,被吵醒之后脾气不会太好,希望她下次提前邀请。” “她肯定哭了。” 宋煜一本正经地评估对方当时的状态,“没哭,眼睛红了一点。” 乐知时觉得不可思议,“你到底偷偷吃了多少醋啊?” “程度严重的没有几次,因为你这个人开窍太晚,又总是缠着我,不怎么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宋煜的表情里透露出很不明显的愉悦,“而且也没有几个像样的情敌。” 乐知时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憋不住笑了出来。 “好笑吗?” 乐知时清了清嗓子,躺下来抱住宋煜的胳膊,“不好笑,睡觉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嗯。”宋煜习惯性地把乐知时拉到自己怀里睡。房间里静了好一会儿,乐知时在黑暗中眨了眨眼,又忍不住开口,“你想要一个像样点的情敌吗?” 过了两秒,他听到宋煜低沉的声音,语气有点可怕。 “乐知时,你试试看。” 他认为自己还是不要在危险边缘试探比较好,虽然这样真的很有趣。 过去的宋煜总是冷冰冰的,乐知时甚至都已经习惯了他那种万年不变的表情和语气。但真正在一起之后,宋煜卸下身上的防备,乐知时发现,自己可以发掘出很多宋煜细微的变化和情绪,有时候他可以明显感知到宋煜的开心和难过,即便他真的没有太外露的表情。 这一点令乐知时格外引以为傲。 当然,他得不到任何人的认同。 “宋煜?可爱?”南嘉吃了一口乐知时买来的冰淇淋,冻得太阳穴疼,又连连摇头,趁宋煜外出不在疯狂吐槽,“他是我见过最高贵冷艳的男性。我永远都记得第一次跟他见面的冰封时刻,比我现在吃的冰淇淋还冷。” 乐知时觉得根本不是,“可能是,但是只要你试着观察他,你就会发现他其实有很多变化。”他想到一个类比,“南嘉姐你养过猫吗?猫就是的,你只要观察你就会发现它们是有小表情的。” “我好惨,我没有猫。”南嘉又抿了一口甜筒,“而且我曾经一度观察过宋煜很久,你懂得,但是我发现他对我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究其本质——” 她拍了拍乐知时的肩膀,语重心长,“乐乐,他是你哥。我和你不一样,我不配。” 乐知时眨了眨眼,心里为其他人看不到宋煜的好而可惜,但想到南嘉的话,不免起了些不一样的情绪,他不想让南嘉还误会自己和宋煜的关系。 南嘉就像他的姐姐一样,乐知时遇到什么麻烦都可以请她帮忙,几乎是他关系最好的女性朋友。 他想到宋煜之前问的话,问他是不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事实上乐知时很想,因为他不喜欢别人对宋煜虎视眈眈的样子,宋煜现在换到了新的实验室,又有了新的人际圈子,打听他的人也开始多起来。 最麻烦的是,因为有部分人知道自己和他的关系,刺探军情都刺探到了老家了。 向宋煜的男朋友打听宋煜是不是单身。这种事乐知时真的尴尬又吃味。 曾经的他觉得和宋煜恋爱就像是做梦一样,每一个躲藏起来的拥抱都很奢侈,好像在偷食不属于自己的甜蜜。 这让他开心过,也让他伤感过。有时候他甚至很渴望宋煜能总是在晚上出现,好让他可以在黑暗里和自己多温存一会儿。 但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满足于那些偷来的快乐。 乐知时想到宋煜临走前,说希望自己的脸上写着他的名字,又想起自己曾冒出的怪异念头,希望宋煜可以挂上一个主人牌,甚至连好看一点的衣服都不想让宋煜穿。 过去连父母也藏,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们彼此知道这份关系,两个人关在一个小黑匣子里,反正是不见天日,也不觉得如何。 但如今这个小黑匣子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露出些许光来,让乐知时忍不住伸手去,想把这个缝变得更大一些。 好想看到太阳,想和宋煜完完全全地站在阳光下。 虽然明白总有人会因为他们相爱而厌恶他们,但乐知时不害怕。至少他不想欺骗他的朋友们,在他们关心自己情感问题时,说许多敷衍应付的谎话。 他也不想让宋煜吃醋了,虽然吃醋的宋煜很可爱,但是让自己的恋人有充足的安全感是一个好男友的本分,乐知时想。 南嘉吃了一半,看见乐知时鞋带开了,于是提醒了一下。乐知时回过神,哦了一声,立刻蹲下去系鞋带。 站着等他的片刻功夫,曲直的语音电话进来,南嘉点了接通,戴上蓝牙耳机,听见曲直在那头很单刀直入地问她在哪儿。 没等南嘉说话,乐知时站了起来,用十分认真的表情抓住了她的手臂,“南嘉姐,你还喜欢宋煜吗?” 南嘉一下子愣住,手上的冰淇淋差点掉下去,她有些慌,“什、什么?” 电话那头的曲直发出一声颇有意味的单音节。 [学姐,你还喜欢过宋煜学长啊?] 乐知时以为她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你现在还喜欢他吗?当时你不是跟我说你暗恋他很久了。” [还暗恋很久?] 南嘉绝望了,视死如归地摇头,一通拒绝三连,“没有,不喜欢,完全没兴趣了。” 乐知时有些犹豫,“真的吗?” [对啊,真的?] “真的,我对天发誓。”南嘉举着手里的甜筒,像个自由女神,“我对宋煜早就没有一丁点兴趣了。他已经彻底从我的生命中走出去,风过无痕,一个小褶皱都没留下。” 见她这么郑重地形容,乐知时稍稍松了口气,又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那……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你知道,我和宋煜其实不是真正的兄弟关系吧。” 南嘉其实已经猜到他要干什么了,但还是伪装出一副很期待等着听的表情,“嗯,我当然知道,你们俩只是从小住在一起。” “对,而且……”乐知时试图唤起她的回忆,“你应该记得,我有一段时间很不开心,还跟你聊过天。就……就是关于到底怎么样才是喜欢一个人。” [学姐真好,什么时候也给我做做心理咨询?我也想知道怎么样才是喜欢一个人。] 南嘉忍耐着抿住嘴唇,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记得。” 做了大概十秒的心理挣扎,乐知时终于鼓足勇气,凑到南嘉耳朵跟前,很小声对她说,“其实,我和宋煜……我们在一起了。” 他仿佛觉得南嘉很快就会惊呼出“怎么可能”或是“为什么会这样”的话,所以提前摁住了南嘉的肩膀,“你先听我解释,我……我知道你不会反感同性恋群体,但是像我们这种关系,你肯定、肯定还是会觉得有点别扭,没关系,我都接受的,我只是不想瞒着你,因为你当初给了我很大的勇气。” 听着乐知时发自肺腑的话,尽管南嘉早八百年就已经猜到他们在一起,恨不得是他们刚开始恋爱就看在眼里,当还是用尽全身气力演出了一个得知出柜后的反应。 “天哪!”南嘉用冰淇淋挡住住自己张大的嘴,一双漂亮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望着乐知时一眨不眨,“你们竟然……” 曲直在电话那头模仿南嘉的语气,也说了一句天哪。 乐知时点点头,又连忙问她,“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没有没有。”南嘉连忙摇头,“我只是很吃惊,完全没有想到。” [完全没有想到。]曲直又跟着模仿。 两个人走到女生宿舍楼下,很快就要分开,乐知时对她露出很是理解的表情,“我明白的。” 南嘉很快又握住乐知时的手,“乐乐,我一点都不反感。你那个时候很难过,我都看在眼里,所以你能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我超级开心。而且宋煜对你太特殊了,所以想想也不会很意外。” “我如果是他,从小和你这样的人一起长大,也会喜欢你的。” 听到这句话,乐知时的情绪一下子又恢复到满格,“真的吗?” 南嘉点点头,“当然,你一定要好好的。如果宋煜欺负你……”她大喘了一口气,“那我也没办法,我管不到他身上。不过他一定不会的,他对你真的特别特别好。” 乐知时对她的话表示认同,一抬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他们走来,是拎着摩托车头盔的曲直。 他热情地朝曲直招了招手。南嘉也转过去,有些惊讶,转回来的时候乐知时冲她很阳光地笑了笑,“那我走咯,你们看起来好像要出去玩。” “倒也没有……”南嘉清了清嗓子,“乐乐,保重身体。” 乐知时做出了一个迷惑的表情,然后被南嘉推着转身,催促他快回宿舍睡午觉。乐知时呆呆地哦了一声,扭头跟曲直告别,然后独自往男生宿舍那边走。 曲直挑了挑眉,抬起手,食指勾着头盔,晃晃悠悠的。她还记得南嘉后来说的话,又故意模仿出来,“我如果是他,从小和你这样的人一起长大,也会喜欢你的。” 南嘉抬手想捂住她的嘴,但被曲直躲开,还反手夺了她另一只手举着的冰淇淋,吃了一口,吐槽道:“学姐,你演技好差。” “那是。我这么漂亮,要还有好演技,读什么法律,直接去当女演员好了。”南嘉拿走她手上的头盔,很熟练地戴到自己头上,拽着吃冰淇淋的曲直往她的车那边走。 “学姐,等一下啊,吃完冰淇淋才能骑摩托车。” “那是我的冰淇淋。” “哦,曾经的暗恋对象的弟弟兼现男友给你买的冰淇淋吗?” “……你吃你吃。” 乐知时回到宿舍,一开门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他有些失落,向南嘉顺利出柜的喜悦让他原本准备趁热打铁,告诉自己最好的好哥们蒋宇凡。 这有点难,因为蒋宇凡最清楚他和宋煜的关系,从初三开始就很清楚宋煜是他的哥哥了。 他有些忐忑,拉开宿舍的椅子,穿着厚厚的棉服坐上去的瞬间,所有的棉花好像都压下去,他像个放了气的大气球瘫在椅子上。 这么重要的事,的确应该和蒋宇凡面对面说才显得更加郑重,但他想象了一下和蒋宇凡面对面的场面,又觉得有些难以避免的尴尬。 以蒋宇凡的好心肠,他一定不会对自己说出“你们这样好恶心”之类的话,但是哪怕他对自己皱一皱眉头,乐知时都会很难过。 所以他试探性地打开了和蒋宇凡的微信对话框,编辑了一大堆的话,删删减减,想发出去,又很犹豫。 最后他删掉只剩下两句话。 [乐乐: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乐乐:我喜欢宋煜,而且我跟他在一起了。(如果你觉得很奇怪,请不要告诉我。对了我给你买了烤肉卷放你桌子上了。)] 发出去之后,他有点后悔,觉得把这件事和烤肉卷一起说显得很不郑重,于是试探性地把手指贴上屏幕,想撤回。 没想到手机开始疯狂地震动起来。 [蒋宇凡:!!!!!!!!!!!] [蒋宇凡:???????????] [蒋宇凡:你认真的??!!] [蒋宇凡:不是耍我吧?] 糟糕了,乐知时觉得大事不妙,他肯定接受不了,觉得三观都崩塌了。 乐知时惶恐地试图编辑一些解释的话,刚打出两个字,又是一通震动。 [蒋宇凡:千万不要是耍我!上个月底我刚和我姐赌了一双aj说一个月之内我身边有一对儿男生一定能成,徐霖他追人可太慢了真是靠不住我都死心了!今天是赌期最后一天!没想到还有你!!!] [蒋宇凡:乐乐我太爱你了你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限量版aj!!!!] 作者有话要说:乐乐:[狗勾疑惑歪头·jpg]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 直男小蒋:我有aj了!我有aj了!我有aj了! 遥远寒冷的大山中,被出柜两次却毫不知情的宋煜连打了两个喷嚏,笃定地认为是乐知时在想他。 第96章 圣诞花火 圣诞节前,蒋宇凡得到了一双限量aj,开心得忘乎所以,到了下午才从莫大的喜悦中清醒,越想越觉得震惊。 乐知时怎么会和宋煜学长在一起呢! 于是他拉着乐知时在操场聊了一晚上,没就酒,一人一瓶黄桃酸奶。 聊完之后,蒋宇凡竟然长叹一声,对乐知时说:“好惨,万一哪天你俩公开了,不知道会多出多少心碎少女。” 乐知时正要说话,他又握住乐知时的手,站在宿舍楼下对他说:“不行,要不你还是别公开了,我怕有傻逼骂你。” “骂我什么呢?”乐知时眨了眨眼。 “傻逼就什么都骂的出来。”蒋宇凡嫌弃地摇摇头,揽住乐知时的肩膀,“就是那种过不好自己生活,眼睛恨不得要粘到别人身上,全身都长着嘴闲得无聊就逼逼赖赖的人。” “没关系。”乐知时想到林蓉的话,“我们也不是为别人的嘴活的。” 蒋宇凡点点头,“谁说你我揍谁。” “不至于不至于。”乐知时被他揽着傻笑,一边上楼,一边听他描述这次的aj是多好看多酷的配色、涨了多少钱。 节日气氛一天浓过一天,校园里的小店都开始摆起礼盒装的苹果、樱花和圣诞树的立体贺卡、圣诞帽和红色袜子,甜品店亮着暖黄灯光的玻璃橱窗里放着漂亮精致的姜饼屋和红绿配色的花环曲奇。 小广场有卡车驶过运来一棵三米高的圣诞树。不知是哪个社团的学生搭着梯子,拿着铃铛、礼物盒和丝带给这棵树做装饰。 一颗银色的球掉了下来,在地面滚了好多圈,最后停在了乐知时的足尖前。他蹲下来,捡起那颗球,起身朝圣诞树走过去。 “你们的球。”乐知时伸长了手臂,把手里的银球递给站在梯子上的女生。 女生低头,有些惊喜,“哇,谢谢!” 起了阵风,乐知时往下拉了拉他的白色毛线帽,脸往围巾里缩了缩,看见树下放着一块海报板,上面写着rrychrists和kissnow,他好奇多看了几眼,另一个站在树下缠彩带的女生热情地向他介绍,“同学,你有女朋友吗?” 乐知时下意识摇了摇头,看向对方。 “男朋友也行。”女生捂嘴笑起来,又摆摆手,“开玩笑的,可以看看这个活动哦。明天平安夜嘛,如果在这个树下接吻并且留下一张拍立得,可以兑换小礼物哦。”她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大箱子,“超多礼物,而且拍立得我们之后会放到公众号上,点赞数最高的会有大奖。” 另一个女生补充:“很贵的奖品!” 乐知时又轻又缓地哇了一声,女生又鼓励道:“朋友也可以的,如果敢亲的话哈哈哈。” 看着海报上“精美周边奖品”和“最佳情侣”等字样,乐知时有些心动,但他觉得这种公开的活动大概率是与自己无缘的。 “要来参加啊,你长得这么好看,不可能没有女朋友吧!” 乐知时笑了一下,“嗯……他不在学校,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 女生听到他这么说,脸上露出心痛的表情,“果然名草有主了。”她很快换了个表情,从树上取下一个金色的小铃铛递给乐知时,“不过没关系,我提前送你一个礼物吧,谁让你长得帅呢。” “谢谢。”乐知时双手接过,摇了摇,很珍惜地收进口袋里,“谢谢你。” “不客气,希望你女朋友早点回来陪你过节!” 对方一口一个女朋友,让乐知时走出好远都有些晕晕乎乎,觉得和宋煜高大英俊的形象格外不符。他慢吞吞走在路上,给宋煜发了条消息。 [乐乐:你吃饭了吗?] 只隔了一秒,他又发送了一条。 [乐乐:什么时候回来呢?] 宋煜很少会秒回,他在外地的时候总是很忙。乐知时退出聊天界面,看了一下朋友圈,发现秦彦发了一张女朋友吃饭的照片,大概是他坐在对面拍的,下面有很多共同好友的点赞和评论。 乐知时有点羡慕,手机震动了一下,他切换回聊天页面。 [北极圈:没有。明天。] 乐知时给他发了个狗勾飞奔的表情包。 [乐乐:那我去门口接你吧。] 宋煜现在开始不拒绝他的迎接。 [北极圈:多穿一点。] 第二天的气温又低了一些,下午上课的时候有人惊呼下雪了,乐知时侧过脸望向窗外,天空灰白,很难分辨。 “好像是雨夹雪。”蒋宇凡看着手机界面的天气,“但是感觉只有雨没有雪啊。” “可能到了晚上就会下的。” 平安夜下雪多好呀。 怀着这样期待的心,乐知时很专注地上课和自习,等到晚上十点半,忍不住给他发了个消息。 [乐乐:我现在可以去大门口等你了吗?是不是快到了?] [北极圈:飞机晚点了。外面冷,别等我。] 到了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乐知时很失望地从自习教室出来,天气预报和宋煜的飞机航班一样不可靠,所谓的雨夹雪根本没有来,但很冷,风几乎要把他的围巾吹开,空气里湿润的细微水珠恐怕都凝成冰冷的半固态,附着在人的皮肤上。 他独自一人在校园里转悠,最后又不知不觉地转到了昨天布置好的巨大圣诞树下。这次看就更加漂亮,挂满礼物盒与装饰品的树上缠了许多星星灯,夜色中晕开淡淡的金色光辉,很温暖。 “快来参加活动呀,平安夜限定哦!过了十二点就没有啦!最后五分钟!” 树下站着很多的情侣,相拥着亲吻,有的很害羞,只是轻轻地吻一下面颊,有的则是搂着脖子亲密拥吻。 其中有一对是两个女孩。乐知时不认识,但觉得她们身上的情侣羽绒服很可爱。 举办活动的学生拿着拍立得对着他们,大喊“kissnow!”,然后按下幸福的按钮。 来来往往的情侣,大笑、相拥、亲吻,把拍得很漂亮的宝丽来相纸夹在树枝上,乐知时站在十米开外星星灯照不到的地方,怀着对奖品的好奇望着这些可爱的人,像一个身无分文却守在商品橱窗外的固执小孩。 也不知道站在这儿看了几分钟,听到他们说要结束了,乐知时后知后觉地掏出手机拍下一张照片,画面里有漂亮的树和两对情侣的侧影。他发给了宋煜。 [乐乐:看,学校的平安夜活动。] 文字编辑的很平淡,一点也看不出来羡慕。 “哎,帮我们捡球的小帅哥!” 昨天的女孩又认出他,“你换了红色羽绒服,我一下子没看到。”她抓了一把彩色玻璃纸包装的糖果,跑过来塞到乐知时手上,“我们这边马上收工了,这些糖送给你。” 远远地,另一个女生正在拆星星灯,隔空朝乐知时大喊了一句:“你女朋友还没回啊?” 乐知时呆呆地啊了一声,然后捧着糖果点头,“你们需要我帮忙拆吗?” “不用啦,很快的。女朋友不在不能参加活动,还给我们当苦工就太惨啦。” 乐知时说着没关系,然后把糖收进口袋,又摸出一颗粉色的,撕开包装吃掉,是荔枝味的。 他看着树一点点脱下装饰,金色的灯熄灭,看起来就像是魔法消失一样。夜空里飘下一点不明显的小雪籽,来得很不合时宜,很迟,树都被搬起,马上就要放到卡车的后面。 手机忽然响起来,乐知时恍惚地找了半天,摸出来的时候好几颗糖掉落在地。他接通电话,听到宋煜的声音。 “穿红衣服的小朋友,你这么小就有女朋友了?” 乐知时有点懵,一句话也没说,左右看了看。 忽然间,一直手覆在他头顶的白色帽子上,揉了揉。他贴在耳边的手机一瞬间被抽走,原本应该压缩在电波信号的低沉声音在冷空气里荡开,变得真实而贴近。 “那你男朋友怎么办?” 乐知时转过头,看到宋煜的时候眼睛睁得很大,一片很微小的雪落到他长而柔软的睫毛上。 宋煜看了一眼驶向远处卡车和离开的社团成员,视线落回到手里乐知时的手机上,“光顾着收别人的糖,给你发消息也不回。” 黑掉的屏幕亮起来,屏幕上显示着宋煜发过去的两条微信。 [北极圈:原地等我。] [北极圈:回头。] 他的脸上露出些许疑惑,举着手机给乐知时看,“什么时候改的备注?为什么改成这个?” 乐知时踮脚把手机拿回来,“上次在家的时候,你自己赌气跑到楼上看纪录片,我知道你看的是北极圈的。”他把手机塞回口袋,“而且这个词很符合你的脾气,大家公认。” 宋煜不承认,但也没有因乐知时用冷冰冰的北极圈称呼他而生气。乐知时很快转了话题,问他怎么突然来了。 “这是惊喜。” “明明是你骗我。”乐知时抓住了重点,但没有继续下去,而是牵起宋煜,不是像过去那样牵手腕,而是握住手指,有点惋惜地拉他离开,“再早一点多好,这里刚刚有平安夜活动的,有小礼物。” 他很快又自我说服,“不过你在我们也没办法参加。” “为什么?”宋煜问。 乐知时想说因为要当众亲吻,而且还要拍下拍立得,但是他看见一片小雪花落到宋煜的鼻梁,忽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伸手摸了摸。 雪花很快速地融化了。 他迟钝地解释:“我们不能参加,要在那棵圣诞树下面接吻,他们大喊kissnow,然后拍下一张照片,最后投票选出一张。” 宋煜静静地盯着他的脸,描述那个画面的乐知时表情生动,模仿喊出口号的样子很可爱。 解释完,他忽然想到时间问题,“啊,转钟了。” 乐知时仰着脸对宋煜笑,“圣诞节快乐!” “那棵圣诞树很漂亮很漂亮,照片拍不出来的好看,可惜你没亲眼看到。” 宋煜口吻温和地回赠他相同的祝语,然后不顾忌太多地牵起乐知时的手,很委婉地对他表示遗憾:“我应该跟司机说再开快一点。” 他不确定乐知时是想参加还是不想参加,想公开亲吻还是不想。 但他很愿意。 按照他们对话的语序,乐知时认为宋煜只是想看那棵圣诞树,所以遗憾。 他想到了什么,拉着宋煜四处找,最后在某一处楼的后面找到一排柏树,他挑了形状最好看的一棵,牵着宋煜过去。 “我可以把它变成一棵圣诞树。”乐知时走过去,脚踩在松枝上发出很清脆的声音。他从书包的侧面掏出一个小东西,忙活了一分钟,然后转过来,手掌做出介绍的可爱动作,“看!” 他指着的地方,挂着一个金色的小铃铛,在冷风里摇晃着。 宋煜被他逗笑了,也朝他走过去,不客气地点评:“好寒酸的圣诞树。” 乐知时没生气,反而回头看一眼,但笑容消失了一半,“好像是有点。” 宋煜抬手摸了摸他凉凉的脸颊,声音很轻,“你怎么这么乖?说什么就是什么,都不反驳。” 他说完,又很没有说话逻辑地接了下一句,“很想你。” 黑暗中,柏树枝芽散发的香气、雪、僵冷的泥土气息在空气里混合出冬天的味道,稀释了宋煜身上好闻的气味。 他从不用香水。这一点乐知时很清楚,但他所不知道的是,禁用香水的缘由是自己的哮喘。 很多东西宋煜可以说放弃就放弃,说隐藏就隐藏。 乐知时仰着脸看他,眉目漂亮,一副很需要被亲吻的模样。 “我也好想你啊。” 他很快又为自己刚刚的不反驳做解释,“是有点寒酸。要是有一个星星灯都好一点,至少可以看清你的脸。” 宋煜将乐知时揽入怀中,穿着他挑选的黑色羽绒服,一只手搭他腰上,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摸索,“刚好我有。” 他抽出一根细细的什么,又拿出一枚打火机,啪嗒一声,火苗窜起来,持续了三秒。 忽然间,他的手中绽开璀璨的流光。乐知时这才知道,原来宋煜藏了一根线香花火。 在细碎的燃烧声与不明显的硝烟气味里,花火迸溅着金色的光,宋煜的手里凝聚着一颗愿意为他停留的流星。花一样散开的光落在乐知时的脸上,把他照得格外漂亮。 “现在的圣诞树就很豪华了。” “这样就够了?”宋煜对他用豪华这个词表示质疑,并把手里的线香花火举得稍高一些。 乐知时点头,两手抱住宋煜的腰,十分满足地说:“有你的烟花和我的铃铛,比那棵树更好,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既然这样……” 站在这棵专属圣诞树下,宋煜低头,靠乐知时很近。 “kissnow.”他沉声说完,吻住了乐知时柔软的嘴唇。线香花火被举起,在他们相贴到几乎重合的侧脸外静静绽放,如同一个璀璨、梦幻的掩护。 薄雪落下,温度升高,他们分享了一个荔枝味的吻。 卧室的地灯让圣诞夜永不熄灭。宋煜与乐知时把彼此当做礼物献出,拆开后贪婪地占有。汗水与荷尔蒙是雪夜最佳的取暖工具,爱和欲求都埋进枕头,造出最艳丽的梦。 热恋里的乐知时陷入矛盾,他想让所有人解除对宋煜冷淡的偏见,但又希望他特殊的那一面永远只要自己可以揭开。 他眼里温柔的笑意、藏着溺爱的抚摩、不经意间的可爱反应,随时准备好的充满安全感的怀抱。 还有床上皱起的眉和低喘。 摘下铃铛,花火湮灭,那棵特别的圣诞树就变回冬天里一棵冷硬的柏树,和宋煜一样,他绽放光芒与温暖的时刻只属于乐知时。 折腾太晚,早上的时候宋煜箍着乐知时不让他起床,害得他闹铃响后又不小心睡着,差一点错过九点五十的专业课。好在乐知时最后很幸运地赶上,没有在圣诞节的当天就遭到全院最严厉老师的苛责。 他大课挨着沈密坐,一整节课下来沈密的手机震动不停,最后他似乎有些尴尬,设置成免打扰。 乐知时笔尾戳着自己的下巴,眼睛时不时瞥向沈密,到距离下课还有一分钟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很小声开口,“沈密,我有个问题。” 沈密对他一向耐心,一边收拾笔记本一面笑着看向乐知时,“问呗。” 得到允许,他更加小声,几乎用听不见的音量问:“徐霖真的在追你吗?” 在老师快走到门口时,阶教的末排爆发出超大声的反问。 “谁说他在追我?!!” 出教室的时候一路被人看,乐知时觉得是沈密刚刚的反问过于引人注目,他一边出教室沿着走廊走,一面对沈密解释自己的好奇,又想把蒋宇凡撇出去,“我也是听说……就……哎呀,之前徐霖说他喜欢高大帅气的体育系阳光帅哥,你们真的没有……” “没有。”沈密光速反驳,“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乐知时眨了眨眼睛,“我没问你喜不喜欢他呀?” 你怎么还抢答了。 “总而言之……”沈密咳嗽两声,扭头看向前方,忽然发现走廊尽头的公告栏围了一大群人,以往这个墙都是法学院用来公布一些重要信息的地方,会贴上考试通知、放假安排或者选举结果。 “是公布新一轮的模拟法庭分组了吗?”乐知时问。 “不是啊,那个上周就公布了。怎么可能这么多人看。”沈密觉得蹊跷,走了过去,他个子高,往后头一站就能看见。 乐知时也跟了过去,他发现沈密的表情变了变,有些僵,于是迷茫地转过脸,看向那面公告墙。 在攒动的人头间隙,他看见许多张打印出来的a4纸,层层叠叠地贴满了墙面,纸上是很大字号的红色加粗字,充满了“同性恋”、“兄弟不伦”的字眼,还有几张打印在上面的照片。 他一眼就认出其中一张,就是昨晚乐知时和宋煜站在那棵柏树下接吻的画面,花火挡住他们两人各一半的脸,但乐知时很敏感地认出自己的着装,红色外套,很显眼。 其他的照片则有一些是他们牵手或揽着腰的暧昧动作,但脸拍得很清晰。 看的人都在议论。 “哇,标题好劲爆!” “真的是同性恋吗?还是兄弟?” “有一说一,这张接吻照绝美,甚至有点想嗑……” “不管怎么说,这是侵犯隐私吧。” “草!这个是测绘院草!我室友暗恋过!” “恭喜你室友哈哈哈,帅哥真的只和帅哥谈。” “好无聊啊,是有什么情仇吗?在法学院搞这种事真的没有一点专业敏感度。” “不过这不是我们院那个超有名的男生吗?长得很帅的那个混血儿……” “啊我记得了,上次法学院服饰大赛拿了一等奖那个,他超可爱的。” “难怪最后有彩虹的主题,不过我们学校同不少吧?大可不必,律师函警告。” 沈密低声骂了一句脏话,想发飙但忍住了。他看了眼乐知时,见他面无表情,心里隐隐担心,准备先说点什么,再拉开那些人,至少要把这些东西都收了。 谁知乐知时自己开口了。 “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 围住公告栏的人听见声音纷纷回头,看到了照片上的本尊都或多或少吓了一跳,赶紧让开道。乐知时异常冷静地走过去,果断地撕下了墙上的那些a4纸,握在手里。 围观的部分人开始小声交头接耳,“真是他啊……” “我靠,真的是搞骨科吗?” “他不是我哥。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目前也没有法律上的关系,只是普通情侣。” 乐知时背对他们折好那些纸,转过身,直面众人。他表情单纯,语气温和,但问出来的问题却很直接。 “同性恋犯法吗?” 第98章 恶有恶报 在乐知时等待出警的时候,收到了学院办老师的消息,要求他去一趟办公室。 宋煜陪着他一起过去,但乐知时让他在外面等。但门没关,靠在墙壁上的宋煜基本能听见里面的对话。一个年级不小的老师指责他惹出来的事影响了学院声誉。 “我是受害人,老师。学院的声誉并没有被影响,是我的声誉被人影响了。” 听到乐知时对着老师说出这样的话,宋煜觉得他真的是长大了。 学院办的老师显然发现两人无法顺畅沟通,于是要求乐知时回去,他们开会得到解决办法之后再通知。 “不需要,老师,我已经报警了。” 乐知时很自然地说,“违法行为就是要用法律手段制裁,这是我在学校学到的。” 两位警察来的时候,乐知时直接把保存的证据拿出来给他们,并详细讲述了经过。在看到那叠a4纸的时候,其中一个警察又多看了一眼乐知时,还有他身边的宋煜,像是在确认什么。 但乐知时很无所谓,向他们复述了隐私权的相关条例和治安管理处罚法。 “不愧是学法的。”警察笑起来,带着乐知时去查监控。令他们非常无奈的是,管理监控的办公室不算太配合,过了一会儿又出现一个男老师,和警察协调说院里的领导想谈一下。 他还用一种半警告的方式对乐知时说:“这段时间你不要在任何社交网络发表言论,学校要冷处理。” “发什么都是我的自由。”乐知时不接受这种处理方式,说话间都是学法的态度和气势,“如果我得不到学院公正的对待,我一定诉诸其他手段。” 可只是态度坚持地辩驳了几句,那个前来办事的老师差点动手,被宋煜一把抓住手臂,甩开。 “这位老师,尊重一下自己的职业。”宋煜冷漠道。 就在几方胶着之际,走廊忽然出现另一个声音,很耳熟。乐知时回过头,是他们最难一门专业课的主讲老教授,之前曾经在课上夸过乐知时,也是副院长。 乐知时心下有些惶恐,很怕他就是传说中的院领导,于是在情况不算明朗的时候,他主动上前,对着老教授解释。 老教授见他急切,于是很耐心听他把上午的事复述完。 “学院所谓的冷处理就是把所有的消息压下去,那侵犯我隐私权的人一定得不到处罚,我不接受这种做法。”乐知时不卑不亢,“而且在我看来,保持一个学院、一个学校声誉最好的办法不是让问题和议论都消失,而是开诚布公地处理问题,让所有人都看到,在这个学校,做错事的人会得到应有的惩罚,而不必等到发酵到社会舆论的层面,才半推半就地处理。” 等到他说完最后一句,老教授才开口,一直严肃的脸上甚至还带了点笑意。 “平时看你性格温和,每天笑呵呵的,还说你适合搞法律咨询,不适合当诉讼律师,没想到还是个挺勇敢的小孩。” “可以的。你说的那些情况,南嘉上午已经都跟我说过了。” 南嘉学姐…… 他拍了拍乐知时的肩膀,视线转移,“警察同志,你们跟我来。” 他把两位警察带去了监控室,“小陈,你把学院办公室门口的监控调出来。” 被称呼为小陈的值班老师有些尴尬,“林院长……这……” “听不懂吗?”老教授又道,“你们都是法学院的老师,难道不知道配合调查也是合法公民的职责所在?” 小陈和刚刚过来的院办公室老师对视一眼,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今天他可以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把其他学生的隐私公布在公告栏,明天要贴什么?学院里其他某某出轨的八卦?”教授又催促了一遍,“现在就调,快点。” 看到了副院长的态度,乐知时才真正松了口气,贴着宋煜站着,有些焦急地等待结果。 但他有种预感,如果真的是王志,他一定不会蠢到自己去贴。 和他想象的一样,他们找到了昨晚十二点锁门前的一段录像,录像上的人放大来看,并不是王志,是一个看起来有些潦倒的中年男人。 “这个人你们认识吗?”警察指着监控录像里的人问宋煜和乐知时。 “不认识。”乐知时又向他提出了自己所认为的嫌疑人,“可能是他指使的。” “我们先调查一下这个张贴的人。” 老教授点头,“看这个样子像是校外人,把出入校门的监控也调出来给警察同志。” 一直沉默的宋煜忽然间开口,“我想调一下另一个地方的监控。”他指着桌子上印着照片的a4纸,“这张照片很清晰,从角度来看,拍摄的人应该就在柏树林后面的教学楼里,而且不是俯拍角度,说明就在一楼,这栋教学楼晚上不锁,甚至可能在教室里。那是25号0点到1点之间,如果能找到监控,应该可以排查出可能拍到照片的人。” 警察点头,“这个思路是对的。” 小陈老师找出宋煜口中那栋教学楼在零点之后的监控视频,教室内和室外的都打开看,他们先是发现了宋煜和乐知时的身影。 “约会?”老教授推了推眼镜,问乐知时。 乐知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算是吧。” 很快,在他们之后,出现了一个单独的高大身影,戴着帽子,放大后能看到不清晰的侧脸。 “这是你们说的那个人?” 宋煜点头,“是,王志前段时间腿伤,走路姿势和别人不一样。” 教学楼走廊的监控里也拍到了他,就在宋煜和乐知时走近柏树林之后,他只身进入了树林后的教室,再之后就没有了监控。 “教室里就没有监控了。”小陈转过来对警察说。 警察点头,带着乐知时和宋煜回去做笔录。在派出所走流程的过程中,他们看到王志骂骂咧咧地进来,被警察安排坐下仇人相见,王志的情绪反而变稳定些,看着两人,“你们哪来的脸报警?” 乐知时也没有被他刺激到分毫,反而很单纯地问:“你哪来的脸问我呢?” 他又说:“听说你法考没过,马上要毕业了,学长你准备去哪儿高就?” 王志气愤地拍桌而起,被警察喝止住。 做好笔录,乐知时和宋煜按照流程暂时离开,等待消息。到了晚上的时候,乐知时还收到沈密发来的消息,说王志现在很得意,特意去篮球队转了一圈。 他气得晚上都多吃了半碗饭。 好在警察效率很高,第二天的中午就通知他们找到这个张贴a4纸的人,是学校附近的一个无业游民,但他并不承认是有人指使,并且自有一套说辞,说自己就是讨厌同性恋才做这些。 宋煜其实已经料到结果会是这样。 “散布他人隐私的处罚很低,对吧?” 乐知时点头,“罚几百块钱,拘留几天。” “所以王志应该是给了他不错的报酬,所以他才会为王志做事,反正处罚很轻。”宋煜想了想,“既然是钱可以解决的事,也不算什么事。” 说完,宋煜又看了一眼乐知时,“像王志这样的人,光是这么点处罚怎么够。他想用舆论压迫我们,我们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乐知时很快领会了宋煜的意思。 但相比较而言,他没那么懂舆论,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你想让我帮你写稿子?” 站在新传学院的男寝楼下,徐霖头一次不那么时尚,穿着很可爱的毛茸茸居家服,冻得抱住胳膊。 “你这衣服我也有件差不多的。”乐知时重点又跑偏,但很快自己拉回来,“对,就是最近照片事件,这么大的热度,你不蹭一下?你可是大v,又是新传高材生。” 乐知时又补了句,“我身边学传媒的好朋友也就你了。” 好朋友三个字好像戳中了徐霖什么,他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别扭,仰着下巴,“好、好吧,混血甜心,看你这么可怜,都没人帮你,我帮你吧。” 其实有很多人帮。乐知时抿嘴笑,“谢谢你啦。” “放心,这件事本身我就想要出一口恶气,听说之后我气得要命。”徐霖的表情奶凶奶凶的,“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弄死那个恐同心机男。你回头把你手上有的所有资料都发给我,我要写出点击超高的文章,让整个w大都转载个遍。” 徐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比起设计,搞起自己的专业他就更加自信。 事情发生第三天,写有[高校pua新玩法:跟踪、偷拍、大字报批斗,反正同性恋该死嘛!]标题的公众号文章就被校内学生疯狂转发,不仅仅是这次偷拍事件,徐霖找到了许多曾经被王志欺负的学弟学妹,把他们一言不合被灌酒到无法回宿舍的遭遇,还有王志带头引导的球队霸凌通通写在里面,笔触犀利幽默,非常能调动读者情绪。 在文章里,他也把乐知时和宋煜的关系写得很清楚。 [他们并非兄弟,没有亲属关系,只是陪伴彼此长大的两个男孩子。所谓的“兄弟不伦”只是诬陷的手段。在这段感情里他们和其他年轻人并无分别。就因为他们性别相同,他们的爱就可以被肆意践踏吗?引用上次艺术节法学院参赛时的一句文案:我们如此不同,但我们都在雨中。 而雨后的世界需要彩虹。] 看到同班同学的转载和支持,乐知时给徐霖发了感谢的微信。 [徐霖:我也没花多少心思,不必放在心上。] 乐知时觉得他实在傲娇,但一点也不讨人厌,给他发了很多可爱的表情包。又忽然想到什么,给徐霖发了一条消息。 [混血甜心:对了,你真的在追沈密吗?] 这条徐霖倒是秒回了。 [徐霖:谁说我在追他啊!!!] 欸…… 乐知时看不懂这俩的剧情了。 原本大部分人对照片事件都持作壁上观的态度,因为宋煜和乐知时都足够优秀,无可指摘,这篇朋友圈爆款文章一出,风向更是大倾倒,很多人转发写着[loveislove]、带着彩虹表情,几天过去,这件事几乎成为一种群体发声。 到最后,学院和学校也出来发通告,表示会严肃调查侵犯学生隐私的行为。 在通告发布的晚上,宋煜接乐知时下自习,告诉他,“那个无业游民承认了。” “真的?”乐知时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这样?” “钞能力。”宋煜道。 事情发酵到王志没有预料到的地步,网络上无数素未谋面的w大学生、甚至周边其他学校的学生,都蜂拥一般来到他所有可以找到的社交平台,指责他的所作所为,到最后他甚至连手机号都无法正常使用。 尽管存在不少反同恐同的声音,但和抗议王志的群体一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乐知时和宋煜也并不在乎他们说什么。 院办把三人叫到一起进行协调,要求王志向乐知时和宋煜道歉。但宋煜并不接受。 “我要他在公开平台道歉,而且不可删除道歉内容。” “你!”王志依旧不服气,“我不会在公开平台道歉的。” 宋煜对他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可以,我已经联系好了律师,对你发起诉讼。” 王志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以为这样我就怕了?如果你觉得这些事值得打官司就打好了,随你的便,反正耗得不是我的时间。” “我有钱,也有时间,打官司也不为你那点赔偿。” 宋煜冷漠地盯着他,“我要你背着官司去求职,尝尝被所有人拒绝的滋味。” 事情开始得轰轰烈烈,结束的时候反而显得平淡许多,至少对宋煜和乐知时是。也或许是他们已经习惯了公开之后的生活,习惯偶尔在食堂会被别人盯,在一起去图书馆的时候被拍下一张不甚清晰的照片,传到哪里并不知道。 对乐知时而言,公开出柜后最大的困扰不是他人的眼光,而是宋煜的追求者。 “怎么又有人骚扰你?”乐知时抢过宋煜的手机,盘腿坐在地上解锁打开。微信里加好友的一大堆,他随便点开一个,气愤的把备注信息念出声,“哥哥看看我吧!我这辈子没在现实生活中见过您这么帅的1,看看我!” 又点开一条,更加露骨,“我活儿很好的哥哥我可以……这都是什么啊。”乐知时生气地手机扔回宋煜怀里,“还不如不出柜呢。” 宋煜也露出一副颇为困扰的表情,但他心里却想让乐知时把每一条露骨的备注消息都对着他念一遍。 当然,这个要求他没有提。 乐知时一个人背转过去鼓捣手机,宋煜在后面拿手碰了他好几次,都不搭理。 等到宋煜终于忍不住了,就着乐知时盘腿坐地上的姿势把他整个人抱起来,放到沙发上,“地上凉。” “发完了。”乐知时手机一扔,勾住宋煜的脖子。 什么发完了。宋煜疑惑地拿起他的手机,打开看到还没退出的朋友圈界面。 [cheese1010:已有男友,没被追,是我主动表白(是的我不好惹)。请不要对他说我可以,除了我谁都不可以。] 他配了一张宋煜安静的睡脸,脸上还p上了一个水印状的文字,写着[乐知时的]。 “这是你什么时候拍的?”宋煜问。 “某一次午休。”乐知时诚实地回答,但表情还有点生气。 真是护食第一名。宋煜觉得可爱,低头亲了亲他湿润柔软的嘴唇。 “你发这种照片会被别人误解是事后。” “宋煜!” 第99章 心有余悸 在全校出柜的后遗症不少,比如他们那张接吻图被上传到之前圣诞节的kissnow活动公众号,一跃成为第一名。 而一无所知的乐知时某一天突然收到一份快递,是一个彩虹色的小烤箱,看到信封里他们接吻的照片,还有庆祝他们获奖的话。乐知时才知道是自己获得了kiss大赛的第一名。 “他们说外联拉的赞助是家电品牌。”乐知时很兴奋地向宋煜展示自己凭本事获得的奖品,要求他早一点来把烤箱搬到公寓,“好可爱,颜色很漂亮吧?多亏了我。” 宋煜在视频那头笑,“接吻这种事你一个人也做不了吧。” “也是。”乐知时欣赏着小烤箱,很慷慨地说:“那我也允许你用。” 除此之外,宋煜一下子成了周围许多0的理想型,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骚扰。但宋煜格外地不为所动,把自己仅有的几个社交软件都设置成不可添加。 又比如乐知时和宋煜的恋情被许多女生传播,只是剧情有点不对。因为之前的朋友圈里,乐知时承认是自己先追的宋煜,于是所有人都以为是他苦恋宋煜多难求而不得,这一点让乐知时很生气,所以他整整两天都没有去宋煜的公寓,睡在宿舍里。 直到宋煜让秦彦出面在论坛澄清,并且特意强调了“宋煜苦恋多年”、“竹马竹马”、“从小就喜欢”这些重点。他们俩的绝美爱情一度让部分热衷于嗑真人cp的女同学沸腾不已。 但由于帖子被秦彦加工得太苦情,宋煜这个冷冰冰的面瘫活生生被塑造成了一个充满忧郁气息的情圣。使他在这个圈子的人气又高了许多,乐知时更加烦恼。 不过也算一报还一报,某一天下课宋煜去法学院找乐知时,好巧不巧撞见他正被一个穿着排球队队服的家伙堵在走廊说话,靠得还很近。 宋煜闷不做声地走过去,听见他好像是要借笔记,东扯西扯一大堆,最后却夸乐知时眼睛的颜色好漂亮。 “同学,他不是单身,麻烦保持距离。”宋煜绕过那人,直接走到一脸懵的乐知时跟前,揽着他的腰把他带走,刚走了没两步就遇到了沈密,对方笑得贱兮兮,嘴里嘲讽拉满。 “宋煜学长也有今天啊。” 接下来的一整天宋煜都盯着乐知时的眼睛,看得乐知时浑身发毛。 “我觉得别人只是礼貌性夸一下。”他试图解释。 “一点也不礼貌。”宋煜的不满毫不遮掩。 但大学和小环境的中学不同,多大的事也不算事,随着时间过去,短时间内的后遗症也逐渐消退,毕竟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就像一片湖,无论投下多么庞大的石头,溅起多大水花,那些涟漪总会抚平。 习惯了这些变化之后,宋煜和乐知时终于可以像校园里许许多多的普通恋人一样,在繁重的课业抽出时间吃饭和约会,想拥抱就可以拥抱,想亲吻也不必避讳。 只是回头率稍稍高些。 期末考试周太难熬,乐知时在图书馆通宵好几天,考完最后一门人都累得半死,回家路上睡了一路,宋煜叫都叫不醒,最后说要丢下他走了,乐知时才忽然惊醒,然后惊魂未定又可怜巴巴地抱住宋煜。 放假的第一天,蒋宇凡在电影院当经理的舅舅送了一批电影票,他转赠给身边的朋友们,约上大家一起去看电影。 去了之后才知道赠送的电影没得挑,放映的是一部口碑很好的、主打亲情的灾难片,讲述了一家五口遭遇一场海啸,各自求生又失而复得的故事。 画面很真实,拍得也很好。但看到里面一直分散在灾区的母子重逢那瞬间,乐知时借口上厕所离开了影院。 他高估了自己的应激力。 宋煜是前后脚跟着他出来的,在黑暗的放映室里,他觉得自己比乐知时更加坐立难安。但出来之后的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铺着地毯的影院长廊抱住了他。 乐知时忍着酸楚想,自己在某方面可能会永远胆小。过了一分钟,他很诚实地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宋煜。 他回答说,你不要太勇敢,给我留一点发挥空间。 缓过劲之后,乐知时决定回到电影院。没有人知道他其实还是对灾难有天然恐惧,他也不想表现出来。但宋煜拉住了他的手,给蒋宇凡发了消息。 “我们去吃点蛋糕好了。”宋煜的手掌宽大而干燥,散发着暖意,“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一家新开的蛋糕店,有你喜欢的浆果芝士蛋糕。” 蛋糕店琳琅满目,乐知时的选项却很少,好在他容易满足,看到宋煜皱着眉、按他要求吃掉一口很甜的蛋糕,乐知时心情就好起来了。 这座城市的冬天又湿又冷,像块泡在冷水里的旧海绵。自从放假,乐知时就离不开取暖器,连午休都盖着被子睡在地毯上,橘子在他肚子那儿团着,棉花糖钻在怀里。 这张照片当然也被宋煜拍了下来,存进了相册里。 不过即便是放假了,宋煜依旧没有清闲,一直在家里忙着处理遥感影像。偶尔秦彦来家里串门,想抓宋煜出去玩,但也只能蹭顿饭。 “你这也太辛苦了,才大四就把你当牲口使了。哎,你哪儿来的时间和我们乐乐谈恋爱?时间管理大师啊。”秦彦走到他的桌子跟前,猫着腰瞅了一眼他桌子上的月计划表,格子规整,上面画满了表示[已完成]的叉。 看到下一周有一个标红,秦彦眯起眼,“我去,你们组又要外出了啊。” “刚通知。之前和何教授合作过的地震局分局这次请他去川西做地面沉降检测,顺便把一些山区的空间观测数据填补一下。” 秦彦听得脑袋疼,只觉得宋煜又要辛苦扛仪器了。他像个老父亲那样拍了拍宋煜的肩膀,“行吧,你加油。早点回来过小年夜,我妈到时候包饺子给你家送过来。” 和许多同龄人相比,跑在同样人生赛道上的宋煜仿佛永远都是领先的那一个。在别人为升学考挣扎时,宋煜就已经做好自己的职业规划。在大学里的大多数人还把自己圈定在学生的状态时,宋煜已经开始实现成果上的产出,逐渐地往自己儿时设定的人生目标靠近。 他总是很快能找到目标、先人一步地做好计划,飞快地成长和成熟,就连感情也是一样,是一条很早就划定的、单一的射线。他的人生轨迹是完全的线性增长,速率稳定,从不下落。 但即便如此,在等待乐知时长大这一点上,宋煜有绝对的耐心。 送走秦彦,宋煜回到楼上,经过乐知时房间的时候听到他正在打电话,没有继续睡觉了。 “是吗?那还要一周吗?好吧,我看看最近有什么节日……啊好像没什么节,哦小年夜……啊希望能快点做出来,麻烦你们快一点……” 乐知时正披着小被子对着取暖器打电话,忽然间感觉身边的橘子和棉花糖都跑了,不免有些疑惑,一回头,看到宋煜站在身后。 “睡醒了?” 乐知时愣愣地点了下头,然后很快对电话那头说,“我之后再打给您。” 宋煜没有过问他的鬼鬼祟祟,这一点让乐知时觉得侥幸,不过再仔细一想,宋煜的确几乎不会过问他任何事,就连当时他和沈密那么不对付,也没有说过“你不能和他做朋友”之类的话。 “我又要外出了。”宋煜坐下来,还戴着工作时会戴的银丝眼镜。 “什么时候呢?”乐知时挪着靠近他,又抱走插足在他们两个之间的橘子。 “下周,小年夜前应该可以回来。”宋煜轻微地挑了一下眉,“就是你电话里商量好的时间。” “你果然听到了。”乐知时凑上去亲了宋煜一下,“这次可以带我吗?” “恐怕不行。”宋煜向他解释,“虽然那里风景不错,但是是川西高原,不适合你去。” “我可以的。” “高原反应会影响呼吸道。”宋煜按住他的肩膀,“等我回来,我们去北海道。” 他像个谈判高手,掌握可以让乐知时短时间被说服的技巧,并且有一个百试不爽的杀手锏。 说服不了就接吻,人的嘴也不只是用来说话的。 宋煜走的那天下了一点雨。冬天下雨简直冷得刺骨,乐知时怕他冷,在机场很强行地把自己围出门的一条浅灰色羊绒围巾取下来绕在宋煜脖子上。 他们在分离前无所顾忌地接了很久的吻。乐知时凝视他的背影、他黑色的登山包,很希望自己缩小再缩小,变成一个不占空间和重量的小挂件,拴在宋煜登山包的拉链上,摇摇晃晃,陪他去地球的每一个角落。 在宋煜离开之后的第四天,深夜,林蓉忽然接到了保姆的电话,说她的母亲脑溢血进了急诊。宋谨人在国外,凌晨一点,林蓉和乐知时两人赶去了医院。 消毒水的气味令人难以心安。乐知时对待死亡态度复杂,他总认为自己什么时候离开这个世界都是很正常的,意外总会发生,但他很难接受身边人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 他穿得不多,在医院走廊里不安地坐着,在心里祈祷外婆能度过难关。好在一夜过去,医院给出的回复是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林蓉为自己的母亲奔来走去,乐知时也忙着帮她办理各种手续。第二天的下午宋谨才从国外转机回来,来到病房的那一刻,林蓉绷着的神经才终于懈下来,抱着宋谨哭了好久。情绪平复下来,林蓉抱了抱乐知时,“乖乖,你一晚上没合眼,快回去休息吧。” 乐知时并不想走,很依赖地抱着林蓉,不愿和她分开,但这里留不下这么多人,乐知时只能独自离开。 路上他给宋煜打了电话,关机了。他又换成短信,发了许多,问他冷不冷,吃得怎么样,睡觉 一觉睡到晚上十点半,乐知时醒来收到了宋煜的消息,像个人工智能一样对他的问题一一作出了回答,说不太冷,吃得不错,因为很累所以睡觉睡得很熟。只是在最后超额给出了一个回复。 [北极圈:一切都好,只是很想你。] 他最后给乐知时附赠了一张自己在外出地拍下的风景,有冰封的湖泊和遥远的雪山。 想念的滋味确实难熬。 乐知时用语音发了一句我也想你。 这几天唯一的好消息是他提前收到了自己预定的东西,没有想象中那么慢。 林蓉一晚上没有回家,乐知时下午睡太久,晚上睡不着,一个人坐在客厅看了一晚上的动漫,早上六点就买了水果和早点去医院。外婆似乎是睡着了,林蓉用温水浸湿的毛巾给她擦拭手臂,心情好像放松很多。 乐知时坐下来,给她和宋谨一人削了个苹果,很小声地和他们聊宋煜给出的北海道旅游计划。 陪着林蓉说话的时候,蒋宇凡给乐知时打了电话,说他找到一家卖周边的店,乐知时很想要的一个周边和限量纪念单行本中午十二点发售。乐知时有些犹豫,但林蓉听到了些许片段,猜到是什么。 “你和小蒋去吧,外婆已经没事了,只需要住院观察,这边有我们就够啦。” 乐知时这才和蒋宇凡见面,两人在地铁站碰了头,蒋宇凡还给他买了杯黑糖奶茶,两人边说话边往周边店去。门口乌泱泱排着队,都是提前来的,乐知时第一次感受到有这么多人和自己一样是死宅。 蒋宇凡在家闲的没事,又补了不少番,轮着给乐知时讲情节卖安利,乐知时认真听着,也不觉得排队很无聊了,只希望周边的数量多一点,希望可以买到,这样他又集满了一层小架子。 他们的前面是两个喝着奶茶聊天的女孩,穿着洛丽塔的衣服。其中一个低头刷着手机,忽然间开口,“天,又地震了。” “什么?多少级啊?” “6.9级……天哪,感觉好可怕,希望不要有伤亡。” 乐知时忽然有种很不妙的预感,他在心里说服自己冷静,然后拿出手机打开了微博。 蒋宇凡并没有在意前面女生的谈话,他踮脚往店门口的玻璃橱窗里瞅,“好像还有,还好还好……乐乐,我们一会儿买完去吃烤肉吧,好久没吃烤肉了。” 他没有得到回应,转头去看乐知时,发现他脸色苍白。 “怎么了?” “地震了……”乐知时喃喃自语,仓促又恍惚地向蒋宇凡告别,但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脚步不稳地脱离了队伍,兀自跑向街边。 他在冷风中拦了一辆出租车,匆忙拉开车门。 “去机场。” 第100章 奔赴深渊 乐知时一路上都在给宋煜打电话,电话关机,又给他发了很多很多微信。 他下车付款的时候手都在抖。 机场大厅里一片混沌,灯光惨白打下,在地板上反射出令人目眩的反光。人群一小团一小团地簇拥着,仿佛只有他是独自一人。乐知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找到柜台,又是如何向柜台解释自己的情况。事后他想自己的状态一定很差,因为服务人员不断地再对他重复“您别急,我帮您看看”。 他脑子很乱,只记得自己说想去西城,想要最快那一班。 对方查询之后,很礼貌地给了他一个坏的答案。 没有直飞的飞机。 他没有办法直接地、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宋煜。 乐知时的手摁在柜台冰冷的台面,按压得很用力。身边的一个人着急买票,他拽着的行李箱甩过来的时候磕上了乐知时的膝盖和小腿,于是他晃了一下,前功尽弃地在柜台前蹲了下来。 他听见那个人不断地对他道歉,问他有没有事。乐知时只能摇头,他一下子站不起来。 过了一分钟,买票的人走了,乐知时才终于又有了点气力,扶着柜台深呼吸,缓慢地站起来,询问中转的航线。 一番周折,他买到了一张即将起飞去省会的机票。 乐知时很庆幸自己为了买周边带上了钱包,包里有很齐全的证件。 外面下了雨,天空是冷寂的灰白色,登机口玻璃通道外满是水雾。他起飞之前还是不断地给宋煜打电话,但怎么都接不通。他生气又害怕,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再一次孤身一人坐上了飞机。 三万英尺的高空阴翳灰白,乐知时的心还停留在雨里。 短短两小时的飞行,乐知时度秒如年。他很难不去思考最坏的结果,甚至会忍不住把坏的运气归因到自己的身上。 很拉扯。他一半的身体里充斥着被臆想出来的惨痛和悲哀,是真实的废墟和残骸,鬼魅般萦绕的苍白呼救,另一半却是为了宋煜强撑出来的许多许多勇敢,令他试着努力平复,让理智有驱散恐慌的可能。 宋煜。 宋煜。宋煜。 他在心里反复地默念他的名字,把这当做一种应激的疗愈方式。 手机的电量并不多,乐知时关了机,准备落地后再打开。空乘小姐经过,他慌张叫住了她。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 “一杯温水,谢谢你。”他很快又补充,“还想要纸和笔……随便什么样的都可以。” 空乘很快为他取来了水,还有一只签字笔和一张白纸。乐知时胸口闷痛,胸腔如同一个逐渐抽空的气囊,而心脏凝缩成一个沉重的铅球,狠狠地往下坠。胃里很难受,乐知时喝掉全部的水,一只手摁着自己的腹部,另一只手在纸上艰难地写字。 他深知自己头脑发热、很不清醒地坐上了飞机,没有通知家人,甚至连就在当场的蒋宇凡都被他完全忽视,不正常到完全不像是一个成年人的程度。 现在他要做的是冷静下来,要在落地之前思考出一个真正行之有效的计划去见宋煜。 乐知时努力回忆在地面柜台时那位服务人员给出的建议。中转的飞机要等整整一夜,看他根本等不了,对方当即给出转坐大巴车的建议。 他将车站写上去,又在旁边写下了自己下飞机之后务必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药、必要的衣物、充电器、水、足够多的现金……无论想到什么,乐知时都第一时间写上去,他怕自己一下飞机慌乱到抛诸脑后。 然后他不得不去想坏的情况,如果依旧失联他应该如何。脑子混乱,乐知时明明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去冷静,但眼前却是晕眩而模糊的,气短胸闷,他想这是他想象灾难发生后的心理反应,所以拿出了口袋里的哮喘药雾,以备不时之需。 宋煜。宋煜…… 乐知时默念着,情绪平复许多。他闭上眼,在黑暗中搜寻线索。他无比地后悔自己没有去宋煜新的实验室看看,没有任何同组人的联系方式。但他忽然想到自己认识宋煜前一个实验室的学姐,于是写下了她的名字,在名字的旁边写上“下飞机后打语音电话”。 很快,他又想到了何教授,尽管没有电话号码,但他想学校的网站必然会有邮箱,无论如何,在这种时候找到一个邮箱都是好的。很多念头和方法在一瞬间涌入乐知时的脑海。 一定可以找到宋煜的。 有了这样一个念头,乐知时的焦虑就渐渐地褪去。 最后,他拿着这张写满了计划的纸下了飞机。明明才下午两点半,这里却像是阴冷的傍晚,天色晦暗。乐知时孤零零一人,甚至连一件行李都没有。 他一落地就开了机,收到很多条来自蒋宇凡的消息和电话,他很难分心,简短回复了一句,让他不要担心,随即给宋煜打电话。 依旧是关机。 他从没有这么讨厌过宋煜。讨厌他的失踪和不回应,但一秒钟过后,他的眼睛就蒙上水汽。心软得太快,他根本无法怪罪宋煜一分一秒,只希望他能快一点接通自己的电话。 如果真的见了面,乐知时想,他还是要狠狠地发一次脾气,要骂他打他,质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联系自己。 就抱着这样坚定的念头走到接机口,外面好多人,大家的脸上都是重逢的喜悦,看到自己要接的人便挥动手掌,喊出对方的名字。 但乐知时的耳边只有无法接通的电子语音。 他垂下眼,挂断电话匆匆出去。攥着那张写满了计划的纸上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热心人,听说他赶时间坐车,开得很快。 “你一个人玩吗?怎么连行李都没有啊?” 乐知时心情极差,但不回应似乎很没礼貌,于是简单说:“我想找人,要去西城。” 对方也看出点什么,见他紧皱着眉,于是哦了一声,沉默着开了一段路,又忍不住说,“别着急啊小帅哥。” 乐知时忽然鼻子一酸,但他还是忍住了。 “嗯。” 司机载他去到一家大型超市,乐知时道了谢离开。 通常他是个可以漫无目的闲逛一整天的个性,但在这种时候,乐知时忽然间变成了一个高效、成熟的大人,拿着自己提前计划好的清单,一件件把自己需要的东西统统买好,结账完之后直接去了洗手间,把厚厚的冲锋羽绒和保暖衣都换上,他不希望自己在找到宋煜之前生病,这样太没用。 大巴车站比他想象中更乱,或许是因为乐知时神经敏感,任何人说话的声音在他耳边都放大了无数倍,很吵、很乱,他背着很重的包,找到售票口。 售票员听到他的目的地,表情不太好。他的声音透过话筒,变得有些刺耳。 “那里地震了,你不知道吗?” 乐知时有些反应迟钝地点头,又怕自己的意思被误解,于是又连忙说,“我知道。” 对方似乎是觉得他不太对劲,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西城那边地震了,你还要过去啊?很多人都在办退票。” “我知道地震了。”乐知时皱着眉,还想再说一句,但他忽然间哑口,匆匆瞟了一眼其他的方向,最后还是没能绷住情绪。 在第一时间得知消息的时候他没有哭,一路上一个人坐飞机也没有哭,甚至在与宋煜失联的这么长时间里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就在这个距离发生地三百多公里的陌生售票厅,再一次听到地震的消息。乐知时一直紧紧绷着的那根弦好像突然断了。 他皱着眉,那双倔强睁着的眼蓄满了泪水,承受不住地往下落。 但他不能崩溃,还不是时候。 乐知时用袖子擦掉眼泪,红着一双眼重复说:“我要去的,多少钱?” 售票员声音变轻了一些,给了他一个数字。乐知时手忙脚乱地拿出钱包,往外找身份证,但他有些忘记自己究竟放在了哪一个隔层,慌乱找出来的时候,也牵扯出一张折叠的纸片。 是宋煜之前在他教辅材料上写下的一个回应。 乐知时心里的某一处像是塌陷下去,又涌出很多酸楚的汁液。但他来不及伤感,只能将纸片塞回钱包,收下了售票员递来的车票与证件。 “这是最后一班,后面的都停运了。” 他晕车严重,所以平时从不会坐大巴车。这一次的车程是七个小时,对过去的乐知时来说几乎是无法忍受的漫长,更何况这一次他的目的地是自己最害怕、最恐慌的灾难地。 但他想着七小时后有可能见到宋煜,这过程似乎也就没有那么煎熬。 他可以为了宋煜抓住有可能与他在一起的每一个渺茫的机会,可以放弃后半生美满的生活换一段与他试试的时间,也可以为他努力修复自己无法坦然被爱的缺陷。 他没那么勇敢,但假如宋煜困在他最恐惧的深渊里,乐知时也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 坐上车,厚外套和书包在空间不大的座位上挤压着乐知时的身体,车厢里充斥着一种令人头晕的气味,干燥的空气里仿佛游荡着无数的尘埃颗粒。 他戴着耳机,始终插在充电宝上的手机保持着拨打电话的状态,直到对面的提议音过去,嘟的一声断掉,他才会再次拨打。 听着提示音的间隙,乐知时有些吃力地拧开一瓶水,翻找出抗高原反应的药,好多颗倒在手心,一股脑吃下去。有一颗似乎很大,卡在咽喉。 电话依旧没有接通。 乐知时又灌了几口水,咳嗽了一会儿,重新展开那张几乎被自己攥皱的纸,读了一遍上面的事项,用笔划掉已完成的一部分,然后开始试着联系宋煜的学姐,过了十二分钟她给出回复,但所知不多,不过很热心地提出帮乐知时问问其他同学。 他又开始搜索网页,找寻何教授的联系方式,最后只得到一个办公室电话和邮箱。乐知时试着拨打办公室电话,果然无人接听。他花了十分钟编辑了一条邮件,用校园邮箱发给了何教授。 但他对回信报的期望并不大,因为他知道,在这样的状况下,没人有时间查看邮件。 希望又一次渺茫起来。 乐知时看着窗外灰色的天,又一次拿出那张纸,上面写满了宋煜的名字,而宋煜最后回了一个字。 他很希望宋煜也可以像当时一样回应他,一个字也好。 汽车摇晃着前行,乐知时的头很晕,很想吐,他不知道是抗高原反应的药起了作用,还是他真的太累太累。迷濛间他阖上了眼,靠在车窗上一摇一晃地睡着了,也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又一次坐上出租车,来到机场,独自一个人安检、登机。仿佛把他混乱的一天走马观花地又过了一遍。 但最后他梦到自己所坐的汽车撞上另一辆卡车,于是在尖锐的刹车声和碰撞声中惊醒。 车窗被雾气凝住,外面白茫茫一片。从睡梦中醒来的乐知时有些迷茫地伸手,擦去一小块玻璃上的雾气。 身边的乘客开口,用乐知时能够听懂一部分的方言说:“下了好大的雪哦,这怎么办,那边现在还受灾……我还要赶回去看我妈啊,她一个人在老家。” 乐知时的心一点点下沉,他打开手机,才发现自己睡得太死,林蓉给他打了电话也没有收到。 她似乎忙着照顾老人,都不知道地震的消息,还发短信问他晚上回不回家吃饭。 乐知时思考了一会儿,对她说自己晚上不回家。他不想告诉林蓉这件事,她最近太辛苦,如果知道宋煜外出地出事肯定很难接受,说不定会崩溃。 一分钟后,他收到林蓉的回复。 [蓉姨:那你好好吃饭,要小心,照顾好自己。] 窗外的雪真的很大,大到汽车的速度很明显地降下来,令乐知时心慌。 有人问前面会不会迟,司机给不出一个很明确的回复,于是像是一个恶性循环,越得不到明确回答,人们的情绪就越不可控。 紧邻的前座有小孩哭起来,哭声很大,让整个车厢变得更加嘈杂,乐知时低头从包里拿出一包糖,是他害怕自己来不及吃饭低血糖头晕才买的。他拆开来,抓了几颗,通过前面两个座位之间的空隙伸出手,递给正在哄小朋友的年轻母亲。 对方很是意外,反应过来又不断表示感谢。小孩不哭了,抓着乐知时给他的红色糖果,在妈妈的教导下拖着哭腔说谢谢哥哥。 乐知时摇头,自己也剥了一颗塞进嘴里。然后继续给宋煜发微信,发完之后看到通话的选项,又忍不住,给他打了视频电话。 明知道是没有人接的。 他忽然发现自己没有那么恐慌了,手也不再无法克制地发抖。 但他陷入一种漫无边际的空荡荡的情绪中,意识好像缓慢流动的冰水,一点点浸透身体,最后传达到心里。 所有的念头、思绪,他曾努力写下的计划,在慢速流淌的意识里都被抛弃,最后顺流而下落到心里的,只有宋煜的名字。 最后车还是抵达了目的地,这是乐知时在这漫长一天里觉得幸运的第二件事,尽管比预想中的时间多了三个小时。 凌晨的车站人很少,特别的冷。乐知时戴上羽绒外套的帽子下了车,抗高原反应的药作用好像并不大,乐知时呼吸有些困难,头很痛,这些都与他检索到的高原反应很符合,所以乐知时并没有十分担心。 他用网页上建议的口呼吸方法试图减缓症状,小口小口地呼吸和吸气,暂时没有太大效果。 外面有许多身穿消防制服的人,他们似乎正在对每一个到来的乘客进行检查,并且部分性地限制通行。 排着队往外走,深夜值班的还有穿着黑色厚羽绒服的志愿者,他们详细过问了所有出站乘客此行的目的,并且登记了姓名和联系方式,不断地强调之后可能还会有余震。 大雪纷飞,车站很快就要暂时性关闭,乐知时很庆幸自己赶上了最后的机会。 一个戴着红色袖章的志愿者采集他的身份信息,另一个人则发放给他一个急救包和应急指南。在被询问道此行目的的时候,乐知时很快速地回答,“我找我男朋友。” 这里不比高校,周围的一些人向他投来了异样的眼光。 但那名年轻的女志愿者只是顿了顿,又多询问了一些,“那你的男朋友现在在哪儿?是不是本地人?现在能联系上吗?” 乐知时摇头,“不是本地人,失联了,他是来这里做测绘任务的,现在……” 她将乐知时拉到一边,“没事,你慢慢说,测绘任务是?” 乐知时想她或许能帮上忙,于是连忙解释宋煜的工作,又强调,“他如果没有出事,应该也会参与到应急救援工作的,但是我现在怎么都联系不上他。” 乐知时想到什么,“你有当地地震救援指挥中心的电话吗?” “好像有。”女志愿者皱起眉,从自己的身上翻出一个旧笔记本,翻了翻,找到一个类似的电话,但拨出去却一直占线。她又给正在震中指挥中心做志愿者的朋友打电话,对方暂时也没有接通。 “现在这种情况,指挥中心的电话很难打通的。”另一个志愿者靠近他们,“现在忙翻天了。” “受灾很严重吗?”乐知时问。 那人解释,“咱们这不是震中,车再往西边儿开就不行了,那边好些房子塌了。”他指着停在路边的一辆亮着灯的大巴车,“你看到那个了吗?刚从省会来的一批救援医疗队,这会儿就要过去了。我劝你这会儿别去了,乱得很,那边什么都顾不上,饭都吃不了。” 他抽出一根烟,摸了半天也没找到打火机,又放回去,“算了小伙子,你就在附近的旅馆等一晚上,明天白天了看看怎么样。” 乐知时的注意力却完全被那个大巴车吸引,他往那方向走了两步,被女志愿者拉住,“哎,你要去哪儿?那个车不载外人的。” “我男朋友在那儿。”乐知时开了口,声音很轻很弱,他怕对方听不见,又稍大声地重复了一句,“他可能在做应急救援,他们的工作很重要,可以救很多人。” “他很年轻,才二十二岁,刚开始做应急测绘,这是他转方向之后第二次外出作业……我给他打了好多个电话,还有微信……” 乐知时脸上没什么血色,说话很慢、没有逻辑,背上的包看起来能将他压垮,但又很倔,明明一副连呼吸都很困难的样子,却不断地开口,试图说服他们,“他就在那边,我只想去找一找他,求求你,帮我一下可以吗?” “你们……你们不是也要统计失踪人口的吗?”乐知时在冷风里站着,右手握着左手的手臂,“如果确认他失踪了,你们……也可以……” 他没办法再说下去,他努力过了。 “唉,真是。”刚刚那个抽烟都没有抽成的男人掏出车钥匙,“我一会儿要去震中那边替一个人,把你捎上吧。” 乐知时终于抓住一线希望,“真的吗?谢谢您……麻烦您了。” “别谢我,我就怕是害你。”大哥开了车门,“好多都是来找亲人的,你来得晚了,很多人都接走了。” 但他已经尽力了。 那位女志愿者也上了车,车里空间不大,后备箱和座位上都堆满了折叠帐篷和一箱箱的水。男志愿者腾出一点空给乐知时,嘱咐他千万系好安全带。 雪停了,但路上积雪很多,很难走。开出去一公里,乐知时忍不住往窗外看,天太黑了,他趴在车窗边,也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些许残破的建筑和倒塌的房屋,并不真切,但他的心里依旧起了细密的痛感,呼吸艰涩。那感觉不断扩散,最后蔓延到全身。 坐在座椅上的乐知时弯下腰,蜷缩腹部,小口小口呼吸。高原反应、对灾难的应激,还有对宋煜的想念,复杂而多重地折磨着他。 很害怕自己犯病,他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攥着哮喘药。 女志愿者关切地往后看,问他是不是高反,是不是没吃饭,要不要吃点东西。乐知时说不出太多话,就摇头,然后从自己的包里翻找出能吃的东西,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然后就着车上没喝完的水咽下去。 因为原本的路有轻微的地裂,他们换了一条,时间要更长一些。乐知时又一次试着给宋煜拨电话,但安静的车厢里却响起另外一个铃声。 “我朋友打回来了。”女志愿者的声音高了一些,很快接通,“喂?对,我这边遇到一个男孩子,他要找一个正在震中做应急测绘的男生,22岁,年轻人,据说是跟一个教授带的团队来的,嗯……说是男朋友……总之你帮我联系联系,好,麻烦了……” 她报了自己的详细地址和即将去的安置处,才挂断了电话。从副驾驶转过身来,女志愿者安慰乐知时,“我已经让我朋友去找了,你先别急。” 乐知时对她说了好多声感谢,声音虚弱。 “没关系,我本来负责的就是登记人口,找人也是职责所在。” 坐在驾驶座上的大哥不断地从后视镜看他,“小伙子,你高反有点严重啊。” 他想自己和自己的身体好像都要分离了,也很习惯呼吸不畅的感觉,被说很严重,也只是露出迷茫的表情。 “快到了快到了。” 女志愿者看他也很不对劲,从自己的登山包里翻找出一个便携式氧气瓶,在摇晃的车厢里递给乐知时,“你拿上,我教你怎么用。” 他不太想接,不想浪费别人的氧气瓶。 “快拿上,我还有呢,而且我本地的,高反不严重。”她自己取下防尘盖,把透明的吸氧面罩插到出氧喷头,塞到乐知时的手上,“对着面罩,按泵头吸氧。” 车子在黑暗中停下,车门被拉开,女志愿者劝他不要盲目去找人,也不放他走,说这里现在随时有余震的可能。 “你就在这里,我朋友已经在帮你找了。” 乐知时点头,吸着氧下了车,脚步虚浮,他稍稍稳了稳,检查了一下手机,发现自己的手机关机了。他急忙开机,但怎么都打不开。 “这里太冷了,零下十几二十度的,很容易冻关机。”女志愿者提醒他,“你别冻着手,都没有戴手套的。” 乐知时看着厚厚的积雪,最后把手机收回口袋,又把另一只手上的氧气瓶插到包的侧面,开始帮志愿者大哥搬运物资。 “哎你别动!”大哥拦住他的胳膊,只听到乐知时低声说,反正是没消息,我也想帮一点忙。 “好吧……”大哥叹了口气,“你小心点,这个很重。” 乐知时甚至不敢仔细地去观察灾区,不敢看倒塌的房屋或废墟,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大雪。他盲目地跟着志愿者大哥搬运,然后期盼他们的朋友能有一点消息。 他要多做一些事,多积累一点好运气,他的运气实在是太坏了。 恍惚间他又想,这样是不是不够虔诚。 但他真的希望这一次能有好运。 在安置处搬运完所有的水、和别人支起第四个帐篷的时候,乐知时有些扛不住,胸口闷痛,他很快地蹲在地上吸了几分钟氧,缓和高原反应。远远地,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哭,很大声地痛哭,心里升起一股莫大的悲痛。 强撑着起身,乐知时又拿出一个新的折叠帐篷。这一次他熟练了很多,终于可以一下子找到安插骨架的缝隙,这样可以很快速地支撑起一个点。 独自一人搭好了一顶,乐知时心里涌起一点点成就感。但存在的时间不长,很快,乐知时的情绪又一次麻痹,不言不语地拿出新的一顶。 还以为这次也可以顺利撑开,打开后才发现,这顶帐篷的一侧开了线,风从外面灌进来,刀子一样刮在他脸上。乐知时一个人站在大雪里,脚上的运动鞋几乎被雪覆盖,有一些融化渗透到鞋里,双腿都冻麻了。 蓝色大帐篷挡住了他的全部视线,只有一条裂缝透着光。他转过脸,对身后正在忙碌的志愿者说话,但他声音太虚,对方根本没有听到。 “那我收起来吧。”乐知时茫然地自言自语,将骨架抽出来,不小心弄到了手,但他手指冻得发青,已经没有了感觉。 骨架一抽走,帐篷就缓慢地塌下来。他手掌撑着冰冷的雪地,很艰难地站起身,黑夜和白雪重新回到乐知时的视野之中。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他穿着那件乐知时夸过好看的蓝色羽绒服,左手拿着一个旧的老式手机,另一只袖子飘着。他身上挂了一个白色工作牌,似乎还挂着别的什么,脖子上绕着白色带子,身后是鼻吸式的氧气罐,吸氧软管搭过耳朵,与一个志愿者四处奔走搜寻。 在某一刻,慌乱的眼与迷茫的乐知时对上视线。 乐知时感觉有一瞬间,自己好像死过去了,意识都离开了这具僵冷的身体。直到宋煜真的向他跑过来,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但下一刻,面前的宋煜就伸出左手,将他揽入怀里,低头喊着他的名字。 “乐知时,乐知时……” 很罕见地,宋煜声音很抖,说你怎么过来了,谁让你来的。 乐知时呼吸很困难,脑子也很钝,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 “宋煜……”他声音很微弱,像很快就要消融在他怀里的一片雪。喊了好几声名字,得到好多个回应,但乐知时没有回答宋煜的问题,他有一瞬间忘了来这里的目的,甚至也忘了自己早就想好的见面要说的那些话。 他只是低着头,忍住哭腔,抽噎着抬手抹掉脸上眼泪。 “宋煜,我现在会搭帐篷了,那些都是我搭的……” 第101章 负重前行 地震发生的时候,宋煜正挂着氧在测控车内操控无人机。 当时震感很强烈,明明车是防震的,但还是摇晃不停。为了保住专门为高寒地带做高精度测绘的特制机,宋煜仍在操控台操控,直到有右边固定的大重量仪器砸了下来。 砸伤了他的手,也砸碎操作台上正在播放传送影像的手机。 仪器被挪开的时候,手臂一瞬间传来很沉重的闷痛,半边身子的气力几乎都抽走,车内的警报声响起、身边同组人的尖叫,还有通讯仪忽然中断的声音。 很混乱。 宋煜还算冷静,第一时间将机器数据保存,在学长的帮助下离开测控车,下车的当下他就发现自己的手机还在车上,还想上去拿,但被另一个学长制止,强行带他先到空旷地应急等待。 应急测绘小组的每个人在入组时都做了应急训练,大家安全地找到躲避处,整个团队只有宋煜受了伤,还有两个承担地面单兵工作的学长,离组在外,令人担心。 这里地处高原,背靠雪山,地理位置相对偏远,不多的信号基站遭到震动破坏,信号几近中断。 “打不通电话,没有信号。” “我也不行。” 同组加上何教授一共十个人,两人离队外出,剩下的只有五个人有手机在身,充电宝只有一个,没有人把电话顺利拨出。氧气瓶不够,宋煜负伤,他们现在甚至找不到医疗救援。 与何教授同行的是当地地震局办公室主任,发生地震之后,他当即向何教授的团队请求了支援。 省测绘专家团队来到当地需要时间,而现在时间和灾情测控对他们的抢救工作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何教授的团队就是他们现在最好的选择。 在万分危急之下,何教授没有当机立断地答应,而是对自己带的这些年轻人说:“你们现在要抓紧时间回去,否则后面会发生什么,谁都预料不到。” “特别是你。”何教授看了一眼受伤的宋煜,心里觉得唏嘘,这是他觉得做这一行绝好的苗子,他不希望这件事让宋煜对应急测绘产生恐慌情绪。 “我可以让他们派车送你们出去,现在就准备一下。” 没有一个人要走。 “我不回去。”第一个开口的是一个学姐,“我们干的就是应急,现在一出事儿就跑,算什么?”她从包里拿出纸和笔,自己写了一封协议,在最下面签了名,递给何教授。 “老师,你不走我是不会走的。”她虽然这么说,但手都在发抖。 这场灾难来得完全是预计之外,他们是突然背负使命的,这本不是他们应该做的事。 没人真的不害怕。 何教授没有来得及接过这张纸,就被其他学生夺走,他们在摇晃的临时避难处一个接着一个签完,最后是刚入组的宋煜。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忍着疼用左手写下自己的名字,是最潦草的一次。 他们甚至连自我打气的时间都没有,就在慌乱间穿上防震救援衣奔赴战场。跟随主任到指挥中心安排的临时集中地集合的时候,应急测绘小组才终于找到了可以为宋煜诊断和包扎手臂的医护人员。 “小臂骨折了,我想给你固定住,千万要小心。” 宋煜全程微微皱眉,不说话。只是不断地在问,“有信号了吗?” “不行,还是没有信号。晓月手机都关机了,他们说下午报的有大雪。”他忧心忡忡,“我们必须在下雪前收集到足够多的灾情影像,否则到时候什么都拍不到了。” 另一个学姐正在用笔记本对之前的影像进行建模处理,没有抬头,“卫星电话也行啊,总得给咱们一个吧。” “现在卫星电话是最紧缺的,指挥中心和医疗队都不够用。说是明天中午之前帮我们争取到一个。” “我好想给我妈妈打个电话……” “他们一会儿会发对讲机的。” “那个对讲机是和指挥中心沟通的内部无线电,工作频率不支持外部通话,也没有驳接器。” 处理数据的学姐忽然发现一个程序报错,“这个有点问题,你们谁会编程?” “我。那个遥感程序是我写的。”宋煜刚吊起手臂,就投入到应急任务中,只用一只左手调试程序,在动荡中重新操控住特供机。 特供机的内置底层代码也是宋煜改写的,没有他在场,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没人能短时间内解决。 一个由研究生和博士的、不足十人的团队在灾情发生的第一时间,撑起了一线应急测绘任务,遥感的无人机在动荡的大地上空盘旋,让指挥中心的救援得到了最精确的指导,很顺利地救出了许多困在震中的人。 “外出的小罗和晨晨回来了!” 这是他们这一天得到的第一个好消息,尽管两个人多少都受了点伤。但他们也带回来非常珍贵的地面数据,供给数据处理分队的两位学姐与何教授一起进行灾情地图建模。 在震感渐平之后,他们回到了移动测控车,短时间内组建好应急移动监测平台。他们每一个人都承担着多重任务,分身乏术。从事发到下午六个小时,宋煜在两台笔记本和一个无人机操控台前用一只手做着操作,连一口水都来不及喝。 但只要有一口喘气的机会,他又会重复问:“有没有信号?” 大雪下下来,气温骤降,很多人的手机都冻得关了机,宋煜的手机屏幕都砸坏,也来不及去检查究竟是坏了还是关机。再后来志愿者来送水,监测中的宋煜听他们说话,似乎用老式电话可以打出去。他很快起来,吊着胳膊麻烦别人借他用一用。 “你试试吧,时好时坏的。” 他一直以来都冷静得过分,无论是自己的手砸到骨折,还是超负荷进行多任务处理,他都表现得训练有素,不像个普通学生,倒像是个真正的应急测绘员。 但拿到有可能能与外界联系的老旧手机,单手在很小的按键上输入一串他几乎倒背如流的数字时,宋煜的手指忽然间发抖,他的眉头紧紧皱着,手握着电话贴紧耳侧。 依旧打不出去。 “你发短信试试,他们是发短信出去的,但也不一定能发出去,就是有时候运气好可以。”志愿者也没有把握,“我也是听说的……” 宋煜向他道谢,节省时间,很快速地给乐知时编辑了一条短信。 [我是宋煜,我很安全,手机暂时没办法联系你,不要担心我,好好在家等我。] 看着打转的图标,还有这条消息。宋煜忍不住,又多发了两条。 [你记得我以前说的吗?你方向感太差了,别来找我,原地等着我就好。] [宝宝,我爱你。别来。] 这二十多年,除了偶尔希望乐知时也能看对他报一点超出兄弟之外的情感,宋煜第二次产生这么强烈的希望,只是想让这微弱的信号能够好这么一小会儿,让乐知时能看到他的消息,能不要过来。 阳和启蛰的一次对话仿佛成了他们之间的某种预兆。 宋煜不断地在乐知时需要的时候前去找他。他唯一需要乐知时做的就是原地等待,尤其是灾难面前,他怕乐知时承受不了。 但他不明白,原地等待是乐知时最不会做的事。 他永远会来找他。 这两条在繁重任务间隙发出的信息他不知道有没有真的传送到乐知时眼前,他只能不断地对这位志愿者重复,如果有消息,请麻烦联系他。 雪越下越大,指挥中心不断地往回反馈救出的人数,每多一个他们应急小组都会多松一口气,靠他们苦苦支撑的应急移动监测也开始逐渐显示出劣势。 大雪覆盖了大部分的地景,无人机航拍传送回来的有效影像在不断减少。 好在天黑之后,省会数十人的应急测绘组也终于来到震中,带来了更多的移动测控车,也终于组建起更大面积的地面单兵系统。受伤的宋煜没有办法像其他人那样去地面执行拍摄任务,组内的学姐学长都一个个在指挥下离开,最后一个人离开的时候,宋煜伸出左手抓住了他。 他把自己开不了机的手机递给他,“学长,如果你们能找到可以充点或者修理手机的,麻烦帮我一下。” “你放心,我肯定会替你想办法开机的。” 宋煜与两个省会应急测绘员,还有一个消防员一同在移动监控平台工作,吊起的右手固定得不够稳,晃起来很疼,指挥中心不断地在对讲机里确认位置,他不能停下,于是又请求身边的测绘员用绷带帮他再缠紧一些,另一只手继续完成定位传送。 “救出来了救出来了!” “这里有一个!” 对讲机里救援队的声音很模糊,但至少是一种慰藉。 “这次幸好你们在,真的是救星。”消防员开着测控车对宋煜说,“你们至少抢回了十二小时的救援时间,到目前为止死亡人数只有一个,是万幸了。” 宋煜不觉得这是好事,他甚至不太想听到死亡人数几个字,但偏偏他才是那个每隔十秒就会确认伤亡人数的人。很不合时宜的,他想到了在电影院没能看完电影的乐知时。 总说乐知时对灾难有应激,但宋煜想他应该也是。 幼年时就经历了乐叔叔的离开,不断地去看那些受灾救灾的新闻,反复刺激,都是自己心理应激的表现。直到找到参与救援的人生规划,宋煜才觉得自己找到了一条自我疗愈的路。 他想喝水,但单手也打不开水瓶,只好作罢。 “希望这个数字不要再增加了。” 多增加一个,就会多一个破碎的家庭。 但灾难是无情的,他明白自己的希望也只能是希望。 “希望吧。太难了。”消防员年纪也很轻,可能也才二十出头,穿着亮橘色的消防服,肤色很黑,他叹了口气,“妈的……干这行,我女朋友都跟我分手了。” 没过多久,他又自嘲地笑了一下,“幸好分手了……” 测绘员也很感慨:“你们是一线,最危险的。” “什么不危险?那些年轻的小护士,个子小小的,缺人了要抬担架还不是得上。我看她们现场抢救,有好些一边掉眼泪一边救人。”他摇摇头,车子继续往前开,“都是人,谁不怕啊。我十九岁第一次真的参加救援,手他妈都在抖。” “这种操蛋的时候,总有人要上啊,不然怎么办,也不能看着所有人一起等死。” 宋煜沉默地听着,忽然觉得自己的焦虑平缓些许,也不再反复确认死亡人数。身临其中,做了一份可以救人的工作,宋煜才终于对灾难没有那么强烈的抵触。 因为他掌握了主动权,是在最操蛋的时候可以上的那拨人。 凌晨,到了单兵点接上一个持有拍摄仪器的测绘员,对方一上来,就问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叫宋煜的人。 沉浸在数据采集里的宋煜没有抬头,被拍了一下肩膀才转身。 “有搜集失踪人口的志愿者在找你。”那个测绘员放下仪器朝下面喊了一声,他们又接上来一个志愿者。 “你是宋煜是吗?”志愿者慌张地在自己的失踪记录里划去宋煜的名字,万分庆幸,“太好了太好了,又少了一个……”他给消防员报了个地点,正好是他们要去测控安全度的灾民集中地。 志愿者把自己手里拿着的另一部老旧手机递给他,“有人在找你,好像是你的男朋友。你看现在能不能给他回个电话。” 那一刻宋煜的心很猛烈地抽痛了一下,像是被尖锐物狠狠地刺中。大概缓了好几秒,他才能开口。 “他安全吗?” “安全的,和我朋友在一起。” 但他的电话没有打通,乐知时关机了。 宋煜从没有如此忐忑过,短短的两公里路程变得格外漫长。终于抵达的时候,他在志愿者的帮助下穿上羽绒服外套,拿着他的手机冲下去找乐知时。 天太黑了,到处都是蓝色的大帐篷,遮蔽着他的视线。 他的视线慌乱地搜索,心里默念着乐知时的名字。 直到某个帐篷被拆开,硬挺的防水布料缓缓落下,一个不真实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宋煜有一瞬间几乎脱了力。 乐知时被厚厚的冲锋羽绒裹着,背着看起来会把他压垮的大包,一只手拿着便携氧气瓶,另一只手则握着帐篷架,看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的志愿者。 他没想到重逢会是这样的画面。一路上赶来的他以为乐知时会崩溃,会因为情绪过激而犯病,或者在路上迷失、甚至因为没有足够的准备而受冻。 但乐知时比他想象中还要勇敢和理智,他甚至在人手最紧缺的时候为别人提供非常重要的帮助。 “宋煜……”乐知时抱住他,忽然发现不对,隔着羽绒服摸他的手臂,声音都有些发抖,“你手怎么了?” “没事,一点小伤,被仪器砸到。”宋煜扶着乐知时的后脑勺吻了他额头好几下,赶紧将乐知时带上车,让他坐下,“你有没有不舒服?” 乐知时摇头,也没有再哭了,“我吃了抗高反的药,还有维生素,现在感觉适应一些了。”他又忍不住强调,“宋煜,我没有发病,我控制得很好。路上我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还给你带了水和吃的、你是不是没有吃饭?你们的学长学姐呢?我给他们也买了……” 看见乐知时向他展示自己的背包,宋煜忽然间说不出话了。他没想到乐知时会这么理智,在这么短的时间做这些,一时间心绪复杂。 发现了宋煜的沉默,乐知时也把背包放到一边。 “你一定不想让我来。” 乐知时垂着眼,声音很弱,“可能也觉得我只会来添麻烦,但是我真的受不了什么都不做等着你……我等不了。” 宋煜终于忍不住,伸出左手握住乐知时的手,声音很低地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他有些慌乱地解释,“我的手机一开始就砸碎了,现在也不在我手上。我中途给你发了消息,但是可能没发出去……” 乐知时轻轻地抱住了他,很安慰地摸他的肩膀和后背,“没事的,哥哥。” “看到你我就不怕了。” 他们和灾难中许许多多的人一样,如同弱小的困兽彼此安慰,幸运的可以拥抱,不幸的或许只有废墟下极力贴近的指尖。 但爱赋予求生的力量。 解决了特供机物理层代码的问题,带伤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的宋煜被换下来,他反复检查乐知时的高反状况,发现比自己想象中好一点。 乐知时把自己买的许多种抗高反的药分给了宋煜和车上的其他人,又给他们饼干和面包。志愿者之前发放食物时没轮到他们,只有水,消防员一晚上没吃东西,边开车边塞了几个小面包,这才抵了点饿。 “得亏有你,不然我开车都头晕眼花的,太危险了。” 乐知时一直摇头,“给你们添麻烦了。” “多个人多份力量啊。”另一个测绘员笑着说。 他们短暂地在车里靠着休息了几小时,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乐知时头疼醒了,又吃了点药,然后靠坐在车里,扶着累到没有知觉的宋煜,让他靠在自己的腿上睡。他弯着腰,轻轻地护着他的头和肩。 余震来得比他们想象中晚,而且都有了提前的预警警报。一次是早上8点10分,预警时间16秒,预估烈度3.2度。另一次时隔仅一个半小时,预警时间18秒,预估烈度3.0度,震感稍弱。 两次都有提前预警,大家保持警惕,伤亡远远小于第一次高级别地震。 正午,他们开车到集中帐篷区领取午饭。宋煜受着伤,乐知时替他排队,忽然听到有人在志愿者人群和灾民区拿喇叭喊,“有没有会外语的?大学生也可以的。还有懂法律的吗?这边很缺人手!” 站在队伍前端,乐知时望着那个方向,见拿着喇叭的人一无所获。 前面排队的工作人员叹口气,“这里这么偏,除了来旅游的,哪有什么大学生什么律师的……” 另一个人则说,“听说是有外国旅客被受伤,还有一些本地受灾的灾户,现在正在向他们讨要赔偿。每年地震都是这样,前面救人都来不及,后头的又有人闹,根本忙不过来,能提供法律咨询的志愿者太少了。” 两个人离开,只剩下乐知时,他接过递来的饭,出了队伍。 直面灾难的现场对他来说,真的很难。 求助的志愿者大哥再一次对着扩音器大喊:“有没有懂外语的?有可以提供法律帮助的志愿者吗?不需要律师,只要了解流程都可以!如果有请联系志愿者总部!我们就在……” 才说到一半,一个面容苍白的年轻男孩走到他面前,“您好。” “我应该可以帮点忙。” 第102章 【正文完】不冻之地 乐知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这样走过去参加了志愿者工作。 明明他连看到电影里的灾区都觉得可怕。 对方对他的出现表现出极大的惊喜和感谢,在乐知时点头跟他走时,才忽然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宋煜的午饭。 “您稍等等我,我送个午饭很快就来找您。” 很显然,宋煜是不同意他做志愿者的。 “你没有受过专业的应急训练,一旦发生余震你都不知道怎么避难,很危险。”宋煜拧着眉,顿了两秒,“你就留在车上。” 乐知时并没有因为他的拒绝而产生什么情绪,他知道宋煜是担心他。 “没关系的。”他摸了摸宋煜的手臂,“我问过了,地点就在灾民集中安置处里面,很多人,如果真的发生余震大家会集中避难。他们说了,等专业的团队来了,我们就可以替下来了。” 他低垂着眼,由于口呼吸,声音很缓,“我也想像你一样,为他们做一点事。” “你不怕吗?”宋煜问。 “我怕啊。”乐知时很诚实地说,“他们找不到人,我明明可以,为什么不去呢?” 沉默了几秒,他又抬眼,看向宋煜,“而且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没那么慌了。” 宋煜最终还是没有拦他。 他用一只手臂抱住乐知时,给了他一个安定的、平静的吻。 “千万要小心,不要受伤,好吗?”宋煜用一种很温柔的请求的语气同他说话,“我来接你,好不好?” 乐知时点点头,“好,我打饭的时候听说卫星电话送过来了,你给妈妈打个电话。” 他长大后,第一次用了这样的称呼,让宋煜有些没来由的难过。 “好。” 这也是宋煜第一次,看着乐知时独自离开的背影。 他终于也要真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暂别宋煜,乐知时跟着之前招募志愿者的大哥往另一个方向走,这里人来人往,很多受难的灾民,大家都挤在帐篷里吃饭,好在大多伤势不重。 “你外语水平怎么样?可以和外国人沟通吗?” 乐知时点头,“可以的。” “那就好,现在这边有四个自由行的外国游客,要去雪山的,结果地震来了都受了伤,有一个腿都压坏了。我们这边比较偏,有能说英语的但是沟通起来还是困难。现在信息登记什么的都很麻烦。” “我尽量试试。” “你是学法律的?”大哥又问。 “嗯。但是我刚学,其实还是个大一学生。”乐知时有些紧张,“可能帮不上太多忙。” “没事儿,我们也不是让你现在去打官司啥的。你先去平复一下他们的情绪,他们现在太着急了,我们都不懂,他们就不信咱们的话。专业的律师救助团队在路上,下午可能就来了。” “好的。”跟着他走的时候,乐知时看到一个担架抬着后背受伤的灾民,忽然有点胸闷,呼吸不畅,他没敢再看,脚步飞快。 那四个外籍游客都是从澳洲来的。乐知时到的时候,他们其中的两个正在和几个志愿者争执,双方似乎都领会不了对方的意思。 “你看看,真的焦头烂额。” 乐知时被带过去,尝试与他们沟通,他从小最擅长的学科就是英语,口语很流利。对方听到熟悉的语言,立刻变了表情,慌张地向乐知时求助。 “没事的,我先登记一下你们的信息,然后我们这边会尽快联系你们的大使馆……” 他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和这几个外国游客沟通,安抚他们的情绪,对方不希望他离开,希望乐知时可以留在他们这边提供帮助,但乐知时不能不走。 “我还要去法律咨询处那边帮忙,你们如果需要任何帮助,可以让他们找我。” 那个大哥也说:“下午的时候信号应该能抢修好,我留你一个电话吧。” 乐知时同意了。 临时成立的法律咨询处事实上非常简陋,只有一个斗篷,一张桌子。很多人围在那儿,大多数都是本地的难民,他们说着口音浓重的话,冲突似乎也不小。 “问你们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我的房子怎么办?”一个约莫五十岁的中年妇女趴在桌子上大哭,“我家里什么都没了啊……” “还有我的保险,我保险怎么赔偿啊?现在都没人管我们……” 当下只有一个志愿者负责,她并不了解这些,只能重复说:“你们先冷静一下,现在搜救工作还在进行中,到时候会有人来负责大家的……” “——什么时候来?我很重要的东西都在民宿里,我的笔记本里全是我最重要的商务资源!” “我也是,我现在能回去拿吗……这些东西后面有没有人赔偿啊。” 乐知时有些怕看到这样的场面,但他还是努力克服内心的惶恐,朝这些灾难中受苦的人们走去了。 事实上,对于他一个刚刚系统学习法学的大学生而言,这种经历几乎是完全空白的。乐知时一开始也只能向他们介绍自己所学的专业,试图安抚他们的情绪。一开始他们并不能接受,认为乐知时太年轻,这张脸看起来更像是上电视的那种人,并不可靠。 但乐知时耐心地为他们科普了《物权法》,告诉他们持有房产证可以主张哪些权利,现在需要准备些什么……每一个灾民提供的问题,他都努力、确切地作答,态度诚恳。相比于含混不清的回应,相对专业的答案给了这些灾民少许安抚,大家也愿意相信他们是真的能帮忙,也愿意帮忙的。 回答问题的时候,乐知时都会记下灾民的信息、他家的受灾情况和联系方式,方便后面专业的法律团队到来时可以比较顺利地接手工作。 每隔一段时间,乐知时就要吸一些氧。 之前那个哭喊着的中年阿姨,也有点心疼他,“小伙子,你喝不喝水啊。” 乐知时摆了摆手,取下吸氧面罩,“没事的阿姨,我就是正常的高原反应。”她一定要把自己手里很宝贵的水给乐知时,最后乐知时只拧开仰头倒了一小口,立刻还给她。 他说谢谢,可对方却一直摇头,很淳朴地对他笑,对他道谢。 她说谢谢你来帮我们。 乐知时忽然有些鼻酸,他觉得自己也没做什么,甚至有点后悔没有再努力学习一些。 从中午忙到傍晚,晚上他们送来了泡面,但乐知时不能吃,他吃了点中午没吃完的米饭,填了填肚子,又跑到外籍游客那边去帮忙,两边跑。 那个志愿者大哥终于带来了新的人,都是很年轻的大学生,从附近城市主动过来支援。 “我是学外语的!” “我学法,但是学得不好哈哈哈。” “我是体育生,有的是力气。” “太好了。”乐知时声音很轻,过了两秒,又重复了一遍。 “真的太好了。” 因为第二次大雪,法律团队在路上困了一段时间,到了晚上八点才抵达。他们没有想到会有一个整理出来的、非常完善的档案,很是惊讶。 “我也不知道给他们的建议是不是对的,”乐知时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是学生,没有真的处理过这些事,但这些资料里都写了他们的基本情况,还有他们期望的赔偿,应该有帮助的。” “太有帮助了。”领头的年轻志愿律师拍了拍他的肩,“谢谢啦。” 乐知时摇摇头,看着这个年轻的团队,心里暗暗想,他真的要好好努力,成为一个律师。 这样就可以像他们一样,来义务进行法律咨询的支援。 隔壁来了个临时义诊的队伍,有一些年纪大的医生,还有很多年轻的女孩儿。 乐知时顺便帮他们搬运药物,遇到一个挂着护士证的姐姐,犹豫了很久,忍不住开口,向她询问骨折之后应该怎么救治,如果固定得不好,想重新固定应该怎么做,三角巾怎么摆。 他学了很久,又站在旁边看她给受伤的灾民包扎。 本来乐知时是最怕看到受灾的场景,尤其看到受伤的人,他的心脏越突突跳得很快很快,还会呼吸困难,但想到宋煜的手,他这些许多的不良反应又克制下来,心率也渐渐平复,努力地学习护士的手法。 “这样,明白了吧?” 那个被包扎好只能吊起手臂的少数民族男孩站起来,很淳朴地朝护士小姐笑,说了好多好多感谢的话,最后还问站在一边学习的乐知时:“哎,你学会了吗?” 乐知时有些腼腆地笑,小声说:“我也不知道……” 来这一趟,他看到了太多太多,寻找孩子的母亲、倒塌的房屋、因为流离失所而哭泣的灾民,这些都勾起了乐知时心里最深层次的恐惧,但有更多的人,他们都比乐知时想象中还要坚强和乐观,在临时的帐篷里甚至可以彼此调侃,还反过来安慰他,让他不要怕,没什么好怕的。 乐知时不由得想,这些人好像是不会被打倒的。 真正地亲临现场,为他们提供了一点点的援助,仿佛就拥有了能直面灾难的勇气。 心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我不怕你。 人类虽然渺小,但凝聚起来的力量又很伟大。 拖着沉重的步子,休息不足的乐知时交班后来到和宋煜约定的地方,他站在那里等了几分钟,听到有小孩在哭,好像是很小的孩子。 循着声音找了一会儿,他最后在一个集中帐篷的背后找到一个小朋友,也就五六岁,穿着红色的棉袄。 “你怎么了?”乐知时蹲下来,手轻轻地摸了一下他的脸。 他抽噎着,哭着对乐知时喊爸爸妈妈,要爸爸妈妈。 乐知时的心一下子感到刺痛,腹部很难受。但他抱住了小孩,摸着他的后背,“没事的,你告诉我,地震之后你见到爸爸妈妈了吗?他们叫什么名字?” 他抱起了这个孩子,从他抽泣间隙得到的寥寥数语得知,他是在街上和妈妈分开的,现在都没有见到过他们。 他就在耳边哭,乐知时心里涌起一股海浪般的悲痛,几乎要淹没他整个人,但他怀里是一个沉甸甸的生命,他根本脆弱不起来。 “我会带你找到他的。” 宋煜还没有来,他请求约定点的一个志愿者帮他传递消息,然后找到了今天招募志愿者的大哥。他有扩音器,还有相对更广的人脉。 但找人真的很难,这里实在是太冷太乱,人人都躲在帐篷里,就算同在一个集中区,可能都会错过。他很庆幸自己是凌晨来的,那时候没多少人,宋煜才能找到他。 花了一整晚,乐知时精疲力尽,但小孩哭起来,他就会抱住他。有那么一瞬间,乐知时甚至麻痹地想,如果真的找不到,他很想领养这个小朋友。 起码和自己一样,有人照顾。 但他的想法没有实现,也很幸运没有真的实现。 那个小朋友的爸爸听到播报之后赶来找他了,他似乎扭伤了脚,走路姿势很不顺,但又像是忘记自己受伤,很快很快地跑来,蹲下来紧紧地抱住那个孩子。听到他很伤心地喊着爸爸,乐知时终于忍不住转过身,背对他们哭了。 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敢想自己的爸爸。 那个听起来似乎完美的男人,好像只存活在别人的口中,乐知时不了解,也不想去了解,在每一次听到有关他的故事,乐知时都是沉默。 他没有享受过多少父母的爱,很害怕去想念,因为无论他多么想念,都是徒劳的。 干脆不要想。 在电影院里,看到冲击力最强的灾难场面,乐知时觉得尚可忍受,即便是很血腥很残酷的镜头,他也不至于离席。 真正让他无法接受的,是电影里的孩子和母亲见面的那一刻。 当时他极其痛苦地想,为什么我们不能见面了? 为什么没有活着回来…… 此时此刻,看到地震中走失的孩子在自己的帮助下可以回到父亲身边,乐知时才敢真正地去想象。 如果当年他没有死,自己会不会也像这个孩子那样,抱住赶回来的父亲。 乐奕应该也会紧紧拥抱住他,像眼前这个父亲一样对他说:“没事了乐乐,爸爸回来了。”. 就在乐知时捏着小孩子送他的一颗塑料小珠子站在冷风里、看着他们离开的时候,宋煜喊着他的名字,朝他走来了。 乐知时对他露出一个很淡的笑,被他揽入怀中。 怕碰到宋煜受伤的手,乐知时很快又退离,“你今天怎么样,手疼吗?” “还好。”宋煜给他戴上羽绒服的帽子,“我下午借到卫星电话,给妈打电话了。她把我骂了一顿。” 说着,宋煜笑了笑,“我只能对她说,我也不想发生这种事。” “她是不是也骂我了?”乐知时垂下眼睛。 “嗯,她被你气死了。”宋煜吓唬完,又抱了抱他,“但她也说你肯定是担心她,才不敢告诉她。外婆的事……你们不也没有告诉我吗?” “她不让我跟你说。” 家人就是报喜不报忧的,乐知时想。 但也是因为爱彼此,才不敢说。 乐知时也没有告诉宋煜刚刚那个孩子的事,只是紧紧地握着宋煜的左手,和他一起回到测控车上。尽管乐知时因为太累,没有对他说白天的志愿活动,但宋煜还是给他拥抱,一遍一遍对他说:“你长大了,你很棒,很勇敢。” 尽管第一次地震的烈度很高,但当时救援指挥非常及时,持续高效地进行搜救,伤亡和以前比少了很多。 第二天的时候安置区开始通电,也部分恢复了信号,乐知时终于收到了宋煜迟来的消息。 看到那些文字,他眼前似乎能看到宋煜慌乱的脸。他反复咀嚼着宋煜说的“我爱你。别来。”心里尝到一丝苦涩的甜。 他插着充电宝,给林蓉打了个史上信号最差的电话,被她断断续续大骂了一顿,又听她抽抽搭搭地哭,然后不断地道歉和认错。 林蓉怪他,“你胆子也太大了,不怕路上出事的吗?” 乐知时低声说,“我一听到消息,都忘了害怕了……” “唉,你们今年,都不能回家过年了是吗?” 乐知时沉默了好久,也不敢回答。 林蓉也无法责怪他,甚至还说要赶来陪他们,被乐知时一通劝解,才打消这个念头。 他也给所有关心他的人报了平安,蒋宇凡头脑发热,也要来帮忙,乐知时好说歹说,才劝住他。 但他自己不想走。 乐知时还想留在这里,多帮一些人。 到第四天,安置处越来越完善,有了移动厕所,已经有小朋友在安置处的大帐篷里聚集接受心理辅导,有专门赶来的心理老师来上心理课,进行难后调节。 有时候乐知时很累了,会坐在帐篷外听他们上课,听到那些可爱的小朋友声音稚嫩,拖着尾音齐声回答问题,会有一种充满希望的感觉。 好在余震的频率已经降下来,后续的几天大家也都在惴惴不安中平稳度过。 他成为幸存者信息收集组的一名志愿者,奔走于雪山下的各个角落,收集信息,联系新闻媒体和社交网站上的自媒体,发布他们的消息,尽可能地向幸存者的亲友报去平安。 他们得到了很多人的扩散和转发,不断地有亲人相见,劫难后重逢。 乐知时已经可以很坦然地接受别人的失而复得,并为此而感到幸福。 除夕的那天,收集信息的他跟随一位少数民族同伴路过一个地方。乐知时顿住了脚步,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同伴叫他走,乐知时才急忙跟上。 听宋煜说,他们的灾情地图现在越来越完整,越来越精确,可以很好地帮助指挥中心制定救援计划,乐知时觉得好幸运。 灾情逐渐稳定,搜救工作的密度不断减小,医疗资源也足够应对。稳定下来,学校要求何教授带学生返程,他们不得不走。 乐知时算了算,这大半个月就像做了场慌张的梦,不觉得可怕,但会难过。 甚至舍不得就这样离开。 离开的前一天又下了雪,乐知时拉着宋煜的手,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雪山在他们的身后,冬日暖阳下闪烁着耀眼的光,天空很蓝,蓝得仿佛从没发生过任何不幸的事那样,很美。 两个人边走边看,宋煜时不时会低头去看乐知时。 “你太累了,瘦了好多。” 乐知时仰起脸,对他笑了笑,“没有。” 宋煜陷入短暂的沉默,仿佛在心里做了很艰难的决定一样,皱着眉问他:“你会害怕吧,我继续做这样的工作。” “会。”乐知时很诚实地点头,又垂下头,“是个人都会怕吧。人都是自私的,我也希望你做最轻松最安稳的工作。” “但我那天看到你们做出来的灾情地图和模型,忽然间就觉得……真好。”乐知时皱了皱眉,看向宋煜,“你们真的拯救了很多人。” “还有那些消防员、医生、护士、甚至有些挺身而出的普通人,他们也有爱人啊,他们的爱人和亲人好无私啊。” 乐知时收回放空的眼神,对宋煜微笑,“和他们比起来,你的工作危险系数都没有那么高了。所以我也要努力学着不那么自私。” 宋煜牵着乐知时的手,因感慨而说不出话,被乐知时领着来到旧城的一处大门前。 “到啦。”乐知时语气中有些得意,“我可是记了很久的路才能带你顺利来这里的。” 这是一座教堂,没有上次广州那幢宏伟,也不那么精致,静静地矗立在蓝天与雪山下,透着一种很朴素很纯粹的美。 乐知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的蓝色天鹅绒盒子,还差点掉了,紧张让他变得有些滑稽,好不容易接住小盒子,放在手心,脸上的表情局促得可爱。 “这是之前,你生日的时候,我定制的礼物……”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都过了除夕了,自己居然还没把生日礼物送出去。 宋煜却怔在原地,视线从乐知时冻伤的手指缓慢地移到展开的盒子,里面是一对闪烁着银色光芒的戒指,款式很朴素,一大一小,依靠在一起。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定制店,和那个工匠师一起设计的。”乐知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找蓉姨借了一笔钱,所以我现在没有存款了,只有外债。” 宋煜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颊,“留给我的遗产都没了是吗?” 乐知时很快速地拿起一枚戒指,像是怕他不要似的,“只有这个了。” 他牵起宋煜的左手,站在没有因灾难而倒塌的幸运教堂前,很轻声地问宋煜,“我可以给你戴上吗?” 宋煜也拿起盒子里的另一只,“我可以吗?” 乐知时很快速地点了好几下头,伸出自己的手指,很乖地提前说了谢谢。 为他戴上的时候,宋煜才看到内圈有什么,他转动戒指,对着阳光看了看,是一块二十分钻石大小的墨绿色玉,内嵌在铂金戒指里。 “这是……” “藏玉。”乐知时抿了抿嘴唇,“还挺应景的,我们现在就很靠近产地了,对吗?” 宋煜会心一笑。 原来他把自己送的玉石偷偷镶在里面了。 “这个很难做,工匠师试了好多次,所以做的很慢。” “为什么嵌在里面?”宋煜问。 “我想把我的玉藏起来。”乐知时笑了起来,嘴角有一处小小的凹陷的涡,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不曾受过任何苦难,弯起来如同新月。 “交换戒指的仪式已经结束了。”宋煜一只手捧着他的脸颊,“两位新人可以接吻了吗?” 乐知时不好意思地向后退,想说这不是结婚,但宋煜抢先一步揽住他的腰,在美丽的教堂下吻住他柔软的嘴唇。 没有白纱,没有西装革履,没有鲜花和地毯,甚至也没有任何人的祝福。冷冽的寒风环抱住他们的身躯,雪山也来见证他们的劫后余生。 还有他们无声的誓词,短暂的停留,长久的许诺。 回程的车发动之前,何教授把宋煜叫下去说话,乐知时坐在车里,从车窗玻璃往下望。宋煜垂着的手,无名指和自己一样,闪烁着很美的银色光芒。 “宋煜呢?” 听到有人喊他,乐知时先转过脸,看见一位学长,手里拿着一个碎了屏的手机。 “学长,他跟何教授谈话去了。”乐知时轻声说。 “是吗?那我给你吧。”学长笑着把手机塞给他,“你看这砸得……我们都是冻关机,就他是砸坏了,刚刚那个修手机的哥们儿才给我。你一会儿给小宋吧,不知道他还要不要。” 乐知时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的确碎得不像样了,但很神奇的是,还能开机。 刚刚那个学长落座到前面,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过来对乐知时说,“你的头像是不是一个小芝士?猫和老鼠里面那个。” 乐知时点了点头,“嗯。” “怪不得,我一打开手机微信消息爆炸,一看都是一个叫‘摩尔曼斯克’的人发的,是你吧。”学长笑着说,“你是真担心啊。” 另一个学姐说,“那当然担心啊,小乐同学和小宋简直是我们学校的神仙爱情。你看咱们冰山小宋什么时候对别人细声细语说话过?一见面就抱抱,还笑得很温柔,一点都不像他了。”她叹口气,“看来世界上是不存在冰山男的,遇到真爱铁定融化。” 乐知时的注意力都放在刚刚学长说的话上面,有些迷茫地喃喃自语,“摩尔曼斯克……” 他下低头,解锁手机,指腹点在破碎的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微信对话框。 的确是这个备注。 这几个字他很熟悉,但又隐隐有些疑惑。 微微转过脸,正好对上车外宋煜的视线,他抬起头,给乐知时一个温柔的微笑。 “学姐。”乐知时收回视线,凑上前,轻声问,“摩尔曼斯克是那个地名对吧吧?” 那个学姐转过脸,“啊,是的,在俄罗斯。” “那是北极圈唯一一个不冻港。”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后面会有番外,因为最近背痛一直在持续,每天好像都有做不完的事,所以后面的番外可能暂时采取隔日更新的模式,从9号开始,抱歉抱歉。 一直以来的后记都是写在番外结束的,这次我想先就的正文结局写一点。 比较久的老读者可能知道这本书其实是在18年写人设之后就有的文案,还挂在某本(非人?)的入v章作话里,算下来都快两年了,但是中间第四本插了队,所以现在才写。最初只是某一天心血来潮想写可爱受,后来放了很久,重新拾起这篇文的时候,已经是2020年的5月底。 整个2020年有一半的时间困在家乡,对我的影响非常非常大,生活心态也好,行文风格也好,都有很大改变。所以再拿起这篇文,在一片空白的大纲之中,我脑子里产生的第一个构想是结局的场面:当灾难发生时,很多人为此奉献和牺牲、负重前行,在尘埃落定后相爱的人给彼此一个慰藉的拥抱。 可以说整篇文的基调,都是我在先有了这样一个灾难之下的结局后,才定下来的。所以有的读者说,这篇文看似很甜,但其实基调是偏压抑的,是这样的。 宋煜的职业从选专业开始就被质疑,为什么要学这个啊,为什么不去t大之类的。其实也是根据我脑子里的结局来的。我总在想,我们之所以可以安稳地生活,是因为很多不得不做的事有人替我们去做了,在默默无闻地保护我们,这很可敬,而且无法用金钱与前途去衡量他们的价值。 包括乐乐的讨好型人格、分离焦虑和灾难ptsd,其实都是我从现实感受到的,也是从这个结局逆推出来的一个人设。他已经不是我两年前想到的那个单纯可爱的设定,是两年后有了整篇文全局基调之后的乐知时,我觉得这才是我想写的一个复杂的角色。 很庆幸能够坚持写到最初的结局构想,和当时的我想象中没有太大偏差,甚至有种走过环形轨道回到最初的感觉。看到了当时站在,为了他人奔走的宋煜和乐知时,北极圈和他唯一的不冻港。 其实我对这个故事的心态也蛮复杂的,一面希望大家能感受到想表达的那些内容,另一方面我又希望大家永远不要对此感同身受,不要因灾难而痛苦,不要因不够好的亲密关系而难过。所以无论哪一种声音,我觉得都是好的,因为人和人也都是不同的。 最后要感激所有在每一次天灾人祸中负重前行的人们,非常非常地感谢,他们也有爱人和亲人,但不得不为了保护更多的人而挺身而出,真的很伟大。在2020年之后,我认识到很多过去不曾注意的工作有多么重要,坚守在这些岗位上的人有多么重要。感激是说不尽的,真的很希望他们都可以得到福报。 一如既往地,感谢每一个陪伴我度过连载期、给我鼓励和帮助的读者,是你们让这篇文能够完整地展现出来,让我能坚持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可能很多人觉得这是客套话,但其实真不是,每天无论多忙我都会在九点以后看看评论区,这样就会有好好写出下一章的动力。在这里要给大家鞠个躬,追更辛苦了。 番外再见,会多多撒糖的。 第103章 番外一:欢迎回家 回去的路上,乐知时越想越觉得心虚,就怕见到林蓉和宋谨被大骂一顿。 “现在知道怕了?”宋煜看着他不敢摁门铃,纠结时间长达一分钟之久,忍不住逗他,“跑的时候那么义无反顾。” 乐知时转脸瞪了他一下,很小声又很直接说:“那还不是因为喜欢你。” 宋煜被他突如其来的直球弄得愣了一下,结果门忽然自己开了。 林蓉拉开大门,另一只手插着腰,“你们在门口叽叽咕咕说什么呢!我都站在监视屏这儿等了好久了。” 她话音刚落,突然间砰地一声,奇奇怪怪的彩带喷到宋煜和乐知时身上。 “欢迎回家!!!” 乐知时傻乎乎地把脸上和身上的彩带弄掉,又去帮宋煜弄,但眼睛都不在宋煜身上,所以手上的彩带糊了宋煜一脸。 “怎么这么多人啊……” 玄关外站了一大批人,除了林蓉和宋谨,蒋宇凡、秦彦、沈密、南嘉,连徐霖和曲直都来了。 宋谨手里拿着和他很不相称的玫红色彩带筒,笑眯眯地解释:“大家给你们搞了个惊喜。” 确实是惊喜,乐知时心里暗暗庆幸,还好没有被骂。 “对啊,你们现在可是大英雄和小英雄。”南嘉手里拿了俩傻里傻气的红色绶带给他俩挂上,还跟秦彦使眼色。“哦对对。”秦彦见了也立刻跟上来,从自己的运动挎包里拿出一面卷得好好的锦旗,走到他俩跟前,啪地一下抖开,笑得见牙不见眼。 两人盯着锦旗上的两行黄字,忍不住念了出来。 乐知时:“妙灸神针医百病……” 宋煜:“……德艺双馨传四方。” “卧槽?”秦彦飞快把手里的锦旗转过来自己看。 “秦彦学长你在搞什么啊?!” “哦豁?” 秦彦抓着脑袋,“靠,那个锦旗店的老板把我的订单和隔壁老中医的搞混了!” “哈哈哈哈哈哈!” 乐知时笑得站不住,趴在宋煜的肩膀上浑身都颤。 “好了好了,快进来,正好赶上晚饭时间。”林蓉抱了抱宋煜和乐知时,“我的两个宝贝都瘦了,肯定每天都吃不好。” “还可以的。”乐知时说,“宋煜在那边都不挑食了。” 秦彦笑起来,“那也没得挑吧。” “锦旗都拿错的人没有资格说话。”宋煜淡淡道。 为了这次的惊喜聚会,林蓉和宋谨特意把家里一直不用的长餐桌拿出来,做了一大桌子菜,中午大家就赶来布置家里,吹了各种形状的氢气球,让它们轻飘飘悬在天花板。 乐知时觉得好漂亮,一进来就不断地感慨,结果被蒋宇凡拽到一边,脚一伸,“乐乐你看。” 乐知时没有搞明白,四处瞄了瞄,“看什么?” 蒋宇凡又把自己的脚伸得更长一些,“看!” 路过的徐霖端着一盘炸鸡翅,差点被蒋宇凡伸出来这一脚给绊倒,好在他平衡能力还不错又被乐知时拽了一下,好歹是没真摔下去,但是结结实实踩在了蒋宇凡的新鞋上。 “啊我的限量版aj!!!” 乐知时和徐霖同时被蒋宇凡的抱脚痛哭吓到原地立正。 “啊……”乐知时反应过来,对徐霖说:“这就是蒋宇凡拿你和沈密能成的事儿打赌的那双aj啊。” 捧着一大盘炸鸡翅的徐霖突然炸毛,“谁!谁跟沈密能成啊!” 乐知时又被吓了一跳。 忘了忘了,俩人面前都不能提这事儿。 林蓉把自己烤的大蛋糕也端出来,搁到餐桌的一端,拍了拍手,“小煜来切吧,小煜有强迫症,切得比较整齐。” 乐知时也对林蓉的建议表示了赞同,“哥哥手超准的。” 于是一向比佛还难请的宋煜就真的去切了。 大家都聚在一起分享美食,一个一个传递宋煜切好的蛋糕。沈密叉了一块炸鸡送到嘴里,伸长脖子望着宋煜的方向。 “宋煜学长好惨哦,只有一只胳膊了还要切蛋糕。” 秦彦点头,“嗯,我们要多多关心残障人士。” 于是他们俩得到了全场最小的两块蛋糕,而乐知时一个人的是他们俩加起来的两倍大。 “我可能吃不了这么多诶。”乐知时转过脸,对落座在自己身边的宋煜说。 宋煜一脸高贵地拿起自己的叉子,“你可以吃不完,但不能分给他们。” 猫咪是很记仇的。乐知时吃了一口蛋糕,很谨慎地只在心里夸赞宋煜可爱。 大家边吃边聊,让乐知时和宋煜分享了很多在高原的经历。 “那里的人真的又坚强又乐观,而且很热情。”乐知时回忆起很多可爱的人们,“我走的时候都有点舍不得。” 曲直提出建议,“我们下次可以一起去那边旅行。” “对。”南嘉也赞同,“我一直想去看看雪山,从来没有去过高原,一定很好看。” “我们可以租帐篷!”乐知时有些兴致勃勃地提前策划,指着饭桌上的人说,“叔叔阿姨睡一个,南嘉姐和曲直睡一个,蒋宇凡和秦彦学长可以把你们的女朋友带上,我和宋煜睡一个,然后沈密和徐霖……” 还没说完,他就刹车了,但是沈密和徐霖对视一眼,还是异口同声地说:“我不和他睡。” 秦彦老神在在道:“此睡非彼睡。” “哪种都不睡。”沈密语气坚决,徐霖气鼓鼓地张口,仿佛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像只河豚。 “这种事情要从长计议。”宋谨给他们夹菜,“你们这些天很辛苦,要多休息,小煜要好好养伤。右手受伤了干什么都不方便。乐乐也是,下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不可以一句话不说就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了。” 乐知时很诚恳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下次肯定不会这样。” “真的吗?”蒋宇凡不相信,“你一听到宋煜学长出事,整个人都不正常了。我觉得你下次还是控制不了你自己。” “我这次去了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下次不会这么冲动了。我发誓,请大家监督我。”乐知时态度真诚地保证,还举起了自己的三根手指,看起来煞有介事。 宋煜握住他的手指,拿下来在餐桌底下扣住,语气温柔,“好好吃饭吧。” 秦彦贱兮兮地对着蒋宇凡模仿宋煜的口吻,然后又摇摇头,“火日立从来没有这么对我说过话。他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 “闭嘴。”宋煜说。 乐知时因为笑得太开心,不小心把手边小半杯可乐打翻,流到了宋煜的裤子上。他反应过来已经晚了,拿桌上的抽纸慌慌张张给宋煜擦,“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宋煜捉住他的手腕,对林蓉和宋谨说,“我去换一下衣服。” “哦好。” 他起身的时候稍稍瞟了乐知时一眼,但很快收回眼神,独自上了楼。走了也不过一两分钟,饭桌上的话题已经换了一茬,乐知时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说宋煜自己不方便换衣服,然后在一群人的起哄声中起身,红着耳朵从餐厅到客厅,最后加快脚步上了楼。 宋煜的房门是关着的,他不确定有没有落锁。乐知时试着握住门把手拧了一下,没想到打开了门,他一面很轻地往里推,一面在心里吐槽宋煜换衣服都不锁门。 结果下一秒就被宋煜抓了个正着,一只手就拽到怀里,抵在合上的门板上亲吻。 乐知时被这个意料不到的吻弄得有些腿软,仿佛忽然间被抽去气力,酥酥麻麻的愉悦感沿着皮肤攀爬上头顶。 “唔……”他每次接吻的时候,两只手就会不自觉地就往宋煜的脖子上缠绕,与他贴很紧,直到感觉自己贴上了宋煜折在胸前的手臂,才又恢复一些理智,想退离开一些距离,但又被宋煜的左手搂住后背。 他声音很黏软,在接吻的间隙喊着宋煜的名字,或是很乖地叫他哥哥,说很想他,像只刚生下来不久的小狗,极度需要爱抚。宋煜摁他后腰的那只手力道愈发重起来,但没多久又松开,自己也退开距离,只浅浅地啄吻几下,然后又亲了亲乐知时的鼻尖。 乐知时觉得这个吻结束得意犹未尽,靠在门板上微微喘息。见宋煜转身要往衣柜的方向去,乐知时又连忙跟上去,“哥哥,不亲了吗?” 宋煜看向他,盯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从衣柜里拿出一条新的黑色长裤,十分随意地开口道:“如果只能亲那就算了。” 乐知时第一下没反应过来,几秒后脸颊烧烫,“那、那就……算、算了。”说完他就准备往回走,又被宋煜拽住,“帮我脱一下外套。” 乐知时哦了一声,很听话地抬手去拉宋煜的外套拉链,替他脱下衣服,“需……需要我帮你穿裤子吗?” “不用了。”宋煜自己单手解开皮带,挂到衣柜的把手上,然后解开纽扣,长裤落到地面。乐知时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熟悉,然后又开始不好意思起来,自己像个傻傻的小机器人,慢悠悠地转身背对宋煜。 宋煜也觉得他可爱,故意逗他,“现在知道害羞了,之前着急得自己就上手了。” “没有。”乐知时苍白地为自己辩解,脑子里也想到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觉得自己在某些时候的确是太主动了,并且暗自决心以后要矜持点。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乐知时掏出来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接。 一只手的宋煜换起裤子来比他想象中还要快,贴上他后背,下巴抵在了乐知时的头顶,眼睛盯着他的手机屏幕。 “ryan是谁?”宋煜的声音都低了几分。 乐知时有些尴尬地转过脸,向宋煜解释:“之前做志愿者帮忙给外籍游客采集信息,有一个腿受伤的澳洲男生,当时留了我的电话。” 宋煜挑了挑眉,“这几天一直给你打电话的人就是他?” 乐知时点了点头,“但我已经跟他说过了,我有男朋友。”他叹了口气,“没想到他缠得更厉害了,因为知道我不是直的……” “所以呢?他觉得你们有戏?” 乐知时老实地复述了他的话,“他说我可以去澳洲和他结婚……” 宋煜太阳穴的青筋都跳了跳。 “电话给我。” 手机被他拿走,乐知时原以为宋煜会跟这个ryan说两句,没想到他直接拉黑,然后把手机交给了乐知时。 “我看他的腿是骚断的。” 宋煜把手机还给他,“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想带你一起去外出作业。” 乐知时脸上露出很可爱的表情,靠在他的肩头,每次看到宋煜吃醋,他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愉悦感,“你不带我明明是怕我出事。” “我也怕我自己后院起火。”宋煜对此耿耿于怀,“以后这种直接拉黑,还有那些要加你微信的,都一样。之前秦彦动不动就把你微信给出去,惹了一堆麻烦。” “欸?”乐知时捕捉到重点,“你怎么知道秦彦学长把我微信给出去的事?” 宋煜不吭声了,拉着乐知时下了楼。 大家对两人的换衣进度又调侃了一番。乐知时还是不适应被所有人起哄,皮又薄,脸红得飞快。宋煜倒还是一副无坚不摧的冰山脸,不管别人怎么说,都十分无所谓。 等到收拾餐盘的时候,乐知时才找机会靠近了秦彦。秦彦端着酸奶水果盘,一口一口想把里面的东西都吃完。 “秦彦学长,你告诉我哥你把我微信号给出去的事儿了吗?” “唔?”秦彦一下子没想到。乐知时又问出第二个问题,“还有,我一直很好奇……我哥是怎么跟你出柜的啊?” 五秒钟后,秦彦发现这两个问题事实上是同一个。 回想起当时的场面,那股冲击至今未过。 “你哥是微信跟我说的。”秦彦放下果盘,“好吧,是我自己嘴贱先开的口。” 就在圣诞节前,秦彦先是单方面给宋煜炫耀了自己提前收到的礼物,秀了一波恩爱,又带着点得意的心告诉他乐知时的受欢迎程度,原以为这个弟控会非常开心。 [秦彦:有个女生管我要你弟微信。] [火日立:。] [秦彦:但是我没给!(得意·jpg)] [火日立:随便,反正他不会加。] [秦彦:我说老哥,你弟太受欢迎了,你不知道现在的女生多喜欢小奶狗型的小帅哥。] [火日立:闭嘴吧你。] [秦彦:草,差点忘了,前段时间有个哥们儿看上你弟了,就一直找我要他联系方式,搞得我怪尴尬的,虽然我这个人贼开放,同性可婚法案我全国第一个投赞成票的新时代进步青年,但是!乐乐是我好哥们儿比亲弟弟还亲的弟弟,那就是我亲弟弟,所以我果断拒绝了。] [火日立:……那你很棒。] [秦彦:那是,哥们儿还是很靠谱的吧?也不看看自己盯上的是谁?我们家火日立含辛茹苦养大的小白菜,我看谁敢动?] 发完这一句,为自己感到骄傲的秦彦跑去浴室泡了个澡,又敷了一片女朋友的面膜,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准备打一局游戏然后快乐睡觉,结果突然就收到了宋煜迟来的回复。 [火日立:我动了。] [火日立:我现在正式通知你,我身份变了,现在是乐知时的男朋友。] “草。”说完自己当晚的遭遇之后,秦彦对着毫不知情的当事人乐知时打了个寒颤,“他出柜,老子失眠一整晚。”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秦彦说话,宋煜的内心都是:你觉得你很幽默吗? 秦彦失眠的内容:卧槽?卧槽!卧槽……怎么动的?动了什么? 第104章 番外二:养伤日常 对宋煜的手伤一直不放心,回家后休息了两天,乐知时就带着他去医院检查了。 医院人来人往,乐知时站在宋煜的右手边,护着他,生怕他被磕着碰着。三天前他就在网上预约挂号,挂到一个有名的骨科专家号,所以排队等待候诊的人也格外多。乐知时牵着宋煜的左手带着他过去,在候诊区的最后一排最左边找到了一个空位。 “坐。”乐知时指着那个位子对他说。 宋煜并不打算动,只淡淡道,“你坐吧,我想站着。” 但他没有来得及耍太久的酷,直接被乐知时摁到座位上,“你是病人。” 乐知时站在他的旁边,眼睛望着不远处显示屏上的号码,眯了迷眼,像个小大人一样对宋煜说,“我们还要再等两个。” “嗯。”宋煜牵住乐知时的手指,低头盯着他无名指的戒指,又顺势往自己的方向拽,动作不大,好几次之后,乐知时才感觉到他是希望自己再靠近一点。 “已经很近啦。”乐知时贴在宋煜的肩膀边,低头小声对他说。 宋煜抬起头,没说话,那只捏着他的手松开,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还抬了抬眉,示意让他坐上来。 这里到处都是人,乐知时幅度很轻地摇了摇头,耳朵发红,小声说不行。 宋煜却一本正经说:“可以,我的腿很舒服。” 听到这个,乐知时慌张捂住了他的嘴,尴尬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 显示屏上的号码在这时候换了一个,就诊室的门打开来,一个穿着附近某高中冬季厚校服的女生被一个男孩子搀着一蹦一跳地出来,大概是崴了脚,抬起的那只脚踝都有点肿,穿着棉拖。 男生身上背着两个书包,手里还拿着一份拍好的片子。 “现在还在上课吗?”乐知时松了手,一边盯着他们说话,一边捏宋煜的手指,嘴里小声嘀咕,“高三的吧,好惨。” 宋煜没说话,把头靠在乐知时的腰侧。 乐知时的腰很软,手也软软的,贴在宋煜的脸上,又低头,轻声叫他哥哥,“是不是没睡好?” 他能感觉到宋煜晚上睡不好,或许是因为手疼,固定着胳膊也没办法翻身转身,只能仰躺着。乐知时一整个晚上都抱着他没有受伤的胳膊,贴着他睡,因为担心,也没有睡得很沉,早早地就醒了。 但宋煜声音低沉,说没有。 手伸进口袋里,乐知时摸出一颗凤梨味的奶糖,剥开奶黄色糖纸把里面的糖果递到宋煜嘴边,用哄小孩儿的语气怂恿他,“这个很好吃的。” 看宋煜有些嫌弃地皱眉头,乐知时很受伤地说:“这是我专程为你带的,因为要看病。” 宋煜最后还是把糖吃了,然后问他:“看病为什么要带糖?” “因为你以前就是这样啊。” 小时候的乐知时很讨厌看病,每一次来医院的时候都又害怕又紧张,因为几乎每次来都要打针,所以有时候一坐到医生对面他就直接哭出来。 那个时候的宋煜也不大,总会摸出几颗糖塞到他手里,又故意说:“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最讨厌吃糖了,给你。吃糖就不要哭了。” 然后小小的乐知时就会比较容易接受看病这件事,后来也养成了这个习惯,会在进入医院前就可怜巴巴央求宋煜给他提前吃一颗。 那时候也奇怪,林蓉带的糖乐知时不吃,就只要宋煜手里的。有一次他忘了带,在爸爸妈妈带着乐知时等待的时候,自己不声不响到医院外的小超市去买。那里没有多好吃的奶糖,宋煜只好买了一包全是水果香精味的硬糖,乐知时还是吃得很开心。 “那是因为你小时候生病真的很爱哭。”宋煜装出一副烦恼的样子,“我没办法。” 不过乐知时没有因他假装的烦恼而困扰,想到小时候的事,他就心情愉悦,伸出手摸了摸宋煜的头发,和高兴了就撸一把猫的行为没什么两样。 前排两个候诊的起身离开了,那对高中生情侣坐了下来,就在乐知时和宋煜的前斜方。女孩子的声音很甜,歪在男朋友的肩上,像是在撒娇。 乐知时的眼睛时不时往那边看,又觉得这样不好,看回到宋煜脸上,然后小声说:“这算早恋吗?” “你觉得呢?”宋煜微微仰着头,与他对视。 “算吧……”乐知时手搭在他的脖子上,拨弄白色的牵引带,眼睛又望向那边。 忽然间,他听到宋煜开口,眼神收回。 “你让我失去了体验早恋的机会。”宋煜大言不惭,面色淡然自若,看着乐知时睁大了双眼,还继续说,“不然就是要多早有多早。” 乐知时被他说得有些脸红,讷讷地反驳,“……也不会太早吧。” “是吗?”宋煜不以为然地抬了抬眉,“你可是幼儿园就要当自己嫂子的人。” 黑历史出现的时候,乐知时又一次下意识捂住了他的嘴。失去话语权的宋煜啄吻了两下乐知时的掌心,又在乐知时慌乱收回手的时候捉住他的手,低头吻了吻他的手腕,然后牵住不让他离开。 只是这么简单地吻了两下,乐知时的心跳就变得不正常,他企图通过观察他人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看向那对高中生情侣,见女孩抬着头,用很可爱的语气对男朋友说话,“老公,我一会儿想吃冰淇淋。” 乐知时惊得眼睛都睁大了些。仿佛是猜到他会非常惊讶,所以宋煜特意看向他,脸上似笑非笑,揶揄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这里没有镜子,所以乐知时也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表情,他抬手摸了摸脸,然后蹲到宋煜的膝边,小声对他说,“她刚刚叫他老公……” 他还以为宋煜没有听到。 宋煜对此反应十分平淡,“嗯。” “她还那么小。”乐知时睁着一双大眼睛,眼神纯真。 你也还没到二十。 “不是只有结婚了才能叫老公。”宋煜对他说,“只是一种爱称。”他本来想说“就像你叫哥哥一样”,但转念一想,乐知时叫哥哥是真的觉得他是哥哥。 乐知时很轻声地说好吧,下巴抵在宋煜的膝盖上,观察那个男孩子,果然,他表现得非常害羞,耳朵和脖子都红了,但看起来又很开心。 显示屏上又换了号,站在就诊室门口的护士喊着:“29号在不在?” 乐知时立刻站起来,“在的。” 令他庆幸的是,宋煜的伤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严重。和高三时宋煜手腕受伤时一样,乐知时在网上搜了很多关于骨折的信息,越看越害怕,几乎睡不着觉。此刻的他像一个合法的监护人那样,站在宋煜身边,不断地问医生很多问题,让宋煜都没有插嘴的机会。听到专家说好好养三个月会没事的,乐知时才放下心来,连连道谢。 他带着宋煜去取药,排队的时候让宋煜站得远远的,怕人来人往挤到他,自己一个人排。两个人隔老远对视,乐知时用有些奇怪的肢体动作跟宋煜对话,看起来很傻。 “我们两周后还要来复查一遍。”乐知时牵着宋煜出了医院门,年后的天气还是很冷。他叫了车,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连着打了三个喷嚏,被宋煜拉进怀里捂了一会儿。 坐在后座上,乐知时还煞有介事地观察宋煜拍的片子,“人的骨头好细。”说完,他又有些心疼地摸了一下上面的裂痕,又摸了摸宋煜打着石膏的手,像施法一样小声祈祷,“快点长好吧。” 宋煜觉得他可爱,低头吻了吻乐知时的发顶。 乐知时觉得他的石膏白白的,很适合在上面画点什么。忽然听见宋煜开口说,“何教授停了我半年的外出任务。” “半年?”乐知时轻声说,“好久。” “嗯,我就趁着这个时间多发点论文吧。他还说下个月会换防震效果更好的测绘车,有专门放仪器的区域,这样可以避免受伤。” “那就好。”乐知时把头靠在宋煜的肩上,感觉司机从后视镜往后看了他一眼,但乐知时没有放在心上。 “真正参与应急测绘工作的时候,安全措施的级别是很高的。”宋煜解释说,“这次是真的毫无准备地赶上了一次意外。何教授之前工作的时候,都是在难后赶去,风险比较低,而且基本是在测控车里操控无人机。” 听见宋煜解释这么多,乐知时没来由有些心疼,都已经这么多天过去了,宋煜还是会有意无意地向他解释,告诉他这份工作事实上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危险。 “我知道的,这次确实是很突然,你们没有准备就上了战场。好在有惊无险。”乐知时很依赖地靠着他,“宋煜,我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 “是吗?” “嗯,人总是要长大的。”乐知时笑了笑,“而且我知道你会为了我照顾好自己的。” 宋煜也露出一个很淡的笑,他承诺说“会的”,然后又对乐知时说:“你在我面前不要长大。” 这是一个很不切实际的念头,但宋煜真的这么想。他希望乐知时在他的面前永远直白、稚嫩,想要什么就找他要,对他有最大的依赖,哪怕是彼此照应,他也想让乐知时对他的照顾永远是小孩子装大人的笨拙和可爱。 成年人的无奈和困苦无处发泄,宋煜只想成为乐知时童真的收容所,让他可以在自己的怀里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回到家的他们才发现玄关柜上贴着的便利贴,是林蓉留下来的。 [我们要去参加我小姐妹的生日宴,不回来啦。] 宋煜忍不住吐槽,“都多大了还小姐妹。” 乐知时在心里想,蓉姨也是因为被宋叔叔惯着,所以才会一直像个小女孩。尽管他也想被宋煜一直惯着,但现在不行,宋煜还是个伤员。 “哥哥,我来做饭。” 见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外套脱了直接扔在沙发上,宋煜略带质疑地朝他走过去,“你确定?” 他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毕竟一贯手巧的乐知时,在炒菜方面着实没有天赋,又因为有林蓉和宋煜,他也从没有动手过,经验值基本为零。 “对啊。”乐知时态度肯定,给自己戴上围裙,看见厨房里有林蓉煲好排骨藕汤,还是热的,于是对着餐厅的宋煜问,“再给你炒一个鸡蛋好吗?” 宋煜想劝他不要,但乐知时更快一步打了鸡蛋,背对着他小声叫了一下,然后那筷子在从盛鸡蛋的瓷碗里挑着什么。 八成是把鸡蛋壳打在里面了,宋煜心想。 “问题不大,问题不大。”乐知时一面小声念叨,一面用筷子把鸡蛋快速搅碎。宋煜想进来帮忙,被他果断拒绝,“你去坐,先喝骨头汤。” 半开放式的厨房,就算宋煜不进去,基本也能看到乐知时的动静。 感觉本来不大的问题好像变得更大了。 最终,关了火的乐知时背对着宋煜在流理台跟前站了半天,一番心理挣扎之下,他回头看向宋煜,“要不今天不就不吃鸡蛋了吧……” “端过来。”宋煜说。 乐知时哦了一声,十分不情愿地把自己炒得又焦又碎的鸡蛋端到餐桌上,他比谁都清楚,宋煜这个人是最挑食的,有时候蓉姨做的饭他都会挑剔,某道菜里如果有他不爱吃的姜,他筷子都不动。 “你别吃这个,”乐知时心虚地给他多夹了几块砂锅里的排骨,“吃点蓉姨炖的骨头吧,吃哪儿补哪儿。” 但宋煜不动声色地夹起一块子炒鸡蛋,尝了尝。 他越淡定,乐知时越忐忑,“哥……” “还可以。”宋煜又吃了一口,“味道比卖相好。” 乐知时不太自信,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然后就闷头喝汤,再也没吃。大概是他倒霉,刚好吃到没有完全弄出来的蛋壳。 一整盘炒鸡蛋最后都被宋煜吃光了,还给自己找借口,说今天刚好想吃鸡蛋。 乐知时觉得他的刚好来得很蹊跷,于是十分沮丧地收拾了碗筷,站到洗碗池边放了水,“我以后再也不做饭了。” 宋煜靠到他的身边,拨开乐知时的头发吻了吻他脸侧,声音低沉但柔软,“我都吃完了。” 这话说得颇有些邀功的意味,反而激起了乐知时小小的自尊心,他转过来盯着宋煜的脸,“你的意思果然还是觉得很难吃。” “好吃。”宋煜开口没犹豫,而且面色不变,说什么都像真的一样,视线扫在乐知时看起来很柔软的下唇上,“真的不做了?” “嗯。”乐知时点了下头。 “做吧。”宋煜说话语气很轻,像是诱哄,“只做给我吃。” 犹豫了两秒,乐知时还是根本拒绝不了宋煜,只好垂下眼,看起来很乖,“好吧。” 仿佛觉得自己的应答显得有些草率,乐知时转过去拿起一只碗,语气认真道:“等我学得很好之后,会经常给你做菜吃的。” 宋煜明明只有一只可以活动的手,但还是把乐知时洗过后沾满泡沫的碗接过来,拿在水龙头下面冲干净。 “也不用学得多好。”他的语气十分随意和轻松,仿佛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挑剔的人,“现在就很好。” “你对我的要求是真的很低。”乐知时笑着把最后一个盘子洗出来,厨房窗外的阳光透过云层,把他的眼睫都照成半透明的浅色。 “不是。”宋煜帮他冲好盘子,放在台面上,“是因为你已经很好了。” 乐知时亲了亲他的脸颊,带着点感恩的意味,因为和宋煜在一起,他从不会觉得自己不够好,一旦产生一点点这样晦暗的小火苗,宋煜就会很果断地掐掉。 “我收拾一下,你先去沙发上坐着,医生说了你要多休息。” 无论乐知时怎么说,宋煜都没有走,他站在原地,很自顾自地问他要抹布还是厨房纸巾,然后随意拿了一个,手上的戒指在阳光下反射着莹润的金属光泽。 有那么一瞬间,乐知时产生了一种他们很像新婚夫妻的错觉,但下一秒这个奇怪的念头就被他打消了。 假期悠闲,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影。乐知时给宋煜拿了一条厚毛毯盖在他身上。冬日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沉沉,靠在宋煜肩上,乐知时迷糊又困顿,但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很敏锐地感觉到宋煜的呼吸声不太对,一抬头,果然发现他皱着眉,嘴唇也微微抿着,嘴角平直。 他坐起来,很轻地摸了摸宋煜的手臂,“是不是疼啊?” 宋煜摇了摇头,让他继续靠着。但乐知时不太乐意,他抬手摸了摸宋煜的脸,“怎么办?要不要吃止疼片?” 他是个十足的行动派,脑子里有了这个想法身体就立刻行动起来,宋煜伸手拉住他,“不用,回来。”他的手揽在乐知时的腰上,衣摆随他的动作透了些风进来,让乐知时毛孔微微颤栗。 “止疼药吃多了也不好。”乐知时也开始了自我说服,挨宋煜更近一些,闻到他身上很好闻的味道,紧接着是他的热度,隔着空气传来的,还有紧贴着后背皮肤摩挲出的掌心温度。 宋煜不经意地看向他,眉头还是微微皱着,视线从他的双眼落到嘴唇,“做一点转移注意力的事,应该可以缓解症状。” 乐知时几乎是下一秒就吻了上去,他的矜持永远对抗不了骨子里的直率与天真,但知道宋煜受伤,所以他的动作很轻,捧着宋煜脸颊的手如同捧着很珍贵的瓷器,哪怕宋煜仅有的一只手搅乱了他的呼吸。 他软得像一滩夏天的水,在冬日的阳光下,在宋煜的怀里闪着粼粼的光。 一个吻与另一个吻折叠,卷着呼吸声进入更深更甜美的幻梦。 湿润、柔软、如同两条鱼的交尾,混在一起的温热的气息。 乐知时难得地掌握了主动权,像小孩子一样感到新奇。敏感的神经元释放出神经递质,漂浮着,催生出的欢愉与兴奋将痛苦慢慢驱散。 恋人是最好的麻醉剂。 尽管知道林蓉和宋谨不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但乐知时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仅有的理智在脑海里呈现出被撞破的画面,令他愈发敏感,坐在他身上都会发抖。 怕他着凉,宋煜单手扯了一旁的毯子裹住乐知时的肩。 “不冷。”乐知时发了汗,变得更软,双手撑在沙发上,下沉的时候便亲吻宋煜的眉心和双眼。呼吸的频率渐渐地一致,腰被掐得有些狠,躲也躲不掉。 电影就这么不知不觉放到了尾声,乐知时的头发都汗湿,被他撩到耳后,他有些脱力,但又不想压到宋煜,于是撑着沙发边缘想起身,但被宋煜阻止了。 “抱一会儿。”他声音微哑,叫他宝宝。 “嗯。”乐知时乖乖靠在他怀里,但没敢用力,给挂在胸口的手留了一些缝隙。歇了一小会儿又抬头,啄吻宋煜的嘴角。瞥见他的脖子微微有些红,可能是刚刚用力的原因。 没来由的,乐知时想到了医院里的那个很开心的男高中生。 他不想让宋煜疼,想让宋煜开心。 乐知时的手勾上宋煜的脖子,额头也抵上他的,眼神湿润,还带着一点未褪的红。他像是模仿,但又不像撒娇,无论从他的嘴里说出什么,都纯真又乖巧。 “老公。”他很轻声地开口,还有不久前低喘时带着的黏软鼻音。 宋煜显然是没有想到的。 从他微微睁大的眼里,乐知时看到了处变不惊的宋煜少有的惊讶。 这仿佛给他一种鼓励,乐知时很可爱地亲了亲他的嘴唇,凑到他耳边,又小声喊了一次,“老公。” 他肩头的毛毯滑下去,露出漂亮的脊柱沟的线条。 宋煜清了清嗓子,又替他把毛毯裹好,然后撇过脸,语气别扭,“学人精。” “好吧。”乐知时裹着毛毯起身,抿着嘴唇,“那算了,反正我学不好。” 他自顾自说好冷,从宋煜的腿上起来,捡起被自己丢到地上的加绒卫衣套在身上,钻出来之后又看向宋煜,发现他的脖子和耳朵都是红的。 和医院里的那个十七八岁的男生没什么区别。 原来宋煜也会不好意思,这么纯情,和某些时候简直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这部电影都放完了。”乐知时的卫衣刚刚好掩住腿根,他拿着遥控器望着电视的方向自顾自调着,“你还想看吗?喜剧怎么样?这个科幻片好像也不错。” 画面在一部部的影片海报上跳转,乐知时目光专注地找寻好看的电影,忽然听见宋煜很轻地叹了口气,不仔细都听不到。 他很快扭头,发现宋煜又皱起眉,左手搭在受伤的右臂上,一副很是痛苦的样子。 “还是疼吗?”乐知时抓着遥控器爬到他身边,看他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于是自己也上手摸了摸他的手臂,然后一本正经地对宋煜说,“可是我不能做分散注意力的事了,我腰酸。” “我不是让你做那个……”宋煜用一种看电影里奇怪生物的表情看乐知时,对他的误解表示出明显的不满意。 乐知时低头玩着他的左手,“那怎么办?吃药吧哥哥。”他说得有些孩子气,还把宋煜无名指的戒指取下来戴在自己食指,对着阳光观察了一番。 宋煜的表情和语气再一次不自然起来。 “再叫一次……” “嗯?” 宋煜瞥过眼,“……再叫一次,像刚刚那样。” 连求人都这么高傲,不愧是猫。 乐知时在心里吐槽,然后十分有求必应地亲了亲他的嘴唇,一字一句,语气轻快,“老公。” 除此之外,他还慷慨地附赠了好多句我爱你。 第105章 番外三:年少暗恋 如果用一个词概括宋煜的少年时代,大概就是心无旁骛。 心无旁骛地学习,心无旁骛地依照计划按部就班地朝着职业规划前进。 心无旁骛地暗恋。 绝大部分时间里,宋煜都可以很好地管理最后这件事在生活中的分量,偶尔会失控,所以失控的瞬间,他会自暴自弃地想,如果乐知时和他不住在一个屋檐下就好了。 减少和他接触的频次,降低生活中有关于他的信息密度,这样一来,他应该就可以更自如地管控自己的暗恋。 不过这个论断后来也被宋煜自己推翻了。 因为哪怕隔着大半个操场,听不到他的声音,也看不到他的笑脸,只是一个认真学习投篮的背影,他就会心动。 在所有看起来可控的事物里,对乐知时的感情是最不稳定的,但宋煜觉得还好,还可以忍耐,只是这感情来得莫名,好像找不到。 无论他怎么回溯记忆,好像都无法得到一个确切的、开始喜欢上乐知时的时间点。又或许是因为他总是困惑,于是总是回忆,所以有关于乐知时的点点滴滴,宋煜都记得分外清晰。 他闭上眼就可以想起第一次见到乐知时的场面,能想到他很漂亮很可爱的样子。一双小手软软的,小小的,还不会叫哥哥。 不过那段时间他并不好过,对害乐知时病发的愧疚,还有因乐叔叔意外离世产生的心理应激,都在折磨着一个才不过六岁的小孩。 唯一可以缓解的办法就是悄悄地对乐知时好。 比如小学时在乐知时不知情的情况下,帮他教训曾经骂他没爸爸妈妈的同班男生,或者总是在口袋里放很讨厌的奶糖,又会在晚上督促他刷牙。 还比如骑车到很远的地方去买一本不好买的漫画书,最后骗他是在学校门口买的,随手扔给他。 乐知时会很开心,但也是真的相信他是随便买的。 他很好骗,还不用哄。 所以宋煜甚至没有露出马脚、让他的暗恋告破的机会。 他总是不光明正大地对乐知时好,然后表现出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一开始的演技真的很拙劣,但多少也瞒得过。 这座城市下雨总是很频繁,夏天的时候仿佛泡在雨水里。路上人来人往,无论多小心,都会溅湿裤腿。成年人都是如此,别提小孩子。 小时候的宋煜对连绵的阴雨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他是个走路很谨慎的孩子,早上出门前会穿好雨靴,然后干干净净地回家。但乐知时不是,他在下雨天会显得更笨,哪怕不淹水,他也会不小心踩到翘起来的地砖,然后可怜兮兮地溅上一身。 如果淹了水就更不妙。有一次,还在上一年级的乐知时就被男同学骗到外面,说要他陪着去小卖部,给他买好吃的,结果裤子全浸湿,一直到膝盖都是湿的,吃的也没有。他很难过,又不敢告诉宋煜。 到了放学,他们在教学楼一楼碰面,宋煜看到乐知时的裤子和委屈的脸,才知道他一整个下午都是这样上课的。 “下雨天不许出教室。”他有点生气,对乐知时说了一个很不合理的要求。 可听到乐知时软软地说好的,宋煜又忍不住改口。 “不许出教学楼。”他又别扭地说,“要吃什么,上楼来找我,我去给你买。” 乐知时那时候也只是吸着鼻子,伸手很固执地要去牵宋煜的手。 宋煜收手不让他牵,“听明白了吗?不要跟别人跑了。” “听明白了。”乐知时红着眼睛和鼻尖,很老实地对宋煜点头。 不过大概是吃过一次亏给乐知时带来的心理阴影太大,即便宋煜说自己会带他去小超市,真到了下雨的时候,乐知时也不会出教室,除非打雷。他那时候会很想宋煜,有时候会忍不住掉眼泪。 挨到放学,乐知时还是会跑到宋煜的教室外面,扒着后门,眨着一双大眼睛不做声,乖乖等宋煜。 一般来说,宋煜是通过周围人的交头接耳发现乐知时的存在的。因为没人敢在上课的时候和宋煜说话,所以大家就彼此讲小话。听到“那个可爱的小弟弟”、“混血小可爱”这样的字眼,他大概就能猜到乐知时又在后面等他了。 下课之后,宋煜先收拾好自己的书包,然后当做不知道那样转过身。 和他对上视线的瞬间,乐知时会开心地蹦跶一下,然后跑进教室,抱住宋煜的腰,仰着脸笑得很傻,叫他小煜哥哥。 “你裤子今天有没有打湿?” “没有。”乐知时摇头的时候软软的卷头发显得很蓬松,可爱度翻倍,“我今天一步都没有出门。” 宋煜觉得他傻,想说他可以上楼来找他,但最后也没有说出口。 那天司机告了病假,宋煜要带着乐知时坐出租车回家。很清楚乐知时无论怎么样都会弄湿裤子,所以他直接把乐知时背了起来,让乐知时来撑伞。 他在宋煜的后背乖乖趴着,手臂抱得很紧,心情格外好,唱着很奇怪但不难听的儿歌。 “小煜哥哥,张成宇今天跟我说了对不起。” 张成宇就是骗乐知时会给他买零食的同学。 “嗯。” 宋煜想到自己教训他的场景,觉得那种小孩也不像是真的会感到抱歉的家伙,只是迫于高年级学生的压力罢了。 乐知时说了一句,又开始唱歌,他的头埋得太低,脸几乎要贴上宋煜的脖子,胡乱哼哼的时候呼吸都是湿乎乎的,和雨天的空气有的一比。 “你不要原谅他。” 仿佛在向一个小孩灌输不够宽容的观念,但宋煜真的是这样想的。 乐知时太善良,就算是被人欺负,都会觉得是因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才会被排挤,而不会觉得是别人的错。 “但是我已经说过没关系了。”乐知时抱住他的脖子,感觉宋煜站定,把他往上掂了掂,“下次我就不原谅他了。” “这种事还想有下次吗?” “不想。”乐知时吸了吸鼻子,“裤子湿了好难受。” 宋煜想象一下也知道多不舒服,他背着乐知时走到马路边,“为什么不告诉老师?” “我忘记了。”乐知时缩在他颈边,黏糊得像沾了水又甩不掉的软糖,“小煜哥哥,我只想找你。” 车停在两个小孩子的面前,出租车司机降下车窗,有些犹豫地看向他们,“走不走?” 宋煜点了头,于是也略过了对乐知时的回应。 四年级的他,还不懂怎么坦然地向乐知时表达自己的内心想法。 后来发现,长大了也一样。 青春期的迷茫、逆反和挣扎,宋煜都默默无闻地献给了他。 尽管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乐知时有好感,但宋煜记得自己情感变质的转折。 也是夏天,初三临近中考,是个乐知时睡不好的雷雨夜。那时候的乐知时已经不会再像三岁时那样拼命爬上宋煜的床。被拒绝一次,他也会乖乖回自己房间,留宋煜独自后悔。 拒绝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班上有人开宋煜和一个女生的玩笑,把他们类比成隔壁班早恋的小情侣,聊到“初吻”、‘初恋’这些不合时宜的话题。他觉得厌烦,心情持续性地低落,所以对乐知时说了“我很累,你还是回自己房间睡觉吧”这样的话。 躺在床上,宋煜闭着眼劝自己早点睡。可大雨喧嚷,令他本就不安的心更加浮躁。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梦里出现很多奇怪的画面,他抱着一个人,像那些同学口中说的那样,甜蜜地享受初恋、初吻。 梦外,一阵惊雷掠过,照亮了梦中人的脸。 宋煜从梦中惊醒,一身热汗,怔了半分钟,才感觉自己不太对劲。凌晨四点,他换了裤子和床单,坐在浴室地板上,对着轰隆隆转着的滚筒洗衣机发很长时间的呆。难堪,且意志消沉。 早上打开卧室的门,还是和往常一样,宋煜按照林蓉的吩咐去敲乐知时的房门,催他起床。 站在门口,盯着密码锁看了一分钟,听到里面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下一刻,乐知时慢吞吞拉开门,穿着很柔软的白色睡衣,抬手揉眼,下意识就抱住了宋煜。 “小煜哥哥,我还想睡。”乐知时把脸埋在他怀里,手臂也抱住他的腰,不清醒的时候说话格外粘腻。 宋煜很不自在地扶住他的肩膀,移开了他。 他自己下楼,对林蓉说:“以后不要让我叫他起床了。” 十五岁的宋煜展开青春期的考卷,一路顺畅地做到末尾,却遇上有史以来最难的最后一道大题。 第一问是,喜欢上男孩子要怎么办? 第二问是,喜欢上和弟弟没区别的乐知时,又该怎么办? 他鲜有地产生了放弃答题的意念。连同前面得到的、接近满分的分数,他都不想要了。 因为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所以宋煜选择了维持现状,反正乐知时什么都不知道。他难得天真地幻想,说不定自己哪天就不喜欢他了。 人不都是这样。 但变心这种事操作起来,好像比想象中难得多。宋煜为人挑剔,社交范围狭窄,从小到大好像看不到身边有什么值得移情别恋的对象,除了学习,生活里好像只有一个乐知时。 中考结束,宋谨说要送他一件礼物,让宋煜尽管提。他很少会有想要的东西,因为感觉自己什么都有。所以当父亲问起,宋煜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乐知时喜欢看动漫,他想要一台投影仪。 后来他当然也得到了,并且自己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亲自安装在卧室里,正对着床,因为他觉得乐知时很懒,会比较喜欢躺在床上看电视。 他又花了宝贵的一下午,下载了乐知时喜欢的动画片,拉着窗帘在黑暗的房间调试了很久的屏幕,等到终于满意,才准备找个借口让乐知时来看。 宋煜没想邀请词,只在脑子里反复练习要怎么合理地解释有自己有这部动画。 不过林蓉从来不希望家里只有一个孩子收到礼物,所以也差不多是同一天,给乐知时的卧室里新添置了一台高清挂壁电视。乐知时很开心,在饭桌上炫耀了很多次,画面很高清,颜色也很好。 所以宋煜就没说了。 晚上睡不着,他把自己下载的动画片静音播放了一整晚,也才播了二十多集。 靠在床上,他一边看,一边想,怎么会这么长?究竟是哪里好看? 有什么好的,就这么喜欢。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觉得,夜晚很难熬。 不过宋煜没有因自己浪费掉的一整天对乐知时有什么怨气,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还会在这个小傻子身上浪费很多很多的时间。 他又无所谓地想,好在自己是个高效的人,有的是时间。 第二天晚上,宋煜顶着失眠的不良反应,在秦彦和班长的逼迫与劝导下参加了初中同学的毕业聚餐。大家吃饭的时候会聊很多无关的话题,又不断发散,听得人很容易走神。宋煜也想不起来,他们是怎么从吃烤肉聊到了某个被当做笑话的传闻。 “你不知道德国骨科吗?你也太落后了。” “不就是亲兄妹吗?” “什么?兄妹谈恋爱?” “好奇怪啊……有点变态。” 全程,宋煜没有说一句话,表现得和平时也没有什么两样。回家的路上,秦彦缠着他说话。 “今天姚牧那家伙烦死我了,就一直问我你弟怎么不跟你们姓,而且长得也不像。”哪怕秦彦和乐知时的关系没有那么亲密,看起来也很苦恼,“后来我就告诉他,说乐乐的爸妈因为意外走了,算托付给你家。结果那个傻逼告诉别人了。” 仿佛害怕宋煜不高兴,秦彦很快又说,“不过我把他教训了一顿。他应该不会再把乐乐的事往外说了。” 宋煜很冷淡地嗯了一声,骑车的速度快了些,一路沉默地回家了。 夏夜的风把他的白色t恤吹得微微鼓起,但胸膛里空荡荡,一颗心悬着。 乐知时就像是他唯一的过敏原,偏偏又无孔不入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那么柔软,那么可爱,让他无处可逃,也无法拒绝。 当天晚上,宋煜想着饭桌上同学们的插科打诨,删掉了所有为乐知时下载的动漫。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种笑话在他听来并不好笑,反而产生出一种很割裂的情绪。 一面和很多很多正常人一样,觉得兄妹在一起很变态,那个当哥哥的一定为人卑劣。 一面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被发现、被打断了腿,又被治好,再然后呢? 最后也没能想出下文,网络言论也不可考,但宋煜自顾自地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不想让乐知时再叫他哥哥了。 像秦彦一样,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别人的追问,不知道怎么讲述个中缘由才不会让他失去双亲的事人尽皆知,怎么解释才不算对乐知时的二次伤害。 更何况,他本来也不是乐知时的亲哥哥。 他很浅显地认为,只要在外人眼里,乐知时和他不像真正的兄弟,他就可以有一面赦免的盾牌,也有能够更加心无旁骛的空间。 那部为了乐知时而买的投影仪最后被宋煜用来播放很多很多的地质纪录片,看到这些,他会想到过去的乐奕,于是更有警戒。 乐知时也很快就厌倦了他的新电视,他又会不经允许跑到宋煜的房间,缠着他一起玩游戏,被宋煜拒绝后也不走,就留在他的房间里看自己不感兴趣的纪录片。 每当到这个时候,宋煜的心无旁骛就会失灵。 他眼睛望着纪录片的画面,心里想的却是,乐知时什么时候会觉得无聊,然后回自己的房间去。 但只要不赶,林蓉不来催他回去睡觉,乐知时是不会走的。 他是所有可能出现的陷阱里,最单纯也最坚持的一个,一定要守着宋煜往下跳。 好像不得到结果就不罢休。 到另一个学区念高中,乐知时也进入培雅初中部,大家都换了一批同学。宋煜按照之前的决定,实施了自己的隔绝计划。 乐知时面对他永远言听计从、予取予求,所以也配合表演,在学校装作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没有交集,没有互动。 最初感到不适应的人是宋煜。 还在同一所小学的时候,乐知时会在教室门口等他下课。现在同一所中学了,乐知时还是等他,只是把范围和距离放大到陌生人的程度,在连接两栋教室的长廊上坐着等他。 事实上宋煜都知道。 从乐知时第一天在长廊徘徊却不敢走到高中部教学楼的时候,宋煜就知道。 但他认为这样才是对的,他没可能真的跟自己的弟弟怎么样。 排除早期的不适应和偶尔翻涌的占有欲,这种在人群中扮演陌生人的默契,有时候也会给宋煜带来一点细微的愉快。 有好几次在食堂遇见,乐知时看到他,会不自觉地犯傻,有时候是同手同脚。有时候会撞上行人。 还有一次,走路不爱看路的乐知时直接撞进了宋煜的怀里。 他半低着头,不敢看宋煜,长而软的睫毛打着颤,磕磕巴巴地说对不起,然后很生疏地叫他“学长”。 一想到这个家伙在晚上使出浑身解数钻到自己房间,撒娇求他教做数学题的样子,某个瞬间,宋煜也会觉得这种伪装陌生的反差很有意思。 “没关系。”他伸手扶住乐知时。 “看路,学弟。” 近距离的暗恋固然难捱,但不可否认,喜欢就是会带来心动和喜悦。 培雅的升旗队是初中部和高中部搭配着上,护旗手有四个,其中两个合作升旗,一个高中部一个初中部。 高一就被选中当升旗手的宋煜一直推拖,最后还是推不掉,高二的时候被强行安排进去。开会的时候他也总是自顾自做题,直到高二下学期的某次会议,小组长提到了一个名字。 “……和初中部的乐知时同学搭档的罗兴扭伤了脚,现在咱们高中部要调一下,就是下周了,必须有一个顶上去,谁想提前?” 一向和热心助人不沾边的宋煜,在这时候提出可以更换。 “我不想临近期末去升旗,正好提前。”他给出了一个有些拙劣的理由,但这个任性程度很符合他本人带给其他人的印象,又是挺身而出,所以小组长也就感恩戴德地更换了顺序。 出于想吓一吓乐知时的念头,宋煜没有告知他这件事,哪怕乐知时在家吃宵夜时说过好几次自己下周要去升旗的事,他都没有张口接话。 乐知时让他真正的像一个青春期的高中男生,会对喜欢的人做无聊透顶的恶作剧,还乐此不疲地想象他被吓到的画面。 到了周一,他们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出门,到学校之后各自换上了升旗手的军装制服。雾蒙蒙的初夏清晨,天光微弱地投射到浸着露水的操场。宋煜压着帽檐,跟着高中部的另一个男生迈着训练过的步伐走到初中部两个升旗手的身后。 直到他代表高中部站到升旗台,与表情认真到有些可爱的乐知时面对面,这个小傻子才发现。 帽檐下,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很大,浓密的睫毛上下碰一下,蜻蜓点水一样,又分开。 原以为做足了彼此相对的准备,乱的只会是乐知时一个人。 但事实上不是,宋煜的心乱得厉害。 在音乐声和夏日蝉鸣里,他微微清了清嗓子,提示乐知时的愣神,他看着乐知时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之前在家里阳台反复练习的动作好像忘了大半,但还是很努力地跟随着宋煜一起,合作着把红旗在音乐结束的当下升到顶点。 紧接着还有校旗,培雅的校歌响起。校旗的主升旗手是初中部的学生,也就是乐知时。他动作有些僵硬地扬了扬印着校徽的紫色校旗,随着校歌一点点拉动旗绳,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速度。 宋煜沉静地站在他旁边,忽然听到什么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哗啦的响动,刚觉得不对,巨大的校旗忽然落下来,把他和乐知时罩在里面。 升旗台下的几千名学生眼睁睁看着这场事故的发生,甚至有人已经发出不小的惊呼。 当下被旗子裹住的宋煜尽管也很懵,但还算能思考,可下一秒,乐知时就抓住了他的手臂,很小声地开口。 “哥哥,怎么办?” 淹没在旗子下面的他们躲开了众人目光,仿佛短暂地恢复了亲密关系。所以宋煜也很快地握了握他的手。 “没事的,别害怕。” 他掀开了校旗,向台下的领导和学生敬礼致歉,又带着乐知时深深鞠躬。镇定地起身,朝着广播站钟楼的方向又敬了一礼。 身为广播站站长的秦彦很快反应过来,在乐知时准备好的情况下重新播放了校歌,在事故发生后的第一时间,给了他们补救的机会。 结束后,乐知时和宋煜都被国旗队的带队老师带去谈话,不过他们没有处罚,因为这次的事故不完全是因为乐知时的紧张,事实上是因为校旗杆的旗绳老化,才会断裂。 “好在你们处理得不错。”老师看了一眼宋煜,“高中部学长就是不一样啊,很冷静。” 她笑着撺掇乐知时,“你一会儿可要好好谢谢学长。” 从办公室出来,乐知时有些沮丧,夏天的阳光一点点打在他身上,把他身上这套制服衬得更好看。 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他们依旧保持陌生的距离。 “你也不告诉我。”乐知时说得含糊,也很小声,仿佛害怕陌生人的戏码被路过的学生拆穿,“吓我一跳。” “所以你觉得是我的责任?”宋煜也像是一个和他关系止步于国旗队的学长。 乐知时摇了摇头,“我的错。”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一个抱着厚厚一沓作业本的女生从他们之间很宽敞的缝隙里走过,所以他顿了顿。 “你没错。”宋煜淡淡道,“刚刚说了,绳子的问题。” “不是的。”等到没有人了,乐知时才又开口,小声但坦率,“是我太紧张了。” 和他走到楼梯,乐知时低垂着头,像是自言自语:“看到你就会分心,怎么办……”一个学生从楼梯上来,他又掩耳盗铃地加了个称谓。 “……学长。” 夏天的风温热,将乐知时柔软的语调吹到宋煜耳边。 “分心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看似无所谓地安慰道。 总比动心好。 第106章 番外四:双向靠近 “……据本市气象局最新消息,今日早上七点发布红色暴雨预警,预计将会出现短时特大暴雨,并伴有雷暴大风等强对流天气,请市民注意出行安全……” 早餐店里的旧电视机播报着天气预报,风扇蒙尘的扇叶呜呜转着,和灌木丛中的蝉鸣声融为一体。乐知时吃完了最后一口素汤粉,热得额头冒汗。一抬头,见叉着腰望向店外的老板感叹道:“这鬼天气,热死人了,还特大暴雨呢。天气预报真是胡说八道。” 他也站了起来,背上书包往外走,骑上了自己的单车。视野内是大片大片深深浅浅的绿,仲夏的风卷着潮湿的、热乎乎的空气拂上脸和身体,皮肤好像被贴上粘稠的一层膜。还只是清晨,光线里藏匿的热度就已经初露锋芒,日光反射在玻璃大楼,把除斑驳树影以外的一切变得炙热而煞白,仿佛影像失真。 的确不像是会有暴雨的天气。 到了教室,大家早早地就把空调打开,骑车出了汗的乐知时猛地进了空调房,下意识摸了摸手臂,坐下来翻开自己的书。 同桌借走了他的英语作业,还夸奖他的创意节作品好看。 “谢谢。”乐知时低头看笔记,想背书,但脑子里却想到昨晚在楼下吃宵夜时,对宋煜说的、很可能不会被他放在心上的邀请。 事实上可能连邀请也称不上,他只是在喝绿豆汤的时候提了一嘴今天创意节会换一批学生作品,上面有他的创意画,还有蒋宇凡的摄影作品。不过当时也只有蓉姨和宋叔叔对他的作品表示出了解的热情,宋煜安静地喝着,一个字也没说。 后来乐知时忍不住,又问他:“哥哥,你明天是不是有体育课?” 宋煜点头,然后问他怎么了。 乐知时说没什么。过了几秒,又找了一个理由,说想看宋煜的某本书。 “被借走了。”宋煜回答。 本来也不是真的想看,所以乐知时很坦然地点了点头,“好吧。” 他只是想确认宋煜是不是会上体育课。 因为从高中教学楼到操场的路线,是要经过创意节的展出地——小喷泉广场的。 “今天好像要下雨。”同桌抄作业的速度惊人,感恩戴德地把练习册递给乐知时,“你带伞了吗乐乐。” 乐知时回过神,点了点头,“我抽屉里一直有一把。” “那就好,不过感觉用不上。今天太阳好大。” 开了空调的教室像一个大的速冻柜,让他和外界的温度隔绝,思绪很钝,体感也变得不灵敏,很难感知到外面的变化。乐知时怕热,所以一步也没有离开教室。 比他更厌恶高温的宋煜却不得不在第三节课的时候离开了冷气,很丧也很被动地去参加体育课。阳光虽然比早上的时候稍小了些,但闷得要命,像湿毛巾搭在脸上。 拧一把这座城市的空气,恐怕都是湿淋淋淌下来的水。 “我一会儿占个好点儿的球场,”秦彦揽住他的肩膀,“哎要不先买个雪碧吧?” 宋煜嫌他身上热,推开了秦彦,“热,不想打。” “不行!卧槽你不打我怎么赢?你堂堂一个男高中生,怎么可以不打球?!” 他又一次开始了死缠烂打式哀求,一路从教学楼到主干道,再到关了喷泉的喷泉广场。 秦彦的视线被眼前的作品展吸引,“今儿是不是又换了一波?哎这个剪纸不错……没有我们高二的吗?”他看得快,走马观花,一回头看见宋煜停在了某个架子前,看得出神,不觉有些奇怪,“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宋煜转头,跟着秦彦离开了。 大夏天,他们还是被体育老师逼着绕操场跑了两圈。跑完之后宋煜就兀自走到操场边缘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冰水,灌了几口,心里的闷才少了些。秦彦拉了几个男生打三对三,因天气太热想速战速决的宋煜打得很猛,以至于对面的三个还以为他是精力过剩。 “卧槽,又进了一个!”秦彦像个在场上摸鱼的啦啦队队员,给宋煜大力鼓掌。 球落地,宋煜抓着衣领扇了扇,潮湿地空气流进他的衬衣里。天色暗下来仿佛是一瞬间的事,乌云很快占领了整片天空。 他伸出被篮球弄脏的手,向上摊开,似乎在等什么。 “宋煜,继续啊!” “太热了。”宋煜转身离开球场,“我去洗个脸。” 秦彦觉得他莫名其妙,“你也太爱干净了,一会儿再去不行啊。” 但他从来都拦不住宋煜,只能看着,怪的是他没有直接去足球场后的洗手间,而是出了铁丝网圈起来的体育场,往外走了。 浅灰色的水泥地面上出现深色的暗点,一颗接着一颗。出了操场,宋煜步子快了些,后来直接跑了起来。教学楼里的英文朗读声穿过郁郁葱葱的树,穿着白衬衫的宋煜在树影下奔跑,最后停在展览区的某个架子前。 他微微喘着气,盯着架子上贴着的、写有[初二(8)班乐知时]的纸条。 雨开始下起来,透过云层和树的缝隙,滴在宋煜的肩膀。 本来想直接拿走,但他忽然间看见自己的手掌,沾上篮球上的灰土,很脏。于是他没有碰画,手握住架子的木条,举了起来,贴了画的那一面朝里,在雨下得更大之前,离开这片无人的小广场。 雨水将宋煜的后背淋湿,半透明的白衬衫包裹着少年微凸的肩胛骨。他进了初中部一楼的楼梯通道,用手背稍稍擦了一下额头的雨水,又低头,检查画有没有淋湿。 好在他去的及时,画上只沾了最初的几滴雨。这是乐知时画的雨中繁华的城市,但如同摄影双重曝光的技巧,车水马龙的都市映着隐隐约约的一片湖。 标题是——无处可归。 宋煜握着画架,从远离乐知时教室的另一个楼梯口上楼,楼梯的光线变得晦暗,在空气里隐隐的水汽中折射出回忆的倒影。 他好像看见六岁的乐知时蹲在屋檐下,指着地上漫起的、几乎要淹没一级台阶的水,问宋煜:“小煜哥哥,为什么一下雨地就会淹水?都快没过我昨天用石头堆的小塔了。” 那时候的宋煜也试图给他解释:“因为我们这里本来有很多湖,可以蓄很多水。但是为了建更多的房子,他们就把湖填了变成地,蓄不了水了。” 小小的乐知时蹲在地上,长长地哦了一声。 “所以是雨没有家可以回了。” 当时的宋煜只是觉得乐知时一窍不通,和他多么科学地解释一件事,他都有自己奇奇怪怪的理解。 但此时此刻,回忆起关于他的童年记忆,宋煜还是忍不住勾起嘴角。 这些出现在乐知时脑海中的奇思妙想,大都来源于与宋煜的朝夕相处。 课上到一半,忽然听到同桌说外面下雨了,乐知时如梦初醒,想起自己的画还在外面。他飞快地扭头,朝坐在另一组的蒋宇凡瘪了下嘴,露出一个可怜的表情。同样作品淋雨的蒋宇凡也朝他递了一个心碎的表情,然后用肢体语言和嘴型告诉他,下课之后去拿。 雨越下越大,玻璃窗被水滴拍打,淌满了透明的雨线。乐知时的心情有些低落,并不完全因为自己的画可能会被淋透。 很少见的,乐知时把手伸到抽屉了,摸出手机,屏幕亮起,但上面没有显示任何消息。 宋煜没有给他分享观后感,说明宋煜根本没有看到。 但他很快又否定这推论,因为即便宋煜看到了,也不会和他分享任何观后感。 “卷子讲不完了,就讲到这里吧,下课了你们订正一下错题,晚自习继续……” 老师还在讲台上说话,但打铃的第一时间,蒋宇凡就直接从教室前门冲了出去。一直握着伞的乐知时有些犹豫,看到又有几个人走,他也跟着他们,低着头混出去了。 初二(8)班的门挨着楼梯口,他们飞快地跑下去,自带的风破开粘稠的空气。看见蒋宇凡准备直接冲进雨里,乐知时大喊了他的名字,撑开伞,带着他一起跑去小广场。 “我的相片我的相片我的相片……”蒋宇凡一路念叨,走过去才发现每一排架子都蒙上了一层透明的浅蓝色防水布,他还是不放心,拉着乐知时去检查,果然看到了自己拍的相片,完好地被罩在雨布下。 “幸好他们反应快,不过我的相片本来就有塑封,你的画比较危险,去看看。”他拉着乐知时的胳膊往里去。 乐知时的眼神也搜寻着自己的画,可真的走到之前摆放的那一处,却发现那里空了一块。 “我的画呢?”乐知时喃喃说。 蒋宇凡检查了一下左右两边,的确都不是乐知时的,中间正正好好少了一个,“你确定是在这儿的?” 乐知时点了点头。 “太奇怪了。我们再找找吧。” 两人把这一排挨个看了一遍,也不见乐知时的。作品展的摆放都是一个对着一个,很规律,明显在这个画架方阵里就是缺了一个。 乐知时的心好像也缺了一小块,仿佛被人偷走了。他表面镇定,内心失魂落魄,失望之下赶在下节课的铃声前回到教学楼。 蒋宇凡一步并两步上台阶,率先走到三楼楼梯口,嘴里说着:“怎么会有人偷画啊,那——么大一个架子,怎么说不见就……” 他忽然噤声,话锋一转,看着自己教室外的那条走廊,对身后的乐知时说,“好多人。” 乐知时也抬头望去,的确很多人,“怎么都围在我们教室后门……” “走,去看看。”蒋宇凡一副兴致勃勃看热闹的样子,乐知时虽然心情不佳,但也还是跟着他去了。 那群人里的好几个同班同学先看到了走过来的乐知时,笑着冲他招手,“哎,这不是乐乐吗?” “你好厉害啊!” 乐知时一头雾水,拥挤的人仿佛都为他分散开。 摆在教室后门的,是他遗失的画架,上面的画完好无损。外面下着那么大的雨,这幅画仿佛没有沾湿分毫。 “怎么跑这儿来了?”蒋宇凡问其他人,“谁拿过来的啊?” “没看到啊,下课出来溜达就看见摆这儿了。” “你第一个出来都没看到啊。” 蒋宇凡抓了抓头发,“我们从前门直接跑去楼梯了。” 乐知时还沉浸在迷茫之中,上课铃声响起,他最终还是把这莫名消失又莫名出现的画架搬回了教室,放在空调旁。 雨越下越大,一整天都没有停。临近期末,大家中午都选择留在教室午休,乐知时也是一样,他算题算得有些困,趴在桌子上睡了半小时,醒来的时候雨更大了。有人开了门,隔绝在雨里的房间忽然涌入躁动的雨声。 乐知时发懵,对着黑板缓慢地眨眼。 蒋宇凡跑到了他跟前,手撑在他的桌面上,“乐乐,我知道是谁帮你弄的了,说不定就是哪个暗恋你的妹子,惦记着你的画,就偷偷帮你搬上来了。” “嗯……”乐知时目光缓慢地聚焦,“她不上课吗?” “可以请假啊。”蒋宇凡的手指敲着桌面,“看这架势不对请个假去帮你搬画架,多浪漫啊。”说完他又自言自语,“不过一点痕迹都没留,还真是暗恋。” 乐知时低头,看了一眼抽屉里的手机,多了一些消息,但依旧没有他想看到的那个名字。 “好吧,你说得有道理。” 一个愿意在大雨天救他的画的暗恋者,这个说法比乐知时一闪而过的某种念头合理得多。 几十秒过去,手机屏幕暗掉,恢复了平静。 天气预报总算是灵验了一次。 大雨仿佛没有尽头地降落,天色比往常暗了很多,窗棂渗了水,窗外阔叶乔木的叶子被雨浸透,仿佛要滴下绿色的汁液,地面被淹没,高中教学楼爬山虎的叶子被淋得摇晃。 乐知时在心里很感谢那个帮他搬画的人,又很担心其他人的作品有事,晚饭时看到组织创意节的学生会成员在转移画架,于是他也跟着去帮忙。 只有他的画在他身边。 之前说要在晚自习讲卷子的数学老师临时说不来了,又托课代表发了新的一套卷子给他们做。大家已经对做不完的题已经态度麻木,班长坐上了讲台维持纪律,台下的同学们低头做题,少许几个人很小声地说话。 乐知时解题总是很专注,他下意识用笔尾抵着下巴,戳了几下,想到了一个解题思路,刚要下笔,忽然间惊雷闪过,身体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 “越下越大了欸。” “我靠这个闪电好吓人。” 蒋宇凡望着窗户外面,“……不会停电吧。” 班长拍了拍讲桌,“安静。不要说话。” 话音刚落,明亮的教室忽然间陷入一片黑暗。 “卧槽真停电了!” “蒋宇凡你这个乌鸦嘴!” “是不是可以提前放学了!” 其他的教室也传来声音,乐知时第一反应是望向高中教学楼的方向,那里也是沉沉的黑暗。 班长在前面努力地维持着秩序,让他们都小声一点,隔壁班显然比8班更难管,学生都跑到了走廊。 “我去办公室找老师,你们都不许出去。” 班上的男生开始起哄和聊天,说着“肯定要提前放学”和“一会儿去吃烧烤”的话题。还有一部分学生拿出了usb接口的小台灯,或者是手机的手电筒,对着光做着题。 乐知时也拿出手机,想把这道题做完,他刚重新握起笔,窗外就闪过一道白色的光,仿佛撕裂黑夜一般,一瞬间亮如白昼,但很快又重新被黑暗吞没。这对乐知时来说是可怕的先兆,他用手掩了掩。 果然,下一秒巨大的雷鸣就出现,乐知时再怎么准备好,也被吓了一跳。 “乐知时,你这么大了还怕打雷啊。”后座的男生逗他,“这有什么好捂的?” 听到这样的话,乐知时放下了手,试图更专注地做题。 班长一去不归,教室里越来越乱,但好歹是没有出去。 “听说我们学校是有发电机的,应该停不了多久。” “是吗?上次不就直接放学了?” 闲聊、雨声、前座女同学低声的背书声,混杂在晦暗潮湿的教室里,但都抵挡不了雷鸣的那一刻。 一道不算难的大题,乐知时做得磕磕绊绊,写完最后一步推导。他终于产生了不想继续等待和忍耐的心情,拿起手机,解锁屏幕,点开了和宋煜的对话框。 他想对宋煜说自己很怕,但又想到后座男生的玩笑,觉得自己很不像话。 犹豫间,感觉对话框忽然动了动,乐知时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低头一看,宋煜竟然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宋煜哥哥:你昨晚说的书,借的人已经还给我了,回家给你。] 他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话题,是一个被他临时抓来的借口。 但他更不会想到,这也是宋煜在第一个惊雷落下之后,担心乐知时会害怕,苦思冥想很久,才找到的一个合适的、先与他说话的借口。 看起来自然,没有过多关心,很像普通兄长的开场白。 窗外又一次闪过白光,乐知时攥着手机,感觉自己的注意力被宋煜夺走很多,所以没有那么慌乱,但雷声落下的时候还是怕。 他打下一行字,点击了发送。 [乐知时:哥哥,我有点慌。] 班长回来,打开教室门,“老师不在办公室,也不在茶水间。” 班上的同学一瞬间爆发出欢呼,但恪尽职守的班长还是不允许他们随便离开,“如果提前放假,肯定会有通知的,先等等。” 乐知时在欢呼和小声抱怨中收到了宋煜的回复。 [宋煜哥哥:教室里这么多人,慌什么?] 想了想,觉得宋煜说的不无道理,所以乐知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他没注意到顶端的正在输入中,过了几分钟,又忍不住给他发送了一句。 [乐知时:还是有一点害怕的。] 又等了很久,打了两次雷,班长重复了第三次不要大声喧哗,乐知时还是没有收到宋煜的回复。 他想,自己在宋煜的眼里肯定十分地幼稚、胆小、没有丝毫长进。 有女生结伴去上厕所,向班长请了假。乐知时望着高中教学楼的方向,瞥见宋煜教室星星点点的光,像是受到某种蛊惑一样。 他也向班长请了假,因为乖学生的形象很轻易地得到了允许,但他并没有去洗手间,而是直接走进楼梯口,来到了那个连接两栋教学楼的空中长廊。 外面的世界比教室稍亮些许,风混杂着雨水和潮湿的气味朝他而来,微微沾湿他的头发和衬衫。长廊的大理石地砖蒙了层水,很滑。乐知时小心翼翼地低头走着,看见自己的帆布鞋落在黑色地砖上,漾起一圈小小的泛着光亮的涟漪。 他其实是漫无目的的,没多少自主意识,仿佛就是依从惯性来到了这里。 这是他每天悄悄等待宋煜下课的地方。但他的等待是单方面的,不会真的等到宋煜,看到高二(5)班有人出教室,乐知时就会收起自己的单词本离开,先一步骑车回家。 宋煜是不知情又被动的那一个。 快走到长廊末尾,乐知时觉得自己该停下了。顷刻间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周遭的一切,他抬起脸,像是只有在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巧合。 长廊尽头的楼梯口站矗立着一个身影,闪电点亮了脸孔。 乐知时觉得是自己搞错了,愣在了原地,但闪电过去,那个身影依旧没有消失,也的的确确就是宋煜。 黑暗中,他的双眼好像是亮的,望了过来。不知是不是乐知时的自我暗示,他感觉宋煜好像给了他一个眼神,然后转身,没有朝他和长廊走来,而是去到楼梯口旁的盥洗室。 或许是受了那个臆想出来的眼神的蛊惑,又或许是知道很快就要打雷,乐知时迈着步子跟了上去。 反光的地砖残留着因他波动的水纹。 在雷声落下的瞬间,乐知时抖着肩膀推开了盥洗室虚掩的门,如同踏入一片黑暗的禁区。他希望没有人知道他跑到这里来,仿佛被人撞破他和宋煜同时出现会给他惶恐,被人知道他和宋煜的关系也是一样。 盥洗室空荡荡,只有一排洗手的区域和一整排水槽,宋煜就站在那里,似乎刚洗完手。 乐知时很低声地开了口,叫了宋煜哥哥,然后又很不自然地进行了开场白。 “……今天的雨下得太大了。” 他懵懂地意识到一点,原来很多事在发生前其实早有预兆。 天气预报清楚明白地将即将到来的大雨摆在他面前,预警再预警。 只是他不敢相信,但也无法避免。 但这启蒙模糊而暧昧,当下的乐知时还不完全明白。 宋煜朝他走近了几步。闪电再一次出现,将这几平方的逼仄房间照得透亮,在那一瞬间,宋煜看清了乐知时的脸,他柔软的短发,浅色瞳孔,睫毛,从衬衫领口延伸向上的、白得像瓷瓶的脖颈,细长的手指,垂着的手背上略微凸起的筋。 “嗯。”宋煜因走神而迟钝地给出回应,又下意识开口,“你怎么过来了。” 但他这句话被雷声覆盖了。 乐知时没有听见,所以没有回答。他的害怕在宋煜的面前不需要隐藏,不必担心宋煜像后座的男生一样嘲笑他生理上的恐惧,所以乐知时又走近了几步,凑到宋煜的跟前。 他的影子安全地笼住了乐知时。 宋煜想安慰他,想让他别害怕,但不得其法。但乐知时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腕,握到他很珍惜的手表,又向上一些,握住宋煜的小臂。 潮湿的皮肤与掌纹相贴,乐知时的力气很轻,但好像攥住了宋煜的心。 “可以抱一下的吧。” 他的语气是试探性的,但动作很直接,仿佛担心被宋煜出声拒绝,所以先一步抱住了宋煜。衬衣领口的金属铭牌似乎不小心碰到了宋煜的铭牌。黑夜中发出的细微碰撞声,在宋煜的耳边久久回响。 他有些讶异,没有抬手回抱乐知时,但把脸埋在他锁骨的乐知时不会看到他的表情。他像小时候、甚至像过去每天早上那样拥抱宋煜,坦率又自然。 但这是第一次,他们在学校的某个黑暗的角落,完成了一次无人知晓的拥抱。 “你身上好好闻。”乐知时用毫无邪念的语气说着不合时宜的话,手臂抱着宋煜的后背,从他身上汲取安定。 宋煜沉默得有些别扭,但在雷声出现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抬起手,从后面摸了摸乐知时的头,另一只手臂也很轻地靠在他后背,仿佛不打算用半点力气去圈住乐知时。 他脑子一瞬间闪过奇怪的遐想,觉得他们现在好像早恋的中学生。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淹没在雨声之中,被雨水钉入泥土里。 雷声落下的时候乐知时抱得很紧,过了几秒,他稍稍松开,在宋煜的怀里深深地呼了口气。 “你怎么下来了?”他轻声问宋煜。 不知道怎么回应,总不能说是担心他想过去看看,走到一半又觉得自己很傻,所以停在了楼梯口。 “……洗手。”他很简单地回答。 乐知时轻轻地哦了一声,隔着衬衫和衬衫,感觉到宋煜微微震动的胸膛。 “可是五楼不也有盥洗室吗?”他想到,就直接问了出来。 宋煜的声音别扭起来。 “乐知时。” “话这么多,你不怕了是吗?” “没有。” 乐知时慌忙闭上嘴唇,两秒后又松开。 “再抱一小会儿。”他恳切地请求。 第107章 番外五:if(上篇) [宋煜哥哥,见字如面。这句中国传统罗曼蒂克风格的话是我最近听爸爸说的,感觉非常奇特,每次我收到你的信,都有这种错觉,仿佛我已经见过你许多次了。等待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应该不敢相信,由于上个月我收不到你的信,甚至自己买了一张飞去中国的机票,但我在出租车上又醒悟了。因为你说你很希望我们长大后的第一次会面是你来见我。 听爸爸说你夏天就会来,我可以带你去牧场看刚生出来的小羊崽,我的小花园到那时候会开很多花。还有白色断崖和海岸线,我们可以骑车去看。 真希望明天一觉醒来就到夏天。] 十八岁的夏天,宋煜与父母坐上了飞往伦敦的航班,11.5小时的飞行时间,抵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9时,不过在这个高纬度的国家,白昼格外长,夜色尚未落下,街道依旧繁华。 乐奕和olivia专程来接他们一家三口。尽管有几年不见,但宋煜觉得他们变化不大,乐奕还是那副谈笑风生的模样。 “小煜这个头窜得真快,上次我一个人回国见你,好像还没有这么高。” 宋谨笑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家的有一半欧美人基因,怕不是长得更快。” olivia已经能听懂大半的中文,用带了口音的英语说没有。 乐奕也摆了摆手,“我家那小家伙可没有你儿子长得快,差至少……”他目测了一下,“半个头吧。”说完他又以一副请勿怪罪的语气,“乐知时放假早,自己收拾了一大堆东西去度假小屋,毕竟那里比公寓和楼房舒服,有他喜欢的花园。本来今天是要求他过来接你们的,但是临时被附近牧场的主人叫去帮忙照顾小羊羔。” 他耸耸肩,“你知道的,他见到小动物就走不动路。” 宋谨和林蓉都笑起来,说起有关他小时候在公园里追松鼠的趣闻。大家说笑着上了车,自然地切换话题,如同每日相处的好友,丝毫没有生疏。 在车里,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宋煜。 毕竟这个曾经在信里写到“等你来了,我一定亲自去接你”的家伙并没有来。 与他每个月都有书信往来的哥哥,事实上比不过一只小羊羔。 宋煜靠在座椅上,看向窗外匆匆掠过的繁华都市,在心里宽慰道,或许是一大群小羊羔。 他和乐知时的上一次见面已经是非常久远的记忆,那时候的乐知时大约也只有三四岁,后来很多次乐奕夫妇要带他回国来玩,都因为各种原因告破,大多是因为乐奕的工作关系。印象很深的是宋煜十一岁的那次,他很期待地等着他们来,但最后因为乐知时突然过敏,哮喘发作,所以没能坐上飞机。 和现代高效、快速的交友方式很不同,维系乐知时和宋煜之间关系的是一封封手写信。这个主意是天性浪漫的乐奕出的,他认为手机和聊天软件是世界上最坏的发明,省略了思考与等待的过程,把一切砸给彼此看,甚至不如一通电话来得温情。 写信是好的,他说,写信的时候你会思考,会有意识地为自己的问候而细细措辞。因为无法触碰到声音和画面,你会把所有的情感都揉在纸与字里,情感也在等待中发酵。 另一方面,他认为乐知时即便在英国长大,也需要掌握中文书写的能力,没什么比一个远在故国的兄长更适合做他的陪练了。 他们定下很古怪但有趣的约定,彼此只能给对方写信,其他的交流方式都算是作弊。 于是他们就这样,从宋煜很小就开始与乐知时互通书信,频率基本是一月一次。起初乐知时甚至不太会书写汉字,即便是有乐奕教导,他也更喜欢用直白的绘画和宋煜交流。他第一次收到乐知时的文字信是十岁。 [宋煜哥哥,你的名字可真难写呀。] 明明只有这一句话,十三个字,但宋煜反复看了很久,觉得可爱极了。 再后来,乐知时开始越来越熟练中文的书写,甚至会引用一些他看过的书里的句子,像个小孔雀那样展示自己的中文水平,慢慢的,他开始向宋煜讲述自己成长过程中大大小小的问题,青春期的迷茫和困惑,他都毫无保留地向宋煜倾诉。 或许因为他们相隔遥远,反而产生出一种安全感与美好。这种远距离之下秘密的二人联络,让他们陪伴彼此长大,却又对彼此产生无尽的好奇。 “现在有些晚了,你们倒时差会很累,就不开车去那边了。”乐奕载着他们回到伦敦市郊的房子,安排他们休息,那是联排楼房里很温馨很漂亮的一套寓所,上下两层。olivia安排宋煜住进乐知时的房间。 她拉开房门,为了方便用英语向宋煜展示里面的陈设,给他准备洗漱用品,“他是有点小孩子性格的,所以房间里很多东西,你不要介意。” 里面很多很多书,地毯上还有他摊开的一本植物绘本,画板上是画了一半的静物油画,还有很多植物、摆件和乐高,满满当当,但看起来充满了生活气息。 宋煜平静道:“应该是请他不要介意我在这里住一晚。” “他不介意的。这甚至是他的提议,因为他觉得客房太小了。”olivia的脸上浮现出笑意,“不过他说你有洁癖,拜托我在你来之前把房间收拾干净,但是我工作结束得太晚,没来得及。”她说着,拉开衣橱,“小煜,你先去楼下吃点东西。” 宋煜在床边站着,略微低头,视线扫过这张浅蓝色的、看起来是十分干净和柔软的床。 “不用麻烦了。”他对正要忙碌的olivia说。 原以为时差会很折磨人,但乐知时的床似乎是有一种可以令人快速入眠的魔力,宋煜躺下去,望着他窗台上放着的六盆小巧的植物,还有他未完成的画,嗅到蓬松被褥里混合着植物根茎、奶油和木质的淡淡香气,陷入昏沉的梦中。 比见到本人更早一步地睡到他的床上,这种行为总有一种微妙的冒犯感。宋煜隔天叠被子时,后知后觉地产生这种念头。 他一转身,看到乐知时贴了许多便利贴纸的书桌,他写英文的字体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写中文的感觉,是一种共通的纤细感,但宋煜没有细看,觉得不妥。尽管这个毫无防备的家伙已经把整个房间的使用权交给了他。 吃过早饭,他们就驱车前往了度假地,那是距离伦敦市一小时车程的乡村,地处英国南部,靠近一处海滨小镇,比起伦敦阴晴难测的天气,在乐奕的口中,那里有全英国最好的阳光。 快到的时候,olivia拨出一个电话,宋煜看似无心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但手机里扩散出的细微声音却对他造成了某种磁场上的干扰。 他仿佛听到了乐知时的声音,但又是失真的、不明确的。 他听见olivia叫他的英文名joey,叫他sweetheart,而乐知时在那头说了什么,他听不清。这一点没来由的令宋煜产生了些许烦躁,温带海洋性气候的夏季不那么灼热,越过车窗的湿润夏风拂在脸上,感觉柔润,很像乐知时写信的风格。 [宋煜哥哥,听说你那边下了很长时间的雨,很巧的是伦敦也一样。昨天的傍晚突然下雨,我浑身被淋透,原本心情是很差的,但忽然想到你此时此刻可能也在雨中,就产生出一种很甜蜜的心情,感觉你和我其实很近。 一如既往地,希望你能早一点来,我在这里等你。] 车子驶入小镇,大片大片的绿色阔叶乔木,短绒地毯一样的青草坪上错落着蜂蜜色与深灰色的乡村小屋。 “到了。”乐奕将车停在一幢三层高的度假小屋前。他们下车绕到后备箱拿行李。宋煜提了一个黑色的箱子跟随olivia进了房子,前院种着白色玫瑰和不具名的矮树,草坪摆放着茶桌和几个摇椅。房子的大门敞着,客厅的装潢温馨、桌子上放着一瓶拧开了的防晒乳、浅蓝色棒球帽和一盒开过的冰牛奶,椅子背上搭了一件红色的棉质短袖。 “他一定在后院。”olivia语气笃定。 后院有水声,宋煜听到了。他感觉脚下的木质地板仿佛变成海湾的浮木,感官也变得敏感起来。 阳光在他踏出门的瞬间落到宋煜脸上,视线有些模糊,明晃晃的日光下一切都像是过曝的底片。他稍稍眯眼,浅紫色的绣球灌木丛显现出来,草叶中,一个雪白的背若隐若现,还有在空中扬起的水柱,一条隐隐伴随彩虹的透明弧线。 “joey!”olivia插腰喝住他,“你又用浇花的水管冲凉了!” 水柱一瞬间消失,连同哗哗的水声也停止。 绣球花丛里转过一张惊惶的脸,阳光下的湿发散着金色光晕,眼睛很大,通透得像宝石一样。 见字如面。 原来见过的一百多封信,也抵不过惊鸿一面。 但受到责难的乐知时很快又扭头了。紧接着,宋煜听到一句拖着长音的、非常可爱的sorry,看见他雪白的后背盖上了一块宽大的灰色浴巾,从灌木丛的另一头绕出来。 他光着脚踩在柔软草坪,一双白生生的腿,穿着一条藏青色泳裤,身上披着浴巾,但白皙的小腹和手臂依旧遮不住,湿漉漉的头发被捋到耳后,露出一双沾水后更纯真的眉眼。 “这是你每天盼着的哥哥。”olivia故意用调侃的方式做了介绍。 乐知时有些窘迫地擦了擦自己的手,向宋煜伸出来,与他握了握。冷与暖的体温交融和传递,乐知时垂着的眼睫沾了水珠,微微发颤。 他声音也很好听,仿佛为了郑重,特意用中文开口,带着一点不明显的口音叫他“宋煜哥哥”。 一瞬间宋煜的大脑中闪过许多乐知时手写的信,大段大段亲昵的抱怨,充满孩子气的炫耀,和眼前这个人一一对应,生成出一种具象化的甜蜜。 宋煜的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沉声,带着一点戏谑意味引用了乐知时的口头禅lovely,握着手对他说:“lovelytoseeyou.” 乐知时的耳朵尖仿佛被谁掐了似的,在太阳下呈现出半透明的红,他松了手,说自己去换衣服,然后一路跑进房子里,顺走了椅子上的红色短袖。 他浑身都透着一股充满生机的稚嫩感。 再见面是在宋煜三楼的房间,他正收拾着自己的行李,忽然听到敲门声,一回头看见乐知时站在门边,穿着那件令他白得发光的红色上衣,和一条黑色短裤。他很自然地走进来,吹干的头发很蓬松,褐色微卷。 “你和我想象中不一样。”乐知时略过了开场白,很直接地站到他的面前,无所顾忌地用充满好奇的眼神打量他。 宋煜放下手中的一件防晒衣,也看向他,平静问:“哪里不一样?” 乐知时的嘴角忽然扬起笑意,手臂紧张地摆动了两下,又双手握住,舒了口气之后诚恳道:“比我想的还要英俊很多。” 见宋煜对待这种夸奖仿佛不为所动,乐知时又追问,“是不是有很多人夸你好看?你们学校的女孩儿是不是很多都会邀请你参加毕业舞会,当她们的男伴?” 宋煜挂好最后一件衣服,语气随意地背对他说,“没有毕业舞会,所以也不会有男伴的说法。” 乐知时很明显地表现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那真是万幸。” 宋煜转过来,看见他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床上,两条细白长腿伸展开,轻轻晃着,仿佛很愉快。 “你不是很清楚我有洁癖?” 听到这句话,乐知时像是被他吓了一下,眼睛睁大了些。但宋煜很快又说,“开玩笑的。” 乐知时表现出困惑,“所以你并没有洁癖。” 宋煜给了更明确的答案,“对你没有。” 他说完,朝门外走,乐知时紧跟着起来,随他出去,告诉他自己的房间就在隔壁,并且企图向他展示自己的阳台,但宋煜并没有进去。这一层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房间,下了楼,二层是两夫妇的卧室,站在楼梯就能听见他们的欢声笑语。 午餐他们在前院的树荫下吃了烤肉和炸薯条,乐知时很费力地切着一块带了筋的牛肉,坐在他身边的林蓉声称自己下午一定要给乐知时做顿可口的地道中国菜,期待已久的他当即放下刀叉,感激地吻了林蓉的脸颊。 宋煜坐在他的斜对面,抿了一口金汤力,眼睛会偶尔落到乐知时身上,看他神采飞扬的模样。 “你今天去游泳了?”乐奕问乐知时。 “对,泳池的水很冷,而且不干净,所以我才回来冲澡了。”乐知时想起来又为自己辩解。 olivia一边分餐一边笑着说:“这可不是你光着身子见客人的理由。” 乐知时的脸又红了,桌子上摆着金汤力和苦艾酒,他一口也没喝,但脸颊浮现出可爱的红晕。宋煜喝了,却毫无反应,低着头,十分细致地切割着一盘牛肉,精准又斯文。 “穿着泳裤是不算的。”乐知时还是忍不住辩驳,“何况我还披着浴巾。” “没错,光着脚。”乐奕替他补充。 一桌子的大人都笑起来。宋煜抬眼,好乐知时对视,发现他会躲开自己的目光,过两秒又移过来,讷讷地问他需不需要鱼肉。 宋煜接过他分过来的一块烤鳟鱼,说了谢谢,然后将自己整盘分割好的牛肉递给他。 “不用交换。”乐知时连忙摆手。 “不是交换。”宋煜站了起来,将盘子放到了乐知时面前,高大的影子笼罩着他,“原本就是给你切的。” 乐知时有些发愣,转而小声说了感谢,叉起一口塞进嘴里。大人们开着“有个哥哥真是不错”的玩笑,乐知时的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咀嚼的时候会时不时看宋煜。 饭后的闲暇时光,大家坐在前院喝茶。宋煜坐了一会儿,在摇椅上看了十几页书,有些困顿。于是上了楼,脚步踩到三层的时候,他听见了重叠的脚步。 在房门的后面,他像猎手一样等到了自投罗网的猎物,还收获了一个慌张的眼神。 “你……你要睡觉吗?”乐知时望着宋煜问。 “可能。”宋煜将门开得大了一些,像是一种允许进入房间的邀请。 “你别睡觉。”乐知时很自然地跟进去,甚至抓起他的手腕,“我知道你要来,想了好多天的计划,全英国好玩的漂亮的地方我都记下来,就等着你。现在你却要在这么好的天气睡觉。” 他补充:“你不知道好天气在英国多难得。” 宋煜相信英国人都喜欢谈论天气这一点了。同时他从乐知时身上发现了一种奇异的特质,那是从未受到过伤害的人展现出来的纯真和自信,可以毫无障碍地表达自我,不过分羞赧,不因第一次碰面而尴尬,很自然地亲近,并且不害怕被拒绝。 当然,他也无法拒绝乐知时。 “那就按照你的计划去执行。”宋煜想到在车里他的母亲对他的昵称,于是也自顾自加了一句,“小导游。” 乐知时不明白导游的意思,求问过后显得很激动,“我一定会做一个非常厉害的导游。” 他带着宋煜骑车到海湾边,这里没有细白沙滩,海岸线被晒得闪闪发光的鹅卵石填充。路边的小店贩卖挤满奶油的草莓华夫饼,乐知时是不能吃华夫饼的,但他回头了三次,于是宋煜说自己很想吃。 “真的吗?”乐知时很惊喜,很快停下车,“我给你买。” 但宋煜只吃了一口,就递给他,说太甜。乐知时用叉子叉了一颗很大的红色草莓,沾满奶油塞进嘴里,含混地说:“还好啊。” “草莓华夫饼。”宋煜指了指他手里的盒子,“你吃草莓,华夫饼我解决。” 他们达成共识,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某种默契,尽管并不是。 宋煜产生出一种自己好像是看着乐知时长大的错觉,但鲜活的乐知时站在眼前,又有着许多宋煜意想不到的美好细节。他笑起来嘴角浅浅的涡,他说话间抚摸他手臂的动作,介绍城镇上艺术建筑的那种自信感。 “这是英国最开放的地方之一,lgbt群体每年夏天都会在这里狂欢和游·行。彩虹色的,很漂亮。” 他谈论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会试探性地观察宋煜的表情。 “是吗?”宋煜淡淡说,“听起来不错。” 海近在眼前,他们穿着鞋走在鹅卵石上,海滩充满了身穿比基尼和泳裤的男男女女。乐知时带着宋煜走到海水边,建议他脱下鞋感受一下。宋煜照做了,他们拎着鞋,咸湿的海风卷起衣摆,潮汐涌上来摸过他们的脚背和脚踝。 “好凉。”乐知时笑得像个小孩,然后靠近了宋煜些许,圆润的拇指靠上了宋煜脚掌的边缘。他们的脚也有大小的差距,宋煜的肤色稍深一些,乐知时在水底显得更白,像是发光的瓷器。 宋煜也朝他靠近些许,甚至用自己的半个脚掌轻踩在他白皙柔软的脚背上,乐知时没有抗拒。 这种动作比牵手更让人觉得亲昵。 等到宋煜收回自己的脚,水波震荡,乐知时将自己的脚掌踩到他的上面,然后仰着脸对他笑。 “你在报复吗?”宋煜说。 “这是交流。”乐知时一本正经。他们并肩站在海水与海风中,手臂摩擦手臂,乐知时低头打量,又将宋煜的手腕抓住,抬起来,不像是要与他牵手,只是用自己的拇指和食指测量宋煜的手腕,但无法圈住。他的指腹隔着皮肤摁压着宋煜凸出的腕骨、他鲜活的静脉。 “我有一块手表。”乐知时握着他的手腕说,“很适合你。” “你的?”宋煜也反握住他很细的手腕。 “对,但我只戴过一次,其实……” 他正说着,一个穿着黑色比基尼的棕发白人女孩儿朝他们走来,眼神锁定在宋煜的身上,打量他宽阔的肩膀与挺拔的五官。她很热情地站到宋煜面前,问他是留学生还是来旅游,要不要和他一起在海边的bar里喝一杯鸡尾酒。 乐知时这时候也抬起了脸,眉头稍稍皱起。 宋煜拒绝了,“我已经喝过酒了。” 对方敏锐地感知到他的意思,还有身边这个男孩儿的抗拒,不禁笑起来,“哦,抱歉,我不知道你们是一对。” 乐知时皱起的眉头松开,变成了惊慌失措,尴尬地摇头,又不愿意摇得太死。 “我们……” 宋煜不否认,也不承认,但抓住了乐知时的手腕。那女孩儿说了句不打扰你们约会,就走了。 “我们没有约会。”等她走后,乐知时弱弱地回复。 宋煜松了手,“这么多年之后的第一次见面,说郑重一点,也算是赴约。” 乐知时努力地理解着他的话,看见自己手腕被他握住之后残留的淡淡红痕。 “刚刚我没说完。”乐知时看向宋煜的侧脸,“那个只戴过一次的表,是我买给你的。” “我想给你寄一份生日礼物。” 说好的只能书信往来。 “但这违反规定了,不是吗?”乐知时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现在在你面前了。”宋煜也看向他,“先违反规定的人是我。” 乐知时的睫毛轻轻晃动,眼神清澈而迷茫。 宋煜说,“你知道你寄错过一封信吗?” 看着乐知时眼里闪过惊慌,宋煜继续说。 “一封只写了一半的信,被你用笔划掉了大半。” [宋煜哥哥,我哮喘发作之后总是会陷入很长的低落期,不健康让我很困扰,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不愿意你来见我,希望你来的时候我是健康的,充满活力的。我希望你会喜欢真正的我(生病的时候会长红疹,很丑),而不仅仅是信里落款的名字。很奇怪,我其实已经不记得小时候见你的经历,但我很想念你,人为什么会想念一个没有见面的人? 全世界只有你是我可以毫无保留倾诉的对象,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没有人可以取代你。无论发生什么,只要能在邮箱得到你的来信,我都会感到快乐。你不敢相信,我在病发之后的病床上做了一个有关于你的梦。我们见了面,没有握手,你亲吻了我的脸颊,说lovelytoseeyou。 真糟糕,这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在醒来的时候我感觉好遗憾,我希望那个吻落在我的嘴唇。 我是不是喜欢] “知时。”他第一次用了思索过很多次的称呼,总想写在信的开头,但下笔又动摇。 没写完的最后一句话,宋煜看似冷静地面对面问他。 “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第108章 番外六:if(下篇) [joey,你好。收到你上一封信的时候我正忙着申请大学的事,所以这次回信的间隔时间有些长,抱歉久等。昨天我父母接到你爸爸的电话,说你前段时间生了一场病。不知道严不严重,希望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已经痊愈了。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就会过去看你。其实我很在意你的体质问题,所以你可以试着写一份与你日常相处的须知手册,寄给我,让我提前熟悉一下,规避可能会犯的错。 希望和你的第一次见面是完美的。] 因为这封信的末尾,乐知时确信,信封那一段的人是一位完美主义者。 首先他的字迹非常优美,从童年时的端正到少年时期的初现风格,再到如今的成熟书写,每一个阶段,乐知时都认认真真地模仿过,所以他写中文的字迹和宋煜的很像,但又不完全一样。 其次,宋煜的纸张总是没有一丝皱褶,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气味,一尘不染。他每一次落款的签名几乎都毫无差别,如同机器印下的痕迹。如果书信也有品质控制,宋煜的信一定是上佳。 最后,也就是他希望收到一份相处须知的要求,更加凸显他不愿犯错的特质。 想到这里,乐知时兴致勃勃地从床上起来,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很快速地在别的废纸上写下了有关自己的信息:他的过敏原,他吃的药,他讨厌的雷声……但写到最后,乐知时忽然产生出一种胆怯。 宋煜不愿犯错。 那自己对他的情感算不算一种需要被他规避的错误? 这个假设令少年期的乐知时第一次产生了迷惘。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只存在于纸笔背后的兄长的,这听起来有些诡异,像上个世纪的小说情节。但他想,这个时代的很多人,他们也会爱上虚拟角色,爱上社交网络上精心设定出来的某个形象,相比而言,他甚至没这么可怜,毕竟宋煜是真实存在的一个人,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打破规定随时见到。 何况宋煜如此优秀,他愿意倾听,在成长期给他持续性的关心,无论他在信里写多么古怪的念头,宋煜都能理解,给他源源不断的新的灵感与启示。 他是世界上距离乐知时最遥远的人,也是与他最亲密无间的存在。 他怎么会不喜欢宋煜? 一旦知晓自己的心意,乐知时就开始担心,尽管他对自己有着相对自信,但他也清楚地知道他不完美。同性恋没什么错,但概率少,落在他和宋煜身上,恐怕几乎为零。 他对宋煜产生的幻想多过世界上的任何人。在夜晚,他会听着窗外的风声想象宋煜的样子,他见过的每一个华人应该都不如宋煜好看。 读信的时候,乐知时时常幻想宋煜对自己说话。中文是多么美妙的声调语言,四种声调组合让说话都如同唱歌一样富有音律之美。宋煜一定也有着能发出这些奇妙语调的声音。所以乐知时很努力地学习声调,但这真的很难,除了自己的父亲,他几乎找不到一个能够说出标准中文的练习者,所以他总是犯错,甚至在信中写,如果他分不清去声和阳平,就会把宋煜读成宋鱼,那么宋煜的形象就会是一条可爱的小鱼。 而宋煜回信说,“我相信你能分清,你是很聪明的学生。但做一条小鱼也不错。” 看到这样的回复,乐知时又喜悦又难过,他隐隐感觉宋煜是纵容自己的,但他不确定这种纵容的根源是否是喜欢,还是朋友之间的关照,甚至是对认识的某个弟弟的鼓励。 情况越想越不妙。 生病的时候,乐知时的这种迷茫和焦虑就会加重,他昏昏沉沉地写了许多信,也废弃了其中的很多,但因为不想让宋煜就等,所以他拖着生病的身体赶在最后一天装好信寄走。 没想到寄错了。 这打乱了乐知时原先订下的全部计划——第一次见面之前要保持足够的神秘,让他像自己一样期待见面,保持健康和活力,试探他是不是会抗拒同性,如果不,那就努力一把,要试着追求…… 所以,当他特意在知道宋煜要来的时候提前离开伦敦,也借口不去接机,因为机场不是个邂逅的浪漫地,在他到来的时候也不选择直接站在门口傻傻迎接。 这些乐知时思忖许久的计划,最后都因为一封寄错的信而破灭。 海风把他的额发吹到脸颊,黏在他的鼻梁上。乐知时窘迫地用手指扒开,压制下自己眼底的惊慌,但他还是没能忍住,在海风里飞快地眨了好几下眼。 潮汐又一次涌上来,这次没过了他小腿的三分之一。 见他一时间不回答,宋煜又开口:“是我太直接了吗?” 他猜想乐知时会否认,然后磕磕绊绊地解释些什么。 但事情总是出乎意料。 乐知时露出懊恼的、甚至有些气馁的表情,绷紧了下巴,也抿起嘴唇,过了好几秒钟才抬眼看向宋煜,用一种负气的语气怪罪他:“是的,就是因为你。”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差错,一点用都没有,还是被你发现了。” 不知为何,宋煜在某一瞬间,觉得他们的对话很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有种恍如隔世的幻觉。他甚至产生一种乐知时或许会哭出来的预感。 希望不要。 但这次的乐知时没哭。 “你毁了我的计划。”他抱怨的语气让宋煜觉得熟悉,因为在读他的信时,宋煜已经想象了无数遍这样的声音,现实比想象更动听。 乐知时微微抬起一只脚,在水里踢了一下,像是排解自己沮丧的心情,水花溅在了宋煜的裤子上。紧接着他仰起脸,用那双清透无比的琥珀色瞳孔直视宋煜,“我是喜欢你,而且我想追求你。” 仿佛觉得自己太过轻率,乐知时像一个成年人一样称呼他的名字,“宋煜,我是很认真的。”为了更加郑重,他甚至切换了更加准确不会出错的母语,“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完美的家伙,所以我才想用一个完美的计划来让你喜欢上我,至少这样成功的概率会高一点。” 他说英语的语速快了许多,更像是脱口而出,直接又坦率,许多小表情还有些夸张,“虽然你肯定会觉得,我居然会因为一个人每个月给我写信而喜欢上他,这是什么怪胎?但是你应该这么想,我会喜欢上在信里表现出来的那个你,而不是被其他表象吸引,这就说明我不像其他喜欢你的人一样只注重外表。” 宋煜似乎觉得他说的这句话有些好笑,做出了一个忍笑的表情。 所以乐知时感到了冒犯,“很好笑吗?” 宋煜十分随意地摇摇头,也用英语对他说,“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爱。” 听到这句话,乐知时的耳朵又一次发红。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如同每次默念宋煜的信那样跳着,他反复咀嚼背后的意味,找出一点点宋煜对自己也有好感的隐晦证据,但宋煜的笔触总是那么公正,那些细微到几乎无法称之为暗示的字眼,在许多夜晚像热的雨水一样将乐知时淋透,从里到外,无一处不潮湿,涌动生机。 此刻,因为宋煜的一句夸赞,这场热雨倾盆而下,令乐知时无法抵挡,几乎要躺倒在雨中。 “我……我可爱吗?”他的语言切换系统因紧张而紊乱,变得中英文混杂,甚至在说中文时出现了非常奇怪的口音,这是他决不能容忍自己在宋煜面前做的蠢事。 宋煜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了,他很绅士地跟随乐知时切换成中文,“对,你很可爱。而且很高尚,不喜欢我的外表,很不肤浅。” “外表也是喜欢的。”乐知时忍不住出声纠正,并且给出提醒,“刚见到你我就夸过了。但喜欢外表也不算肤浅和不高尚,你不能怪罪一颗爱慕的心。” “乐知时同学,你的翻译腔过于明显了。”宋煜表现得像个严厉的的中文家教,“我早就告诉你,不要通过英译中的诗集和小说学习中文。” 但乐知时很坚定,没有被他的打岔转移话题,“听得懂就可以。宋煜,你听懂了吗?我很喜欢你。” 午后的阳光把他脸上细小的绒毛照得半透明,看起来柔软。刚说完,他又抬起两只手,手掌冲着宋煜,“你先不要急着拒绝,就算你现在对我没有那种兴趣也没关系,我可以追你。” 忽然间,宋煜将他宽大而干燥的手掌贴上了他的手。他的眼神也落到乐知时的双眼,那张英俊无比的脸神色平静。 “怎么追?”他先是反问,然后继续说,“听说英国人很介意别人踏足自己的私人空间,所以你追求我的方式就是让我睡在你的床上?还是让我看到你光着上半身冲凉的样子,还是带我去看lgbt群体的彩虹游·行,得到点什么启示?” “乐知时。”他富有磁性的嗓音完整地叫出他的名字,用十分确凿的语气断言,仿佛宣告某种判决,“这不叫追求,这叫引诱。” 乐知时怔住,他有一瞬间错误地认为自己要发病了,否则他不会呼吸困难、发汗和心悸。 他下意识说no,想要否认。但宋煜在他抽离手掌之前,弯曲了自己的手指,嵌进乐知时的指缝间,像咬合的齿轮那样。 “你还不承认吗?鱼都已经咬住钩子了。” “什么?”乐知时疑惑地皱了皱眉,然后用英文说不可能,又像是很怕误解似的,对他要求,“你不要用比喻。” 宋煜将那只与他十指相扣的手晃下来,很完整地回应乐知时之前说的每一句,“你不需要追我,因为我不打算拒绝你,我对你也有那种兴趣。” 他挑了挑眉,“我喜欢你,明白了吗?” 乐知时感觉自己要溺死在这片闪光的海里了。 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宋煜的拇指指腹在抚摩和揉搓他的手背皮肤,忽然间有些条件反射地抽出自己的手。身体里某根敏感的神经被宋煜撩动,他的脸涨得通红,手脚发软。 “那现在……我们……”他有点手忙脚乱,好像刚刚那个坦率示爱的人并非自己。 “如果再有搭讪的人过来。”宋煜勾起嘴角,“你可以告诉她,我们是一对。” 一切像夏夜里的一场迷梦。乐知时在与钦慕对象重逢的第一天就顺利地得到了他,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但因为他没有计划过追到之后要做些什么,所以比起表白,之后的一切他都显得很笨拙。 他带着宋煜走了一遍海岸线,看到沙滩上躺在一块儿接吻的同性恋人会紧张到同手同脚,不敢看宋煜,像是完成导游任务那样对他说“我带你去看白色悬崖”,然后逃跑似的骑上自己的单车。 宋煜没有取笑他,很从容地跟随着乐知时去计划好的很多地方,他们一起看白色的断崖和粉刷成薄荷色的艺术画廊,还有彩虹颜色的一幢幢楼。穿梭在这座充满艺术感的海滨小镇的大街小巷,在傍晚时分一起骑车回家。 他们默契地没有把这段变化的关系告诉父母,因为这太脆弱了,像是新出生一天的婴儿,需要襁褓的呵护。 “joey,你的脸晒得好红。”olivia端着一大碗凯撒沙拉,“你应该戴上你的帽子出门。” 乐知时支支吾吾地认同,然后闻着香味进了厨房,“这是给我做的是吗?” 林蓉笑着说没错,“这是珍珠丸子,你应该会喜欢的。来,尝一个。”她用叉子叉起一颗喂给乐知时,他一口吞下去,才发现很烫,可又舍不得吐出来,就这么站在原地张着嘴吐出热气。 看起来傻得可爱。宋煜走过去,倒了一杯冰水,递到乐知时手上,然后便独自上楼,换了件衣服。 仅仅一顿晚饭的时间,乐知时就迷恋上了林蓉做的饭菜。甚至引得olivia的嫉妒,“干脆把你送到叔叔家里好了。” 乐奕笑着抿了一口白葡萄酒,“这个主意不错,老宋比我会教小孩。” “你少恭维我。”宋谨也喝了点酒,面色发红,“开这种玩笑,也不问问孩子愿不愿意。” “我愿意的。”乐知时很认真地点头,“真的可以吗?” “哈哈哈哈哈最当真的就是他!” “我看你真是被吃的勾走了。” 大人开着玩笑,乐知时却红着耳朵偷瞄宋煜,那才是勾走他的诱饵。 那晚乐知时有些睡不着,他无比地想念一墙之隔的宋煜,尽管与他面对面的时间不过十个小时,但他感觉自己已经喜欢过他很多年、很多次了。 原以为是十个小时太短,他体内兴奋的神经递质在作乱,时间一长或许就会好,但十天过去,三十天过去,这种感觉依旧深刻。 宋煜将夏天结束后入学,学习他喜欢的地质学。所以乐知时想好好利用他来之不易的假期,在这些天里,他们一起去莎士比亚的故居地,去水上伯顿喂黑天鹅,去康沃尔郡的“伊甸园”,和他触摸古堡的砖石,在砖石上触碰和抚摩彼此的手指。 他们牵手,乐知时会紧张地掌心冒汗,就像身体释放黏液企图与宋煜的手粘紧。他们拥抱,宋煜身上好闻的味道缠绕着他的思绪,他会无意识地用自己的额头去蹭宋煜的侧颈皮肤,忍住自己想要亲吻的心情。而宋煜的手掌会隔着布料缓慢地按压和摩挲他的肩胛骨,还有他的腰身,那种感觉极度难捱。 晴朗的天气穿着泳裤在海边奔跑,下雨时衬衫外罩着透明雨衣,在弥漫大雾的牧场和他一起照看新生的小羊。 盛夏蝉鸣狂躁的深夜,父母陷入睡眠,乐知时盘腿坐在床上,打开自己带来的盒子,翻看先前宋煜的信件,还有他曾经为了给宋煜写情书,摘抄的许多情诗。 房间的门忽然被敲了敲,乐知时谨慎地问是谁。 “我。”宋煜站在门口,“可以进去吗?” 乐知时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傻傻说了当然。于是一进门的宋煜就看见他慌乱地抱着一个大盒子,最后自暴自弃地没有继续掩藏。 宋煜朝他走过来,“这是什么?”他靠近一些,看得更仔细,“我的信?” “嗯。”乐知时点了点头。 宋煜站到他的床边,像个斯文的绅士那样低头看他,“为什么在现在看这些?” “想你。”乐知时很诚实,对他笑,“然后你就过来了。” 宋煜捏了捏他的下巴,但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乐知时留恋他对自己身体任何一处的触碰,那是连锁反应,酥麻感从下巴传递到食指和脚尖。 “你为什么过来?”乐知时抓住了他离开的手,问他。 宋煜的眼神望了望阳台外的夜色,又回到他发亮的双眼,“你想看星星吗?” 他的邀请明明很寻常,但乐知时觉得格外浪漫,所以他欣然同意,套上衬衫随宋煜轻手轻脚下楼。两人躺在后院的草坪上,尖细的草叶磨蹭着乐知时的脸颊和脖子,就像宋煜触摸的感觉一样。 乡村夜空的星光格外明亮,宋煜指着微微发红的那一颗,“这是火星。” “很形象。”乐知时对它的中文名给出评价,然后主动说,“我想知道你的星座,天蝎座。” 宋煜笑了笑,“用肉眼看比较困难。” “那算了。反正我查过,你确实很像天蝎座。”乐知时继续说着有关天蝎座的各种特性,神秘、精力旺盛、占有欲强。 “还有性感。”他侧了侧脸,看向躺在身边的宋煜。 宋煜也看向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好奇怪。” “什么奇怪?” 他伸出一只手抚摩乐知时的脸颊,“和你在一起,我总是感觉某个瞬间很熟悉,像经历过一样。” 乐知时也有同样的感觉,所以他稍稍睁大了双眼。 “或许是平行宇宙。”乐知时试图给他一个解释,“你相信多重宇宙理论吗?或许在另一个宇宙里,我们也是认识的。说不定也是我对你表白,说你很像天蝎座……” 他凝望着夜空,有些遗憾愈发深刻,“或许在那个宇宙里,我是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我们每天一起吃饭,一起上学,早晨醒来见到的第一个和睡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都是彼此。” 宋煜也轻笑一声。 那样未免太幸福。 他可以拥有乐知时的童年,他鲜活灵动的青春期,还有他的未来。 乐知时靠近宋煜一些,把头抵在他的肩头,“希望那个宇宙的我们也是幸福的。” “一定是。”宋煜语气笃定。 绣球花散发出很淡的香气,让仰躺的乐知时有种仿若偷喝葡萄酒的晕眩。沉默片刻的宋煜忽然转过身,他的脸孔遮挡住乐知时眼前半个星空,沉黑的双眼像柔软的深渊。 “你说……那个宇宙的我,还有现在这个我,谁先吻到你?” 乐知时的手指抓住了草叶,睁大了一双眼睛。他能感觉自己紧张地几乎攥出芬芳的汁水,呼吸不顺,甚至忘了呼吸。 他的手指捏住乐知时的下唇,拇指指腹拨动他柔软的唇瓣,用充满诱哄的语气询问。 “要不要让我赢一次?” 乐知时用气声说好,然后闭上了双眼。 他一颗心狂跳出胸口,像是要缩小成一颗樱桃的大小,从胸膛到喉咙再到舌尖,在狂恋下喂入宋煜的口中,被他光洁的齿尖碾碎,研磨,咽下去。于是他完全地属于这个人了。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草叶被粗野地压下去,又起来,如同死而复生的希求与渴望,循环往复。 “我喜欢你,好喜欢你。”乐知时抓住一切间隙向宋煜剖白和示爱,他确信任何一个宇宙的自己也都是如此。而宋煜为他释放出最强烈的占有欲,骨骼与血肉都要紧紧相依。 夜晚冷却下来,他们从躺着的姿态到坐起,到在黑暗的后院漫步,牵着彼此的手。 “你就是在这里冲凉。”宋煜很精准地指出一丛绣球灌木,“很漂亮。” “这是我养的花,当然漂亮,还有雪山玫瑰。”乐知时还很骄傲,他说着,带离宋煜离开这里,因为想带着他去看看前院的花,也是他的得意之作。 “我是说你。”宋煜难得坦率,他永远忘不了乐知时那一天的回眸。 “比我想象中好看很多倍。” 乐知时很轻易地因他的话而紧张,“好吧……”他们穿过房子,于是乐知时压低了声音,“说明你的想象力还不够丰富。” “已经很丰富了。”宋煜揉了揉他的手指,与他走到了前院。 乐知时在玫瑰花丛前站定,侧脸看他,“你想了什么?” 宋煜略微挑眉,“你是想知道白天的还是晚上的?” “我……”他这次很快领会了宋煜的暗示。 “你的中文有进步。” “你……” 宋煜盯着雪白的玫瑰,又一次截断他的话,“我今天听乐叔叔说,原来在你出生前,我爸妈和你的爸爸妈妈有过约定,说如果你是女孩,就把你嫁给我。” “但我是个男生。”乐知时强调。 “不妨碍,反正你从胚胎时期就已经是我的了。”宋煜笑了一下,问乐知时,“这些花是你给自己种的婚礼捧花吗?” “宋煜!”乐知时被他挑逗得有些着急。 可调情者却不紧不慢伸出手,挑选了一朵开得最漂亮的玫瑰,折下来,除去上面的尖刺。 最后别在了乐知时的耳畔。 月光下,恋人的脸孔比饱满的雪山玫瑰还要沉静和美好。宋煜不禁吻了吻他柔软的脸颊,像对待珍宝一样捧住,抵上他光洁的额头,声音温柔。 “我爱你,乐知时。” “在任何一个宇宙,我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