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上你指尖》 第1章 第一下 青川路是条老街,建筑杂乱破旧,办证、贷款、卖药、刻章的小广告,仿佛长在了灰扑扑的水泥墙上。电线网密密麻麻地搭过头顶,胶皮外裹着厚厚一层灰,看不出本来颜色。 楚喻在这周围晃荡了大半个小时,成功迷路。 八月份,还是一天里最热的时段,楚喻心里烦躁。 他诚心反思,自己见着一公众号推送的本地美食隐藏攻略,被其中一张炖牛肉的照片和文字描述引得唾液腺分泌,接着就奔到了这又旧又破的鬼地方—— 真他妈傻哔。 满脑子乱七八糟的零碎念头,楚喻脚下没停,拐过墙角,隐约听见不小的动静。他迟疑着往前走了几步,探头一看,不得了,竟然还有人顶着这三四十度的高温,聚众斗殴? 逼仄的小巷子里,站着两方人马。 一方估计七八个人,穿一个款的黑背心,大花臂,只要露肉的地方,通通盘着青龙纹身,一看就是混社会的,气势汹汹,很不好惹。 另一方就站了一个,从楚喻的角度,只看见那人的小半个侧脸,年纪不大,穿件简单清爽的白t恤,牛仔裤,露出来的手腕清瘦白皙,和对面的一群大花臂做对比,很不经打啊。 楚喻琢磨了几秒,总觉得这是要出人命的节奏,利索地打110报了警。 估计这种打架斗殴,挑事儿那方都会先来个开场白,说说原委因由,或者凸显一下自己的威慑力。 大花臂这边的老大穿一条鲜红色运动短裤,身材魁梧,肌肉扎眼,还戴了个亮晶晶的鼻环。他十分具有大哥风范地往前跨一步,抬下巴,看小鸡仔一样,“陆时,你他妈老实跪下来跟爷爷们磕头赔罪,爷爷们今天就留你一条胳膊!” 他说完,后面站着的一排小弟配合着大声哄笑。 楚喻屏着呼吸悄悄围观,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花臂哥这台词不太行,老套没气势。 “屁话这么多?还没吃午饭,我有点饿了,节约时间,你们一起上。” “……” 啊? 楚喻倒吸一口气! 这嗓音懒懒散散的,挺好听,抓耳得很,就是说的内容实在太欠,再加上散漫又鄙视的语气,挑衅程度百分百啊。 楚喻原以为那几个大花臂该忍不了要动手了,但对方没按这个套路走,穿红色运动短裤的老大没动,仿佛有两分——忌惮? 叫陆时的那个人心态好,还是懒散的语气,开口就带刺激效果,“不敢?那跪下叫三声爷爷,就放你们这群孙子走,怎么样?” 他这句话说出来,语气平稳,连点儿起伏都没有。但套用在这个环境这个时间,跟往火药桶里扔了根点燃的火柴一样,“轰”一声爆了! 红裤子老大阴着三角眼,肌肉鼓胀,抡起拳头狠狠朝陆时砸下去。 楚喻吓得往后退了小半步,正想闭眼,下一秒,就见纹着青龙的拳头被正面握住,陆时抓着对方的拳头往下狠拽,同时右腿屈曲,膝盖往上顶,正中腹部。 这撞在肉上的沉闷声响,楚喻听着都觉得疼! 被顶了一膝盖,红裤子老大本能地弓起背,张嘴干呕,紧接着,又被陆时一脚踹在了膝盖上。眨眼的功夫,就趴地上连声呛咳,死狗一样再起不来。 陆时又说话了,“啧,这么不经打?”好好的陈述句,他偏偏还把尾音往上扬了扬,蔑视度满分。 果然,后面站着的几个大花臂被激的暴怒,一边飚着国骂,一窝蜂冲了上去。 这时候,楚喻才看清了陆时的正脸。 豁,竟然还是个大帅逼! 那张脸的视觉冲击有点强,楚喻缓了缓才回神,这时候,陆时已经身手极利落地接连放倒了两个人。 这人打架时脸上半点不见热血或兴奋,相反,神情漠然,眼里一丝温度都没有,眸子黑沉沉的,凉的渗人。 “咵”的一声,骨节脆响,一个大花臂手腕被废了,嗷嗷痛叫起来。像是被这惨叫搞得有点烦,陆时抬手一扭,把人下巴也卸了。 世界安静了。 巷子里,只剩下皮肉重击的声音,以及喘粗痛叫。 人倒了一地,只剩最后一个大花臂还站着。 那人求生欲极强,扔开手里不知道哪儿捡的木棍,双腿一软,在地上跪好,“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亲爹!我爷爷!我——” “吵死了。” 大花臂一秒闭嘴。 他颤着胆子打量眼前这个少年,对方眉宇满是横冲直撞的戾气,看人跟看木桩子一样,阴沉沉的没一丝鲜活气儿。 大夏天的,他觉得后背发凉。 陆时左手手臂上被划开了一道血口,鲜血顺着指尖往地上滴,他也没管,垂眼看地上跪着发抖的人,说话,“看够了?” 楚喻早就注意到那人手臂上的伤口了,一眨不眨地盯着往下滴的血,他有些晃神——总觉得突然嗓子发干,还痒,口渴,又不太想喝水,这是怎么了? 挟裹着盛夏燥热的风吹过来,楚喻皱皱鼻子,好像闻到了一股特别好闻的味道,但再仔细闻,那股味道又没了。 真好闻啊…… 正入迷,忽然听见三个字的问句——懂,自己这是被发现了,话也是跟他说的。 从墙角边上走出来,对上这位一挑八的社会哥黑沉沉的眼睛,楚喻心里打了个突,想起对方刚才动手时的狠戾,没再纠结渴不渴的问题,连忙表明立场,“我只是路过!” 他眨眨眼,歇了口气,见社会哥还盯着自己看,干脆一鼓作气,“其实吧,我……我刚刚报警了……” 青川路派出所。 这是楚喻人生第一次进派出所,看什么都新奇。不大的房间里,大花臂躺了一地,正嗷嗷叫痛,“警察!就是那小子!我他妈年纪这么小下手这么狠!操啊,你快找医生看看我这手,老子这左手是不是废了!” 负责录笔录的是一男一女两个民警。女民警三十多岁,皱紧眉毛,拿笔拍桌子,“安静!再嚷嚷试试?你们一个个的,案底比字典厚,这个月还没过半,数数,第几次进来了?真当来我们这儿吹空调不交电费啊!” 中气十足地吼完,女民警看向楚喻两个人,声音温柔八个度,“来,别怕,你们现在很安全,可以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还起身替他们倒了两杯温开水,一人给了一颗水果糖。 那边被打的胃酸都快吐出来了的红裤子老大抢话,“那个小兔崽子——” 女民警:“你闭嘴!” 楚喻低着头,双手捧着一次性纸杯,偷偷拿眼看坐自己旁边的陆时。 和之前不一样,坐他旁边这个人吧,褪去眉眼间的戾气和尖锐,安安静静地坐在淡蓝色塑料凳上,身形清瘦,脊背挺直,坐姿挺好看的。搭在膝盖上的右手手型漂亮,派出所冷白的灯光下,皮肤下的血管泛着青。而左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止了血,被衣袖遮着,看不见,可惜—— 可惜什么? 忽略掉心里那点儿奇怪的情绪,放下水杯,楚喻觉得饿,又剥开女民警给的水果糖,塞嘴里含着,组织了一下语言,准备回答女民警的问题。 不过他刚张口,音还没发出来,就被陆时的发言打断了。 “我叫陆时,十七岁,高二学生,这是我同学。” 和他以为的不一样,社会哥竟然还在上学,念高二? 不对,这不是重点。 楚喻眨眨眼,反应过来,自己这位叫陆时的“同学”,是要开始编瞎话了? 冷不丁地对上陆时看过来的目光,楚喻吓一跳,把嘴里含的水果糖都咬碎了。 脑子里疯狂闪过陆时冷漠捶人的画面,以及那人打架时,身上冷到骨子里的尖锐戾气,他犹豫两秒,决定配合一下表演。 “我叫楚喻,十七岁,我们是同学。” 他脸小,五官长得漂亮,皮肤又细又白,头发颜色天生就浅,灯光下泛着点浅棕,发质也软软的,眼神清澈,是毫无攻击性的长相。特别是一脸信任看着人的时候,非常轻易地就激起了女民警的保护欲。 女民警一脸亲和,“没事没事,慢慢说。”说着,又拿了一颗糖给楚喻,“今天吓到了吧?” 楚喻伸手接过糖,礼貌道谢,又因为嘴里含着糖块儿,说话含糊绵软,“嗯,确实被吓到了。” 不过接下去,楚喻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干脆偏头看着陆时,等他的“同学”展示演技。 这一看,他发现这个社会哥是越看越好看,五官很精致,皮肤白,鼻梁高,瞳仁黑,睫毛也长,双眼皮顺着眼形划过去一条线,眼尾狭长又漂亮。 接收到楚喻的暗示,陆时偏头,看了眼后面几个大花臂,又飞快地撤回视线,开口道,“今天……我和楚喻约出来一起看新上映的电影,从巷子里走是想绕近路,没想到正好撞见这群人在打架。” 楚喻惊了,约个屁的电影哦,这面不改色,不愧是社会哥! 他默默撕开水果糖的包装纸,先把糖含嘴里给自己压压惊。 后面蹲一排的大花臂里,红裤子老大爆粗口,“滚你妈的蛋!狗崽子编故事编到你强哥头上了,你——” “安静!听不懂啊?”女民警怒斥,“嗓门这么大,把人小同学吓到了怎么办!” 楚喻自觉,假装抖了一下,一副被黑社会的大嗓门吓到了的脆弱模样。然后又得了一颗水果糖做安慰,他乐滋滋地揣进口袋里。 陆时继续说话,“我和楚喻就看见他们在打架,好像是起了什么矛盾,我们听见有人在说,什么场子里几次遇到事儿,兄弟们都伤几个了,强哥也不出头,这个老大不够格,另外有人反驳,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大概就是这样,我们看情况不对,想起老师以前教导的,楚喻就用手机报了警。” 啊? 嘴里的糖不小心又给咬碎了,当事人楚喻眼神茫然,配合着点头,一边悄悄在心里想,这回答情节逻辑都很在线,听着还挺真实的。 “妈的他撒谎!” 被女民警死死瞪着,强哥收声,重新蹲下,脚尖恨的快把地板砖碾碎了。 强哥是青川路附近那片儿收保护费的,向来横行霸道惯了,没想到夜路走多了撞鬼,栽这儿了。 他心里恨恨嘀咕,这小崽子看起来不能打,一膝盖差点把他胃顶出来!现在呢,和那个不知道哪儿钻出来的同学一唱一和,派出所里装纯良,竟然还没人怀疑!这他妈大家都瞎眼了吗! 楚喻吃了糖,说话都带甜味儿,嗓音软软的,“对,是我报的警,这是我手机,上面还有通话记录。当时的场面吓死我了,幸好你们来的及时!” 女民警温言细语,“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别怕,以后要是遇到这样的事,记得打电话报警。” 楚喻连点几下头,陆时也接话,“嗯,老师说过,维护社会安定,是我们每个公民应尽的职责。” 听陆时如此流利地把这句话说出来,楚喻又悄悄看了眼自己这个“同学”。 事情已经很清楚,强哥他们还要被留下来批评教育,而楚喻和陆时在笔录上签上名字,就能走了。 临跨出门,强哥蹲地上,保持着双手抱头的姿势,努力抬下巴,顶着女民警的视线,叫住陆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兄弟几个都是青龙帮的,你们哪个帮哪个派的?有胆就报出来!等老子出去再切磋一次!” 楚喻心想,怪不得整整齐齐纹了满身的青龙,还真叫青龙帮啊。 “青龙帮很厉害吗?”楚喻从陆时身后探了半个脑袋出去,声音响亮,回答,“我们共青团的!” 第2章 第二下 楚喻从派出所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全是被女民警强塞进去的水果糖,满满一小袋子,花花绿绿。 选了颗树莓味儿的,剥开糖纸放嘴里,楚喻想起什么,转头问旁边站着的陆时,“那个……同学,糖,你要吗?” 他跟陆时对视,还有点怕,尾音都是虚的,总觉得比起里面蹲成一排的大花臂,眼前这位更吓人。 风很大,天气闷热得厉害,陆时心里躁,看了眼左手腕上戴着的手表,拒绝,“不要,先走了。” “哦,好。”楚喻点点头,习惯性地想说再见,又飞快地把话咽回来——再什么见啊,再也不见才好。 等人走远连背影也看不见了,楚喻在派出所门口站了会儿,发呆,忽然记起自己来青川路的目的——他的牛肉! 犹豫两秒,对自己找路的水平感到由衷失望,楚喻决定拉下面子,去旁边的便利店买瓶水,再趁机问问路。 陆时就住在青川路,三十年前的老式楼房,外墙是灰扑扑的水泥色,楼门矮,过道狭窄,楼梯栏杆上的绿漆一块一块地掉,露出内里的铁锈,墙角还有蜘蛛结网。 他有点不轻不重的洁癖,回家先冲了个澡,特意把手多洗了三遍,左手臂上的伤口被水浸的发白,陆时看也没看,懒得管。 换上干净的白色t恤,陆时正擦头发,手机就响了。 “石头?” 电话对面,魏光磊一惊一乍,粗着嗓子,“我草他祖宗!陆哥,赵家强那棒槌是不是带人堵你了?” 陆时:“谁?” “……”魏光磊跟被掐了脖子一样,满肚子的火喷不出来,他只好先耐着性子解释,“就那个喜欢穿个红裤衩,纹满膀子的青龙,走哪儿都爱说自己是青龙帮老大的强哥!” 陆时把人和名字对上号,“嗯,中午在街后面的巷子里堵我了。” “真堵了?”魏光磊又急了,“陆哥,我亲哥欸,你没把人打残吧?人还活着吧?” 还真不是他喜欢瞎脑补,实在是陆时才搬来青川路的时候,不少人见他初中刚毕业的年纪,家里也没个大人,走哪儿都是孤零零一个,身上穿的脚上踩的又还不便宜。 就像突然闯进来的羊羔,全身上下写着“我有钱我特别好欺负”,就有人起了心思。 青川路这一片挺乱,全是没轮上拆迁的老房子,三教九流什么人都住的有。特别是到夏天,人火气旺,后巷里聚众斗殴、持械火拼,天天热闹到半夜,有时候还得提前占地方,否则人挤人施展不开。 所以起初,连着挺长一段时间,陆时几乎天天都有架打。但到后来,整个青川路,鲜少有人敢跟陆时动手了。 众人达成共识——打不过,惹不起,这他妈哪儿是羊,明明是匹野狼! 曾经有个胆大心黑的,不信这个邪,见陆时年纪小长得好看,半夜去撬锁,当晚就被陆时摁楼道里把腿打残了。那人的痛嚎声,整条街都能听见。 陆时扔开白毛巾,从冰箱里拿了矿泉水出来,拧开喝了两口,“没出事,有人报警,大家一起进派出所了。” 魏光磊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然后呢?” “他们还在里面,我先出来吃饭了。” 魏光磊吁了口气,又奇怪,“这他妈谁报的警?” 青川路暗里的规矩,什么事儿拳头解决,报警的都是孬种。 陆时话里难得多了点儿笑,回答,“一个共青团员。” “哈?” 天上乌云黑压压积了一片,平地起大风,陆时走到魏光磊家的汽修店门口,喊了声“石头”。 魏光磊从里间扯着嗓子,“洗澡!两分钟!” 陆时嫌闷,也没进去,就站在门口。 周边都是一二十年没换过招牌的老店,陆时漫不经心地看过去,视线突然定了一下。 对面的老杨牛肉馆门口,站了个人,背影眼熟。 魏光磊穿了件运动背心走出来,见陆时盯着对面看,“我刚听了一耳朵,陆哥,你前两天不是帮杨叔给那什么破公众号投了软文打广告吗,没想到还挺有用,这不,替杨叔忽悠了一个新客过来!” 陆时视力不错,看清了,确实就是下午那个共青团员,叫楚喻的。 手上还拎着那一小塑料袋的水果糖,没往里,就在店门口的桌子坐下。估计是有点嫌弃塑料凳上结块儿的污渍,楚喻还挺耐心地弯腰,拿纸巾来回擦了好几遍,才犹犹豫豫地坐下了。 收回视线,陆时看向头发都还在滴水的魏光磊,“吃什么?” “我妈打牌前特意炖好的鸡汤,说你要开学了,次次考年级第一拿奖学金,这当学霸多辛苦啊,得补补脑!还叮嘱我少喝点儿,我就很失落了,这待遇是亲生的吗?再有,离开学还有大半个月,这么早补什么补……” 一边瞎哔哔,魏光磊两下把立墙角的折叠方桌在店门口摆好,陆时拿碗筷端汤锅,两个人拖过塑料凳就开始吃饭。 饭没吃完,酝酿了大半天的阵雨终于下下来了,瓢泼一样。青川路排水系统挺一般,街上没一会儿就积满水,撒了苗马上能养鱼。 透过层层雨帘,陆时能看见楚喻吃完饭,挺开心地跟杨叔说话,还打包了一份牛肉准备带走。杨叔又拿了伞出来,估计是在问楚喻需要不需要。楚喻摆手拒绝了,但也没走,坐凳子上,吃那一小袋子水果糖。 魏光磊正在长个儿,几口就解决一碗米饭,他喝完半碗鸡汤,准备中场休息一分钟,又提起了强哥的话题。 “那个强哥据说瞄了你好几天了,一直没敢动手,多半是顾忌着那些传闻呢。昨天他们几个人收流动摊贩的保护费,跟人起了口角,不知道怎么的,扯你身上了。今天带人拦你,估计是想证明证明自己的大哥地位。” 说了这么多话,魏光磊把后半句说出来,“都是兄弟,我妈就是你妈,祝知非那小子的妈也是你妈,反正吧,我意思就是,真进派出所了要找人捞你,直接给我妈打电话就行,她一天不是在牌桌子上,就是在去牌桌的路上,闲得很。” 陆时不爱麻烦人,能解决的他自己想办法解决。 但对上魏光磊的眼睛,他“嗯”了一声,“行,谢了。” 陆时继续垂着眼皮吃饭,身形修长又清瘦,不管坐姿也好,捏筷子的姿势也好,都有点儿说不清的别致。 每到这时候,魏光磊就觉得这个兄弟坐得近,但隔得很远。 他突然就想起他妈跟住陆时隔壁的静姨聊天,说陆时刚来青川路没多久,就有那种穿一身西服的保镖,开着电视上才能见着的豪车过来找陆时,没过多久就走了,后来再没来过。 这时,魏光磊注意力被吸走,放下碗爆出句脏话,“我日,这车,七八百万吧?” 陆时抬头,顺着魏光磊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破开雨幕,缓缓停在了老杨牛肉馆门口。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个穿制服戴白手套的司机撑着把黑色大伞下车,脚步匆匆地绕过车屁股,到了楚喻面前。 交谈两句,楚喻起身,先跟杨叔道别,随后躲进伞下,被司机护着走到车前,又等司机打开车门,才坐进了后座。 这做派,把魏光磊惊了两惊,“这哪家的豪门小少爷来我们这儿体验生活?杨叔估计开心了,能吹大半年!” 劳斯莱斯开远,陆时收回目光,端起碗喝了口汤。 想起派出所门口,楚喻拎着一袋子糖,问他要不要一颗的时候,眼睛颜色浅,阳光下像盛了一盏琥珀光。 呵,确实是个眼里干干净净、没半点阴霾的小少爷。 车上,楚喻被冷气吹得有点凉,他偏头往车窗外看,但玻璃上全是水,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他总觉得刚刚上车时,街对面坐着的,好像就是中午那个社会哥,但没来得及确定。 可确定了又能怎么样? 没再让自己想下去,楚喻提了提手里的水果糖,跟司机说话,“陈叔,糖要不要尝尝,我有好多!” 陈叔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见楚喻腮帮子鼓鼓的,笑道,“小少爷别吃了,这种糖不好,吃着不舒服,对身体不好。我刚刚看着,那家牛肉也是,尝个新鲜就行,不干净。家里你兰姨给你做了绿豆糕,我闻着挺香。” 楚喻有点儿失落,想说牛肉真的特别特别好吃,公众号的软文没骗他。这糖也挺好吃,吃了没有不舒服,握着塑料袋子没松手,他又想说自己今天跟着一个社会哥、一群大花臂进行派出所半日游了,但都憋着也没敢开口。 不想拂了人的心意,最后楚喻只说了句,“真的啊,那我回去尝尝。” 陈叔没察觉出来他低落的情绪,继续道,“夫人今天上午回家取重要文件,问了句你在哪儿,我说小少爷跟同学出去玩儿了。夫人留话说,最近忙,就不回来住了。” 楚喻捏着彩色的糖纸,指尖蹭了丁点儿糖渍,黏糊糊的难受。 怔了一下,他才点头,“谢谢陈叔。” 陈叔照例劝道,“小少爷不要觉得夫人不在乎你,夫人心里记挂着你的,只是先生走得突然,压力都落在了夫人肩上,这一忙起来,自然就顾不上家里。” 这种话楚喻从小听过不知道多少遍,他转过眼,看着车窗外雨幕里的街景,隔了会儿才低声回答,“嗯,我知道的。” 一到家,楚喻根本没淋雨,还是被兰姨紧张地推进浴室泡澡。 泡的有点久,楚喻四肢绵软,换好衣服,他照照镜子,发现自己头发好像长长了点儿,指甲明明昨天才剪过,今天又长了一截出来。 难道是又进入生长发育期了? 他没多想,晚上躺床上玩儿游戏,临睡前,自己给自己讲故事催眠,很快就睡着了。 半夜,楚喻梦见自己从火山口摔下去,浑身热的不行,血管都要爆炸了一样。 又梦见曲曲折折的巷子里,日光耀眼,陆时偏头朝他看过来,眉目黑沉,眼神冷戾尖锐,左手臂上的伤口,还潺潺流着鲜血。 第3章 第三下 楚喻是被渴醒的。 喉咙跟火燎过一样,干痒到有点儿泛疼。 趿着软底拖鞋下楼,楚喻套一身淡蓝色棉睡衣,边走边揉眼睛。又隐隐回想起,刚刚好像——梦见白天那个社会哥了? 眼前又浮现起那人流血的伤口,以及冷厉的眉眼。 这得是多大的阴影啊,竟然都追进我梦里来了…… 怕吵醒兰姨,楚喻轻手轻脚地倒水,喝完一整杯,喉咙的干痒却半点没缓解。 楚喻又倒满一杯,没想到喝完不仅没解渴,还饿。 别墅区路灯的光斜照进来,楚喻没开灯,改去厨房折腾冰箱。 伸手去冷藏室拿三明治,突然发现,自己指甲比洗澡的时候,好像又长长了一小截? 记错了? 他脑子蒙着睡意,模糊有明天该剪指甲了的念头,一边连吃三个小面包。 楚喻半夜吐了。 动静不小,兰姨被吵醒,急匆匆帮着倒水拿毛巾,又担忧念叨,“外面的东西不健康也不干净,我的小少爷啊,你想吃炖牛肉就让兰姨给你做,我们不去外面吃。夫人生下你时就没足月,你那时小小的一丁点儿大,哎,看着可怜的啊……” 楚喻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没有虚弱,反倒活蹦乱跳,感觉身体轻盈地下一秒能上天。 他双手按着兰姨的肩膀,把人往卧室推,哼哼着回应,“兰姨,我真没事,精神得很,吐了还舒服了,真的真的!” 兰姨从小照顾楚喻长大,感情很深,又伸手探探楚喻的额头,确定没发烧,才放下一半的心,“幸好没烧,好好好,依你,我去睡,你也快睡会儿,要又难受了就叫我,明天吃清淡的缓缓,打包带回来的牛肉是一定不能再吃了……” 卧室门被关上,四下再次安静。楚喻原地站了一会儿,从医药箱里找了根温度计出来,测体温。 36度5,正常。 他盯着温度计显示的数字出神。 兰姨说他没发烧,温度计也显示正常,但他从做梦醒过来开始,就一直感觉热。 那种从骨头血管里渗透出来的热,像是身体里燃了把火。 难道是少年成长的沸腾热血连中央空调也压制不住了? 放好温度计,楚喻躺回卧室的大床上,长腿伸直,举着手机发微信。 “哥,问个私密问题,你年轻的时候,有没有半夜克制不住自己沸腾的热血、浑身燥热的情况?” 他哥叫楚暄,家里长子,比他大了十岁,现在在国外,为楚家的商业版图开疆拓土。 消息回复很快。 楚暄:我现在也很年轻。 楚暄:半夜不睡?冲个凉水澡,或者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来回看了两遍,楚喻突然醒悟,他哥竟然直接开车! 不过好像很有道理。 悬着的心稳稳放下,楚喻扔开手机,闭眼睡觉。 时隔小半月,楚喻又一个人摸到了青川路。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他这段时间吃什么都恹恹的没胃口,却又总是半夜被饿醒。 早上对着粥叹气,突然想起来,在青川路的巷子里,好像闻到过一股特别香的味道。 一想到那味道,就再忍不了,楚喻借口出门和朋友玩儿,又跑来了青川路。 可惜今天黄历上八成写着诸事不宜。 看着前面故意挡路的三个不良少年,染焦黄色头发,戴一排耳骨钉,嘴里叼着烟,流里流气。 对方目的明确,“看着眼生,但相逢就是缘,拿点零钱花花?” 楚喻穿一身看不出牌子的衣服鞋子,没想到还是被拦了。他眨眨眼,稍抬着下巴,张口问,“你们认识陆时吗?” 原本只是下意识地报出这个名字试试,毕竟他统共就只认识这一个社会哥。 没想到,单只听这个名字,对面三个人就一脸忌惮,对视一眼,小声讨论,“找陆时的?难道是陆时那凶神的朋友?” 他们心里也叫苦,兄弟三个见着楚喻脸生,不是这片的,穿得挺普通,但一看就是精细养出来的,就想拦下来,赚点钱花。 没想到撞鬼了。 三个人里,中间梳脏辫儿的开口,“你和陆时认识?” “认识啊,他是我同学,我们都开学高二,我过来就是找他看电影的。” 脏辫儿半信半疑。 陆时确实念高二,还是个在私立学校拿全额奖学金的人物,他们多多少少都从父母那儿听过几耳朵这些“光辉事迹”。 但陆时一向独来独往,除了魏光磊和祝知非,没见他和别的人一起过。 可要是真的—— “真他妈撞鬼了!” 脏辫儿被旁边人踩了一脚,转过头,就看见陆时跟魏光磊从转角过来,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正稍稍低头听魏光磊说话。 这也太惨了!日! 脏辫儿下意识地扯出谄笑,烟也扔地上一脚碾熄了,话里带了点儿讨好,“陆哥,我就说大清早我门口怎么一窝喜鹊叫呢,原来是出门就遇见您了!” 陆时踩一双白色运动鞋,黑t恤牛仔裤,长腿笔直,衣摆没拉好,露出小截皮带。他眉目疏淡,眼眸深黑,听见有人叫他,微微眯着眼看过来,让人心尖有点泛凉。 越过前面挡着的三个人,陆时一眼就看见了后面站着的楚喻。干净的跟泉水里泡过的玻璃珠一样,与周围的环境半点不搭。 这情景,不用想,就知道在发生的是什么。 脏辫儿后背出冷汗,“遇见您同学,说是来找您看电影的,我们正想把人给您送过来,没想到您就来了。” 同学,看电影? 陆时微微挑眉,又看了一眼楚喻,撤回视线,低声招呼魏光磊,“走了,吃饭。” 人是真的走了。 楚喻在心里叹气,出门看黄历,古人不欺我啊。 他抬眼看堵着路的三个人,没说话。 脏辫儿怎么可能没明白,他撤下面对陆时的谄笑,眼神很凶,“厉害了啊小兔崽子,搁你爷爷我这儿撒谎?还他妈是陆时的同学?高高兴兴约着看电影?讲什么笑话?” 说完,三个人挺狂地笑起来。 楚喻还算镇定,开口,“你们要多少?” 脏辫儿往前跨了一步,逼近,身上是浓浓的烟臭味儿,恶意满满,伸手推了楚喻一下,“骗你爷爷们玩儿,撒钱就想走了?以为他妈的这么容易啊?反正也不看电影,留下来多玩玩儿?” 楚喻被烟臭味儿熏得下意识皱眉。 “过来。” 听见略有些低哑的嗓音,楚喻怔了一下,以为是幻听。 抬眼,就看见已经走了的陆时又倒了回来,就他一个人,站在巷口,黑t恤的长袖随意挽着,露出冷白瘦削的手臂。 楚喻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 脏辫儿反应最快,动作夸张地连退两步,“那个,陆哥,我们——” 陆时没理,狭长漂亮的眼尾蔓开明显的不耐烦,又朝楚喻说了句,“过来。” 脏辫儿也跟着回头,小声催促楚喻,“没听见啊,快快快,咱陆哥叫你过去呢!” 楚喻越过三个不良少年,站到陆时旁边,心情有些复杂。 跟着往前走了一段路,楚喻就看见,刚刚跟在陆时旁边那个男生正等在路边,似乎挺认真地在看水泥墙上贴的小广告。 见人回来了,魏光磊挺开心,“饿死老子了,走走走,去杨叔家吃牛肉!”他皮肤被晒得黝黑,眼神明亮,又打量楚喻,十分自来熟,“我还跟陆哥说呢,就是上次杨叔那儿吃饭的小少爷,铁定没认错!” 楚喻礼貌地说了声“你好”,眼神下意识往陆时身上飘。 “你好你好,”注意到楚喻的小动作,魏光磊笑嘻嘻的,“陆哥感冒了,姜汤吃药都不管用,嗓子发炎,一疼,这不就更不爱说话了吗。” 楚喻心道,难怪今天这人嗓音又低又哑。 他乖觉,不多话,跟陆时后面,听魏光磊聊天,恰当地应和两声,表示自己在听。 一路走到老杨牛肉馆门口,魏光磊招呼楚喻,“肯定又来吃牛肉吧?我们也吃,拼个桌?” 他对楚喻印象挺好,反正跟他想象中的豪门小少爷不太一样,也乐于给杨叔招揽生意。 楚喻先看了眼陆时。 估计是嗓子真的很不舒服,陆时一路上没开口,听见魏光磊说拼桌,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楚喻点了头,“好。” 踏进店里,就有一个戴眼镜的高瘦男生举着双手挥摆,“陆哥,石头,这儿!菜已经点好端上来了!” 见陆时和魏光磊身后还跟着个人,祝知非扶扶眼镜,“石头,你朋友啊?” 魏光磊在祝知非旁边坐下,伸手往筷筒里拿筷子,回答,“你肯定知道,小半个月前,来杨叔这儿吃牛肉的小少爷。” 这事情杨叔已经叨叨八百遍了,祝知非反应迅速,“劳斯莱斯那个!” 楚喻有些紧张。 叫石头那个人坐到了戴眼镜那男生的旁边,他只好挨着陆时坐下。 陆时端着茶杯喝水,咽下去的时候,皱了皱眉,估计嗓子疼。 他背对着店门,逆光而坐,五官本就立体,眼瞳颜色深,合着阴影,更看不清情绪。 楚喻决定少说话,专心吃米饭。 旁边祝知非和魏光磊在聊天。 “听说开学了,你和陆哥要一起搬校区?” 祝知非咽下嘴里炖的软烂入味儿的牛肉,点头,“通知是这么说的,高一开学,学校就说让我们先在分部凑活一年,等本部规划好了,就把我们全扒拉回去。昨天班级群里,不少人也在说这事儿,大家都挺兴奋,想去看校花。” 魏光磊来了兴趣,“你们嘉宁私立的校花?谁啊,漂亮吗?” 他们没注意到,楚喻手指一僵,筷子差点没拿稳。 “那当然漂亮!高一的时候,本部那边,全员参与,一票一票投出来的,公认那种。”祝知非又扶了扶眼镜,“这后面,还有一段跌宕起伏的故事!” “杨叔,再来一碗饭!”魏光磊喝口茶解渴,“你继续说,什么故事?” 楚喻悄悄把头埋低。 陆时看了他一眼。 祝知非开始讲。 “事情要从高一入学考试开始说起。我们语文卷儿有一道题,出的水平很不怎么样,题目是,‘我见过春日的新芽,夏日的浓荫,秋日的红叶,冬日的落雪,都比不上,横线,把句子填完。 然后吧,有个人填的是,‘都比不上我美丽的容颜。’可把大家惊了,想看看谁这么自信狂妄。结果一看吧,人家还真没吹牛,特别实事求是! 于是,在接下来的校花评选中,这哥们儿以超高得票数,当选了嘉宁私立的校花!” 魏光磊咋舌,“男的?” 祝知非一脸深沉,“男的。” 魏光磊也深沉,“传奇啊!碾压全校女生!这得多漂亮多好看?” 传奇本人,楚喻同学,只想当场去世。 第4章 第四下 楚喻小时候,他哥哥姐姐跟外人介绍他,“这是我弟弟”后面,必然会跟上一句,“长得很漂亮吧?” 兰姨带着他散步,遇到认识的人,会说,“这是我们小少爷,是不是长得很漂亮很可爱?” 商业上的合作人,称赞他哥行事果断有乃父之风,称赞他姐在商业上遗传了母亲的天赋和才华。称赞他的时候,都会夸他长得漂亮,完全遗传了父母所有优点,无一例外。 所以楚喻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 中二期,楚喻还曾深深忧愁过,为什么自己会长这么好看? 在将此青春期的烦恼告诉哥哥姐姐后,楚喻的哥哥姐姐也挺忧虑。 高一入学那段儿,楚喻还处在中二期的尾巴尖上。 作为一个标准学渣,答不答题其实都没太大区别,但楚喻态度很端正,总会尽己所能,把所有的空都填满。 开学考做语文卷时,他坐下先睡了一觉,睡醒之后,一目十行,很快就看见,咦,这道题我会! 行云流水,把句子填完了。 至此之后,剧情一路如脱缰野马,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高票当选嘉宁私立的校花了。 不,我不是,我不想当,谁想当谁当。 魏光磊和祝知非还在讨论。 魏光磊摸下巴,“你见过这个校花长什么样没?都没一点好奇?没去本部看看?” 祝知非:“我去哪儿见?本部分部相隔十万八千里,你当我长了千里眼还是脚踩风火轮?有这功夫,不如做题!” 魏光磊知道,祝知非还真是那种一心一意认真念书的好学生,跟自己不一样,从小成绩就好。虽然赶不上陆时这么逆天,但也是正正经经一学霸。 余光扫过正拿筷子戳米饭的楚喻,魏光磊手肘碰了下祝知非,“欸,小非,说起来,小少爷和那个校花比,谁好看?” 瞪圆眼,楚喻捏紧筷子,呛地差点没背过气去! “小非小非,你他妈才小!”祝知非顺手倒了杯茶递到楚喻手边,深思,“不过,校花我没见过,我投小少爷一票!” 魏光磊赞同,“我也投小少爷一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小少爷盛世美颜!” 楚喻手捂胸口,呛咳得更厉害了——屁,本少爷不想要你们的票!不想! 天气热,吃着吃着,魏光磊扯嗓子喊,“杨叔,来两瓶冰啤,要冰柜里刚拿出那种!” 楚喻捧着茶杯,眼睛还有点红,惊讶,“冰啤?你成年了?” “没,不多不少,刚刚十七,”魏光磊扬眉,“这天气,喝冰啤,一口爽到飞起!我不骗你,这秘密我还不告诉别人。” 楚喻早产,身体不好,从小被照顾地精细,别说冰啤,就是冰果汁都没喝过几回。 他半信半疑,“真的?” 魏光磊打包票,“真的!要不信,你先喝一杯试试?那凉爽,灵魂都战栗!” 楚喻挺想试试。 他其实很喜欢这种,在一个不怎么样甚至还有些破旧、有点脏的小店里,几个朋友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天南地北瞎聊,随意又开心。 杨叔把啤酒拿来,放了四个玻璃杯在桌上。 魏光磊握着啤酒瓶,把三个杯子倒满,“陆哥就别喝了,不然嗓子得废。你腰上还有道口子刚缠上绷带,要让我妈知道我带你喝酒,非一棒子敲断我小腿不可!” 陆时淡淡“嗯”了一声。 楚喻还是有点怕陆时,但坐了这么一会儿,怕着怕着也淡定了。他端起玻璃杯,仔细看里面冒着小气泡的啤酒,觉得颜色像冲泡的茶。 见魏光磊和祝知非玻璃杯轻碰,一口喝完一杯,他也有样学样,玻璃杯放嘴边,咕噜几下喝完了。 凉凉的,顺着食管下去,确实爽。 祝知非扶扶眼镜,跟陆时说话,“开学我妈让我住校,说能省下时间学习。嘉宁住宿条件好,住宿费贵,不过学校免我一半费用,也还能接受。我是准备住的,陆哥你呢?” “住学校。”陆时靠椅背坐着,左手随意地插口袋里,冷白修长的手指捏着空玻璃杯,一下一下转着玩儿。他嗓子疼,话更少了,垂着眼睫,整个人透着点冷意。 “本部那边,肯定给你留了一个豪华单间。”祝知非捶桌子叹息,“什么时候我也能免所有学杂费,拿特等奖学金,住五星豪华单间宿舍啊!” “等你考过陆哥拿第一的时候。”魏光磊补刀,“当然,你懂我懂,这只会在梦里哈哈哈。” “你他妈火速从老子旁边滚蛋!” “咦,”魏光磊发现不对劲儿,扬扬下巴,“这小少爷……喝懵了?” 楚喻不声不响地坐在椅子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空玻璃杯,视线焦点却不知道放在哪儿的。听见有人叫他,也没反应。 “我日,不是吧,真喝醉啦?”祝知非也惊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一杯倒?” 陆时皱眉,“三杯。” “行吧,三杯倒,一杯三杯都菜鸡,没什么差别。”祝知非没想到人酒量菜到了这地步,“那人怎么办,送回去?他家住哪儿?” “别看我,我不知道啊,人被浩子那几个给拦了,我和陆哥正巧路过,陆哥原本都没准备管,估计良心不安又折回去,把人带出来了。” 祝知非关注点在,“陆哥有良心?” 陆时抬抬眼皮,“滚。” 魏光磊想问,这小少爷是不是跟陆时认识,但到现在,他也感觉出来了,陆时好像不怎么待见这个小少爷。 他也就不讨没趣了,“那要不……扔杨叔这儿,让杨叔照顾着点儿?等他酒醒了自己回?” 祝知非:“这不太好吧,好歹人是跟着我们喝酒喝倒的。” 这时,楚喻放桌面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陈叔”。 对视两眼,祝知非自觉担下了接电话的重任。 几句说完,祝知非总结,“他家司机,说马上来接,让我们帮忙看着会儿。” 魏光磊放下心,“有人来接就好,不过,一会儿仔细看看是不是上次那辆劳斯莱斯,电视上不是总演吗,别他妈是绑架什么的。” 几个人坐着等。 隔了几分钟,一直垂着脑袋发呆的楚喻突然抬起头,皱着鼻子嗅了嗅,视线就放陆时身上去了。 他坐在陆时旁边,两人隔着挺宽一段距离。这时候,楚喻侧过身,靠近陆时,声音含糊,鼻音也重,不太清醒,眼里盛的一盏琥珀光水一样潋滟,“你身上藏着什么好吃的?好香啊……” 魏光磊下意识的动作竟然是捂眼睛,又挪着靠近祝知非,压低声音,“哎我说,好刺激!陆哥是不是被调戏了?是不是是不是?” 他五指张开一道缝,“不过说真的啊,这小少爷喝醉了都这么好看,颜值也太能打了吧?” 陆时昨晚临时打了一架,对面悄悄带了刀,阴了他一把。 腰上的伤口没处理好,估计是崩开了,鲜血渗过绷带,连带着t恤也浸湿了。 湿漉漉渗血的感觉很糟糕,陆时闻到淡淡的血腥气,眼里有两分厌恶。 香到诱人的气味钻进楚喻鼻腔,引得他心脏狂跳不止,喉间干痒,连呼吸都隐隐急促起来。 那种全身像被火烧着的感觉又来了。 好渴啊…… 楚喻脑子愈发懵,本能地去找,想知道那股气味来源是哪儿。如果找到了—— “坐好。” 发觉楚喻人都快趴自己身上来了,陆时不耐烦地哑声命令,“自己坐好。” 魏光磊本想告诉他陆哥,别跟喝醉的人讲道理,没用的。 但话还没说出来,就看见楚喻真的自己坐好了,还跟小学生一样,双手乖乖放大腿上,就是眼巴巴地看着陆时,挺委屈的模样。 魏光磊大笑,“我说陆哥,人家是真怕你,这威慑力哈哈哈!不过,你是不是真的揣了什么好吃的在身上,引得人小少爷馋的不要不要的。” 陆时对上楚喻的眼睛,又两秒移开。他起身,屈指扣扣桌面,“你们在这儿看着人,我先回了,有事电话。” 往外走,陆时想起刚刚楚喻靠过来时,细软的发丝扫过他的手臂,衣服上还有淡淡的橙花气味,以及仿佛蒙了一层雾气的眼睛——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毫无戒心,干干净净,没有半点阴霾的样子。 第5章 第五下 一直到开学,楚喻都没再出门。 陈叔开车去青川路接他时,楚喻酒差不多醒了。他本来就没喝断片儿,脑子里存着模糊记忆。先主动结了饭钱,又感谢魏光磊和祝知非,犹豫两秒,最后还是麻烦他们,替他给陆时带声谢谢。 魏光磊开玩笑,说下次过来吃饭,要是有缘碰见了,几个人再一起拼桌。 楚喻应了声好,但心里想着估计没什么机会了。 他不傻,能感觉出来,陆时确实不太待见他。 人这么明显的不待见他,他干嘛还往前凑? 楚喻虽然在哪儿人缘都还不错,但他清楚,自己完全没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程度——所谓的“好人缘”,里面有几分是看在楚家的面子,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不待见就不待见,反正以后也不会有多少接触。 回家之后,兰姨炖了鸡汤,楚喻吃得少,没想到半夜又吐了个干净,吓得兰姨赶紧叫了家庭医生。 楚喻躺在卧室的床上,那种整个人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又来了,血管一突一突,像是要爆开一样,口渴得厉害,但连喝三杯水都不管用。 医生全都给查了一遍,结果显示一切正常,健康的不能再健康,但楚喻坚定地表示自己在发烧,全身都烫,最后,医生下了个自主神经功能紊乱的诊断,药都没开。 不过楚喻是真的虚弱了。 贺致浩打电话过来,问楚喻要不要参加聚会,都是认识的人,大家趁着没开学,抓紧时间玩个通宵。 听电话另一头吵闹的厉害,楚喻握着手机,慢吞吞地在床上滚了半圈,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有气无力地拒绝,“病了,无事退朝,你那边声音吵得我耳朵疼。” 两家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之前又同校同班,一起玩儿了好几年。贺致浩估计是换了个安静的地方,有两分担心,“真病了?医生看过了吗?什么病?” “自主神经功能紊乱。” “我操,牛逼了,这他妈听起来好严重啊,楚喻你开学能起得来床吗?” “滚滚滚,我这么爱学习,就是爬也会爬到学校,把暑假作业给交了!” 贺致浩大笑,“我们喻少厉害,到时候我一定到场围观!” “不说这个,贺致浩我问你啊,你有没有——” “什么?” 楚喻琢磨了一下,最后没问出来,“没什么,算了,你玩儿你的,开学见。” 放开手机,楚喻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他没问出来的那句话是——你有没有连续几个晚上,都梦见同一个人的情况? 他有。 他已经连着好几个晚上梦见陆时了。 每次都是那个曲曲折折的巷子,陆时朝他看过来,左手臂上的伤口潺潺流着鲜血。 九月一号开学,提前一天到学校报到。陈叔开车送他,兰姨也一起——宿舍两个月没住人,里面什么都得换。 车开到嘉宁私立外面那条街,直接动不了了,前前后后,车山车海。每次开学都要来这么一次,换以前,楚喻懒得等,会开门下车自己走去学校。 但连着好几天的发热耗光了楚喻的力气,他脑袋靠着玻璃窗,恹恹地发呆。 兰姨和他说话。 “早上大少爷和小姐都打了电话过来,听小少爷你还没起,就都说别吵你,让你好好睡。” “嗯,”楚喻抿着唇,眼睛慢慢眨了两下,迟疑着问,“我妈呢?” 兰姨温和道,“夫人没来电话,估计是太忙,但夫人心里肯定是记挂着你的。” 骗人。 楚喻自己比谁都清楚,他妈心里还真没记挂着他。 就一条街的距离,车挪了半个小时才停在校门口。 学校大门估计暑假才刷了新漆,阳光下金光闪闪的。楚喻穿着校服往里走,绕过哗哗喷水的雕塑喷泉,一路去往教学楼。 一排排行道树高大茂盛,公告栏前面还挤着不少人。楚喻没去挤,高二打乱了重新分班,今天一大早,新班级和楼层的信息,教导主任就提前发到他手机上了。 嘉宁私立最不缺的就是钱,明明在二环以内,占地面积却惊人的大,图书馆足球场篮球场网球场游泳馆样样不缺,还奢侈地建了马场、植物园、玻璃温室等等一系列满是资本主义腐朽气息的设施。 教学楼是恢弘的欧式建筑,红砖外墙,尖顶,学院气息挺重。一共五楼,里面还配了电梯。 不过就电梯那点运载量,排队不如爬楼梯,谁排谁傻逼。 楚喻今天就是那个傻逼。 他告诉自己,我在生病,要是爬楼梯半路上晕过去了,那才是真傻逼。 等了五趟,才坐电梯到了四楼。 高二a班,楚喻的新班级。 他到的时候已经打预备铃了,教室里只零星空了两三个位置。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楚喻拎着空书包,有气无力地喊了声“报告”。 班主任是个地中海,略有点中年发福,估计再过两年,三指宽的皮带也套不住凸起的将军肚。 “是楚喻吧?进来,座位老师已经提前排好了,你的在靠窗那一列的最后一个。” 楚喻礼貌地道了声谢谢老师,路过讲台,往最后一排走。 沿途不少人都在看他,教室里还有细碎的讨论声,楚喻眼皮都没力气抬——此时此刻,他虚弱地只想赶紧坐下。 在位置坐好,楚喻才反应过来,自己旁边的位置是空着的,他的同桌到的比他还晚。 牛逼。 班主任在讲台上开始发言。 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三个字,字形漂亮,“同学们好,我姓叶,叶舟轻,出自东坡名句,‘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是你们的班主任,接下来两年教你们语文,很高兴也很荣幸,能和同学们一起度过最珍贵、最难忘的中学时光! 我们班是年级最优秀的班,四十二个同学,每一个,都是通过了全方位综合评估的……分部过来的同学对本部还不太熟悉,希望同学们相互帮助……” 楚喻还发着低热,一坐下就在桌子上趴好了,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班主任的开学发言。他前面坐的那个男生比他还不专心,正在桌子底下手速飞快地转魔方,一边用很低的音量和同桌聊天。 “我的妈,校花就坐我身后?快掐我一下!这个就是传说中的校花?颜值真的好能打,比我刚刚上楼遇见的小姐姐还漂亮!不对,男生到底应不应该用漂亮这个词?” 他同桌接话,“别的男生不能用这个形容词,校花能!” “对对对,有道理!” “不过校花不是学渣吗,怎么也在a班?” 转魔方那个人嗓音又压低了一点,“没听班主任说吗,每个人都通过了全方位综合评估。校花家里有矿的,别的人进学校,给赞助费,顶多捐一个体育馆游泳池,校花家里不来这套,人家直接把学校买了!学校的少东家都来不了a班,我等凡人能来?” 他同桌吸了口凉气,憋出两个字,“我日!” 楚喻脑袋昏蒙,身体里像啪啪燃着火堆,躁得厉害。全身里外、连呼吸都难受,讲台上班主任激昂澎湃的发言,前面同学的细碎交谈,都让他心烦地想发脾气。 教室里突然一静。 讲台上班主任声音没停,说完“希望大家不负时光,不负韶华”这句,才被一声“报告”打断。 楚喻耳朵一痒,总觉得这嗓音有点儿说不出的熟悉。 他手撑着脑袋,面前坐起来,抬眼一看——我日! 瞌睡一秒惊没了。 社会哥怎么在教室门口? 他定睛看,发现陆时上身白衬衣,下面黑色校裤,头发有点乱,唇角破了,一看就经历丰富,才从打架斗殴的现场下来,眼里还隐隐有点没散的戾气。 前面转魔方的同学激动了,压抑着兴奋,语速飞快,“这他妈什么神奇运气,陆神竟然在我们班?不对,陆神怎么可能不在我们班!卧槽卧槽,同在一间教室,你说我有没有可能被学神的光环照耀照耀,考试前进二十名?” 他同桌叹气,“学神校草双担,陆时同学真是辛苦了。” 楚喻心想,社会哥竟然还是学神?不过,难道不是三担?他们学校那个校霸他见过,搁陆时面前,走不过三回合,顶多活二十秒。 班主任脾气好,问得温和,“这位同学是陆时吧,怎么迟到了?” 陆时没说话,从他身后窜进来一个戴眼镜的瘦高男生,楚喻认识,是祝知非。 祝知非扶扶眼镜,“报告老师,我早上急匆匆来学校,在学校附近,被一伙混混拦了,要抢我零花钱!就在我即将屈服在恶势力的威胁之下、失去自己的零花钱时,这位同学恰巧路过,路见不平,帮助同学,打跑了混混,拯救我于水火之中!” “原来是这样!”班主任没有怀疑,欣慰点头,“陆时很不错,帮助同学。”他又看向祝知非,“这位同学不是我们班的吧?” 祝知非点头,“我是隔壁班的,老师我先走了!” 班主任打量陆时,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特有的瘦削,高,脊背撑得直,脸上没什么表情,冷淡,但长得好,气质拔群。 他点点头,“进来吧,下课记得去医务室看看。位置老师已经排好了,你坐靠窗那列的最后一排,和楚喻同学做同桌。” 陆时看过去。 两人视线对上了。 陆时没什么多余的反应,漠然地撤回视线。 “老师,我不想跟他同桌。” “老师,可以换位置吗?” 楚喻和陆时,两人同时开口。 教室里安安静静,在座的另外四十个同学,感觉窒息。 班主任也愣了,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既然这样,那我们折中处理,陆时同学把课桌搬到楚喻同学的后面。” 陆时单肩背着个黑色书包,从门口走到后排,轻轻松松地就将桌子抬了起来。 他身形修长清瘦,白衬衣长袖折卷随意,露出手臂,能看见冷白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此时,他低着头,鼻梁高挺,细碎的额发自然垂着,遮掩了半分深黑的眉眼以及狭长的眼尾。 半点看不出打架时,嫌吵,利落地卸人下巴的狠戾尖锐。 楚喻收回视线,不再看他。 第6章 第六下 “我们班是一个新班级,四十二个同学,有的一直在本部,有的一直在分部,有的相互认识,有的还不认识。但从此以后,我们高二a班,就是一个集体,一个大家庭!我们将会一起……” 班主任在讲台上激昂澎湃,讲台下,无数人隐蔽地掏出手机。没过多久,“陆神和楚校花刚见面就不合”这个消息,跟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一样,以高二a班为,迅速传遍高二年级,随后覆盖整个高中部,没多少时候,连门卫大叔都知道了。 a班正在进行自我介绍,顺带选班委。 从靠门口那一列的第一个开始,依次站起来自我介绍。想当班委的,就说说竞选职位以及竞选词。 钻进耳朵里的声音仿佛隔得很远,楚喻枕在手臂上,闭着眼,眼前一帧一帧晃过去的,全是陆时嘴角破口上沾的那点血迹。 楚喻阵阵心烦。 坐他前面转魔方的叫章月山,自我介绍名字是立早章,明月出天山的月山,说自己想竞选班长,接下来,就是比班主任发言还激昂澎湃的即时演讲。 等章月山坐下,大家都被震的有点懵,隔了好一会儿才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轮到楚喻。 他手撑着桌面站起来,“我是楚喻。” 坐后面的陆时抬眼,正好就看见,楚喻撑在课桌上的手臂正小幅度地发抖。 楚喻说完就坐下了,他实在没力气多站哪怕一秒,整个人眩晕地厉害,状况比早上来学校时还严重不少。 家里医生说他没病,但他总觉得自己得的是绝症,快死了的那种。 耳朵瓮瓮响,楚喻坐下后,也没听清陆时说的什么,似乎跟他一样,也只说了几个字。 接着是投票竞选班委,楚喻趴在课桌上,右手下意识地捂着腹部——肠胃痉挛疼得他冷汗都下来了。 他半睁着眼,模糊看见大家都在鼓掌,但掌声却传不进耳朵里,一种空虚感从四肢百骸里蔓延出来,正在将他拖进火里岩浆。 “老师,他病了。” 领完教材,祝知非从隔壁班窜过来,语气兴奋,“陆哥!” 陆时正往书上签名字,看了来人一眼,手上笔划没停。 祝知非拉了张椅子坐下,“陆哥,我听见消息说,你和校花不合,连同桌都不想跟人家做?校花好看吗?有传说中那么好看吗?你干什么不跟人做同桌啊?” 把英语书扔旁边,陆时翻开数学课本扉页,语气平淡,“你见过。” “啊?”祝知非摸不着头脑,“我见过?不科学,就算只是擦肩而过,我也能牢牢记住!” 陆时补上一句,“一起吃过饭。” 听祝知非半晌没声,陆时抬头,就看见祝知非一脸魔幻表情,“我日,小少爷?我他妈校花就是小少爷?” “嗯。” 回想自己当着校花本人的面八卦人本尊,祝知非心情难以描述,“陆哥,我这操作……是不是太骚了?” 陆时评价,“一般。” 祝知非挠挠头发,四下张望几眼,“不对,那、小少爷人呢?” “校医院。” 送楚喻去校医院的,是新上任的班长章月山。 班主任原本想让后座的陆时送楚喻,但想起两人似乎不太对盘,临时改口,让章月山送。 章月山是个闲不住嘴的性子,陪着楚喻走几步歇一会儿,也不见不耐烦,一边还挺有兴致地聊天。 “没想到过来本部,竟然能和陆神一个班!天降大运啊!” 楚喻坐在藤花架下面,全身发软,准备蓄蓄力气再继续走。学校太大也有不好的地方,教学楼离校医院实在太远了,楚喻深刻怀疑,要真有谁需要抢救,会不会还没奔到校医院,人就不行了。 他慢吞吞问,“陆神?” “对啊,陆神!”一说起心中的偶像,章月山就激动,“楚同学你一直在本部估计不太清楚,陆神就是传说本说!他是被学校重金挖来的,花了大价钱。进校开学考,几乎门门满分,总分碾压第二名!参加竞赛,碾压高年级!上学期期末,不是全市联考吗,陆神毫无悬念地占了第一,总分依然碾压第二名!据说八中拿全市第二那个学霸,看完陆神的分数后,当场自闭,整个暑假头悬梁锥刺股,两个月没出门,发誓要血洗耻辱。” 楚喻一学渣,对学霸间的对抗全无兴趣,他挨着花柱,有气无力,“哦。” 听众的冷淡并不能浇灭章月山的似火热情,“陆神不仅成绩厉害,打架还贼溜!” “你见过他打架?” 章月山嗓音压低了些,“嗯,偶然遇见过一次,一帮不良少年提着钢筋条来学校附近堵陆神,没想到被全员反杀!太他妈刺激了!” 想起楚喻和陆时颇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章月山住了嘴,又憋不住好奇,“楚同学,能问你个问题吗?” 楚喻挺谢谢对方送自己去校医院的,大方点头,“你问。” “我真问了啊!就是、你为什么不愿跟陆神同桌啊?” 楚喻想起陆时从教室门口看过来那一眼,眼神里是实打实的排斥,心情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他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他,就这么简单。” 到校医院,医生赶着要去开会,给楚喻快速做完检查,也没查出什么问题来,干脆安排了张床,让楚喻躺着休息。 楚喻不爱麻烦别人,道谢之后,让章月山先回班里了。 开学各项事务安排好,学生走读的回家,住宿的回宿舍。 陆时单肩挂上书包准备走,被班主任叫住了。 班主任接手这个班当天,就被好几个领导依次叫去面谈。个个都叮嘱他,a班是个重担,不求有功,但求安稳,最重要的两点,一是照顾好楚喻,楚家小少爷疏忽不得。一是照顾好陆时,他是学校的门面。 班主任对楚喻和陆时印象都不错,觉得两个学生都挺懂礼貌。 他把人叫住,语气很和蔼,“陆时啊,除了嘴角,身上还有别的伤没有?走,老师陪你去校医院看看,擦点药。” 见陆时要拒绝,班主任先一步念叨,“帮助同学、惩恶扬善,都是非常正确的!但你才十七岁,还年轻,不能仗着年纪小身体好,就忽略这些小伤小痛,我跟你说啊——” 见班主任开了个长篇大论的头,陆时自觉,“老师,我和您一起。” 走到校医院门口的花坛边上,班主任手机响了。开学本就忙,教研室那边催着开会。把手机揣回口袋,班主任挺不放心,“陆时,再走两步就是医务室,老师就不陪你进去了,你自己能行吗?” 陆时点头。 又叮嘱两句,班主任这才匆匆走了。 嘉宁私立的有钱,不光体现在金光闪闪的校门、种满名贵品种的玻璃温室和植物园,以及占地面积极大的马场,还体现在独占一栋小楼、设施齐全的校医院。 医生不在,又才开学,整层楼都空荡荡的。看见挂了医务室牌子的门,陆时握住门把,推门进去。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下午的风很大,吹动淡蓝色的窗帘。 白色的桌台上放有贴着标签的瓶罐,陆时挑了一包酒精棉签准备拿走。余光看见,旁边摊开的崭新记录册上,只有笔划虚浮的一个名字,楚喻。 意识到什么,陆时偏过头,就看见右边的病床,楚喻正在昏睡。 他整个人蜷缩在病床里,侧躺,右手攥着枕头的一角,很没有安全感的睡姿。 细软泛浅棕色的额发自然垂落,遮挡着紧闭的眉眼,被呼吸轻轻撩动。 他睡得不太安稳,似乎是太热,一个翻身,就把被子全掀开了。 陆时在原地站了数秒,抬步走到床边。 楚喻缓缓半睁开眼。 他尚不清醒,眼前弥漫一层薄雾,耳里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视线逐渐聚焦,他看见有一截手腕横在自己眼前,冷白的皮肤下,是青色的血管。 喉间烧灼。 那股淡淡的诱人香气仿佛萦绕在鼻尖。 陆时弯腰抓着被角,准备帮楚喻盖好就离开,却没想到,手腕突然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攥住,令他一时挣开不得。随后视野陡然翻转,再回过神时,他已经仰躺在病床上,楚喻压坐在他身上,双手左右牢牢禁锢着他的手腕,正从上至下,神情专注地打量他。 受制的状态令陆时不悦,他回视楚喻,发现对方呼吸急促,眼神失焦,似乎……不太清醒。 皱紧眉,陆时刚想挣开楚喻的控制,就发现压在他身上的人俯下身来,用湿润柔软的舌尖,在他唇角的伤口上舔舐而过,神色痴迷。 第7章 第七下 楚喻醒来时,窗外日光耀眼,他一时分不清现在什么时间、自己在哪儿。 喉间的烧灼感退了,身上恢复了点儿力气,嘴里蕴着难以形容的甘甜味道。 盯着医务室的天花板,他隐约记得自己做过一个梦,试图回忆,自己好像梦见了—— 我日,楚喻,你的梦可真变态! 他梦见就在病房里,自己把陆时压在身下,凑近了去舔人家的嘴角。从嘴角破开的伤口里吮吸出来的鲜血,咽下去的瞬间,全身燥热尽退,饥饿感消失。 梦见陆时,已经不是两次三次,楚喻都快习惯了。但舔人嘴角什么的——这他妈做个梦尺度也太大了吧! 另外,社会哥真是想压就能压的?也就是在梦里。 门被敲响三下,来人张嘴就道,“喻少,你他妈还真住院了?” 楚喻思路被打断,说话没多少力气,“贺致浩?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探病啊,听人说你开学刚报到,就把自己弄校医院了,教导主任都从会议下来,急急忙过来看你的情况。作为哥们儿,我好歹也要来看一眼才够义气。” “教导主任?他来的时候我估计在睡,不知道。”楚喻脑子乱,掀眼皮看了眼贺致浩,被对方左耳一排闪亮亮耳骨钉、校服白衬衣下数四颗扣子都没扣上的打扮辣了眼睛,“晚上又要去哪儿浪?” 贺致浩自己找椅子坐下,“病糊涂了?林家姐姐在船上开生日派对啊,就今晚上,对了,你去不去?都认识的人。” “不去。”楚喻嫌派对太吵,不爱去,“你去的时候,帮我给林家姐姐带份礼物,就她以前提过一句的,乔治·罗娜新出的那套首饰,我托人买到了。” 贺致浩年纪不大,但爱玩儿,楚喻虽然跟他玩儿,但这些方面也凑不到一起,他都习惯了,觉得要是楚喻一口答应要去才是白日见鬼。 贺致浩挑眉,“这么上心?” 估计贺致浩脑子里不知道已经歪哪个方向去了,楚喻顺手砸了个靠枕过去,“滚滚滚,林姐姐她平时挺照顾我。” 双手接住靠枕,贺致浩大笑,又连忙道,“行,礼物我帮你捎过去,就说你病了。” 楚喻“嗯”了一声,“谢了啊,看也看完了,赶紧走,本少爷没在濒死边缘反复横跳,让你失望了。” 贺致浩把抱枕扔回床上,“是有点失望,行,那我先走了,你自己注意着点儿,等司机来了再走。” 楚喻懒得说话,摆摆手赶人。 第二天清早,破旧的居民楼里有了喧嚷,青川路慢慢热闹起来。 祝知非拎了五个包子和一杯豆浆给陆时,“今天开始,不是就要住学校了吗,我妈昨天特意下厨包的,说食堂卖的肯定没家里做的好吃,让我带几个给你,还叮嘱我一定要监督你吃完。” 等陆时接下包子豆浆,祝知非扯扯书包带,“对了陆哥,忘了问,昨天我来你教室找你,没见你人,你们班那个班长说你被班主任提拎走了,什么事儿啊?” “让我去校医院。” 祝知非明白过来,哦,优等生待遇。 想起陆时受伤,祝知非牙痒痒,“我他妈隔壁街那帮孙子,有胆就一挑一,他妈的一二十个人围堵算什么?” 隔壁街新开了一家汽修店,但青川路附近的,都习惯照顾魏光磊家汽修店的生意。那家汽修店开起来大半个月,不说回本,估计连房租都快付不起了。 老板是个混子,昨天一大早,集了一二十个人,提家伙就来堵魏光磊,准备干脆将人打个半死,把魏家吓得关店搬走最好。 没想到顺道把跟魏光磊走一起的陆时和祝知非也给堵了。 又想起陆时那句,“一起上吧,我还要去学校,赶时间”,祝知非就觉得热血沸腾! 他偏头正想说话,就见陆时指甲修剪平整的手握着豆浆杯,也没喝,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出神了。 祝知非手五指张开,在陆时眼前上下晃,“陆哥,怎么了,昨晚没睡好?怎么心不在焉的?” 陆时回神,手插进黑色校裤的口袋里,嗓音低,“没事。” 祝知非犯嘀咕,视线下移,又落在陆时嘴角,“你嘴角的伤看着……好像比昨天破的大点儿了?不是去校医院处理了吗,怎么还严重了?这吃饭说话得多疼!” 嘴角的伤。 陆时想起昨天,安静到能听清心跳声的病房里,他一时没防备,被楚喻制住。 对方压着他,在他唇角伤口上急迫地舔舐吮吸,入迷又贪婪地索取,眼神失焦,溢出的呼吸仿佛带着水果糖的甜腻气味。 最后趴在他身上昏迷时,唇上都还沾着丁点血迹。 他的血。 陆时眸色转深。 祝知非总觉得陆时此时的状态不太对,给他的感觉,有点像刚来青川路那段时间,身上总带着太阳也照不进的阴暗。 他莫名心慌,“陆哥——” “去的时候,医生不在,没处理。” 不知怎么的,听见陆时回答,祝知非猛地落了口气下来,嗓子发干,“原来是这样啊,哈哈。” 陆时垂下单薄眼皮,喝了口豆浆,神色看不清,“嗯。” 楚喻到学校到得早。 他好长一段没像今天这样通身舒畅、有精神了,走路都带风,觉得空气清新、阳光灿烂。 教室里安安静静,大家都在认真学习,他的前桌章月山到得比他还早,正笔走龙蛇奋力抄作业,黑眼圈重得跟打了黑灰色眼影一样。 楚喻放下书包,看了眼,“暑假作业?” “对啊!”章月山一心两用,边抄边抱怨,“明明都打乱重新分班了,还交什么暑假作业?没想到老叶不给力,让学习委员今早就把暑假作业全收上去,他要检查,天要亡我!不对,天要亡我们!” 楚喻明白过来,原来教室里奋笔疾书的,全是抄作业的。 章月山停笔,抽出两秒时间抬头看楚喻,“你呢,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作业呢,你做没?” 楚喻点点下巴,挺自豪,“睡了一觉满血复活!作业我早抄好了,不过大题懒得写,单把选择填空填满了。” 嘉宁私立暑假作业很多,基本主科都是一天一张卷子,叠在一起,厚厚一沓,令人感受不到暑假的乐趣到底在哪里,楚喻前几天拿着答案,往卷子上抄abcd都花了不少时间。 教室里人渐渐多起来,时不时能听见“糟了糟了,来不及来不及,快,你给我念答案,我先把数学卷子的选择填空写了!” 有那么几秒的突然安静,之后,教室里的声音整个低了两度。楚喻从漫画书里抬起头,正好就看见他后桌单肩挂着书包从教室门口走过来。 视线忍不住在对方嘴角的伤口打了个转,楚喻重新低头,继续看漫画,但心思被分走了,不太看得进。 陆时停在了楚喻课桌旁边。 跟按了静音键一样,教室里陡然安静,大家作业不抄了、天也不聊了,都屏住呼吸,悄悄关注着陆神和楚校花那边的动静。 开学第一天,就这么刺激吗? 余光看见一双干干净净的黑色运动鞋,鼻尖绕了两丝洗衣液的清新味道,楚喻茫然抬头,迎上陆时垂眼看来的视线。 看清对方眼里纯然的疑惑,陆时没说话,迈开两步,将黑色书包放到了自己的课桌上。 莫名其妙。 楚喻晃晃脑袋,试图把昨天那个变态的梦的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 又有点犯馋,他把手伸进桌肚里,盲找了半天,摸了个包装纸花花绿绿的糖出来,剥开塞嘴里。 舌尖顶了两下,楚喻皱眉——怎么吃起来没什么甜味儿了? 第8章 第八下 第一节课前,学习委员卡着最后时间开始收暑假作业,顺便下发课余活动意向表。 楚喻交作业时,顺带看了眼,发现陆时的试卷跟自己没什么两样,选择填空写满了,大题只写了两行思路,或者干脆只画两条辅助线就算完事,整个卷面看起来空荡荡的。 他突然有了新体悟——原来学神神到一定水平,和学渣渣到一定地步,是有共通的地方的! 学习委员扯嗓子,暴躁催促,“赶紧赶紧,课余活动意向表填完了就交上来!再磨磨唧唧该上课了!” 教室里全是讨论声,章月山捏着根笔转身问楚喻,“楚同学,你填的什么?我在犹豫是选网球还是击剑,或者跆拳道?我都挺喜欢的!” 视线落在楚喻的意向表上,他疑惑,“园艺a?还有这个选项?” 他同桌一直在本部,知道内情,“‘园艺’这选项是隐藏选项,列表上面没有的。” 在页底唰唰签上自己的大名,楚喻把笔盖盖回去,“对,划水专供。” 章月山好奇,“你选的这个课余活动是要干嘛?给植物修枝剪叶?” “不是啊,”楚喻解惑,“学校大操场后面,隔着小树林,不是有恒温植物园和玻璃温室吗,我的职责就是,按下按钮,让恒温植物园里面的浇水设备运行。等设备检测出空气和土壤里的水分足够了,就会自动停止运行。” 章月山叹为观止,半天不知道怎么形容,最后评价,“果然极为适合划水!” 楚喻自豪,心道,那当然,我精心给自己挑选的! 学习委员收完暑假作业,又急吼吼地挨着收意向表,收到最后两张时,他不经意一看——厉害了,楚校花填的园艺a,陆神填的园艺b,一个恒温植物园,一个玻璃温室,又这么刺激的吗? 上午第一节是数学课,楚喻听不懂,也没想过勉强自己,干脆掏出漫画书继续看。 翻了两页,他突然想起什么,把手伸进桌肚里,又是一通盲找,最后摸了个奶糖出来。 塞嘴里尝了尝,楚喻皱眉,发现不是错觉,这糖吃起来,没有以前那种浓郁的奶香和甜味儿了。 心尖冒出两分说不清的焦急,楚喻又塞了一个水果糖到嘴里。 两个糖一起吃,换以前,会让他腻得慌,但现在,他也只是尝到一点点甜味而已。 盯着手里两张糖纸,楚喻怔住——我这是,连续低烧,把味觉神经烧坏了? 原本因为身体恢复的好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丧了大半个上午,楚喻决定制止自己的胡思乱想,安慰自己说,说不定只是因为那个什么自主神经功能紊乱,味觉暂时变迟钝了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他捏了一个糖在手里,正纠结吃还是不吃,突然感觉喉咙干痒发渴。 我日,这感觉怎么这么熟悉? 就跟配套一样,喉咙干痒的同时,心跳开始加速,额角的血管一突一突,像下一秒就要炸开似的。熟悉的热感弥漫周身,不,甚至比昨天还要烫,让他有种自己下一秒能被原地烤熟的错觉! 楚喻快被搞抑郁了——以为敌军已撤退,没想到是纠集更多兵力,二十几个小时后,卷土重来! 贺致浩过了午休时间来找楚喻,就见他趴桌子上,面朝墙壁,一脸生无可恋,跟谢了的花儿一样。 他指尖叩了两下桌子,“怎么了,没睡醒?” 楚喻慢吞吞转过头,有气无力,“敲屁啊敲,有事说事,说完赶紧走。” 贺致浩挑眉,知道这是正犯少爷脾气,惹不得。他利索收回手,说事儿,“林姐姐让我带话给你,说礼物非常喜欢,谢谢你记了这么久,下次有空一起玩儿。” 又把手里拎着的小蛋糕放楚喻桌上,“昨晚通宵,都睡船上了。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今早林姐姐特意吩咐厨师做了这蛋糕,让我带给你。” 楚喻兴致缺缺,“哦,放下吧,可以告退了。” 贺致浩不想告退,他八卦,压低声音问,“对了,不是传说你和那个什么陆时闹矛盾吗?真的假的?他哪儿惹到你了?要不要兄弟帮你找人收拾他?” 楚喻觉得血管里正流的都是岩浆,呼吸烫的他自己都害怕,听贺致浩还在面前苍蝇一样瞎哔哔,他没来由一阵烦躁,蹙眉,“滚滚滚,你往陆时面前杵,活不到十秒,碾死你,就和那什么一样?对,碾蚂蚁。” 他嗓子干,嗓音微哑,又补上一句,“他没惹我,就单纯气场不和,你别没事儿找事儿啊。” 贺致浩耸耸肩,“行吧,那我走了啊。” “等等,”楚喻皱皱鼻子,嫌弃,“你赶紧把衣服换了吧,身上一股臭味儿,熏得我头疼。” 贺致浩扯扯自己的衣领,深吸一口气,纳闷,“你说我身上有血腥味还差不多,喝多了早上起来一跤摔出血,绑完绷带,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你再闻闻,哪儿臭?” “不闻,赶紧走赶紧走。” 贺致浩走了,楚喻正准备继续趴下,余光瞄见——欸!陆时什么时候回教室的? 蛋糕最后被章月山和他同桌分了,楚喻恹恹地趴了一个下午,没胃口,晚饭没吃,晚自习也没上,直接回了宿舍。 嘉宁私立的宿舍豪华,最次的,都是四人间带独立卫浴。楚喻住五楼,豪华单人间,地上铺着浅色长羊绒地毯,大床,书桌储物架衣柜鞋柜齐全,靠阳台的墙角,兰姨还放了一盆鹤望兰在那儿。 楚喻四肢发软地倒在床上,抱住被子,昏沉着睡过去了。 半夜做梦,又是一样的梦境。 唯一不同的是,一切景物都褪为黑白,曲曲折折的小巷里,陆时朝他看过来,左臂上,有鲜红的血潺潺流下,红的刺目,是梦境中唯一的色彩。 而一墙之隔,陆时从梦里惊醒。 耳里仿佛还充斥着梦里那个女人嫌恶的尖利咒骂,“你这个身体里流着肮脏的血的杂种!” 肮脏的血。 陆时冷笑。 他仰躺在床上,四下俱静,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溢出冷气的细微声响。 下床站起身,陆时双手交叉,拉起衣角,将白色t恤脱下来,随手搭在椅背上,跨进了浴室。 几分钟后,陆时湿着头发,裹一身水汽从浴室出来,又顺手从小冰箱里抽出一瓶矿泉水,在书桌前坐下。他随意在架子上挑了本数学竞赛习题集,摊开。 他手指很长,拧着瓶盖,指骨微微凸起,瘦削有力。 半瓶冰水咽下去,才再次将心里那团火重新压回最深处。 陆时刷题习惯用铅笔。 笔尖在纸面磨画,有沙沙的声音。 做了两页题,陆时停下来,从抽屉里拿出削笔刀。 刀刃锋利,削下一片木屑,露出包裹在里面的黑色铅芯。 陆时手顿住。 台灯亮起的白光下,陆时惯常戴着手表的左手腕上,是凌乱的细细疤痕。有的年月隔很久,只剩浅浅一条线,有的还泛着红。 削笔刀移动,最后停在了手腕的位置,右手稍稍用力,刀尖刺进冷白的皮肤,往下划,深红色的血瞬间就溢了出来。 陆时垂着单薄的眼皮,眼里映出血色,神色漠然。 第9章 第九下 楚喻一整晚都没睡好。 身体不舒服、反反复复一直做同一个梦就算了,还总是隐约闻到一股馋人的香味,弄得他大半夜地,在宿舍里一寸挨着一寸地毯式搜索,也没能找到气味来源,气得咬枕头! 昏沉沉地赖了半小时床,等楚喻到教室,已经成功错过了早自习。 章月山见楚喻坐下,转身跟他说话,“昨晚晚自习,英语老师过来了一趟,正好看见你座位空着,就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你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 楚喻脸色发白,懒懒打了个哈欠,“班长,够意思!” “话是说在那儿了,但我看英语老师那表情,挺臭。”章月山说完,有些担心楚喻。 手撑下巴,楚喻歪着脑袋努力回想,“我们英语老师……谁来着?” “……” 章月山无奈,“昨天下午那节英语课你肯定睡过去了,英语老师姓王,王荔琳,性别女,外貌特征是烈焰大红唇,看电脑时会戴一金边眼镜。” 他看楚喻脸色不好,“不过,你是病了还没好吧?要不要再去校医院躺躺?” “不要,”楚喻萎顿地趴桌子上,不想动弹,“去了也白去,又查不出我什么毛病,哪儿都是睡,懒得走那么远了。” 章月山早前听过不少关于楚喻的传闻,什么家里为了让他念书念得开心,大笔一挥直接买学校。什么高一开学,食堂做的菜不合胃口,校方连夜更换好几个厨师。还有诸如嘉宁私立富家子弟众多,里面也分三六九等,楚喻就是金字塔尖的那一拨。 但这两天跟楚喻接触下来,章月山觉得人不仅长得好看,脾气也很好,唯一说不上是缺点的缺点,就是不爱学习,还有一点娇气。 可是配上那张脸,他又觉得,娇气一点也就娇气一点吧,好像……也没什么违和感? 章月山属于热心且乐于助人那一挂,现在又占着班长的位置,很有责任感,他也没再劝,“反正身体不舒服别硬撑,有要帮忙的就说一声。” 楚喻嗯嗯两声,“谢谢班长。” 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想起昨晚缠着自己那个梦,楚喻突然好奇他后桌现在在干嘛。 但直接转身过去看也太明显了。 思考两秒,楚喻找了块方形橡皮擦出来,悄悄往地上扔,又故作疑惑,“咦,我橡皮怎么掉地上了?” 接着,他转身,低头,俯身,捡橡皮,起身,同时拿余光去瞄陆时。 正好碰上陆时看来的视线。 陆时线条漂亮的手里捏着根不长不短的铅笔,指节屈起弧度,正刷一本厚度让楚喻看一眼就头疼的题集。 细碎的额发遮了两分眉目,眼眸深黑。 五官依然好看的很有冲击力。 楚喻经常照镜子,眼光被自己的长相水平拔高,轻易不会觉得谁谁谁长得好看。 但在他看来,陆时还真就是一个大帅逼。 终止对视,楚喻连忙转身坐好。 我日,他会不会以为我是故意看他? 不对,我好像就是故意看他? 不对,我到底为什么要故意去看他? 但没一会儿,楚喻就没多的心思了,身上的热感一阵一阵翻上来,他又恹恹地趴回课桌上,瞥见指甲长长了一点,又该剪了。 第二节是英语课。 楚喻睡不着,全身低热,脑子昏昏沉沉,吃糖看漫画书都没心情,只手里捏着个水果糖转来碾去地出神。 英语老师进来,环视一圈,故意问了句,“人到齐的吧?” 有人悄悄往楚喻的位置看。 王荔琳放下教案,照例用英语打完招呼,之后就开始上课。她三十几岁,穿办公室套装,头发盘得规整,走知性路线。 “这道题,上学期期末出过类似的题型。说起来,我花了好几天的时间,详细分析了你们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分数,发现了不少问题。特别是有些同学,以一己之力,拖下班级平均分。” 才接手高二a班时,王荔琳眉就是一皱,她不爱带这种富家子弟和尖子生作堆的班,要不是嘉宁私立工资奖金给的高,她从心里就看不惯这种学校的学生。 “我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蛀虫!以为家里有钱,自己也能一辈子有钱?我在这学校教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学生,兄弟反目被逐出家门、家道中落负债累累的事情,又不是没见过!” 楚喻听了一耳朵,心道,这位英语老师这样的,他倒也见过不少。 下一秒,“啪”的一声,一截粉笔就砸到了楚喻的手臂上,留下一团粉笔灰。 “安心睡觉的楚喻同学,你说说,这道题选什么?” 楚喻根本就没睡,他站起来,快速扫了一眼投影幕布上的题干和选项,“选d。” 他成绩渣,但来嘉宁之前,小学初中都是念的国际学校,什么都不行,就英文好。 说完答案,他就准备坐下,没想到王荔琳冷嘲,“有些人确实好命,成绩一塌糊涂,上课被抽问,还有人给递答案。” 楚喻声音没什么力气,他尊重老师,但也没准备被白冤枉,“老师,没人给我递答案,他们就是想,估计也没来得及。” 比如章月山。 被反驳,王荔琳紧抿着嘴唇没说话。 突然,她又从黑板槽里拿出一根完整粉笔,折成三段,砸向楚喻。 楚喻没躲,因为他发现,这粉笔是越过他,砸向他后桌的。 “有的同学,以为自己高一成绩好,就骄傲了,膨胀了,看不清自己到底处在什么位置,上课睡觉,学习不认真!等高三成绩扶都扶不起来了,别哭着后悔!像这种,我见得多!” 楚喻眨眨眼,配合全班同学的动作,也回头去看,发现他后桌竟然在睡觉! 估计是被吵醒,陆时眉目有点冷。 “楚喻,陆时,要睡觉就都给我站出去!” 陆时无所谓,神情都没丝波动,起身往外走。 他身形瘦削又挺拔,白衬衣黑色校裤,背影很好看。 楚喻心想,这老师不知道是对他和陆时有成见,还是单纯的心情暴躁。他想了想,外面空气多清新,也跟后面出去了。 班里同学视线全跟着跑,章月山纠结——陆神和楚喻不对付,这站出去,会不会一个站前门,一个站后门? 君在长江头,我在长江尾? 走廊上,因为在上课,一眼望过去人影都没一个。楚喻站没站相,懒散靠着墙,手臂后背都往墙面的砖上贴,试图给自己降降热度。 意料之中,没效果。 不过这烧着烧着,他觉得自己都快习惯了。 不就是青春少年身体里蕴藏着燃烧的澎湃热血吗。 陆时手随意地插在黑色校裤的口袋里,冷白的肤色和布料颜色对比明显。 风吹过去,安静,没人说话。 陆时先开口,“去不去校医院?” 校医院? 估计陆时是听见自己和班长的对话了,楚喻摇头,“太远了,懒得走路。” 陆时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楚喻总觉得,看过来的这个眼神……似乎有一点复杂? 话题告一段落。 两个人站着也无聊,楚喻又找话题,“你怎么也睡觉?学神不是一般上课都非常认真的吗?” 陆时嗓音还有点刚睡醒的沙哑,在旁边说话,有点像低音炮,“都会,很无聊,昨晚睡得少。” 楚喻点点下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也都会,英语老师发音还没我标准。” 话题再次告一段落。 有两只麻雀停在栏杆上,叽喳喳叫,又飞走了。 陆时重新起了个话头,“那你怎么一己之力,拉下平均分的?” “哦,这个啊,”楚喻回忆,“当时晚上看漫画书看晚了,早上打瞌睡。我原本准备睡十分钟就开始做题,没想到睡醒的时候,就只剩十分钟了。于是,我机读卡全涂了c。” “为什么全选c?” 楚喻眼里带一分淡淡的鄙视,“你不知道这个终极定律吗?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搞不清楚就选c!” 陆时:“……” 站了一会儿,楚喻突然又隐隐闻到一股香味。 他皱皱鼻子,视线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陆时身上,眼神微亮,“你真没在身上揣什么好吃的?” 陆时眸色转深。 否认,“没有。” 他又问,“你闻到什么了?” “我这段时间病了,医生说是那个什么自主神经功能紊乱,反正吃什么都没多少味道,稍微多吃两口就吐,惨的一批。但你身上,我闻到有一股香味,也太香了,勾的我好饿啊!” 楚喻手心贴着冷冰冰的墙砖,又换一面,拿手背贴着。 陆时问他,“就我身上有?” “嗯,这香味我也没闻到过几次。”楚喻说起就来气,“不过我昨晚半夜也闻到了,不知道是不是睡懵了产生的幻觉,反正我蹲地上,寻摸了半天也没找到源头在哪儿。” 半夜。 陆时看了眼戴着手表的左手腕。 楚喻估计忘了,他以前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在青川路的牛肉馆,楚喻快扑他身上去了,声音含糊地问他,你身上是不是藏着什么好吃的,好香啊。 思路被打断。 陆时抬眼,就看见楚喻手伸过来,手心躺着一颗水果糖,糖纸被揉的皱皱巴巴。 楚喻皮肤细白,指甲修剪地干净整齐,还带着白色半圆弧的小月牙。 “我这两天吃着糖都没味儿,吃了也浪费,给你吧。” 五秒,陆时没动。 楚喻准备收回来。 觉得自己挺莽撞的。 他想法其实很单纯,开始陆时看不惯他,他也看不惯陆时,但一码归一码,好吃的糖就要给好看的人吃,他觉得社会哥挺好看。再有,一起被暴躁的英语老师支使出来罚站,也算共患难了。 但对方似乎不领情。 不过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掌心里的水果糖就被陆时拿走了。 剥开糖纸,陆时把糖塞进嘴里,仔细尝了尝,“很甜,草莓味,好吃。” 啊? 干嘛还要特意告诉我很甜很好吃? 楚喻好气啊! 第10章 第十下 在走廊吹了半小时的风,也没能把楚喻浑身的热血给吹凉。 等英语老师下课回办公室了,楚喻跟着陆时进到教室,又没骨头一样趴到了课桌上。 章月山已经习惯了这两天楚喻不是正趴着,就是正准备趴着的状态。转身,先小心打量了两眼陆时的神情,发现陆神和平时一样,冷冷淡淡看不出半点异常。 他假意咳嗽两声,小声问楚喻,“楚同学,你们……没打起来吧?” 楚喻下巴枕手臂上,嘴唇天生带了点微笑的弧度,语调懒洋洋,“班长,我们都是社会主义接班人,文明,不来打架肉搏那一套。” 再有,楚喻对自己极有自知之明,就他那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的菜鸡水准,不想找死干嘛往社会哥面前凑? 而且打架什么的,多危险啊,要是脸伤了怎么办? 不过,“班长,你是担心我和陆时会在教室外面打起来,两败俱伤吗?” 章月山确实挺忧虑,“不是,我怎么可能担心这个,你和陆神打得起来?我是担心你被陆神一脚踹趴下,踩地上摩擦。” 楚喻收住笑容,恼羞成怒,“我、我决定半天不跟你说话!我自尊心受伤了!” 话刚说完,楚喻就听见一声轻笑。 来自他后桌。 这声音偏沉,嗓音低,有一点沙哑的磁性。 挺好听。 楚喻转过头,抬抬下巴,“陆同学,你也和班长持相同的看法吗?” 眼神威胁。 威胁没到位。 陆时靠墙壁坐着,仿佛椅子和课桌之间那点距离放不下他的长腿一样,两腿自然跨开,右腿踩在过道,擦得干净的白色球鞋,黑色校裤绷出修长线条,格外好看。 他对上楚喻的浅色眼眸,见人眼睛睁圆,唇角都绷紧了。 陆时:“嗯。”?? 楚喻气呼呼趴回课桌,心里循环感叹人间不值得,我那颗递出去的草莓味儿水果糖不值得! 下节课是物理。 响完预备铃,楚喻把书拿出来,打开,立桌面上挡脸。 他后桌叫他,“楚喻。” 听见自己名字从陆时嘴里飘出来,楚喻觉得耳朵有点痒。 他转身,“啊?” 陆时手里捏着根细细长长的铅笔,用笔尖隔空点了点,“书,倒了。” 楚喻顺着铅笔尖看向自己立着的书,才发现他没注意,书是倒着立起来的。 我的脸呢?丢哪儿去了? 一天的课上完,楚喻又没上晚自习,跑校医院占了个床位。 医生很负责,给楚喻把常规检查全做了一遍。 体温计显示的,36度5,标准正常体温。 校医院的医生赞同家庭医生的诊断,“食欲不佳,胃痛胃胀呕吐,是胃肠神经症。呼吸加快、心率增快、血压升高、感觉血管一蹦一蹦要炸开,是交感神经功能亢进。味觉神经迟钝,再加上周身皮肤发热,但量体温正常,身体各项数据指标无异常,无器质性病变。我也认为,是自主神经功能紊乱引起的,放松心情,好好休息,过段时间就恢复正常了。” 楚喻抱着冰袋发愁,愁着愁着就睡过去了,一直睡到校医院关门,医生过来叫他。 回到宿舍,楚喻开门前看了眼隔壁,隐约记起,宿管好像跟他提过一句,说他隔壁空着的那间宿舍,这学期有人搬进来。 好奇心只萌芽了一瞬,就被楚喻自己掐灭了。他现在一门心思只想洗个澡,然后倒床上躺平。 第二天第一节课就是英语。 楚喻拿出崭新的英语课本和笔,捂嘴打了个哈欠。 “楚喻,站出去!” 听见王荔琳这句话,楚喻茫然抬头。 王荔琳穿黑色包裙,嘴唇口红很浓,正一脸怒气地盯着楚喻。 又重复一遍,“大清早就打瞌睡,干脆别上我的课,站出去,吹凉风清醒清醒。” 章月山想举手说话,被楚喻从后面踹了一脚椅子,制止了。 楚喻书也没拿,起身出了教室。 站了还没两分钟,陆时也出来了。 两个人并排站,一起盯着栏杆上的麻雀。 楚喻晚上睡得不好,又没吃什么东西,很没精神。打了个哈欠,卷翘浓密的睫毛沾了点水。 他嘀咕,“我也是服了,想树立威信,满足自己的不平衡心理,也别专拿我们开刀啊。” 发现陆时转过头来看自己,楚喻背靠着墙,解释,“不难想明白吧?王老师很自负很凶的,当然,是表面上。实际上,她很自卑,还有一点蠢。她潜意识里就觉得,自己是没能力管好我们班里这群富二代富三代的,所以她拿我,”楚喻指指自己,“开刀,树立威信。” “又因为,她潜意识里知道自己能力不够,水平不够,根本教不了我们班里的尖子生。毕竟智商这东西,真不是谁都天生就有。所以她拿你开刀,想通过这个方法,确立自己强势、稳固的地位和话语权,所以一来就辱骂、恐吓、打压我们。昨天那番话,不只是骂给我和你听,更是骂给全班同学听的。” 说完,楚喻悠悠感叹,“唉,手段如此拙劣,好可怜哦。” 陆时见他手心贴在墙砖上,隔几秒又换手背贴,回答,“嗯,确实不难理解。” 楚喻眨眨眼,认真听他的下文。 “我只是没想到你还挺聪明。”?? 还挺聪明? 楚喻一秒炸毛! 好气啊!这个人怎么能这么讨厌!他现在要是能穿回昨天,他一定一巴掌拍自己脸上——让你给他糖! 不,楚喻又制止自己的暴躁想法——不行不行,不能打脸! 陆时见楚喻琥珀色的眼里泛起小情绪,眼看着就原地炸毛了,他习惯性地把手揣进裤袋里,不再说话,继续看栏杆上的麻雀抢食。 他以前认为,楚喻是个干干净净、毫无戒心、没有半点阴霾、被人宠着长大的小少爷。 但,他现在发现,面前这个人,似乎不止这一面。 或许还有很多个不同的面。 就像一个平面人物,突然变得立体起来。 这时,陆时察觉到自己的袖口,被微小的力道轻轻拽了一下。 垂眸,陆时视线落在楚喻拽着自己袖口衣料的指尖上,“嗯?”表示疑问。 楚喻视线落在别处,身体小幅度地凑近,低声跟陆时说话,“陆同学,配合一下,让你看看本少爷的卓绝演技!” 陆时顺着他的视线,看见教导主任和两个课堂巡查老师,正从走廊的一端过来。 他大概猜到了楚喻要做什么。 过几秒,楚喻深吸一口气,闭眼,放松,身体软趴趴地就往地上倒。 陆时反应极快,几乎就在楚喻倒下的瞬间,就把人接到了怀里。 很轻。 以及,演技真差。 陆时很配合,面无表情地说出了楚喻期望的台词,“楚喻,你怎么晕倒了?快醒醒。” 楚喻睁开右眼,朝陆时眨了一下眼睛,觉得这队友一点也不猪,就又安安稳稳放心地把眼睛闭上了。 另一边,巡查老师疑惑,“那边是高二a班吧?怎么回事,有学生被罚站?站晕了?等等,那个学生好像是——” 教导主任皱眉,突然加快步伐,“是楚家的小少爷!” 第11章 第十一下 去往校医院的路上,陆时背着楚喻走在最前面。 教导主任、巡查老师、王荔琳以及a班的班主任叶舟轻、班长章月山,一连串跟在后面。 教导主任神色焦急,正在和副校长通电话。王荔琳从课堂上被叫出来,表情紧绷,神色镇定,再仔细看,却有两丝忐忑。 她看着伏在陆时背上昏迷着的楚喻,心里又泛出两丝怨毒。 原本是想抓两个人出来杀鸡儆猴,a班这么乱这么难带一个班级,还有谁能比校董的儿子、以及学校成绩的门面被抓出来更有效果? 眼看着再来几次就有成效,没想到这个楚喻这么娇气,罚个站就给站晕了! 绕过花坛,楚喻趴在陆时背上,悄悄睁开一只眼睛,极小声地问,“陆同学,我重不重?” 陆时脚步顿了半秒,又毫无停滞地继续往前走,“闭眼。” “哦。” 楚喻听话地把眼睛闭上,又极小声地重复刚刚那个问题,“陆同学,我重不重?” “……” 陆时:“别说话。” 楚喻委屈巴巴,“哦。” 听背上的人再没声响,隔了一会儿,陆时低声道,“不重。” 他从小就练综合格斗,体能很好,楚喻轻,就是让他背着绕体育场几圈都没问题。 章月山也有同样的担忧,他跟班主任说完大致情况,就快走两步,赶到陆时旁边,“陆神,要不要换我来背楚同学?” 陆时摇头,“不用。” 会露馅。 章月山虽然是迷弟,但面对陆时又挺怕的。听见陆时说不用,没敢再坚持。只不远不近地坠在后面,想着陆时要是累了,可以上前帮把手。 陆时脚步很稳,气都不喘一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楚喻头靠在他肩膀的位置,湿热的鼻息洒在颈侧露出的皮肤上,一阵温痒。 进到校医院,医生迎出门来,见陆时背上趴着的人,“怎么晕过去了?昨天来我这里,不是还能撑住吗?” 一听这话,教导主任眉尖皱紧,“昨天楚……喻同学来过你这里?” “不止,开学三天,这都来第三次了,登记册上记着呢。报道那天也来过,被他们班长,”医生指指章月山,“这一位同学送过来的。不过他情况复杂,一直没见好,病情反反复复地,还越来越严重。昨天晚自习就又来我这里,躺到关门才回宿舍。” 医生知道楚喻是校董的儿子,见这架势,连教导主任都跟着来了,人又晕着,估计是出了什么事。他便几句把事情交代清楚,以免最后锅落到自己头上。 听完,教导主任转身,板着脸,对王荔琳劈头盖脸一阵骂,“怎么回事?楚喻同学一直病着,你身为老师,不关心同学就罢了,还连着两天把人拉教室外面罚站!开学你是怎么跟我们保证的?啊?说一定会带好这个班,一定会教好每一位同学!现在呢?把人教进校医院?” 陆时一声没吭,把楚喻放到病床上。 见楚喻睫毛颤了颤,像是要睁开。他两指并拢,隐蔽地轻轻打了一下楚喻手心。 眼睛闭紧了。 王荔琳被当众下了面子,不满,“我怎么知道楚喻生病了?” 章月山在一旁小声道,“开学第一天的晚自习,王老师您问我,楚喻怎么没在座位,我说他生病了还没好,先回宿舍休息了。” 教导主任四十岁,文质彬彬,但在这个岗位干了快二十年,骂起人时自带气场。他鼻翼煽动,明显是气着了,“王老师,都这时候了,你还在狡辩?” 王荔琳也冷下脸,理直气壮,“主任,楚喻在我课上睡觉,我怎么就罚不得?就算他是校董的儿子,他也是我的学生!我是他的老师,我有教育、管束他的资格!” 两人这模样,章月山有点不敢插话。但接收到陆时的眼神,又想起自己作为班长的职责,章月山只好硬着头皮,“王老师,楚喻当时没睡觉,只是身体不舒服没精神,才一直趴着。而且您抽问,他也答对了。您说我给他递答案,我真没有,我题都没来得及看完。” 教导主任干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又见陆时站在病床边,垂着眼一声不吭,肯定也受了委屈,教导主任一股火冒上心口, “你、你要让我说你什么好?啊?为人师表、教书育人!你都忘天边去了?” 他背着手,嘴角下垂,沉声,“一会儿副校长来了,你自己去解释!我话说这儿了,要是楚喻同学真出了什么事,你逃不了干系!” 缓缓呼吸,教导主任转过身,问医生,“楚喻同学怎么样?” 医生旁听半晌,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自主神经功能紊乱这个病,本来就比较主观,不过医生知道楚喻挺长一段时间都吃不下东西睡不好觉,虚弱的说话都没力气。 “他这病,切忌情绪波动、劳累。好好休息一会儿,应该能醒过来。如果没醒,就该送校外的大医院了。” 十分钟后,副校长匆匆赶到。 楚喻也适时地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也不全是装的。 虽然都快习惯了,但全身血管里流着岩浆的感觉很不好受,再加上这两三天没半点食欲,吃不下东西,肠胃饿的疼,急促的心跳更是一下下都仿佛砸在耳膜上。 嗓子干哑,他迷茫道,“我是在……校医院?” 副校长站到病床前,摆出笑容,温和又亲切,“楚喻同学,感觉好一点了吗?” 楚喻打量周围的人,露出略腼腆的笑容,“谢谢您的关心,我好些——”视线移到王荔琳身上,楚喻眼里闪过一丝惧怕,身体也小幅度地缩了缩,慌忙地移开眼,勉强才把后半句说出来,“好些了。” 他下意识的反应在场的人都看的清楚。 这得是多大的阴影,才会吓成这样! 楚喻咬咬没几分血色的下唇,手揪着被角,努力展开笑容,“我病也快好了,没什么大问题的,校长,主任,叶老师和王老师,还有班长、陆时同学,你们都先回去吧,谢谢你们的关心,但千万不要因为我耽搁了工作和课程。” 楚喻一边说话,一边在心里感慨,哇,没想到我演技这么好!好的我自己都害怕!我现在肯定就像一朵在凉风里飘摇的小白花,懂事、可怜,弱小又无助。 陆时就站在床边,从他的角度,能看清楚喻眼里没藏住的一点小兴奋。 他手插进校裤口袋里,觉得挺有趣。 熟悉的场景,又让他想起,也是在校医院,楚喻将他压在病床上,贪婪地舔舐他唇角的鲜血。 他的血。 副校长在来的路上,就出了满额头的冷汗。 当时云岭集团的施雅凌大笔一挥直接将嘉宁私立买下,副校长还私下里跟校长感慨过,说这还真是有钱没处花,为了小儿子上学上的开心,直接砸钱买学校。 但这也让他明白,施雅凌是有多纵着楚喻这个小儿子。 买下嘉宁私立后,施雅凌说的是,“我没有别的要求,我只希望楚喻在这所学校里,开心、平安、健康地过完高中三年。” 谁曾想,这高二才开学,就给罚站站晕在走廊里了! 副校长擦了擦额头的汗,“楚喻啊,你身体最重要,要是施总知道你病了还晕倒了,不知道多心疼!” 楚喻眨眨眼,不太好意思,“是我自己身体不好,而且我妈昨天飞国外了,她工作很忙,我不想让她再为我担心。校长,拜托您,一定要帮我保密啊。” 保密? 这多好的孩子! 副校长对楚喻印象一直很好,谁都知道,云岭集团的施雅凌性格强势,雷厉风行,长子长女都是她的左膀右臂,如出一辙的杀伐果决。 但楚家的小少爷,却是从小在糖罐子里娇惯着养大的,又因为早产身体不好,楚家护得眼珠子一样。 就是这样的环境,楚喻都没长歪,脾气性格都很好。高中一年,没搞出过什么事,极为省心。 心里有了计较,副校长直起身,看向王荔琳,冷脸斥道,“王老师,跟我出来!” 学校效率很高,等楚喻慢吞吞地走回教室时,a班的英语老师已经换了一个,王荔琳停职查看。 陆时被班主任老叶拉着,已经在走廊上聊了不短的时间。 教室里,章月山心有余悸,拍拍胸口,“教导主任凶起来,好吓人!” 他同桌叫李华,伸手拍拍章月山的肩,安慰,“班长辛苦,别害怕,你代表了班集体,参与了和恶势力作斗争!我们支持你!班上同学都对王老师不满,这偏见也太重了,上个课,总要哔哔几句,就像有钱有智商都得罪了她一样!” 楚喻也拍拍胸口,“我也好害怕。” 说着,他还煞有其事地给自己剥了一颗糖含嘴巴里,压压惊。 没多少甜味,但聊胜于无。 一颗糖没吃完,陆时从后门进来了。 楚喻好奇,转身去问,“老叶找你说什么了?” 陆时坐下,见楚喻腮帮子被糖顶出一个弧形凸起,挑眉,“不是尝不出味儿?” “吃的是情怀!”楚喻手托着下巴,追问,“老叶到底找你说什么啊,聊了这么久?” 陆时满足他的好奇心,“有竞赛,让我安心准备。” 竞赛? 这是学渣不涉及的领域,楚喻没了兴趣,重新转过去,趴回了课桌上。 想起什么,楚喻又伸手在桌肚里盲摸半天,找了一个橘子味儿的糖出来,转身递给陆时,“陆时同学,合作愉快!” 陆时靠着椅背,坐姿懒散,停下左手转着的笔,他视线落在花花绿绿的糖纸上,“就一颗?” 楚喻挣扎数秒,又摸了一颗糖出来,两颗一起搁陆时面前,忍痛,“两颗,不能再多了!” 陆时垂眼,“嗯。” 并当着楚喻的面,将糖装进了校服口袋里。 楚喻心好痛! 中午,课余活动确认表发下来了。章月山最后报了跆拳道,李华报了网球。下午的课上完,班上同学就陆陆续续收拾东西离开教室。 楚喻不爱去人挤人,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才起身离开教室,往运动场后面的恒温植物园走。 天空积着密密的阴云,像是要下阵雨。风呼呼吹得树枝乱响,楚喻从小树林经过,被糊了一脸的树叶。 他走路慢,眼前发晕,胃部一抽一抽开始痉挛着疼,楚喻估计,自己这是症状又开始严重起来了。 一阵一阵的,弄得他完全没脾气。 到了恒温植物园,楚喻刷开玻璃大门,熟门熟路地往里面走。 嘉宁私立舍得花钱,恒温植物园搭建得非常专业,里面珍稀、名贵品种多,设施完备,植物枝叶茂盛,空气里有花木特有的清新味道。 站到设备总控前,按下操作台上的绿色按钮,“滴”声响起,灌溉系统开始自动运行。 这之后就没楚喻什么事了,他挪着步子,找到一块平滑光洁的石头,准备坐下歇会儿。 四处打量,不经意看见,隔壁的玻璃花房里好像也有人。 但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胃里痉挛引发的疼痛弄得眼前一黑。楚喻实在没顶住,不顾形象地蹲到了地上。 陆时从一开始就看见了楚喻。 他到玻璃花房到得早,带了本竞赛题集,打开设备开关后,就坐下准备刷刷题。 一页没翻完,他远远看见,楚喻像是身体不舒服,直接蹲地上了。 没准备管,陆时捏着铅笔继续刷题,但等他做完两道选择,抬眼再看,人已经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室外风声叠叠,蓄积已久的雨水砸落下来,啪嗒作响。 陆时扣下书,经过恒温植物园和玻璃温室之间的连廊,往楚喻的位置走。 楚喻双眼紧闭,倒在地上,呼吸粗重,十分难受的模样。 陆时没急着过去,他站在原地,良久,才有了动作。 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陆时眉目不动,将食指指尖从植物锋利硬实的叶片边缘划过去,瞬间,一道细小的血口出现,深红的鲜血立刻溢了出来。 他没管指尖正一滴一滴溢着鲜血,径自走到楚喻旁边,把人扶了起来。 他在验证自己的猜想。 果然。 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楚喻慢慢睁开眼睛,不太清醒的模样。 “好香啊……” 楚喻喉结上下动了动。 “什么很香?” “不知道……”楚喻嗓音不同于平日清朗的少年音,稍有沙哑,带着点委屈,“我好饿……渴……” 陆时继续问,“喜欢香味吗?” 楚喻点头,被香味诱地无法克制,开始试图寻找来源。 陆时拇指用力,按住了食指尖的细小血口。 血止住了。 楚喻一时茫然,皱皱鼻子,看起来要哭了。 陆时仔细观察他的细微神情。 随后,抬手,陆时屈起指节,解开校服白衬衣的顶扣,随后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直至露出冷白色的皮肤与精致的一截锁骨。 他将指尖的血蘸了两滴在肩膀。 血色与肤色的强烈对比,近乎秾丽。 背靠着枝叶葱郁的树干,陆时垂眼看楚喻,眼尾狭长,语气近乎诱哄,“饿了吗?” 楚喻点头。 陆时拉下白衬衣的衣领,嗓音低哑,“想要,就自己过来。” 楚喻靠近。 他攀着陆时的背,唇齿抵在对方瘦削的肩膀上,探出舌尖,将皮肤上的鲜血尽数舔舐。 外面雨越下越大,滂沱的雨水砸落在玻璃房顶上,如小溪一般汇聚、流下。 雨水笼罩整个恒温植物园,世界因此变得模糊不清。 陆时抬起手,从楚喻的腰开始,顺着脊骨上移,最后揉了揉楚喻细软的头发。 微微低下头,陆时在楚喻耳边道,“乖,咬下去。” 两秒后,肩膀上传来轻微的痛感。 鲜血溢出,楚喻贪婪吮吸。 陆时指尖无法抑制地颤栗起来。 目之所及,是玻璃墙上潺潺流下的雨水,陆时放轻呼吸,仿佛怕惊扰了楚喻。 耳边第无数次地响起那道尖利的女声——“你这个身体里流着肮脏的血的杂种!” 除却雨响,人声俱静,陆时缓缓阖上了眼睛。 第12章 第十二下 楚喻感觉自己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引力拉入地心,又仿佛身体轻若羽毛,被高高抛入云层中央。 他神思混乱,甚至完全无法思考现在是什么时间、自己在什么地方。 唯有血脉中蕴含的本能驱使他、催促他,让他贪婪地吮吸唇边的鲜血。 血液进入口腔,琼浆玉露一般,弥漫开一股难以形容的香甜味道。喉咙的烧灼干渴犹如迎来甘霖的的干涸土地,血管与周身汹涌的灼人热意也纷纷平息。 无数的血液被吸食吞咽进身体,巨大的欢愉与满足令楚喻全身开始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他紧紧攀着陆时的背,手指用力,甚至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细微的轻咛。 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纠缠他数天的梦境。 曲曲折折的巷子里,日光耀眼,陆时朝他看过来,眉目黑沉,眼神冷戾尖锐,左手臂上的伤口,正潺潺流出鲜血。 画面拼图一般溃散,脑海中多了一丝清明。 楚喻听见室外正下着大雨。 千万雨滴敲击着玻璃墙,水流声声。 他听见陆时轻缓的呼吸,感受到对方暖热的体温,察觉对方的手掌就覆在自己头发上。 四肢像泡在温泉池一般,绵软无力,眼皮逐渐沉重。 他……在吸陆时的血。 在楚喻身体软倒的瞬间,陆时抬手,揽住怀里人的腰。 让楚喻靠着自己右侧的肩膀,陆时垂眼,发现左肩上是牙齿咬出来的几个血洞。里面溢出一点深红色的血,随后,就以肉眼可见的、极不正常的速度开始凝固、愈合。 等他将楚喻放在光洁平整的石头上之后,再看,伤口已经结痂。 陆时低头看楚喻。 泛着浅棕的柔软头发自然垂下,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他睡得不太安稳,眼睑和睫毛一直在轻颤,嘴唇上还沾着浓郁血色。 仿佛圣堂的天使堕入地狱。 真是……令人愉悦。 楚喻睁开眼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陆时。 外面雨半点没有变小的意思,从屋顶汇聚流下的雨水像瀑布,将整个恒温植物园与世界隔绝。 陆时还是惯常将手插在口袋里的姿势,正盯着玻璃墙出神。从楚喻的角度,能看见对方下颌的弧度,清瘦的脖颈肩线,以及敞开的衣领下冷色的皮肤和一截锁骨。 就这么看了许久,楚喻才开口。 嗓子明明已经没有干哑的感觉了,但楚喻发出的声音,却哑的令人惊讶,“陆时。” 陆时转过头,垂眸看向楚喻,眼神平淡。 没有在陆时眼里看到诸如恐惧、厌恶之类的情绪,楚喻藏在身侧、暗暗攥紧的拳头下意识地稍稍松开些许。 吸了吸气,楚喻才问出来,“上次在校医院……不是梦,对吗?” 假装没有听出楚喻末尾的颤音,陆时回答,“嗯。” “这是、这是我第二次,”楚喻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努力让自己镇定,将后半句说出来,“第二次吸你的血,是吗?” “是。” 楚喻不傻。 他平时虽然对很多东西都不上心、懒得思考,但他不是没脑子。 在青川路闻到的那股奇异香味,当天回家洗澡时发现长长的头发和指甲,喉咙喝水也解不了的干渴,食物无法遏制的饥饿,还有无法查明原因的持续发热。 以及为什么在校医院睡了一觉,再醒过来时身体就恢复了。 因为他喝了陆时的血。 看着又长长了一点的指甲,楚喻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感到恐惧,或者惊惶才对。 但他心里蔓延开的,却只是茫然。 不应该的,我为什么……不,我不应该会这样的。 我……到底怎么了? 陆时很安静,安静地旁观。 良久,楚喻仰头看向陆时,嘴唇动了动,试图弯弯唇角,却露不出半分笑意,“这不是梦,对吗?” 陆时还算耐心,回答,“嗯,不是梦。” 目光移向陆时的肩膀,香甜的味道仿佛又在舌尖炸开,极力克制住仿佛从骨髓里涌出的想要吸食的冲动,楚喻问他,“肩膀的伤——” “已经愈合了。” 陆时拉下白衬衣一侧的衣领,将已经结痂的伤口露给楚喻看。 瞳孔缩紧。 楚喻心里唯一的那点侥幸都被碾碎了。 他尽力去猜测,去想象,或许自己只是得了罕见的心理疾病,才会嗜血。可能是哪里出了问题,甚至是感染了什么罕见的病毒,所以才会吸别人的血—— 但这么快就结痂、甚至快要愈合了的伤口,不正常。 踉跄站起身,楚喻茫然片刻,不敢看陆时的眼睛,他低着头,“我、我出去一下……” 说完,快步就往恒温植物园外走。 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楚喻埋头走在雨里,没一会儿就被浇湿了个透彻。快走几步后,他跑起来,雨砸在脸上,泛起冰凉的痛意。 经过空荡荡的运动场和教学楼,楚喻站到校门口,朝保安道,“我出去一趟,去——” 楚喻卡壳。 我应该去哪儿? 轮班的保安都认识楚喻,学校里的消息传得又快,他们中午就知道校医院闹出的事情了。现在见楚喻浑身湿透,惨白着一张脸,急急匆匆的模样,猜测,“你是不是要去医院?” 水顺着额头鼻梁往下流,楚喻胡乱点头,“嗯,我去医院。” “雨这么大,您等等!” 等保安拿伞出来时,楚喻已经没影了。 嘉宁私立在内环,往外走出一条街的距离,就是繁华的街道。辨别清方向,楚喻往前跑,脚踏进水洼,鞋子和大半裤脚很快就湿透了。 他一路跑到最近的一家医院,进到急诊的大门,往里走了两步,又慌忙地退回来。 他不能去医院,不能做检查。 查出来,可能和之前一样,什么问题也没有,很健康。也或者,会查出异常。 身上的雨水尽数下滴,很快,楚喻脚下就积了一小淌水。 来来往往的人见他浑身湿透,神色迷茫,在经过时会多看他一眼。但医院每天都在发生太多生死离合,早已司空见惯。 楚喻又往后退了两步,准备离开,突然听见远远传来喧哗,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男人被抬了进来,大腿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往外涌着鲜血。 一股苦臭的气味扑面而来,楚喻没忍住,转身扶着大门口的水泥柱,一阵干呕。 迟疑片刻,楚喻往医院里面走。急诊区坐着许多病人,不少都是血淋淋的外伤。医用垃圾桶里,沾染着血迹的纱布更是一团又一团。 楚喻还没走完一圈,实在坚持不住,又是一阵干呕。 原来,他不是所有的血都想吸,甚至,那些血对他来说,单是闻起来就又苦又臭,条件反射地产生生理性恶心。 没再自虐,楚喻从医院出来,在门口站了会儿,干脆随便找了一个方向继续走。 天已经黑透,霓虹渐次亮起,绚烂灯光在大雨中影影绰绰。 路过一个街心公园,确定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楚喻才走进去,选了一处台阶坐下。 旁边是修剪整齐的绿色灌木,路灯直立,暖色的光线下,能看清滴滴落下的雨。 楚喻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冷得全身都在抖。 湿透了的衣料贴在皮肤上,体温都像是被吸走了。 他抱着手臂搓搓胳膊,呼了口气。 身后响起脚步声,楚喻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又瞬间怔住。 是陆时。 隔着雨帘,陆时撑一把白色的透明雨伞,雨珠子沿着伞面滴成一条线。他眉目藏在伞下,身形瘦削挺拔,手自然地插在口袋里,正踩着满地流淌的雨水走过来。 楚喻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 直到陆时站到楚喻旁边,将楚喻纳入伞下,帮他遮住了大雨。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楚喻盯着地面上倒映路灯昏黄灯光的水洼,许久才轻声问,“你……不怕我吗?” 陆时嗓音是惯常的冷淡,“怕你什么?” 楚喻扯扯嘴角,玩笑,“怕我突然暴起,制住你,吸干你的血。” 陆时瞥见他撑在台阶上的手,紧张到泛白。 收回视线,他回答:“你打不过我。” 虽然这是事实,但有必要这么直白吗? 但或许是对方的态度,奇异地让楚喻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他往旁边让了一个位置,问陆时,“坐吗?” 陆时依言坐下。 透明的雨伞撑在两个人的头顶,挡住了风雨,抬头能看见伞面的雨珠,以及模糊的灯光。 楚喻手撑着下巴,偏过头去看陆时的侧脸,“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就是我……我吸血的事。” 陆时侧脸的线条精致,有种介于少年与成年人之间的独特的美感,双眼皮和延伸出来的眼尾很漂亮。 他看向故作镇定的楚喻,“比你早。” “也是,你是学神嘛,智商肯定要比凡人高。”楚喻猜测,“是从校医院出来?不对,罚站那次,对吧?你当时问了我几个问题,当时你就发现了?” “差不多。” 楚喻看了眼陆时握着伞柄的手,冷白的肤色下,是青色的血管。 强迫自己转开目光,楚喻纠结了好一会儿,又语气轻松地问,“你……说真的,你会不会觉得我是怪物?或者,妖怪?我要吸人的血,不吸就跟要死了、活不下去了,下一秒就能原地咽气一样。” 声音越到后面,越低,楚喻不知道怎么的,眼睛发胀,鼻尖酸楚,要不是顾忌面子,下一秒就能当场哭出来。 他吸吸鼻子,声音哽咽,红着眼尾问陆时,“问你呢,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怪物,靠吸人血才能活下去那种、让人害怕的怪物?” 陆时看着楚喻的眼睛,很认真,“楚喻。” “嗯?” “你不觉得,跟怪物比起来,人,才是更可怕的存在吗?” 楚喻微怔。 他觉得说出这句话的陆时,眸色深黑的眼里,藏了太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陆时抬手,摸了摸楚喻湿软的头发,“所以,别怕。” 第14章 第十四下 楚喻睁开眼,窗外天光微亮。 一整晚都没有做梦,莫名的还有些不太习惯。 他半眯着眼,抱着被子发了会儿呆,又把手举起来,鬼使神差的,用力往墙上拍——卧槽,太他妈疼了! 楚喻痛得“嘶嘶”地倒抽冷气,又握握发红的手指,叹气,唉,果然,我并没有觉醒什么铜皮铁骨之类的神奇异能。 好菜哦。 睡了一觉,他情绪已经差不多稳定下来。 在床上滚了两圈,楚喻精神奕奕地蹦下床洗漱。 照镜子时发现,头顶上有一撮头发左右乱翘,楚喻左手压着那撮毛,右手拿牙刷。想起什么,他又咬着牙刷,接了两杯水,浇给墙角放着的那盆鹤望兰。 临出门,那撮头发总算成功被镇压,保住了发型的完整,楚喻心情不错,准备去教室。 他开门出去的同时,隔壁的门也正好打开。 楚喻一抬眼——陆时? 站在原地,楚喻眨眨睁圆的眼睛,面无表情地转身打开宿舍门,进去,关门,重新开门,走出来。 再看,站那儿的还是陆时。 楚喻喃喃,“原来还真不是幻觉啊……” 陆时视线在楚喻湿了一小撮的头发上扫过,莫名想起前一晚,自己碰到楚喻头发时湿湿软软的手感。 他回答,“嗯,不是。” 可能是起得早,陆时嗓音微哑,眉眼间露出两分没有藏好的冷戾。 说完,转身往楼下走。 楚喻跟着下楼,震惊完,想想又觉得,陆时要是不住他隔壁才叫不正常。 嘉宁私立这层楼的豪华单人宿舍,住宿条件顶尖,一共也没几间,向来是有钱都住不到。 比如贺致浩,想跟楚喻当邻居住隔壁,高一开学前哭天抢地,结果还是没能住进来。 楚喻则是他妈妈买下学校后,助理行事周全,专门替他选了这一层离楼梯最远的一间当宿舍。 他挺满意的,安静,不会时常有人从门口经过,方便睡懒觉。 住了一年多,楚喻知道这层楼从楼梯那边往后数,一间挨着一间,基本都被各年级的一二三名以及竞赛强人承包了。至于陆时,人高一在分部,现在到本部了,自然也会住进来。 他估计,自己是这一层里,唯一一个学渣。 跟在陆时后面,楚喻迟疑着要不要上去搭话。 不过……应该说什么? 我吸了你那么多血,你头晕吗? 要吃补血颗粒吗我给你买! 昨晚回去有没有感冒? 夜宵吃的什么? 没等他纠结完,楚喻就看见二楼楼道口,一个戴眼镜的高瘦男生朝陆时挥手。 他看着眼熟,很快认出来,是之前一起吃过饭的祝知非。 祝知非正跟陆时说话。 “陆哥,石头打电话给你没?我这边已经接到三个电话轰炸了!” “没,什么事儿?” 陆时垂着眼睫,右手揣在口袋里,略低着头,听祝知非说话,颈侧线条干净好看。 “说明天就周六,让我们一定一定要回去,他已经把电炉子和火锅底料买好,怎么熬汤底也打听清楚了。”祝知非扶扶眼镜,“我听石头那语气,有点兴奋过头。不过陆哥,你这周末回去吗?” 嘉宁私立对住校学生管得不严,周末没人会管你在不在学校,只要周日晚上查寝的时候,人在寝室就行。 不过祝知非清楚,陆时单住,家里就他一个,回去了也没个人聊天,所以以前在分部,向来十天半个月才回一趟青川路。 陆时左手单捏了支黑色中性笔,他起床气重,面上没表情时,显得冷,“嗯,要回。” “估计我们两个一走,石头打游戏都没人一起,寂寞了。”余光瞥见走在后面两步的人,祝知非惊讶,停下来打招呼,“小少爷?” 陆时也停下来,转身看向楚喻。 楚喻不自在。 干巴巴地开口,“早上好啊。” 陆时开口,“早。” “早上好!”祝知非见陆时冷脸,怕楚喻尴尬,连忙热情道,“我和陆哥正准备去食堂吃个早餐,你要不要一起去?三个人正好。” 他对楚喻印象不错,再加上之前当着楚喻的面八卦人本尊,现在还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说完,祝知非又有点后悔——陆时一开始就不太待见楚喻,开学那天还传出来两人不和,自己这么莽撞邀请,会不会不太妥当? 楚喻昨天下午在恒温植物园,吸血吸得太多了点,看什么都没食欲,连糖都嫌弃。 一听“食堂”两个字,连忙拒绝,“我不饿,你们去吧。” 见楚喻拒绝,祝知非松了口气,打量两眼陆时的神情,嘴里没再劝,“行,那我跟陆哥先走了,下次一起玩儿啊。” 楚喻到教室到得比往常早很多,但坐他前面的章月山和李华都是学霸,更早。 见楚喻来,章月山上下打量,“跟昨天上午比起来,你精神看起来好了不少,病怎么样,好些了吗?” 楚喻点点下巴,“差不多好了。” 说完,他自己怔了一瞬。 明明只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但仿佛已经过去好久了。 章月山见没人注意自己这边,这才小声问,“刚刚我还在跟我同桌讨论,你昨天到底真晕还是假晕啊?” 楚喻也没瞒着,“假的。” 李华开始两天,都不太敢跟楚喻搭话,现在也凑过来,“哇果然是假晕!不过,你不是校董的儿子吗,为什么不嚣张一点?比如……比如电视剧上那样,一拍桌子,直接告诉英语老师,我要你从我眼前消失!立刻,马上!这样?” 楚喻拉开椅子坐下,手撑着下巴,小声解释,“当一朵柔弱可怜的小白花多好啊!你想啊,要是我真像你说的这么做了,校长确实会看在我妈面子上,把这个老师开除。但我呢,我会背上一个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的名头,多吃亏! 而且吧,不管王老师做了什么,大家都会下意识地同情弱者,最后,明明是我被欺负惨了,旁人反倒会说我欺负老师,致人停职,丢了饭碗。还有就是,我还有两年学要上,这两年里,别的老师会怎么看我、怎么对待我?” 李华恍然大悟,啪啪鼓掌,“妙啊!真是高!” 章月山也明白过来,“但现在不一样,身为校董的儿子,你就算生着病,满心委屈,也按照老师的要求去罚站了,多尊重老师啊!最后还站晕在走廊上,好可怜!” “这么一想,我也觉得自己好可怜啊,”楚喻眼里露着点狡黠神情,“我哥我姐以前都教我说,人呢,再怎么都是社会性动物,在处理事情的时候,不能全由着性子来,还是得顾全顾全其他。” 他说完,冷不丁地想起,当时配合他表演的陆时,见他“晕倒”,半点惊讶也没有。 章月山抱拳,“学了一课!”他看见从后门进来的学委方子期,想起来,“对了,楚喻,你作业做了吗?” “我日,没做!不对,昨天还有作业?” 章月山:“……” 楚喻贯彻落实只抄选择题的精神,手速飞快。陆时进教室时,他已经唰唰抄完,摸了本漫画书在认真看。 手机响起信息提示音,楚喻单手点开,瞥了一眼,发现是银行卡的转账收款短信。 十万元整。 楚喻算算时间,他妈在国外,有时差,现在估计是忙完了。 从小就是这样,他不管是病了,难过了、不开心了,甚至是做噩梦失眠了,施雅凌知道后,就会给他打钱。 小学,在大家对零花钱还没有多大概念的时候,他一天的零花钱就已经直逼五位数了。 他有时候也会想,周围同学的家长,包括贺致浩的爸妈,都会要求贺致浩在学校别惹事,好好学习,少出去疯玩儿。 但施雅凌从来不会这么要求。 从小到大,她对他的要求,只有健康,平安,开心。 至于惹不惹事,学不学习,他妈妈都不在意。 盯着屏幕上短信的内容好一会儿,楚喻才打字,回了一句“谢谢妈妈,您注意身体。” 想了想,又把最后五个字删掉,点下发送。 第一节课是班主任老叶的语文课。 老叶教得好,很有自己的风格,就是特别啰嗦,每堂课开始的前五分钟,都会给他们猛灌心灵鸡汤。有时候把自己感动得不行,还会当场作诗一首。 讲台上,老叶正在朗诵自己即兴写的散文诗,声情并茂。 楚喻被催眠,趴在课桌上,有点瞌睡。 忽然听见“呲啦”一声,笔记本内页被撕下来的声音。 没几秒,楚喻桌上多了一张纸,他后桌递来的。 上面就三个字,怎么了。 你们学神上课传纸条,都是整张纸整张纸地传吗? 楚喻看完,从桌肚里找出一支笔,准备回话。 陆时写字不是一般好看,用铅笔写的,字迹有力不飘,笔锋有种凌厉的美感。 再对比自己的字,楚喻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真的不是一点点大。 他忽然就不敢往纸上回话了—— 他实在承受不住这残酷对比。 于是他干脆转过身,小声跟他后桌说话,“我没事,就是被老叶催的犯困。” 余光看见,陆时面前摆着一本书,挺厚,反正不是语文课本。 “嗯。” 陆时没多话,只应了这么一声,继续刷题。 做完一页题,陆时正准备翻页继续,从前面砸过来一个纸团。 打开,纸条只有巴掌大。 上面写着一行字,“陆时同学,你觉得……我有没有可能加入类似血色蔷薇十字团这样的组织,或者会有圣堂骑士之类的人来追杀我?” 字迹工工整整。 纸条留白太小,陆时懒得再写字,直接说话,“楚喻。” 楚喻回头,小声应道,“啊?” 陆时挑眉,“在看什么漫画?” 将手里漫画书花花绿绿的封皮露出来,楚喻老实回答,“《血色蔷薇与圣殿骑士的禁忌之爱》。” 他也有点好奇,“那你在看什么书啊?” 陆时露出书的封面,上面是几个金色大字,《奥数竞赛三千题》。 楚喻心道,我到底为什么要自取其辱? 第15章 第十五下 开学第一个星期的周五,整个班都有点躁动。 大家的暑假综合症还没完全康复,老叶一堂课强调五遍“要收心”,不过没什么显著作用就是了,该飘还是飘。 楚喻原本没这毛病,比起冷冷清清的家里,他更喜欢学校,人多,热闹,可以一起聊天一起玩儿。 但前桌的章月山一整天都躁动地把魔方转得飞起,李华没魔方,转笔转得跟螺旋桨一样,带风,搞得楚喻也有一点坐不住。 下课铃响起的瞬间,整栋楼跟要塌了一样,咚咚咚全是桌椅移动的响动,以及密密匝匝的脚步声。 章月山书包提前五分钟就收拾好了,在铃响的下一秒站起身,“我的朋友们,下周见!” 李华想减轻书包重量,准备把英语作业写完了再走,闻言头也不抬,语调拖长,说了句,“拜拜,慢走啊您嘞!” 楚喻慢吞吞收拾书包。 他课本一本没装,书包里尽是看完了的漫画书,准备拿回去换新的。 “陆哥!”教室后门传来喊声,楚喻声音听着耳熟,转头看过去,果然是祝知非。 陆时没回话,只打了个手势。 祝知非看懂了,背着书包几步进到教室,拖了张椅子坐下,看陆时解题。 不过看两眼就放弃了,“果然陆哥还是我陆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一眼把题目扫完,转两圈铅笔,最终答案就出来了,我他妈用什么公式都还没想好!” 陆时没理人,加快速度,把剩下三道大题看完,过程步骤全部省略,连演算的草稿纸都没用上,心算,单写最终答案。 题做完,陆时搁笔,“走了。” 祝知非站起来,“走走走,我妈叫你去我家吃饭,薏苡仁炖猪蹄,卤肘子,说是你学习辛苦,一定要多吃吃,补补脑。我就没明白了,这猪脚怎么补脑?” 陆时塞了几张卷子一本习题外加一支铅笔进书包,拉好拉链,单肩挂着。 楚喻坐在座位,书包也收拾好了,见陆时准备往外走,“那个……你周末回家吗?” 陆时低头看他,“嗯,要回。” 他感觉闷,顺手松了白色衬衣领口的顶扣。 想起什么,又补上一句,“周日晚上回宿舍。” “哦,好,” 楚喻开始在脑子里计算时间。 周六,周日,也就两天,难受是难受了点,但应该能撑到周日晚上。 到时候去找陆时,喝一点点血,应该是可以的吧? 他很敏锐地感觉出来,陆时不害怕他,也不抵触他吸他的血。 一想到陆时的血,楚喻克制不住地又咽了咽唾液。 好馋。 见楚喻一个人不知道悄悄琢磨什么,陆时弯腰,衣领下垂,脖颈的线条延伸到敞开的衬衣领口。 他凑近楚喻,以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道,“饿了就来找我。” 对方清冷的气息忽然靠过来,楚喻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太……好近! 陆时带着祝知非从教室后门出去,楚喻还坐在座位上没动。 他隐隐听见祝知非问陆时,刚刚说的什么,靠这么近。 拍拍自己的小心脏,楚喻心里嘀咕,就是就是,说话就说话,干嘛靠这么近? 拎着一书包的漫画书走出校门,黑色的劳斯莱斯就停在校门外的街边。陈叔下车,接过楚喻的书包,又帮楚喻打开车门。 刚在后座坐好,汽车还没发动,手机就响起来,显示的是“姐姐”。 楚喻按下接听。 “到家了吗?” 楚喻点头,想起他姐看不见,又答了句,“还没,刚上车,陈叔说家里兰姨熬了鸡汤,就等我回去喝了。” “嗯,你身体不好,多喝一点,不过记得放温了再喝,别急急慌慌的,烫到嘴了,有你疼的。” 楚喻看着车窗外的人流,嘴里答道,“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怎么不是?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那个软软萌萌,抬着小胳膊,要姐姐抱抱的小可爱。” 楚喻嘴角翘起笑容。 一到周末,嘉宁私立外面的马路就不是一般的拥挤。 车开得很慢,楚喻不经意看见,人流中,陆时正和祝知非一起往外走。祝知非一直在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很激动,陆时没什么表情,但会时不时地应一句。 大家都穿一样的白衬衣和黑色长裤,但楚喻看着,总感觉陆时比旁的人更惹眼。 也不单是颜值,陆时身上,有点不一样的气质、或者气场什么的,反正就是存在感超强。 电话里,楚晞停顿几秒,“我听凯瑟琳说,你昨晚给妈妈打过电话,身体不舒服?” 凯瑟琳就是施雅凌的助理。 “嗯,身体是有点不舒服,不过现在已经好了。”楚喻嘴角的笑容淡下去,“妈妈今天还给我转了一笔钱。” 楚晞发了半个音,又止住,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小喻,妈妈她不是不爱你,只是——” “我知道,她太忙了。” 妈妈不是不爱你,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她太忙了。 因为在她心里,有太多人、太多事情比你重要。 压下心底涌起的各色情绪,不想让楚晞担心,楚喻尽量让语气轻松一点,“好了姐,你也别安慰我了,我都知道。” “小喻——” “姐,我听见你助理在催你开会,快去吧。会开完早点睡,别一天天的总熬夜,容易老。” 助理催得急,楚晞只好道,“那行,周末好好玩儿,要是没钱了,或者想要什么,都可以跟姐姐说。” “嗯,你快去忙吧。” 挂断电话,楚喻放开手机,发了会儿呆。 等他再往车窗外看时,已经找不到陆时的影子了。 周六上午一大早,楚喻就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他昨晚半夜被饿醒,全身热得厉害,迷迷糊糊总做梦,但他又不可能大半夜跑去找陆时,只好硬忍着,哼哼唧唧熬到了天亮。 让陈叔把他送到青川路的路口,楚喻下车,一时又迷茫了。 他发现,学神也有不靠谱的时候。 陆时走之前说,让他饿了就来找他,可是楚喻根本不知道陆时住哪儿。 一回生二回熟,全身发低烧和饥饿的感觉楚喻都差不多习惯了,他也不急这一点时间。 他决定到处转悠转悠,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陆时。 事实证明,他运气确实很好,还真碰上了。 墙灰斑驳的巷子里,陆时站着,脚边倒了好几个混混,还有一根钢筋条,几根塑料管,七零八落地被扔在旁边。 楚喻嗅了嗅,发现香味臭味都没有,估计没见血。 他又好奇地打量躺地上的人,不过也没看出伤在哪儿,唯一看出来的,就是这一伙人全都死狗一样动弹不了。 陆时穿宽松的黑色短袖t恤,牛仔裤,周身透出的俱是戾气,黑沉沉的双眼很冷,冰棱一样。 听见动静,陆时转过身,看见楚喻,也没有惊讶,只问,“饿了?” 楚喻点点头,没敢多说,“嗯,饿了。” 没再管躺了一地的人,陆时走到楚喻旁边,“什么时候饿的?” 人走近,楚喻感觉出来,陆时现在心情很不好,暴躁。 夸张一点形容,就是自带杀气。 他乖觉,问什么答什么,“昨晚半夜,估计一两点。” “嗯。”陆时没多话,从地上拎起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矿泉水瓶严重变形,楚喻几乎能脑补出来,刚刚那场打架斗殴的关键时刻,这瓶矿泉水肯定拥有过极大的杀伤力。 陆时把瓶盖拧开,递到楚喻手里,“倒水。” 两人配合,楚喻倒水,陆时就着水流把手洗干净了。 注意着矿泉水瓶的角度和水流大小,楚喻又忍不住打量陆时的手。 手型真的漂亮,皮肤冷白,骨节修长,指甲修剪整齐,清清爽爽,像艺术品。 用纸把手上的水擦干,陆时抬手,将一根手指按在楚喻唇边,“张嘴。” 楚喻莫名地,有点紧张了。 他微微张开嘴。 陆时把手指探了进去。 微凉、还带着水汽的指尖,触碰到湿热的唇舌,一时间,两人都有两秒的怔忪。 楚喻饿得厉害,但含着陆时的手指,又有点不敢往下咬,只拿浅色的眼睛看着对方。 陆时挑起眼皮,“怕我疼?” 楚喻没用力地叼着指尖,点点下巴。 “饿了就咬,不疼。” 楚喻也真的有点受不住了。 他饿了大半个晚上,浅眠时,梦里都在咬陆时肩膀。 顺从本能,楚喻轻轻咬下去。 皮肤破开,有血流出来。只咽下两三滴,楚喻就克制住想要更多的欲望,赶紧停住。 松开陆时的指尖时,他还下意识地用舌尖舔了一下。 指尖的伤口很小,没一会儿就全然愈合,半点痕迹也看不出来。 “够了?” 楚喻连忙点头,“嗯,不饿了。” 他能感觉出来,自己虽然没吃饱,但一两滴两三滴,完全足够压下难耐的饥饿感和发热。 陆时愿意让他吸血,他不能就此得寸进尺。 而且失血太多,对身体也不好。 陆时没再说话,转身往外走。 背影瘦削。 楚喻快走两步跟上去,又回头看了一眼还躺地上的那几个混混,“那些人——” “嘘,”陆时垂眼看楚喻,眼里是半点没收敛的冷戾和尖锐,嗓音却很轻,“乖点儿,别吵我。” 第16章 第十六下 楚喻跟在陆时后面,安安静静地认真走路。 前一晚下过雨,巷子两边破旧的水泥墙面被打湿,印子深深浅浅。角落覆盖一层青苔,地面被过往的行人踩得很脏,没走几步,他白色的鞋面上就溅上了零星的黑色泥点。 楚喻想起下大雨的那个晚上。 路灯下,陆时撑着伞走过来,为他挡雨。 还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告诉他,跟怪物比起来,人更可怕。 所以,就算真的变成了怪物,也不要害怕。 他心里很清楚,面对陆时,不单是因为吸血这份特殊关联,他更眷恋的是,陆时毫无异样的态度,以及,那一丁点儿的温情和安慰。 他下意识地想要靠近陆时。 但又本能地感到惧怕。 不只是因为陆时武力值高,打架时,眼皮都不颤一下。 而是陆时身上,仿佛带着某种解不开抹不去的阴郁,层层黑云一样,遮蔽天日。 这些,是楚喻以前的人生里从未接触过的。 脚步不自觉地慢下来,看着陆时的背影,楚喻发现,对方就像一个吞噬星云的黑洞,对他有着无限大的吸引力。 让他战栗的同时,又克制不住地想要接近。 “怎么了。” 见陆时回头,楚喻才发现,自己走太慢,已经落后了一大段。 连忙几个快步走到陆时旁边,楚喻不太好意思,“刚刚发呆去了。” “嗯。” 跟着陆时,楚喻没敢问这是要去哪儿。 一路走到上次吃饭那家牛肉馆对面,从汽修店的大门进去,再往里走,最后才停在一处小院子里。 院子是真的小,乱糟糟地堆着不少轮胎、机油、塑料水管,还有一些楚喻不认识的设备。 仅剩下的巴掌大一块地方,支起了一张方桌。 楚喻看完桌上摆着的热气腾腾的火锅,盘子里刀工粗糙的菜品,以及坐在桌边的魏光磊和祝知非,有点懵。 魏光磊和祝知非也挺惊讶。 “小少爷?” 祝知非扶扶眼镜,又看了眼径自坐下,拉开一罐冰啤的拉环,自己先喝上了的陆时,摸不清情况。 这什么和什么? 陆哥和这小少爷不是不对付吗?怎么现在突然把人带过来了? 魏光磊没这么多纠结,他对楚喻印象一直挺好,人现在又是陆时亲自带来的,他踢了张蓝色塑料凳过来,打招呼,“又见面了啊,凳子扔陆哥旁边可以吗?” 楚喻还懵着,听魏光磊问,连忙点头,“可以的,我坐哪儿都行,谢谢你啊。” “不谢,多大点儿事儿,叫我石头就行。”魏光磊又拿出一副碗筷,放到楚喻面前。 祝知非缓过神来了,跟楚喻说话,“真是缘分啊,你今天可有口福了,这火锅,来历非同寻常!” 楚喻很捧场,“什么来历啊?” “我们的大厨石头,连着一星期,天天假装路过,去街角那家老火锅店偷师。火锅底料是他买回来自己炒的,汤底是亲自熬的,看看这薄厚不一的土豆片,这藕片,我们大厨亲自切的!” 魏光磊踹了祝知非一脚,笑骂,“原地滚蛋!谁他妈薄厚不一?睁眼看清楚,明明这么均匀!” 作为一个从来没有自己下过厨的人,楚喻真心实意,“已经非常厉害了!” 魏光磊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抹抹自己的板寸头,开火,“好了好了,都别哔哔了,来,赶紧吃,尝尝味道行不行。” 说着,把肉和菜都倒进了锅里。 锅底翻滚,随雾气腾起的,还有麻辣的辛香味。 楚喻端着解辣用的豆奶喝了一口,隔着雾气,偷偷打量陆时。 陆时已经喝完一罐冰啤,又从魏光磊手里接过一罐,屈起指节,“啪”的一声,拉开拉环,有细细的白烟冒出来。 他下巴微仰,垂着眼睫,酒液漫过唇齿,吞咽时,喉结上下移动,有点好看。 楚喻总觉得,学校里的陆时,跟在青川路的陆时,有很大的差别。 学校里,陆时似乎把所有的棱角和锋利,全都藏进了一个打着“高冷学神”标签的壳子里。 就像坐在他前面的章月山和李华,课间总会有不少人找他们进行学霸间的讨论与交流。 但从来没人去找陆时讨论问题。 偶尔,章月山他们因为一道题的解法吵起来,谁也不服谁,才会把题目给陆时看,让陆时判定谁对谁错。 或者,一道题难倒一众学霸,谁都做不来,就会由章月山当代表,捧着题,去问陆时解法。 楚喻旁观,估计是因为陆时给人一种疏离感。 反正让人不太敢接近。 而在青川路的陆时,尖锐的锋利冰刺支支棱棱,动不动就捶人,根本就没想过要掩藏骨子里溢出来的戾气。 楚喻喝着豆奶也没什么味儿,权当润润嗓子。 他又想,或许这才是正常的吧? 就像他妈妈需要穿着职业套装,坐在办公室里运筹帷幄,有时也要换上奢华优雅的晚礼服,端起酒杯,与人谈笑风生,尔虞我诈。 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生存方式。 或许在青川路,不打架,不使用暴力,不比旁人更凶狠,就会被欺负、活不下来。 魏光磊特意拿了一双公筷,一个干净碗碟,夹了几块牛肉,放到楚喻面前,“你吃的好少,快看看祝知非,你再不抢,锅里可就没肉了!” 楚喻不太善于拒绝别人的好意,但他才吸了陆时的血,没什么食欲,根本吃不下这么多肉。 正纠结,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将整碟牛肉都端走了。 魏光磊奇怪,“陆哥,你要牛肉啊,锅里还有,我拿漏勺给你捞,这是——” “多了,他吃不下。” 陆时解释一句,把牛肉放到了自己面前。 这句话一出来,祝知非直接把豆奶呛进气管,侧过身,捂着嘴猛咳。 魏光磊手里公筷都差点儿掉到地上。 “哎,原来这样,这样啊,”魏光磊缓过神,朝同样一脸懵逼的楚喻道,“那、那、反正你想吃什么,自己夹,我们就不来回客气了。” 楚喻咽下嘴里的一块拍黄瓜,“嗯,好的。” 一盘盘菜消耗速度非常快,魏光磊穿迷彩背心,露出来的手臂肩背都很壮,胃口自然也大。 让楚喻惊讶的是,祝知非看起来高高瘦瘦的,戴眼镜,文气重,没想到喝酒吃肉,胃口竟然丝毫不亚于魏光磊。 两个人风卷残云一样,飞快将荤菜尽数消灭干净。 桌子下面放着的一箱拉罐啤酒,也没了大半。 楚喻不喝酒,就安安静静地小口吃水果,听他们聊天。不过陆时极少开口,大半都是魏光磊和祝知非在说话。 “上次隔壁街新开那家汽修店,不是把我们三个拦了吗,还想着干脆把老子打残了,让我们家主动搬出青川路。这些个垃圾货色,欠收拾,打一顿,收拾服帖了,就不敢瞎搞事情了。” 魏光磊一口解决完拉罐里剩的啤酒,扔开空罐子,“也是幸好陆哥在,不然靠我们两个,得凉。” 祝知非笑道,“就是,我他妈眼镜腿差点折了!”他吃完最后一块羊肉,“石头,你盯着没,那家店到底关不关?” “关,就这个月的事情了。房租欠着交不起,再不挪地方,等着被打出去?” 楚喻插话,“你们说的是……开学报到那天的事吗?” 祝知非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那天,不是迟到吗,陆哥硬是被我冠上了见义勇为的光辉头衔!” “确实见义勇为,陆哥一个人,拯救了我们两个辣鸡青铜。” 魏光磊吃出一脑门的汗,擦完汗,拿啤酒罐贴着额头给自己降温。 他余光瞥见,楚喻伸手去拿果盘里的水果,隔太远,没够着,他陆哥顺手把整盘水果都端给楚喻了。 整盘水果,放面前。 草,陆哥什么时候这么乐于助人、有同学爱了? 楚喻挑了一个圆滚滚的小番茄吃,想起什么,迟疑着问,“对了,你们说的那个汽修店,是不是叫……恒翔汽修?” 祝知非接话,“对,就是这名字!不过你怎么知道?” 楚喻先下意识地往陆时看了一眼,嘴里回答,“我……之前路过过一次,有点印象。” 实际上,他刚刚碰见陆时打架,不经意间注意到,倒地上的人里,有两个都穿着同样的深蓝色t恤,上面印着的四个相同的字,就是恒翔汽修。 不过看起来,陆时没准备说这件事。 楚喻也就安静吃番茄,没多话。 吃火锅时总是很有聊天的气氛。 魏光磊和祝知非聊开了。 一会儿说起街角那家黑网吧,老板终于把老机子换下来,放上了新机,一条街的小学生都乐疯了。 又说接连下雨,不远处那条青川河涨水,前两天对面的杨叔撒了次网,不少鱼,挨家挨户都分了两条。 还吐槽昨晚上打游戏,开黑,陆时没参加,魏光磊祝知非两人双排,连跪四局。两人相互推锅,嫌弃对方嫌弃地不行,互喷。 楚喻捧着豆奶瓶子,听得兴致勃勃。 肉和菜被吃了个干净。 祝知非起身,摸摸肚子,“我去对面杨叔那里讨点解腻的茶,顺便走两步消消食,你们谁跟我一起去?” 楚喻响应,“我跟你一起吧。” 他总觉得自己已经是白吃白喝了,不能还稳当坐着不做事。 “行,走走走。” 院子里剩下陆时和魏光磊两个。 魏光磊放下又喝空了的啤酒罐,弯腰,从箱子里把最后一罐拿出来,打开。 “碰一个?” 陆时捏着啤酒罐,和魏光磊的轻轻碰了一下。 喝了一大口,魏光磊琢磨几秒,试探性地笑着问,“上次见,你不是还挺讨厌这个小少爷的吗?‘嫌弃’两个字,都快写个木牌子挂脸上了。” 陆时喝了一口,放下啤酒罐,没否认,“嗯。” 魏光磊成绩不好,年纪挺小,就开始在家里的汽修店帮忙,来来往往见过不少人,心思比祝知非复杂一些。 他看出来点儿,陆时对楚喻的态度不太对。 但到底怎么个不太对,他又说不出来。 再有,就算认识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他也把不住陆时的脾气性子。 陆时才来青川路时,几乎天天都打架。 但远远近近就那么些人,哪儿有那么多架打。 后来看了几次,他才发现,原本很多架,根本就打不起来,但陆时会故意嘲讽,故意挑衅。有时张嘴说出来的一句话,能戳的人肺管子爆炸,怒的跳脚。 他估摸着,陆时应该是心里积压着一股戾气,想借此发泄出来。 或许,再没有途径发泄,就要承受不住了。 现在,眼看着陆时对楚喻不同于寻常的态度,魏光磊起了担心。 “陆哥,这个小少爷吧,跟我们不是一类人,就不是同个世界的。一看,就跟那种玻璃罩子里名贵娇弱的花儿一样,被家里宠着护着,精细伺候着长大。” 他没有说太多,点到即止。 “我知道。” 又连着喝了两口酒,魏光磊打量陆时黑沉的眉眼,犹豫半晌,还是问,“陆哥,你也别觉得我多管闲事。我就直接问了,你……对这个小少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是个什么意思? 陆时手指捏着冰凉浸人的啤酒罐,轻轻晃动,里面有酒液摇荡的声响。 他仿佛听见,恒温植物园里,噼啪作响的雨声中,楚喻紧紧攀着他的背,牙齿咬进肩膀,贪婪吸食他的鲜血时,无意识发出的那一声满足叹息。 靠坐在椅背上,陆时垂眼,漫不经心地把玩那个空啤酒罐。 声音沾染酒液,多了两分哑意。 “我想让他需要我,依赖我,再离不开我。” 只有我。 第17章 第十七下 草,发生了什么?这他妈到底是什么爱的宣言? 魏光磊手里啤酒罐差点落地上。 但他仔细观察陆时,发现,好像……不太对? 不说什么春心萌动、爱的光辉、暗恋的忐忑,他陆哥眼里,是一惯的黑沉冷淡,什么都看不进去似的,一点光一丝波动都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再回想刚刚那句话,魏光磊心尖上,莫名窜上了一丁点儿凉意。 另一边,楚喻正和祝知非站在牛肉馆的门口,等杨叔泡茶。 他们原本想随便拎一壶就走,杨叔非要让他们等两分钟,重新给泡一壶。 祝知非等得无聊,拿脚尖碾了碾地上落的一片树叶,闲聊,“别看这家店小,味道是真的好!算起来,杨叔开这餐馆都十几年了,我和石头小时候,家里大人忙,没人做饭,就捏着钱来这里吃。杨叔每次都会多舀几块肉给我们,说多吃一点,以后能多长高两厘米。” “嗯,炖牛肉确实特别好吃!”楚喻又疑惑,“那陆时呢?” “陆哥?你是想问,陆哥怎么没跟我们一起吗?” 见楚喻点头,祝知非笑道,“我要说我跟石头,其实跟陆哥也才认识一年多,你信吗?” 楚喻有点惊讶。 “我以为——” “以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嗯,对,就感觉……你们住得近,是邻居,一起上下学,一起玩儿,很熟,家里大人也都熟。你昨天放学来找陆时,我听见说,你妈妈让陆时去你家吃饭。” “不骗你啊,陆哥真是一年多前才搬过来的,差不多就初三那个暑假。我听我妈说,她,石头他妈妈,还有陆哥的妈妈,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闺蜜。十几二十年过去了,人再没聚,但情分还在。 陆哥搬进他妈妈以前住的房子,又成了邻居。我妈和柔姨就让我跟石头多带陆哥玩儿,熟悉熟悉周围,别让他感觉孤独。” 祝知非声音低了点儿,“可惜我妈和柔姨她们,都太天真了!哪儿是我跟石头带陆哥玩儿?明明是陆哥一人罩我们俩!” 楚喻没大声问,“罩你们两个?” “那必须!我妈和柔姨,现在都还不知道,陆哥才搬来青川路,”祝知非比了一根手指出来,晃晃,“一个星期,就干了五架,从此在青川路那是声名鹊起。那些个弱鸡,都只有跪着叫爸爸的份儿!能想象吧,我和石头那会儿都惊呆了,老老实实叫陆哥!如果这都不算哥,什么算哥!” 听见最后一句,楚喻想起来,“我们班班长,章月山,说过跟你差不多的话。” “差不多的?什么话啊?” “如果陆神都不算神,什么算神!” 一只橘猫从两人脚边懒洋洋地走过去,阳光破开云层,洒了几束下来,混着水汽,有点闷。 祝知非扯扯衣领,透气,聊着就停不下来,又道,“我日啊,说起陆哥这学神身份,太有迷惑性了!陆哥他不是自己单住吗,家里也没个大人做饭,我妈跟柔姨,成天就觉得陆哥学习好辛苦好辛苦,太累了!有个什么好吃的,第一反应就是叫陆哥吃。她们一天天地尽围着陆哥转,我跟石头,跟捡来的没两样。” 楚喻觉得自己还挺能理解的,补充,“而且,陆时长得还好看。” 祝知非捂住心口,抬头望天,忧伤,“唉,我这个小可怜,拿什么跟他争宠!” 凉茶被装在一个黑色的铁质茶壶里,满满当当,拎着沉。两人走回小院儿,发现气氛有点……怪怪的? 楚喻在陆时旁边坐下。 祝知非拎着茶壶,依次把杯子倒满,“走了两步,我再次拥有了无穷的战斗力,主厨,再来一盘肥牛!” 魏光磊起身,问陆时,“陆哥,还想吃什么?” 陆时摇头,“不用。”他手掌反扣,屈起指节,敲两下桌面,一双眼看楚喻,“你呢?” 楚喻连忙摇头,“我不用,我随便吃点水果就行。” “嗯。” 魏光磊进去厨房,没两分钟,端了一盘牛肉出来。 开火,下菜。 祝知非眼睛盯着肉转不开,头也没抬,“对了,陆哥,早上梦哥电话过来,问要不要约篮球,都是你班里的人。明晚上反正查寝,约的话,就早点儿回学校呗。” “梦哥是谁啊?” 楚喻开学一个星期,前几天身体不舒服,浑浑噩噩不清醒,没什么心思认识新同学。后面两天,遭受的冲击过大,人有点懵。 算起来,整个班里,除了以前就认识的人外,他满打满算,只认识了前桌的章月山和李华,以及天天让他交作业的学委方子期。 “梦哥啊,就你们班体育委员,罗嘉轩,以前在分部,他跟我是一个班的。”祝知非扶扶眼镜,“那哥们儿篮球技术奇差,但热情似火,一心挺进nba,再带领国家队走上世界巅峰。” 楚喻被这伟大的梦想震了震,仔细回想,稍微有印象,“那为什么要叫他梦哥?” “来来来,又到了我讲述这个美丽动人的故事的时候了!”祝知非咳嗽两声,清嗓,“高一开学,梦哥为了自己远大的理想,午休打篮球,放学打篮球,打太多,体力有点跟不上,上课就爱睡觉。 有一天,被化学老师叫起来了,问他,罗嘉轩,为什么总在课堂上睡觉?你猜这兄弟怎么答的?” 楚喻含着颗葡萄,摇头,“怎么答的?” “这哥们说,老师,因为课堂,是梦开始的地方!这回答太绝了,从此以后,就获封梦哥!” 祝知非眼疾手快,夹起一块牛肉,蘸了料后,两口吞下,又问,“陆哥,你去不去,我好跟人回个话。” 陆时应下,“嗯,去。” 祝知非又问,“小少爷呢,要不要一起玩儿?” 楚喻自己在家挺无聊,他又不爱跟着贺致浩他们凑热闹。看了眼陆时,楚喻点头,“嗯,那我明天下午早点到学校,不过我不太会打篮球。” 楚喻初中对篮球也痴迷过一段时间,还特意请了专业的篮球教练,立志称霸球场。 不过有一次,跟隔壁班的人打友谊赛,被人故意撞了一下,摔地上了。痛倒是不痛,就是脸颊给蹭破了皮。 楚喻从此远离篮球场——他的脸,经不起这样的伤害! “没事没事,上不上场无所谓!那约好了啊,明天下午两点,篮球场集合!” 周末,楚喻塞了几本漫画书到书包,就去了学校。 路上堵车,楚喻到的时候,陆时他们已经在打了。 嘉宁私立配套完善,篮球场室内室外都有,场地标准。室外,太阳有点热,把场地晒出了一股塑胶味儿。 拎着书包,楚喻找了个有树荫的位置坐下,后知后觉地发现,不止自己这一个观众。就在球场另一边,站着不少女生。 楚喻是第一次见陆时打篮球。 陆时打球,跟打架的时候有一点相似,就是气势凌厉。他动作敏捷,体力也好,进攻时对面根本守不住,运球过人行云流水。 几步起跳,投篮,得分! “啊——陆神真的帅炸了!好帅啊!!” 对面传来不少女生的尖叫,楚喻明白了,都是来看陆时的。 不过陆时确实挺好看。 还好吸。 揉揉肚子,楚喻叹气,好饿。 他被太阳晒得半眯了眼,想了想,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漫画书看。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细缝,斑驳的光影落在书页上,起风时,跟着一晃一晃。 还没看两页,上方有阴影落下来。 楚喻抬头,就看见穿着宽松篮球服的陆时站他面前,正好俯身,从他身后,拎起一瓶矿泉水。 垂在身侧的左手腕上,绑着一个黑色护腕,和冷白色的皮肤相衬,莫名好看。 也就短短几秒。 但有一瞬间,靠得实在太近,楚喻甚至能感觉到陆时身上散发的灼烫热意,以及对方剧烈运动后,皮肤溢出的荷尔蒙的气味。 拧开瓶盖,陆时握着矿泉水瓶,一口气喝下大半。 有汗顺着鬓角,下颌,流到颈侧,最后越过锁骨,隐没在衣领下。 见楚喻仰着脑袋,细软的头发在阳光下泛出浅棕色,被风吹得轻动。视线落在自己手腕上,看入了迷。 陆时挑眉,“怎么了。” 楚喻被太阳晒得有点晕,全身又正发烫,还饿。 盯着陆时右手腕上青色的血管,他舔舔嘴唇,无意识地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想咬。” 陆时喉间溢出轻哑的笑声,他伸手,拇指蹭了一下楚喻的唇角,“嗯,忍忍,等会儿就喂你。” 第18章 第十八下 罗嘉轩运球跨到祝知非旁边,一下一下拍着,往球场边张望,“陆神这是在干嘛,台阶下面放了那么大一箱子饮料不拿,怎么非要去拿校花后面那瓶?” 太阳烤得厉害,他捞起红色球衣的下摆,往脸上糊了一圈擦汗。 祝知非喘气,拿手扇风,“可能是,那一箱子饮料都晒着太阳,陆哥嫌弃,校花后面那瓶没被晒着?” “有道理!” 罗嘉轩身高一米八八,体格壮,说话声音洪亮,他往祝知非旁边挪了一步,控制住嗓门音量,“话说,没想到校花今天竟然来了,还坐边上,我打球都不太放得开。” 祝知非奇怪,“梦哥,你这什么毛病,为什么放不开啊?” 罗嘉轩摸摸脑门的汗,“你没听班上女生说吗,校花那张脸,估计是天天喝露水吃花瓣皮肤才那么好,我担心我这球不小心砸过去,把人家喝露水吃花瓣的多年成果给砸坏了。” 祝知非:“……” 您考虑得还挺多。 他们远远看着,陆时喝完一瓶水,扔开空塑料瓶,没往篮球场走,反而在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而楚喻将搁在膝盖上的漫画书塞进书包里,随后拎着书包起身,跟在了陆时后面。 罗嘉轩纳闷,“这是干嘛,约架?” 他对两个人开学报到就闹矛盾的印象非常深刻。 祝知非否定,“不可能,陆哥跟校花关系也没那么差。” 好歹昨天,陆哥还亲自把校花带过来,一起吃了顿火锅。 虽然全程都不怎么热情,但应该也达不到约架的程度吧? 罗嘉轩拍了两下篮球,想出了最有可能的原因,笃定道,“他们肯定是一起上厕所去了!” 往林荫道下两人的背影望了两眼,祝知非也没再纠结,“可能是,来来来,打球!” “对,打球,打完了老子还得去抄作业,抓紧时间!” 楚喻原本打算去恒温植物园,那边基本都没什么人。 之前虽然饿得慌,但楚喻自己压抑着,也勉强能忍,还有心思翻翻漫画什么的。 可陆时站他面前,说要把血喂给他,楚喻就忍不住了。 那种满足感和愉悦,跟深深刻在了骨子里一样,一想起陆时的血的味道,楚喻就觉得,自己实在没办法绕过教学楼和运动场,再穿过小树林,走那么远的路去恒温植物园。 陆时把人带到了室内运动馆的更衣室。 周末,还没开始返校,整个室内运动馆见不到人影,更衣室的门打开,里面更是安安静静的。 楚喻一双眼睛落在陆时身上移不开。 喉间的干痒甚至带起丝丝的疼感,血流加速,身体热的像被架在火上烤。 陆时站到角落的洗手池旁,打开水龙头,低头认真洗手。 透明的水流从指缝间穿过。 从镜子里看向楚喻,见他眉间露出几分焦躁,陆时垂眼,关上水阀。 抽了一张纸,将水擦干净,问楚喻,“想咬哪儿?” “啊?”楚喻迷茫地看向陆时,“还、还可以选吗?” “嗯。”陆时挺有耐心。 楚喻选了手指。 不管是肩膀,还是脖子,都太过亲密了。 他跟陆时的熟稔程度,还没到那个地步。 手指不一样,手指存在足够可控的距离。 握着陆时的手腕,楚喻小心地把对方的手指放进了嘴里,用牙齿含住。 陆时才洗过手,泛着点儿凉。 楚喻轻轻咬了下去。 他发现,自己的牙齿跟以前估计不是同款牙齿,想要咬破陆时手指的皮肤,连力气都不需要用多少。 熟悉的香味充溢在鼻尖。 将几滴血咽下去,楚喻本能地舔了舔陆时的指尖,松开唇齿,又担忧地问,“真的不疼吗?” “嗯,不疼。” 陆时收回手。 这时,有手机铃声响起。 陆时的。 楚喻很自觉,“那……我先出去?要等你一起吗?” 后半句他原本是客气地问问,没想到陆时拿出手机,瞥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嘴里说道,“嗯,两分钟。” 这就是要他等着的意思了。 楚喻从更衣室出去,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关门时,他听见里面传来陆时的声音,“什么事。” 声音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就像往玻璃杯里扔进了冰块,冷得冒寒气。 楚喻在门外等着。 门口有一面整理仪容仪表的镜子,他没事做,干脆站到镜子面前,看自己的脸。 睫毛好像又长长了一点。皮肤好像也是,变得比以前好了。楚喻又咧嘴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担忧——不知道会不会长小虎牙出来,漫画书里面,吸血的,不管什么种族,好像牙齿都尖尖的。 想到漫画里的一个画面,楚喻抬起自己的手,鬼使神差地,在自己大拇指尖上咬了一下。 血渗出来一滴,楚喻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 我日,太特么苦了!! 楚喻皱紧了眉,捂着嘴找水龙头,想冲冲嘴里的苦味。左右张望,想起最近的水龙头就在更衣室里,楚喻扒着门,想到陆时在里面接电话,又不好意思直接敲门进去。 隔音不太行,里面隐隐传来陆时通电话的声音,“……我暂时还不想回来。” 楚喻赶紧又往后退了一步。 里面变得安静,又过了一会儿,更衣室的门从里面被推开。 陆时站在门口,身上的篮球服已经换下,他神情冰冷,一双眼黑沉沉的,楚喻看见,莫名一悚。 好像这前后两分钟的时间里,陆时的心情指数直接跌落马里亚纳海沟。 因为那个电话? 看见楚喻的模样,陆时开口,语气还算正常,“怎么了?” 听陆时问起,楚喻皱着脸,抱怨,“好气啊!我刚刚就有点好奇,尝了尝自己的血,没想到差点没苦的我原地死亡!” “很苦?” “对对对,超级苦,我有阴影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苦的味道!” 楚喻从小就被养得娇气,怕苦怕痛怕累,小时候吃药,没有糖衣的绝对不张嘴。打个针能把眼睛哭红,出门更是从来都车接车送。 他又从小长得好看,可怜兮兮的模样,轻易就能让人心软。 “还是你——” 楚喻说了两个字,突然停下来。 他发现陆时在看他。 “那个,你……陆时,你还好吗?” 他想说,你看起来,似乎很难过。 “嗯。” 陆时往后退了一步,叫楚喻,“进来。” “啊?好。” 楚喻重新进到更衣室,顺手拉上门。 然后他看见,陆时背靠着一排排刷了砖红色油漆的储物柜,抬手,一颗一颗,慢条斯理地解开自己白色衬衣的扣子。 直至露出锁骨和肩膀。 见楚喻站在原地,陆时嗓音很轻,“不是说嘴里很苦吗。” 楚喻没动。 陆时抬眼,“怎么,不要吗?” 这一眼,让楚喻有种,要是自己真的拒绝了,说不饿不想要,陆时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感觉。 当然,这一定是他的错觉,社会哥怎么可能哭? 楚喻往前两步,停在陆时身前,慢慢靠了过去。 前三次吸血,楚喻都被饿的心慌,没有顾及其他。 这一次,他手环着陆时的背,嘴唇抵在陆时锁骨上一寸的位置,才发现,陆时很瘦,身上还有一股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干净味道。 他轻轻舔了舔皮肤,然后依从本能,咬了下去。 血液溢出的瞬间,楚喻发觉,陆时整个人都轻轻颤了一下。 香甜的血液唤醒了所有味蕾与神经末梢,楚喻担心吸急了陆时会疼,克制着小口小口地吞咽。 陆时背靠着储物柜,肩膀处传来轻微的刺痛和麻痒。 周围很静,能听见楚喻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盯着从窗户里照进来的光束中,飘扬的浮尘,想起刚刚电话里,陆绍褚厉声问他,为什么不回家。 家? 陆时唇角掀起冷嘲。 感觉攀在自己后背的手松了力气,陆时顺手揽住楚喻的腰,把发软的人扶着,“够了?” 楚喻松开唇齿,眼尾泛着红,“嗯,够了,好饱啊。” 他发现血吸多了,整个人就像泡在温水里一样,四肢都酥酥软软没了力气。 陆时戴着黑色护腕的左手,抬起楚喻的下巴,用大拇指细致地将楚喻唇边沾染的丁点儿血迹擦拭干净。 第19章 第十九下 周末两天眨眼就过去了。 周一一大早,楚喻拎着一书包的漫画到教室,发现大家都安安静静的,坐在座位上认真学习。 他小声问章月山,“班长,今天是怎么了?有什么检查吗?” 章月山正奋笔疾书,抽空抬头回答楚喻的问题,“都抄作业呢,果然是才开学,大家都不积极!” “都不积极做作业?” “不是,都不积极地在周日晚上就把作业抄完,全堆到今天早上!” 章月山看着自己面前的语文卷子,沉声感慨,“唉,没想到,我也沦落至斯!” 楚喻放下书包,觉得自己也要融入融入这个氛围,于是从桌肚里,把崭新崭新的试卷掏了出来。 可问题又来了,他抄谁的? 跟班里的人都不太熟,昨天因为打球,认识了梦哥,但梦哥也忙——一米八八的大个子,正伏在窄窄的课桌上,咬着牙唰唰抄答案,运笔如飞。 楚喻难得在心里默背出了一句应景的古诗,提笔四顾心茫然。 教室门口,陆时单肩挂着黑色书包进来了。 楚喻眼睛一亮,如同看见生命的曙光! 等陆时把书包搁课桌上,楚喻就转过身,双手扒着椅背,眼睛亮晶晶的,“陆时,你作业没借出去吧?” 前桌的章月山听了一耳朵,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开学一周,全班都知道,不要找陆神借作业抄。不会借的,还会遭受学神的眼神攻击。会让人心里飘起诸如“竟然好意思抄作业!”“不好好学习竟然只想着抄作业这样怎么当社会主义接班人!”此类的弹幕。 他有点心疼校花,不知道校花的心灵会不会受到创伤。 正在想怎么措辞安慰,章月山就听见,陆时很有特点的轻哑的嗓音,“嗯,哪一科?” 我日! 章月山被惊到了,笔尖在卷面上划出了斜斜一道杠。 然后他听见楚喻欢快回答,“感谢恩人救我于水火!我想想,哪一科,唔,都要!” 陆时拉开书包,把作业拿出来,递给楚喻。 楚喻拿着作业转身,就看见章月山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自己。 他疑惑,“你也要抄?” “不不不,我不抄。”章月山连忙摆手拒绝。 学神的作业,岂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够任意沾染的? 他只是想瞻仰一下,能够抄学神作业的人的模样! 陆时的字被班主任老叶夸过不止一次两次。楚喻看了看整个卷面,发现确实赏心悦目。再看自己的—— 算了,我自信,不对比。 而理科的卷子,卷面更是干干净净。一道大题,基本只写两三行步骤,十分节约墨水。 数学老师见陆时知道轻重,考试时都会把得分的关键步骤写出来,平时做作业也就不管他了。 楚喻挺喜欢陆时这种做题方式,节省笔墨,抄得快。 刚抄完两科,李华叼着三明治,握着牛奶盒,匆匆忙忙进到教室。 见楚喻在抄作业,连忙道,“校花,你抄完给我抄抄?” 章月山朝李华使眼色。 李华莫名,“你眼睛抽筋了?” “……” 章月山对自己和同桌之间的默契度绝望了,他直说,“陆神的作业。” 李华一个提气,说出三个字来,“不抄了。” 坐下,李华抱着书包,几口咽下三明治,小声问章月山,“班长,这什么情况,陆神把作业给校花抄了?陆神破戒了?” 章月山的语气十分具有哲学意味,“这或许,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吧。” 李华,“啊?” 章月山往后指指,“校花,美。” 李华点头。 章月山指指自己,又指指李华,“你,我,脸丑。” 李华:“……”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楚喻抄完时,还没打预备铃。 学委方子期正满教室催大家交作业。 楚喻把各科作业交上去,合上笔盖,有种收剑入鞘的热血。 想起什么,他从口袋里摸了摸,转过身看向陆时。 陆时正捏着铅笔刷题,额发清清爽爽地自然垂落,衬着专注的眉眼。 楚喻欣赏了两秒,出声,“陆时。” “嗯?” 陆时鼻音很轻。 莫名地就让楚喻想起昨天下午,在更衣室里,他咬着陆时肩膀时,对方贴在他耳尖,轻声问他,“够了?” 晃晃脑袋,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画面甩出去,楚喻说正事,“手伸出来。” 陆时照做。 手掌心朝上,指节微屈。 咦,这人手掌竟然比自己大! 楚喻抬手,把握成拳的手放在陆时手心上,松开手指。 一颗水果糖。 包装纸是淡粉色的,上面画着一个戴了蝴蝶结的兔子。 楚喻介绍,“这种糖很好吃,很甜,但又不腻人。” 他想起昨天陆时的状态,补充后半句,“吃了心情会很好。” 怕陆时不要,他又眨眨眼,“拜托拜托,我现在吃这个糖都没什么味道,你帮我吃了吧。” 陆时眉眼疏冷,看着楚喻有些紧张又期待的模样。 “好。” 他最后这样回答。 见陆时收下了,楚喻又从书包里摸出一个小铁皮盒子,打开,递给陆时。 陆时看了一眼,“红枣?” “嗯,补血的。” 把小铁皮盒子放到陆时课桌上,楚喻又在书包里掏啊掏,掏出了一个手指长的玻璃瓶。 他还细心地插上了吸管,放到陆时面前,“补血口服液!” 陆时好整以暇,靠着椅背,看楚喻还能拿出什么来。 很快,他面前又多了一个保温杯。 “桂圆花生黑豆乌鸡汤,我让学校食堂的厨师帮忙熬的,熬了一晚上,应该很香。” 楚喻亲身表演了什么叫作得寸进尺。 他满眼期待,“糖你都收下了,这些,”他指指另外三样,“你应该也不会拒绝吧?”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还是有点忐忑的。 敢这么试探,是因为楚喻很敏锐地察觉到,陆时不知道为什么,对他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纵容。 但他不知道陆时这一丁点儿的纵容,边界是在哪里。 楚喻在心里唾弃自己,果然,我就是给一点颜色,就开染坊的高端选手。 陆时视线从装着红枣的铁皮盒子、插好吸管的口服液,最后移到保温杯上。 “下次换个杯子,粉红色hellokitty太丑。” “好,明天换蓝色的哆啦a梦!” 楚喻有点开心,“所以……你会吃完吧?” 铅笔在手指上转了一圈,陆时点点下巴,“嗯。” 楚喻吁了口气。 好的,肯定不会出现学神死于贫血这样的情况了,放心了放心了。 楚喻心情很好,身体也没有不舒服,坐姿端正,认认真真地听了一节语文课。 老叶见他不仅认真听,还一边听一边记笔记,十分欣慰。特意从讲台下来,走到了楚喻桌边。 学习真认真啊,我都走到旁边了,竟然都没有转移他的注意力。 专注可嘉! 老叶低下头,想看看楚喻记的什么笔记。 然后发现,笔记本上,楚喻正在画小漫画。 顶头三个大字,自画像。 这快要戳上天的睫毛,大到占全脸三分之一还要多的大眼睛,锥子一样的下巴,真是自画像? 楚喻同学,你可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老叶还没来得及走,就看见楚喻在画像旁边写下一句诗。 诗挺好,李白的。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他选择离开。 下课,楚喻伸了个懒腰,将笔记本连带课本胡乱叠在一起,从书包里拿出手机,低头开始打游戏。 这款游戏是射击类战略组队游戏,风靡各个年龄段。楚喻前几天才开始玩儿,瘾不重,只是时不时有些手痒。 正打着,罗嘉轩来找章月山,路过楚喻的座位,瞬间被吸引目光。 “校花,你也打《维护和平》啊?” 楚喻从高一开学起,就被人喊校花,大家喊得习惯,他听也听习惯了,回答,“对啊,卧槽队友也太垃圾了!” 一边说着,楚喻直接发了个“?”过去。 又打字,“我在键盘上撒把米,鸡都比你玩儿得好,举报了!” 罗嘉轩大笑,“嘲讽技能满点!” 章月山和李华听见,转过身,“卧槽,来来来,早知道你也玩儿,正好四个人,来开黑啊!” 楚喻很有自知之明,“你们肯定都比我厉害,我很菜的。” 章月山就喜欢楚喻这种,虽然菜,但知道自己很菜的,“这有什么,就像学习,我们可以进步啊!来,我们三个大神教你,还怕教不会?” 能大家一起玩儿游戏,楚喻挺开心,“那真教我?到时候我要是坑你们了,不准人身攻击!” 章月山已经开始期待美好的四人开黑时光,“行!” “楚喻。” “啊?”过了两秒,楚喻才发现,是他后桌在叫他。 他转过身,“是不是我们吵到你做题了?” 陆时放下手里的铅笔,伸手,“手机。” “哦,好。”楚喻把手机递了过去。 陆时握着手机,继续楚喻刚刚的游戏进度。 罗嘉轩有点惊讶,小声说话,“陆神也会这游戏?” 章月山看了两眼,也小声地回话,“卧槽,会个屁,陆神在现学!” 眼看着陆时从最开始的技能按钮在哪儿都不知道,到利落压枪,一枪打崩躲在掩体后面的敌人。 罗嘉轩摸摸后脑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陆神还是你陆神,真他妈牛逼!” 等到第二个课间,陆时才将手机还给楚喻。 楚喻翻了翻战绩。 日,这是哪里来的王者大佬碰了他的手机? 陆时看着楚喻眼里露出的惊讶,放松地靠坐在椅背上,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 “想学?跟着我,我教你。” 第20章 第二十下 事实证明,跟着大佬,真的能被带飞。 楚喻就在接下来的三天里,体验了一波坐云霄飞车般的快感! 吃过午饭,楚喻坐在自己位置上,章月山、李华和罗嘉轩围了一圈,四人开黑。 陆时站在楚喻身后,靠着课桌边沿,左手臂搭在楚喻椅背上,垂眼看他打游戏。 “老子真是为团队牺牲大发了,场场高飘,冒着被打鸟的风险,又给报点,又给报人数,我自己都把自己感动了,兄弟们争气一点儿啊!” 罗嘉轩哔哔哔说个不停,话还没完,就发现李华落地就死了。 “……我日,兄弟死得漂亮!” 话刚说完,他自己也死了。 罗嘉轩拿着手机使劲儿摇,“这他妈幻觉呢,我怎么死的?谁他妈一枪崩了他们爸爸?” 李华凑近了去看楚喻的手机,见他压枪简直不要太顺溜,唏嘘,“一对一课外辅导提高班还是要上的!” 楚喻分出心思,得意回道,“那必须!在大佬的带领下,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楚喻很膨胀,他的膨胀体现在,最开始,他的游戏id叫“我最美先救我”。 而现在,大笔一挥,把id改成了“我最美快来杀我呀”,嘚瑟的恨不得跑到最高处迎风招展。 李华看看站在楚喻身后的陆时,心里直想咬手绢——嫉妒!我也想要一个带我牛逼带我飞的大佬! 陆时指尖轻叩楚喻的椅背,提醒,“桥上有枪声。” 观战的罗嘉轩茫然,“刚刚死了个人,开枪的人在桥上?” 李华也摇头,表示茫然。 陆时没答,跟楚喻说话,“找辆车,穿过集装箱区,到桥口掩体后面,我们狙人。” 章月山握着手机,抬头,“对面装备比校花好,会不会被反杀?” “不会。” 陆时俯身,和楚喻同一个视平线看手机,说话就像贴着楚喻耳朵说的一样。 他回答章月山的问题,笃定,“楚喻可以。” 轻哑的嗓音,跟羽毛在耳里挠了一下似的。 楚喻耳朵有点发热。 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干嘛? 不过,这两天下来,楚喻百分百相信陆时的判断,又被陆时的回答点燃了热血,“我们可以的,冲!” 事实再次证明,信陆时是对的。 等一枪打出烟花,庆祝胜利,楚喻松开手机,“卧槽,朕的人生巅峰!” 陆时收回手时,顺手揉揉楚喻细软的头发,“嗯,很厉害。” 楚喻仰起头,朝陆时笑,又兴奋道,“放学谁都别跑,晚上一起吃饭,我请客!” 李华举手,“可以去食堂顶楼那家自助吗?” “没问题!” 嘉宁私立的食堂很大,单独一栋楼,一楼是标配,从二楼开始,川菜粤菜牛排法餐墨西哥菜,种类齐全。顶楼的自助餐厅,更是菜品多样,装潢豪华。 楚喻没什么食欲,随便拿了两样就坐下了。 罗嘉轩胃口大,一口气要了三分牛排,五个烤串,外加七八盘菜,堆得满满当当。 见楚喻面前就摆了一盘水果沙拉,一份甜点,罗嘉轩震惊,“校花,你这是什么小鸡胃口?” 楚喻懒洋洋地用手撑着下巴,“你见过这么好看的小鸡?” 他吃了一口黄桃,“我要真的是——” 卡壳。 楚喻下意识地往陆时看。 陆时将餐盘放在楚喻旁边,坐下,“鸡形目雉科。” “对!我要真是鸡形目雉科,那也是小孔雀!” 章月山和李华大笑,“校花无时无刻不在捍卫自己长相的尊严!” 男生聚在一起,话题不外乎那几样。 吐槽刚刚游戏里遇见的傻逼对手,讨论讨论篮球赛,抱怨数学老师作业留得多。 楚喻想起来,“数学老师下课前,是不是让作业晚自习前就要交上去?” 章月山点头,“对,你是不是又忘了?没事儿,我的给你——” 一直没开口的陆时说话,“你的不是要给梦哥吗?” 正专心吃牛排的罗嘉轩闻言抬头,“啊?对,我数学作业碰都还没碰,班长,回去借我抄抄。数学老师真的绝,不交作业的,罚抄例题八十遍,抄完手不得断?” 章月山应下来,又想到,“那校花呢?” 陆时:“他抄我的。” 楚喻无所谓,抄谁的都是抄,作业交上去就行。 而且,他挺愿意抄陆时的,能少些两行字。 罗嘉轩突然停下刀叉,“嘿,兄弟们,有动静。” 楚喻好奇,“梦哥,什么动静?” 章月山跟罗嘉轩坐一边,也发现了,“我们这一群优秀的年轻雄性,在这个秋叶萧萧的季节,被一帮同样年轻的雌性盯上了,她们正在犹豫,是否对我们发起进攻!” 李华吞下寿司,纠正章月山的错误,“我并不认为我和你,这两个年轻雄性,能够成为对方的进攻对象。” 章月山正色,“同桌,这可就伤自尊了!” 李华一副哲人的深沉表情,“年轻人,你就承认吧,那个女生不是来找陆神的,就是来找校花的。当然,严谨一点,也有可能眼神不好,来找梦哥。” “那如果真是找我们两个的?” 李华:“那不用怀疑,百分百是眼瞎了。” 不远处,站了五个穿校服的女生,正在小声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往楚喻这一桌看。 嘉宁私立校服是请专门的设计师设计的,用料好,款式精致又大方,向来是其它学校共同的羡慕对象。 不过再好看,女生都会把自己的校服再改改,比如把校服裙裁短一截,或者将上衣衣摆再收紧一点。 站中间那个女孩儿,校服裙到膝盖,穿腿袜和小皮鞋,头发很长,眼睛大。 罗嘉轩评价,“好漂亮!” 李华犀利,“形容词如此匮乏,老叶听了要哭。” “确实漂亮。”章月山是陆时迷弟,语气坚定,“我赌是来找陆神的!赌一包酸奶!” 罗嘉轩吃完第三块牛排,“我也觉得是来找陆神的,那……我赌一罐可乐!” 李华加注,“找陆神的,我赌两根烤肠。” 见楚喻也要说话,他制止,“你是我们的竞猜对象之一,没资格参加押注。” 楚喻原本也想投票给陆时。 开学一个星期,楚喻就是一天到晚昏昏蒙蒙,也知道陆时人气是有多高。 几乎每一个课间,都有女生到教室门口和窗户边围观陆时。 据说学校张贴栏的分班表,贴出来的第二天,就有人把陆时的名字还有学号那一栏给撕走了。 反正十分狂热。 不过,楚喻从第一面起,就觉得陆时长得好看,是个大帅逼,所以,那些女生眼光还不错。 一边想着,楚喻偏头看了看坐他旁边的陆时。 然后,他发现陆时吃东西的动作和姿势也特别好看。 是那种,他那个无比严苛的礼仪老师见了,都会露出欣赏笑容的标准。就是神情太冷淡,一点波动都没有。 长头发的女生走近。 李华他们都停下吃饭,屏气,看到底谁是她的目标。 “楚喻同学,我可以、我可以和你交换qq号码吗?” 罗嘉轩差点被鱼刺卡住。 李华很想去摇对方的肩膀把人摇醒——你是想问陆时的qq号对不对?对不对?我的烤肠! 楚喻没反应过来,指尖朝向自己,小心确定,“我吗?” 一旁面无表情的陆时停下刀叉,看向楚喻。 眉目黑沉,分辨不清情绪。 长发女生点点头,将头发别到耳后,很紧张,“可能你已经不记得了,高一开学,我低血糖犯了,扶着栏杆站不住。你路过,递了一颗糖给我,还问我要不要去校医院。” 楚喻想不起来到底有没有这件事。 “啊,这样啊,不用谢,举手之劳,同学之间互相帮助,应该的应该的。” 余光发现,陆时正看着自己,楚喻回视,用眼神求助——我应该怎么办怎么办?我要怎么回答? 仿佛没接收到楚喻的求助,陆时移开视线,神色冷淡地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加了冰块的矿泉水,没管他。 长发女生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我……我默默关注你一年了,所以,所以,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没想到这个女生问得这么直接,满桌子都安静下来。 只有陆时将手里的玻璃杯放到桌面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杯子里漂浮的冰块碰撞,响声清脆。 楚喻也懵了。 “我没有女朋友。” 他开口,语气认真,神情诚恳,“可是、可是你长得没我好看啊,我只会和长得比我好看的人谈恋爱,否则,她会自卑的,这样不利于身心健康。” 一片安静。 陆时重新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冰水,遮掩了唇边的笑意。 第21章 第二十一下 楚喻再次一战成名。 第二天,早自习,高二a班教室的前门后门玻璃窗,扒了不少来观摩楚喻的人。特别是高一新入学的,纷纷好奇他们嘉宁私立的校花到底长什么样。 楚喻很忧愁。 昨天找他要qq号的女生,在听完他给出的拒绝理由后,忐忑地问,“那你觉得……我好看吗?” 楚喻点头,“好看,不过没我好看。” 他说的实话。 这个女生长得很漂亮,就是比他还差一点点而已。 得到这个回答,女生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我不够好。谢谢你就算拒绝我,也找了一个恰当的理由,既让我死心,又给了我台阶下。” 她眉眼弯弯,忍着笑念出来,“毕竟,你见过春日的新芽,夏日的浓荫,秋日的红叶,冬日的落雪,都比不上你美丽的容颜。”?? 又被提起这一段,楚喻抓着校服领口,感觉好窒息! 章月山转身,扬扬手里的作业,直奔主题,“抄不抄?” 被打断思绪,楚喻撑着下巴,摇头,“不抄你的,我抄陆时的,他作业字少。” “行,那我扔给梦哥了。” 章月山又安慰楚喻,“宽心,你那道语文填空,可以说嘉宁私立,上上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现在给高一的学弟学妹们科普科普,也挺好。” 楚喻有气无力,“再提语文填空,断交。” 章月山再忍不住,大笑,“哈哈哈老子昨天在食堂,憋笑憋得差点儿头掉。我终于明白了,单身真的是有理由的!” 楚喻瞪眼睛,但毫无威慑力。 生活委员在讲台上喊,“楚喻,今天值日,记得擦黑板!” 楚喻抬手挥了两下,“好,知道了。” 正这时候,一个男生从楚喻桌子旁边过去,好巧不巧地撞了一下楚喻的桌子。 等人过去了,楚喻望望那人的背影,“这是故意的吧?撞我桌子,什么破毛病?” “还真是故意的。”章月山作业做完,一身轻松,拉着楚喻叨叨,“那个人叫管逸阳,从高一开始追邓朦朦,人家鸟都不鸟他。” 楚喻问出关键问题,“邓朦朦是谁?” 章月山是服了楚喻了,“昨天找你要qq号那个女生!” 楚喻懂了,“哦,所以,我这是被安上情敌标签了?” 章月山点头,“对,不过,一个优秀的雄性,总是会被周围的其他雄性嫉妒的。” 正背单词的李华回头,插刀,“可惜,我的同桌,我们敬爱的班长,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滚!” 大课间,祝知非从隔壁班过来找陆时。 见楚喻靠着墙看漫画书,祝知非打了声招呼,又转向陆时,“陆哥,时间定下了,明天晚上,老地方。” 语气有点藏不住的激动。 陆时正捏着一支铅笔刷题,听完,“嗯”了一声,没多话。 楚喻捧着漫画书,好奇抬头,“你们在说什么,明天晚上有什么好玩儿的吗?能带我一起吗?” 明天就是周六,楚喻立志陆时在哪儿他在哪儿。 一旦饱足过,就再不想忍受挨饿的难过滋味了。 铅笔在手指间转了两圈,陆时靠在椅背上,抬眼看楚喻,“想去?” 楚喻一看有余地,连连点头,“想!” 祝知非看陆时,“那个……陆哥,校花去不太合适吧?那里乱糟糟的,杂七杂八的人又多。” 陆时只看着楚喻,“真想去?” 他去不合适? 楚喻更好奇了,“真想去!不信你看我的大眼睛!” 知道楚喻心里打的小算盘,陆时用铅笔头轻轻扣了扣桌面,“嗯,去了记得跟紧我。” 祝知非还想再劝,“陆哥——” “我护着他。” 周六晚上,十一点。 青川路连风都是静的。白日的忙碌与喧嚣沉寂,只留下默然伫立的路灯。线路老旧,灯光时不时闪烁,发出“滋滋”的声响。 楚喻自己打车,到了魏光磊家汽修店的门口。 下车,他一眼就看见,陆时穿了一身黑——黑色的破洞牛仔裤,黑色的涂鸦t恤,左手腕取下手表,又套上了黑色护腕。 最骚气的是,这人仗着自己腿长,脚上踩了一双黑色皮靴,复古金属风,包裹着脚踝,小腿线条极为惹眼。 人来了,陆时转身往汽修店里走,楚喻连忙跟上。 上次吃火锅的那个小院儿里,魏光磊套着一件迷彩背心,正叼根烟蹲着。 见楚喻跟在陆时身后进来,他挥挥手打招呼,“小少爷,又一星期没见。” 楚喻笑弯眼睛,打招呼,“对,好久没见了。” 站起身,魏光磊把咬着没点燃的烟别在耳朵上,跟陆时说话,“今天说是一个叫‘黑蛇’的队伍要过来,烈哥才找你,让你一定去。要是在家门口的地盘上输了,传出去不被人笑话死。” 楚喻安安静静地听着。 “祝知非呢?” 陆时刚问完,祝知非就从修理室跑了出来,“陆哥,我在这儿。” 魏光磊笑他,“刚刚缩修理室里写卷子,还真写完了一张,学习楷模。” 四个人站到卷帘门前。 卷帘门上喷着涂鸦,五颜六色。 魏光磊弯腰,掏出把钥匙,“嗒”地拧开了锁。 卷帘门往上收起,露出一个方形的仓库。 没开灯,黑漆漆的,看不清里面放了什么。 祝知非动作快,几下窜进去,“啪”的一声打开灯。 仓库里放着的东西显露出全貌。 楚喻瞳孔微缩,眼睛都没敢眨一下,屏息说出一个词,“我日。” 陆时回头看他,扬扬下巴,“你要日谁?” 啊? 楚喻眨眨眼,卡壳。 陆时也没等他回答,抬脚就踏进了仓库。 仓库里停放着一辆黑色的改装车。 车灯,前盖,尾翼,轮胎,估计包括里面的发动机和油缸,全是改装过。 昏暗的灯光下,车身线条完美,漆的新漆每一寸都耀眼夺目,仿佛蛰伏的钢铁巨兽,一旦发动,就会咆哮山野,震耳欲聋。 男人没有不喜欢枪不喜欢车的。 包括楚喻。 他只感觉,自己心跳得有一点快,手掌心都发起热了。 陆时手扣在车门把手,开门,侧身坐进驾驶位。魏光磊和祝知非一左一右,进到后座。荧蓝的车灯亮起,楚喻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直到陆时按下车窗,手臂搭在窗边,挑眉问他,“不上来?” 楚喻回过神,匆忙坐上副驾驶。 过了几秒,楚喻看见,陆时倾身,手臂从他眼前横过去,拽过侧旁的安全带。 “啪嗒”,插销扣合。 他才发现,自己忘记系安全带了。 陆时重新坐好,“走了。” 引擎低啸,仓库另一边的门打开,直通马路。 车开出去,楚喻喉咙发干。 “我们这样直接开上路,真的……没问题?” 他忍不住往陆时看。 陆时左手搭在车窗舷上,单手握方向盘,冷白的肤色和方向盘黑色的皮质对比明显。转弯时,握着手动变速杆的手指骨节分明好看。 祝知非知道楚喻是在担心什么,他扶扶眼镜,“放心,陆哥老司机,绝对不会翻车。” 魏光磊也笑,“对,别怕,虽然没有驾驶证,但大半夜的,我们去的这条路上,没人拦。” 楚喻被微冷的夜风吹了一脸,总算淡定下来。 贺致浩那个圈子里,多得是未成年开车的。 就楚喻自己家的车库里,也停着好几辆超跑——他哥他姐送的礼物。 不过单停着落灰了。 楚喻遵纪守法,不掺和贺致浩那个圈子里的游戏,准备十八岁考了驾照,再开车上路。 而此时此刻,他坐在副驾驶上,伴随着引擎的低啸,一路开向漆黑夜路,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正通往和前十七年全然不同的路。 未知。 很刺激。 车跑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停在城郊一处废弃公路。 已经聚了不少人。 楚喻透过车窗玻璃,往外张望,能听见嘈杂的人声。以及,在他坐的这辆车停下的瞬间,不少人都看了过来,甚至有些人神色兴奋地对着车拍照。 车门打开,跟着下车,陆时手指勾着车钥匙,往人群里走。 祝知非跟魏光磊没跟上去,站楚喻旁边。 楚喻不傻,已经明白陆时他们是来干嘛了。 “陆时……他什么时候开始玩儿地下赛车的?” 魏光磊也没瞒着,楚喻问,他就说,“高一。陆哥没钱,开这个,赢了能拿到奖金。” 高一。 楚喻发觉,越是靠近陆时,就越能感觉到,这个人很复杂,但越是复杂,就越是有一股奇特的引力。 “他……很缺钱吗?” “他一个人,当然缺钱。不过我和小非都觉得,干什么不能赚钱,就是在我家汽修店兼职,拿的工资都够花了。不过吧。” “不过什么?” “不过开赛道,很刺激。那种一个翻车,就可能会死的刺激。” 魏光磊按下打火机,把烟点燃,火星明明灭灭,他吸了一口,继续道,“我估计着,陆哥要的,就是这种刺激,能把心里憋着的那股戾气发出来的刺激。” 他看了眼楚喻。 楚喻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温室里养大的。 想起院子里,陆时说的那句话,魏光磊忍不住想,都说温水能融掉冰刺。 不知道真的假的。 陆时回来的不慢。 他手里接了根烟,顺手扔给魏光磊。 魏光磊双手接下来,“烈哥给的?” “嗯。”陆时双手插在口袋里,“我跑第一场。” 祝知非捏捏拳头,神情激动,“石头这次别抢啊,压车我来,占领陆哥的副驾驶!” 魏光磊没说话。 陆时视线转向楚喻,“来吗?” 楚喻惊讶,“可以吗?” “嗯,你想,就可以。” 陆时开了口,魏光磊和祝知非就都没争。 最后,楚喻跟着陆时上了车。 人群已经分散在两边,赛道和位露了出来。 一个穿抹胸热裤的高挑女孩儿站在白线中间,手里举着两面绿色小旗。 陆时单手掌住方向盘,将车缓缓开到位置,停下。 车窗外,是暖色的路灯。 灯光映在眼里,像火苗。 他问楚喻,“害怕吗?” 楚喻没隐瞒,“有一点,但更多的是激动,就觉得很刺激,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 “嗯。”陆时侧眼看他,“一会儿会更刺激。” 第一声哨响。 陆时坐正,目视前方,双手放到了方向盘上。 第二声哨响,楚喻深深吸了口气。 第三声哨响的瞬间,车身有如闪电般激射而出! 楚喻在这前后两秒的时间里,呼吸骤然停滞。 身体被车椅和安全带紧紧束缚,鼻尖弥漫着燃油的气味,排气孔的嘶吼直直入耳,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和骨骼,都能感知到发动机的抖动,充满着机械的纯粹张力! 赛道两旁有尖叫和口哨声,一晃眼,又被抛在身后。 整个赛道,景色,光影,都如云烟过眼。 仅剩的,便是坐在身旁的那个人。 楚喻呼吸发紧,下意识地喊,“陆时——” “嘘,过弯了。” 话音刚落,眨眼,陆时全力刹车、过弯,加油出弯,不过分秒,已经劈完一个弯道! 楚喻感觉自己差点被强大的离心力甩出车窗,心脏即将停跳! 等他好不容易继续呼吸,下一个弯道又出现在眼前。 “陆时——” 差点破音。 陆时轻哑的嗓音里是浅淡的笑意,“嗯,我在。” 这一刻,楚喻莫名安心。 接连的三个弯道,楚喻腿软,有种濒死的窒息感,但肾上腺素自血液里喷薄升起,脑子里仿佛有白光炸开! 太他妈刺激了! 微喘着气,楚喻不由地转过头看陆时。 这一刻,车窗外的所有都化作虚影,没有尽头的公路赛道,清冷的夜色,均沦为这个人的背景。 第22章 第二十二下 车开过终点,将欢呼的人群甩在后面,停到了暗处。 茂盛的树荫将路灯的光线遮挡。 发动机的的声响消失,四周安静地能听清自己的心跳。 远远有引擎咆哮的嘶吼和着夜风传来,口哨声混合着尖叫声,但因为车窗玻璃的阻隔,不太真切。 楚喻头皮发麻,微微喘着气。 全身上下六百多块肌肉,都泛出一股极度紧张后的酸痛。 他双手发软,“哒”的一声,解开了身上捆缚的安全带。 才发现,额发已经被细汗打湿。血液里炸开的肾上腺素还没退却,指尖在止不住地小幅度颤抖。 陆时戴着黑色护腕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和往日不同,他黑沉的眼里仿佛蕴着寒星,有隐隐的光。 他侧眼问楚喻,“饿吗?” 嗓音较之平时,多了几分低哑。 被提醒,楚喻才发现,脊骨窜上来的是熟悉的难受热意,心脏加速跳动,甚至能感觉到后颈血管的血流。喉间干渴,有点疼。 “饿了。” 陆时靠在椅背上,是放松的姿势。 他侧侧脖颈,露出紧致的线条,“过来。” 楚喻盯着随动作露出的、冷白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没动。 陆时阖眼,再次重复,“过来。” 嗓音里,多了两分不明显的命令意味。 楚喻握握手指,在座位撑起身,单膝跪到驾驶位的边沿,一只手撑在陆时颈侧,同时低下头,唇齿靠近陆时的皮肤。 陆时抬手,揉了一下楚喻细软的头发,随后微微往下压。 借着这不大的力道,楚喻本能的,用牙齿破开了唇下的皮肤。 鲜血溢出的同时,两人的呼吸都是一重。 香甜的血液溢过唇齿,从喉口流过。 巨大的满足感与欢愉,混合着身体里还未消褪的刺激快感,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亢奋顺着神经,骤然窜上头顶! 一时间,楚喻呜咽出声,手紧攥着陆时的衣领,无意识地含糊喊道,“陆时……” 陆时的手顺着楚喻的头发,下移,掌心触到他的后颈,低柔安抚,嗓音轻哑,“嗯,我在。” 视线前方,是树冠茂盛的枝叶落下的浓郁阴影。 陆时沉溺于这种被渴求的愉悦。 他的眼底,仿佛有碎光闪烁。 陆时重新将车开回终点时,周围响起口哨声。 围观的人已经见怪不怪。 车跑到终点后,任谁的神经都跟电打过一样,憋着要发泄,在车里接个吻什么的不要太平常。 楚喻下车时,全身都发软。 血吸得多了点,让他有种踩在云上的感觉。 见陆时反手随意地关上车门,楚喻想起来,绕过车头,站到陆时旁边,从口袋里摸了一个手指长的玻璃瓶出来。 插上吸管,楚喻递给陆时,“补血口服液!” 陆时看看眼熟的玻璃瓶,双手懒散地插在口袋里,没伸手接,而是自然地低头,就着楚喻的手,咬住吸管,两口就喝完了。 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移动。 楚喻怔了一秒。 “陆哥!” 祝知非和魏光磊跑过来。 魏光磊先是一巴掌拍到楚喻肩上,大笑,“怎么样,坐陆哥的车爽不爽?想不想吐?” “没吐,爽是真的爽!” 祝知非扶扶眼镜,眉飞色舞,“你比我争气多了,我第一次坐陆哥的车下来,腿软,直接没站住,当着一大群人的面,跪了!” “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腿是面粉糊的啊?”魏光磊玩笑地踹了祝知非一脚,又看向陆时,“陆哥,你他妈秒秒钟教黑蛇做了回人!你油门一踩,离弦箭一样,他们慢吞吞,王八似的缀在后面,你的车屁股他们都没见着!” “不止车屁股,估计车尾气都闻不到!”祝知非兴奋,“旁边人全他妈在喝倒彩,我要是黑蛇,脸都被碾地上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陆时神情没什么波动,语气是惯常的平缓,问,“烈哥呢?” 魏光磊指指方向,“在那儿,估计在等你去找。” 烈哥见陆时过来,抬起拳头,两人在半空中碰了碰。 楚喻站在陆时身后,悄悄打量。 这个被称作“烈哥”的人,年纪比陆时他们都大,身材精壮,留板寸,眼角还有一道很深的刀疤。穿一件黑色夹克,银色拉链敞开,露出胸膛上的纹身——一个不知道什么含义的复杂符号,挺好看。 “跑得不错!”烈哥嗓门粗,说着,从旁边拿过酒瓶和玻璃杯,一边倒一边说话,“黑蛇过来前,也他妈不打听打听清楚。就他们那点儿破烂斤两,也敢到老子面前来跳?” 他将倒满酒的玻璃杯送到陆时面前,又依次递给魏光磊和祝知非,最后递给楚喻。 楚喻知道,自己是跟着陆时过来的,酒到面前,肯定不能不接,不然就是驳面子,扫兴,最后有麻烦的还是陆时。 他抬手抬了一半,就听陆时说话,“他不喝酒。” 烈哥抬眉,“不喝?” 楚喻也看向陆时。 “嗯。”陆时眉眼黑沉,端起手里的酒杯,抵到唇边,几口喝完。亮亮杯底,随后将空杯扔开,“他的酒,给我。” 烈哥看看眉目间露出点儿躁意的陆时,知道这人脾气真不怎么好,不再为难,他将手里的酒杯转了个方向,递到陆时手里,眼里多了点兴味,“有意思。” 他第一次见陆时,是一年多以前。 那时候,陆时还没现在高,有少年人特有的瘦削,但不管站在哪儿,脊背都挺得很直,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至于眉目间的戾气,比现在重多了。 明明不大的年纪,却聪明得厉害,赛车这种外行人伸不进手的事情,陆时没几天,就摸清了其中章程,后面还亲自分析赛道风向,硬是靠这一手技术,让队里连拿两次第一。 他有意把人留下,陆时却不干了,要自己上赛道。 他也想看看,就答应了,给了车。 结果也证明,这人对自己的判断极为精准,做不到的事情,不会去做。决定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最好。 一个月连争了三次第一,奖金尽数到手。 他担心别的车队抢先把人挖走,先一步把合同章程拟好,放到了陆时面前。 哪儿知道,陆时看也没看,两指推开合同,拒绝了。 问他是不是有了下家。 陆时摇头,“九月一号开学,我要去学校上课了。” 烈哥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刻满心的“我草他隔壁大爷”还骂不出来的感觉。 “谢谢你给面子,来帮这个忙,奖金你烈哥我一分不拿,刚刚已经全给你打账上了。”烈哥晃晃酒瓶,“地方你都熟,我就不假装客气地招待了,你们玩儿开心。” 等人走了,楚喻小声说话,“那杯酒我能喝的,一杯还是没问题。” 陆时垂眼看他,“确定?真给你喝了,还得把你扛回去。走了。” 说完转身往停车的地方走。 魏光磊刻意放慢了步子,跟祝知非走在后面。 他拿手肘撞撞祝知非,“学霸,问你啊,你以前提过一个什么,大桥效应?” 绕过一个喝醉了往身上扑的女孩儿,祝知非疑惑,“什么大桥?” “一个男的,一个女的,站在大桥两边,对视,那个什么破实验。” “神他妈大桥,那叫吊桥效应,果然文盲。” 祝知非摘下眼镜擦了擦,“危险或刺激性的情境,能促进感情,滋生依赖。我看过说,假如,是在学校,你喜欢上一个女生,就跟她一起被老师骂、被老师罚站,通过这个效应,能产生同伴心理,拉近距离。请女生去鬼屋,坐过山车,一样的道理。比如在鬼屋,会释放苯基乙胺这种神经兴奋剂,刺激到位了,谈恋爱这事就有眉目了。” “厉害吧?”他凑近魏光磊,“石头,你这是有目标,即将脱离单身狗行列了?说出来,兄弟给你出谋划策?” “滚,老子立志把青春奉献给98k和召唤师峡谷,妹子比游戏更有意思?” 魏光磊把烟咬嘴里,看着前面并排走一起的陆时和楚喻。 陆时那句话,不是随便说说。 而是势在必得。 按下打火机,魏光磊把烟点燃,深吸了一口。 四个人上车。 祝知非扒着车座,嚷嚷,“陆哥,饿了饿了,吃宵夜去?” 陆时把车开上路,没回,先问楚喻,“着急回家吗?” 楚喻摇头,又答,“不急,家里不管我。” 他妈妈忙,哥哥姐姐一个国外一个国内,相同点就是都忙得不可开交。跟兰姨交代一句出门跟同学玩,就没人管他什么时候回家了。 “嗯。” 陆时单手握方向盘,“那一起。” 已经是下半夜。 车没开回青川路,反而沿着破烂的公路,到了河边。 沿河修了一条不太宽的路,亮着路灯。 估计许久未整修,围栏锈色斑斑,倒了不少。河堤是一道斜坡,很陡,再往下,就是平静流淌的河水。 路边还立着一块沾染了锈迹的蓝色路牌,上面写着“青川河”三个字,下面标注有英文。 远远看见不远处有亮光一闪一闪的,楚喻问陆时,“那是在干什么?” “捕鱼。”陆时指指远处,“红色光点,看见了吗?” 顺着陆时指的方向,楚喻点头,“嗯,看见了。” “夜钓的。” 魏光磊说话,“青川河水质不错,鱼多,一排鱼竿,钓一晚上,运气好,能上来几十斤!” 楚喻惊讶,“这么多?” “当然,你以前玩儿过没?要是没玩儿过,想玩儿,找陆哥带你,他钓鱼厉害,鱼跟疯了一样,都往他鱼钩撞。我们以前两根竿钓一晚上,买参考书的钱就齐了。” 祝知非忍不住哔哔,“这么一算,陆哥,你怎么什么都会?” 陆时走在前面,头也没回,“因为我知道动脑子。” 一路说着话,没多久,就走到了一个稍显破烂的摊位前。 几张桌子,塑料凳,菜单都没有。只在撑起的塑料布上写着招牌,“河边烧烤”。 河边的烧烤摊,很贴切的名字。 楚喻估计陆时他们跟老板认识,点菜点得飞快。 陆时问楚喻,“想吃什么?” “你帮我点吧,别点多了,我有点饱。” 祝知非奇怪,“校花你出门前吃了夜宵的?这么能扛,竟然到现在都没饿!” 楚喻语焉不详地应了一句,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陆时。 陆时点了两条鱼,“坐下吧。” 四个人围着一张小方桌,楚喻扯了一段粗糙的卫生纸,擦了擦桌面。然后发现,上面的黑色污迹太顽固,根本擦不掉。 他也就算了,懒得再擦,当没看见。 烧烤摊响起滋滋的声音,油烟顺着风飘走,没一会儿,就有了香味儿。 很快,点的菜都上上来了。 祝知非和魏光磊一人一大盘炒饭,还有一盘子烧烤。 陆时把装着一条烤小鱼的不锈钢盘子放到楚喻面前,另一条搁自己那一边。 祝知非瞥了一眼,“校花,这个小鱼好吃!都是老板前半夜,亲自从河里捞起来的,新鲜,肉质嫩,不信你尝!” 楚喻拿过筷子,小心剔了一块鱼肉下来。 他味觉迟钝,不太吃的出味道,但也感觉肉很嫩。 “确实,很好吃!” 不过鱼刺小,灯光又暗,楚喻没吃两口,就差点被卡住。 端起水,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戴着黑色护腕的手闯进视线。 陆时沉默着把自己那盘换给楚喻。 楚喻仔细看,发现陆时换过来的盘子里,鱼肉里的每一根刺都被挑得干净。 第23章 第二十三下 祝知非正埋头吃炒饭,没注意到陆时换盘子。 魏光磊瞥见,看了眼端起一次性塑料杯喝茶的陆时,没说话。 从上星期一起吃完那顿火锅开始,他心里一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踏实。 这种不踏实,现在感觉更明显了。 他所认识的陆时,对什么都没有特别强烈的情绪,总是漫不经心的。 打游戏,是为了陪他和祝知非开黑,带兄弟飞。也不像祝知非和自己,输了会暴躁不甘。 在陆时那儿,不管赢还是输,表情都不带变化的。 开赛道,钓鱼,都是为了赚钱。 至于学习,魏光磊觉得,人智商在那儿,又习惯优秀,以及陆时说过的,考第一,就能获得全额奖学金,住条件最好的宿舍,得到一定程度上的自由,我能拿第一,为什么不拿? 所以,魏光磊原本以为,他这个兄弟,情绪太寡淡,甚至还有那么一点不太明显的厌世。估计任何存在,都无法轻易勾起他的在意和情绪。 直到出现了一个楚喻。 这个人,就像一个意外一样。让魏光磊不由得推翻自己的判断。 说起来,他其实不太清楚,陆时跟楚喻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但他能看出来,陆时对楚喻的在意程度,已经超出了其余所有,甚至是超出了正常范围。 不管这种在意,是猎人面对猎物时的兴奋,是不放手的占有欲,还是其他,魏光磊都觉得有点心惊。 把所有的激烈情绪,通通投注到一个人的身上,表面上是,强势,率先掌握了主动权。 但实际上,所有注意力、心思、情绪,全围着那一个人转,已经先一步将自己完全陷入了被动。 青川河缓缓流淌,风吹得很细,带着扑面的湿润水汽。 解决完半盘子炒饭,祝知非终于给饥饿的胃垫上底,他抬头,拖长语气感慨,“这才是人生啊!” 又摸摸自己的肚子,“可惜,想到回家还要写两套卷子,我他妈心口好痛!” 楚喻正吃着鱼肉,闻言惊讶,“现在都快两点了,你回家还要写卷子?那得熬到多晚去了?” “我妈给我报了两个补习班,明天全天,补习班还有作业。今晚能写两张写两张吧,反正回去也睡不着。” 祝知非拿筷子戳戳剩下的半盘子炒饭,“我妈也是绝,这高二才开学,她就在查高三食谱了,怕我用脑过度,还街坊邻居地到处打听,炖什么汤最补脑。所以说,这预示着,现在,我妈才刚刚开始发功,只报了两个补习班而已,估计下学期,周六都会被占完。” 楚喻家里没人管他学习,补课不补课,都随他。现在单是听着,都觉得压力大。 晚上清净,有酒有菜有兄弟,祝知非叨叨着就说开了。 “从我小学,我妈就念叨,让我好好学习,努力念书,以后赚大钱,搬出青川路。我挺有自知之明,我呢,天分也就一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离她的要求,估计还差不止一点儿。但我也尽力了,尽全力了。” 他两口吃完一串烤豆干,“高一进嘉宁私立,我妈估计膨胀了,说要送我出国。我家里多少钱,我能不知道?就是砸锅卖铁,也没这个钱。再有,要不是学校减免一半的学杂费,还有奖学金拿,我根本不会进嘉宁私立。” 魏光磊招手,又让老板拿了两罐菠萝啤。 拉开拉环,放祝知非手边。 祝知非笑骂,“滚,老子是要回去写卷子的人,喝屁的酒!” 话是这么说,手却很诚实,接下了。 魏光磊笑,“这不是为了配合气氛吗?” “什么气氛?” “青春期迷茫少年,于夜晚的江边,倾吐心事。” 祝知非被逗笑,“你他妈才是迷茫少年,老子清楚得很。好好学习,考个好学校,赚大钱,给我妈养老。我目标稳稳当当,明明确确,迷茫个屁!” “别屁啊屁的,多不文明。” 魏光磊自己握着拉罐喝菠萝啤,“不过,要是你妈听见你这句话,不知道多开心,明天早饭一定多给你煮个鸡蛋。” “你别管我早饭能不能多个鸡蛋。” 祝知非嫌眼镜碍事,摘下来搁手边,“你呢,石头,想好没有,你到底还读不读书?” 一直没开口的陆时也抬头,看向魏光磊。 楚喻安安静静地吃东西,自觉地没插话。 魏光磊把空了一半的拉罐放到小方桌上,无所谓地笑笑,“估计不读了,我不像你跟陆哥,能从读书这条道上找到出路。再说,我去读书了,我家里怎么办,店怎么办。” 祝知非低头,把烧烤签一根挨着一根地理整齐,音量低下来,“你爸……还没消息?” “我早就当他死了。”魏光磊表情淡下去,嘴角翘起讥讽,“他当年滥赌,赌输了,瞒着我妈借高利贷,还不起钱,跑了。他抛下我跟我妈,跑没踪影的那一天起,我就当他已经死了。我跟我妈两个人,现在也挺好的,至少吃穿不愁。所以读不读书,在我这儿,真的没那么重要。” 楚喻一口一口吃着鱼肉。 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 虽然父亲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意外离世,妈妈太忙不怎么管他,但他还有哥哥姐姐,有足够好的经济条件,有车有房,衣食无忧。 他不用很努力,就已经获得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甚至对比大多数的人,他一出生,就在罗马。 祝知非拍拍魏光磊的肩,“好好好,你那爸也真不是人。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毕竟,让你去做函数背化学式,不如让你表演一个当场升天。” 魏光磊笑着踹了一脚祝知非凳子,“滚你妈,挤兑上我了?” 祝知非大笑,拎着塑料凳往后躲。 陆时喝了口茶,跟魏光磊说话,“钱不够记得说。” “嗯,这两个月能按时还上,要真凑不齐,我再开口找你借点儿。”魏光磊拎着拉罐,跟陆时装茶水的塑料杯子碰了碰,“好兄弟,我就不说谢了。” 魏光磊喝酒,陆时喝茶,“嗯,我没少在你家吃饭。” 魏光磊扬唇笑。 看老板要去河边收网,祝知非随手把塑料凳放下,隔着几步远喊楚喻,“校花,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楚喻对这些都挺感兴趣,“要!等我!” 老板头上套着头戴式探照灯,楚喻跟祝知非跟在后面。 河岸的斜坡浸水,滑,又黑漆漆的,他们没下去,就在岸边看。 祝知非在夜风里伸了个懒腰,前后不搭地说了句,“其实石头最开始不叫这名字。” 楚喻视线从河边收回来,望向祝知非,“那叫什么?” “魏家强,哈哈哈,是不是很土?现在这个名字,是他自己改的,就在他爸跑了之后。” 祝知非语气很轻松,说给楚喻听,“光磊,光明磊落的意思。那时候吧,他家里被高利贷追债,什么恐吓啊,泼油漆啊,都齐了。石头说,他这辈子,绝不会像他爸那样,当过街老鼠,窝窝囊囊。” “他要活得光明磊落。” 楚喻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他听着拉起渔网时哗啦的水声,开口,“很好的名字。” “对,石头那文化水平,能取出这名字,不知道翻了多久字典,也是不容易。” 祝知非毫不留情地怼了一波魏光磊,扶扶眼镜,又道,“我跟陆哥,一直都挺在意石头到底要不要继续读书这件事。我们这样的家庭,注定只有通过读书这条路,才能往上。所以,陆哥还拽着石头,要给他补课。 但现在,我又觉得,人和人真的不一样。 我家,虽然钱不多,但够温饱。没什么要我操心的,专心读书就功德圆满。石头不一样,他肩上已经扛起家里生计的重担了。所以,作为兄弟,我是不是……只需要尊重他的选择?校花,你觉得,我这个想法对吗?” 楚喻没点头,也没有摇头,“我哥教我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强行插手旁人的人生,并不是一件好事,大概,生活就像饮水,冷暖自知?” 祝知非有点惊奇地看楚喻,“校花,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校花。” “那你以为我是怎样的?” 祝知非摸摸鼻子,“呃,大概就是……何不食肉糜?哈哈哈,毕竟,你跟我,石头,成长环境什么的,差距真的远。” 楚喻瞪眼,“我又不傻!” 祝知非笑嘻嘻地赔罪,“嗯,我的错,我太想当然了。” 烧烤摊的老板正将渔网拖上来,祝知非扬声问,“怎么样,多少?” 老板乐呵呵的,很开心的模样,脸上的褶子都仿佛带着笑,“这些鱼没个脑子,全往网里蹿!” 祝知非大笑。 楚喻也笑。 觉得这一刻,很令人开心。 往回走时,远远看着破旧的烧烤摊,以及小方桌旁坐着的陆时和魏光磊,楚喻脑子里忽然盘旋起一个念头。 祝知非的目标是好好学习,考好学校,找好工作,赚钱,照顾家人。 魏光磊的目标,是还债,打理好汽修店,替母亲分担重担。 甚至烧烤摊的老板,目标可能是多招揽几个食客,多捞几条鱼,赚钱,养家,把孩子养大。 那……他自己呢,他的目标是什么? 楚喻脚步顿住。 他突然发现,活了十七年,他竟然说不出自己的目标是什么。 从河边开车离开,没几分钟,就回到了青川路。 楚喻往四面看,惊讶,“离河边这么近?” “对啊,”魏光磊指指方向,“那边,巷子绕完,直接往下走,就是河边。所以青川路住着还不错,有河风,夏天凉快。” 车开回仓库,魏光磊把卷帘门拉下来,锁上。 拍拍手上的灰,魏光磊看向楚喻,“你怎么回?要不就住下?” 楚喻摆手,“不麻烦了,我打个车回家,挺方便的。” 魏光磊也不勉强,又问陆时,“祝知非一会儿就奔家里做卷子去了,陆哥你呢,我们再续一个?家里有卤菜。” 陆时手插在牛仔裤口袋了,露出一截黑色护腕。 “不了,我送他。” “啊?”楚喻不爱麻烦人,“我又不是女生,不用送我。” 陆时不说话,转身往外走。 最后还是送了。 不知道是因为赛车时,肾上腺素分泌过多、太兴奋的原因,还是在车上吸陆时的血吸多了,一坐上车,楚喻就全身软软绵绵,眼睛睁不开。 还没开出多远,楚喻就头挨着玻璃窗,迷糊着睡了过去。 出租车开在空荡荡的马路上,沿途路灯不断后退,暖色的灯光透过车窗,落下层叠的光影。 驶入隧道。 视野里是一成不变的画面,陆时转过眼,看见楚喻的睫毛,在光线下,投落纤毫分明的阴影。 他睡得不太安稳,微微蹙着眉,手指屈着,松松握住袖口,呼吸安静又无害。 看了一会儿,陆时垂眼,伸手,把人捞过来,枕在了自己肩膀上。 动作很轻。 楚喻本能地蹭了蹭陆时肩膀处的衣料,无意识地呢喃出声,“陆时……” 驶出隧道。 街边人影稀疏,车窗外是飞逝的清冷霓虹,隔了几秒,陆时低低回应,“嗯。” 第24章 第二十四下 出租车停在南岛别墅区外。 车后座,楚喻靠在陆时肩上,闭着眼,呼吸平缓,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陆时垂眸,看了眼楚喻的发旋,“知道你醒了。” 没动静。 陆时再开口,“五分钟前,我看见你睁开眼睛,又飞快闭上。” 就算被揭穿,楚喻也非常沉得住气。 他隔了好几秒,才慢吞吞坐直,揉揉眼睛,假装刚醒,神情迷茫地左右看看,“到了?” 话里带着刚睡醒的迷糊,楚喻心里却不太淡定——他到底是怎么睡到陆时肩膀上去的?还睡了一路! 睁眼时,发现自己正靠在陆时肩膀上睡觉,吓得他赶紧把眼睛重新闭上! 陆时看他认真表演。 想起教室外的走廊上,楚喻装晕。 演技毫无进步,依然很差。 楚喻家在绿岛,s市有名的豪宅,整个别墅区占地近五万平米,里面只建了十八栋别墅。除了虫鸣,几乎听不见人声,越往里走,越是安静。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斜长。 陆时侧头,见楚喻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开口,“从青川河回来,你一直在发呆。” 楚喻回神,没反应过来,“什么?” “怎么了。” 是……因为觉得他心里有事,所以才要坚持送他回来? “其实,”楚喻盯着地面上凌乱的树影,“其实没什么,真没事,不对,还是有什么。” 纠结半晌,“陆时。” “嗯?” “我们来讨论一个严肃的话题吧!” 楚喻觉得这么正儿八经地,有点莫名的羞耻,但从青川河回来这一路上,他脑子都绕着这个转了。 “你、你有什么目标吗?” 陆时双手插在口袋里,背撑得很直,他垂眼看楚喻,回答,“有。” 楚喻眼睛微微睁大,好奇,“你的目标是什么?拿竞赛全国第一?上超牛逼的大学,出国深造?或者,赚好多好多钱?创业?做那种很厉害很尖端的科研?” “都不是。” 果然学神的思维,是学渣猜不透的。 楚喻屏息,“那是?” 陆时:“不告诉你。”?? “好吧,” 陆时不想说,楚喻也没再追问。他出了会儿神,神情怏怏,“其实,是今天听石头和祝知非聊天,我突然在想,我的目标是什么。这问题挺宽泛,也没多大实际意义,但我就是、就是突然发现,我这十七年,好像都没有什么目标。这么一想,就有点迷茫。哈哈,是不是特别矫情?” “为什么没有目标?” “大概是,这么说可能会很欠打,但确实就是,我不管得到什么,都很容易。” 楚喻举例子,“我一个小学同学,目标是买手办,他就很节约,攒一星期的零花钱。可是我零花钱超多,根本就不用攒,直接刷卡就可以买一堆。 还有一个很照顾我的姓林的姐姐,她的目标,是继承她父亲的事业,扩展商业版图,所以她一直都特别努力,以后肯定能达成这个目标。” 看着走在旁边的人,陆时仿佛看到了一点熟悉的影子。 他曾经,似乎也这样迷茫过。 没有敷衍,陆时认真问,“你有没有想过,继承家里的事业?” 跟被戳了一下似的,楚喻连连摆手,“我哥哥我姐姐都很厉害的,继承家业什么的,根本用不着我,而且我也没兴趣。” “是你自己没兴趣,还是别人告诉你,不要有兴趣?” 楚喻怔了怔,“什么意思?” 陆时说得直白,“应该有很多人跟你说过,你是幺子,不用继承家业,也不用优秀、不用努力。” “你怎么知道?”楚喻故意把语气放得轻松,“确实是这样的,不少长辈,包括照顾我长大的兰姨,都这么说。还有我朋友,贺致浩,也这么说过。” 他还记贺致浩曾经很羡慕地跟他说,楚喻你命可真好,你家里财富积攒了这么多年,你妈手腕又高超,你哥和你姐还完全遗传了你妈妈的头脑和手腕,重点是,他们还不要求你学这学那!反正这辈子,你是吃喝玩乐都不愁了,就是天天撒钱,也能撒一辈子! 楚喻以前也是这么觉得的。 就算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他去撑。 他清楚,不少人给他灌输这个想法,是为了不出现兄弟阋墙的难堪局面。他自己也没有争家产的心思,觉得这辈子能做做喜欢的事,能把每一天都过开心,足够了。 至于去努力,去打拼,定一个目标去实现,他从来没考虑过这些。 所以在听完祝知非和魏光磊的话后,他才陡然惊觉——原来,另一种生存的状态,是这样的。 再回头看自己的前十七年,好像过得浑浑噩噩,什么也没留下。 松开握紧的手指,楚喻停下来,看陆时,询问,“这样的想法,是有问题的,对吗?” 他的眼里,是纯然的迷茫,仿佛遇到难题解不开,下意识地找陆时,想要从陆时这里得到答案或是建议。 无意识地依赖。 陆时回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我说正确,或者错误,没有任何意义。这个问题,只有你自己能回答。” “好吧。” 楚喻眼神暗了暗,快走两步,到陆时前面,转过身,倒退着一步步走,问陆时,“真的不能透露你的目标是什么?真的吗真的吗?” “不能。” 陆时眉眼黑沉,仿佛藏有涡流。背着光,让人分辨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他嗓音轻哑,“会吓到你。” 楚喻忽然就不敢说话了。 他总觉得,说出这四个字的陆时,让他莫名发冷,明明清淡的语气里,仿佛压抑着一股躁郁。 他又想起魏光磊说过。 陆时会去开赛车,不单是为了钱,更多的,是为了刺激,能把心里憋着的那股戾气发出来的刺激。 所以,陆时以前……到底是经历过什么? 话题终结,一直到楚喻家门口,两人都没再说话。 停下,楚喻指指身后亮着一盏灯的白色建筑,“我家到了,你快回去吧,不然天都要亮了,谢谢你。” 见陆时转身要走,楚喻又把人叫住,“等等!” 陆时看他,“嗯?” 楚喻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嘴唇动了动,憋出一句,“注意安全!” 周日晚上,楚喻返校。 先给窗户边放着的那盆鹤望兰浇水,听见手机叮咚响,楚喻伸手捞过来,打开看,发现是班级群。 [平民李华]:21点,要玩儿的举起你们的小手! [学委方子期]:地点,我寝室,快来吧朋友们! [校花楚喻]:举手,马上就到! 学委方子期住楚喻楼下,双人间。 进去才发现,方子期的室友竟然就是梦哥。里面章月山和李华,还有那个叫管逸阳的都在。 两人对视,管逸阳撇开视线,看也不看楚喻。 楚喻也没在意,推门进去,“申请加入战斗!” “批准批准,欢迎新兵上战场!”方子期笑眯眯地挥手,“校花,花生,瓜子,开心果,要吃什么?” “瓜子!” 楚喻跟学委不熟,对话仅停留在“快快快交作业了!”和“马上!等我抄完最后一道题!”这样的层面上。 不过章月山跟他科普过学委的八卦。 说学委以刷题为生命的养料,学习如入魔,上学期期末考试,一口气前进了五个名次,拿到成绩后,因为情绪过于激动,笑得太张狂,直接面瘫,口眼歪斜。整个暑假都在医院输液扎针灸,才终于在开学前挽回了颜面。 楚喻对此印象十分深刻! 抱着方子期扔过来的一袋瓜子,楚喻站桌边看他们玩儿了一局21点,然后被吓得瓜子都没心思嗑了。 好好一个赌博游戏,硬是被这帮学霸玩儿成了一道数学题! 方子期是庄家,管逸阳挑战。 两轮后,楚喻正看得云里雾里,就见章月山抱着一个本子,拿笔哗哗计算,“……扑克还剩43张,要是方子期想要不爆点,下张牌就得出现4,四十三分之四,概率是,9%!” 李华扔开草稿纸,给出一个更精确的数字,“4有可能被管逸阳拿着的,所以概率在6.97%到9%之间!” 楚喻抓起一颗瓜子,“这都能算?” 管逸阳捏着牌,眼里带了点嘲弄,偏头朝楚喻道,“你确实不能算。21点不仅是一个棋牌游戏,更是一个涉及到非常复杂的概率计算的游戏,还和玩家的心算能力呈正相关。 不过,对楚喻同学来说,除了能算三加二等于五之外,其它的,你都想不明白吧?不过也是,你不需要弄明白,反正钱多,输了直接给钱就行。” 这句话,管逸阳是用正常音量说的。 整个寝室跟被按了静音一样,没了动静。 楚喻嗑瓜子的声音变得清晰。 他也没压低音量,往章月山靠靠,大声地讲悄悄话,“这位同学是谁?我们班的吗?他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章月山明明记得,上周的早自习,自己才跟楚喻介绍过管逸阳是谁,以及这其中的爱恨情仇。 但楚喻问,他就回答,“他是管逸阳,我们班的,没毛病。” 楚喻点点下巴,拖长了语调,“哦,原来没毛病啊,那说话跟脑子不清醒一样,见人就喷?” 管逸阳气得脸色铁青,手里捏的牌都折卷了。 “楚喻,你他妈说谁呢?” “谁见人就喷,我就说的谁。” “难道我说错了?”管逸阳将手里的牌重重扔在桌上,吊梢着眼嘲讽,“要不是你妈买学校,就你这个我闭眼都能考出来的分数,可以进a班?别他妈做美梦了!不就是仗着家里有钱吗?你要是不姓楚,没有一个溺爱你的妈,你算个屁!” 楚喻一脸淡定。 从小到大,这种句型的话他听得不要太多,张嘴就能背。反正说来说去,也就来来回回这几句,都不带创新的。 楚喻向来都告诉自己,不要跟撒疯的傻逼一般见识,不然自己也会显得很傻逼。人家那是心理落差,估计还仇富,心态不平衡,所以才瞎哔哔。 他扔开瓜子皮,点点头,“哦,我就是仗着我家里有钱,又怎么样?” 管逸阳脸色一沉,踢开凳子,站起来,“那敢不敢来打个赌?谁他妈要是输了,谁跪下叫爸爸!” “叫爸爸?” 楚喻气定神闲地又嗑了一颗瓜子,“我拒绝,颜值不达标,我才不会有像你这么丑的儿子。” 话里是明显的嫌弃。 “你不敢。”管逸阳吸了口气,双眼盯着楚喻,“你都不让我把话说完,是怕了?还有两周月考,知道吧?全年级十个班,一共四百二十个人。你水平稀烂,我公平,让你一百名,你要是能考进年级前三百二,我立马跪下叫你爸爸。这个赌,敢不敢打?” 楚喻懒得理他。 管逸阳又道,“还是说,你很清楚自己的水平,连年级前三百二都考不到。对了,那你妈是不是也是知道你烂泥扶不上墙,所以才砸钱给你买学校的?” 楚喻被刺了一下。 这一下,疼得他呼吸都滞了滞。 ——是不是你妈妈也知道你烂泥扶不上墙,才买学校? 章月山就站在旁边,发现管逸阳说完后,楚喻脸色微变,心里一急,连忙在背后拉了拉楚喻的衣服。 他是看出来了,管逸阳真的鸡贼!估计是追邓朦朦追了一年多,人家理都不理,现在却去找楚喻要qq,这刺激大发了。 但这赌能打吗?肯定不能啊! 楚喻什么水平,章月山坐他前桌这么些天,也大概感觉出来了。 管逸阳不一样,管逸阳家里没什么钱,是靠成绩进来的。 而且这人他不爱接触,因为管逸阳玩得好的那几个,思想都挺偏激,认定班里有钱的都是蛀虫,成绩比他们差点的都是蠢蛋。 说起来,才开始当班长,章月山以为,班上最大的问题估计是本部同学和分部同学间会有摩擦。但后来他发现,他想歪了,最大的矛盾,其实是贫富矛盾。 管逸阳这样家里条件一般的优等生,一开始就看不惯以楚喻为代表的富二代,私底下没少哔哔。 现在是把矛盾直接“哐”的一声放到了明面上。 李华看不过,“我说管逸阳,你打这赌有意思吗?拿自己的优势当赌注,不公平!你怎么不跟楚喻比比,比比,”他没想出来,回头问楚喻,“校花,你想比什么?” 管逸阳冷笑,“行啊,我无所谓,除了比谁钱多,我都可以奉陪。我就怕有些人打赌输不起,赌输了,跑去找妈妈哭鼻子,然后把我开除出嘉宁私立。” “我不会跟你打赌,你在我这儿,还不够资格。” 管逸阳搭在桌面的手,猝然收紧,咬肌鼓起,还想说什么。 楚喻冷着脸,唇角绷得很紧。 他忽然笑了一下,直接打断管逸阳未出口的话,语气轻松,“至于月考,你安心坐着,等我考个年级二百二十名出来,给你一个荣耀的机会,让你叫我一声爸。” 章月山提起一口气——这么刚? 管逸阳脸色极为难看,“那我等着。” 等管逸阳“砰”的一声关门走了,宿舍安静了两秒。 方子期手里还抓着牌,懵了,“我他妈还没反应过来,怎么、怎么、我们不是打牌吗?” 楚喻捞起瓜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方子期一紧张就结巴,“我、我今天就不该嚷嚷着打、打21点!” 楚喻呼了口气,反过去安慰他,“跟你组局没什么关系,管逸阳看不惯我,打定主意要激我,找我麻烦。就算没今天这局,他也会换着法子的来找我。” 梦哥啧啧感慨,“男人小肚鸡肠要不得!” 楚喻重新低下头,没让人看见他眼里的神情。 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说要考进年级前二百二十名,跟管逸阳其实没多大关系。 章月山有些担心,“楚喻——” “没事。” 楚喻嗑瓜子,眼尾带笑,“所以,诸位兄弟,话我已经放出去了,我这年级前二百二十名,怎么考?” 祝知非几步蹿上楼,认准门牌号,“砰砰”开始砸门。 没两声,门打开。 陆时没穿校服,套了件宽松的白色t恤,头发还湿着,估计刚洗完澡。 “什么事?” 祝知非两步跨进去,反手关上门,急吼吼的,“陆哥陆哥,校花跟人对上了!” 陆时视线微凝,转身往书桌走,“怎么了。” 跟在陆时身后,祝知非几句把事情说了个大概,“现在全年级都传遍了,估计没多久,全校都该知道了,管逸阳找校花打赌,谁输了谁跪下叫爸爸,校花直接拒绝,说不想要这么丑的儿子哈哈哈!我要是管逸阳,听了这话,我当场就表演一个吐血升天!” 陆时坐下,面前摆着一张卷子,他神色是惯常的沉静,铅笔在手指灵活地旋了一圈,笃定,“嗯,他不冲动。” “对,不过校花这把玩儿得大,那个姓管的我有印象,吊梢眼,阴阴沉沉的,一天净瞎琢磨些恶心事。校花放出话说,他月考会考进年级前二百二十名。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信心满满,校花看起来就聪明,说不定真的就考个二百二十名,让管逸阳悔不当初!” 祝知非扶扶眼镜,“要我看,这个管逸阳也是有病。他追邓朦朦,邓朦朦不喜欢他,喜欢校花,多正常啊!校花好看,脾气又好,好多女生不都喜欢这种吗?” “邓朦朦是谁?” “就是食堂,自助餐厅,找校花拿qq号那个女生。管逸阳高一开学就把人瞄上了,没想到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估计是这一回,遭了刺激,找楚喻这儿报复呢。” “知道了。” 祝知非原地踱步,“不是,陆哥,你就这反应?” 陆时抬眼看他。 祝知非噤声,“好吧,我先撤,去看看校花那边情况怎么样。” 楚喻的寝室里十分热闹。 章月山和李华各自搬出了压箱底的教辅资料,摞在桌面上,各个科目加一起,比砖头还厚。 方子期十分舍不得地把一套复印卷放上去,念叨,“这是我收集的经典考题,外面想买都买不到的,李华垂涎很久了,我都没拿出来。校花,你争气,一定做完!你真做完了,不说年级前二百二,就是前二十都没问题!” 李华拆穿,“你怎么没考年级前二十?” 方子期一脸看傻逼的表情,“我这不是还没做完吗?” 梦哥也来掺和,捐献了一本习题集,“上上届一个大佬打篮球时安利给我的,说他考那么高分的根源就在这里面了!我虽然还没琢磨出来,但大佬总不能唬我吧?” 李华又扔了一个电话号码给楚喻,“这是一个特级教师,专做一对一辅导的,价格贵,脾气凶,但水平在那儿,校花你可以试试!” 楚喻看着面前的教辅资料和习题集,感到眩晕! 小心翼翼,“我、我都要做完吗?” 梦哥一巴掌拍桌面上,“对!就算只剩一口气,校花你也要把这些做完!管逸阳那小子真不是好东西,心思忒毒了!不怕,我们跟他刚!看谁头铁!” 楚喻摸摸的头,心道,我的头一点也不铁,我头发发质好软的。 祝知非进门时,迎接他的就是众人的打量。 章月山作为代表开口,“你没带什么东西来?” 祝知非一脸懵逼,“带什么?” “什么也不用带!”楚喻连忙道,“人来了,心意就是到了!不用带东西!” 祝知非关上门,也担心,“这学期月考是在十一放假回来,校花,你有计划没?” 李华代为发言,“还没有。” 祝知非扶扶眼镜,“今天九月十三号,时间剩的不多,我们得好好琢磨一下,把计划列出来!” 他想了想,“要不……我们先做一套卷子试试?看看薄弱的点在哪儿,然后针对性学习提高?”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很快,楚喻面前就摆上了一支笔和一张卷子。 众人瞩目,章月山更是一脸鼓励,“校花加油,你可以的!” 楚喻提笔。 他写卷子的速度非常快,超出众人意料。 搁笔,楚喻把卷子往前推,“好了,我做完了!” 方子期拿出标准答案,开始批改。 批到后面,他手抖。 章月山有点激动,“学委你这么不淡定,难道校花是故意隐藏自己的学霸,关键时刻,展露出了自己真正的实力?” 方子期批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酝酿许久,才望向楚喻,“校花,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大一张卷子,没一道题正确的?” 众人视线下,楚喻无辜,“大概是……我有完美避开正确选项的天赋技能?” 李华拿过楚喻的试卷,从头看到尾,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天赋技能确实挺厉害,答案全是蒙的,每一道题,四个选项,有25%的正确率,但没一道蒙对。” 梦哥由衷感叹,“真牛逼,百分百避开正确选项,我承认,我做不到!” 第一次校花学习促进会结束,众人留下满桌的教辅资料和卷子,各自回寝室,约定好明天继续开会。 楚喻把人送走,关上门,趴倒在床上,想了想,又爬起来,随便捞了一张卷子。 哦,好像是物理卷。 第一题……不会,跳过,下一道。 不会,跳过,下一道! 跳过……跳过…… 没几分钟,楚喻一张卷子做完了。 他眨眨眼,嘀咕,“难以置信,整张卷子,竟然没有任何一道题,能挽留住我的脚步!” 第26章 第二十六下 这一次,楚喻只在皮肤上咬开了很小的口子,却有点深。松开牙齿后,隔了好一会儿才完全愈合。 见楚喻裹着大一号的黑色薄外套,坐在重型摩托上,垂着脑袋。 陆时拉好衣领,挑眉,“这是在反思了?” “我刚刚……没忍住。” 松开车把手的那一瞬间,楚喻身体里躁得厉害,明明全身都没多少力气了,指尖还是兴奋地在抖。吸血的欲望涌上来,压不住,咬下去的时候,就没像往常那样克制。 楚喻又赶紧保证,“下次我一定轻一点!” 换做以前,甚至是今天白天,楚喻都会紧张,担心陆时会不会因此冷脸。但现在,他却半点不怕,甚至伸手扯了扯陆时的衣摆,仰着脑袋,加重语气,“真的!” “嗯。” 陆时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将楚喻浸湿的额发往后撩,将他的眉眼全然露出来,低头,靠近,直视楚喻的眼睛,低声问,“还难过吗?” 这是一个极有侵略意味且强势的动作,陆时做出来,楚喻却半点不反感。 “不难过了。” 楚喻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把玩陆时外套的金属拉链,“我就是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 和在陆时寝室相比,他的语气平静。 “周围所有的人,都觉得我妈特别宠我,要什么买什么,为了我上学上得开心,甚至砸钱买学校。对我也不像对我哥哥姐姐那样,要求那么严格、那么高。他们这么以为,也这么灌输给我。” “所以,我以前,也以为真的就是这样。” “甚至她对我所有的冷淡,我都努力地归结到她工作忙。可是,哪儿有那么多的忙啊?她只是不在意、甚至无视罢了。” 陆时安静听。 楚喻裹了裹身上套着的外套。 衣服是陆时的,大了一码,上面沾着点陆时的味道。 “我哥我姐小学、中学、大学的毕业典礼,我妈都去了的。我的毕业典礼,占那个座位的,总是兰姨。” “我以前害怕,所以自欺欺人。但现在又想,有什么好害怕的?不过只是承认,” 他拽着陆时拉链的手收紧,停顿许久,才轻轻地把话说出来,“只是承认,她不爱我而已。” 话说出来,似乎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受。 “我妈是典型的当权者、上位者思维。也就是,她只会在有能力、有用的人身上,投注自己的注意力和精力。至于我,估计只是因为有这层血缘关系在,所以,她给我最好的生活环境,给我花不完的钱,给我建造一个玻璃温室,让我乖乖在里面,不要给她添任何麻烦。你看,就连她对我的要求,都只是健康,开心,平安,别让她操心。” 楚喻大脑逐渐清晰起来,他一句一句没什么条理,又说道, “我小时候,我妈对我,就像对我哥哥姐姐一样,给我请过很多老师,课程排得满。我懒散,没显出特别聪明,也不自律,喜欢睡懒觉,喜欢玩儿。等再大一点,我妈就再没给我请过家教,也没再要求我上课、要求我拿好成绩了。” 他弯弯嘴角,扯出一个不带笑意的弧度,“现在回想,估计那时候,我妈就觉得,我身上没什么希望,直接放弃我了吧。” “楚喻。” “嗯。”楚喻抬眼,睁大眼睛,“我没哭,真的,不信你看。” “我知道。” 陆时眼里没有怜悯,也没有别的多余的情绪,只是道,“要安慰吗?” “什么安慰?” “你想要什么安慰?” 楚喻一时间也想不出来,试探性提议,“……抱一下?” “好。” 在楚喻还没反应过来时,陆时便付诸了行动。 他倾身,伸开手臂,抱住了坐在重型摩托车上、裹着黑色宽大外套的楚喻。 手臂收拢,楚喻陷在陆时怀里。 鼻尖萦绕的,是有两分熟悉的洗衣液的干净味道。 楚喻僵住,没敢动,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将下巴搁在了陆时肩上。 “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是。” “真的?” “嗯。” 回程,陆时骑车,速度很慢。 夜风很轻。 楚喻靠在陆时背上,安静许久,忽然问,“假如,我是说假如,我真的考到年级二百二十名,甚至前一百二十名,前二十名,我妈会不会……会不会看我一眼?” “想试试?” “嗯,想试试。” 重装摩托车挟裹着引擎的沉沉轰鸣声,冲进隧道。凌晨时刻,没有别的车辆。隧道顶端橘黄的灯光落下来,像被切碎的夕阳的光。 楚喻手抓着陆时的衣服,视线落在刺眼的路灯上,不知道是说给陆时听,还是说给自己,“大概还是不甘心吧,不甘心这么轻易地就被人放弃。” “我会帮你。” 陆时将车停在路边,长腿撑在地上,回身看楚喻。 “但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准哭。” 楚喻又被一句话戳的炸毛,“我又不是哭包爱哭鬼!哪有这么容易哭?” 陆时轻笑,重新坐好,“手抱紧我,小哭包,回学校了。” 先去还了车,又打出租,翻墙回学校。 走到宿舍门前,楚喻忽然想起来,“你等等我!” 他快走两步,把寝室门打开一道缝,挤进去,“砰”一声把门合上,不给陆时窥见里面的机会。 门内一阵声响,很快,楚喻又开门出来。 手里捏着两瓶补血口服液。 他插上吸管,递给陆时,懊恼道,“快快快,多喝一瓶,也怪我,太不克制了!你要是贫血了怎么办!” 陆时懒得伸手,就着楚喻的手,低头两口喝完,评价,“味道奇怪。” “味道奇怪也要喝,我已经让食堂的厨师熬了乌鸡汤,明天拿保温杯给你装过来。” 又说了两句,楚喻打了个哈欠,“好困,我要睡了,明天见。” 回到寝室,楚喻快速冲完澡,穿着睡衣,倒在松软的床上。 骑车时过于兴奋,四肢的疲软到现在才算完全漫上来。 他闭眼准备睡觉,隐隐闻到有点熟悉的味道,撑起身,看见随手仍在床边的黑色薄外套,才想起,衣服没还给陆时。 坐了一会儿,楚喻鬼使神差地,把那件外套拎过来,放到了枕边。 重新躺下,楚喻攥着一寸布料,睡得安稳。 一墙之隔。 陆时洗完澡,湿着头发没擦,坐到书桌前。 桌面上摊开的卷子还没写完,他拿了根铅笔开始解题。 台灯白色的光只笼罩住他身前的一小块区域,身后俱是黑暗。 手机振动。 陆时看了一眼,是认识的号码。 他没接,继续解题,任由手机震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将最终答案写在题目下的空白区域,陆时才按下接听。 “陆时,是不是不准备接你爸我的电话了?你的礼貌呢!你的教养呢!真以为我有那么多时间,一次一次地陪你耗?” 陆时洗完澡,黑色护腕和手表都没戴,露出瘦削的手腕。 左手上灵活地转着铅笔,黑沉的眼里什么都没有,他嗓音清淡,“在做题,手机关静音了。” 陆绍褚的情绪稳定一点,“这么晚还在做题,学习辛苦不辛苦?” “不辛苦。” “让你在a市念书你不愿意,非要跑这么远,吃苦头的还是你!” 陆绍褚旧话重提,“你妈很想你,你爷爷也念叨你好几次,什么时候回来?” “忙,暂时不打算回来。” “陆时!”陆绍褚的嗓音骤然拔高,怒气压不住,“忙忙忙,你自己算算,你多久没回家了,啊?一年半!去年新年晚宴,一个个的都在问,你怎么不在,你让我怎么答?你让你妈面子往哪儿放!真当自己翅膀长硬了,飞出去就不回来了?啊!” 陆时沉默着听陆绍褚责骂。 神色毫无波动。 陆绍褚又缓下语气,“陆时,你妈最近头疼,家庭医生看了好几次都不见好。我不在家,顾不上,她养你这么大,你要是有良心,就回来看看。她见了你,会开心不少。” 陆时冷声道,“估计你不想听我重复刚才的话。” 陆绍褚好几秒没说话。 “打了三十万在你卡里,没钱了就说。” 吐了口气,陆绍褚给完糖,又教训威胁,“我就当你是青春叛逆期,但我告诉你陆时,我没少教过你,什么事都要有个度,我在你这儿,是拿了十分之十的耐心出来,你自己心里有数。真超出界线了,什么后果,你自己清楚!” 电话挂断,陆时将手机扔在桌面,“哐”的一声。 静静不动地坐了一会儿,陆时抽出一张白纸,用铅笔一笔一划认真写。 “……见乍开、桃若燕脂染,便须信、江南春早。又数枝、零乱残花,飘满地、未曾扫。……谩送目、层阁天涯远,甚无人、音书来到。又只恐、别有深情,盟言忘了。” 最后,他写下词牌名,《西江月慢》。 太过用力,屈起的指节泛白,笔尖微抖。字迹在纸面陷下。 视线落在被纸面磨平的铅笔尖上,陆时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削笔刀,削铅笔。 木屑和铅灰零碎地落在纯白的纸上,盖住了词牌最后三个字,脏了纸面。 刀片锋利。 陆时削笔的动作忽然停下。 削笔刀下移,刀刃最后停在左手的手腕处。 冷白的皮肤上,有数道深深浅浅的细细疤痕,醒目又刺眼。 想起刀尖刺破皮肤,鲜血溢出的情景,以及令人清醒的痛感,陆时眼神变得专注。 刀尖下压,皮肤凹陷,泛起刺痛。 可这一次,陆时却再没有用力将刀尖扎进更深。 扔开削笔刀,关上抽屉。 灯下,陆时注视着自己手腕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他的血不能浪费。 要是没血喝,那个小哭包会哭。 第27章 第二十七下 楚喻进教室时,连李华都还没来,大半座位都空着。 章月山正背文言文,不经意地看见楚喻从教室门口进来,他揉揉自己的眼睛,自言自语,“我日,难道是昨晚刷题刷太多,大早上的出现癔症了?” 昨晚睡得晚,但楚喻精神很好,他五指张开,手在章月山眼前挥了挥,“三、二、一——班长回魂!” 章月山配合地做出往后倒了一下的姿势,又转身,看楚喻把沉甸甸的书包放到课桌上,“奇了怪了,校花你今天这么早?” “因为,从今天起,我就是一个要好好学习的人了!” 说着,楚喻先拿出湿巾,擦了一遍课桌,擦完,拿卫生纸再擦一遍。接着,又从书包里掏出一把崭新崭新的笔,五颜六色,从长到短依次排列。 他书包跟百宝箱一样,楚喻依次从里面拿出三角尺,橡皮,铅笔,卷笔刀,荧光笔,印花草稿纸,笔记本,便利贴,甚至还有一个望远镜! 章月山指指那一堆文具,“这一堆是?” “为好好学习做的准备工作!齐全吧?就这草稿纸,我都选了二十几分钟!作文常用优美句子里,有一句不是说,机会只垂青有准备的人吗?我准备得这么好,机会肯定会垂青垂青我!” 觉得有道理,章月山指尖一转,指向望远镜,“那……这个?” “我不是坐最后吗,说不定看不清老师ppt上的小字。我,绝对不能错过任何获得知识的时刻与细节,所以准备了这个望远镜!” 章月山把这番话在脑子里品味一番,觉得也很有道理! 但谁他妈上课用望远镜啊,你是坐在操场上课吗? 或者,你其实是想看清老叶眼角下的那颗痣? 校花你很有想法了! 这到底什么高端操作! 陆时今天来得晚,楚喻左等右等,才把人等来。 拿出印着哆啦a梦的蓝色保温杯,楚喻递给陆时,“今日份的鸡汤!” 陆时校服白衬衫顶上三颗扣子都没系,隐隐露出锁骨的线条。他面色很冷,眉宇间压着点儿躁意,也不说话。 把递来的保温杯接在手里,又将单肩挂着的黑色书包放下后,就趴课桌上,闭眼睡觉。 见陆时眉头微微蹙着,楚喻担忧,“陆时,你……没睡好吗?” 章月山倒抽一口气,在前面看这一幕看得心惊胆战。 以前分部的人,几乎都知道陆时有挺重的起床气,当天的脾气跟睡没睡好呈正相关。 高一上学期,课间,陆时正趴桌子上补觉。 有个在学校混成“哥”的高壮男生,听说陆时是公认的校草,不服气,就带了好几个小弟来挑衅。 那人往过道一站,拍陆时的课桌,拍的一阵“砰砰”响,一边叫嚣,让陆时抬起头来给大家看看,到底能不能担起校草这名头。 陆时当时头也没抬,却准确地一把抓住那男生的手腕,还没人看清到底怎么个动作,就听见一声痛叫,一米八几,满身腱子肉的男生,直接被陆时摔进了教室最后面的卫生角,吊着脱臼的手腕,躺在扫帚和拖把上,一脸惊诧与恐惧,半天没起得来。 据现场不少人说,陆时当时的表情吓人得厉害。 甚至接下来那几天里,只要是看见陆时在睡觉,不少人宁愿绕道,也不想在陆时课桌旁边经过,就怕自己也去卫生角躺一躺。 就在章月山满心担忧时,他听见楚喻又忧心忡忡地又追问了一句,“还是哪里不舒服?陆时你没贫血吧?头晕吗?” 章月山已经做好了,一旦情势不对,就赶紧拉着校花撤退的准备。 然后他看见,原本趴着的陆时撑起背,半垂着眼皮,看向楚喻,“嗯,昨晚睡不着,困。没有贫血。” 嗓音听起来明显比平时沙哑,含着倦意。 楚喻舒了口气,“那就好,那你多趴会儿,等老师来了我叫你。” “嗯。” 风平浪静。 章月山觉得自己仿佛有一双假眼。 一直到第三节课课间,陆时才终于坐起来,没再补觉。 喝完半杯乌鸡汤,陆时从手边堆着的题集下面,抽出一个淡蓝色封皮的笔记本,递给楚喻,“看看。” 楚喻一头雾水,接下,翻开,越往后看,眼睛睁得越大。 等快速将十几页翻看完,他倏地转向陆时,“这是——” “不是说想试试吗?” “你昨晚——” 陆时神色淡淡,“睡不着,太无聊了,总归要找事做。” 楚喻一时说不出话来。 笔记本上,是一连二十几页的复习资料,每个字都是手写的。 知识点分门别类,条理清晰,每一个点下面还有题型,以及具体解法,注意事项,连旁边的函数图都画得极为标准。 纸上的字迹规整,撇捺间有种凌厉的美感。 他不知道,陆时将这些知识点和题型整理出来需要多长时间,需要耗费多少心力。 脑子里又浮现起昨晚,凌晨的公路上,陆时停下车,回身看他,说,“我会帮你,但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准哭。” 陆时转了转手里的铅笔,“你先看着,哪儿不懂,就问我。” 听了这句,仿佛有热血窜出,楚喻顿时信心满满,“好!” 不过现实总会给人以迎头痛击。 楚喻在花了大半个上午后,终于把那二十几页的知识点看完。 他转过身,告诉他后桌,“我看完了。” 陆时合上习题集,问他,“哪里不懂?” 楚喻指指第一页,“这里。” 翻过两页,“这里和这里。” 又翻过六页,“这里,” 最后翻到倒数第二页,“还有这里。” “这些不懂?” “不是,”楚喻很诚实,“除了这些,其它都不懂。” 连楚喻自己都觉得自己就是个菜鸡,陆时却半点没惊讶。 他只是用铅笔敲敲桌面,告诉楚喻,“晚上来我寝室,给你补课。” 晚上。 马马虎虎冲了个澡,楚喻套上睡衣,挑出几支最好看的笔,几页印花草稿纸和一个笔记本,就窜到了陆时寝室。 两张椅子并排在书桌前,楚喻自觉到右边,端正坐好,规规矩矩,一双浅色的眼睛看着陆时,台灯映照下,里面琥珀色的光像是要晃荡着溢出来。 陆时问他,“补课这么开心?” “开心!” 楚喻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玻璃瓶,插好吸管递到陆时嘴边,“今天第三支补血口服液。” 陆时就着他的手,低头,咬住吸管,喝完。 楚喻很习惯了,等陆时喝完,顺手把空瓶扔进垃圾桶。 两人肩膀蹭着肩膀,开始补课。 没一会儿楚喻就发现,陆时讲的知识点,他几乎都能听懂。 卧槽,难道这就是学神的威力所在? 或者,其实我是个聪明绝顶、才貌兼具的天才少年,只是以前被耽误了? 他注意力不容易集中,听了没多久,就盯着陆时捏笔的手指出了神。 “楚喻。” “啊?” 陆时见他注意力分散,没再讲新知识点。拿过一本习题翻开,提笔,勾出二十道题,“做完。” “好。” 见陆时起身,楚喻连忙问,“那你呢?” “我睡会儿,做完了再叫我。” 寝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笔尖在纸面摩擦的声音。 楚喻一口气做完三道题,成就感爆棚。 他以前做数学,从来都是,先写解,审题,不会,写下一题的解。 或者考完数学,别的同学都在讨论,某道题是选b还是选c。 这时候,楚喻就会陷入深深的思考——我刚刚见过这道题吗?我真的见过吗?我莫不是跟你们做的不是同一套卷子? 但此时此刻,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竟然已经上升到了另一个更高的境界——他不仅认识这些字,还知道这些字连在一起表达的意思! 楚喻你真厉害! 等认真做完陆时勾选出来的二十道题,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了。 楚喻伸了个懒腰,搁下笔,转身去看陆时。 床上,浅灰色的薄被铺展,陆时朝书桌的方向侧躺,闭着眼。 寝室里就开了一盏台灯,光照范围有限。暗淡的光线里,能勉强看清陆时的侧脸。 他肤色冷白,额角有浅浅的青色血管。闭着眼时,眼尾狭长,睫毛垂着,又浓又密。山根高,五官线条凌厉。 前一晚没睡好,他眼下还有淡淡的青影,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眉心蹙着,不太开心的模样。 睡着的陆时,全然没了白日的冷漠和尖锐。 甚至显得温和又无害。 楚喻蹲在床边,盯着陆时发了会儿呆。 然后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按照陆时说的,把题目做完,就叫醒他。 楚喻有点不忍心。 他总觉得,陆时身上像是担负着某些很沉重的东西,让他平时想开心也开心不起来。只有在睡梦里,才能卸下重压,得到短暂的喘息。 算了。 楚喻准备不叫醒陆时,让他好好睡觉,自己先回去。 至于渴血的饥饿感和低热,忍一忍也就过了。 站起身,楚喻又弯下腰,轻手轻脚地替陆时拉了拉被子。 正想收手,手腕却突然被攥住。 一股极大的力道将他往下拉,抵挡不及,楚喻整个人瞬间失了平衡,站不稳地往床上倒,脑袋蹭着陆时的肩膀,砸到了枕头上。 陆时嗓音带有困倦的睡意,嘴唇就贴着楚喻的耳朵,“做完了?” 温热的呼吸拂在敏感的皮肤上,又麻又痒。 楚喻本能地颤了一下。 没听见回答,陆时半阖着眼皮,眸色黑沉,看楚喻,“那就是饿了?” 接着,楚喻就感觉到,陆时微凉的指尖抵在了他的唇边,还无意识地在他唇上抹了一下。 很痒。 楚喻屏住呼吸。 “嗯?” 陆时鼻音带着倦意,似是不耐,在催促。 楚喻醒过神,下意识地微张开嘴唇,咬住了陆时的指尖。 第28章 第二十八下 吸了两滴血,楚喻赶紧把牙齿松开,担忧,“陆时,你疼不疼?” “不疼。” 陆时阖着眼,指尖停在楚喻唇上,哑着嗓音问他,“还要吗?” 他尾音放得轻,恍惚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 楚喻还记得自己昨天晚上把人咬疼了的事情,过意不去,连忙道,“够了,真的,已经不饿了。” 听见这句,陆时睁开眼,勾起鼻音,应了一声,“嗯。” 他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整个人就像是收起利爪晒太阳的猫科动物,动也不想动,只有指尖按在楚喻嘴唇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半点没有挪开的意思。 楚喻嘴唇被揉得发痒,本能地想咬。 但他清楚,自己这两天吸血好像吸得有点多,很担心陆时哪天刷题,刷着刷着就晕过去了。于是他不断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不能咬一定不能咬,克制地很是辛苦。 偏偏陆时像是存心的一样,直到把他的嘴唇揉得都有点发麻了,才睁开眼,坐起身来,瞥向开着的台灯。 “题写完了?” “写完了!” 陆时起床。 和平时不同,他头发睡得有点乱,浑身都是懒散劲儿。黑色的宽大t恤套在身上,背影瘦削。 站到书桌前,伸手拉开椅子,陆时坐下去,随便拿起一支笔,开始批改。 楚喻连呼吸都放轻了。 批改速度很快,不到一分钟。 陆时宣布结果,“二十道题,对了两道,正确率百分之十。” 他正想说“不准哭”,就看见楚喻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如释重负,“果然,我还是很聪明的,竟然对了两道!” “竟然?” “对啊!” 楚喻手撑着下巴,非常容易满足,眉飞色舞的,“质的飞跃啊!我以前都能完美避开正确答案的!” 收回没说出口的话,陆时顺着夸奖,“嗯,确实很聪明。” 楚喻已经很久没看漫画书了。 他手伸进桌肚里,摸到了漫画书的封面,迟疑,又咬咬牙,把手收回来。 越是临近月考,楚喻越焦躁,就总想拿点什么来转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但他又很有自知之明——就他那点儿破自制力,一旦把漫画书拿出来,破了戒,他估计到月考当天,都不会想提笔翻书。 章月山听楚喻连着好几声叹气,笔尖更是都快把草稿纸戳破了,他劝道,“校花,淡定住,实在不行,就赶紧看一眼陆神给你的那几个笔记本!看到没,上面有学神的光环在闪耀!有陆神罩着,你还有什么好紧张的?” 一说到这个话题,他就嫉妒地捶胸口,“我尼玛啊,陆神亲手整理的笔记!亲手!” 楚喻恹恹地没精神,趴着不起来,“学霸不知学渣的痛!” 被他的表情逗乐,章月山没再劝,往楚喻身后望了眼,“咦,陆神呢?” “梦哥篮球瘾犯得厉害,陆时又不用复习,就被拉去打球了。” 楚喻发了会儿呆,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摸出一个小十字架来。 挺小一个十字架,还没手掌心一半大。 章月山好奇,“这是干嘛?” 楚喻没答,又把手伸进书包里,摸出一个拇指大的圣母玛利亚摆件。 紧接着,文殊菩萨、弥勒佛、玉皇大帝,还有文曲星和太上老君,纷纷出现在桌面上。 七个神像,在楚喻面前依次排开。 楚喻蹙着眉,开始纠结,“我应该拜哪一个?” 章月山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楚喻自言自语,“算了,都拜拜好了,我不能偏心!” 说完,他还双手合十,强调,“排位不分先后,诸位大神在我心中,都法力无边!” 楚喻把要强调的内容说完,又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放在一排神像前,“请享用!” 章月山被这神奇操作震得一愣一愣的。 见楚喻上完供,朝自己狂使眼色,他拿不准那眼神到底什么意思,“我、我也要吗?” 楚喻点头,“当然!你坐我前面,在神光庇佑的范围内嘛,而且一个苹果怎么够吃!” 章月山想想也觉得有道理,那么多个神,一个苹果肯定不够分。于是,他把自己早上没吃完的奶油泡芙上供了。 李华正在写英语作文,搁下笔,“我我我!马上!” 说着,他在包里掏半天,找出一个榛子巧克力,双手放到楚喻课桌上,“神光庇佑!” 方子期恰好拿卷子过来,找章月山和李华讨论题目。见这场面,一拍脑门儿,“妙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冲回自己的座位,拿了一个香蕉过来,虔诚地放到楚喻课桌上,双手合十,闭眼祈祷。“诸位大神,请一定保佑我这次能再前进五个、不,四个名次就够了!” 管逸阳故意从几人旁边走过,瞟了眼楚喻桌面上摆着的东西,吊梢着眼角,讥讽,“求神拜佛?呵,这是对自己的辣鸡水平心知肚明?不过,就算这些神佛法力再高强,估计也不能保佑你考试蒙的全对、冲进年级前二百二吧。” 楚喻唇角一翘,正想怼回去,就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的陆时走过来,站在管逸阳身后,“让让,挡路了。” 经过楚喻的课桌时,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颗薄荷糖,放到桌面上,“上供。” 楚喻眼里都是笑,“谢谢陆同学!” 梦哥抱着一个篮球,满头是汗地跟在陆时后面,见楚喻桌面上零零碎碎摆着不少东西,他翻来找去,最后找出一包餐巾纸,“希望各位大神不要嫌弃!” 李华眼尖,“餐巾纸包装上全是可爱的粉色草莓,梦哥你又被女生盯上了?” 梦哥抬脚踹李华的椅子,“就你眼尖!” 他抓抓自己的后脑勺,“这纸是有个挺可爱的女孩子,守在球场边递给陆神的。陆神说了句‘谢谢’,看都没多看一眼就走了。我不是怕那个女生下不来面子吗,就接了。啧,纸上竟然还喷了香水,这味道熏得我连打了三个喷嚏!” 李华和章月山一阵大笑。 楚喻回头看陆时。 陆时头发稍稍湿透,放下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把一张活页纸递给楚喻,“这十道题做了。” 两个星期下来,楚喻已经很习惯了,他接到手里,“好,做完了给你检查。” 午休结束,预备铃打响,教室里还是闹哄哄的。 章月山开始挨着让填国庆留校意向表。 楚喻倒数第二个填,陆时最后。 见陆时在“留校”选项前打勾,章月山坐回座位,小声问楚喻,“十一你和陆神都留校啊?” 楚喻正在做陆时出的题,闻言头也没抬,“对,不是十月八号回校,直接考试吗,陆时说,干脆在学校不回去了。” 而且,楚喻其实也不太想回家。 他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总想着等考出一点成绩了,再站到他妈面前,让她知道,他不应该那么轻易地就被放弃。 捏着笔的手指下意识地用力,绷得有一点疼。 他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这么想做成一件事,想证明一次自己。 深呼吸,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楚喻沉下心,继续做题。一边做题,一边想——这真的是他十七年来,学习最认真的时刻了。 国庆七天假期,班里几乎一半的人都留了校。 教室、图书馆、自习室,全是人,让楚喻有种根本就没放假的错觉。 期间,贺致浩给他打电话,让他出来玩儿。楚喻心想,我他妈题都做不完,哪儿有心思玩儿? 拒绝后,盯着手机发了会儿呆,楚喻活动了一下僵直的手指,继续做题。 十月七号下午,考场安排就贴在公告栏了。当头第一个,就是陆时的名字,第一考室,第一个。 而高二a班的考场分布也十分神奇。 他们班大半的人,都十分均匀地分布在前两个考场和最后两个考场,显而易见的,成绩差距巨大。 章月山在一号考场挂了个车尾,李华和方子期都在二号考场。而楚喻,鉴于他上学期连英语都是瞎写的,理所当然的在最后一个考场考试。 第二天一大早,楚喻就起来了。 他整个晚上都没睡好,一直做梦就算了,五点过被梦惊醒后,就睁着眼睡不着。 出了会儿神,他发现确实睡不着,干脆拿过枕头边放着的笔记本开始看。 陆时给他整理的复习资料,一个科目一个笔记本这么写的。 大半个月里,他把这几个本子的纸页都翻得起了毛边。 裹着被子躺在床上,见着陆时笔锋凌厉的字,楚喻心里莫名地没那么慌了。 七点过,楚喻起床。 刷完牙,他拿起手机,想给施雅凌发条信息,说自己今天月考。 但又想到,信息发过去,他妈妈应该也没时间看的吧? 最后还是算了。 换好衣服,楚喻打开寝室门,隔壁的门也正好打开。 两人往楼梯口走。 一路上没聊别的,楚喻自己嘀嘀咕咕地在背陆时给他勾出来的必考诗词和文言文填空。 陆时手插在口袋里,微微低着头,仔细听,时不时纠正。 匆匆去食堂吃过早饭,走到教学楼,楚喻考场在四楼,陆时在一楼。 “那我上去了。” 陆时把手里的一支黑色签字笔和一支铅笔递给楚喻。 楚喻奇怪,晃了晃手里的透明文具袋,“我带了笔的。” “考试时,要是静不下心,就想想,这是被学神光环笼罩的铅笔。” 楚喻整个早上第一次笑出来,他抬抬下巴,“那我呢?” “被我罩着的人。” 最后一个考场里,有楚喻不少熟人,最熟的就是贺致浩。 楚喻刚踏进门,就听见贺致浩的声音,“我们家喻少来了!” 楚喻笑骂,“滚,谁是你家的?脸越来越大了?” 贺致浩笑嘻嘻地抱怨,“放假找你你都不出来,忙什么啊?” “学习。” “卧槽!” 贺致浩赶紧拖了一张椅子,坐到楚喻旁边,“别人跟我说,你国庆都没回家,在学校天天刷题背课文,我还以为是唬我呢,结果你还来真的?” 他压低声音,“是不是打赌那件事?那个管逸阳也太他妈嚣张了,真把自己当回事儿啊?不用你动手,你发话,本少爷有八百种方法让他哭着跪下叫爸爸!” 楚喻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管逸阳是谁。 他摇头,“谁稀罕他叫爸爸?你有这空闲,不如多睡会儿觉,我学不学,跟管逸阳屁关系没有,我是因为,”他顿住,“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什么不明白?” 不过见楚喻真的没把那人放心上,贺致浩也就没再提,“行吧,那等月考完了,兄弟几个一起聚聚?你这开学一个月,都没怎么出来过,就连林家姐姐,都念叨你不知道多少次了。现在一个个的碰见我,回回开口都是,楚喻呢,怎么没见着人?” 楚喻心里算了算,发现还真是这样,他点头,“那行,考完了我有时间,一起聚聚。” “话就放这儿了啊,不准反悔!我马上打电话定地方!” “时间地方定下了,跟我说一声。” 楚喻看看时间,离开考还有二十分钟,他赶人,“可以告退了,我抓紧时间看看书。” 离考试还有十分钟,监考老师让把书和其它东西都交上去,说完,开始拿小刀拆试卷的密封袋。 楚喻把书交上去,从讲台回来,一路上看见,不少人都在运笔如飞地准备小抄。 有往自己手掌心上写的,有往桌面上抄,个个极为专注。 刚在位置坐好,有人拿笔戳了戳他的背。 楚喻回头,发现是认识的人,高一跟他一个班,不太熟,好像叫杨铮翔。 杨铮翔小声说话,“校花,小抄我多缩印了一份,你要不要?” 非常大方。 楚喻拒绝了。 他心里想——实不相瞒,你们做的那些小抄,我全会背! 这一刻,楚喻觉得自己,估计是这整间考室里,最牛逼的那个仔。 等试卷发下来,楚喻担心自己会忘,先翻到后面,把诗词古文填空给做了。 填完了他才反应过来——我日,考的句子,他竟然全都背过! 坐直了缓缓呼吸,楚喻不经意看见,坐他前面的那位同学,试卷都没看,拿起铅笔,花半分钟填完选择题的机读卡,然后,就开始盯着黑板上方的挂钟发呆。 而他左边那一位,正在写作文,写几个字换一行,跟散文诗一样,还没过多少时间,已经写完了大半页。 右边那位最厉害,把三张草稿纸裁开,折起了千纸鹤。 没一会儿,满桌子堆的都是千纸鹤。 至于监考老师,一个坐在讲桌后面玩儿手机,一个站在教室门口和人聊天。估计是半点不怕他们传答案抄袭——传来抄去,也不会考出花儿来就是了。 楚喻做了两道选择题,有点心浮气躁。 盯着陆时给他的笔发了会儿呆,继续做题。 临到交卷,楚喻的作文才打下最后一个句号。 他作文材料没看太懂,但陆时给他弄了一个议论文标准模板,他背得挺熟,写起来还算流畅。 考试的时间过得飞快,楚喻题做得慢,门门考试都要到最后一分钟才做完。 等考完最后一科英语,楚喻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他趴在课桌上,手都不想抬一下。 直到有人屈着手指,在他桌上轻轻敲了两下。 是陆时。 “你怎么上来了?” 楚喻抬眼,从下往上看陆时,说话都没力气,很虚。 陆时考室在一楼,电梯肯定挤不进去,上来得爬楼梯。 “走了。” 见楚喻没动静,陆时伸手,将铅笔直尺橡皮擦一一装进透明的文具袋里,顺手摸了摸楚喻细软的头发,“不走?” 楚喻慢吞吞地站起来。 跟着陆时走了几步,想起什么,楚喻又激动道,“我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考英语,连作文都写够字数了!还有还有,数学!那些题我竟然好多都认识!理综也是,真是太太太令人感动了!按照你说的,我会做的基本都好好做了,不会的没花时间看,反正看不懂。” “语文呢?” “我把空填满了的!” 楚喻一路上都很兴奋,说自己做物理时把公式忘了,笔头都差点咬断才想起来。 又说数学第二道题,跟陆时给他讲过的几乎一模一样,他肯定能得全分。 完了又吐槽英语作文,永远都是李华,不知道李华怎么有那么多外国朋友要来国内玩,还有那么多夏令营和比赛要参加。 陆时很耐心,走在楚喻身侧,安静听着,时不时应一句。 楚喻说得口有点干,停下来,又想起,“今天周四,我听老叶说,他们加班加点改卷子,应该明天成绩就能出来了。” 他声音里藏着紧张和忐忑。 “楚喻。” “嗯?” 陆时停下来,垂眼看他,“答应我,无论结果是什么,都不准哭。” 楚喻这次没有炸毛。 他听懂了陆时说的是什么。 “好。” 第29章 第二十九下 两人回到教室时,老叶还没来。 “做过的题竟然都错了!” 方子期抱着本题集,正捶胸顿足地大叹,“完了完了,我数学没考好,平均分要被拖死!” 梦哥抠开蓝色易拉罐,灌下可乐,听见方子期这句,瞪眼,“滚你妈,老子后面两道大题没做,都没说什么,你一道选择写错了,竟然还有脸哔哔!” 说完,他又郁闷地喝了一口冰可乐,“我数学物理最后三道选择题,全靠抓阄。监考老师在我旁边站了半天,真他妈看完我抓阄全程才走!老子抓阄的手都在抖!” 方子期捂着嘴,憋笑憋得肩膀打颤。 章月山安慰,“没关系梦哥,25%的正确率,要是运气好,说不定命中率还挺高!” “有道理,拼运气!” 梦哥话题一转,“说起来,” 余光瞄见楚喻和陆时进来,他连忙招手,“校花,陆神,快快快,一起来听!” 楚喻凑过去,“听什么?” 梦哥假模假样地咳嗽两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你们肯定猜不到,我考试的时候,前面坐的是谁!” 一听这里面有故事,几个人纷纷凑近,“是谁?” 梦哥摸摸后脑勺,一米八八的魁梧个子,有点腼腆,“就是、就是上次,球场边,草莓包装餐巾纸那个女生!” 章月山惊了,“卧槽,缘分啊!这都能再碰到?” 梦哥笑容越发灿烂,“对对对,那女生成绩比我好,上次期末考试发挥失利了才坐我前面。她说拿卷子给我抄,我虽然很动心,但怎么可能同意!” 楚喻没懂,“为什么不抄啊?”他恍然大悟,“原来梦哥你这么有操守!” 梦哥摆摆手,“校花,你怎么跟没长醒似的?这要是真抄了,我多没面子,还怎么在人女生心里留下光辉的印象?” 思考两秒。 楚喻醒悟,“原来梦哥你是看上——” 梦哥一把捂住楚喻的嘴,“小声小声小声!” 楚喻连忙点头,梦哥这才移开手掌。 楚喻当真换成小声说话,“梦哥你竟然看上人家了!” 这时,守在门口望风的同学喊了句,“老叶来了!” 众人各归各位,动作神速。 等老叶走进教室时,全班同学都规矩地坐在座位,安安静静。 老叶很满意,他手撑在讲桌上,呈一个梯形,道,“等会儿我们所有老师,都要集合去批卷子,没空管你们,你们一个个的,都自觉一点。明天出成绩,今晚估计是你们最后的狂欢,明天该哭的哭,该痛改前非的改,该请家长的请家长。” 老叶难得没有灌心灵鸡汤,估计是真的赶时间,几句话说完就走了。 桌椅移动,教室里喧闹起来。 生活委员在上面安排扯着嗓子安排值日,梦哥高声问有没有人要组队去打篮球。 楚喻收拾书包。 塞了两本题集到包里,突然想起,考试已经考完了,晚上不用再熬夜看书刷题了,就又把书放了回去。 陆时见他的动作,问,“晚上做什么?” 楚喻想了想,“估计……看看漫画?我的漫画书都三个星期没拿出来见光了,我再不陪陪它们,它们该是有多寂寞。” “嗯。”陆时颔首,“我去吃晚饭。” 见人往门外走,楚喻忽然注意到,陆时手上连根笔也没拿。 今晚是不准备刷题了? 楚喻没什么食欲,慢悠悠地走回寝室,把没看的漫画搬出来,挑了一本。 地上铺着浅色地毯,楚喻赤脚,拎着漫画书,靠着床边坐下来。 翻了几页,楚喻发现自己心浮气躁的,盯着书页上的图,有点看不进去,脑子里乱七八糟全是考试题。 考完之后,他心气虚,为了保护自己脆弱的小心脏,干脆没找陆时对答案,章月山他们对答案时,他也没有参与。 考定离手,他尽力了。 扔开漫画书,楚喻躺在地毯上,望着鹤望兰宽大的绿色叶片,出神。 如果考差了,哭是不可能哭的。毕竟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就是一速成,大神带的那种。 就是……大不了再来一次,努力学学,月考完了还有期中考,要是期中考都不行,那不是还有期末考吗。 反正,终归能让妈妈看看,我也是可以做到很好的。 在心里想了一圈,把最坏的心理准备做好,楚喻重新拿起漫画书。 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响起来。 楚喻起身,拎着漫画书去开门。 等看清门口站着的人,他愣了两秒,语速飞快道,“等我一分钟!” 门砰地一声重新关上。 楚喻望望自己寝室,抓抓头发,埋头开始收拾。 衣服都扔脏衣篮,鞋子通通摆好,桌面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扫进抽屉,衣柜门关上,枕头放好。 直到寝室能看了,楚喻才重新打开门,“那个……进来吧。” 陆时进门。 假装看不见没关好的抽屉、露出布料一角的衣柜门,以及皱巴巴的床单。 视线落在床边堆着的漫画书上,陆时自然地在地毯坐下,背靠着床,抬头问楚喻,“一起看?” “好。” 楚喻答应下来,没觉得有什么问题,问陆时,“你喜欢哪种题材的?我找给你。” “就看你最喜欢看的那本。” 楚喻把书递给陆时,自己在旁边挨着坐下。 陆时话不多,楚喻也没出声,室内安安静静的,只有书页翻动的细碎声响。 不知道是不是陆时自带沉心静气的效果,楚喻心里没那么慌了,好歹漫画终于能看进去了。 不过看了没一会儿,楚喻就感觉眼皮有点重,脑袋也发沉。 他基础太弱,准备时间又短,之前那三个星期,天天高强度学习,早上六七点起,晚上十二点睡,做梦都在刷题背书—— 完全是拼着一口气。 考完试,神经一旦松懈下来,整个人浑身上下提不起劲,疲惫得厉害。 陆时左腿伸直,右腿屈着,用膝盖撑着漫画书,一页一页翻。没看到一半,就感觉右边肩膀一重。 楚喻闭着眼睛,细软的头发摩挲着他颈侧的皮肤,呼吸平缓,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青影。 睡着了。 陆时停下翻漫画书的细微动作,静静坐着,没有再动。 第二天,楚喻拎着用保温杯装着的乌鸡汤,刚到教室,就被方子期堵了个正着。 “校花,你之前拿出来的那些神仙摆件,都还在吧?” “在,怎么了?” 方子期心绪不宁,焦急,“快快快,再给我拜拜,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大清早起来,眼皮直跳,我觉得我成绩估计要退步!” 楚喻问他,“要拜哪一个?” “文曲星,对,文曲星!” 楚喻把文曲星摆到桌面上,方子期双手合十,嘀咕了一大堆,也没人听清说的什么。 李华眼圈也是黑的,“学委,封建迷信要不得。而且成绩都出来了,你现在拜文曲星,成绩单上的数字还能凭空变了不成?醒醒吧你。” “考试前积极上供的人是谁?” 方子期又一脸深沉,“求神拜佛,只为心安,年轻人,你不懂。” 方子期刚说完,教室另一边就爆发出一阵哄笑。 一个男生音调起得很高,“哈哈哈,管逸阳,你要是升级当了爸爸,我们是不是也能沾沾光,混个叔叔来当当?” “我不想当叔叔,过年还得给侄子发零花钱,多不划算!” “反正人家有钱,说不定逢年过节,还会孝敬你!” 管逸阳嗓音拖得很长,“低调点儿啊,成绩不是还没下来吗,到底考的怎么样还不确定呢。” 音调高的男生笑得更大声,“管逸阳,这就是你不对了,你还真信某些人放得狠话啊?”说完,他捏着嗓子,叫了一声,“啊,你是我爸爸!” 几人哄笑。 方子期脸一沉,就要过去,楚喻叫住他,“成绩马上就下来了,现在他们蹦的多高,一会儿脸就有多痛。” 方子期觉得有道理,又打量楚喻,眼含期待,“校花,你心态真的超好,巨淡定!” 楚喻淡淡一笑,“我装的。” 其实他现在心里紧张的一批。 班主任老叶在众人望眼欲穿下走进来,陆时今天来得晚,跟在老叶身后进来。 “同学们都到齐了吧?” 老叶把一叠白色成绩单放下,眼睛里有红血丝,精神还不错。 “我昨天批卷子,又被诸位拓宽了视野。我满怀激动地走进办公室,戴上我的眼镜,拿起我的红笔,等我定睛一看,这阅读分析填的是什么和什么?这语言运用又是写的什么东西?我是这么教的吗?于是我决定跟隔壁班的老师换一换,去批作文。” 老叶一脸沉重,痛心疾首,“作文,百花齐放的作文,我竟然还批到了一首散文诗,估计就八句,不到七十个字。为了凑够字数,那位诗人,硬是将他那歌颂食堂菜做的好吃的散文诗,重复写了四五十遍!” 梦哥在座位敲桌子,“老师,你再不公布成绩,我就要因为心率过速原地爆炸了!” 老叶这才停下长篇大论,“好,为了避免罗嘉轩同学的当场死亡,那我们接下来,就来念念成绩。” 教室骤然安静下来,楚喻放在大腿上的拳头握紧,深吸了一口气。 李华低声道,“成绩单那一抹雪白,仿佛是报丧的!” 一边说着,一边把笔转得跟螺旋桨一样。 章月山没回话,手上又开始把魔方转的飞起。 老叶拿起成绩单,开始念。 “陆时,班级排名第一,年级排名第一,除语文年级排名第二外,其余科目均是年级单科第一,各科分数分别是……” 教室里,众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分部来的都还比较习惯,不就是碾压吗?碾压月月有,他们都淡定了,时不时还会赌一赌,陆神能甩第二名多少分。 本部的以前没跟陆时一起,个个转头望向陆时,瞻仰学神光辉。 有人小声吐槽,“这成绩,真是人能考出来的?陆神莫不是披了人皮的机器!” 章月山作为陆时迷弟,则是兴奋道,“陆神永远都是你陆神!” 陆时起身,去领了成绩单,脸上惯常地没有多余表情。 老叶接着念。 “杨雨潺……” “章月山……” “方子期……” 名次靠前的优等生名字一个一个过去,楚喻觉得呼吸发紧,心跳声一下下砸在耳膜上,连掌心都烫了起来。 直到他听见自己的名字。 “楚喻,班级排名21,年级排名199。英语148分,单科排名年级第二。” 老叶把分数和名次念出来,也挺唏嘘。 要知道,这成绩出来的时候,办公室里的老师,一个个差点惊得下巴脱臼。 英语老师还特意将楚喻的试卷拿出来看了一遍,最后感慨,“英语作文写得是真的好,听说他小学初中都是念的国际学校?不过这小学生字迹,看着好伤眼睛!” 笑容却是挡都挡不住。 楚喻坐着没动。 直到陆时从后面,喊了声“楚喻”,他才回过神来。 站到讲台前,老叶把成绩单递给楚喻,温和道,“进步非常大!” “谢谢老师。” 楚喻接下成绩单,迷迷瞪瞪地回到座位。 章月山和李华齐齐回头,章月山感慨,“牛逼啊校花!” 楚喻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盯着成绩单上的数字,觉得跟做梦一样—— 不,这成绩,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李华低着嗓音,“我舒服了,全身气血通畅,我刚刚可是一直盯着管逸阳,听见你的排名,以及英语考了148,他表情不要太震惊,满眼写着‘我不信我不信这是假的’!现在脸黑的都要滴墨汁了。他同桌一直往这边望,如丧考妣!呵,还想当叔叔,他就是跪下叫你叔叔,也要看你给不给这个机会!” 楚喻没理会什么管逸阳,他转过身,看陆时,“我、我——” “嗯。” 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陆时看着楚喻的眼睛,轻哑的嗓音带着点儿浅淡的笑意,“辛苦了。” 听见陆时说的这三个字,楚喻眼睛有点酸。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最后点点头,露出笑来。 第一节下课,梦哥拿出箭步上篮的水准,冲到楚喻旁边,一巴掌呼到楚喻肩上,亢奋地大声道,“我他妈校花牛逼!突击学习,竟然考进了前两百!你这什么脑子,啊?” 方子期也兴奋地要死,“我竟然仿佛要流下老母亲的泪水了!我明明才十七岁!” 楚喻被梦哥摇来晃去,也很开心,弯着眼睛笑,“我也觉得自己好牛逼,我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梦哥大笑,“我他妈就说,想让校花谦虚地说两句,类似,‘这次发挥还不够好,下次继续努力’这样的句子,不可能的!” 说着,他哎哎叹气,“就是有些人呢,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跪下叫爸爸了!” 转过头,望了眼,梦哥发现关键人物没在,“管逸阳那黑心崽子去哪儿了?难道是去找个偏僻地方,练习怎么叫爸爸了?” 楚喻没把这件事放心上。 他满心都在想,自己是中午给施雅凌打电话,还是等到晚上再打。 要不还是中午打,晚上他妈妈可能会加班,中午应该有休息时间。而且他现在,真的有点克制不住地,想把这个消息赶紧告诉他妈妈。 这时,教导主任出现在a班门口,“楚喻。” 楚喻抬头。 “来一趟我办公室。” 第30章 第三十下 楚喻把成绩单放书里夹着,先去跟班主任打招呼。 顺便又被老叶拉着夸奖了一通,英语老师也在旁边,楚喻被夸得恍惚,觉得自己就是天上那一颗闪闪发光的文曲星。 从办公室出来,楚喻看见,陆时手习惯性地揣在口袋里,正等在门口。 “我跟你一起。” 楚喻想,教导主任的办公室他去过好几次,熟门熟路的,真不用陪。但见陆时已经迈开步子往外走了,他跟上去——可能,陆时是有事要去找教导主任? 天气阴沉沉的,云层很厚,见不到阳光。 楚喻心情却很好,一路上都停不下来地跟陆时说话。 “我都没想到自己能考199名!做梦都考不到这么高的分数,”楚喻心里门清,他朝陆时笑,“谢谢你!” 陆时眼睛看前面,语气清淡,“谢我什么?” 浅色的眸子里蕴起笑意,楚喻掰着手指头开始数,“你给我的阅读理解答题模板、语言运用答题模板,勾出来的必考古诗文填空,还有作文模板,全部全部都用上了!还有还有,你挑出来的那些数理化的题型,道道精准,一道两道三道,我几乎每一道看着都好眼熟,你到底什么下凡的神仙?” 说完,他还弯下腰,从下往上去看陆时的脸,表情夸张,“陆神,你怎么这么厉害呢?” 陆时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好好走路。” 两人慢慢悠悠地走到教导主任办公室门口时,发现门是关着的。 楚喻敲门进去,“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话刚说完,楚喻就看见办公室左侧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人——管逸阳和房鸣哲。 他记得房鸣哲,管逸阳的前桌,大声说想沾光做他叔叔那个人。 脸上的笑容淡下去,楚喻移开视线,“老师,您找我?” 办公室不大,深棕色的实木办公桌后面,是一个书架,上面竖着不少《青少年心理学》、《文摘》、《教育心理学概论》之类的书。两侧各放置有三人式沙发,深棕色,充当会客区。 教导主任坐在办公桌后面,见楚喻进来,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楚喻同学,辛苦你过来这一趟,坐。” 见陆时跟着一起进来,他又道,“陆时同学如果没有急事,可以先回教室,下午再过来办公室找我。” 楚喻在沙发坐下,开口,“陆时是陪我过来。” “原来是这样,那陆时你也坐。” 等两人坐好,教导主任清清嗓子,“这次请楚喻同学过来,是想调查清楚一件事。” 他神情变得严肃,“有两位同学举报,这一次的月考中,楚喻同学存在作弊行为。” 听完,楚喻半点惊讶都没有,他神色镇定,视线从对面坐着的两个人身上掠过,回答,“我没有。” 教导主任看向管逸阳和房鸣哲,“房鸣哲,你把刚刚的话,当着楚喻的面重复一遍。” 房鸣哲似乎有些不安,他小幅度地挪了挪位置,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楚喻,眼里透出些许的胆怯,又像是鼓起勇气一般,开口道,“我……我这两天都睡不着,因为心里愧疚。我做的事情,很不应该,特别是对那些认真学习、想要取得好成绩的同学而言,太不公平。” 楚喻看向房鸣哲,“你做了什么事,愧疚的觉都睡不着?” 房鸣哲放在大腿上的手猛地握成拳,没有回答楚喻的问题,而是转向教导主任,“老师,对不起!这次考试,我帮楚喻作弊了。” 楚喻开口,“那这位同学不如说说看,你是怎么帮我作弊的?” 房鸣哲紧握着的拳头发起抖来,“就在男厕所,当时正好只有我们两个人,你问我,我是不是每次考试,都能考进年级前五十名。我说对。 然后、然后,然后你就让我考试时,给你发答案。” 房鸣哲闭了闭眼睛,“我不同意,说这样不好,考试是考的真才实学,作弊是可耻的。但你说,要是我不配合你,你就把我,把我——” 楚喻:“把你怎么样?” “把我开除出嘉宁私立!” 房鸣哲看向教导主任,嘴唇微抖,“老师,我错了,我、我家里没什么钱,我爸开出租,我妈是家庭主妇,他们把我送进嘉宁私立,非常不容易,我不想被开除……” 嘉宁私立有不少这样的学生。家境一般,甚至不太好。冲着学校提供的奖学金和学费住宿费减免,才放弃公立学校,来这里读书。 教导主任紧皱着眉,“所以你就帮楚喻作弊了?” 房鸣哲咬着下唇,点头,“嗯。” 他接着道,“楚喻还说,绝对不会被发现的,让我放心。最后一个考室,监考都不严,不会被抓到。” “好。” 教导主任又看向楚喻,“楚喻同学,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楚喻语气没有半点起伏,“在此之前,我跟这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房鸣哲猛地抬头看向楚喻,想说什么,但眼里闪过惧怕,又闭紧了嘴。 “楚喻,”房鸣哲旁边坐着的管逸阳开口,“我知道,因为我们打赌,让你压力太大。为了考出好成绩、保住面子,你才会不得已采取别的手段。对不起,那个打赌太幼稚了,我收回。但,”他双眼看着楚喻,真诚劝道,“可是,人能失去面子,但决不能失去做人的准则,楚喻同学,你说对吗?” 楚喻抬抬下巴,“你们的意思是,我因为跟你打赌,担心自己会输,所以威胁这个叫房鸣哲的,让他考试时递答案给我?” 管逸阳点头。 楚喻笑出声来,“啧,管逸阳,你是以为自己有多大的面子,让我因为一个根本就没有接受的赌约,跑去找人帮忙作弊?” 管逸阳被楚喻的笑容刺激,遮掩在身后的手抠紧沙发,他抿唇,又道,“对不起,我不应该意气用事,跟你打这个赌,导致你犯错。” 他说着,余光看见,教导主任已经又信了几分。 这种被宠坏了的二世祖,多半都受不得刺激。为了面子上能过得去,威胁别人帮忙作弊什么的,完全做得出来。 管逸阳心里涌起报复的快感。 在班主任把楚喻的成绩念出来时,无数人都朝他看过来。 惊讶的,恶意的,嘲讽的,看笑话的。 他甚至还听见有人在说,这下管逸阳多了一个爸,以后是不是就要改成楚逸阳了。而且这个新爸还这么有钱,不知道会不会给管逸阳发零花钱,改善改善伙食。 想到这里,管逸阳心里涌起一股憋屈的怒意,他直视教导主任,“老师,您会相信,一个进校以来,考试永远年级倒数,数学物理通通交白卷的人,会一夜之间,成绩突飞猛进,考进年级前两百吗?” 他一脸凛然的正义,“我不信,很多同学都不信!我们要求按照校规,给作弊的人处分,还大家一个公平的考试环境!如果楚喻因为校董儿子的身份,就能为所欲为,还不能处置的话,校方还有什么尊严和威慑力可言?” 楚喻听着,突然觉得管逸阳还不算笨。 管逸阳明显是认定他考出这个成绩,一定作弊了,所以选择直接揭穿。 至于,到底是谁配合他作弊的,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揭露他“作弊”这个事实。 完了还隐隐指向,如果不处理他作弊这件事,校方就不能服众。 教导主任也在考虑。 他觉得自己还算了解楚喻。 楚家这个小少爷,算是这些富二代富三代里脾气性格比较好的,但从来就没把学习放心上过,家里更是没有这个要求。 这一次突然考出这么好的成绩,又有打赌这回事,确实有很大可能,是运用了不太常规的手段。 但这个事情,不太好处理,他必须顾及到楚家的颜面。 他问房鸣哲,“有证据吗?” 这是已经下意识地偏向管逸阳和房鸣哲的说辞。 房鸣哲缩了缩脖子,畏惧的模样,“楚喻事先就吩咐说,为了防止留下证据,事后暴露,答案发给他之后,就马上删干净,一个字也不要留下。” 这是房鸣哲和管逸阳商量好的,把水全泼楚喻身上。教导主任见作弊这种事见得多,自然会帮他们补全细节。 他们打死也不相信,一个彻彻底底的学渣,只用三个星期的时间,就能考到年级199名去。 不是作弊,肯定也是偷试卷事先背了答案的。 一旦楚喻反驳不了,那这个罪名就坐实了。 到时候,就算教导主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个消息同样可以传出去。 楚喻,输定了。 隐蔽处,房鸣哲和管逸阳对视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 楚喻觉得很没意思。 果然学校大了,总会有那么几个傻逼。 他懒得再搭理管逸阳和房鸣哲,直接看向教导主任,“这两位同学,口口声声污蔑我作弊这件事,我挺遗憾。他污蔑我容易,我证明自己其实也很容易。” 管逸阳心里一跳,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接着,就听楚喻说道, “学校不是备着b卷吗?或者让老师们现场出题也行。卷子给我,我就在这里,当着各位的面,重新考一次。” 楚喻转向管逸阳和房鸣哲,眼里有明明白白的不屑,“看看我的分数,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房鸣哲和管逸阳怔坐在沙发上,后背上冒出一层冷汗—— 这跟他们预先设想的不一样! 教导主任颔首,“对,这个方法很好。既然楚喻同学愿意配合,我这就让教研室把b卷拿过来。” “麻烦老师了。” 楚喻又看向管逸阳和房鸣哲,挑起唇角,“只希望,等我做完卷子,某些同学,不要又说我提前偷看过试卷、背过答案。” 教导主任摆手,“不可能,因为是备用卷,只打印了一份,装在密封袋里。没有拆封,不可能出现泄漏的情况。” 没过多久,封在牛皮纸密封袋里的试卷就送了过来。 楚喻找教导主任借了一支笔,用书垫着,开始答题。 办公室里安安静静。 期间,教导主任接了两个电话,一直没走开。 做到最后一道大题时,办公室门外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砖上的声响。 很快,办公室门被敲响,一个穿米色职业套装的年轻女人打开门后,退到一边。 教导主任连忙起身迎过去,恭敬道,“施总,劳烦你百忙之中,抽空来这一趟!” 楚喻笔尖从纸面划过,“呲啦”一声,透穿纸张。 楚喻没有抬头。 直到熟悉的声音喊他的名字,“楚喻。” 捏着黑色签字笔的透明塑料杆,楚喻抬眼看过去。 他的母亲,施雅凌,穿白色领结真丝衬衣,手工剪裁的黑色西服外套,站在办公室门口,正朝他看过来。 “妈妈。” 楚喻出声,觉得声音仿佛都不是自己的,失控了一般。 他发现,自己已经有两三个月没见过施雅凌了。 一时间,竟然有了一丝陌生感。 施雅凌看向教导主任,“说说具体情况。” 教导主任连忙把事情原委都详细说了一遍。 他原本是想着,楚喻作弊这件事,事关名誉,谨慎起见,他报给了施雅凌的秘书。 没想到施雅凌亲自来了。 “知道了。” 施雅凌听完,看向沙发上坐着的管逸阳和房鸣哲,“是什么给你们的底气,如此不遗余力地污蔑楚喻作弊?” 她不是温婉的长相,相反,身处高位久了,自带凌人而强横的气场。 管逸阳脸色一白,房鸣哲更是呼吸都慌乱起来。 他们都没预料到,教导主任这么怕事,竟然把楚喻他妈都请来了学校! 楚喻看着这一幕,没有意外。 她母亲在外人面前,誓必是要维护他的,因为这关系着她自己,以及楚家的尊严。 低下头,楚喻将剩下的题目写完,随后举手示意,“老师,做完了。” 教导主任连忙接过数学试卷,比对标准答案,开始批改。 很快,他公布结果,“楚喻同学数学卷得了109分。” “不可能!” 房鸣哲骤然出声。 发现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他重重地咽下唾沫,嗓音嘶哑,“楚喻……他不可能会考这么多分!他怎么可能会考到这么多分?他肯定作弊了!就他的水平,不可能!” “房鸣哲同学,”教导主任看了眼冷着表情的施雅凌,呵斥房鸣哲,“事实已经证明,楚喻同学当场写完的这张卷子,得了109分!” 房鸣哲还要争辩,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陆时忽然开口,“我刚刚想起,我前几天在体育器材室,偶然听见一段事关隐私的对话。” 陆时话音刚落,办公室里就响起了一段录音。 “题拿到了吗?” 管逸阳的声音。 另一个男声道,“拿到了拿到了,我草啊,吓死我了,幸好我爸一二十年的习惯改不掉,抽屉的钥匙就扔在花瓶里,让我给找着了。逸阳,这几套卷子你先做完,把答案背下来。你成绩上上下下不稳定,但这一次,关键时刻,可千万别掉链子!考个高分,把那个姓楚的狠狠踩在地上,让那一帮二世祖还嚣张!” “行,我知道,肯定没问题。” 录音里,管逸阳还笑了笑,“你们太小题大做,就楚喻的水平,能考几分?” 房鸣哲的声音,全然不似刚刚的畏缩,笑嘻嘻的,“这可说不准,据说陆神不是在给楚喻补习吗,陆神猜题圈重点的水平估计逆天,所以保险起见,你赶紧把卷子做了!” 录音到这里结束。 “这段录音里,一个是管逸阳,一个是房鸣哲,另一个,是教研室主任的儿子,沈仲铭。我偶然碰见他们,鬼鬼祟祟,就跟了过去,最后录下了他们的谈话。” 陆时眉眼黑沉,眼神极冷,坐在沙发上,盯着管逸阳,“我突然很好奇,除了你,沈仲铭,房鸣哲,你们还有几个人,想泼楚喻一身脏水,把他踩下去?” 教导主任冷汗都下来了。 他开始埋怨自己的自作聪明。 楚喻疑似作弊,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给施雅凌的助理打电话,先打预防针,完了不管什么结果,反正赖不到他头上。 现在施雅凌人来了,却亲耳听见,自己的儿子,在学校里被同学排挤陷害。 “施总——” “这位……张老师,”施雅凌吩咐,“我想事情已经清楚了,至于怎么处理,有校规可以参考。” 她转向正在写物理试卷的楚喻,“跟我出来。” 楚喻放下笔,跟着施雅凌走出办公室,进到了隔壁空着的小型会议室里。 轻微的“啪”声,门被关上。 楚喻嗓音干涩,语气故意放得很轻松,“妈,您怎么过来了?” “十一点有个会,在附近,正好路过你们学校。” “嗯,您工作忙也要记得吃午饭,不然胃难受。” 说完这句,楚喻喉咙发疼。 教导主任怀疑他,管逸阳和房鸣哲陷害他,他都无所谓。 毕竟,他要是把类似的这些事一件件地放在心上,早就被气得猝死了。 再有,没作弊就是没作弊,每一分,都是他自己考的,他有底气。 但没了旁人的视线,面对施雅凌,楚喻放下撑起的淡定,突然觉得好委屈。 “妈妈,我没有作弊。这一次月考,我考了年级199名,英语还考了年级第二,班主任说——” “楚喻。” 施雅凌打断楚喻的话,见他眼尾泛红,有点委屈的模样,眉一皱,“我不管你成绩怎么样,好还是不好。也不在意你考试做没作弊,或者人际交往是否出了什么问题。这些,都是你的事。我不希望,你像一个弱者,连这些小问题都无法解决。我很忙,没有这么多时间帮你解决麻烦、观看这种未成年人间不成熟的、斗气的闹剧,明白?” 楚喻怔住。 这一瞬间,呼吸发紧,连带着心脏的位置都泛起扯痛来。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颤了颤,“妈妈,我——” 他想说,我以前不懂,但现在我懂了。我月考成绩进步了很多,我认真学,还是很厉害的。我其实很聪明,我能专心学习,这大半个月,我一页漫画都没看。 所以,您能不能不要那么轻易地就放弃我。 您看看我。 施雅凌起身,真丝衬衣白色的领结划出弧度,“我先走了。” 楚喻低着头,没出声。 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 他偏过头,看着施雅凌的背影,哑声喊,“妈妈——” 施雅凌回头,蹙眉,“还有什么事?” 手指下意识握紧,楚喻摇摇头,哑着嗓音,“没事了。” 会议室的门被重新关上。 安安静静的,半点喧闹都没有。 皮质的座椅围着椭圆的会议桌,灯没有开。 楚喻站在原地,看着在光线中上下浮动的微尘,忽然弯了弯嘴角。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施雅凌根本就不在意,他到底是真的作弊了,还是被冤枉、陷害。 也不在意他考了多少分,是进步,或者退步。 她的唯一要求,就是他健康,开心,平安,不要遇到任何危险、惹任何麻烦,浪费她的任何时间和精力。 她早就已经,彻彻底底地放弃了他。 楚喻觉得有一点冷。 冷意沿着脊椎往上窜,又通过无数神经,蔓延到全身。 他慢慢蹲在地上,抱着自己,恍惚觉得手指僵硬,呼吸都难受。 没有阳光,铺天盖地的阴冷朝他涌过来。 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又重新关上。 很轻的脚步声。 楚喻反应迟钝地转过头,看见一个人朝自己走过来,逆着光。 是陆时。 站到楚喻面前,见他红着眼尾,满眼迷茫地仰头望着自己。陆时像蹲在学校的矮墙上,拉楚喻上去一样,伸出手。 楚喻视线定住。 他看着递到眼前的手。 冷白的肤色,青色的血管,以及他咬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指尖。 十几秒后,楚喻小心翼翼地把手放了上去。 握紧,将人拉起来,陆时嗓音是一贯的清冷,“要安慰吗?” 楚喻怔怔看着他,没答。 陆时没有再问,抬起手臂,把人揽进怀里。 “虽然让你答应我,无论什么结果,都不准哭。但如果想哭,可以悄悄哭,我假装不知道。” 楚喻低低地应了一声,鼻音很重。 “陆时。” “嗯,我在。” 楚喻抬手,环住陆时的腰,收紧。 手指紧紧攥着陆时的衣服,带起一圈褶皱。 “陆时。” “我在。” 陆时低头,嘴唇蹭过楚喻的耳朵,轻声道,“最后一次为她哭,好吗。” 许久,才传来楚喻的回答,声音很轻,尾音还在发颤。 “好。” 陆时勾唇,安抚地揉了揉楚喻的头发,“很乖。” 会议室空荡。 陆时抱着人,看向紧闭的门,想起刚才他等在门口时,听见的对话,以及从他身旁经过的施雅凌。 是你亲自将他推到我身边。 你不要,我要。 第31章 第三十一下 教务处效率极高,第二天一大早,张贴栏上就贴出了处分公告。 不少人都围着在看。 “管逸阳?这名字好耳熟!” “这不就是跟校花打赌那个人吗,我记得,校花没搭理,还说自己不可能有这么丑的儿子哈哈哈。问题来了,管逸阳要去跪下叫校花爸爸,校花到底给不给这个机会呢?” “啧啧,偷卷子作弊,行动力很强啊,不过,我印象里,他成绩还可以啊?” “担心呗,怕自己没发挥好,真的被校花碾压,到时候拉不下面子。这人人品不太行,活该贴这儿出名。不过校花太他妈牛逼了,有些人的脑子真羡慕不来!” 梦哥冲进教室,跟边境信使八百里加急冲进宫里一样,“报!大快人心!管逸阳他们三个出名了!” 章月山去吃早饭时,也看见贴出来的处分公告的,开始交换八卦,“据说因为卷子被偷出来的事情,教研室主任被校长他们拉过去轮番骂。要我摊上沈仲铭这种坑爹一把好手的儿子,我头发三十岁就得白!” “谁说不是呢!”梦哥拖过一张椅子,眉飞色舞的,“我也舒服了,管逸阳他们太特么输不起了,老子实名看不起他们,以后见一次嘲讽一次!” 他余光瞥见,座位上的楚喻一直没说话。 歪头一看,“咦,校花,好久没见你看漫画了!” 楚喻嘴里含着一颗糖,抬起头来,笑道,“考试都考完了。” “对!”梦哥一拳砸自己手心上,“有道理有道理,是时候把错过的漫画书全补上了!” 他把椅子挪近,“对了,之前是不是出了一部新的,讲篮球比赛的,叫热血、热血——” “《热血对抗》,我有,在寝室的,晚点给你。” “校花你是好人!” 楚喻点点下巴,又低头,继续看手里翻开的漫画。 章月山见楚喻垂着的脑袋,总感觉楚喻情绪似乎不太好。 明明昨天上午都还好好的,去了一趟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回来,整个人就恹恹地没精神。 楚喻也发现自己状态不太对。 好像连手里的漫画书,都不太能激发起他的兴趣。 前面三个星期,大半个月的时间,每天缠着陆时问题目,背书、学习、刷题,梦一样,全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再回想考试、下发成绩时,那种忐忑、紧张、开心和满足,以及期待的心情——如同吹出来的七彩泡泡,一戳,就碎了个干净。 指尖捏着书页,楚喻觉得,都挺没意思的。 将漫画书大剌剌地扔到一旁,楚喻趴下,闭眼开始睡觉。 大课间,后门有人喊,“校花,有人找!” 楚喻睁开眼,往门口看,发现是贺致浩。 他懒散地起身过去,站到走廊的栏杆旁,问贺致浩,“什么事?” 贺致浩开口就来了句,“我们喻少牛逼!” 楚喻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哪儿牛逼了?” 贺致浩开始瞎吹楚喻,“你看看你英语那一栏的分数,一百四十八啊!本少爷连你零头都没考到!还不牛逼?我要是能考你这个名次、你这个分数,我爸我妈估计做梦能笑醒,在酒店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楚喻神色淡下去。 心里已经附上一层坚硬铠甲的位置,微微疼了一下。 他岔开话题,“贺叔叔不是想让你出国吗,你英语次次都考这么点儿分数,他不焦心才怪。” 贺致浩耸耸肩,“我还真不太想出国,就算拿了野鸡文凭回来,圈子里谁不知道那个文凭到底几斤几两?要我真有你哥你姐的水准,拿那种世界top5的学校的文凭,才叫牛逼!再有,国内多好玩儿,从小到大交际圈全在国内,出去了鸟都不认识,有毛意思!” 他又想起来,“对了,时间地点定好了,林姐姐他们听说你出关,直接从外地飞回来,还是你面子够大!” 楚喻越过走廊的栏杆往楼下看,问,“时间地点?” “星期六晚上八点,尤利西斯,你自己去还是我接你?” “你要接的人那么多,我就不占位置了,我自己过去就行。” 因为国庆节调休,星期六也上了全天课。 楚喻没拿书包,准备空着手走。 想起什么,楚喻转过身,跟他后桌说话,“陆时。” 陆时捏着铅笔在刷题,抬眼,“嗯?” “我一会儿出去玩儿,在尤利西斯,跟贺致浩他们,还有些熟悉或者不太熟的朋友。陈叔车停在校门口,送我过去。” 楚喻说完,怔了怔——他为什么要跟陆时报备行程? 转念一想,大概是之前养成的习惯。 前三个星期里,陆时要求他,把中午做哪一科的题,晚上计划复习哪些知识点,或者早上背会了哪些公式,都告诉他。 这样做的效果显而易见。 陆时对他学习的进度非常清楚,补起课来也很有效率。 不过成绩考好了,又有什么用。 见楚喻说着就走了神,陆时问他,“喝酒吗?” 楚喻回神,“贺致浩他们肯定会喝,我不喝的。” “嗯,要是喝了酒,记得给我打电话。” 车停在“尤利西斯”私人会所的门口。 彩色灯牌的光洒下来,地面的方砖被映出红橙交错的色彩。 喷泉哗哗,张着翅膀的天使趴在石头上,似在酣眠。 门童快步迎上来,将车门拉开,笑着躬身问好,“喻少,晚上好。” “晚上好。” 楚喻下车。 他穿黑色潮牌长袖t恤,深色牛仔裤,身上是张扬的少年气息,清清爽爽。 跟着引路的服务生到包厢,门刚打开,里面就传来一阵狼嚎。 楚喻听出来了,是贺致浩在唱歌。 见楚喻进来,贺致浩就着话筒,停下一个字也没在调上的歌声,“话筒呢!楚喻快来,一起唱!” 楚喻坚定拒绝——他很有经验,不管再厉害的麦霸,一旦跟贺致浩一起唱歌,都会被带偏,无一例外。 林望兮在沙发招手,“楚喻,这里!” 楚喻坐过去,笑着打招呼,“林姐姐,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没见了!”林望兮指指脖子上戴着的项链,“谢谢你的礼物,非常喜欢,戴上就不想取下来!” 林望兮穿白色的真丝长裙,是非常明媚的长相,头发简单扎成马尾,干净利落。 “你喜欢就好,当时实在不知道送什么了,想起你以前提过一句,说喜欢乔治·罗娜新出的那套首饰,就托人去买了。” 楚喻说得很简单,林望兮却很清楚,这套首饰很不好买。她领了这份心意,又道,“怎么了,心情不好?” 她年纪大两三岁,向来都把楚喻贺致浩他们当弟弟看。见楚喻倒了一杯冰水,小口小口喝,有些担忧。 楚喻晃了晃手里的水杯,听里面冰块碰撞的清脆声。 听林望兮问,他摇头,“没有,就是没什么精神。” “嗯,反正照顾好自己,最近开始降温,注意别生病。” 林望兮又提醒楚喻,“贺致浩他堂哥也来了。” “他也来了?” 楚喻对贺致浩的堂哥观感不太好。 他跟贺致浩玩儿,偶尔会遇见贺致远。 跟贺致浩大大咧咧直神经、喜欢玩儿的性格不同,没比他们大两岁的贺致远,总给楚喻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他好几次,都发现贺致远在盯着他看,眼神很奇怪。 楚喻反感这种眼神,就告诉贺致浩,少把贺致远往自己面前带。 林望兮知道这一点,替贺致浩解释,“贺致远正好也在这里玩儿,撞上了。” “嗯。” 聚一起,总免不了唱歌喝酒玩游戏。 见楚喻兴致不高,贺致浩没硬拉着他玩儿,反倒扔下手里的骰子,坐到楚喻旁边,“不玩儿了,本少爷来陪你聊天!” 楚喻笑他,“别的人都玩儿这么开心,你能稳得住?” 钻石耳骨钉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贺致浩耸耸肩,“兄弟心情不好,哪儿有自己去开心的道理?” 他也没追问楚喻到底是为什么心情不好,瞎出主意,“喝不喝酒?你要喝,我给你点味道好的,尝尝?说不定喝醉了睡一觉,那些不开心啊,难过啊郁闷啊,打个嗝就没了。” “酒的味道不都差不多?” 楚喻话是这么说,却没有拒绝,“你点吧。” 贺致浩打了一个响指,招呼守在门口的服务生过来,报出一个法文名字,“来两瓶,用巴洛克教堂那个水晶玻璃杯。” 说完,他转向楚喻,“兄弟懂你,要是酒杯丑了,你肯定不爱喝。那个叫巴洛克教堂的杯子,装上酒,真的好看,绝对符合你的审美!” 等酒和酒杯送上来,服务生用开酒器打开酒瓶,将琥珀色的酒液倒进杯子里。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巴洛克风格的教堂里,被阳光透射的彩绘玻璃花窗。 贺致浩洋洋得意,“没骗你,好看吧?” 楚喻点头,端起酒杯,凑近了看,笑道,“很漂亮。” 贺致浩夸张地吁口气,“你可总算是笑了!” 他也端起酒杯,“来,尝尝好不好喝。” 于是,等林望兮接个电话回来,就发现,贺致浩和楚喻面前摆着的两个酒瓶,已经见底了。 大部分都是贺致浩喝的,但楚喻也喝了有三四杯。 见楚喻眼神迷茫,没什么焦距,眸子里跟蕴着水一样,轻轻一晃,就会溢出来。林望兮夺下楚喻手里半满的酒杯放到一边,问贺致浩,“你又不是不知道楚喻的酒量,还拉着喝?” 贺致浩还很清醒,他大叫冤枉,“林姐姐,我是看楚喻心情挺不好的,估计遇着什么事儿了。就想着,喝醉了睡一觉,说不定心情就好了。” “歪理!” 林望兮瞪了贺致浩一眼,又叫楚喻,“楚喻,怎么样?” 楚喻抬眼,看了看林望兮,又低下头,安安静静的。 “这是醉了。”林望兮拿过自己的包,“走,把人送回去。” 见贺致浩还想留下,林望兮扬起描画精细的眉尾,“怎么,你们两个未成年,还想在这里开房过夜了?要是出了什么事,你看他哥他姐不把你削成片!” 对着楚喻,林望兮声音又柔和下来,“楚喻,走,我们回去了。” “回去了?” 楚喻迷茫两秒,忽然想起什么一样,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他嗓音含糊,又低,贺致浩坐得近,也只听见“来接我”三个字。 跟在场的朋友一一打好招呼,贺致浩和林望兮扶着楚喻往外走。 贺致远也跟了出来。 贺致浩奇怪,“哥,你也要走?” 贺致远笑容温文,“嗯,家里来电话催,让早点回。” 视线转向低着头的楚喻,“楚喻这是?” “多喝了两杯酒,我跟林姐姐送他回去。” 电梯到了,贺致远又问,“阿浩,你扶得住吗,要不要我搭把手?” 说着,伸手准备去扶楚喻。 楚喻往后退了一步,避开。 很明显的拒绝。 贺致浩觉得这场面有点尴尬,打哈哈,又连忙扶楚喻进电梯。 等到了大堂门口,楚喻不愿走了,说要等人来接他。 想着楚喻打过电话,估计是家里司机,贺致浩和林望兮就陪他等。 贺致远也没走,三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过了十几二十分钟,贺致浩突然看见一个人正往尤利西斯过来。 “卧槽,陆时?” 林望兮正在玩儿手机,闻言抬头,“认识的人?” “嗯,我们学校学神,成绩逆天,估计脑子先天就跟我们长得不一样。开学还跟楚喻不太对付,后来好像又好了,前段时间,还给楚喻补课来着。” 贺致浩就是有点奇怪,陆时怎么到这里来了。 林望兮仔细看。 陆时穿简单的黑t恤,黑色裤子,经典款运动鞋。身形是少年人特有的瘦削,有种冷淡的气质,五官俊朗。 正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这样的外形气质,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着迷。 她打趣,“你们学校的颜值都这么高,你会不会日常自卑?” 贺致浩撩了一把头发,“胡说,本少爷风流倜傥!” 林望兮大笑,又仔细看了两眼,觉得那个人似乎……有些面熟? 陆时走近,停在贺致浩面前,“你好。” 贺致浩挺懵。 在学校,他跟陆时连个点头的交情都没有,没道理在这里遇见了,还特意来跟他打招呼的。 他小心回了句,“你好。” 陆时看向楚喻,“我来接他。” “啊?” 贺致浩没反应过来,“接谁?” “楚喻。” 一旁站着的贺致远插话,“楚喻喝了点酒,我们不放心。” 言下之意就是,不是一个阿猫阿狗,能随随便便,说接就接的。 陆时没答,只看向楚喻,“楚喻,来。” 楚喻正歪着脑袋打瞌睡,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迷迷瞪瞪地抬头,看见陆时站在眼前。 “陆时……” 他脚步迈开,就准备走过去。 但他正醉着,脚下打晃,身形一歪,就扑到了陆时身上。 利落地伸手把人抱稳,陆时道,“二十分钟前,他给我电话,让我来——”陆时话一顿,又很快续上,“接他。” 楚喻脑袋埋在他肩膀的位置,正猫一样,轻轻舔他颈侧的皮肤,呼吸有几分难耐。 估计是饿了。 拍了两下怀里人的腰做安抚,陆时没再耽搁,“我先带他走了。” 人行步道旁边,是高大的梧桐树,枝叶茂密。 陆时站到昏暗处,背靠树干,抱着人,一只手将衣领往下拉了拉。 楚喻盯着露出的冷白色皮肤,没有动,而是望向陆时。 “嗯,咬吧。” 楚喻这才蹭过去,咬住了陆时的肩膀。 肩膀处传来轻微的痛感,有些痒。 淡淡的酒气绕在鼻尖,陆时垂眼看着两人融合在一处的影子。 车轮碾过地面,一辆黑色保时捷停在路边,驾驶位的车窗玻璃降下,露出贺致远的脸。 他看见,楚喻趴在陆时怀里,半点不肯分开,无比依赖的模样,全然没有面对自己时的抗拒。 两人视线对上。 夜风吹过,有宽大的梧桐叶片缓缓落下来。 陆时手掌上移,揉了揉楚喻的后颈。 微侧过头,唇角蹭过楚喻的头发,陆时眉眼冷戾,宣示主权一般,朝贺致远无声道, “我的人。” 第32章 第三十二下 老式路灯光线晦暗,办理各种证件、开锁、卖药的小广告,在金属柱身上贴了一圈,雨打风吹,纸都泛着黄。灰扑扑的水泥外墙上,“和谐邻里”宣传画没有粘稳,被风吹得呼啦啦响。 从低矮的楼门进去,是狭窄的过道,以及绿漆都快掉完了的楼梯栏杆。声控灯被惊动,亮起橘黄的光。 楚喻迷糊,半睁着眼打量周围,嗓音绵软,“我们去哪儿?” “我家。” 停在门前,陆时一只手把人捞在怀里,另一只手拿钥匙开门。 楚喻脑子转得慢,吸了血,又全身发软没力气。直到听见“砰”的关门声,才反应过来,他是到了陆时的家。 灯打开。 整洁,干净,以及空荡。 楚喻看着室内的摆设装饰,觉得有点冷。 房子里除了必须的家具,没有其它任何装饰。 狭窄的客厅里,墙面刷得雪白,刚好摆下一张木桌和一张双人沙发,纤尘不染。卧室门开着,能看见样式老旧的书桌上面,堆放有不少习题集和教辅资料。 楚喻是个很乐于享受的人,习惯把自己住的地方,布置得精致、温暖、舒适。地面铺地毯,白墙上一定要挂上漂亮的挂画。书架上不会只放书,还会有各式小摆件小玩意儿。至于桌面,零零碎碎不少小东西。完了还会在房间里摆上绿植,增添生机绿意。 坐在沙发上,楚喻捧着陆时递来的水杯,恍然有种,陆时几乎杜绝了一切耽于物欲的享受的感觉。 就像苦行僧一样,把自己周围所有会动摇心智的东西,一律摒弃。 又想起祝知非曾经跟他提起过,陆时是一年多前的暑假,才一个人搬到青川路。 而这里,是他妈妈的房子。 “楚喻。” 楚喻抬起头,脑子转不过弯地答了一声,“到。” 陆时眼里带起一丝笑意。 “你坐着,把水喝完,我去洗澡。” 楚喻捧着水杯,点点头,“好。” 陆时说完,转身往卫生间走。 一边走,一边双手交叉,拉住衣摆往上,将黑色t恤脱了下来。 他身形瘦削,脱下衣服后,却能看见紧致的肌肉,极具线条感。黑色长裤将长腿包裹,裤腰在劲瘦的腰间围了一圈,衬出肤色的冷白,欲迷人眼。 楚喻移不开视线。 甚至连水都忘记喝了。 仿佛知道楚喻在看自己,陆时侧过身,“想看多久?”尾音轻轻上扬,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见楚喻怔怔望着他没说话,陆时又留下一句,“专心喝水。” 这才走进了卫生间。 等陆时半湿着头发,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时,楚喻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脑袋歪着,呼吸均匀,头发自然地垂落,掩住了眉尾。 杯里的水已经喝完,被双手松松握着。 进到十月份,已经开始降温,夜里泛凉,他有点畏冷地蜷缩。 陆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发现,家里多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令他排斥。 走近,陆时没有试图叫醒楚喻,而是弯下腰,把人抱了起来。 很轻。 将人放到卧室的床上,陆时又从柜子里,拿出洗干净的薄被,搭在了楚喻身上。 关上灯,陆时躺在了楚喻旁边,闭眼睡觉。 楚喻做了一个梦。 整个世界的时针仿佛被拨慢,每一秒都无限拉长。 密闭的会议室里,他站在原地,看着他妈妈眉心逐渐皱紧,眼里是满满的不耐烦,开口道,“我早就已经彻底放弃你了。” 每一个字的音节都被拖得很长很长。 最后变成冰棱尖针刺过来。 画面变换,是小时候,他逃了家教的课程,悄悄跑到花园里看蚂蚁。还折了一朵花,准备送给妈妈。 转过身,就看见施雅凌站在草坪上,吩咐,“除了礼仪,以后不用给楚喻安排其它课程了。” 他全然没有察觉到什么,把手里的花递给施雅凌,笑道,“妈妈,给你——” “楚喻,我已经彻底放弃你了。” 手里的花迅速枯萎,灰一样散落,他惊惶,“妈妈,为什么要放弃我?” 画面一转,他的姐姐楚晞走过来,“妈妈只在乎对她有用的人,其余的人,她都吝啬于花费任何的精力和关注。楚喻,你还不明白吗?” 我明白的。 我现在已经明白了。 从梦境转醒,楚喻闭着眼,感觉自己似乎出了一层冷汗,额头泛起凉意。太阳穴昏胀难受,还有一点惊醒时的心悸。 睁开眼,视野里俱是漆黑,没有光亮。 他发现有些不对劲。 床很硬,盖在身上的薄被柔软,还带着一股熟悉的干净味道。 “做噩梦了?” 轻哑的嗓音就在耳边,很低,还有两分被吵醒的不悦。 楚喻呼吸一滞,朝着音源的方向偏过头,不太确定,“……陆时?” “嗯。” 陆时似乎侧过了身,又重复问,“做了什么梦?” 楚喻不想提。 黑暗里,却有手指触碰到他的鼻尖,随后移到眼下,将他眼尾的濡湿拭干净。 指尖带着温度,楚喻微微瑟缩,觉得仿佛被火星烫了一下。 陆时嗓音很轻。 “我听见你在喊妈妈,问她为什么要放弃你,还哭了。” 果然是个小哭包。 最难以袒露的那一点心绪,被毫不委婉地揭露出来。 陆时仿佛利剑长戈,用锋利的刀刃,掀开最血淋淋的那一道伤口,不给楚喻半点躲避与喘息的机会。 楚喻没说话。 他侧躺着,双腿屈起,蜷缩——是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许久,楚喻才轻声道,“你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专心专意的,满心投入的,做了这么久的无用功。” “满以为,证明给她看,我很厉害,就能让她对我改观。但实际上,她早就在我没意识到的时候,就高高在上地进行宣判,彻底放弃我。她根本连一眼也不会再看我。” 他压着嗓音,迷茫又自嘲。 “可是我呢,自以为是,非要卯足了劲儿,一口气,冲到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了,才清醒,才认清现实。” “像个笑话,真的太可笑了。” “你觉得自己很可笑?” 陆时问他,“还记得跟你说过的吗。” “嗯。” 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准哭。 黑暗里,陆时的嗓音冰泉一样,泠泠地撞在耳膜上。 “既然定下一个目标,并愿意去做,那就要认清这其中的风险。有些事,并不是你去做了,竭尽全力地去做了,就能达到预想中的目标。” 陆时停下话,嗓音沉如深潭,“得到一个答案和结局,终归比,走在漆黑的路上,无论怎么做,出口都遥不可及,那种无望的无力感要好。” 楚喻觉得,陆时似乎是在说他自己。 他第一次听见陆时用这样的语气。 没敢问下去。 楚喻本能地意识到,这是陆时的禁区,不允许任何人涉足的区域。 翻过身,平躺在床上,楚喻望着天花板,隐隐能看清顶灯的轮廓。 他胸廓起伏,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大不了,对吗?” “嗯。” “我以为,比起被放弃这件事,你突然变成需要吸食人血的怪物,会让你更难接受。” 楚喻奇异地被安慰到了。 对啊,我都要靠吸血才能活了,还有什么是大不了的? 这段时间都没好好睡过一觉,一旦暂时将自己说服,楚喻就打了个哈欠。 他裹紧薄被,很快就昏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大清早,楼下的喧嚣还没起,魏光磊就敲响了陆时家的门。 隔了一会儿,门打开,陆时站在门口,眉间压着烦躁。 知道他起床气重,魏光磊赶紧亮了亮手里端着的东西,“我妈熬了汤,熬了整整一个晚上,特别香。她让我立刻马上给你端过来,不让你错失这热气腾腾的美味!” 陆时让开身。 魏光磊进门,“你——” 刚说了一个字,就被陆时打断,“不要说话。” “啊?”魏光磊没明白,觉得,他陆哥这起床气症状是越来越严重了。 陆时懒得解释,指指卧室。 魏光磊奇怪,两步过去,在门口看了一眼。 床上,鼓着一团隆起,一个人陷在柔软的枕头里,露出半边侧脸,裹紧被子,正睡得很熟。 是楚喻。 好看的人就是睡着了也好看,魏光磊琢磨着,把这场景拍下来,随便扔电视上,估计都能用来给床垫枕头什么的打广告。 他刚想去问问陆时,小少爷怎么睡这儿了,往回撤的视线突然定住。 “我日。” 魏光磊无声地骂了句粗口。 他视线停在楚喻露出来的手上。 挺白的手指,正攥着一件衣服,灰色。 陆时满打满算,衣服没几件,换着穿。 魏光磊记得清楚,他陆哥有两件灰色t恤,纯棉,他们一起买的,被陆时拿来充当睡衣。 现在,其中一件,挂在阳台上晾着,被风吹来吹去。 另一件,楚喻正攥着睡觉。 再回头看陆时身上套着的白t恤,魏光磊脑子里蹦出一点想法,但又不太明确。 凑过去,魏光磊放低嗓音,小心问陆时,“陆哥,小少爷手里抓着的,好像是你的衣服?” “嗯。” 陆时眉眼淡淡,压着点儿没睡醒的躁意。 “他睡沉了,攥着我衣服不放,干脆就脱下来,给他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下 魏光磊认真思考,此时此刻,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对。 但转念一想,大男人别那么经不起吓,自己可是连挑鱼刺这样的大场面都见过的人,淡定! 将手里端着的不锈钢保温桶,放到房子里唯一一张桌子上,魏光磊催促,“赶紧赶紧,我妈吩咐了,让我一定盯着你喝完!” 然后他看见,陆时进厨房,从碗柜里拿出一个瓷碗一个小勺,把汤盛了半碗出来,放到旁边。 “家里还有,我一会儿回去喝,不用分给——”魏光磊卡壳。 他转头看看关着门的卧室,再看看面前的汤碗。 呸!是给他倒的才怪了。 惊着惊着,也就淡定了。 魏光磊坐下,“对了,小少爷昨晚怎么睡你这儿了?” 陆时解释,“他喝醉了,打电话让我去接,太晚,就带回来了。” “不是……”魏光磊觉得这句话怪怪的。 他陆哥这房子,从来没带过人回来,更别说睡床上过夜了。 而且,“小少爷喝醉了,不是应该叫他家那个司机开车去接吗,怎么电话打你这儿了?” 陆时垂着眼喝汤,神情看不清。 他回答,“走之前,我跟他说过,要是喝酒了,就给我打电话。” 魏光磊心尖上突地跳了一下。 我想让他需要我,依赖我,再离不开我。 他还清楚地记得陆时说过的这句话。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魏光磊干脆闭了嘴。 等陆时喝完汤,把保温桶洗干净放好,魏光磊也没急着回去。 他坐到沙发上,拿手机打游戏,抬手臂挥了挥。 “陆哥,我准备练一个新英雄,你给我指导指导?” “行。” 陆时索性挑了本习题集,捏着支铅笔,坐在沙发另一边刷题,时不时给魏光磊两个出装建议。 楚喻睡醒,开门出卧室,看见的就是这个情景。 他才起来,又喝过酒,脑袋昏沉,迷迷糊糊地不太清醒,“陆时?” “嗯。” 陆时停下算题,笔尖指指方向,“牙膏牙刷在卫生间,淡蓝色那张毛巾是你的。” “好。” 楚喻拖着步子到卫生间洗漱,没一会儿又探个脑袋出来,“陆时你家有吹风机吗?” “没有。” “哦。” 隔了一会儿,卫生间门再次打开,楚喻不太好意思,“那个……能借件衣服穿吗?我身上这件一股味儿!” 陆时起身,从衣柜里拿了件白t恤出来,扔给楚喻。 花了半个小时,楚喻才从卫生间出来。 沙发上只剩魏光磊。 半湿着头发,楚喻张望,“陆时呢?” “卧室里,接电话呢。卧槽这他妈三个人来围我,也太看得起你爸爸我了!”魏光磊想起来,“对了对了,桌子上有汤,陆哥特意给你留的,我妈熬了一晚上,味道应该还不错!” 楚喻坐过去,喝了一口,味道不太尝的出来,但暖融融的汤喝下去,很舒服。 一碗汤还没喝完,卧室门打开,陆时站在门口,朝楚喻道,“过来。” 楚喻放下汤碗,走过去。 卧室门被关上,楚喻身上穿的白t恤大了一码,很宽松。 他好奇,“什么事啊?” “我要出一趟门,马上走,明天或者后天回来。” 楚喻眨眨眼,“那学校——” “已经请好假了。” “好,那、那你注意安全。” 楚喻看着陆时,总觉得陆时表面上是惯常的淡定,但跟平时比起来,隐隐多了两分焦虑和急迫。 见陆时捏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发白,他猜测,估计是和这通电话有关。 尽管心里猜来猜去,楚喻也没有多问。 陆时垂着单薄的眼皮,“饿了怎么办?” “我没什么的,虽然难受,但忍忍就好。反正你明天后天就回来了,也没多久。” 要是换其他时候,楚喻会坚定陆时去哪儿他去哪儿,像以前一样问问,能不能他也跟着一起。 但这一次,很明显,陆时不想。 估计他也不太适合跟着去。 “嗯。” 陆时把手机揣在口袋里,“我会尽快回来。” 魏光磊听见说陆时要走,没有惊讶。 他记忆里,陆时这种突然说走就走、一走两三天的情况,也有个三四次了。 陆时从来不说是有什么事、去干什么,但每次回来,心情都不见得有多好,总会连着好几天低气压,一戳会爆炸那种。 “我妈还说晚上给你炖猪脚汤补补脑,我回去跟她说说,等下个星期再炖。” 陆时拎着黑色背包,单肩挂着,“嗯,帮我谢谢柔姨。” 坐上去往汽车站的公交,陆时点出通话记录,拨了个电话回去。 接电话的是一个粗哑的男声,“喂?” 手拉着吊环,陆时盯着窗外缓慢移动的街景,问,“确定吗?” “八成的几率。” 电话里的男声说得保守,“时间隔得太久,不好查。这一次查到的地址,比前几次都靠谱不少,但我也没办法完全保证。” “嗯。” “还有就是,我查到的这个婆婆,脑子不太清楚,能不能问出什么,全得看天。陆时,你别抱太大希望。” 公交车开得慢,摇晃间,吊环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隔着玻璃窗,能听见外面的喇叭声,“甘蔗甘蔗,十元一袋,十元一袋……” 陆时被阳光刺的眯了眯眼,他低着嗓子,“谢谢你。” “不谢,我收你的钱,帮你办事,理所应当。” 乘公交车到汽车站,陆时坐上去往一个叫夏里县的大巴车,又转了两趟车,最后到了一个叫夏丽镇的地方。 按照手机上收到的地址,陆时停在一个小超市前。 超市门口,是蓝色的大牌子,写着“曼莉超市”。 超市面积不大,货架紧凑,里面一个顾客都没有。门口放着一个摇摇车,通着电,闪烁有红绿色的灯光。 收银台后面坐着一个三四十岁、穿黑色裙子的女人,正在玩儿手机。 陆时进门,开口道,“你好,我找王珍淑。” “那是我妈,你是谁?” 夏丽镇前后只有两条街,没什么人来往,偶尔能看见有老人坐在路边闲聊。看见面生的陆时,均会投来目光。 黑裙子女人自我介绍说叫李曼莉,她拉下小超市的卷帘门,锁好,带着陆时往巷子里走。 “我妈前些年,还总是念叨,说她年轻点儿的时候,给有钱人家做过保姆。我还不太相信,就她做饭那个水平,哪个有钱人家会找她做保姆?” 绕过一堆建筑垃圾,李曼莉笑道,“没想到还是真的。” 陆时话少,听李曼莉说话,时不时应上一声。 从一面写着“坚持可持续发展”的砖墙前经过,两人停在一个独门小院儿前,李曼莉掏钥匙,打开院门,扯嗓子喊了一句,“妈,在哪儿呢?有人找!” “曼莉回来了?” 一个老人从门里跨出来,扶着门框,站住,“谁找我呢?” 李曼莉指指陆时,“他,说是姓陆。你不是老说,你以前在有钱人家当过保姆吗?人孩子找过来了。” 王珍淑在门口的藤编椅上坐下,“姓陆……陆,”她隔了十几秒,才道,“你是陆夫人肚子里那个孩子?” 李曼莉端了一张椅子给陆时,又问陆时要不要倒茶。 陆时礼貌拒绝了。 他回答王珍淑的问题,“嗯,我就是。” 他看着面前的老人,放慢语速询问,“您十八年前,在s市,你照顾过一个孕妇,对吗?” 问出这个问题时,陆时甚至有些紧张。 心里绷着的那根弦,轻微地颤了颤。 王珍淑点头,“对,照顾过。那个陆夫人啊,喜欢吃我做的酸辣土豆丝,怀孕了胃口大,一顿要吃一大盘。” 陆时嗓子有一点干。 “那是我妈妈。您,”他放平语气,“能跟我说说当年的事情吗?” 王珍淑回想,“人老了记性不好,我就记得,陆夫人学问好,喜欢看书,还会打电话,跟别人讨论问题。我没文化,听不懂。陆先生忙,晚上回得晚,陆夫人就一边看书一边等,怎么劝都不听。” 人老了,回忆起来,都是些细碎的琐事。 陆时问,“他们感情好吗?” “好,非常好,很恩爱。陆夫人怀孕,脚水肿,穿鞋子不好穿。陆先生回来,给她穿鞋,还给她捏脚。浴室里的防滑垫,也是陆先生特意买的,照顾的精细的很。” 王珍淑又看向陆时,“陆夫人还说,等孩子生下来,给我也抱抱。可惜我没等到,我家里丈夫重病,我赶回老家,临走,陆夫人还给了我不少钱,这都是恩。” “您是什么时候走的?”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哦,我是在陆夫人怀孕八个月的时候走的,那时候,她挺着大肚子,站门口送我,笑眯眯的,让我路上注意安全。” 说到这里,王珍淑说话就不太清楚了,一会儿说厨房里火还烧着,一会儿又说天都快黑了,曼莉怎么还没回来。 李曼莉从旁边过来,“妈,我早回来了,又忘了?” 她抱歉地转向陆时,“老人家,年纪大了不太清醒,糊涂了。” 陆时坐了一会儿。 直到李曼莉扶着王珍淑回房间睡下,他才认真道了谢,起身离开。 从夏丽镇离开,陆时坐大巴到隔壁镇上。 天太晚,没有回夏里县的大巴。他在车站附近,找了一间旅馆住下。 周一一大早,楚喻拎着空书包到了教室。 他后桌的位置空着,楚喻看了一眼,莫名感觉,心里有点失落。 章月山见他就问,“陆神请假了,什么事儿啊?” 楚喻神情恹恹地,坐下后,手撑着下巴,语气慢吞吞,“班长,我也不知道啊。” “我还以为你会知道。” 章月山又打量楚喻,“校花,你这是……又犯病了?” “什么犯病?”楚喻瞪眼的力气都没了。 他从昨晚凌晨开始,全身的低热就起来了,难受的睡不着。 等早上起床,心脏“砰砰”的声音一下一下的,震得他耳膜疼。太阳穴两边的血管,更是要爆炸了一样。 “就是你开学得的那个病啊!”章月山艰难回忆,“那个……叫、叫、植物神经紊乱!对,就是这名字!” “嗯,差不多吧。” 楚喻有气无力地说完,又准备趴下。 章月山想起来,“对了,陆神不在,你作业抄谁的?” “不抄了。” 楚喻趴好,无所谓道,“懒得抄。” 以为是月考刚过,楚喻没心思学习。章月山想起什么,“我昨晚上听见的消息,管逸阳转学了。” 楚喻脑子转的慢,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妄图叫我爸爸那个谁?” “就是他,不仅他,还有诬陷你作弊那个房鸣哲,教研室主任的儿子沈仲铭,齐刷刷转学!” 李华正捂着耳朵背课文,听见他们八卦,回过头,迅速参与进来,“还有还有,沈仲铭偷他爸钥匙,开抽屉偷试卷这事儿,据说在家被吊起来打,哭声小区门口都能听见。”他补充,“他家住二十层。” 接下来,章月山开始和李华讨论,关于沈仲铭家住二十楼,哭声到底能不能传到小区门口这个问题。 楚喻没参与,他难受得有点暴躁。 转头看了看身后空着的座位,觉得更难受了。 楚喻就这么趴了一整天。 天黑下来,楼下的路灯渐次亮起。 打铃后,教学楼跟要被震塌了一样,“咚咚咚”全是脚步声。 楚喻撑着桌面站起来,准备回宿舍继续躺着。 章月山收拾好书包,见楚喻摇摇晃晃站不稳,担心,“校花,你能不能行?要不要扶你?” 楚喻心里挺有数,他摆摆手,“不用,还能走。” 章月山不放心,跟在楚喻旁边,一直陪着人到楼下。 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饭量大的时候,晚上不吃宵夜,半夜能饿醒。 章月山指指食堂的方向,“你真能走回去?那、我去了?” 楚喻也饿,但食堂没他能吃的,一时间,心里好难过。 他小幅度点点头,“嗯,明天见。” 回寝室,楚喻灯都没开,直接就趴下了。 他闭着眼,昏昏沉沉,迷糊间,听见手机在响。 伸手摸了半天,捞起手机,睁开一只眼,发现是陆时来的电话。 楚喻瞬间坐直。 “喂?” 电话接通,楚喻能听见听筒里传来的呼呼风声。 “是我。” 陆时的嗓音传过来,夹杂有一点微弱的电流。 “饿了吗?” 楚喻靠着墙,耷拉着脑袋,无意识地拖长语气,老实回答,“好饿。” 他又问,“你现在在哪儿?我来找你。” “在青川河边。” 陆时的嗓音听着,比平时更哑,夹着河边的风,让人莫名有些难过。 “你别过来,我回学校,一会儿给我开门。” 挂断电话,楚喻趴在床上,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觉得等待真他妈太难熬了。 他又漫无边际地想,陆时到底是去干什么去了?神神秘秘的。 而且听声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和平时有点不太一样。 楚喻抓出一段回忆。 在更衣室,陆时接完电话,也是一样的声音。 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每一分每一秒都极为难捱。 直到传来轻轻的三下敲门声。 楚喻拖鞋都没穿,赤着脚,踩在地毯上,两三步就奔到了门边。 陆时进门,反手将宿舍门关上。 房间里黑漆漆一片。 “没开灯?” 话还没说完,陆时就感觉有人扑了过来,他顺着对方软绵的力道,坐倒在地毯上。 黑暗里,隐隐能看清对方的轮廓。 陆时被楚喻压着,干脆放松下来,任他动作。 感觉楚喻摸索着触到他的衣领,拉开,很快,肩膀的位置就传来轻微的刺痛,以及吸吮血液的细微动静。 手环过楚喻的腰,把人揽在怀里,陆时嗓音轻哑,低声道,“知道你饿了,乖点儿,别急,慢慢喝。” 这两天来回奔波,却和从前一样,一无所获。 被初秋的夜风吹地发凉,连手指尖都是冰的。 怀里的人,却仿佛春日的暖阳般,温暖至极。 陆时躺在地毯上,抱着楚喻,慢慢阖眼,紧绷的神经终于有半刻的松缓。 第34章 第三十四下 灯被打开。 楚喻一秒满血复活。 拉开抽屉,里面满满当当,整齐放着的全是补血口服液。 抽了一支出来,楚喻插好吸管,见陆时坐在地毯上没起来,他也跟着坐下,将吸管递到陆时唇边,“快喝了。” 陆时就着他的手,咬住吸管,喝完,凸起的喉结上下移动。 见陆时的肩线和锁骨还露着,楚喻忍不住伸手帮他把衣领拉好。 又想起自己刚刚把人压地上,有点不好意思。 把口服液棕色的玻璃瓶捏在手里,揉来碾去,楚喻迟疑着问,“事情……怎么样,还顺利吗?” “嗯,顺利。” 陆时起身,站好,低头看他,“你早点睡,我走了。” “好。” 楚喻答完,忽然察觉到不对,“你去哪儿?” 手搭在门把上,陆时侧头看向楚喻,将食指竖起,轻轻贴在唇上,“嘘,当我没回来过。” 陆时仗着自己请过假,趁机逃课了。 这是楚喻在第二天下午得出来的结论。 他后面那张课桌,一直空着没人。 数学老师讲月考卷子,讲到倒数第二题,习惯性地问了一句,“陆时,你来说说,这道题你的思路和解法是什么。” 梦哥举手,大声提醒,“老师,你想见到的人他不在!” “陆时请假还没回来?” 数学老师瞄准梦哥,“那就请罗嘉轩同学,放下你手里的望远镜,来说说你的思路。” 楚喻为了好好学习而准备的望远镜,被梦哥借走了。原因是梦哥猛然发觉,自己好像有一点轻微的近视。但他长太高,往前坐,会挡了后面同学的视线,老叶不给换位置。 于是开口找楚喻借望远镜用用。 楚喻自己不用了,大方地借给了梦哥。 梦哥拎着望远镜站起来,抓抓脑袋,拿起卷子仔细看题,回答,“这道题,我当时一看,就觉得眼熟!我做过的!于是我努力回忆,努力想啊想,标准答案是怎么样的来着?只不过遗憾的是,到考试结束,交卷了,我都没想起来。所以老师,这道题我没有思路。” 数学老师夸奖,“不错,好歹知道是自己做过的题,坐下吧。” 下课,梦哥一个碎步前冲,蹦到楚喻桌子旁边,“欸,校花,陆神到底去哪儿了,怎么还没回来?两三天没见到,还挺想的。” 楚喻捧着漫画书,抬头幽幽道,“你们怎么都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我们班,就你跟陆神熟,不过连校花你都不知道,那陆神还真是行踪成谜。” 梦哥摸摸下巴,又去拉章月山的椅子,“中午篮球场?走不走?” 离下次月考还早,没那么紧迫的学习任务,章月山一口应下,“走!” 楚喻低头,继续看漫画。 不过梦哥和章月山的篮球之约没有达成。 梦哥五指抓着篮球,站在走廊上,手伸出去试探,“这雨下得也太大了吧?难道上天是想考验我的意志力是否足够坚定,让我在雨中灌篮?” 章月山立场坚定,“我是不会陪你淋着雨打球的。” 梦哥熄火,“好吧,可惜我一代未来球星,被天气阻挡了前进的脚步!” 雨一直下到天黑,都没有停下的趋势。 楚喻去恒温植物园开灌溉系统的时候,一脚踩下去,就是满鞋底的水。 总控打开,灌溉系统开始运作,楚喻往隔壁的玻璃温室望了一眼,从连廊走过去,顺便也把总控打开了。 他站原地,听着洒水的细碎动静,小声嘀咕,“陆时,你再不回来,满温室的植物都要缺水而死了。” 从恒温植物园出来,远远传来踏在水上的脚步声,一个撑着蓝色格子伞的人跑近。 是祝知非。 “校花!” 楚喻见祝知非急急忙忙的,心里一凛,脱口而出,“陆时怎么了?” “咦,你怎么知道我找你是陆哥有事儿?” 祝知非来的匆忙,眼镜上都沾着雨珠子。他没来及管,“石头给我打电话,说陆哥今晚要上场开黑赛!” “这么大的雨?” “对啊,这么大的雨,不知道晚上停还是不停。那条赛道全是急弯陡坡,积了水,一个打滑,就要出事!” 祝知非扶扶眼镜,语速很快,“石头着急,说劝不动,给我打电话,让我拉着你一起过去,看能不能劝劝陆哥。” 楚喻觉得,自己过去,也不一定能劝得动。 但他握握伞柄,还是道,“走吧,我跟你一起。” 从学校到那段废弃公路路程挺远,路上还因为下雨堵了车。到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雨丝毫没有变小的意思,密密麻麻的雨线在灯光下清晰可见。千万雨滴打在林木草丛上,簌簌作响。 楚喻跟祝知非从车上下来,走了一段路,到地方,发现现场聚着不少人,各自都穿雨衣、打雨伞。 甚至因为下雨,天气和地形条件恶劣,比赛难度增大,众人讨论得更加兴奋。 没往人群里挤,祝知非站到路边,摸出手机打电话。 过几分钟,魏光磊从人群里穿出来,看见跟祝知非站在一起的楚喻,快走了几步。 三人站到路灯下。 雨滴砸在伞面,噼噼啪啪。 祝知非先急着问,“石头,到底怎么回事?陆哥他不是有事请假了吗,怎么又跑这儿了?” “我怎么知道?” 魏光磊皮肤黑,紧皱着眉,“我事先也不知道,我下午蹲家里打游戏呢,后来去店里,发现不对劲儿,开仓库一看,里面停的车不见了!吓得我,赶紧打电话。后来我一朋友跟我说,晚上这儿有比赛,陆哥也要上,我他妈心跳都差点停了!” 周围喧闹得厉害,他稍稍提高嗓音,“我就猜到,陆哥这次回来,肯定跟前几次一样,要发疯。不是找事儿打架,就是找刺激发泄。但我他妈,下雨天开赛道,是能开玩笑的吗?” 楚喻抓到重点,“前几次?” 祝知非解释,“嗯,陆哥临时出门一两天,好几次了,每次回来,心情都很爆炸,反正就是惹不得。” 魏光磊吸了口满是泥腥味儿的湿气,点了根烟,“我是劝不动了,你们两个再努努力。” 祝知非拆穿,“你是不敢劝吧?” 魏光磊斜睨,“你敢?” 祝知非一秒闭嘴。 两人一致将视线转向楚喻。 楚喻往后退了半步,警惕,“你们、你们看我干嘛?” 魏光磊伸手,搭楚喻肩膀上,捞着人往前,“走走走,小少爷,跟我一起去看看陆哥!” 准备区的雨棚下面,陆时正双手插在口袋里,盯着雨滴在泥土上砸出的小坑看。 他的身影仿佛被秋雨沾湿,一身的清冷。 甚至有一点寂寞的味道。 听见脚步声,陆时侧过头,看见楚喻。 他眸色黑沉,没什么情绪,只低声道,“怎么过来了?” 楚喻往陆时身边靠近了一步。 没有找理由,楚喻实话实说,“祝知非说你在这里,要上场,有点担心,我就跟着过来了。” “嗯。” 陆时应了一声。 嗓音清清淡淡,似乎轻易地,就会被雨声盖过去。 楚喻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满耳朵都是魏光磊跟他说的,劝陆时不要上赛道,不要碰方向盘,心情不好,就打局游戏,或者吃个烧烤什么的。 但真的站到陆时面前,他觉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路灯的光线为陆时侧脸的线条勾勒一层弧光,楚喻迟疑,“你,”他把视线转开,盯外面的雨,“你是不是很难过?” “怎么看出来的?” 那就是真的很难过了。 “不知道,”楚喻摇摇头,“感觉出来的。就是那种,我很难过,的感觉。” 陆时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揉了揉楚喻细软的头发。 有人踩着满地积水,穿着黑色雨衣跑近,扯着嗓子喊,“一号,准备了,十分钟后开始!” 说完又跑开了。 陆时看向楚喻。 楚喻紧紧手指,“你还是会上场对吗?” 他又接着问,“上去跑一圈……你会开心,对吗?” “嗯,对。” 楚喻退开半步。 “我很想劝你别去,但你一定要去的话,就、就注意安全。” 他思维发散地快,又小心翼翼地补充,“新闻上经常都有,雨天超速,翻车,重伤啊,断手啊,断腿啊,还有撞到脑袋失忆什么的,对,还有毁容!反正,你一定要小心!” 听他说到毁容两个字,尾音都在抖。 陆时点点下巴,应下来,“好。” 车辆开到位,束着马尾的高挑女孩儿淋着雨,站到中间,高高举起绿色的小方旗。 尖锐的哨声响起,第三下时,绿旗猛地往下挥。 与此同时,两辆车箭一般冲出白线,引擎轰鸣,后轮挟卷起巨大水花,尾灯的光被雨帘渲染得朦胧。 没过多久,车身便看不见了,只隐隐有引擎声传来。 楚喻叹气,“辜负你们的期望了。” 魏光磊咬着烟没点燃,一个打火机抛起又接住,“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是能试的法子,就都试试。” 祝知非也宽慰,“校花比我英勇,一般陆哥脾气糟糕的时候,我都悚,你好歹还敢真站陆哥面前去。” 望着湿淋淋的车道,楚喻有点魂不守舍,“那……雨天开车,以前有没有出意外?” “怎么没有?不说雨天,就是平时开黑赛,也多得是出事的情况。黑赛跟正规比赛不一样,没那么多保护措施,奖金多,危险性也大得多。就今年夏天,不是连着下了好几天雨吗?那场比赛我跟陆哥来看过,一辆红色的车,轮胎打滑,直接飞出去了。人命大,没死,受重伤,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楚喻心悬得更高了,“你们现场看见的?那陆时怎么还——” 祝知非取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这些陆哥心里清楚得很,以前石头想摸方向盘,开一圈,陆哥都没让。所以我还在跟石头说,陆哥其实多半有点厌世,甚至好像下一秒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但——” 魏光磊接话,“但好像又有一件什么事情,勉强吊着他的命。” 祝知非附和,“对,就是这样。” 说着,三个人安静下来。 魏光磊按下打火机,想点烟,但烟头被雨浇得有点湿,一下两下都没点燃。 这时,实时播报赛道情况的扩音器里,传来惊诧的声音,“这他妈什么情况?一号怎么了?” 陆时就是一号。 魏光磊手一抖,打火机砸到了地上,溅起水花和泥点。 紧接着,引擎声隐隐,像是幻听。 远远传来人群接连的惊呼声。 楚喻怔了两秒,突然意识到什么,扒开人群,跑到了最前面。 看不见。 沿着赛道,楚喻继续往前跑,脚绊了一下,随即匆忙站稳。 拐弯处,雨幕重重,有车灯破开黑暗,光线映出细密如网的雨滴。 楚喻手撑在铁围栏上,下意识地用力,身体前倾,一眼也不敢眨。 雨落下来,头发衣服尽数湿透,连眼睫毛都覆上了水。 雨水流进眼睛里,涩涩地泛疼。 楚喻睁着眼。 直到黑色的改装车停在面前,荧蓝的车灯闪了闪,雨水顺着挡风玻璃不断往下流。 车窗缓缓降下。 陆时坐在驾驶位上,侧过头看楚喻。 楚喻嗓音干哑,隔着纷纷扬扬的雨水,一眼不眨地盯着陆时,“你——你怎么回来了?” “不回来,有些人要哭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下 下了许久的大雨终于停了。 轮胎时不时碾过一洼积水,马路边的草丛里,隐隐有淙淙的水流声。 副驾驶的车窗玻璃开了一会儿,楚喻吹着有点冷。 他身上被雨淋湿的衣服已经换下来,现在穿的是陆时放在车上备用的衣服,有一股熟悉的洗衣液的气味。 陆时见他搓了两下手臂,将玻璃升上去,低声道,“会感冒。” 后座的祝知非和魏光磊还在大声争论,河边那家烧烤摊到底开没有开。 陆时懒得争,直接把车开到了青川河边上。 青川河水位涨了不少,立着的路牌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 河边安安静静,一个人没有,雨太大,连夜钓的人也没影儿,更别说烧烤摊了。 魏光磊和祝知非挤在一边,扒着玻璃,齐齐叹气,“唉,夜宵是没着落了!” 陆时单手打方向盘,问楚喻,“想吃什么?” “我没什么想吃的,”楚喻想了想又道,“我有点冷,热的就行。” “嗯。” 车灯亮起,掉头,陆时重新将车开上马路。 先将车停回汽修店的小车库里,几个人七弯八拐,最后到了一家窄小的门店前。 店门很小,门口摆着两盆用棕红色土陶盆装的芦荟,旁边立了用红漆写的菜单牌。店里亮了两盏小灯,五张小方桌。 在蓝色塑料矮凳坐下,陆时问楚喻,“醪糟小汤圆可以吗?” 楚喻对吃什么都没意见,“可以。” 魏光磊和祝知非早饿了,把招牌的荤菜全点了一份。等菜的间隙,饿得慌,还把一盘子花生都吃了个干净。 祝知非摸摸自己没有任何存货的肚子,想起什么,又眉飞色舞的,“对了,友军今天发来了战报!” 魏光磊正拎着茶壶给自己倒水,“什么友军?” “就管逸阳和房鸣哲那个事情。他们两个转学转得快,飞速去了十一中上学。我正好有好几个初中同学,都在十一中。我就在打电话交流学习时,一不小心的,把他们两个合伙、诬陷校花作弊、自己偷试卷作弊的事情讲出去了,深藏功与名。” 魏光磊帮祝知非把茶杯倒满,“兄弟,干得漂亮!” “哪里哪里。” 祝知非扶扶眼镜,语气认真了一点,“这两个人,成绩好,但人品真不太行,不得到丁点儿教训,以后说不定还会干诬陷别人的事儿。有的人就是这样,从来不反省自己干了什么烂事儿、把人害的有多惨,以为转个学,拍拍屁股,就能翻篇,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一副出水白莲花模样。说不定,完了还会往受害人身上泼脏水。” 楚喻开口,“谢了。” 祝知非摸摸后脑勺,“不谢不谢。” 菜上上来了。 魏光磊和祝知非面前全是肉,陆时只要了一碗面,楚喻面前摆了一碗醪糟小汤圆。 陆时手指自然地贴了一下碗壁,“很烫,慢慢喝。” “好。” 楚喻捏着瓷勺,舀一勺汤,吹了吹才送进嘴里。 热意顺着食管到胃里,全身都暖和起来。 吃东西时没人说话。 直到放下筷子,祝知非才看向楚喻,“对了校花,今晚回学校吗?还是明天再回?” 嘉宁私立在这方面管得不严,平时不会查寝。只要室友不说,就是一晚上没在学校,也神不知鬼不觉的。 楚喻还没说话,陆时先开了口,“时间太晚,你回家住,他睡我那儿。” 祝知非点头,随即又道,“对了陆哥,你家沙发不是不能睡人吗,两个人躺那张一米八的床挤不挤?我家有空床,要不校花跟我一起回?” 陆时抬抬眼皮,没说话。 楚喻连忙道,“没事,不麻烦叔叔阿姨,我跟陆时住。” 祝知非不勉强,“嗯,那行。” 楚喻又跟着陆时回了家。 打开灯,陆时先道,“不是冷吗,先去冲热水澡。” 楚喻淋了雨,虽然换了衣服,头发也快自然风干了,但他体质向来说不上多好。 为了避免明天遭遇感冒,楚喻自觉去卫生间洗澡。 湿着头发出来,楚喻正准备拿上次用过的毛巾把头发擦干,一个淡蓝色的电吹风就被陆时递到了他眼前。 崭新的,电线都还捆在一起没拆。 明明上次来,他问陆时家里有没有电吹风,陆时还说没有。 楚喻眨眨眼,伸手接下来,“新买的?” “嗯。 应了一声,陆时绕过楚喻,往卫生间走。 “啪”的轻响,卫生间的门被关上,接着是淋浴打开的水声。 周围变得安静,偶尔有鸣笛声远远传来。夹杂水汽的风湿湿润润的,从打开的窗户里涌入房间,有些凉。 楚喻在卧室找到插座,“呜呜”地吹头发。赛道上,陆时降下车窗看向他的画面,又不经意地跳了出来。 出了会儿神,楚喻视线转到了陆时的书桌上。 上面堆着不少习题集参考书,以及几张白纸。 纸面上,都用铅笔写着不同的词。 字迹熟悉,一撇一捺带有锋利的锐意。 楚喻小声将最上面那张纸的内容念出来,“春风淡淡,清昼永,落英千丈,桃杏散平郊,晴蜂来往,妙香飘掷……” 他好歹也认真学了大半个月,确定这真不是学过的。 捞过扔旁边的手机,楚喻顺手查了查,发现这首词词牌是《西江月慢》,没收录进课本。 换了剩下的纸上写的词,挨着搜了搜,发现词作者不同,但词牌一样,都是《西江月慢》。 这可能是陆时的小爱好,或者单纯是刷题时练练字? 没再关注这个,楚喻拔下插头,把吹风机的线缠好,开了一局游戏,边打边等陆时。 不过没打两分钟,楚喻就犯困了,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卷,开始自己给自己讲故事催眠。 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 小时候他妈妈不在家,哥哥姐姐都在国外读寄宿学校,一年回来不了几次。每次关灯之后,他就紧紧闭着眼睛,但还是会害怕地睡不着。 慢慢地,楚喻就学会了自己给自己讲故事催眠。 正当他小声碎碎念讲故事的时候,突然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楚喻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往门口一瞥,就发现那里站着个人。 陆时洗完澡,穿着宽松的灰色t恤,饶有兴致地道,“小乌龟布奇听说了这件事,赶紧出门,爬上了一座山?” 他嗓音轻轻哑哑的,很好听,尾音还勾着一点笑,让人听着,耳朵莫名发麻。 楚喻发现自己暴露了,演技瞬间攀上巅峰,一脸纯然的疑惑,“你在说什么?什么小乌龟?” 陆时也没拆穿他。 在床的另一边躺下,陆时关上灯,“困了?睡觉吧。” 楚喻好气啊—— 我听出来了!他肯定在笑我! 正当他羞愤地想悄悄咬枕头时,陆时的手指伸过来,碰了碰他的唇角,“要吗?” 楚喻气呼呼地张嘴,咬住了陆时的指尖。 第二天早上,楚喻起晚了。 从床上坐起来时,房间里就他一个人,外面天光已经大亮。 再看时间,十点了。 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楚喻望着天花板,发了三秒的呆,决定先给章月山发信息,问问情况。 章月山回话回得快,问楚喻病好些没。 又问了才知道,祝知非已经帮他请了假,理由是淋了雨感冒发烧,去医院了,来不了。 楚喻瞬间淡定,扔开手机,又舒服地睡了个回笼觉,才慢吞吞地起床。 拉开窗帘,楚喻被外面的光刺了眼。 陆时卧室的窗户没对大街,而是对着青川路后面的小巷子,没那么吵人。关上窗户,更是听不见喧喧闹闹的噪音。 伸了个懒腰,楚喻心情美好地哼了两句歌,视线突然一定—— 我日,楼下那个不是陆时吗? 狭窄的小巷子,陆时手插在口袋里,正跟人说着什么。 对面站着好几个人,楚喻仔细看,发现还是熟人——曾经遇见过的那几个花臂哥。 花臂哥明显很忌惮陆时,站了起码有两三米远。 不过看着这情况,楚喻弦一绷,脑子里蹦出魏光磊提过的,陆时战斗力高,挑衅和刺激人的水平更高这件事。 想到陆时这两天心情明显很糟糕,昨天还差点玩命一样去飙车,楚喻心里有点不踏实。 还没等他有反应,下面陆时不知道说了什么,穿大红色短裤的花臂哥嚷了一句,下一秒,就带着小弟直接围上去了。 “卧槽!” 楚喻转身就往楼下跑。 他对这里的路不熟悉,下楼之后,还错了方向,发现不对,又换了个方向继续跑。 等他到达战场,一群花臂已经倒了一半。 对面人多,陆时估计被砸到了手臂,不太灵活。 强哥其实真不想跟陆时打架。 他大清早地,带着一众小弟,从青川路头走到尾,挨着挨着收保护费,收得挺开心,已经想好了晚上要去哪里晃荡。 穿巷子走近路,准备撤了,没想到撞见了一个穿校服的男生,手里还拎着早饭。 手下有几个小弟是新来的,收保护费收的有点上头,看见没别的人一起,好欺负,张口就来,“前面那个谁,包里零花钱早饭钱,也给你爷爷我花花?” 他原本看着背影觉得眼熟,还没回忆出个所以然来,就见被叫住的那个男生,拎着豆浆包子转过身来。 强哥呼吸都绷住了。 他妈什么八辈子血霉,这都能把陆时这凶神碰上? 对陆时,强哥很有心理阴影。这人年纪不大,下手却狠得厉害,到现在他都还记得,他被陆时一膝盖顶上肚子,那种肠子都快断了的感觉。 但兄弟都看着,人也被叫住了,要是不有点什么行动,他这个大哥真的不太有面子。 强哥开始琢磨着,到底是继续装逼,还是火速撤退。 然而陆时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脚步声靠近,强哥躺在地上,双手捂着肚子,他艰难地转过脑袋,想让路人帮忙报个警。 今天的陆时,比上一次凶残多了,那眼神跟蘸了冰渣子一样,浑身都是狠戾,他都想问,到底是谁他妈招惹你了,让你跟疯了一样! 没想到等把来人看清,他一口气没喘上——艹,那个共青团员! 楚喻撞见陆时打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绕开躺倒动弹不得的花臂,站到陆时旁边,焦急,“没受伤吧?” “没。” 陆时见楚喻头发还乱翘着,衣服也没穿好,明显是急急忙忙跑下来的。 “睡醒了?” “嗯,醒了,我还——” 楚喻话停住,皱了皱鼻子。 他闻到了一股很苦很苦的气味,有点类似于,一大箱子中药在大锅里一起熬的味道。 循着气味,楚喻转过身,发现墙角躺着一个人,估计是没愈合的伤口崩了,流了不少血出来,红得扎眼。 楚喻第一次闻到如此浓郁的苦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人的伤口。 味道这么苦这么难闻,也真是罕见! 他没发现,站在他身后的陆时,在发现他将视线投在别人溢出的血液上时,骤然冷下的黑沉眉眼。 心底浓郁的戾气再压制不住,陆时双手插回口袋里,往前半步,嘴唇贴近楚喻耳边,嗓音很轻,“你是在闻他血的味道吗?楚喻。” 第36章 第三十六下 楚喻没有察觉到不对,皱皱鼻子,“嗯,对。” 他在吃饱的状态下,如果不是特意地专心去闻别人的血,一般是捕捉不到太多气味的。 不过,墙角那个人的血实在是太苦太难闻,气味跟往鼻子里钻一样,不想闻都不行。 发现身后陆时退开,楚喻用手在鼻前扇了扇,转过身,就愣住了。 被陆时随手放在地上的塑料袋里,有包子和豆浆,以及一根白色透明的硬质吸管。 吸管的一端,是尖锐的斜口。 陆时单拿出吸管,右手握着,在左手食指尖上,划了一道。 下一秒,深红的血便溢了出来,在冷白色的皮肤上,仿佛浓墨重彩。 楚喻心脏突地跳了两下。 他从来不知道,吸管竟然可以如此轻易地刺破皮肤。 并且,在尖口划破皮肤的一瞬间,陆时手上的动作毫无迟疑和停滞,神情更是平淡,就像在做的,只是惯常会做的事情一般。 两人身后,几个大花臂发现时机,相互搀着扶着,飞快跑开。 很快,窄巷的前后,便只剩了楚喻和陆时两个人。 陆时走近楚喻,垂着眼,将食指尖上溢出的鲜血,一丝不苟地涂在了楚喻的嘴唇上,动作柔缓,甚至可以说是温柔。 “我的血好闻吗?” 楚喻鼻尖萦绕的,是已经熟悉的香气。 他站在原地,任由陆时涂抹。 直至陆时低声询问,他看着陆时的眼睛,回答,“好闻。” 手指的动作停住。 陆时声音仿佛情人间的暧昧低语,又轻又哑,“那,你为什么要闻别人的血的味道,嗯?” “他的血,比我的还好闻吗?” 楚喻发现,陆时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太正常。 没有惯常的清冷和漫不经心,不似平日在学校时的高冷寡言,也不是在打架揍人时,那种横冲直撞的狠戾。 他的眸色深黑,像是覆盖有一层墨色,什么光都照不进去。 甚至有种触目惊心的,偏执。 楚喻后背泛起一阵凉意,心脏仿佛被战栗所攫获。 嘴唇上,血液干涸,有不适的紧绷感。 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嗓子却像被箍紧了一样,没有发出声音来。 陆时没有得到回答。 倏而间,他神情完全冷淡下去,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一直到下午,才一起去了学校。 一楼的电梯口,一如往常地排了不少人,楚喻和陆时都没去挤,选择爬楼梯。 到四楼,正好碰见从办公室走出来的班主任老叶。 老叶先看见走在前面的楚喻,笑眯眯的,表情很温和,关心道,“楚喻同学病好一点了没有?” 他对楚喻的印象是越来越好,这学生脾气性格都不错,脑子聪明,要学习的时候,能静得下心——至少,很少有人能拼着一口气,学大半个月,考个年级前两百的成绩出来。不管是打赌也好,少年意气也罢,都证明这学生很不错。 楚喻想起祝知非帮他描补的请假内容,连忙点头,“谢谢老师,吃了药已经好多了。” “好好好,还有啊,不能仗着年纪小,就不注意身体。” 老叶瞥见落后几步的陆时,“陆时也来了啊,家里的事处理好了?” 陆时点头,“嗯,处理好了。老师,我先回教室。” “好,这两天各科的课堂笔记,去找同学看看,不要落下了。” 见陆时往教室走,楚喻也想跟上去。老叶想起来,把人叫住,“对了,你昨天的诗词默写有点问题,来,到我办公室说。” 老叶身上带着点儿文人的儒雅气质,面对学生,很少疾言厉色,有什么事,都是“来,到我办公室谈谈”。 但a班大部分学生,都不爱跟老叶到办公室谈谈,因为老叶太能谈了,能从尧舜说到西天取经,从孔子东游说到华盛顿砍树。 老叶从堆成一沓的默写纸里,把楚喻的挑出来,“月考前的默写,基本能做到全对,但这一次的,错的有一点多。” 楚喻自己心里挺清楚,根本不是有点多。 他没背,又懒得悄悄翻书,有印象的就随便写上几个字,没印象的就空着。 老叶没像往常一样念叨,点到即止,没有多说,“没默写出来的,认真背背,回教室休息吧,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来跟老师说。” 楚喻从办公室出来,沿着走廊往教室走。 有麻雀停在栏杆上,没一会儿又扑棱翅膀飞走了。 楚喻想起那段时间,自己就是课间站到走廊上吸两口新鲜空气的间隙,脑子里也全是诗词公式在循环转悠。 在此之前,他自己都难以想象,为了做成一件事,达到一个目标,他可以那么的努力。 但又有什么用。 楚喻没再想下去。 楚喻刚回座位坐下,章月山就转过来,用书挡着下半张脸,瓮声瓮气地小声问,“校花,你跟陆神一起到的?” “对,怎么了?” 章月山发愁,“陆神今天气场两米八,往他面前经过,都有种会被冻伤的感觉!我攒了两三天的题目,想去问,硬是没成功鼓起勇气!” 楚喻出主意,“班长,你要不把不会的题目再攒攒?” “行,等陆神心情好了,我再去问。” 下午是英语课。 英语老师抱着课本和教案进到教室,十分精神地打招呼,不过收到的回应平平。 下午正是容易犯困的时候,教室里不少人都在打瞌睡,只有前排几个成绩好的,积极回应,剩下的大部分,都在展示花式睡姿。 英语老师很习惯这种状态,跟英语课代表一来一往对话几句,等翻开英语书,又让李华起来朗读课文。 可能是因为名字特别有亲切感,英语老师十分偏爱李华,致使李华在英语课上从来不敢打瞌睡。 而自从楚喻月考英语考出了一百四十八的好成绩后,楚喻也迅速成为了英语老师抽问的偏爱对象。 果然,李华一坐下,楚喻就被叫起来答问题。 李华回头,小声道,“再次达成抽问二连成就!” 课上到一半,楚喻就趴下了。倒不是困,他昨晚睡得很好,早上也没有早起,他就是有点忍不住去想上午的事情。 被塑料吸管划破的血口,以及陆时将血涂在他嘴唇上时阴郁的表情。 他开始回想。 第一次吸陆时的血,是在校医院,他没意识,甚至以为是梦。这之后,陆时在玻璃温室里,拉开自己的衣服,让他咬下去。 再后来,几乎每一天,他都吸食陆时的鲜血饱腹。 陆时的态度和反应,太过寻常和理所当然。导致楚喻,也仿佛进到了盲区,没有发现这其中的不同平常。 他跟陆时,并非有多么深厚的情谊,或是密切的关系,说到底,他们连认识,都还没有认识多久。 但陆时飞快地接受了楚喻的嗜血,甚至愿意一天一天不间断地供血。 不,甚至是陆时,比楚喻自己还要先发现“嗜血”这个问题。 楚喻捏着笔,无意识地在纸面上画出无数错乱的黑线,缠在一起,仿佛毛线团。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需要陆时的血,不,自己只需要陆时的血,这一点,对陆时来说,似乎存在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所以,在今天上午,他去仔细闻那股味道时,陆时才会反应这么激烈,问他,为什么要去闻别人的血的气味,别人的血比他的还好闻吗。 那一刻,楚喻承认,他被吓到了,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但现在回想起来,陆时好像,比他更加害怕。 章月山和李华最先发现不对劲儿。 他们两个坐在楚喻前面,对两人的关系是深有感触。 一开始不对盘,相互排斥跟对方坐同桌,愣是搞特殊地把桌子排成了一前一后。后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两人开始偶尔说两句。 再到后来,校花三天两头地给陆时带鸡汤,陆时给楚喻补课更是补得兢兢业业。 这情况,还以为他们两个,是已经进入了和谐相处的前后桌关系,没想到眨眼之间,又跟一秒入冬了一样。 章月山搓搓自己胳膊,拖长了语调叹息,“啊,好冷啊。” 李华心有所悟,也搓搓自己的胳膊,感慨,“唉,真的好冷!这什么时候才能回春?”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出了忧愁——这寒冬何时才能过去? 梦哥过来玩儿,见章月山跟李华齐刷刷搓胳膊,讥笑,“哈哈哈你们两个弱鸡,让你们跟着我打篮球强身健体,就是不干。这还没到冬天,就冷出鸡皮疙瘩了吧!” 李华幽幽出声,“你,不懂。” 说着,他又小心瞥了一眼,发现楚喻趴着,姿势都没变过,不知道睡着没睡着。陆时正在刷题,脸色表情比之前又冷了一个度。 这一刻,来自西西伯利亚的寒流吹凉了他的心。 两个人之间的气压越来越低,直到晚自习结束,楚喻和陆时都没说上一句话。 楚喻几次回头,还是没说出话来。 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或者说,他还没有完全想好。 铃声响起,梦哥抱着篮球飞快从后门冲出教室。章月山跟李华收拾好书包,朝对方打了个眼色,最后问楚喻,“校花,食堂,一起去吗?” 楚喻脑子里想着事,反应慢了两秒才回答,“算了,你们快去吧,我就不去了,我直接回寝室。” 也没拿课本,楚喻拎着没看完的漫画书,起身准备走。 陆时眼皮都没抬一下。 章月山和李华再次对视——看来,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前后桌情谊,这是已经翻船了。 楚喻花了一两个小时,才把漫画书看完,中间跑神次数他自己都数不清。 准备起身去洗澡,手机响起来,是祝知非。 “校花,你看见陆哥没有?” “他没在宿舍?” “没有,我去他宿舍敲了门,没在,食堂也没人。其实陆哥都这么大人了,我不该紧张兮兮的,但我这两天有点疑神疑鬼,总担心陆哥一个不爽,又去搞什么刺激的事情。”祝知非大声叹气,“我明明才十七岁,竟然就有了一颗老母亲的心!” “应该不会的。”楚喻安慰祝知非,“我也在学校找找,一会儿联系。” 十月份的天气,下过雨后,夜里就凉了起来。 楚喻走之前,随手捞了一件外套,出了门才发现,是陆时的—— 穿了就没再还回去,陆时没提,他也忘了。 把衣服套在身上,楚喻下楼。 学校里到处都亮着路灯,教学楼在深蓝的天幕下,只留下一抹漆黑的剪影。 到了楼下,楚喻裹了裹外套,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陆时。 陆时很自律,日常活动的地方,就是教室、宿舍和食堂,偶尔会跟梦哥去篮球场打打球。 想了想,楚喻决定碰碰运气,先去篮球场看看。 时间太晚,篮球场没有人在,旁边的路灯送了一点光过来,影影绰绰。 楚喻进去,左右张望,见没人,正准备换个地方找,余光忽然瞥见,篮球架下面,好像坐了一个人。 几乎只需要一眼,楚喻就能确定,是陆时没错了。 他走了过去。 陆时坐着,见到楚喻,也没有惊讶,“饿了?” “没有。” 楚喻站了两秒,坐到了陆时旁边。 夜风吹过来,球场边种着的绿化灌木窸窸窣窣。 这样的场景,让楚喻想起他才发现自己需要吸血的那天晚上,坐在街心公园的台阶上,陆时也是这样坐到他旁边的。 两人都没有说话。 许久,楚喻才问,“手指上的伤口……疼吗?” “不疼。” 楚喻想反驳,怎么可能不疼。用塑料吸管,生生扎开一层皮,想想都疼得厉害。 他脚后跟支在地面上,下意识地蹭了两下。 “陆时。” “嗯。” 话到嘴边,楚喻又咽了回去。 没等他纠结出结果,陆时站起身,“先回去了。” 可是下一秒,他的衣袖被拉住。不重的力道,却挣脱不得,让他再动不了分毫。 楚喻收紧拽住衣料的手指,声音不大,声带甚至干涩,“不是这样的。” “什么不是这样?” 楚喻有种,陆时在等着他表态的感觉。 像是默契。 整个下午,晚上,陆时都在等他的回答。 或者是,一个保证。 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晰,楚喻仰头,对上陆时垂眼看下来的视线,“只有你的血好闻。陆时,只有你。” 陆时垂着单薄的眼睑,低低重复,“只有我?” “嗯,只有你。” 瞬间,陆时身上所有的阴郁尖刺,都随着这句话,再次通通被压进心底最深处。 他笑了一下,云破月出一般。 第38章 第三十八下 站到运动场上,楚喻的瞌睡瞬间就被冷风吹没了。 他下意识往陆时身后躲,缩着脖子,可怜巴巴的,“明明是秋天,为什么这么冷……” 楚喻为了好看,不管多冷,都会坚定拒绝穿厚衣服。出门前,陆时让他在白衬衣上面,再套一件v领薄毛衣,楚喻打死都不肯。 一站到运动场,就被气温教做人。 “要一起吗?” 楚喻连忙拒绝,“不要不要,我站着给你数圈,不跑步。风这么冷,刮脸上,我的脸受不了这个苦。” “嗯。” 陆时把人带到背风的位置,将外套脱下来,扔给楚喻。 楚喻赶紧双手接住,抱紧,勉强挡挡风。 “衣服。” “啊?” 楚喻见陆时伸手,疑惑,还是把衣服递了过去。 下一秒,陆时近前半步,抬起手臂,将他拢在双臂和胸膛圈出的范围之间。 尚且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了他身上。 陆时垂着眼,替楚喻拢了拢领口,问他,“还冷吗?” 楚喻眨眨眼,反应慢了半拍,“不、不冷了。” 还不到早上七点,操场上稀稀落落没多少人。陆时做完热身运动后,就上了跑道。 他比例极好,身形瘦削,腿笔直修长,无论何时,背都撑得很直,气质拔群。 最重要的是脸好看。 楚喻就发现,陆时一上跑道,有三个已经跑完准备离开的女生,交谈了两句,又退回来,重新开始跑圈。 这让他有种预感——说不定,明天早起晨跑的人会翻倍。 陆神不得了,以一己之力,为嘉宁私立的体育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 打了个哈欠,楚喻裹着陆时的外套,又有点困了。 觉得自己单盯着陆时不行,盯久了犯困,楚喻视线乱转,突然定住。 卧槽,梦哥! 今天的梦哥,明显是刻意打扮过的。 这种凉飕飕的天气,梦哥翻出了他珍藏已久的休斯顿火箭队限量版球衣,空荡荡的楚喻看着都冷。脚踩联名款aj,头发打了发胶,根根分明。正十分有耐心地,倒退着,陪一个女生慢跑。 按照梦哥一米八八的大长腿,基本可以称之为竞走。 最重要的是,楚喻就站在跑道旁边,梦哥路过,都没看见他。 楚喻听了一耳朵。 梦哥控制着雄浑的嗓音,近乎含羞带怯地跟那个女生说,“我昨天好想你啊。” 只听女生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回答,“你不要想我,多想想你的考试成绩啊!” 梦哥委委屈屈,“哦,好。” 楚喻:嗯?? 楚喻站在原地没动。 梦哥就这样从他身边经过了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卧槽,竟然还没看见我! 就在这时,楚喻听见身边有人说话。 “那个……你好。” 偏过头,楚喻就看见一个穿高一校服的女生,正有些忐忑地站在自己面前。 楚喻礼貌道,“你好。” 女生微微松了一口气,接着,把一个粉蓝竖条纹、还系蝴蝶结的纸盒递给楚喻,“这是我同学亲手做的草莓牛轧糖,她不好意思,所以拜托我来送给你。她说她不是喜欢你,只是喜欢你的颜。” “啊?” 楚喻有点懵。 “麻烦你一定收下!”没再多说,女生把纸盒扔进楚喻怀里,转身就跑。 楚喻下意识地接住,再看,人已经飞快跑远了。 熟悉的脚步声靠近,楚喻转头,见陆时停在他身边,下意识道,“刚刚有人送了我礼物,好像是手工做的草莓牛轧糖。” “糖你要留着吗?” 陆时嗓音仿佛混着初秋清晨的薄雾,浸凉浸凉的。 楚喻连忙摇头,“不要不要,我吃着糖也没什么味道,就不浪费别人的心意了。” 梦哥恰好从旁边经过,这次终于没再眼瞎,欢乐地打招呼,“校花,陆神,你们也在?” 话刚说完,一包糖就扔进了他怀里。 一头雾水地接住,再一看,陆时已经带楚喻走了。 梦哥一琢磨,觉得陆神和校花果然知情识趣,知道不当电灯泡,走得好利落。 楚喻裹着陆时的外套,正在说自己刚刚侦察到的敌情。 “我注意看了,跑道上有几个b班的,还有两个c班的,我都面熟。估计他们也是在为运动会做准备!” 他又压低了一点声音,“还有还有,梦哥有情况!他和那个女生聊天也太专心了,见色忘友,屏蔽整个世界!从我三步远的地方经过八百次,都没看见我,啧啧。” 陆时:“我看见两次了,晚自习之后,在食堂。” 楚喻晚上就守着陆时那点血,根本不需要去食堂。 他想了想,“咦,那个女生,是不是就是,月考坐梦哥前面,让他随便抄那个女生?” 陆时颔首,“嗯,是。” 这时,陆时突然停下来。 楚喻疑惑,“怎么了,有什么东西拿掉了吗?” “不是。” 陆时低头,握了楚喻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到自己鼻下,嗅了嗅。 痒痒的。 楚喻奇怪,“我的手怎么了?” “有臭味。” 我怎么可能会臭! 作为一个精致男孩儿,楚喻坚决不认同这个说法。 他自己凑过去闻了闻,不服,“什么臭味?明明是香的!” 想起什么,“应该是那盒糖的包装盒上面,被喷了不少香水吧?所以手上也沾了一点气味。” 陆时:“就是臭的。” 这一刻,楚喻严重怀疑,陆时的嗅觉有毛病。 又往教学楼方向走了一段,陆时忽然拽着楚喻的手腕,拉着人走到了洗手池边上。 拧开其中一个水龙头,陆时先伸手试了试水温,随后,拉过楚喻的手,放到水龙头下面,开始帮他洗手。 水稍微有一点凉。 挤在同一个水龙头前,两人靠得很近。 楚喻移过眼,就能看见陆时的侧脸。 眼睫垂着,能看清单薄的眼皮上,细细的青紫色血管。眼尾微微上扬,是很好看的弧度。 手心被对方的指尖划过,酥痒感顺着手臂,一路蔓延到心脏。 楚喻连挣扎都忘了。 水龙头被拧好。 陆时抬起楚喻湿漉漉的手,再次闻了闻,方才满意道,“不臭了。” 楚喻心道,当然不臭了,就你这个搓来搓去,连指缝都不放过的洗法,什么味道都不可能留下。 到教室,楚喻环视一圈,果然,梦哥还没回。 章月山和李华已经到了,正在跟方子期凑在一起讨论难题。 楚喻在位置坐好,等他们讨论完了,才一手戳一个,“猜猜我今天看见什么了?” 章月山好奇,“什么?” 李华和方子期也转过身来。 楚喻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我看见梦哥在操场上,陪一个女生慢跑!那个女生还督促梦哥好好学习!” 李华一脸深沉,“秋天了,梦哥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表情一收,“还有吗?” “陆时说,晚自习之后,在食堂也见过两次!” 章月山拍板,“梦哥肯定是有情况了!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谁他妈信誓旦旦地说过,为了挺进nba,一心一意爱篮球,抛洒热血在球场,坚决不看妹子不早恋的!” 方子期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信他吹?” 楚喻三人看向方子期,“你是梦哥室友,有内部线报?” “有。” 方子期打了个哈欠,“反正梦哥栽了,你们是不知道,梦哥起床很难的,早起更难。现在不一样了,每天六点起床,六点半到操场。” “提前半个小时?” “对啊,不然怎么有时间纠结穿什么衣服扒拉什么发型?我他妈每天早上,就听见他那个闹钟,”方子期捏着嗓子,“支付宝到账,五十万元。我草啊,还是两分钟响一次!我已经不止一次梦见我突然暴富,辍学创业走上人生巅峰了!那个闹铃剧毒!” 李华点头,“学习了。” 章月山手飞快按住他同桌的脑袋,“李华,冷静,这种不切实际的闹铃我们不要使用!” 方子期再次叹气,“说不定我们中间,最先脱单的,会是梦哥。女朋友又可爱又漂亮,学习还很好。” 章月山和李华看看依然单身的自己,齐齐叹气。 楚喻倒没什么感觉,他觉得天天照镜子挺好的。 起得太早,楚喻不怎么困,就是觉得自己睡眠时间不够,一定得补补才行。 大课间,他利索地趴在课桌上,刚闭上眼,就听见有人喊,“校花,有人找!” 楚喻半睁着眼看过去,就见贺致浩正朝自己挥手。 走廊,楚喻问他,“怎么突然来找我?” “给你发消息你没回,只能爬楼梯来找你了,心疼本少爷的脚!” 楚喻才想起,手机扔书包里忘拿出来了,还关着静音。 “什么事啊,值得你辛苦爬楼梯来找我。” 贺致浩打量他的神情,“我哥晚上要过来一趟,问你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楚喻靠着栏杆,奇怪,“你哥他不上课?” “估计……他们大学时间比较松?” 贺致浩知道楚喻向来不待见他堂哥,“我哥非要让我问你,我也不好直接就拒了,你要是不愿,我回绝了就是。” 楚喻从来不勉强自己,点点头,“嗯,行,回了吧,就说我不去。” 五点,铃响,几个人一起约着吃饭。 食堂菜品再多,天天吃也能吃腻。章月山提议去学校外面吃,换换口味。几个人都同意,一起往外走。 梦哥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恨不得瞬移到餐馆,一路上都在催走快一点。 嘉宁私立和大部分学校一样,学校后门有一条美食街,大大小小店铺摊位,能看花眼。 李华点评,“别的学校,都是些口留香、家常菜,这种艰苦朴素的名字。我们学校美食街的店,什么风情土耳其,云端之上,香榭里,荆棘玫瑰,透着一股腐朽的资本主义浮夸气息!” 楚喻正站陆时旁边,拿手机打游戏,闻言狂点头,“就是就是,我高一去那家叫荆棘玫瑰的店里,准备吃个精致的法餐什么的,没想到那家店卖的竟然是烧烤!” “不过,好久没吃了,要不,就吃烧烤?” 只要有肉,大家都没什么异议。 进到店里,楚喻正准备找空位,就听见有人叫他,“楚喻!” “贺致浩?” 视线一转,楚喻就看见了坐在贺致浩对面的贺致远。 两人过来。 贺致远笑容温文,“和同学过来吃饭?要不要一起坐,我请客。” 向来大大咧咧的梦哥也没吭声,等楚喻的反应。 楚喻从来不在意下不下人面子,特别是对自己不喜欢的人, “不了,你跟贺致浩吃吧,我跟我同学吃。” 贺致远的神情有半秒的停滞,马上又换上笑脸,“既然这样,那真是让人遗憾。” 等吃完饭回了教室,梦哥才问,“校花,刚刚说要请我们吃饭那个人谁啊,看起来斯斯文文笑眯眯,怎么全身上下弥漫着一种……不是个好人的感觉?” “是贺致浩他堂哥。” 梦哥抓抓后脑勺,“也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我总觉得,那男的的眼神,有点恶心。” 楚喻也是同样的感觉。 晚自习,楚喻照例看了会儿漫画,手痒,又拿手机出来开了一局游戏。游戏是新出的,楚喻才上手,十分不熟练。重点是,这游戏还不能充钱。 然后,技术菜,还没有人民币玩家光环,楚喻就被虐了。 他不信,又开了一局,依然被血虐。 好气! 楚喻认清了自己的水平,利落地转过身,“陆时陆时,你有时间吗?” 陆时合上书,“有。” 神情振奋了一秒,楚喻把手机递到陆时面前,小声用气音说话,丧丧的,拖着音调,“我好气啊,连着被血虐好久了!这个游戏你会玩儿吗?能教教我吗?不用很厉害,能在新手段位横扫无敌就行,可以吗?”完了还加上一句,“拜托拜托!” 眼神期待,跟藏了星星一样。 陆时接过手机,垂眼看屏幕,低声道,“楚喻。” “嗯?” “好好说话,不用撒娇。” 楚喻:?? 谁他妈撒娇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下 下晚自习回宿舍,楚喻自觉跟在后面,蹭进了陆时的宿舍。 两把椅子并排放在书桌前,楚喻往椅子上一坐,满眼期待地看着陆时,等大神带飞。 见他小学生一样端正坐着,陆时单手松了白衬衫的两颗顶扣,坐下,“就不担心坑你?” “不可能!” 楚喻信心爆棚——陆时可是能一手将他的垃圾成绩,从年级倒数带到前两百的人。 两小时后,陆时捏着支铅笔刷题,楚喻在一旁抱手机安静打游戏。 直到屏幕上出现相继炸开的烟花,楚喻都还有些不敢相信,“卧槽,我这是赢了?” 铅笔尖在纸面上写下两个数字,陆时抬眼问他,“不开心?” “当然开心!” 楚喻眼里仿佛有流动的琥珀一样,装模作样地感慨,“唉,做不成人民币玩家,但我有最强外挂!” 他还故意问,“你知道我的外挂叫什么吗?” 陆时很配合,“什么?” 楚喻笑弯了眼,“叫陆时啊!” 顺手揉了揉楚喻细软的头发,陆时道,“回去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 楚喻苦了脸,但想起陆时报名的运动会项目是自己替他选的,训练计划是自己制定的,一定要负责任,不能半途而废! 这么一想,又斗志满满了,“那明天你一定要来叫我起床!” “好。” 第二天大清早,跟前一天没什么两样,楚喻游魂一样去开了门,又卷着被子睡了下去。 陆时站在床边,专注地看他。 空气里是淡淡的橙花香气。 楚喻皮肤很好,睫毛浓密,枕在松软的枕头上,一副“让我睡天崩地裂了也不要吵醒我”的模样。 陆时叫他,“楚喻,起床了。” 楚喻勾着鼻音,“嗯”了一声,睫毛都没颤一下。 “楚喻。” 这下,连嗯一声都懒得嗯了。 陆时没再说话,而是伸手,捏住了楚喻的鼻子。 “啊陆时你松手——” 楚喻睁开眼睛,手搭在陆时手腕上,哼哼唧唧地叫。 陆时这才松开手指,“起床了。” 一觉睡得整个人都绵绵软软,楚喻在被窝里蹭了蹭,哑着嗓音,“拉我一下?” 陆时依言伸手。 楚喻慢吞吞地从被窝里把手拿出来,借着陆时的力道坐起身,打了个哈欠。 浓密的睫毛被眼泪沾湿,像被雨打湿的鸦羽。 晃了晃迷迷糊糊的脑袋,楚喻见陆时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白色连帽卫衣,他自觉地脱掉睡衣,抬起手臂,配合陆时帮他穿衣服。 直到陆时帮他把帽子整理平整,楚喻才隐隐意识到一点不对——陆时帮他穿衣服……是不是不太好? 但陆时的神情动作都太正常,楚喻心里冒出来的唯一那点儿不自然也被打散了。 脑袋还有些迷糊,楚喻赤脚踩在地毯上,窜进卫生间洗漱。 没过两分钟,楚喻含着牙刷,“噔噔”出来,含糊大喊,“我日,今天星期六!” 陆时正单手插在口袋里,看生长茂盛的鹤望兰,闻言点头,“嗯,周六。” “我还以为今天周五!那为什么要早起?不对,要跑步,好吧……” 重新回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楚喻惊觉,自己这一天天的,过得真的迷糊。 每天就是玩手机、睡觉、看漫画,下一天重复前一天的事情,没什么变化。 挺无聊的。 将嘴里的白色泡泡吐掉,楚喻拿过纸巾,擦干净脸上的水珠,眸色暗淡。 吃过早饭,楚喻情绪有点低落,问陆时,“你回家吗?跟祝知非一起?” “要回。不跟祝知非一起,他昨晚已经回去了。” “哦,好吧。” 楚喻想了想,“那我也回去好了,之前国庆都在学校,算算,好久没回家了。” 楚喻打电话让司机来接,陆时等人走了,才坐上回青川路的公交车。 青川路的公交站好几年没有修整过,站牌上除了小广告,就是杂乱的涂鸦。遮阳棚开了个洞,下面安装的塑料座椅,三张里只有一张能坐,其余两张,不知道是坏了还是被扔掉了,只留下生锈的底座,里面积着水,还插了几根烧烤签。 陆时单肩挂着黑色书包,从密密匝匝、胡乱搭连的黑色电线网下经过,往家走。 他耳朵里插着耳机,黑色耳机线衬着脖颈的线条,以及冷白的皮肤,蜿蜿蜒蜒,最后消失在衣服口袋里。 走到楼下,突然响起尖锐的鸣笛声。 一只橘色的野猫正躺着打盹,被鸣笛音惊起,飞快跑了。 陆时停下,转身,就看见一辆挂黄牌的迈巴赫62s,车身比常规轿车要长许多,霸占了大半的路。 车头立起的三角形金属车标,黑色莹亮的车身,与整个青川路格格不入。 驾驶位的车门打开,一个戴白手套的司机下车,恭敬地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陆绍褚穿一身深蓝色西服,正面色不虞地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陆时。 两人视线对上,陆时半点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最后是陆绍褚先说话。 他两颊的法令纹很深,咬肌微动,沉声道,“还要我亲自下车请你?” 陆时上车。 车内空间很大,铺着深灰色的地毯,智控香氛系统运转,空气里有一股浓郁的香味,陆时觉得憋闷,甚至恶心。 陆绍褚腕上的表盘露出一半,手搭在膝盖,吩咐司机将轻音乐关上,这才转向陆时,“非要我来找你?” 陆时没答,而是道,“换个地方谈。” 他意有所指,“你不觉得,你和你的车在这里,突兀又不合时宜吗?” 陆绍褚定定看了陆时几秒,吩咐司机,“去瑞茂酒店。” 迈巴赫缓慢驶出青川路,将破旧与喧闹抛在了身后。 陆绍褚捏了捏眉心,问,“才从学校回来?” “嗯。” “这个时间,月考已经过了吧,又拿了第一?” “嗯。” “我查了你的账,你那张卡上的钱,一分没动,怎么回事?” “我自己有钱。” “陆时,”陆绍褚嗓音沉下去,蕴着怒意,“你有钱?哪来的?地下车赛那丁点儿奖金?跟那些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赚到的钱?” 见陆时冷淡着神情,一声不吭,陆绍褚厉声道,“陆时,你是我陆家唯一的继承人,你就算青春期叛逆,喜欢刺激,也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你不知道轻重?” 听见这句,陆时转过眼,对上陆绍褚的眼睛。 两人是亲父子,鼻梁嘴角相似,眼睛却半点不像。 陆时眼里浮现出淡淡的嘲意,嗓音平缓,“你这次百忙之中抽空过来,是怕我出意外,让陆家后继无人,所以特地来骂我一顿的?真是辛苦。” 陆绍褚又揉了揉太阳穴。 “连着两天熬夜开会,我没这么多精力跟你耗。” 陆时视线转向车窗外,“那就别耗了,相安无事不好?” 车停在瑞茂酒店大门前。 一身黑色西服的经理正带人等候。 见陆绍褚和陆时下车,经理连忙迎上去,表情与态度都拿捏得很妥贴,“陆总,陆少,已经按照要求,将包厢准备好了。” 陆绍褚不愿在外人面前露了家丑,理了理西服,“辛苦,你带路。”说完,又看了一眼陆时,见陆时跟上了,没掉头就走,心里还有点安慰——好歹愿意给他一点面子。 包厢的雕花大门关上。 光线很好,墙上挂着的大幅油画栩栩,厚软的地毯将所有的脚步声吸纳干净。 等陆时放下书包,坐到自己对面,陆绍褚理了理袖口,“我已经吩咐厨房,做了几道你爱吃的菜。在外面这么久,没好好吃饭吧?瘦了。” 陆时抬眼看他,“就不要打温情牌了,你想说什么。” “磕”的一声,茶杯被放下。陆绍褚开口,“你爷爷的寿宴,你必须回来。唯一的孙子不在,让外人见了,像什么话?” 他又缓下声音,“我知道,你生气我们骗了你十几年。但你摸着良心想想,谁不知道,你妈妈——” 见陆时神色一冷,陆绍褚改口,“薇云从小待你就好,照顾得精精细细,是真的把你当亲儿子养。就算没有血缘,但这十几年,养你到这么大,再怎么也有感情了。” 陆时不置可否,“是吗。” 陆绍褚曾经自豪于,陆时小小年纪就心志坚定,极为聪明,是继承人的绝佳人选。 现在,他终于感觉到儿子太倔是个什么感受了。 “陆时,我们讲道理。我,作为你的父亲,能理解你突然得知,喊了十几年的妈妈不是亲生的,由此受到的刺激,以及短时间内无法平静的心情,我都尽量在理解。 所以你说你要离开家,不见薇云,甚至不见我,一个人跑到青川路来住着,我也理解、赞同。但所有的事情,都该有个限度是不是?” 他摆出宽和的表情,“叛逆完了,心情平复了,也该回家了。你爷爷很想你,三天两头说起你。薇云也是,前几天还在叨念,说降温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感冒生病。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们都很不放心。” 陆时没答,转而看向陆绍褚提着的一个纸袋,“里面是什么?” “给你妈——给薇云买的礼物。” 陆绍褚笑道,“要不要看看?你从小就最知道薇云的喜好,没出过错。你帮爸爸鉴定鉴定,这礼物买的对不对?” “嗯。” 听陆时答应,陆绍褚心道,果然,只是拧不过弯儿,母子感情还是在的。 他将礼盒递了过去。 陆时打开,见里面是一套水头极好的翡翠首饰。 “项链形状不对,其余的她会很喜欢。” “你向来最懂她的喜好,爸爸这就放心了。” 陆绍褚有意缓和两人的关系,提起,“你以前送给薇云的那条钻石项链,她经常戴。参加那些茶话会、沙龙的时候,逢人便说,这是你送给她的礼物,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的懂事孝顺。” 陆时垂着眼睫,让人分辨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嗯,戴着就好。” 空气憋闷,陆时起身,“我去外面透透气,很快回来。” 直到离开陆绍褚的视线,陆时神情才控制不住一般,彻底冷下来。他眸色深沉,仿佛黑夜笼罩的冰原。 心里牢牢压制的一股躁郁不断往上窜,仿佛黑火一般烧灼着理智。 陆时握紧拳头,直至指甲嵌进肉里,带起一阵刺痛,才稍稍让他冷静了半分。 瑞茂酒店是五星级高端连锁酒店,属陆氏旗下。s市的这家,建有一个空中回廊,能俯瞰城市。 陆时走了过去。 空中回廊很大,种植有各色花树,辟出的走道曲折,有移步换景的效果。 高楼旋起的风吹过来,四里安静。 陆时站了一会儿,直到冷风将他全身吹得透凉,确定神情和状态不会出错,他才转身,准备回包厢。 有声音从旁边的植物丛后面传过来。 嗓音有几分耳熟。 “药搞到了吗?……效果最好那种,价钱不是问题,东西必须不能出差错……确定吧,扔杯子里不会被尝出味道,十分钟起效,中间这三四个小时,不会有任何意识对吗?” 说话的人笑了两声,“时间不要那么长的,三个小时足够尝尝味儿了,时间再长,会惹人怀疑……” 不知道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这个声音也笑道,“身娇肉贵的小少爷,年纪又小,滋味肯定好,可麻烦也多,尝一次,了了我心愿,神不知鬼不觉,可不能贪心把自己赔进去了……行,不说了,我中途出来,不能耽搁太久,还要回去应酬。” 陆时盯着藤蔓上的一粒尖刺。 另一边的贺致远并不知道旁边有人。 他从手机通讯录里找出一个号码,打过去。 “阿浩,在忙?” “……哥想找你帮个忙,你看这两天,能不能把楚喻约出来?……我知道他不待见我,可能是一直对我有误会……” “哥少有事情拜托你,你就再帮哥哥这一次,约出来了,我尽力跟他说说清楚,要是能让楚喻对我改观,不也是好事? “……嗯,地点我定,时间——” 就在这时,肩膀突然一阵剧痛,麻痛感顺着神经传至指尖,电击一样,贺致远五指脱力,松开,手机“啪”的一声砸到了地面上。 紧接着,手腕脚踝被人利落地卸开关节,膝盖被重重踩踏,剧烈的疼痛,令他嘶叫出声,眼前一阵发黑。 贺致远还没缓过劲儿来,就猛然被人掐住脖子,近乎拖拽着往前走。 大脑迅速缺氧,眼前开始模糊,太阳穴血管鼓胀,像是要爆炸一般! 等他终于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人抵在了空中回廊的边沿。 身后是大半个人高的栏杆和钢化玻璃,以及几十层高的悬空。 风很大,贺致远迅速出了一身的黏腻冷汗,瑟瑟发起抖来。 “你是——” 艰难地出声,视线逐渐聚焦,看清面前的人,贺致远突然噤声。 掐着他脖子的人,他见过。 他从贺致浩嘴里听过这个人的名字,陆时。 陆时手指扣紧贺致远的脖子,见他脸色涨红,发紫,呼吸困难,手指上的力道却半分没有松懈。 甚至还将贺致远推了推,令他大半个身体悬空。只另一只手,松松扯着他的衣摆。 他眼里眉间,满是冲撞的戾气。 这一刻,贺致远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陆时想杀了他,或者,想松手,把他从这里抛下去。 高楼的风肆虐,如同扯破的风箱,自天际涌下来。 贺致远眼球外凸,脸色紫红,汗珠一滴一滴沿着鼓胀的太阳穴往下流,很快被强风吹离。 他整个人止不住的战栗发抖,甚至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糊了半张脸。因为恐惧,瞳孔缩得如针尖大小,喉间艰难地呼嗬。 陆时神情冷厉,连呼吸都不曾乱。 指节用力到失去血色。 这时,他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连续的几下信息提示音。 陆时朋友不多,聊天软件的列表里,人更少。祝知非和魏光磊,都习惯给他打电话。 会经常给他发信息的,只有楚喻。 将贺致远死死抵在钢化玻璃的金属柱上,陆时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他嗓音很轻,混合啸啸的风声,却让人心中生出无限的恐惧。 “你敢动他一下,试试?” 第40章 第四十下 信息是楚喻发过来的。 他告诉陆时,自己打游戏连胜三局,成功在新手段位横扫八方,秒天秒地。 陆时回了个“嗯”字。 回包厢前,陆时去了一趟洗手间。 将手仔仔细细冲洗了三遍,最后用纸巾擦干,特别是手指尖,擦拭地尤为细致。 陆绍褚见陆时回来,放下手机,问,“怎么去了这么久?菜都凉了。” 陆时坐下,嗓音还沾着点凉意,“空中回廊的监控,叫人处理一下。” 筷子一顿,陆绍褚意识到不对,皱眉,“怎么回事?” “跟人打了一架。” 皱着的眉心松开,陆绍褚颔首,“只需要消监控?” “嗯。” “不错不错,知道打架了,很好。从小给你找名师,教你练格斗,一个是怕你被绑架,一个就是担心你被欺负。” 陆绍褚听见儿子打架了,还挺欣慰,半真半假地开玩笑,“你爸我都已经做好,帮你把人送进icu的心理准备了。” 陆时看他一眼,没说话。 陆时这冷淡态度,陆绍褚也不恼,叫来经理,将事情吩咐下去。 完了觉得这种感觉,还挺新鲜。 和现在不一样,陆时从小就极为乖顺懂事,自律,从不惹祸,一个标标准准的完美继承人苗子。 陆绍褚听过不少人羡慕地称赞,说养了一个这么贴心的儿子,还聪明又懂事,陆家估计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 他嘴上说着哪里哪里,孩子小,长大了不知道会怎样,但心里很舒畅。 陆绍褚工作忙,家里都是方薇云在照顾。小孩儿总是对父母满心濡目,陆时也不例外,非常喜欢方薇云。 甚至小时候,被问到为什么要努力学习,拿年级第一,陆时都会认真回答,“为了让我妈妈高兴。”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在突然得知,自己从小叫到大的妈妈,不是亲妈的时候,陆时的反应才会这么大。 在心里叹了口气,陆绍褚斟酌着,这个结,还是得慢慢解。他这个儿子,主意很正,逼着骂着,可能还会弄出反效果。 他又打量陆时,心里是越来越满意。 他的儿子,长得好,脑子好,脾性更是好。虽然现在青春叛逆,但这不是遗传吗,自己年轻的时候,不也叛逆过,这些都没什么妨碍。 拿起公筷,陆绍褚夹了一块炖牛肉放到陆时碗里,声音温和,“你要是暂时不想回家,没关系,在外面住着,就当体验生活,丰富人生阅历,爸爸支持。你现在大了,有自己的想法,爸爸不过多干涉。 但我唯二的两个要求,一是,你爷爷的寿宴,你必须回来。二是,照顾好自己,不能以身犯险。你是陆氏唯一的继承人,不能有任何闪失,明白吗?否则,引发的动荡与后果,是我们都不能完全估量的。” 陆时这次回答得很快,“好。” 一顿饭吃完,两人起身离开。 陆绍褚没注意到,他夹给陆时的那块炖牛肉,还在碗里,陆时一口没吃。 从包厢出去,经理正候在门外,恭敬汇报,“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监控记录完全销毁了。” 说完,他忍不住悄悄瞥了一眼安静站在陆绍褚身后的陆时,下意识的,对这位小太子有点悚。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亲自将那段监控录像,从头到尾看过一遍。 陆时全程冷着表情,可单是那股狠戾劲儿,就极为吓人。甚至好几次,他都以为,陆时会松手,把那个人从楼上扔下去。 并且,陆时就算是把人压在栏杆上打,脸上也不见兴奋或者怒色,但就是这种平平静静波澜不惊的神情,最是惊人。 经理补充了一句,“我们查到,和陆少发生冲突的,是恒远佳贺集团董事长的孙子,叫贺致远,在校大学生。” 陆绍褚看陆时,“果然是我儿子,真会给我惹麻烦。” 陆时反问,“这也能称作麻烦?” 陆绍褚大笑,“你啊,但说得对,不是随便谁,都能称得上是个麻烦。” 迈巴赫62s停在瑞茂的大门前,车窗玻璃映出一派花团锦簇。 陆绍褚坐上车,问陆时,“真不要我送?” 陆时单肩挂着黑色书包,拒绝,“不用,我自己走,你忙,不用顾着我。” 闻言,陆绍褚没再坚持,“好,那爸爸先回去了。” 车轮滚动,黑色迈巴赫逐渐离开视线。 陆时将耳机重新插好,往另一个方向走。 青川路的一个黑网吧。 门很窄,没有任何招牌和醒目的标志。 一踏进门里,就有扑面而来的热气,里面是方便面和外卖混杂的气味,以及此起彼伏的嚎声。 “草你祖宗会不会玩儿游戏?老子闭着眼睛单手操作都比你6!” “法师拉桌子,都来领面包……滚你妈瞎哔哔什么,这叫仪式感!” “老板,帮我来一份炒饭,加两个蛋,我还在长身体!” 网吧老板是个留胡子的大叔,穿一件长袖黑色t,正坐在吧台后面,撑着下巴打瞌睡。 听见动静,睁眼见是陆时,又闭上眼继续睡。 陆时目标明确,绕过一群逃课上网的小学生初中生,走到了最角落的位置。 两盆半人高的绿植,勉强将这个机位隔绝的隐蔽。 电脑前,坐着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十六七岁,很瘦,皮肤是常年不见光的白,戴黑框眼镜,正操纵着游戏人物到处挖矿采药。 陆时屈指,敲了敲桌面。 男生摘下耳机,正想哔哔两句你吵到爷爷我打游戏了,一看,是陆时,脸上就露出点惊喜,“陆神!” “找你有事,有时间吗。” “有!必须有!什么事儿啊?” “帮我查个人。” 楚喻下午到的陆时家。 门开着一道缝,他刚进门,就听见噼噼啪啪的游戏背景音。 魏光磊见楚喻来了,大喊,“小少爷赶紧的,把祝知非这个菜鸡换下去!明明双人游戏,老子总感觉在玩儿单机,还有个时不时诈尸起来坑人的队友!游戏体验太差!” 祝知非不服气,“爸爸我都没嫌弃你,你还先嫌弃上我了!校花,赶紧把石头换下去,不然这游戏没法玩儿了!” 楚喻看了眼手机屏幕,火速撤出战场,“这游戏我不会,你们相互伤害吧!” 他左右张望,“陆时呢?” 魏光磊抓抓后脑勺,“好像下楼买东西去了,估计一会儿就回。让我跟你说,在家里等他。我日,祝知非老子就一眼没看见,你怎么就死了?” 楚喻听见说陆时不在,干脆也坐下,看魏光磊和祝知非打游戏。 看了没几分钟就发现,这两个人都是新手,崭新崭新那种,技能键都没摸熟。 六人组队,两个人都坑,四带二,楚喻实名心疼另外四个队友。 黑网吧里。 裴乐扶扶眼镜,因为激动,手心全是汗。 他指指屏幕上的一列列视频文件,“陆神,这哥们儿简直是个宝藏!我原先吧,以为就是一玩儿得开的富二代,拍拍视频什么的。再挖掘挖掘,我草啊,彻头彻尾一渣子!这些,全是他用药,把人迷晕之后录下的视频。他心黑,男女通吃,还偏爱比他年纪小的。” 裴乐调出另一个文件夹,“这些,是他买药和买设备的交易记录,有的没说明白,什么买木糖醇啊,糖丸啊,说的都是那种药。这人估计是次次都得手,还没有被发现过,胆子越来越大,买药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他舔舔嘴唇,“陆神,我们怎么做?这种渣子,一脚碾死最好!” 陆时手撑在桌子上,看着那些视频,眸色黝黑。 听见门响,楚喻下意识转头往门口看,马上被祝知非疯狂催促,“校花校花看屏幕!卧槽别看陆哥!看屏幕啊!血条要见底了!要死了!” 发现楚喻心不在焉的,祝知非着急得不行,干脆抢过手机,自己来,堪堪护住了最后一丝血线。 见楚喻坐在地板上,仰头望着自己,陆时在他旁边坐下,“打游戏?” “嗯!” 楚喻一句话总结,“三个菜鸡的坑人之旅。” 魏光磊抽空说话,“怎么叫坑人呢,我们只是,教会队友,面对失败应该如何调整心态!” 这时,队内频道里,有人发文字,“会玩儿?小学生不上课?” “小学生?”魏光磊爆了句粗口,“滚你妈的小学生,你爸爸我明明初中毕业!” “哈哈哈——”祝知非大笑出声,抖得手机都快拿不稳了,“石头你他妈是来打游戏还是来搞笑的?” 魏光磊自己也笑了出来,又绷着脸,“笑屁啊笑,认真打游戏!” 陆时坐着,靠近了些,问楚喻,“贺致浩有没有打电话给你。” 贺致浩? 楚喻正跟祝知非一起哈哈哈,听陆时问起这个,他想了想,“没有打,好不容易放假,他估计去哪儿浪了,不会有空来找我的。” “嗯。” 刚说完,楚喻手机就响了,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贺致浩”。 楚喻觉得很巧,刚接通,就听贺致浩急急忙忙道,“楚喻,我现在在医院,我哥被人揍了,有点惨,骨折,手腕脚腕脱臼,半月板裂了,肋骨伤了两三根。他坚定说,是在瑞茂的空中回廊,被陆时打的。我觉得他脑子估计被捶傻了,先不说陆时会不会出现在瑞茂,重点是,人酒店的监控里根本就没有记录!” 有人在催,贺致浩话说得急,“陆时不是跟你关系好吗,你让陆时最近小心一点,我哥要是真不清醒,可能会报复回去。” 楚喻还没来得及回话,贺致浩就把电话挂了。 “陆时,贺致浩——” “跟我来。” 两人进到卧室,陆时关上门。 楚喻有点疑惑,“贺致浩说你把贺致远打了,是不是贺致远干了什么垃圾事,惹到你了?你呢,你有没有受伤?” 他下意识里,心完全是偏的,偏向陆时。 “没有受伤。” 陆时听完他这句话,神情稍有缓和。 他打开手机,递给楚喻,“给你。” 楚喻有点奇怪,还是接下来。 看完文件夹里的东西后,楚喻没有震惊,也没有其他表情,还算镇定。 碰了碰手机微微发热的金属面,楚喻忽然问,“贺致远想对我下手,被你发现了,你揍了他,并且查了他老底,对吗?” “对。” 果然是这样。 认识这么久,楚喻很清楚,陆时虽然打架,还喜欢戳人肺管子地挑衅,让别人跟他打。但他分人,也分场合,很有分寸。 贺致远伤这么重,说明陆时真的是把人往死里打的。 楚喻很认真,“陆时,谢谢你。” 他呼了口气,晃晃手机,“所以,你把证据给了我,我现在是想怎么报复,就怎么报复?” “嗯。” 楚喻晚上没回家住,又蹭陆时的床睡了一晚。 一觉睡到外面天光大亮,楚喻趴在枕头上,磨磨蹭蹭地不想起来。 脑子转得慢,隔了一会儿,想起来,楚喻揉揉眼睛,捞过手机。 几个新闻客户端依次打开,头条全是贺致远。 再点开微博,果然,贺致远喜提热搜第一。 跟着的几个相关热搜,分别是#贺致远父亲是谁#、#贺致远学校做出回应#、#贺致远被警察带走#、#贺致远被开除#,以及#恒远佳贺集团股价暴跌#。 楚喻觉得神清气爽。 等他切到聊天软件,就看见他哥他姐都给他留了言。 一大堆礼物,给他压惊用。 在床上欢乐地滚了一圈,楚喻觉得天那么蓝,阳光那么灿烂! 哼着歌去刷牙,楚喻刷到一半,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画面,吓得他差点被呛到,赶紧吐了泡泡。 我草啊,我昨晚到底瞎做了些什么梦! 穿女装的陆时—— 不能想不能想,绝对不能想! 站到正在刷题的陆时面前,楚喻酝酿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哈哈,今天天气可真好!我昨晚……没说什么梦话吧?” 他表面沉静,实际内心慌得一批。 拜托拜托,一定没说什么梦话……一定没说—— “说了。” 楚喻好害怕。 他胆战心惊,“我、我说了什么?” 陆时捏着铅笔,疏疏落落地坐在沙发上,抬眼看楚喻,“你说,爱妃别哭,朕宠你。说完,还把手贴在了我脸上。” 楚喻站在原地,如遭雷劈。 梦里的我,嘴为什么如此不牢靠! 陆时起身,站在楚喻面前。 他身量比楚喻高不少,黑色卫衣,牛仔裤,很休闲。 手习惯性地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陆时低下头,嘴唇贴近楚喻的耳朵,悄悄话一样,轻哑的声音,藏着一丝危险,“所以,楚喻,谁是你的爱妃?” 第41章 第四十一下 楚喻隐约察觉到了危险。 他发现,自从他答应陆时,只会吸他的血后,面前这个人,仿佛撤去了一圈高墙,情绪或者行为,都变得更直接、更加得寸进尺。 也更加真实。 “你走神了。” 轻哑的嗓音窜进耳朵,迅速将楚喻发散的思维重新勾了回来。 他觉得现在的状况,他有点应付不来。 而且吧,梦见自己是皇帝就算了,竟然还梦见陆时是自己的爱妃!还穿女装! 楚喻你好变态! 吞吞吐吐半晌,楚喻磕绊着回答,“我、我忘了!对,我忘了!我只记得,我当了皇帝,坐在龙椅上面,上早朝。什么什么爱妃,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努力睁大眼睛,希望陆时能看清他眼里赤诚的真心。 “忘记了?” 陆时嗓音很轻,抬起手,指尖又轻又缓地触上楚喻白皙细腻的耳垂,描摹一般滑动,沿着脸颊,颧骨,落到眼尾,慢条斯理。 “真的忘了?” 楚喻跟被施了定身咒一样,一动也不敢动。 他对上陆时黑沉的双眼,嗓子发干,艰难出声,“嗯,真的忘了。” 陆时看了楚喻一会儿,忽的站直,收回手,重新插进牛仔裤口袋里,“那算了。” 天气越来越凉,楚喻起床也越来越难。 在第三次梦游一样起床去给陆时开门后,楚喻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他从抽屉里,把宿舍门的备用钥匙翻出来,递给陆时,“给你,早上你自己开门进来,这样我就可以多睡三分钟了。” 对于回笼觉来说,三分钟,也是弥足珍贵,不可多得! 陆时接下钥匙,勾在手指上,握住,“好。” 当天晚上,楚喻就发现这样很方便。忘记带钥匙,没关系陆时那儿有,不会被关在门外。 再过了一天,楚喻干脆懒得带钥匙了,反正陆时带着,会帮他开门,完美! 十一月一号,运动会。 提前好几天,嘉宁私立整个校园里,就到处都插彩旗挂横幅,写着诸如“青春飞扬不负韶光”、“跑步你我他,活到九十八”之类的标语。 早上七点半开幕式,要求七点就要到操场集合。 楚喻正和被窝进行艰难的拉锯战。 听见门锁打开的“啪嗒”声,楚喻半睁着眼,朝进来的陆时伸手,含糊道,“快,助我一臂之力,让我从枕头上离开……” 陆时握了楚喻的手。 然后楚喻就这么松松握着,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闹钟再次锲而不舍地狂响,楚喻才极不情愿地睁开眼。 他坐起身,习惯性地抬手,让陆时帮他穿衣服。 穿完,发现陆时搭了一条领带在他脖子上。 楚喻打了个哈欠,才想起,这是章月山想出来的主意。 一开始,章月山和班委商量着,要不要买统一的衣服,大家穿着走入场式,一个班整整齐齐,好看,还能治疗强迫症。 但衣服太丑,选来选去没有很亮眼的,大家都表示非常嫌弃。 最后章月山也懒得再选了,干脆批发了黑色窄领带,和深绿色学院风蝴蝶领结,男生一人一根领带,女生一人一个蝴蝶领结,衣服就穿校服的白衬衣。 大家都觉得挺满意,全票过了。 想起这件事,楚喻睁开眼,去打量陆时。 然后瞌睡秒秒钟就醒了。 嘉宁私立的校服裁剪精细贴身,随便拉个人,都能穿出挺拔飞扬的青春气息。 平时,陆时习惯将顶上一两颗扣子解了,散开衣领,这一次也不例外,所以黑色的窄边领带系得非常松,散漫又随意地挂在那儿。 不严谨,不正规,不符合礼仪。 但有种漫不经心的好看。 再加上,陆时身上那种冷冷淡淡、时不时露出的与年纪不太相符的气质,混合着少年感,简直要命。 楚喻有点移不开眼了。 眼睛,鼻子,嘴唇,喉结,露出来的一丁点儿锁骨—— 这人怎么长的,这么好看。 陆时低着头,手指灵活地替楚喻打领带,问他,“看什么?” “你。” 眼里划过一丝笑意,陆时放下系好的领带,耐心细致地替楚喻整理白衬衣的衣领。 “好看吗?” 楚喻连连点头,“好看!” “嗯,自己把裤子穿好,去操场了。” 楚喻和陆时到的时候,操场上乌压压全是人。 章月山拎着个写着“高二a班”的蓝色牌子,一见楚喻,“校花,真的不能当领队走最前面?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一般这种事,要不就找班里最高的,要不就找班里最好看的。 a班楚喻最好看,公认。 但楚喻不想接手这个任务,“举牌子好傻!我不要!” 章月山眼含失望与苦涩,“校花,你前几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楚喻理直气壮,“班长,你前几天也不是这么说的!明明说好了,去马场牵一匹马,我穿骑装,骑马举班牌,这多拉风多帅气!现在没有马了,你也失去我了。” 梦哥手肘撞撞章月山,幸灾乐祸,“班长,就是就是,你的锅!” 章月山将班牌拐杖一样拄在地上,“我也想牵匹马来耍耍帅啊,但马要拉屎啊,到时候我们入场式走半圈,留下一地那什么,怎么办?” 抓抓头发,章月山将班牌一扔,“梦哥,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托付给你了!” 梦哥一脸震惊,“我?” 章月山挤挤眼睛,手搁在嘴边,假意挡挡,“我跟你说啊,我已经打听过了,b班的领队你知道是谁吗?就是你正在追的那个仙女!想不想跟她站一排?想不想隔着一杆彩旗,和她深情对望?” “想!” 梦哥乐滋滋地接下班牌,“这牌子,我举了!” 等梦哥走了,楚喻回忆,“班长,不是啊,b班领队不是他们班那个身高一米九的体委吗?” 章月山一把捂住楚喻的嘴,“小声小声,千万别让梦哥听见了,能忽悠一个是一个!” 他一脸深沉,“唉,梦哥怎么就比你还好忽悠呢?” 楚喻:?? 等a班走完入场式,站到预定位置,楚喻隔着人缝看见,梦哥跟标杆一样,站得笔直,时不时往旁边的空地望,满脸期待。 随着b班喊着口号,绕完场地,越来越近,梦哥有点兴奋了,但还是绷着表情,目视前方。 b班从后往前,在预定位置站定。 梦哥做好心理准备,眼神含情脉脉,偏头看过去。 入眼的是,一个皮肤黝黑,比自己还壮的,男人。??? b班的体委露出明朗笑容,一口大白牙,友好地点头打招呼,问梦哥,“兄弟,你怎么了,眼睛抽筋了?” 梦哥摇摇头,只感觉我心破碎,又猛地回头,瞪向章月山。 章月山抬头望着天空,坚决不对接梦哥的死亡视线。 接下来就是校长发言,副校长讲话,裁判宣誓,运动员宣誓。 一趟流程下来,楚喻都站累了。 他跟着陆时,站在队伍尾巴那一段。 站得有点腿软,他小幅度地往陆时那边挪,觉得距离差不多了,就开始往陆时身上靠。 陆时发现了,没躲开,反而站直,让楚喻靠得更舒服一点。 楚喻很有自知之明地小声嘀咕,“哎,楚喻,你好娇气啊。” 陆时配合他的语气,“你也知道啊。” 好不容易把全部流程走完,每个班到划给自己班级的那一片坐下。 开始两分钟还挺安静,没一会儿,马上跟解禁了一样,瓜子肉干巧克力,零食能从最前排扔到最后排。 老叶乐呵呵的,也不管,还笑眯眯地感慨说,“这就是飞扬的青春啊!” 楚喻前一天晚上看漫画看晚了,有点困。 他打了个哈欠,问陆时,“你的三千米什么时候?” 章月山手拿赛程表,抢答,“马上就开始!男子三千米是第二项赛程,还有五分钟,陆神就可以出发去检录了。” 他信心满满,“陆神,前三名能有积分,班级总积分排上前五,就有奖金!我在预算积分的时候,给你这儿按第一算的。” “嗯,好。” 等陆时去检录处检录,楚喻远远看着,估计时间差不多,开始找自己的书包。 章月山帮他把书包从旁边拎过来,“校花,怎么了?” 楚喻接过书包,扬扬眉,“我要去给陆时加油!” 说完,楚喻抱着大书包,走到班级划片的最前面,拉开拉链,从包里取出三个牛皮纸盒子。 盒子打开,楚喻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放地上摆好。 班主任老叶很有兴趣,见地上三个金属支架依次排开,上面放一个红色尖端朝上的火箭,问楚喻,“小火箭模型?楚喻同学,这是个什么用处?” 楚喻挺兴奋,“给陆时加油用的,我马上演示!” 说着,他从书包里掏出早准备好的打火机,将引线点燃。 只听“biu——”的一声,手臂长的火箭升空,尾部拉出一个长条形大红色条幅,上面几个大字,“大家都,不用抢。” 全运动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 楚喻跑到第二个支座前,点燃引绳,又一声“biu——”,小火箭升空,这一次的大红条幅上写着,“第一名,陆时的。” 最后一声“biu——”。 条幅写着横批:承让承让。 十分嚣张,霸道,有排面。 众人都被这操作惊了。 老叶仰头望着在风中飘来荡去的红色条幅,评价,“态度谦虚,知道说承让,创意也很不错,就是上下联对仗不太工整,楚喻同学,你的语言运用可以再努力努力。” 梦哥正站在跑道边上,手里拿着矿泉水和巧克力葡萄糖,准备在有同学倒地的时候,救人一命。 远远看着随风飘荡的横幅,他没忍住,“我草啊,校花真的很嚣张,这拉仇恨的技术,一绝!” 陆时站在的位置,闻言反问,“有问题?” “砰”的一声,发令枪响起,随后,是起起伏伏的加油声。 赛道边上聚集着不少女生,全是来看陆时的。 楚喻放完小火箭,就跑来终点,近距离看陆时的比赛情况。 好歹项目是他挑的,训练计划是他制作的,必须来看看。 往两边张望,楚喻纳闷,“大家对体育赛事的热情竟然如此高涨?” 梦哥:“都是来看陆神的。” “看陆时?” “对啊,”梦哥深感这种事情羡慕不来,想了想,担心楚喻难过,又补了一句,“校花没关系,要是你上场跑步,也有这么多女生围观!你人气也很高的!” 楚喻点点头,没说话。 陆时体力好,爆发力又强,一直跑在第一的位置,甩了第二名小半圈。 章月山捏着赛程表,又紧张又激动,“陆神肯定没问题对吧?是不是可以拿第一?是不是是不是?一定开门红啊我们班!” 楚喻嘴里说,“肯定第一,没有悬念。” 但心里还是有一点紧张。 直到最后一圈后半程,第二名开始加速,陆时也快了速度,朝终点冲过来,风一样。 章月山呼了口气,“后面第二名那小子,除非脚踩风火轮,否则不可能超过陆神!” 梦哥已经准备好了毛巾矿泉水巧克力,扯着嗓子喊,“陆神加油!冲啊!” 楚喻眼看着陆时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鬼使神差的,站到了终点后面的位置。 仿佛一个长镜头,视线里,陆时靠近,近到能看清他紧绷的肌肉线条,皮肤上汗水的湿迹。 越过终点。 旁边的裁判老师报成绩,“第一!” 因为惯性,陆时在冲过终点后,继续跑了一段,最后停在楚喻面前,卸下全身力气,倒在了他身上。 楚喻后退半步,抵着塑胶跑道,站稳。 双手扶着陆时。 隔得太近,能感知到陆时每一寸皮肤泛出的热意,湿了头发的汗水滴在自己皮肤上,以及耳边喘促的呼吸声。 就像上场跑了三千米的人是自己一样,楚喻心跳有一点快。 陆时喉间带出沉哑的笑意,“这么乖,在这里接我?” “嗯。” 楚喻有点词穷。 陆时轻笑,又叫他的名字,“楚喻。” “什么?” “想不想咬我?”陆时嗓音压得很低,气息很重,“我想了。” 第42章 第四十二下 两人回了教室。 整栋教学楼空空荡荡,低低的脚步声都能听得见。 运动场上,远远传来发令枪的声音、哨声、呐喊声,以及广播中字正腔圆念加油稿的声音。 陆时走在前面,手臂垂着,拎一瓶矿泉水。 楚喻喉咙发痒。 教室门打开。 窗户开着,有风吹进来。 课桌摆放整齐,上面堆放有各种课本教辅书,摊开的试卷和笔记本被风吹动,时不时发出轻响。 陆时将矿泉水瓶子放到课桌上,后腰靠着桌沿。 楚喻站到自己的座位,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嗫喏地问了句,“你、你累不累?” “不累。” 陆时问得很直接,“肩膀?” “啊?好、好的。” 楚喻舔了舔略有些发干的嘴唇。 忽的,陆时靠过来,双手搭在了他的侧腰上,用力。 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楚喻就发现自己被陆时抱起来,坐到了课桌上。 桌面的笔掉到地上,“啪嗒”一声。 陆时松手,却没有退开,而是更近一寸,将自己的肩膀送到楚喻的嘴边,“咬吧。” 很近。 整个人仿佛被陆时的气息和体温笼罩,楚喻有点紧张,好几秒没反应。 陆时轻问,“不想?” “不是。” 楚喻连忙否认。 他先用舌尖碰了碰,估计应该会有一点汗水咸涩的味道。咬下去后,鲜血溢出来,瞬间,难以描述的香甜填满口腔,顺着喉口滑了下去。 耳边,是陆时轻轻的“嘶”声,不像疼,更像是很舒服。 楚喻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着迷地缓缓吸食陆时的鲜血,因为不饿,更像是品尝其中的滋味。巨大的愉悦感自脑海中炸开,沿着神经传至全身,指尖都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本能地抬手,环住陆时的背,无意识地收紧,收紧,直至将对方的衣服都攥出了明显的褶皱。 时间仿佛被拉长,直到远远传来“砰”的一声枪响,楚喻才像是被惊醒一般,骤然回神。 牙齿也松开了陆时的肩膀,还习惯性地用舌尖在伤口上舔了舔。 “够了?” “嗯,够了。” 楚喻说话的语调,有点不明显的发软,他眼神明亮,又接了句,“吸多了对你身体不好。” 陆时随意地理了理领口。 教室里没有别的人,所有的声音都隔得很远,楚喻搭在身侧的手指,在桌面上划了划,迟疑,“陆时。” “嗯?” 楚喻垂下眼,“我昨晚看漫画,吸血鬼和猎人的题材,看完之后有点睡不着。” “为什么?” “就是,”指尖用力,楚喻声音更轻,“我在想,要是……我突然出现的吸血这个毛病,以后再不会消失了怎么办?就是、就是我后面几十年,都要吸血怎么办?” “其实这些问题我很少主动去想,但我就是……挺害怕的。” “害怕什么?” “害怕自己变了物种,会活几百年,或者只能活几年。害怕这辈子,都要靠吸血过活,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 楚喻用玩笑的语气道,“还害怕你以后有了亲近的人、有了自己的生活、事业。我不能总缠着你、吸你的血吧。” 再缠,也不能缠一辈子的。 楚喻昨天晚上到凌晨都没睡着,就像是平日里压制住的想法,全部火山喷发一样,不受控制地蹦了出来,满脑子都乱七八糟的。 他惯常地尽量让自己开心,让自己思维简单一点,不去想那么多,佛系,顺其自然。 但到晚上,人的情绪防线估计要脆弱不少。 他还翻身起床,抓起一支笔,又挑来选去,选了张最好看的纸,写上几个大字,“我的遗书”。 但笔尖悬在纸面上,好久都写不了开头的第一个字。 最后,他扔开笔,把纸撕得碎烂,丢进垃圾桶。 所以说,未知才最可怕,可怕到,连做心理准备的机会都没有。 “不会的。” 楚喻摁在桌面上的手指陡然一松,“什么?” “我说,不会的。” 陆时看着楚喻,嗓音轻哑,“如果你只能活几年,那我的血就给你几年。如果你会活几百年,那到我死,我的血都是你的。” “或者,” 陆时的手指,顺着楚喻的颈侧,描摹至下颌和脸颊,最后停在眼尾。 他嗓音危险又诱人,“或者,跟我一起死?这样,我死后,你就不会吸别人的血了。” 楚喻瞳孔微缩。 但奇异的,竟然不觉得害怕。 好像,这个提议也不错? 也不知道,没有了陆时,他能不能接受别人的血。 而就算有这么一个人,那个人,能不能接受他吸血这个特性,会不会觉得他是个怪物。 吸血的小怪物。 楚喻没有挣开陆时的手,他看陆时的眼睛,评价,“这个提议还不错。” “陆神,校花,你们果然——” 梦哥推开教室的门,嗓音止住,咦,他刚刚好像看见,陆神在摸校花的脸? 眼花了? 梦哥很快又扬眉道,“果然我的情报没出错,你们真的悄悄回教室偷懒了!” 楚喻从课桌上下来,问梦哥,“怎么了?” 拍拍脑门儿,梦哥犯愁,“还不是方子期,太特么不靠谱了!他从起床开始就紧张兮兮地,刚刚吧,要轮到他了,他非要去热身,行,热就热,结果,刚跑两步,脚就给崴了,贼坑!” “脚崴了?严重吗?” “严重倒是不怎么严重,没伤到骨头,但男子一千米肯定跑不了了。我跟班长商量了一下,就说来问问陆神,能不能代方子期上场跑跑?” 话说完,梦哥心里其实挺虚。 开学两个月,他跟陆时说熟吧,好像也不熟。说不熟吧,讲讲题、一起吃饭、打篮球,都没问题。 反正心里没底。 陆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楚喻,眼神询问。 楚喻看懂了,他先回想,自己吸血克制了的,吸得确实很少,然后问陆时,“你还有体力吗?” “有。” 楚喻又小声问,“那你嫌麻烦吗?” “不麻烦。” “那,要不去帮忙填填学委作出来的坑?” “好。” 这一来一回的对话,听的梦哥糊里糊涂—— 陆神自己要不要下场跑步,怎么让校花决定?这什么操作? 检录处,楚喻帮陆时拿着手机和矿泉水。 章月山正围着陆时转悠,什么“为班级奉献”、“方子期一定做牛做马报答这次救场”之类的话,不要钱一样往外蹦。 等参赛选手站到位,楚喻手里帮陆时拿着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裁判已经就位了,没时间接电话,陆时最后活动了一下,偏头朝楚喻道,“你帮我接。” 发令枪响起,陆时起跑顺利。 楚喻退出赛道边加油的人群,往空点儿的地方站着,接了电话。 因为显示的就是一串号码,没有备注,楚喻礼貌道,“您好。” 听筒里传来的,是温温柔柔的女声,还有些虚弱。不知道是惊讶于电话接通了,还是接电话的声音不熟悉,慢了半拍才出声,“你好,陆时呢?” “我是陆时的同学,他现在有事,您方便十五分钟后再打过来吗?” “原来是陆时的同学啊,我是他妈妈。” 陆时的妈妈? 他记得祝知非跟他提过两句,陆时在青川路住的,就是他妈妈的老房子。陆时的妈妈,跟祝知非、魏光磊的妈妈,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 但他从来没听陆时提起过家里的事,一句都没有。 楚喻斟酌着语气,“阿姨您好。” “你好,我想问问,陆时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方薇云轻轻叹气,“这孩子,因为一点小矛盾,已经一年多不回家了,也不接我电话。他一个人在外面,我很担心。他……最近还好吗?” 楚喻皱了皱眉。 这番话说的很奇怪。 在不确定自己和陆时的关系怎么样时,就把这种“和妈妈闹矛盾一年多不回家不接电话”的事说出来,真的可以? 他嘴里语气没变,“陆时挺好的,您不用担心。” “这就好。”方薇云笑道,“我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一直头疼得厉害,晚上睡不着,总担心他在外面病了瘦了,或者出什么事了。现在知道他挺好的,我也放心了。” 楚喻眉皱的更紧了。 他总觉得,这个阿姨说话,话里有话似的。 这是在告诉他,陆时不孝顺,家里妈妈生病身体不好,都不回去看一眼? 楚喻眼睛一直跟着赛道上的陆时转,见他已经到最后一圈了,朝电话里道,“阿姨,我现在有点事,我就先挂电话了。” 陆时以第一的成绩冲到终点,章月山殷勤地又是递毛巾又是递水,激动,“我怎么觉得才第一个半天,全校团体第一,就已经在朝我们招手了呢?陆神,辛苦辛苦!” 陆时应了一句,转向楚喻,“刚刚谁来的电话?” 楚喻没答。 章月山知觉,摆手,“我去看看别的同学,校花,陆神就交给你了啊!” 等章月山走了,楚喻才把手机递给陆时,“那个人说她是你妈妈。” 楚喻敏感地发现,听见这句话,陆时周身的气息估计骤降了十度。 捏着矿泉水瓶的手在下意识地用力,都凹下去了。 觉得不太妙,楚喻想转移话题,陆时却不想,“她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说你有事忙,我是你同学。”楚喻准备含糊过去,“她说了些有的没的,我就回答说你很好。” “说了什么?” 陆时又问了一次。 楚喻这次没再含糊,实话实说,“她说你因为一点小矛盾,一年多不接电话不回家。还说她生病了,身体不舒服。” 见陆时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表情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楚喻总觉得,陆时好像……有一点紧张?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纠结两秒,楚喻委婉道,“反正吧,我觉得,只是觉得啊,她说的话都怪怪的。” 然后他就看见,陆时笑了一下。 心情很好的那种笑。 楚喻看着,觉得这个人笑起来也太好看了点儿。 第43章 第四十三下 章月山和梦哥正埋头核算a班拿到的团体总分。 运动会第三天,单人项目已经全部结束,等跑完接力跑,就是闭幕式,以及颁奖典礼。 梦哥双腿岔开,手里拿两张纸,上面是他这三天做的记录。字迹排版乱七八糟,也就他自己能看懂到底写的什么。 “……男子100米自由泳第二名,女子50米自由泳第一……网球第二……男子立定跳远第三……” 一项一项挨着念完,梦哥急忙忙地探头去看章月山写在草稿纸上的数字,“班长怎么样,算出来没?我们总分多少?能拿奖金不?” 章月山手摁梦哥脸上,一把将他的脑袋推开,烦躁道,“别哔哔,我刚算完一半,你一吼,又给吼忘了!” 梦哥捂住自己的嘴,瓮声瓮气地说话,“行,那你赶紧算!这可关系到百姓福祉!” 楚喻坐在旁边的,他努力回想,“我也算了的,到跳高那里,是231分。”他偏头问陆时,“陆时,你算没?” 陆时正捏着铅笔在刷题,听楚喻问,才开口,“总分579。” 开开心心地把数字写在纸上,章月山吁了口气,“大家都很拼了,这个分数,比我预估的高了三十分!我们奖金非常有望啊!” 梦哥也兴奋起来,“班长,那我们总分能拿第一吗?能的吧?” “应该能吧?这分数很高了。”章月山不太确定。 “能。” 陆时在一道选择题的前面写下“b”,解释,“如果有另一个班,包揽了男子100米自由泳第一,女子50米自由泳第二,网球第一,男子3000米第二,女子50米短跑第一,等等,”陆时按照梦哥报项目的顺序,挨着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那么,他们的总分最高值是571。” “比我们少!”梦哥一拳头砸自己膝盖上,“那是不是就看最后的接力跑成绩了?” 章月山算了算,“对,就算接力跑跑了个倒数,我们也能保住总分前三!”他拖长语气感慨,“唉,想不拿奖金,怎么这么难呢?” 梦哥也跟着叹气,“唉,这可太难了!” 楚喻捧着漫画书,从陆时旁边探个脑袋出来,也“唉”了一声,“班长,梦哥,你们两个这么说话,是要被打的!” 章月山用手里的笔指指还在迎风招展的小火箭红色条幅,“校花,说说,到底谁要被打?” a班最后在接力跑这个项目里,拿了第三名,顺利保住了团体总分第一。 一万块奖金收入囊中。 教室里,章月山站在讲台上,将牛皮纸信封里的钱拿出来,又咳嗽两声清清嗓,“各位同学安静一下!这三天,大家都非常辛苦,非常努力,学校也很体谅我们,明天白天不上课。所以呢,为了犒劳大家,我们——” 梦哥在下面抢话,“开趴体!庆祝!” 章月山瞪他一眼,严肃道,“开什么趴?我们是换个地方去开班会活动。” 地方一换,就从嘉宁私立换到了郊区山上的轰趴别墅。 预先向学校提交了校车使用申请,a班三十几个人,坐校车到了青茗山的半山腰上。 梦哥性子急,率先抱着不离身的篮球跳下车。 等他站到别墅前的草坪上,好几秒才出声,“卧槽啊,原来我们班文娱委员不仅是个大学霸,家里还这么牛逼!之前看图片不觉得,这里风景也太美了吧?可惜,就是缺个篮球场。” “我记得上次我来的时候,房子里面是有篮球框的,能让你投两个三分过过瘾。” 楚喻以前来过这里,朋友开生日聚会。 当时,知道他在场,杨雨潺还主动打了个八五折。 据说这栋别墅是杨雨潺父母买给她的生日礼物,她觉得放着浪费,在做了市场调研之后,弄了个方案出来,直接把这里改成了对外出租的轰趴别墅,还配备了专业的聚会策划团队和管家,人气很高。 这一次,是章月山知道这事儿之后,去跟杨雨潺商量的。然后由班上全员投票,通过了这个班会活动策划—— 如果运动会拿了奖金,就把这个别墅租下一天,大家一起玩儿。 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费用上,杨雨潺也会给出最低折扣。 别墅位于青茗山,远处有青川河蜿蜒而过,自然风景就是最大的卖点。 一共建有四层,整体设计十分大气,挑空的豪华大厅,全玻璃幕墙,能一眼望见窗外连绵的植被和群山。才下过雨,山林间有薄雾缭绕,让人见了,心旷神怡。 地下一层是ktv和台球室,一楼有xbox、投影仪、桌游,露台上还放了秋千和烧烤架,配备完善。 一进门,众人就感慨,这个班会活动的地方选得非常不错。 踩熟地方后,喜欢唱歌的直奔ktv,游戏机很快被占领,梦哥强迫方子期陪他一遍一遍投篮,女生则围坐在长方形餐桌旁,开始玩儿桌游。 章月山在厨房大喊,有没有人愿意跟他一起处理食材穿烤串,但没人理他。最后,只能写下学号抓阄,抓到谁谁就进厨房准备晚餐。 楚喻也被抽中了学号。 他没有不开心,反而还对什么都挺好奇的,在厨房溜达一圈后,楚喻挽起袖子,觉得,是时候展现一下自己的刀工了! 但在目睹楚喻用菜刀的水准后,章月山心惊肉跳,白着脸赶紧把人往一边推,“校花,你就好好坐塑料凳子上,把那些切好的菜穿进烧烤签就行!你他妈要是再动两下刀,我怀疑你的手指一根都保不住!” 楚喻挣扎,“让我再练练刀工!” 章月山对此表示坚定拒绝。 理想美好,现实教做人,烧烤做出来,不是没熟就是糊了。幸好带了一大堆零食、水果、方便面、三明治还有熟食上来,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勉强吃饱。 因为一直下大着雨,天黑得很早。 山上没有霓虹的光亮,也没有车马喧嚣,窗外黑漆漆一片,只有风声雨声入耳,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大客厅里,李华捧着一碗水果沙拉,提议,“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可惜,各位,我们来讲鬼故事吧!” 章月山响应他同桌,“赞同!” 梦哥有点虚,但觉得不加入不是真男人,也附和,“来来来,拉桌子!” 几个女生一听要讲鬼故事,火速抱着零食去了楼下的ktv。 楚喻眼巴巴地看着别人撤离现场,也很想一起离开,但总觉得要是自己也跟着秒速撤离,脸上有点过不去。 他悄悄抓了陆时的衣角,小声问,“陆时,你怕不怕鬼?” “你怕?” “我怎么可能会怕!” 楚喻下意识地反驳,过了两秒,又再次压低声音,“其实,也就……一点点怕。” 陆时手揉了揉楚喻的后颈,“嗯,我在。” 另一边,李华已经把客厅的灯关了,整个客厅里,只有两盏亮度有限的小壁灯。 他放慢语速,“一个也不许走。” 梦哥大笑,“我日,这气氛搞得,真的很适合讲鬼故事!刺激!” 十几个人,围着桌子坐好。 桌面中间放着一把倒扣的手电筒,勉强当蜡烛用。 大家都没说话。 章月山先问,“要不,挨着来?大家有什么压箱底的鬼故事,都讲讲,最后投票,看谁的最恐怖最吓人,怎么样?” 楚喻在心里疯狂哔哔,这什么破游戏,自己为什么要参加!但可能是太害怕,还给挤出了一点激动的心情,于是嘴里说的,就变成了“好,我赞成!” 方子期举手,“我第一个来吧,就当抛砖引玉了。” “这是一个真事,我初中学校出的事情,事情的起因,是一个长头发的女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跳楼了……” 方子期把嗓音压得很低,语速又慢,幽幽的,很有恐怖气氛。 “……有一天,林洁打开寝室的门,突然发现,她的下铺坐着一个长头发的女生,背对着她,正在一下一下地用梳子梳头发。她站在门口不敢动,心想,是不是那个人回来了,是不是,是不是——” 餐桌下面,楚喻紧紧抓着陆时的衣角,都快把布料扯烂了。 陆时侧眼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手伸过去,让楚喻握着。 方子期将气氛渲染到了极点,就在楚喻都想大声喊,“肯定是那个女鬼回来寻仇了”的时候,方子期突然道,“坐在下铺的女生回头,笑眯眯地问,‘林洁你看,我新买的假发好看吗?’原来,这个女生是林洁的对床。” 鸦雀无声。 方子期对他们的反应非常满意,大笑,“哈哈哈子不语怪力乱神,根本就没有鬼!” 梦哥巴掌把桌面拍的“啪啪”响,气愤,“滚滚滚,方子期你浪费爸爸的感情!” 方子期憋着笑,“我这不是抛砖引玉吗?来来来,你们来!” 楚喻握着陆时的手,一个劲儿地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我不怕鬼,我怎么可能怕鬼,我现在都要吸人的血了,说不定我还是血族五代目什么的,鬼应该怕我才对! 这么一想,马上就大胆了三秒。 但也只有三秒。 听完第二个厉鬼杀人的故事,楚喻靠着陆时,瑟瑟发抖。 “我困了。” 章月山看向陆时,“陆神你困了啊?今天确实挺累,要不你先去休息?” “嗯,你们玩儿。” 陆时看向楚喻,“你呢?” 楚喻如蒙大赦,赶紧道,“啊,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一点困了,我跟你一起吧!” 梦哥试图阻止,“别啊,校花陆神,这么好的气氛,你们别走啊,我压箱底的故事还没拿出来讲呢!” 楚喻心想,我他妈是疯了才会留下来听你们讲鬼故事! 但语气还是一派轻松,“你们玩儿,我先上楼睡会儿,睡醒了就下来。” 等到了分给男生住的三楼,楚喻才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想起什么,楚喻伸手去拉陆时的左手腕,有点担心,“我刚刚是不是捏你手腕儿了,力气挺大,红了没?” 陆时本能地将手腕收了回去。 发现了这个小细节,楚喻没多问,假装没注意到。他又自然地转移话题,“学委讲的那个鬼故事,虽然最后反转了一波,但还是好恐怖啊!我以后再也不要参加这样的讲故事活动了!” 大家都聚在楼下玩儿,个个都打算直接玩儿通宵,没几个想睡觉的,楼上房间反而空着。 楚喻挑剔,耐心选了一间室内装饰符合自己喜好和审美的。 陆时问他,“自己住?” 楚喻很想特硬气地来一句,“我自己住当然没问题!” 但他十分有自知之明,“当然不可能自己住!” 两人睡一间。 楚喻选的房间,是地中海主题,整体呈淡蓝色调,里面摆放有两张单人床。 窗帘没拉上,雨珠砸在玻璃窗上,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拿出最快的速度洗完澡,从浴室冲出来,楚喻飞快躺进被窝,裹紧被子,才有了一丝丝安全感。 见陆时要关灯,楚喻疾声阻止,“等一下!” 陆时停下动作。 紧紧把眼睛闭上,楚喻才道,“好了,可以关灯了。” “啪”的一声,灯光熄灭,整间卧室都陷入了黑暗中。 楚喻裹着被子,换了好几种办法努力催眠自己,但效果都十分一般。 他记忆力很好,开始不由自主地在脑子里,自动将刚才听来的鬼故事的画面补全,还给配上了环境特效和音效——十分顺利地将自己吓得不敢动弹。 窗外是不绝的雨声,更衬得房间里安安静静。 楚喻抓着床单,觉得人生太艰难。 闭上眼睛,眼前全是恐怖画面。 睁开眼睛,又觉得窗外、床下,甚至桌子底下,全都藏着鬼。 不行了不行了—— 楚喻一鼓作气蹦起来,掀开被子下床,一阵风似的窜到了陆时床上,然后把自己塞进了陆时的被窝里。 躺好后,觉得这脸真的丢大了,楚喻破罐子破摔,“不要说话,你……你抱一下我。” 有手臂伸过来,将他抱在怀里。 鼻尖充溢的是熟悉的气息。 楚喻觉得好受一点了。 又想起什么,楚喻睁开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是陆时吧?” 不是鬼吧? “嗯,我是。” 陆时嗓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楚喻也没心思在意—— 笑就笑吧,没关系,我承受得住。 他下意识地在陆时怀里拱了拱,调整好睡姿,安心闭眼睡觉。 第二天早上,窗外天光暗淡。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也没有停下的迹象。 陆时忽然醒过来时,发现楚喻没在。 坐起身,捏了捏眉心,陆时估计,楚喻是担心吵醒他,离开卧室时,连拖鞋都没穿走。 别墅里安安静静,大部分人撑不住,找地方倒头就睡了。只有客厅的长桌旁,方子期和李华还有梦哥,还聚在一起打游戏。 一晚上没睡,三个人脸上都是倦容,眼睛布着红血丝,明明困得要死,还是较劲似的,坚决不去睡,誓必要达成熬通宵的成就。 陆时问,“楚喻呢?” “陆神你起来这么早?” 梦哥打了个哈欠,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哑着嗓子,“楚喻和班长出门了,说是去后山找什么野松茸回来炖汤。学委,你又走错路了,你是中路选手,中路,别往上路瞎跑……” 雨水沿着玻璃幕墙上往下流,模糊了山间景色。 陆时走到厨房里,打开冰箱,从里面抽了一瓶矿泉水出来。 他垂着眼皮,手指拧上淡蓝色的瓶盖,眉间带了两分冷和不耐。 就在拧开矿泉水瓶的瞬间,陆时心脏的位置,骤然发紧。 淡蓝色的塑料盖子脱离指尖,落到了大理石地面上,弹起,“嗒”的连续几声轻响。 下一秒,“轰”的一声巨响在山林间炸开,连带着玻璃都震了震。 第44章 第四十四下 楚喻手撑在山洞湿冷的岩壁上,小心翼翼往回走,嘴里催促,“班长班长,快快快,出个声,我好听声辨位。” 周围一丝亮光也没有,楚喻心里有点怕—— 我他妈会不会下一秒就撞鬼? “校花,我在这里的。” “卧槽!我踩到什么了?” “卧槽!校花你踩到我小腿了!你听声辨位的水准不太行啊!” “啊?这里是你小腿啊?我就觉得踩到什么东西了,吓死了吓死了。” 楚喻松了口气,摸索着扶岩壁坐下,“我刚刚去洞口看了看,堵得严严实实,就我们两个,肯定推不动。” 对于刚刚的情景,章月山还心有余悸,他说话磕磕绊绊,“刚刚……我们是遇见山体滑坡了?” 把这四个字说出来,章月山心脏都还突突跳得厉害。 以前从来只在书上和视频里,见过山体滑坡。这一次亲眼见了,才知道到底是有多恐怖。 章月山现在回想,都觉得,自己刚刚和死亡,估计只有一毫米的距离。 “应该就是山体滑坡,滚下来的岩石和沙土,一口气把洞口堵完了。靠我们两个,肯定出不去。除非我们两个突然觉醒什么异能,力气变得超大,或者能引来雷电什么的,把洞口轰开才行。” 故作轻松地说完,楚喻张张嘴,发不出声音,干脆重新安静下去。 想起刚刚,无数碎石泥土从上方瀑布一样滚落下来的情景,楚喻忍不住又往洞口的方向看了看。 两个人都没说话。 “对不起。” 听见章月山道歉,楚喻疑惑,“怎么突然跟我说对不起?” “我就不该拉着你,大雨天的,出来找什么野松茸。”章月山抹了一把脸,“要不是、要不是我非要找野松茸,你也不会跟我一起出来。如果不出来,我们根本就不会遇到山体滑坡,更不会被困在这个山洞里出不去……” 视觉受限,听觉就会变得灵敏。楚喻能听出来,章月山说着话,嗓音都在发抖。 这样不行。 “班长,虽然你说的挺有道理的,但你不能这么想。你最开始的出发点是好的,野松茸采回去熬汤,大家一起尝尝。而且吧,那个什么什么斯基不是说,明天和意外不知道谁先来吗?意外什么的,真的说不准的,走大街上,都还能被天降花盆砸出脑袋开花呢,我说的对吧?你不是神,出门之前,你也不知道,竟然会突然山体滑坡。” “楚喻,你就别安慰我了。”章月山苦笑,语速也越来越快,“要不是我……要不是我突发奇想地大雨天跑山上来,不,如果不是我把庆祝会定在这个别墅,根本就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根本——” “班长。” 楚喻打断了章月山的话。 将话里故意装出来的轻松尽数收敛,楚喻声音很轻,很严肃,“班长,现在的情况,你害怕,我也害怕。但现在害怕有用吗?没用的。你翻来覆去地自责,除了会加重恐惧和负面情绪外,根本没有任何用处。说那么多话,还浪费氧气。” 章月山安静下来。 楚喻握了握拳头,将颤抖的指尖藏在手心,甚至故意用指甲掐了掐自己手掌,利用刺痛,努力让自己的声线镇定下来。 “第一件事,我的手机不见了,估计被埋了,你的呢?” “我的也不见了。” “那第二件事,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章月山重重地吸了口气,“雨太大,我们不是正好站在山洞口避雨吗?周围开始摇晃,还有声音传过来,当时你一把拉着我,一起往山洞里面跑了几步,然后摔了。我应该只有后腰,被地上有点尖锐的石头划了一下。现在没流血了,也不疼。” “那就好,不过当时摔倒,是因为晃得太厉害,站不稳。然后摔的时候,我脚踝就扭了。” 章月山一直觉得楚喻有点娇气,却没想到脚扭了那么疼,楚喻都没有表露出来。他着急道,“严重吗?” “有点疼,但骨头应该没事。” 楚喻平时非常怕疼,但现在,扭伤脚踝,疼一疼,根本不算什么。 楚喻继续问,“你身上都带了什么东西?” 被楚喻的态度和情绪感染,章月山也逐渐镇定下来。 他一样一样数,“我出门时背了一个包,不过里面只放了两瓶矿泉水,一瓶果汁,还有一包饼干,两块巧克力。哦对了,还有充电那种小手电筒。这是我的书包,月考前,晚上宿舍关灯了,我就拿手电筒照着看书,所以一直塞包里没拿出去。” 两人先把手电筒拿出来。 打开开关的一瞬间,眼前终于不再只有黑暗。 借着光线,能看清对方的脸。楚喻笑了一下,章月山一怔,也笑了笑。 手电筒照着,楚喻低头看了看自己扭伤的脚踝。 “肿得有点厉害,但不严重,不会残的。” 摸了摸白色的塑料开关,楚喻又问,“班长,你这个手电筒,电量能撑多久?” 章月山回想,“我买的时候,包装上写的是强光照射七小时,小夜灯五十个小时。” “五十个小时?牛批!我喜欢这个手电筒,快快快,我们把强光关上,开小夜灯!” “好!” 小夜灯是手电筒尾部加装的一个小灯泡,套着一个蓝色的塑料盖。光线不强,但至少是光。 两人都舒了一口气。 楚喻也数道,“我身上东西带的不多,衣服口袋里有几个水果糖,还有三包饼干,都是梦哥昨天递给我的,我没吃,随手揣包里了。” 他掰着手指头,“两瓶550毫升的矿泉水,一瓶300毫升的果汁,四包饼干,两块巧克力,六颗水果糖,一支手电筒。我们要靠这些,一直坚持到有人来救我们出去。” 章月山没再说丧气话,“我们肯定可以的。” “嗯,对,我们肯定可以。” 楚喻盘腿坐在地上,手护着自己受伤的脚踝,往山洞的深处望。 “班长,你说……我们要不要往里面走走,看看情况?” 楚喻道,“漫画里的主角,一般被困在山洞里,都会在山洞深处找到机甲,或者魔法神剑,或者通往异世界的大门。” 章月山也一起望着黑黢黢的山洞深处,“武侠小说的主角,都会找到绝世武功秘籍。” 楚喻:“去不去?” “去,反正坐着也是坐着。” 章月山还念着楚喻扭伤的脚,“要不我去看看,校花你在这里等我?” “不行。” 楚喻撑着岩壁站起来,“我们就两个人,一起吧,好歹有个照应。” 另一个不能说的理由是,昨晚才听了两个鬼故事,我害怕! 章月山搀着楚喻,另一只手握着手电筒,小心地往山洞里面走。 不过没走多远,就没路了。 楚喻叹气,“果然我们都是凡人,这里没有通往异世界的魔法阵,也没有武功秘籍。” 两人往回走。 走了两步,楚喻突然停下,侧脸问章月山,“班长,你……感觉到什么没?””什么?“章月山仔细感受,忽然捕捉到,“有风!” “对,我也觉得好像有风。” 两人趴在岩壁上找了许久,才在一块大石头上,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流。 章月山惊喜,“虽然这石头太厚了,我们推不开,但有风的话,不管哪儿吹来的,我们总不会因为缺氧被憋死了!” “对。” 两人又坐回到洞口不远的地方。 山洞里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坐了一会儿,章月山盯着手电筒微弱的光,问,“校花,你说外面的人,多久能发现我们遇险了?没人知道我们去了哪里、往哪个方向、走的哪一条路。” “很快的,陆时会发现。” 因为陆时跑完3000米之后的那次吸血,楚喻吸血进食的时间调到了上午。 如果中午之前,陆时没等到他回去,肯定就知道他是回不去了。 “对,陆神肯定会发现的,肯定会的。”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章月山没有质疑,反而坚信。 人总会下意识地去抓住一点希望。 手电筒小夜灯的光线下,能看见地面的石子,章月山捏了几颗在手里,玩魔方一样动着手指,缓解焦虑。 “校花,你怎么都不害怕?不瞒着你,我真的特别害怕。一边告诉自己要淡定,一边忍不住恐惧。我才十七岁,我连高考都还没考,也没见我爸妈一面,我会不会就……在这里了?这么一想,我就淡定不了。” 楚喻想了想,“大概是,我不怕死吧。” 他很轻易地就把“死”这个字说了出来。 楚喻也盯着小夜灯的那一点光。 妈妈已经放弃他了,平时工作又那么忙,要是这次他真的回不去,施雅凌估计还是会难过一下。但施雅凌从来不是一个会放任自己情绪的人,所以,她应该很快,就会再次投入工作。 他哥他姐,肯定会哭的。可是,他们很快会恋爱、结婚、生孩子,会有自己的事业、家庭以及未来。 时间会轻易地消磨掉悲伤。 陆时—— 陆时。 楚喻心脏仿佛被什么攥紧,有点难受。 如果他死了,陆时会怎么样呢? 那天,在教室里,陆时说,如果他只能活几年,就会给他几年的血。如果他会活几百年,那到死,血都是他的。 或者,两个人干脆一起死。这样,在陆时死后,他也不会去吸别人的血了。 楚喻想,那我呢。 假如我比你先死,你会让别人吸你的血吗。 不,应该不会的。 毕竟,这个世界上,估计没有第二个像他一样吸血的小怪物了。 他不想,有别的人去吸陆时的血。 一点也不想。 黑暗仿佛能够将一切明亮的情绪蚕食干净。 楚喻靠着湿冷的岩壁,甚至陡然冒出了死在这里也没关系,反正自己都是吸血的怪物这样的想法。 不可以。 楚喻晃了晃脑袋,在心里喝止自己。 不能有这样的想法。 不知道过了多久,喉间突然窜上一阵难耐的干痒微疼,等熟悉的热意从每一条血管中翻涌而起,楚喻意识到,自己这是又渴血了。 自从有了陆时的血,楚喻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这种无法缓解的饥饿感觉了。 每一根神经都仿佛被架在火堆上炙烤,太阳穴绷着的血管突突跳,有种下一刻就会爆开的错觉。 楚喻挪了挪位置,将发热的手心贴在岩壁上,“班长,我睡会儿,有点困。” 章月山在发呆,闻言点点头,“好,你睡吧。” 说是睡觉,楚喻没怎么睡着。 思维在睡眠与清醒之间来回浮沉,脑海里无意识浮现的,是早上他起床时,陆时陷在白色枕头里沉静的睡颜。转眼,又变成了漆黑的洞穴里,扑棱着翅膀突然飞出的一大群黑色蝙蝠。 恍惚间,洞口有光。 楚喻喃喃道,“有人来救我们了?” “校花,你醒了吗?” 听见章月山的声音,楚喻才慢慢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是做梦了,或者出现了幻觉。 他揉了揉眼睛,“嗯,醒了。” 电筒放在地面上,仿佛黑暗中的小灯塔。 章月山担心,“校花,你没生病吧?我刚刚听你呼吸很重,还以为你发烧了。但碰碰你额头,好像又没有,温度是正常的。” 楚喻摇摇头,“没有发烧。” 嗓子有些哑。 这时,楚喻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苦味。 隔了一会儿,楚喻才反应过来,章月山后腰上有伤,这应该是章月山的血的味道。 之前他不饿,没注意到。 现在饿着,本能的,对血的气味变得敏感。 “对了,我发现了一个好方法!” 章月山激动道,“我手电筒上,不是有电量显示的指示灯吗,一共五格。小夜灯可以亮五十个小时,也就是说,每熄灭一个指示灯,就过去了大约十个小时!” 楚喻笑道,“嗯,对,这样,我们就能知道时间了。” 在第二个指示灯熄灭时,楚喻反应已经开始变慢。心跳一声一声地砸在耳膜上,大脑昏蒙一片。 他反复地将发烫的手心和手背,交替着贴在阴冷的岩壁上。 听见细微的声音,楚喻笑道,“班长,你肚子在叫。” 又指指饼干,“要不要先吃一点?” 章月山饿的翻来覆去睡不着,没想到肚子叫的声音被楚喻听见了。他确实很饿,但他也知道,他们一共只有这么一点食物。 楚喻知道他的想法,“没关系,我们有四包饼干,你拆一包吃了吧,还有水也喝一点,吃了快睡一觉,好好休息。” 犹豫了一会儿,章月山没再反对。他拆开一包饼干,拿出两块,飞快地塞进嘴里。又往嘴里倒了一点水,把食物咽下去,胃部的饥饿感才消褪了半分。 章月山睡着了。 楚喻伸手,将包装纸里剩下的一块饼干抽出来,放进口袋里,假装是自己也吃了饼干。 别墅。 见方子期进来,梦哥猛地站起身,急忙问道,“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还是一样,没什么进展。” 方子期灌下热水,去了去身上的湿冷水汽。 “搜救队早已经就位,但最麻烦的是,确认不了校花和章月山的具体位置。”他手指比了个数字,“这次青茗山山体滑坡,一共塌了三个地方,一个在南边,两个是我们北边。三边都去了人,正在到处找。但没有目的地乱挖,没有效率不说,还非常浪费救援时间。” 梦哥基本没睡着觉,眼睛下面青黑一片,他拍着脑门使劲儿想,“班长拉着校花出门的时候,我还问了句,要去哪里找松茸。班长说的是,碰运气。” 章月山和楚喻临走时的场景,几个人已经回忆了无数遍,但任何有效的信息都没有找到。 梦哥趴在桌子上,不知道第几次道,“要是他们出门的时候,我把他们劝住就好了。” 李华拍了拍梦哥的肩膀,没说话。 方子期把杯子放下,突然想起,“对了,陆神呢?” 李华摇摇头,“不知道,陆神昨晚就出去了,到现在为止,一直都没有回来。” 他现在还记得清楚,在得知楚喻已经确认失联,不知道是否遇难这个消息时,陆时骤然惨白的脸。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在担心陆时能不能站稳。 梦哥眼睛发红,拿手背抹了抹眼角,瓮声瓮气,“明明前一晚上还在讲鬼故事,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校花和班长,都那么好,他们肯定不会出事的对吧?” 李华别过脸,眼睛红得厉害。 别墅外面,施雅凌、楚晞和楚暄都在,正在听搜救队的专家分析。 “按照几个学生说的,他们是在早上七点半到八点这个时间段出的门……按照他们行走的速度,这里,到这里,是他们能够走到的最远的范围。但也不排除,他们被泥石流往下冲,被埋。以及——” 楚晞的助理急急忙忙跑过来,凑到楚晞耳边,“喻少的同学找你!” 楚晞想说等一会儿再去,但话到嘴边,还是换成了,“妈妈,哥,你们先听着。” 楚晞走到别墅的院子里。 一个十六七岁的男生站在草坪上。全身都被雨水湿透了,布料贴在皮肤上,身形显得瘦削。 衣服有些脏,估计是在树林里穿行了许久,上面被划拉出几道口子,手背上也有被树枝藤蔓划伤的血痕。 他脊背挺得笔直,却仿佛是在强撑着一口气。那口气散了,人也就站不住了。 听见走近的脚步声,陆时转过身,看向楚晞。 楚晞对上陆时黑沉沉的眼睛,总觉得里面没半点生气,让人心底蓦然升起一股凉气来。 她定定神,“我是楚喻的姐姐,你找我,是有什么线索吗?” 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陆时嗓音很哑,“带几个技术员,跟我走,我找到楚喻在哪里了。” 一行人走在山林里,没有开发过,也没有路,全靠人从茂盛的草木间穿过去。 楚晞跟在陆时身后,见他垂在身侧的手背上,又被植物的尖刺划出了一道血口,有鲜血溢出来,滴落下去。陆时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半点反应都没有。 她想出言提醒,张张口,又算了。 山林里四面都是同样的景致,根本就辨不清方向。楚晞心下一直存着疑惑,“你是怎么确定楚喻的位置的?他走之前告诉过你什么吗?” “直觉,我能感觉到他的位置。” 说出口的语气很坚定,但陆时却并非有全然的把握。 在山体滑坡的那一瞬间,陆时心脏发紧。之后,他一个人在山林里穿行了不知道多久,隐隐察觉到,他和楚喻之间,或许真的存在某种特殊且隐秘的联系。 陆时在楚晞质问出口前,回过头,“百分之八十五的几率。” 楚晞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确定?” “确定。” 楚晞决定赌一次,相信他。 涉及到楚喻,任何一点希望她都不愿意放弃。 停在一个没有任何特殊的地点,陆时闭上眼,随后睁开,道,“就是这里,以我脚下站立的位置为中点,半径五十米,包括山壁。” 他直视楚晞,“信我。” 楚晞捏紧手机,紧盯着陆时,“好,我信你。” 半个小时的时间,明明很短,每一秒却都仿佛被拉得无限长,耳边仿佛有秒针走动的“嗒”声。 直到探测技术员激动道,“找到了!人在山体内部,应该还活着”时,“啪”的一声,齿轮咬合,时针分针才开始正常走动。 陆时手下意识地撑在粗糙的树干上,勉强站稳。 还活着。 楚喻还活着。 他还活着。 低着头,陆时唇角露出一丝笑来。 山洞里,楚喻耳边突然炸开一声巨响。 他艰难地撑起沉重的眼皮,就发现章月山也站了起来。 章月山在原地走了几步,侧着耳朵仔细听,周围却又归于安静。 “校花,刚刚那个声音,你听见没有?不是我的幻觉吧?” “不是。”楚喻没什么力气,“我也听见了,不是幻觉。” 章月山重新坐下,又想哭又想笑的,手按着额头,“嗯,肯定是有人来救我们了。” 楚喻皱了皱鼻子,问,“班长,你又受伤了?” 空气里淡淡的苦味明显了一点。 被血气引诱,楚喻的胃痉挛着扯痛,喉间干痒的痛感更明显了。 好渴啊,好想要血…… “没什么,刚刚你在睡,我站起来准备活动活动。没想到地面太滑,摔了,手掌心按在石头上,流了好多血。”章月山展示了一下自己手心里的伤口,“等出去了,包扎包扎就行,就是弄得山洞里都是一股血腥味儿,闷。” 聊了几句,章月山看着手电筒,皱眉,“校花,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小夜灯好像没最开始那么亮了?” 楚喻眼前发花,努力去看,“好像是有一点。” 正说着,小夜灯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暗,熄了。 “我草啊,说好的亮五十个小时呢?怎么这么快就没电了?” 他们在山洞里,没有时间观念,但五十个小时肯定是没有的。 楚喻手捂着胃,笑道,“班长,别气,省省体力。” “听你的。” 章月山丧气,摸索着在地上坐下,安静了一会儿,开始背古文。 楚喻听着,没过多久,又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喻又醒了一次,是被章月山推醒的。 他能察觉到,章月山的手就在他的鼻尖上方,正屈着手指,探他的呼吸。 掌心的伤口有血,溢出淡淡的苦味。 楚喻本能地咽了咽唾沫。 血。 不,不可以。 楚喻克制住本能。 “班长。” “卧槽!”章月山下意识地收回手,退了半步。 “我快吓死了,我还以为你昏过去了,刚刚怎么叫都叫不醒。” “没有,只是太饿了,睡得有点沉。”楚喻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提议,“我们来聊天吧,黑漆漆的,又没有光,好吓人。” “好啊!”章月山开口道,“我前几天做了一道题……” 他什么都聊,从不会的题,聊到和梦哥打篮球,又说到小学三年级的同桌,以及以前喜欢玩儿的游戏。 楚喻时不时地应一声。 忽然听见章月山问,“校花,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楚喻一时没反应过来,“喜欢的人?” 章月山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有喜欢的人。喜欢很久了,但一直没敢说。看梦哥一天天地去陪他喜欢的那个女生跑步,我还挺羡慕的。” 楚喻问,“你喜欢谁?” “隔壁班的一个女生,你估计不认识。皮肤很白,齐刘海,眼睛大大的,脸很小,估计就我巴掌这么大。背一个粉色的书包,拉链上还挂了一个小兔子,特别可爱。” “那你怎么没表白?” “我怕耽误她学习。” 章月山更不好意思了,“而且,要是她不喜欢我怎么办?我藏着不说,还能悄悄看看她。” “校花,是兄弟的话,我们出去了,你一定帮我保密,千万不能告诉她。” 章月山顿了顿。 “要是我们出不去了,那告诉过你,这世界上,也不算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一份暗恋了。” 楚喻安慰,“嗯,我已经知道,你喜欢她。” “好。”章月山又问,“那校花你呢,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我?” 楚喻仔细想了想,“我没有喜欢的女生。” “也对,你的要求是,长得要比你好看才行。估计我们学校,也就陆神能达标,哈哈,校花,你这样是会孤独终老的!” 楚喻眼前晃过陆时的脸。 心里忽然涌起酸酸涩涩的味道。 陆时,陆时,陆时。 楚喻发现,他有点想他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楚喻浑浑噩噩。全身涌起的高热让他疲于应对,四肢都失了力,胸腔仿佛被挤压一般,单是呼吸,就耗尽了所有力气,意识更是模糊一片,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所处的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直到章月山拖着他退到山洞的深处,“轰”的一声沉响后,大片的光线涌进来,穿透了黑暗。 章月山叫他,“校花,不是幻觉,不是做梦,有人来救我们了,我们得救了,我们得救了——” 说着说着,直接哭了起来。 楚喻缓缓睁开眼睛。 光线将眼睛刺的生疼,楚喻模糊看见,有一个人影到了近前。 很快,他被人紧紧抱进了怀里。 是无比熟悉的气息。 楚喻头靠在陆时肩上,半阖着眼,思维不清。 下意识地呢喃喊道,“陆时。” “嗯,我在。” 全身都无意识地放松下来,楚喻想起什么,要凑到陆时耳边说话。 陆时察觉到他的意图,凑近,“你想说什么?” 然后他就听见,楚喻的嘴唇贴在他的耳侧,哑着嗓音,虚弱道,“陆时,我没吸别人的血。” “我答应过你,只吸你的血。” 第45章 第四十五下 楚喻能隐隐听见周围嘈杂的声音。有人在欢呼、在大声说着什么,还有滚轮碾过沙石的响动。 一切都仿佛离他很近,又像隔得很远。 他眼皮太沉,睁不开,四肢更是失了力气,如果不是有人支撑,估计连站都站不稳。 有熟悉的女声在喊医生。 楚喻脑子跟生锈的钟一样,迟钝地转了十几秒,才意识到,说话的人是他姐姐。 明明平时雷厉风行,现在却慌慌张张,甚至还带了一丝哭腔。 “小喻没事了,你已经出来了,医生马上就过来,别怕没事了……” 楚喻动了动嘴唇,下意识想要回答,姐你别哭,哭多了眼睛会肿的,不好看。 但等分辨出听进耳里的这句话的意思,楚喻心底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猛地颤了一下。 他无意识地攥紧陆时的衣服,“陆时……陆时,不要医生……” 他以为自己说话的声音很大,但实际上,却细如蚊呐。 察觉到楚喻细微的动静,陆时将怀里不安的人抱稳,问他,“什么?” 楚喻眼睛闭着,靠在陆时肩上。露出来的小半张侧脸苍白,嘴唇也全然失了血色,但眉却蹙着。 楚晞用手指擦了擦眼泪,焦急地询问,“小喻,你想说什么了。” 楚喻的嘴唇又动了动,但还是没能发出声音来。 陆时垂眼,忽然道,“楚喻说,他不去医院。” 这句话说完,楚晞就看见,楚喻皱着的眉松开来。 她连忙安抚,“好,都听你的,你不想去,我们就不去医院。” 楚喻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飘在水面,浮浮沉沉,半是迷糊半是清醒。他靠着陆时的肩膀,轻轻蹭了蹭。 有一个人,知晓他的秘密,明白他的恐惧。 会保护他。 救援队的专家和负责人过来,楚晞和楚暄去道谢。 陆时察觉到,楚喻的嘴唇本能地在自己衣领的位置轻轻蹭过,他低声说话,“乖,人太多了,我们等等,很快就给你吸。” 楚喻恢复意识时,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身下躺着的地方绵软又温暖,视线所及,有淡蓝的窗帘,白色的吊灯。 很熟悉。 他听见家庭医生把楚暄和楚晞叫了出去,随后“啪嗒”一声,门被关上,房间里安静下来。 陆时走到床边。 他俯下身,凑近了说话,“醒了?” 倏尔之间,脖子被楚喻费力抬起的手臂软软圈住,陆时没有挣开,顺着力道往下,将自己的肩膀送到了楚喻嘴边。 楚喻用牙齿咬住衣领,撩开些许,先用舌尖在泛凉的皮肤上舔了一下。 陆时松下力道,任由楚喻动作,嗓音很轻,“是不是饿得狠了?” “嗯,”楚喻鼻音黏黏糊糊,委屈巴巴的,“好饿。” 他说着,又没什么力气地舔了舔陆时的肩膀。 被他小猫一样的动作弄得有些痒,陆时哑声道,“连咬我都没力气了?” 楚喻是真的没力气了。 他张嘴,尝试着咬了一下,没见血。 松开牙齿,楚喻看着陆时,浅色的眸子湿湿漉漉。 “可怜兮兮的。” 陆时起身,卷起袖口,露出肤色冷白的手腕来。 将手腕递到楚喻唇边,“再试试?如果再咬不开,我割开给你喝。” 楚喻没太听清后面半句,他含着陆时的手腕,用牙齿磨了好一会儿,终于破开了小口。鲜血溢出来,被他吮吸,顺着喉管咽下去。 再尝到这个味道,楚喻连呼吸都战栗起来,眼睛更是莫名地有些发酸。 陆时就坐在床边,一只手喂给楚喻,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细软的头发。 “怎么要哭了?” 手指往下移,停在楚喻眼尾,一勾,指尖便沾了一点湿痕。 将指尖放到嘴边,尝了尝咸涩的味道,陆时问,“在里面,是不是很害怕?” 楚喻轻轻点了点头。 开始的时候怕鬼,后来渴血了,太难受,没心思再怕鬼了,又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死、会不会变成鬼。 陆时又问,“很饿是吗?” 楚喻又点了点头。 陆时凑近了些,直到能从楚喻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影子,他才道,“是不是还想我了,所以见了我,总是要哭不哭的。” 楚喻“嗯”了一声,很低。 陆时还是听清了。 他喉间溢出愉悦的轻笑来,指尖沿着楚喻眼睛的形状描摹,忽然问,“章月山手掌受伤流血,山洞里全是他的血腥气。你很饿,也没有吸他的血吗?” 楚喻松开陆时的手腕,喝了血,说话稍微有了力气,“嗯,我答应过你的。” 楚喻知道陆时对自己只吸他的血这件事,近乎偏执。下意识的,他不想让陆时难过。 “楚喻。” “什么?” “下次不要这样了。” 陆时垂着单薄的眼皮,将眼中的情绪尽数遮掩。仿佛在说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语气平淡,“比你是否吸了别人的血更重要的,是你要活下来,明白吗。” 楚喻睫毛微颤。 他隐隐发觉,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方子期、梦哥还有李华,去探望章月山时,在那里先哭了一场。等到了楚喻的房间,又掉了一阵眼泪。 少年人的世界,第一次如此接近生死。 方子期看着楚喻包扎好的脚踝,双眼通红,眼看着又要哭了,“校花,你的脚还能好吗?以后能下地走路吗?” 虽然被关心的感觉很不错,但楚喻还是忍不住哔哔了两句,“学委,你可以别用‘哇这腿已经残了’的眼神看我的脚吗?真的,只是脱臼了,扭了一下,连骨头都没伤到。以后能好,也能下地走路。” 方子期点点头,“真的吗?” 楚喻疯狂点头,“真的!我脚真的没废,等我脚好了,我在你面前蹦两步给你看看。” 等楚喻和方子期聊完,李华指指窗户外面,“一会儿我们就得跟老叶一起回学校了,校花,等你好了,也赶紧回来。” 楚喻知道李华几个,都是耍赖强行留在山上,等自己和章月山的消息的。现在他们被救出来,李华几个也没有理由再留在山上。 楚喻点点头,“好,你们先回去,我估计过两天就回来了。” 梦哥一米八八的大个子,哭的比谁都凶,到现在还哽哽咽咽地说不出话。 楚喻又是感动又想笑,“梦哥,你一会儿记得洗个脸,不然回学校被你追的那个小仙女看见了,你的一世英名就毁了!” 等李华和梦哥拖着方子期离开房间,没一会儿,楚晞开门进来。 她整理过仪容,看起来精神了些,握着手机笑道,“你们班长正在房间里处理手上的伤口,有点感染,医生下了狠手,把人疼得大声嚎。” 她盯着躺在床上的楚喻看了一会儿,终于松下紧绷的神经,“幸好你没事。” 楚喻卖乖,“姐,我福大命大,不就一个山体滑坡吗,看,我一根头发都没伤到,你就别担心了。” 楚晞瞪了楚喻一眼,“不就一个山体滑坡?说的倒是轻轻巧巧!”说完,伸手去捏楚喻的脸。 楚喻皮肤白,还细,一捏一个淡红印子。他吱哇哇大叫,“你捏其它地方可以,别捏脸!我的脸经不起这种折磨!松手松手我要毁容了!” 楚晞被逗得大笑,“怎么长到十几岁了,还跟几岁的时候一样,谁碰你的脸都不行?” 楚喻揉揉自己的脸颊,回怼,“那你怎么从十几岁长到二十几岁了,爱捏我脸的破毛病还没改掉?” 拢着被子重新坐好,楚喻正经了一点,“姐,你跟哥哥有事就先走吧,我手脚都在,没出什么事,现在就能下地蹦跶,你们也不用担心。” 楚晞摇头,“不行,现在怎么能走?” “怎么不能了?”楚喻伸手推她,“我在里面被困了快六十个小时,你们也耽搁了六十个小时,文件不批了?会不开了?还是我们楚家要倒闭了?” “小坏蛋,哪儿有说自己家里要倒闭的?零花钱不想要了啊?” 楚喻笑眯眯地连声道,“你跟哥哥有多忙我还不知道?零花钱肯定是要的,所以赶紧的,去努力工作,给弟弟赚零花钱!” “啧,赚零花钱,这任务挺重。” 楚晞手里的事情确实已经积压了几天,楚喻没找到,她半分工作的心思都没有。 摸了摸楚喻的额头,她柔声问,“真的可以?” “可以的,真不用你们担心。我记得你跟哥哥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都进董事会列席旁听了。我爱玩儿,帮不上什么忙,但也不能耽误你们时间呀。” 朝楚晞笑了一下,楚喻催促,“赶紧的,拉上哥哥一起,走了走了。” 汽车的引擎声从楼下传来,越来越远,渐渐听不见了。 楚喻靠着枕头,望向窗外,觉得自己真是太懂事了。 转头看见坐在床边,正拿手机刷题的陆时,楚喻瞬间不准备懂事了。他挪过去,用自己的脑袋遮住手机屏幕,仰着脸看陆时,“手机比我好看吗?” 陆时扔开手机,问他,“无聊了?” 楚喻点点头,“无聊了。” “想做什么?” 楚喻半点没有打扰陆时学习的心虚感,兴致勃勃地提议,“我们一起看漫画吧!我这次带了好多漫画书上来,侦探系列的,好看!” “好,陪你。” 陆时也坐到了床上。 他洗过澡,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沐浴液的气味,手背上的伤口被水冲洗过,泛着白。 按照楚喻说的,陆时从一沓漫画书里,挑了一本出来,两个人靠在床头,一起看。 楚喻看漫画的时候,很专心很投入。 “这个朋友b肯定是凶手!他表情心虚,还说不清自己五点半左右到底在哪儿,有问题!陆时,你觉得呢?” 陆时道,“跟他一起来的那个人才是凶手。这个人心虚,只是因为他五点半去阅览室时,不小心看见了他朋友出门,没在房间里,他不敢说。” 楚喻又翻了几页,发现跟陆时说的一模一样。 兴致勃勃地换了一本漫画,看到一半,楚喻又问,“那这个案子呢,谁是杀人凶手?我觉得是那个穿红裙子的姐姐!” 翻到下两页,楚喻垮了表情,“啊,怎么红裙子姐姐这就死了?那凶手肯定不是她。” 陆时见他满眼失望的模样,不由道,“猜对了一半,有进步。” “杀人凶手是她的双胞胎姐姐。第四页右上角,和第十二页左下角,红裙子女人手腕上的纹身方向不一样,是两个人。” 楚喻直接翻到最后,发现和陆时说的一样! 卧槽,真实感受到了什么叫作智商和逻辑的碾压。 他问陆时,“你看侦探故事,会不会觉得特别没意思?” “嗯,会。” 楚喻扔开漫画书。 安静了一会儿,“其实……我只是不敢睡觉。” “我知道。” 陆时给出解决方法,“抱一下?” 楚喻嫌弃,“抱来抱去,娘娘唧唧的。” 话是这么说,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靠到了陆时怀里。 吸了吸气,楚喻现在才有了,自己真的没有死在山洞里、已经被救出来了的真实感。 “不关灯。” “好,不关。” 楚喻尝试着闭上眼睛。 隔了一会儿,他又睁开一只眼,看陆时。 顺手拍了拍他的腰,陆时问,“睡不着?” “我想问个问题,问了就睡。” “问。” “要是,”楚喻没敢看陆时的眼睛,盯着床头灯,迟疑道,“我是说假如啊,假如我这次没能出来,真的死在里面了,你会让别的小怪物吸你的血吗?” 他没发现,在他说出“死”字时,陆时的指尖轻轻颤了颤,又很快被用力握在掌心。 “楚喻。” “嗯?” “不会的。” 楚喻翻过身,跪坐在床上,固执地盯着陆时的眼睛,追根究底,“不会什么?” 陆时勾了勾唇角,如楚喻所愿,把话说完整,“不会让第二个小怪物吸我的血。” 第46章 第四十六下 楚喻前一晚做了一整夜的噩梦,等坐上下山的车,人困得直打瞌睡。 他强撑着精神,非要把昨晚做的梦跟陆时说完。 “就是那个山洞里,我梦见我在里面出不来,班长也没有在。然后,一阵黑雾‘呲’的一声,不知道从哪儿,蹦了好多鬼出来!陆时你能想象吗?他们就旁若无人地开始在山洞里开趴体!鬼跳舞蹦迪一点都不好看!还有鼓手,还有dj,断脖子断手的dj,画面太辣眼睛了!” “所以不是不困,是不敢睡?” 被陆时拆穿,楚喻也没恼,他哼哼唧唧地点头,“我估计是有点后遗症,不知道班长有没有,到了学校可以交流交流。” “什么后遗症?” 楚喻归纳总结,“第一是鬼故事后遗症,我真的,再也不会参加什么鬼故事大会了!第二是怕黑。第三个是,我在山洞里出过幻觉,总感觉有人来救我出去了,但清醒过来发现是假的。现在我就有点——” 楚喻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就是、就是我总觉得,我现在是在做梦,而晚上做梦梦见自己还被困在山洞里,那才是真的。可能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他丧气地用脑袋靠着车窗玻璃,声音压得小了些,“我哥给我联系了心理医生,我不想去见。不是说心理医生催眠都很厉害吗,我要是不小心把我的小秘密说出来了怎么办?估计会被那个医生认为是个疯子、妄想症。” 才出现吸血这个毛病时,楚喻自己也去翻过心理学方面的书,他吸血这种行为,在心理学上还真的有几种解释。 “那就不去。” 陆时伸手,捞着楚喻脖子将人揽过来,往自己肩膀上压,“睡觉。” “不睡,坚决不睡,睡了又梦见丑兮兮的鬼在山洞里开趴体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梦见。” 不知道是不是陆时的心理暗示起了效果,楚喻一觉睡醒,发现竟然真的什么梦也没有做。 等车停在宿舍楼门口,楚喻单脚蹦下车,就被围了一圈。 梦哥一巴掌拍楚喻肩上,“终于回来了,你没在学校,总感觉少了一道风景!” 楚喻大笑,“梦哥,你这是去哪儿突击学习了彩虹屁的一百八十种套路?” 梦哥摸摸后脑勺,“我一直就会好不好!”他又轻咳两声,“不过,我现在彩虹屁是不是稍微厉害一点了?我总觉得我跟人女孩子聊天,发挥的不行。网上支招说,要在日常生活中多练习练习。” 楚喻觉得确实有进步,又关心梦哥的感情生活,“你还没追到?” “哪儿这么快?她让我好好学习,不要总分心。我好好学习了,但还是想她啊,感情的事情,真不是我能控制的。” 章月山懒得听梦哥青春少男的纠结心思,把缠着绷带的手递给楚喻看,“像不像忍者?帅吧?” 楚喻看看章月山的手,再看看自己的脚,觉得章月山的确实比自己的好看很多倍,好气啊! 上楼,楚喻是被梦哥和李华一左一右架上去的,根本就没有给他脚沾地的机会。到宿舍,楚喻翻了一堆零食出来,一群人吵吵闹闹到天黑才撤走。 晚上,祝知非也跑来敲门,看见楚喻,眼睛马上就红了。 楚喻指指自己的脚,“除脚崴了以外,没受别的伤,人也好好的。” 祝知非吸吸鼻子,又忍不住笑,“我都还没问呢,你怎么就抢答了?” “我这不是回答出经验来了吗?”楚喻弯着眼睛笑,他故作叹气,“唉,善有善报,我估计太善良,老天都舍不得收我。” 祝知非笑道,“还有一句,傻人有傻福!” 楚喻顺手把手边的抽取纸砸过去,笑骂,“有你这么探病的吗?” “我这不是开了先河吗。” 祝知非把抽取纸扔回去,往里张望两眼,“陆哥呢?” “你陆哥吃饭去了,顺便帮我打包吃的回来。” “那行,我先回去了。一天到晚上补习班,忙得我作业都还没写完。”祝知非确定楚喻没事,放了心,走之前还细心地关上门。 人都走了,宿舍里就剩了楚喻自己一个人。 他坐在地毯上发了会儿呆,撑起身,单脚跳,去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等整间宿舍亮亮堂堂,他想了想,又从杂物箱里,找了一直没用过的手电筒出来,塞进了书包里。 把书包拎着,放到旁边,楚喻这才重新坐好,随便找了一本漫画书看。 晚上,在班级群里回应各方慰问,打电话给楚晞和楚暄汇报汇报情况,又听家里兰姨打电话过来唠叨了半个小时,楚喻看看时间,惊觉已经快十二点了,倒床上准备睡觉。 但刚闭上眼没一会儿,他又坐起身,把书包拿过来,在枕头边放好。 迷迷糊糊睡过去,楚喻突然感觉床在剧烈摇晃,天花板上还有沙石不断地砸落下来。 他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跳下床,又很快反应过来——不,不对,是幻觉。 明亮的灯光下,楚喻靠白墙站着,咽了咽唾沫。 将周围全打量了一圈,楚喻依然呼吸急促,心跳一阵比一阵快,怎么也镇静不下来。 捞过新手机,楚喻下意识地给陆时打电话,嗓音里是自己都没发觉的恐惧。 “陆时,你、你可以过来吗?” 不到两分钟,门锁响动,陆时拿着钥匙,开门进来了。 楚喻贴墙站着,眼睛盯着他看,一寸也没有挪开。 陆时没有问,为什么大半夜的把灯全开着,也没问为什么要把书包放在枕边,为什么不在床上躺着,而是赤脚站在墙边。 他只是走过去,在楚喻的床上躺下,“来,睡觉了。” 见到陆时的一刹那,心跳慢慢趋于平稳。楚喻定定神,单脚蹦过去,在床上重新躺下。 楚喻没话找话,“刚刚你睡了没?” “没有,洗了澡,在做题。” “做题?哪一科?” “物理。” “哦。”楚喻问完,又道,“题难吗?” “不难。” 楚喻还想问,陆时却抬手,盖住他的眼睛,“该睡了。” “好。” 楚喻磕绊了一下,又小声道,“你的手……可不可以先不要拿开?” “嗯。” 听见陆时答应了,楚喻又忐忑,“你会不会觉得我,一天事儿这么多?” 他有点怕陆时会嫌他烦。 “不会。” 这时,手机的震动声响起。 楚喻手撑起半个身体,探头去看,“手机是在书桌上,应该是你的,要不要我帮你拿?” “躺好。” 陆时起身,赤脚踩在地毯上,拿起手机,却一直没按下接听。 楚喻拢着被子,看着陆时侧脸线条绷得越来越紧,忍不住道,“要是不想接的话,就不接?或者我帮你接,就说你不在,怎么样?” “不用。” 陆时按下接听,将听筒放在了耳边。 隔得近,房间里又很安静,楚喻隐约听见是一个男的在说话,语气不怎么好,好像在指责陆时前两天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 陆时穿宽松的黑色运动裤,灰色t恤,懒懒散散,左手插在口袋里,垂着眼,表情一丝波动也没有。 “你到底在听没有?” 陆时这才开口,“在听。” 听筒那边静了一会儿,换成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陆时见楚喻竖着耳朵,好奇两个字都快写在脸上了,干脆直接按了免提。 “陆时,你别跟你爸爸闹,你这两天不接电话,他很担心你。” 楚喻一听就听出来了,是陆时那个说话奇奇怪怪的妈! 他抱着被子,觉得这逻辑也是很奇怪了,陆时刚刚哪儿跟他爸闹了? 方薇云继续道,“上次你答应你爸爸,爷爷的寿宴你肯定会回来,你爸就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到家。” 陆时音色冷淡,“寿宴当天我会直接到现场。” 陆绍褚话里满是怒意,“让你回一趟家,是要你的命还是怎么?直接到现场?你干脆别回来了!” 陆时语调波澜不惊,“真的?” 明显是就等陆绍褚答应,他就直接不回了。 “陆时!” 陆绍褚气急,又被方薇云劝了两句,勉强压住脾气,“早点到现场,你是唯一的孙子,客人都来了,你不在,像什么话?” “知道了。” “你这语气,你以为你是在跟谁说话?你——” “绍褚,别跟孩子凶,我来说。”方薇云抢过电话,声音温柔,嘱咐,“陆时啊,别跟你爸计较。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妈妈照顾不到你,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天气冷了,衣服多穿点儿,别像妈妈一样,病了床都起不来。要是你病了,妈妈得多心疼啊,是不是?” 楚喻觉得这个阿姨又开始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了,使着劲儿地在给陆时上眼药。 他有点担心陆时会生气,或者难过,但等他小心去观察陆时的神情,却发现陆时唇边沾着点儿笑,眼里俱是冷嘲,语气漫不经心,“说完了吗?” 方薇云怔住,“陆时,你怎么这么跟妈妈说话?你是心情不好吗,是不是在外面受什么委屈了?” 楚喻在旁边听着看着,有种陆时是在冷眼看戏的感觉。 在陆绍褚说话之前,陆时开口道,“我要睡了。”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扔开手机,陆时问楚喻,“有意思吗?” 楚喻点点头,“挺有意思的,你妈妈她说话……还是奇奇怪怪的。” 陆时重新躺下,拉好被子,满足楚喻的好奇心,“她不是我妈。” 果然。 楚喻点点头,“嗯,听出来了。” 发现陆时不想多说,楚喻也没有多问,自己悄悄在心里脑补了一出大戏,顺便心疼了一把陆时这个被后妈明里暗里排挤、最后不得不离家出走、自力更生的小可怜。 “在想什么?” 楚喻坦白,“想你的事情。” 陆时抬手,遮住楚喻的眼睛,“别想了,睡觉。” 楚喻乖乖闭上了眼。 楚喻是被弄醒的。 他感觉有指尖摸过自己的嘴唇,酥酥痒痒的,对方沿着唇线缓慢滑动,最后停在唇珠的位置,下移一寸,直接将指尖伸进了他的嘴里。 随后力道很轻地、却全然不容拒绝地撬开了他的齿关。 楚喻忽的,就不敢睁开眼睛了。 他能感觉到陆时的指尖碰到了自己的舌头,像是挑弄一般,上下压了压。随后得寸进尺,抵上了软滑的口腔内壁。 楚喻想起睡前陆时接的那个电话,心里猜测,陆时现在,估计情绪又有一点不正常。 他尽量放松,没有挣扎,而是松松含着陆时的手指,任他施为。 直到陆时另一只手的手指捏了捏他的耳垂,哑着嗓音在他耳边道,“既然醒了,就咬下去,然后告诉我,喜不喜欢我血的味道。” 第47章 第四十七下 楚喻其实很好奇,陆时在“血”这个问题上,到底为什么这么执念。 但陆时不说,他也就不问。 毕竟换位思考,他一点也不想别人强行破开遮掩的保护布,去探寻他的隐私和秘密,然后兴奋地告诉他,“我知道你的秘密了!” 他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睁开眼,楚喻就看见,明亮的光线下,陆时屈着手肘,正枕在手臂上侧脸看他。 塞在他嘴里的手指动作慢条斯理,细细逗弄,眼神却如同冰原上深邃的夜色般,一丝光也看不见。 楚喻觉得,陆时现在的状态估计很不好。 这样的状态,让他想起才认识陆时那段时间,总感觉陆时身上仿佛带着解不开抹不去的阴郁,黑云蔽日一般。 想说话,但嘴里含着手指。楚喻犹豫片刻,用舌头将陆时的手指稍稍往外抵了一点,随后牙齿衔住指尖,轻轻咬下去。 只破开了一点皮,有血渗出来。 尝到熟悉的味道,楚喻克制住想吸吮的本能,抬眼看陆时。 但陆时却不满足。 “乖,再咬重一点。” 说话用的是轻哑的气音,撩在耳膜上,酥痒感一路传到心脏深处,楚喻觉得自己脊骨都泛着软。 在心里叹气,楚喻加了一点力道,血口破开后,他没再抑制本能,开始贪婪地吮吸鲜血。 随着楚喻的动作,陆时眼里,逐渐出现细碎星光。他半支起身体,将手指从楚喻嘴里取出来。伤口愈合前,有一滴血从破口里溢出,顺着指腹,滴落在了楚喻的嘴唇上。 楚喻本着不浪费的原则,用舌尖将滴在唇上的那一点血舔食进嘴里。尔后发现,陆时眼里似乎藏着一点……期待? 好吧。 楚喻决定配合。 他手撑在陆时肩上,直接将人推倒在一旁,随后凑近,拉开衣领,咬在了陆时颈侧。 陆时喉间溢出轻笑来,尽是满足与愉悦。 重重吸了一口血,楚喻松开牙齿坐起身,用手背擦了擦嘴角。 看着陆时唇角勾起的浓郁笑意,有些无奈道,“开心了?” 看着懒懒仰躺在床上的陆时,楚喻感觉比起自己来,陆时更像是饱足的那一个。 心里所有的恨意与痛苦折磨,都被关进箱子里,上了锁。 陆时在灯光下半眯起眼,盯着楚喻,应了一声,“嗯,开心了。” “那就好。” 楚喻打了个哈欠,重新躺下,商量,“那睡了?” “嗯。” 闭眼一秒又睁开,楚喻道,“不会再把我弄醒吧?” “不会。” 说到做到,楚喻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第二天到教室时,神采奕奕。 被班里同学围观了一下受伤的脚踝,又接受了各方慰问,楚喻正开心,就听方子期远远吼道,“校花,记得交作业!” 楚喻一脸震惊,“我才遭磨难,还身受重伤,也要交作业?” 方子期点点头,“对,没商量,你补完了交给我啊。” 想起来,方子期又补上一句,“全班就只有你没交作业了。” 楚喻立刻泄气,转过身,跟他后桌说话,“唉,人世间,最孤独的一句话就是,全班只剩你作业没交了。” 刚说完,楚喻就看见杨雨潺过来,坐到了李华的位置上,明显是有话要说。 楚喻大概能猜到接下来的谈话内容。 “我是来道歉的。” 楚喻听完,摇摇头,“这件事真没什么,是我主动在大雨天出门的,遇到山体滑坡,是运气不好,小概率事件,又不是你造成的事故,所以不用道歉。算起来,我才应该道歉,我和班长出了这事,你那里的生意估计要冷一段时间了。” 杨雨潺不是扭捏的性子,听楚喻是真心这么说,她点头,“行,反正你知道,我道歉是诚心的,好歹是在我的地界出的事,我有责任。至于生意,多赚一点少赚一点的事儿,这个不能赚钱了,换一个能赚钱的项目就行!” 楚喻挺喜欢跟她说话的,“嗯,我零花钱也多,要是以后有什么好赚的项目,可以顺带着拉上我。” 这是有意交好了。楚喻头上顶着楚家小少爷的光环,杨雨潺把人上下打量了一遍,笑道,“没问题!” 运动会一过,就要开始准备期中考试了。 章月山李华他们,虽然作业太多做不完,该抄还是抄,但明显认真了很多。比如,下课都没时间跟楚喻聊天了,不是在刷题,就是在对答案。 楚喻觉得,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没人跟他玩儿,漫画书看得有点累,楚喻只好也跟着看了看书。 但把书翻开,没看两页,情绪就越来越差,跟午后雷雨前,越积越多的乌云一样。 我他妈为什么要看书?为了考好成绩? 然后呢? 他无法控制地想起那间小会议室里,施雅凌踩着高跟鞋,转身离开时的场景。 心里涌起一股烦躁,楚喻合上书,推远。 楚喻一整天心情都不太好,他心情不好的表现很单一,就是趴课桌上,发呆。 下晚自习,楚喻起身,空着手,等陆时一起回宿舍。 挤电梯下楼,走在路灯下面,楚喻忽然喊了一句,“陆时。” 陆时稍稍垂下头,问他,“什么?” 他眉眼长得本就精致,背对着路灯的光,五官的线条仿佛被一笔一划精心描摹。 楚喻多欣赏了两眼,又道,“我们不回宿舍吧。” “想去哪儿。” 想去哪儿? 楚喻想了想,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能去哪儿。 他只是心里难受得厉害。 越是临近期中考试,越是难受。 很焦虑,或者说很抵触,以及其它他分不清、也懒得分清的情绪。 “我也不知道。” 陆时问他,“想我带你玩儿?” “嗯。” 楚喻自己懒得想了,“随便玩儿什么都行。” 能让他分分心就行。 “那走吧。” 陆时带楚喻回了青川路。 楚喻脚踝扭的不严重,但还没完全恢复,走路走得慢,不敢着力。 青川路两侧立着的路灯老旧,十盏里面五盏都不亮。不是线路短路,就是路灯灯泡被小孩儿拿石头砸了个洞,或者灯柱子坏损,五颜六色的电线被扯得凌乱。 再加上地面坑洼,楚喻不想再崴一次脚,走路走得小心。 陆时停下来。 他停下,楚喻也跟着停下,“怎么了?” 站到楚喻前面,陆时道,“上来,背你。” 一听,楚喻半点推辞的意思都没有,“好啊好啊!” 他利索地趴到陆时背上,环住对方的脖子。 陆时身形瘦削,但力气大,耐力也好。楚喻感觉对方背自己,轻轻松松,连呼吸都不乱的。 侧脸蹭过陆时的耳朵,觉得挺凉,楚喻偏过头,朝着陆时的耳朵哈了一口热气,“我给你暖暖!” 陆时嗓音清淡,“别闹。” “没闹,我是在认真给你哈气取暖。” 楚喻起了玩儿心,又朝陆时的耳朵连着哈气。 陆时嘴上说着让他别闹,却一次都没有躲开。 巷子里,隐隐有打架斗殴的声音,陆时路熟,避开了走另一边。 楚喻玩儿累了,觉得自己一直哈气,跟萨摩耶似的,有碍形象。他闭上嘴,安安分分地趴陆时背上,盯着路面上,两人重合的影子。 盯了一会儿,又闲不住,去咬陆时的颈侧。 没用力,也没有真的咬下去。 “痒。” 陆时问他,“想了?” “没,就是……牙痒。” 楚喻莫名地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问,“我们还有多久到啊?” “很快了。” 转过两个弯,陆时在一处卷帘门前停下。 银白色的卷帘门,有些脏,上面被乱七八糟的喷绘覆盖,颜色扎眼,虽然看不懂画的什么,但还有点好看。 门口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穿花外套,露出来的手腕上,是青色的刺青。 只容一个人出入的门关得严严实实,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 陆时纯靠刷脸。 男人看清陆时的模样,又打量楚喻,“带朋友来玩儿?” “嗯,有位置吗?” “有,空着两个厅。”说着,起身带陆时和楚喻进去。 等进了最里面,楚喻惊讶了。 跟他猜的不一样,这里面竟然是设施完备的射击场!而且粗粗看过,就知道非常专业,跟外面那些胡乱挂牌子的不一样。 带路的男人话很少,也可能是陆时常来,没什么要嘱咐的,关上门就走了。 楚喻单脚蹦,东摸摸西看看,很新奇。 “你以前常来?” “嗯,常来。” 陆时开了箱子,选槍,“刚刚带路的是老板,以前搞专业射击。后来和几个射击爱好者合伙,开了这家店。” “那个就是老板?” 楚喻回忆,觉得那个老板气场确实有点凶悍。说是搞专业射击,楚喻估摸着不像,身上带着硝烟气的。 他自顾自思索了一会儿,再转过眼,楚喻就看见,陆时站在黑色准备台前,随意地将降噪耳机挂在脖子上,接着,架上了护目镜。 护目镜是银色边框,衬着陆时眼睛的线条,好看的有些犯规了。 陆时站得很直,微微垂着头,后颈露出一截弧度。 他熟练地整理武器,黑色的槍身,冷白色的手指,分外惹眼。精致的侧脸线条被房间里的暗光衬着,显得冷淡又专注。 楚喻拿出手机,举着,准备拍照。 陆时头也没抬,问,“偷拍?” 楚喻理直气壮,“没有偷拍,我明目张胆。” 陆时将子弹填进弹夹,没有继续阻止,懒散道,“随你。” 等楚喻拍完,收好手机,他过去,把耳机扣在了楚喻耳朵上。 “准备工作是不是做完了?”楚喻激动,“你一会儿是射那种不动的靶子吗?还是那种难度高一点的,移动的靶子?” “对我这么没信心?” 陆时手指灵活,将槍拿在手里转了一圈,问楚喻,“想看哪种?” 能选? 楚喻期待道,“想看帅气的!” “好。” 两分钟后,陆时站到了射击位。 远远的,有什么东西被抛了出来。只听“砰”的一声,紧接着,是玻璃炸开的声响。 楚喻惊了。 陆时射的不是什么人形靶,也不是活动靶,而是被机器抛出来的啤酒瓶! 我日,还有这种操作? 啤酒瓶抛出来没什么规律,间隔时间不同,还忽高忽低的。 但陆时一槍射出,啤酒瓶总会应声而碎。 楚喻看看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再看看眉目冷淡的陆时,觉得肾上腺素又把心跳的速度带起来了。 一轮打完,陆时换好弹夹,将槍递到楚喻手里,“你来。” 楚喻早就手痒,连连点头,“好!” 他站到射击位。 陆时站在了他的侧后方。 楚喻感觉到,陆时的手拍了拍他的后腰,“站直。” 接着,手移到肩膀,“平肩。” 按照陆时说的重新站好,楚喻觉得有一点热。 等楚喻举枪,伸直手臂,陆时又从身侧同他一样伸出手,碰了碰他扣着扳机的手指,“往前,这样扣不稳。” 两人的手臂重叠在一起。 陆时眉目漆黑,下颌线条凌厉,身上有介于少年与成人的棱角感。 他双眼直视前方,嘴唇却靠近楚喻的耳朵,低声问,“你很热?” 楚喻真的热。 但房间里明明开着空调。 他觉得这项活动有点难。 “陆时,我手软。” 第48章 第四十八下 “手软?” 陆时尾音抬起,靠楚喻靠得更近。 他的食指覆在楚喻的食指上,一同扣上扳机。 手臂相叠,没有间隙。 陆时直视前方,在楚喻耳边倒数,“五——四——三——二——一——” “砰!” 子弹打中被机器扔出来的玻璃瓶,碎玻璃犹如水晶炸开,洒洒落了一地。 陆时松开手,往旁边退了半步,“自己再试试?” 楚喻口干舌燥,衣领箍着脖子,连呼吸都难受。 他将槍扔回陆时手里,“不要,我不玩儿了。” 陆时接下槍,“真的?” “真——” 楚喻其实还是挺想玩儿的,话说了一半,又改口风,“假的。” 说完,伸手从陆时手里把槍抢过来。 陆时没再陪他射击,自己坐到了旁边的高脚凳上。 射击厅装修简陋,水泥墙,金属置物架,吊着的灯具也颇为冷感。 陆时坐在高脚凳上,长腿随意撑在地面,手里抛着子弹玩儿,眼睛却盯着一槍槍射击的楚喻。 楚喻得了趣味,虽然一槍也没准过,但挺开心。 门被轻轻敲响,陆时转过头,见魏光磊站在门口。 “陆哥!” 陆时做了个手势,让人进来。 “我打完了想走,听老板说你来了,就来看看。” 魏光磊到这里玩儿,第一槍也是陆时教的。男人少有不爱车不爱槍的,摸了一次,就想第二次。等陆时上学去了,他就成了常客,跟老板也熟。 在一旁的凳子坐下,魏光磊看了看戴着耳机和护目镜,专心扣扳机的楚喻,“啧”了一声,“小少爷这准头,跟我以前差不多,一样都是菜鸡。” 陆时撩眼皮看他,“你现在准头也不见得有多好。” “哈哈哈,我这不是在勤加练习吗!”魏光磊打量楚喻的背影,“之前山体滑坡,祝知非跟我说了,我当场出了一身的冷汗。看小少爷现在的情况,应该没事了吧?” “嗯,没事了。” 陆时半点不提,楚喻到现在,每晚都要把所有的灯打开,装着手电筒的书包一定会放在床上,以及半夜做噩梦,醒了就给他发信息。他已经好几次凌晨两三点,拎着钥匙,打开隔壁寝室门去陪睡了。 “小少爷人好,电视剧里不是常说,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魏光磊视线折回陆时身上,“我听静姨在念叨,说马上期中考试,要给祝知非炖补脑的汤。你们又要考试了?” “嗯,期中考。” “那这个时间,你还带小少爷过来玩儿?” “他不开心。” 陆时跟魏光磊说着话,注意力还在楚喻身上。 发现他子弹打得越来越歪,干脆起了身,站到楚喻身侧,手环过去,拍了拍楚喻的腰,又纠正他握槍的姿势。 楚喻对陆时的触碰已经很习惯,半点躲避都没有。 魏光磊原本没注意看,但视线不经意地晃过去,就看见陆时正把楚喻的耳机移开,挨着楚喻的耳朵说话。 靠得很近。 等终于打中了一个啤酒瓶,楚喻才觉得圆满了,心里的不开心跟雾一样,见了阳光,就散了个干净。 摘了耳机和护目镜,楚喻满脸兴奋,转身看见魏光磊,还惊了惊,“咦,石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魏光磊抬手挥了挥,笑道,“早来了,你没听见动静,太专心了。” 楚喻脸上都是笑,浅色的眸子跟荡着水光一样,“打啤酒瓶好玩儿!就是手软,我现在手指头控制不住地一直抖,使不上力气!” “那要不要补补?”魏光磊道,“街上新开了一家烧烤摊,才来没两天,就抢了不少生意。我前天吃过一次,真的好吃,要不要一起?” 陆时没答,看楚喻。 楚喻现在是巴不得多做点乱七八糟的事情,把脑子里关于考试的事儿全盖住,他点头,“要要要,走吧!” 青川路的烧烤摊,就真的只有一个摊位。蓝色的布棚子撑起来,白色的烟雾腾上空中,远远看,仿佛失火。 木制的小桌子,矮凳,渐次摆开,空气里一股炭火和孜然的味道。 找了张桌子坐下,楚喻左右张望,发现人挺多,什么人都有。隔壁桌还有一个穿热裤和黑色网袜、化浓妆的女孩儿,楚喻看着都觉得冷。 魏光磊问楚喻,“小少爷,想吃什么,我一起拿了。” 摊子里卖些什么都不知道,楚喻想了想,“陆时吃什么我就要什么。” 魏光磊就又看向陆时。 “拿你想吃的。” “行吧,那我就看着挑了。” 烧烤来得慢,魏光磊先端了一盘子烤土豆片回来,垫垫胃,手上还拎了两瓶啤酒。 他掰开一次性筷子,想起来,“对了,就昨天,隔壁街那家汽修店,关门了。房东又拿红油漆,把‘出租’两个字写了上去。” 楚喻还记得,“就是那个恒翔汽修店?” 之前这个汽修店的人还围着陆时打,结果全被打趴下了,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小少爷记忆力不错啊!”魏光磊点头,“也不知道搬去哪里了,但只要别来青川路抢我生意就行!” 说完,他往玻璃杯里倒了啤酒,又问陆时,“小少爷肯定不喝,陆哥你要不要?” 陆时手指把玩着空玻璃杯,听见魏光磊问,顺手将杯口倒扣,“你自己喝。” 他坐姿松散,长腿支在旁边,半张侧脸仿佛陷在喧嚣与烟雾里,灯火将眸子浸透。 很惹眼。 周围不少人都在看着他们这一桌。 又聊了聊篮球和f1方程式赛车的事,听魏光磊说到他妈妈,陆时道,“跟柔姨说一声,下周四考试,这周末就不回来了。” “行,下周末呢?” 陆时眸光微冷,语气却没变化,“也不回,要去一趟a市。” 楚喻听见,猜陆时应该是回家,去参加寿宴。 老板围着写了“高恒菜籽油”几个字的黑色围裙,把烧烤盘端了过来。 盘子套了塑料膜,满满当当全是荤菜。 魏光磊看了眼,“老板,端错了吧,我可没点烤生蚝,还有这一扎酸梅汤也不是我们的。乱上菜,你不亏本啊?” 老板笑,粗糙满是油渍的手指向着旁边,“怎么反应这么慢?隔壁桌的姑娘请你们的。” 楚喻跟着偏头去看,发现老板指着的,就是那个大冷天穿黑色网袜的女孩儿。对方眼神直接,就盯着陆时。 魏光磊回过头,笑着跟楚喻嘀咕,“小少爷,我跟你说,我们陆哥这张脸,加上他那气质,经常都迷得各路小姑娘五迷三道。这都还没成年呢,等成年了,那怎么了得?追他的女孩儿,估计能从我们立桌子的地方,排到你们学校门口。” 楚喻知道,学校里不少女生都喜欢陆时。但陆时太过高冷,女孩子脸皮又薄。楚喻偶然听见女生聊天说,就算喜欢陆时,也只敢远远看着,连情书都不敢递。 又转头看了看那个女孩儿,楚喻问魏光磊,“以前经常这样?” “嗯,没错。不过我们陆哥都没兴趣,不是退回去,就是一口也不碰,高冷得一批。” 烤生蚝和酸梅汤,楚喻也一下没碰。 他捧着瓶豆奶,觉得刚刚的好心情跟气球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戳爆了。他甚至不自觉地盯着陆时,每当陆时动一下手指,他就开始担心,陆时会不会吃一口生蚝,或者喝一口酸梅汤。 自己大概出了什么毛病。 就这么发了会儿呆,隔壁桌传来笑声,楚喻看过去,就见穿黑色网袜的女孩儿站起来,踩着细细的高跟鞋,摇曳生姿地过来,目光直向陆时,“可以加姐姐一个微信吗?” 语调暧暧昧昧的,什么意思,大家都清楚。 女孩儿长得很不错,脸好,身材好,穿网袜的长腿笔直。化着浓妆,卷翘的假睫毛下,看着陆时的眼里满是兴味和惊艳。旁边她的朋友纷纷起哄,周围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楚喻一把握紧了豆奶的玻璃瓶。 他想去看陆时的反应,但又莫名不敢,最后只垂着眼,盯在不锈钢烧烤盘的一角上,屏气凝神地等陆时的回答。 恍惚隔了很久很久,他才听见陆时清清淡淡的回答道,“不。” 仿佛嫌麻烦,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楚喻刹那间,从万尺凌空,陡然落到了地上。 这时,陆时伸手,从楚喻手里拿走豆奶,倒满了玻璃杯,喝了一口。 酸梅汤一眼没看。 魏光磊有意给女孩儿台阶下,笑嘻嘻地道,“姐姐,我也有微信,要不要加我的?” 女孩儿没多纠缠,顺着台阶往下踩,“好啊,来。” 楚喻没再注意周遭,他忍不住去看陆时。 陆时手指搭在杯壁上,指甲磨得圆润。玻璃映出的彩色灯光,反复缀在了他的指尖上。 他盯着陆时的手指,出了神。 “想喝?” 楚喻还没回神,就见陆时屈起指节,将玻璃杯推到了自己面前。 他不想喝豆奶,但拒绝的话说不出来。 楚喻端起玻璃杯,抵在唇边,少少抿了一口。 喝完,又将杯子推回去给陆时。 从烧烤摊离开,三个人顺着街沿走。楚喻走得慢,陆时配合他的速度,魏光磊也就晃悠悠地散步。 经过一家便利店,楚喻停下,“我去买个东西,你们等等我。” 陆时示意他的脚,“我去?” “不用,我自己去!”说完,转身就往便利店走。 陆时和魏光磊站在马路边沿。 魏光磊顺手摸了打火机和烟出来,又把打火机揣回去,咬着烟闻闻味儿过瘾。 他转头,隔着便利店的玻璃,看楚喻拐进货架之间。 “刚刚那女的找你要联系方式,你知道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吗。” 陆时手揣在口袋里,问,“什么。” “你第一反应是看楚喻。” 魏光磊咬着烟头,眉皱的紧,他觉得自己不该管,但看着陆时,话又憋不住。 “我还记得,院子里,一起吃火锅,你跟我说的话。” 魏光磊跟陆时认识不算长也不算短,但整天地混在一起,陆时怎么样,他不能说了解十分,三五分还是有的。 他曾经以为,陆时是将楚喻看作猎物,想把人困在身边,再离不开,所以什么手段都用。 后来,他觉得,陆时有点陷进去了。 拿自己当饵,引诱人,对方是上钩了,自己也被咬住了。缠在一起,松不开的。 他摘开没点燃的烟,“陆哥,你到现在,分得清你对楚喻,到底是假意,还是真心吗?” 夜风里,陆时眉目清冷。 “分得清。” 魏光磊看了眼便利店里,楚喻正排队结账。 他觉得自己真他妈是闲得慌了,是店里要修的车不够多,还是游戏不好玩,大晚上的,还要站路边上,吹着冷风,操心哥们搞基谈恋爱的事。 “那要不要讨论讨论,你到底是在顾忌什么?” 一直不愿去深想、一直不断在回避的问题,被魏光磊一句话挑破。 我在顾忌什么? 风很凉,吹得行道树上残存的叶子晃晃荡荡。 夜行的车从面前开过,卷起尘嚣。 陆时站在树影下,身形寥寥,眉睫压低,将眼里的情绪尽数遮掩。 他嗓音很轻,被风一吹就散了。 他说,“我不敢。” 第50章 第五十下 “好想你能舔一舔我的手背,他们都好脏。” 楚喻躺在卧室的床上,漫画书和游戏机扔在旁边,无意识地将手机颠来倒去。 不对,陆时状态不对。 楚喻脑子里不断回想电话里,陆时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越想越担心。他再坐不住,立刻起身,赤着脚往外跑。 陆时从盥洗室出来,手背上皮肤红了一片。他习惯性地将手插进西裤口袋里,转身往休息室外面走。 开门,看着站在门口的方薇云,陆时没有动。 方薇云明显补过妆,耳垂上佩戴的钻石首饰熠熠生光,刺得人眼疼。 她笑意浅浅,“妈妈可以进去吗?” 陆时垂着眼皮看她,眼里是未曾遮掩半分的讥讽。 方薇云换了词句,“我能进去吗?有事谈。” 陆时让开了身。 门关上。 方薇云仪态袅娜,捏着银色的皮质手包,端坐到沙发上。将裙摆理整齐后,她才看向陆时,语气是一贯的温柔,“你脸色有些白,身体不舒服?” 陆时没有靠近,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看着方薇云,讥诮,“这里只有你和我,一直演,不累?” 沉默。 听完陆时的话,方薇云仿佛摘下面具一般,脸上的温柔笑容一寸寸浅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厌恶。 陆时嘴角勾出一抹笑,泛着冷,“这才对,不是吗。” 陆时小时候,方薇云待他极好,温柔又耐心,说话也是柔声细语。 但这仅仅限于有外人的时候。 只要是单有两人相处,方薇云就会撤下伪装,变得严厉、厌烦,甚至有时会憎恶地咒骂,你是身体里流着肮脏的血的杂种。 小时候的陆时不懂。 陆绍褚不在家,他依赖母亲,会因为方薇云人前人后全然不同的态度,而感到惶恐和不安。 他想要那个温柔的妈妈,那个会对他温柔说话、会哄他、牵他的手的妈妈。 陆时总以为妈妈不喜欢自己,是因为自己不够乖,做的不够好。所以他加倍地努力,无论什么都做到最好。但方薇云不仅没有改变态度,甚至变本加厉。 他为了讨她欢心,拼了命地变得优秀懂事,只期望,妈妈能够在人后对他笑一笑。 但没有,一次都没有。 甚至—— 陆时插在裤袋里的手骤然握紧,指甲嵌进掌心,疼痛让他意识清醒,将狂卷而上的恨意统统压制。 现在还不是时候,陆时,你要耐心,要耐心…… “想说什么?” 陆时语调平平,一丝波动也没有。 方薇云皱眉盯着他,“陆时,你这是什么语气?不知礼数!” 她眉毛描得很细,眉尾尖利,淬着毒的蝎尾一样,“住在外面不回家,继承人的位置是不想要了?不过是个贱种,在我面前拿乔?怎么,想让我求你?” 这些词陆时听得习惯,是方薇云一贯的手段——高高在上地责罚他,辱骂他,确定强权,掌控他,让他卑微进尘埃里。 陆时语调轻缓,“贱种?呵,可惜,陆绍褚没有第二个孩子,就算我五年十年不回家,继承人这个位置也是我的。你说,在他心里,是你这个妻子重要,还是我这个继承人更重要?” 方薇云变了脸色。 陆时嗓音跟刺骨冷透的水一样,“你今天跟我说这番话,不过是因为,陆绍褚在责怪你。陆家唯一的继承人,为什么叛逆不回家?因为得知自己叫了十几年的妈妈,不是亲生母亲,受了刺激,难以接受。可怜的是我,有错的是你。” “再有,我离家出走的事情,他不敢让别人知道。至于我为什么会离家出走,更是必须保守的秘密。在他心里,陆氏的颜面,比什么都重要。” 陆时声调愈轻,“要是我与你相看两厌、水火不容,你说,他最后会站哪一边?会抛掉谁?” 方薇云紧捏着手包,指尖都失了血色。 她现在才明白,陆时到底是在打算什么。 她无法生育,应该说,陆绍褚根本就不愿意跟她生孩子。陆绍褚眼里心里,陆时,就是唯一的继承人。 从前,她将陆时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 但自从陆时知道了自己的生母另有其人,一切就变了。 “你真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干干净净、毫无戒心的小少爷?为了得到你的一句夸奖,大腿都磨烂了也要学会跑马。就算差点溺死在水里,也强行克服着恐惧,以最快的速度学会游泳。” 陆时双眸漆黑,渗不进一丝光线。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压抑地仿佛无明的永夜,“那个陆时,已经死了。” 在得知当年真相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陆时下楼,手背的红痕消褪,他站在陆绍褚身侧,又是那个俊朗优秀的继承人。 陆绍褚问,“怎么在楼上耽搁了这么久?” “跟陆夫人聊了聊。” 听他连妈妈都不叫了,陆绍褚想说点什么,但话没出口,又换上笑,“如果,你真的接受不了你和她没有血缘这件事,那就算了。当年,婚后不久,你妈妈就生下了你,可是意外总是无法避免,她死于难产。我把你抱回来,不希望我的儿子被人非议,才对外宣称,你是薇云的儿子。再后来,看你那么喜欢薇云、依赖薇云,我一直没有忍心把真相告诉你。” 陆绍褚一开始,是想利用陆时对方薇云的情感,让他回家。 但现在他发现,陆时的反弹比他预料的重得多,对方薇云的排斥也非常厉害。 他决定改变策略。 陆绍褚叹息着摇头,“只不过,天下没有永远的秘密,你还是知道了。妈妈虽然不再是妈妈,但我们是亲父子,我手里的一切,以后都是你的。陆时,我只希望,这件事不要影响我们的父子亲情。” “天下没有永远的秘密。” 陆时重复这句话,意味不明道,“这句话说得很合我心意。” 对于陆绍褚说的所谓的真相,他半句都没听在耳里。 难产?呵。 陆绍褚又关切道,“青川路那个房子太老旧,要不要换一个住处?” 陆时拒绝,“那是我妈的房子。” “好好好,你想住就住,爸爸都随你。” 看着这样的陆时,陆绍褚心里,其实更加舒泰。 有自己的主意,不轻易为旁人所改变,心智坚定。 以前过于依赖方薇云,把方薇云看得太重,他还曾经忧虑过。现在这样就很好,不会太过看重一个人,以后处理事情,就不会有偏颇、有弱点、有软肋。 再加上陆时本就聪明沉稳,这个儿子,他是越来越满意。 寿宴结束,将来客一一送走,已是深夜。 陆绍褚脸上有倦色,他捏捏眉心,“一起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爸爸亲自送你去机场。” 陆时单手松了松领带,“不回去了。” 陆绍褚眉一皱,“陆时!” 陆时瞥了一眼远远站着的方薇云,站在原地,一个字不说。 两人对峙。 最后是陆绍褚妥协,“你也长大了,我不管着你,自己注意安全。” 陆时转身离开。 到了住的酒店,陆时站在电梯里。 电梯壁是一面镜子。 陆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能看见伪装下,已经破烂的内里。 过去的陆时,已经死了。现在的陆时,仅用恨意撑着那一口气。 “叮”的一声,门打开,陆时跨出电梯,地毯将脚步声尽数吸纳。 转过拐角,陆时抬眼朝前看,突的,就停住了脚步。 他的房间的门口,有一个穿白色长卫衣的少年蹲在那里,下巴一点一点地正打瞌睡。 陆时在原地站了数秒,才重新迈开步子,最后站在楚喻面前,蹲下。 他抬手,就在要碰到楚喻的头发时,滞在半空,不敢再动。 他害怕,害怕这只是幻觉。 “……陆时?” 楚喻察觉到,迷糊地喊了一句陆时的名字。眼睛半睁不睁的,直接把脑袋靠到了陆时膝盖上,嘀咕着抱怨,“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在这儿睡着了。” 陆时嗓音轻的像夜风,“怎么不打电话?” “你家里不是举办寿宴吗?我多等等又没什么。” 陆时指尖终于碰上了楚喻细软的头发,“累不累?” “好累,头等舱没了,买的经济舱,那个座位伸不开腿。” 陆时拿出房卡,开门,楚喻跟着往里面走。 灯打开,楚喻就看见,陆时黑色的双肩包就放在沙发上。 沙发靠着落地窗,夜景不错,窗帘开着,能望见整个城市的霓虹。 楚喻几步过去,脱了鞋子,跪在沙发上,往外张望。 听见陆时从身后问,“怎么突然过来了?” 楚喻转过身,视线滑向陆时的手背,“不是你说的吗?想让我舔舔你的手背。” 陆时深深看着他,眼里是楚喻看不懂的情绪。 楚喻咬过陆时的脖子、肩膀、指尖、手腕,现在只是舔舔手背而已。 他跪坐在沙发上,伸手去拉陆时的手。 却没想到,刚握上陆时的手腕,自己就反被陆时拉进了怀里。 陆时另一只手绕着他的背,抱住了他。 楚喻没有挣扎,想了想,抬起手,环住了陆时的腰。 揉着楚喻细腻的后颈,陆时看着窗外的夜色。 他曾经如苦行僧一般,隔绝一切会动摇心智的东西。 因为他原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但他被生了下来,活了下来。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他妈妈报仇。 但他遇见了楚喻。 第51章 第五十一下 冲了个澡,直接往床上趴。酒店床很软,楚喻陷在里面就不想动了。 但他眼睛一直悄悄跟着陆时在转。 这是他第一次看陆时正正经经穿西服,觉得这个模样陆时,好看不知道应该具体怎么形容。就连散开领口,都透出几分雅痞气质。 楚喻不由地拍了拍自己旁边位置,“来,我们排排躺。” 陆时回身看他。 楚喻给出理由,“我想近点看看你脸。” 说完,才发现自己这个理由真不怎么样。楚喻正想着,应该换个什么理由才好,就发现陆时已经挨着他躺了下来。 挨得太近,楚喻有一点不自在,他尽量将注意力放到陆时脸上去,一眼看不够,多看几眼。 陆时任他看,问,“晚上跟我睡?” 楚喻理所当然,“当然跟你一起睡,不然觉都睡不好。” 陆时听完,看着楚喻,忽然侧过身,又把楚喻抱在了怀里。 有一个人,需要他,依赖他,离不开他。 离了他,连觉都睡不好。 想到这里,陆时唇角浮起浅笑,眼里却俱是驱散不去偏执。 楚喻被抱得有点懵。 他一边在心里疑惑,怎么陆时突然这么爱撒娇了,一边回抱陆时。顺带默默脑补,陆时是不是回去参加寿宴,又受了委屈,被那个奇奇怪怪后妈欺负了。 自己飞过来果然还是来对了,不然陆时一个人也太可怜了。参加完寿宴,都不能回家住,只能孤零零地住在酒店里,远远望着窗外霓虹,不知道哪一盏才是自己家里灯。 楚喻脑补出了一场催人泪下大戏,再看陆时时候,眼里就塞满了心疼。 他重新握了陆时手腕,观察手背,“哪里要舔舔?” 问出这句话,楚喻完全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 他曾经把陆时压在校医院床上,舔对方唇角伤口。也在恒温植物园里,第一次咬陆时肩膀。 陆时血在自己身体里。 他们有特殊亲密。 陆时眼底深处,溢出几分奇异神采。他指了指位置,“这里,这里被她碰过,我洗了很久,但还是脏。” “她?谁啊?” “方薇云。” “哦,就是你那个奇奇怪怪后妈?” 楚喻觉得这名字听着挺耳熟。 “嗯。” 楚喻心里有了数,双手托着陆时手,低下头,在手背上舔出一圈湿痕,完了还吹了吹,安抚道,“好了,消毒成功,不脏了。” 陆时看着楚喻眼里亮晃晃笑,唇角紧绷线条倏然松缓。 第二天,楚喻睡了个懒觉。醒时候,窗帘拉得严密,光透不进来,室内昏暗。 偏过脑袋,楚喻见沙发上,陆时左手拿手机,右手捏铅笔,屈着长腿上垫着书和草稿纸,猜他肯定是在用软件刷题。 揉揉眼睛,楚喻故意弄了动静出来。 果然,陆时放下手机和纸笔,站到床边,“醒了?” 一觉睡得全身绵软,楚喻觉得自己小手指都抬不起来了,哼唧着应了一声,脸蹭蹭枕面。 陆时把人拉着坐起来,帮楚喻套上白色卫衣。 穿好衣服,见陆时收手,楚喻拽了人衣服,说话都软没力气,“裤子,裤子也要穿。” 陆时从一旁拿过牛仔裤,握着楚喻细瘦脚腕,套进裤筒里。 楚喻皮肤白,很细,腿没有陆时长,但线条漂亮,笔直匀称。 动了动脚趾,楚喻突然想起来,“以前章月山跟我说,哪个哪个女生穿校服短裙和腿袜,露出来腿简直是腿玩年。还有人暗地里给女生腿排了个名次,我都去看了,但他们眼光也太差了。” 陆时安静听他叨叨。 楚喻抬了抬自己腿,骄傲,“我腿可比那些女生好看多了,只不过男生不能穿短裙和腿袜。要是我穿上,绝对荣登榜首!” 陆时手指划过楚喻小腿弧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嗯,确实。” “哈哈陆时你也觉得是这样,对吧?很有眼光!” 等陆时帮他把扣子扣好,楚喻下床,伸了个懒腰,去洗漱。 在洗手间磨蹭了好一阵,楚喻出来,见陆时又坐回沙发刷题。他放轻脚步,悄悄坐到陆时旁边,跟着一起看题。 “看得懂吗?” 楚喻老老实实,“看不懂,字和数字都认识,全连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看着看着,楚喻注意力就落在了陆时捏笔手指上。 馋了。 楚喻被纵胆子越来越大,他直接低头,凑近,牙齿衔住陆时左手拇指,拿眼睛看陆时。 陆时松开了手机。 知道这是默许了,楚喻含着大拇指不放,吮了吮,才开始慢吞吞地吸血。 破口咬得很小,楚喻也不知道怎么,含着陆时手指就觉得心满意足,不想松开。 于是,陆时低头,右手捏笔刷题,左手手指被楚喻含着吸了许久血。 从机场出来,外面下着雨,天色灰灰蒙蒙。 楚喻没叫司机来接,小尾巴一样跟着陆时,去了青川路。 魏光磊打电话过来叫人,楚喻又跟着陆时,一起去了魏光磊家吃饭。 魏光磊家不宽敞,两室一厅,采光不好,不开灯就显得昏暗。桌子也小,将将能坐下四个人。 陶芝柔穿黑色裙子,头发做了卷烫,发质有些毛躁,用一根塑料发圈随意挽起。她系着红色碎花围裙站厨房门口,招呼魏光磊给楚喻拿水果,又笑眯眯夸楚喻长得好看。 忽然,从厨房里传出一股烧焦味道,陶芝柔一拍脑门,“糟了糟了,鸡蛋糊了!” 等虫草鸡汤端上桌,陶芝柔又凉拌了一个黄瓜,这才坐下。 跟楚喻聊了几句,陶芝柔转向陆时,“期中考考怎么样?” 魏光磊在啃鸡腿,大咧咧地插话,“妈,我陆哥除了第一,从来不考别名次!” 陶芝柔瞪了魏光磊一眼,“鸡腿都还堵不住你嘴了?我在问陆时,又不是问你,安心吃你饭,插什么话。” 魏光磊筷子敲碗,“妈,您可看清了,我没吃饭,我在喝汤。” 陶芝柔又一眼瞪过去,忍不住笑起来。 “陆时,考试辛苦,多吃一点。” 拿空碗帮楚喻和陆时各盛了一碗汤,陶芝柔回忆道,“以前你妈妈也是,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从小到大,第一位置就没被别同学抢走过。” 楚喻正端着碗喝汤,听见这句,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明白,陶芝柔说应该是陆时生母。 魏光磊又插话,“唉,这就体现了遗传重要性!我这破成绩,估计以前你们闺蜜三个,祝知非和陆哥妈妈都是名列前茅,我妈都吊车尾。是吧,妈?” 魏光磊被陶芝柔一巴掌拍在了头顶上,“瞎哔哔个没完,还吃不吃饭了?” 魏光磊抱着脑袋,夸张地嚎,“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我为什么在这里?啊我失忆了!” 楚喻没忍住,偏过头一直笑。 笑着笑着,他又挺羡慕,羡慕这种轻松又亲密相处。 敲完魏光磊脑袋,陶芝柔继续道,“我现在都还记得,你妈妈特别爱笑,长得又特别好看,就是那种,女孩子看了,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好看。全校男生,一半都喜欢她,我都不知道帮忙送过多少次情书。但我觉得,你妈妈一定要配一个很好很厉害人才行,她值得最好。” 想到陆时回青川路这么久,都没提起过家里事,陶芝柔换了个话题,“祝知非昨天还来找石头哭,说他妈又给他报了一个补习班,周末两天,基本都被占满了……” 陶芝柔念叨,都是些鸡毛蒜皮小事情,但楚喻听得很开心,一句也不想落下。 晚上回学校,楚喻被梦哥拉着一起看正连载新番,男主打篮球,梦哥看得手舞足蹈、热血沸腾,巴不得直接在寝室里装上篮板,天天练灌篮。 十一点过,楚喻哼着歌上楼,发现自己又没带钥匙,于是先敲了隔壁陆时门。 陆时正在看书,楚喻也不吵,就坐在旁边椅子里,拿手机看漫画。 看着看着,屏幕熄了,“我日,手机没电了!陆时陆时,救命!” 陆时随手把自己手机扔给他。 楚喻利落地输入密码,解锁,屏幕上出现是音频软件界面,暂停中,音频文件没有名字,只有一串数字。 楚喻没在意,准备切出去继续看漫画,手指却不小心按到了播放键。 “就算陆时那个杂种知道了又怎么样?他找不到证据!更找不到那个女人在哪儿!” 楚喻一个激灵,飞快地按下暂停。 尖利女声骤然消失。 寝室里静,能听见针落地声音。 楚喻脑子有些乱,他无措地看向陆时,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说什么。 陆时手捏着铅笔,视线依然落在桌面翻开书上,“听见了?” 语气平稳,但下颌线条,却绷得很紧。 他在紧张。 楚喻点点头,小心道,“嗯,听见了。” 他迟疑两秒,“这是……方薇云声音吗?” 陆时捏着笔指尖发白,笔尖落在纸面影子有细微颤抖。 “嗯,是。” 楚喻没说话。 陆时发现了他沉默。 他眼里光一寸一寸地熄灭,直到尽数湮灭在黑暗中。 过了不知道多久,陆时才缓慢抬头,看向楚喻,哑着嗓音道,“和你猜一样,我一直在监听她电话。” 第52章 第五十二下 楚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裹紧了被子,闭眼酝酿,不仅没有睡着,反倒还越来越清醒。 窗外下着雨,有绵密的沙沙声。往常楚喻都不会注意到,但今夜却觉得尤为烦人。 吵死了。 楚喻将被子往上拉,猛地盖住了脑袋。 他又想起陆时站起来,把寝室门打开,让他先回去,今晚自己睡的画面,手蓦地拽紧了被子。 自己睡就自己睡,以前十几年,我都自己睡的。 心里像是被湿棉絮堵着,憋闷地难受。 他又将被子往下拉,只露出眼睛来,盯着墙壁看。 这面墙的另一边,就有陆时。 楚喻自己也掰扯不清楚心里的想法,就觉得很难过。 他觉得,自己估计是矫情了。 陆时对别人,疏离冷淡得厉害,要不就是动手利落,凶得要死。 但陆时对他,虽然话不多,表露的也不多,楚喻却能确定,陆时是真的撤开防备和隔膜,任他依靠,任他依赖。 陆时冷淡又难懂,但对他,是真的很好。 但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楚喻才觉得好难过。 他明明什么话都还没说,陆时就把他推出宿舍,关上了门。 陆时不信任他。 翻身,楚喻更换姿势,不盯着墙了,改盯着窗边的鹤望兰看,然后发现,他记不清自己已经多久没浇过水了,全是陆时在照顾。 视线转向书桌和置物架,所有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乱放的纸笔漫画书,陆时都会帮他收拾好。 楚喻此时绕回去看,才发现,什么叫润物细无声,什么叫不动声色一寸一寸深入,陆时就是。 自己甚至已经到了,睡觉时总想攥着陆时的衣角、手里没东西,就感觉空落落不习惯的程度。 楚喻知道自己,不管面对谁,都下意识地把界线划得清晰,打心底里,他害怕,害怕全心全意地去信赖一个人、朝一个人索要情感,最后会得不到任何回应。 比如他妈妈。 他一直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但对着陆时,他这根界线,就像是用轻烟画出的一样,小风一吹,就散了个干净。他甚至自己主动地往前跨了一步,告诉陆时,你可以再得寸进尺一点。 把自己卖的干干净净。 这么一想,好气啊! 但再气,也就一两秒的事情。 楚喻又委屈上了——我都把自己卖的这么干净了,陆时你特么到底还想我怎么样? 迷迷糊糊的整晚没睡好,做了一连串的梦,醒了,半个画面没记住。 楚喻绷着脸,自己换好衣服,把暖宝宝塞进口袋里,去教室。 下楼时,正好碰见梦哥。梦哥手里捏着一个玻璃瓶,苦大仇深。 楚喻好奇,“你这什么表情?脸都快皱成花卷了。” 梦哥晃了晃手里的玻璃瓶子,“我妈给的,燕窝。知道什么是燕窝吧?燕子吐的口水。老子想想就膈应的厉害,真不知道这玩意儿吃了能补个啥!” “阿姨让你喝燕窝补补?”楚喻跟着思考,“是不是想让你……滋阴养颜?” “嘿,有道理!果然多一个人多一份智商!”梦哥被点醒,“校花,你这么一说,真的有可能!”他左右看看,没熟人,小声道,“我这周末回去,被我妈诈出来了,发现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以为自己会被爹妈双打,没想到我妈着急的要死。” “着急什么?” “着急我这长相,追不上女生,会被嫌弃。还说现在的女孩子,好多都不喜欢我这种魁梧肌肉款,喜欢那种花美男!” 梦哥纳闷,“你说,是不是因为这个,我妈才让我吃吃燕窝,养养颜?” 楚喻觉得,逻辑完全没问题。 两人把迷解了,梦哥开开心心地把燕窝吃完,想起来,“咦不对啊,校花,陆神呢,怎么今天没跟你一块儿?” 楚喻表情管理得挺好,自然地回了一句,“怎么就不能跟我不在一块儿了?” “我这不是奇怪吗,陆神没跟你一起,真挺神奇。你跟陆神,都快黏一起了,但凡你或者陆神是个女的,老叶就得找你们谈话了。” 楚喻没反应过来,“谈话?谈什么?” “早恋啊!” 梦哥长长叹气,“唉,我其实挺想老叶找我谈话的,我想早恋,我想牵手,我想送出我珍藏十几年的初吻,但我特么的就是没机会!” 楚喻有点出神。 梦哥还在叨叨,“说起来,昨天我喜欢的那个女生,把我约去小树林了。我还忐忑了好久,给自己做了一大堆心理建设。没想到,她认认真真地给我讲了一个小时的导数!” 梦哥脸上,又露出了一点迷幻的微笑,“可是我越来越喜欢她了,她给我讲知识点的时候,声音好好听!” 楚喻有点心神不宁。 他坐到位置上,后桌还空着,陆时没来。 章月山正在和李华争论期中考最后一题的解法,顺便感慨一句,“我差点题都没做完!” 李华回了一句,“这次数学卷挺难的,我做的慢,最后两道题解得很急,也不知道能拿多少分。” 梦哥听他们又在进行学霸之间的谦虚对话了,赶紧溜回自己座位上。 楚喻手撑着下巴,等前面话题告一段落,才问章月山,“班长,你觉得……我和陆时,关系怎么样?” “你们?关系很好啊!” “那……班长,你跟谁关系最好?” 章月山伸手去拍李华的肩膀,“当然跟我同桌!我们可是听过对方磨牙说梦话的人!” 李华扒拉了一张英语卷子出来写,嫌弃地把章月山的手掀开,“别吵,我在给自己写信呢!” 楚喻又问,“那……假如有一天,你们一起在外面吃饭,有一个女生来找李华要联系方式,你……什么感觉?” 章月山仔细想想,“那女孩儿漂亮吗?” “漂亮。” “当然是兄弟赶紧的,冲!有人看上你不容易,什么追女生十八招、约会五十条什么的,我马上帮你找,必须背下来!” 楚喻忽地就迷茫了。 章月山这样的反应和想法,才是正常的对吧? 但是,那天吃烧烤,有女生过来找陆时要联系方式,听见陆时拒绝后,他反倒松了一口气。 章月山敏锐,“校花,你是不是跟陆时闹矛盾了?” 楚喻摇头,“没有。” 章月山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直到上早自习,陆时都没来。 楚喻频频往教室门口看,一直没见人进来。 章月山从办公室回来,跟楚喻说最新消息,“陆神请假了。” 楚喻一怔,“请假了?我……我不知道。” “估计事情发生的挺突然。”章月山详细说了说,“老叶告诉我的,陆神应该是有什么急事,昨天凌晨三点,连夜请假离开的学校。老叶担心他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问要不要陪着一起,陆神没漏口风,拒了。” 桌子下面,楚喻手指勾着书包带子,涩声问,“请了多久?” “好像请了两天。对了,期中考卷子差不多批完了,今天中午就能排出名次,都不用猜,陆神肯定第一,就是不知道这次谁能拿第二。” 楚喻其实没听清章月山后面说的什么。那些声音钻进耳朵里,过不了脑子。他手指抓着书包带,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陆时天色大亮时,才从大巴车上下来。又照着地址找了许久,终于到了目的地。 二三十年前的老小区,自行车停到了过道上,银杏树长得高大,叶子快要落光了,只剩了几片在枝上缀着。 陆时爬楼梯到三楼,抬手,又隔了几秒,才把门敲响。 没一会儿,门打开,是一个老太太。她扶扶老花镜,问陆时,“打电话的人是你?” 陆时点点头,“是我,抱歉,打扰了。” 老太太把门推开了些,让陆时进来,叮嘱,“不用换鞋,我收拾行李呢,下午的飞机,到处都乱糟糟的,这地啊,估计还没有你的鞋底干净!” 陆时跟着进门,反手将门关上。 老太太洗干净搪瓷杯,倒了水,递给陆时。 见陆时的视线落在黑白相框上,道,“我老伴儿去了大半年,家里儿子女儿早几年移民,他们都不放心老太婆我一个人在国内,就让我也出国。我舍不得,我怕我老伴儿要是魂回来了,在这老屋子里一转悠,找不到我怎么办? 但前些日子摔了一跤,可把孩子急坏了,我琢磨琢磨,还是去吧,把老头子的照片带着,当他陪着我呢。” 陆时安静听。 老太太鬓发梳理整齐,她收了情绪,“人老了,总爱说这些有的没的,见笑了。你还在念书吧?” “嗯,高中。” 老太太点点头,“你过来,是想问我什么?” 陆时从包里,拿出一个镶照片的吊坠,打开,里面是两张照片。一张是证件照,一张不知道是从哪里剪下来的,里面都是同一个女人。 “长得跟你有几分相像,她是?” “是我妈妈。” 陆时问,“请问,您对她有印象吗?” 老太太拿着吊坠,透过老花镜,看得仔细。 许久才道,“你要是来问别的人,我估计没印象。但这个人,我还记得些。” 她回忆道,“这姑娘,我记得清楚。我和我丈夫,是做诊所的。那个时候,没这么好的条件,生孩子去不了医院的,只能来我们这里。 我第一次见她,是她挺着个大肚子过来,说要把孩子打掉。那时候,她怀孕都八个月了,怎么打?太危险了,不留神,会死人的。 我们就问她,说你丈夫呢?她就哭。” “后来呢?” “后来这姑娘就走了,只是隔了两天,又过来了。还是跟我们说,想引产。我劝她,你长得这么漂亮,孩子生下来,不知道多好看。 但她看着精神状态很不好,我就想着,可能真的有什么难处。最后,我就说,你再考虑一个晚上,要是还想引产,就明天过来。” “第二天一大早,她过来了。我们把可能会有的危险,全都跟她说清。这个姑娘点了头,躺到了手术床上。那个眼泪啊,一直流,把鬓角的头发都打湿了。 等我丈夫开始消毒,她突然坐起来,抱着肚子就往外面跑,一边哭一边喊,说不做了,不做了,不要伤害她的孩子。” 陆时喉咙发痛。 老太太说起来,满是唏嘘。 “又过了一个多月吧,大半夜的,她来敲诊所的门,满头都是汗。我一看啊,是要生了,赶紧把她扶进去躺着。她痛得厉害,但孩子就是不下来,可怜的,天亮了都还没生下来。 我给她煮了一个鸡蛋,她吃了,拉着我的手跟我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一定要保孩子。” 老太太将吊坠还给陆时。 陆时张张口,说话,没发出声音来。 他无意识地收力,攥紧吊坠,手掌被扎出痛感,才哑着嗓音,说出话来,“她生下孩子后,还好吗?” “挺好的,虽然生的时候折磨人,但之后就没受什么罪了。她抱着孩子,又哭又笑的,笑得真是漂亮。她坐月子的头几天,我还去看过,教她怎么哄孩子睡。” 老太太仔细回忆,“后来……后来,应该还没出月子,她就搬走了。搬走了也好,我估计啊,是因着街坊邻居的风言风语。你是不知道,那些人,惯会嚼舌根,能把人脊梁骨戳折了!” 楚喻晚自习,被班主任老叶叫到办公室里谈人生,主要是他这次考试成绩比起上次,下降的有点多。 英语很争气,稳在年级第二上,其余科目的成绩,都挺惨。 楚喻态度好,端正坐着,认真听老叶念叨,一直到下课铃响。回教室,拎着空书包,楚喻慢吞吞地挤电梯下楼,回宿舍。 经过陆时的门口,他敲了敲门,里面安安静静的没声响。 楚喻垂下手腕,站了一会儿,回自己寝室。 他难得带了钥匙。 雨停了,但湿湿冷冷的,楚喻赤脚踩在地毯上,去关窗。 冷空气被隔绝。 楚喻拿了手机出来,坐地毯上玩儿游戏。 又忍不住想起昨天陆时说的话。 在脑子里一次次复盘,楚喻越想越觉得,陆时是故意的。 故意让他发现,故意让他听到。 就算自己昨天,没有一个不小心按到播放键,陆时也会再找机会,放给他听。 然后告诉他,自己在监听方薇云的电话。 屏幕上操纵的人物又死了,画面停止。楚喻正想切出去,电话响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陆时。 多眨了几下眼睛,发现手机铃声还在响,楚喻才接通电话,“喂?” 穿过窄巷,停在一扇小门前,楚喻喘了口气—— 陆时带他来过一次,当时是为了借重型机车,他勉强记得路。 站了一会儿,那扇门打开,陆时从里面走了出来。 也就一天的时间,楚喻却感觉,陆时……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站在原地,看屋顶霓虹闪烁的光落下来,楚喻莫名地有些紧张,喊,“陆——” 话音只喊出口半截,他便被陆时抱住了。 陆时很热,身上是淡淡的酒气,手臂锁链一般,紧紧将他抱在怀里。 楚喻没敢动,想问你怎么了,但没两秒,他就察觉到,自己手掌下面,陆时的脊背在微微颤抖。 有什么沾在颈侧的皮肤上,湿漉漉。 陆时在哭。 楚喻耳边,陆时声音嘶哑,“她生下了我,我却害死了她。” 她? 楚喻大着胆子猜想,这个她,应该是……陆时的生母? 思路被打断,倏而间,楚喻被陆时推到了身后的墙壁上。 墙壁冷硬,楚喻出门时套了一件厚衣服,当了缓冲。 他下意识地喊,“陆时——” 陆时双眸深黑,压抑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手指捏着楚喻的下巴,陆时固执地让他对着自己的眼睛。 陆时的眼睛发红,楚喻却注意到他因为沾了眼泪,而被浸的湿润的睫毛,以及沾着湿意的眼尾。 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仿佛是怕楚喻说出拒绝或着让他不悦的话,陆时用手捂住楚喻的嘴,随后倾身,凑近楚喻耳边,满是恶意地哑声道, “楚喻,我的血好脏,你吸了我的血,就跟我一起变脏了。” 第53章 第五十三下 逼仄的窄巷里,连月光都照不进来。楚喻透过陆时的眼睛,仿佛能看见被困在方寸间翻卷不息的痛苦。 他握住陆时的手腕,将他擒着自己下巴的手挪开。 下巴被捏的有些疼,估计皮肤也红了。楚喻没顾及这些,抬起手臂主动抱住了陆时。就着这个姿势,牙齿咬进了陆时的肩膀。 力道很重,咬的很深。 鲜血吸进嘴里,顺着喉口咽下,楚喻任血沾在嘴唇上,直视陆时,露出笑来,“如果你觉得自己的血很脏,那我吸了你那么多血,早就跟你一样,已经脏了。” “这样,你有没有好受一点?” 楚喻没带陆时回学校,满身的酒气,被有心人撞见了,不是好事。 招了一辆出租车,楚喻扶着人去了青川路。 天气冷了,特别是晚上,风冷得毛衣也挡不住,青川路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人。路灯一直没有修理过,还是有些亮着,有些不亮。 楚喻走几步,就转身看看,倒不是怕后面跟着人,主要是怕鬼。 好不容易把人放到卧室的床上躺好,楚喻立在床边,拿手机出来搜索,喝醉了的人应该怎么照顾。 “大量饮水,糖水、淡茶、绿豆汤、西红柿汁……” 楚喻跑到厨房,翻箱倒柜,硬是一把米都没找到,估计家里要是有老鼠,能被饿死。 白砂糖都没一勺,更别说茶叶、绿豆、西红柿了。 “不能平躺,要侧着躺……” 回卧室,把手机放一边,楚喻搓了搓手,扎着马步弯腰,手搭在陆时腰背上,准备用力。 却不想,陆时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进而握住了他的四根手指,“别闹。” 声音沉哑,像浓烈的酒。 楚喻收了力气,安静蹲在床边,左手任陆时抓着,右手撑着下巴。 他看着陆时紧闭的眼睛,凌厉的眉形,以及少年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出了神。 颈侧的皮肤好烫,上面仿佛还沾着陆时的眼泪。 他心里全是疑问,但全搅在一起,反而不知道问什么。 非要说,就是觉得……很心疼。 陆时应该是怎么样的? 应该是在学校,拿着最好的成绩,被老师嘉许、被同学仰望。是在青川路,揍人从不手软,鲜少有人敢挑衅。或者是在赛道上,以车窗外,化作虚影的景色为陪衬。 而不是在逼仄阴暗的小巷子里,靠在他肩膀上,无声无息,狠狠克制着,不允许任何人看见他在掉眼泪。 但或许,每个人都是这样吧? 旁人所看见的,俱是光鲜亮丽。但外人看不透的内里,却早已成荒草败絮。就像别人看他,都是楚家最受宠的小少爷一样。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陆时感觉自己在做梦。 他仿佛变成了小时候的模样,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回家。 推开铁门,花园里凌乱地放着几把花剪,陆家大宅寂静无声,一个人都看不见,连风也没有一丝。 他拿着成绩单,推开大门,经过空无一人的客厅,沿着楼梯往上跑。噔噔噔,上下里外,回响的,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 经过一扇紧闭的门前,忽然听见了怪异的声音。粗喘,尖叫,仿佛浓稠的黏液,从门缝里不断地渗出来,脏了他的鞋底。 “你回来了。” 陆时转过头,就看见幽深的走廊上,站着一个女人。女人的脸隐在暗处,看不清神情。 心里开心起来,陆时没再注意脚下的黏液,转身往女人跑去,兴奋道,“妈妈,看,我又拿了第一!” 女人穿着奢华的晚礼服,怨毒道,“小杂种,你听到了吗,你爸爸他又有了别的女人,又把那些婊子带回家里来厮混!他怎么就一而再、再而三地管不住自己呢?为什么啊?陆时,你身体里流的血,真脏啊,真是让人恶心。” 从窗户里穿进来的光,将女人的影子拖得老长。黑色的人影不断拉长,变大,仿佛藏在暗处的恐怖怪物一般,伸出利爪,抓向陆时。 陆时握着成绩单,仓皇后退,声音仿佛堵在喉口,“滚开,不要碰我,滚,滚啊——” 呼救与挣扎没有任何作用,陆时被卷进阴影,下一秒,又被投入江水之中。 水冷得刺骨,阴暗不见天日,他仿佛被困在一个箱子里,只能任由自己下沉、再下沉—— “陆时!” 陆时陡然睁眼。 他看见楚喻站在床边,瞳孔微缩,仿佛看着什么可怕的东西,眼神陌生。 这一刻,陆时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扒开了精美皮囊的肮脏怪物。 他那些阴暗的心思,那些阴暗的过去,尽数被摊开在烈日下暴晒。 头脑昏重,将手腕搭在眉骨,遮住眼睛。 陆时想,要离开便离开吧,他从来就没有奢望过,这样的自己,能把人一直留在身边。 欢愉从来不过片刻即止,从最初,便不该贪求。 因为有手臂遮挡住半张脸,楚喻看不清陆时的神情。 想起刚刚陆时惊醒时煞白的脸色,他试探性地问道,“陆时,你、你要不要喝……热水?我给你倒。” 没有听见回答。 楚喻原地纠结两秒,走出卧室,去倒了一杯水。 “那个……我看见网上说,多喝水,会好受一点。”楚喻心跳得有些快,没话找话,“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要不要试试看?” 还是没有回应。 楚喻也有少爷脾气。陆时这种明显不配合、没反应的态度,他懒得再傻兮兮地端着水杯了。 随便把水杯放桌子上,他也没走,脱了鞋子上床,跨坐到陆时腰上,手握住陆时的手腕,捏着挪开,语气有点凶,又有点着急,“有事就说,不开心就是不开心,玩儿什么自闭颓废?” 想起陆时才哭了,他心又有点软,语气也跟着软,“刚刚是不是做噩梦了?梦见什么了?我喊了你好几次,你都醒不过来。我听兰姨说,做了噩梦,说出来就行了。” 楚喻软着语气,跟哄小孩儿一样,“真的,不骗你,说出来就不怕了。” 陆时睁开眼睛,看着楚喻,眼眸黑的像深潭。 楚喻再接再厉,拿出陆时哄他时的招数,“或者,要不要抱一下?” 陆时不说话,楚喻就当他默认,俯身,手环着陆时的脖子,脑袋蹭着脑袋,把人抱住了。 屏气凝神,直到陆时手搁在了他背上,楚喻心里绷着的弦才松了两分。 靠陆时耳朵很近,楚喻小声问,“陆时,你到底怎么了啊?” “要不要跟我说说?我帮你保密,就像你帮我保守我是吸血的小怪物的秘密一样,我也帮你保密,好不好?” 或许是被“小怪物”戳中,又或者,一个人强撑太久,陆时已经无法一个人承受真相的重量。 他嗓音干涩地开口,“他们都告诉我说,我妈结婚后不久,就怀上了我。后来死于难产,生下我后,就死了。” 楚喻没敢插话,暗自猜测,“他们”应该指的是陆时的爸爸,还有他那个奇奇怪怪的后妈,或者,还有陆时的爷爷。 死于难产,所以陆时才会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他的生母吗? “但一次偶然,我知道了另一种可能。她不是死于难产,而是被杀了。” 楚喻心脏一凛。 陆时嗓音淡哑,没有任何凸显的情绪。 “我雇了私家侦探,一直在查当年的事情,想要求证。查了很久,终于查到了一些细碎的往事。 她生下我时,是孤身一个人,身体恢复得很好。我没有足月,就被抱回了陆家,而她,被安上了‘难产而死’的名头。甚至在去年之前,我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我一直以为,方薇云是我的亲生母亲。” 楚喻呼吸一滞。 短短几句,让人胆寒。 陆时重新闭上眼。 他曾日日夜夜被困在梦魇之中,每一个夜晚,都听见他的生母在哭泣,在怨,在恨。 她的亲生儿子,一年又一年,亲昵地喊着仇人“妈妈”,卑微地讨好、取悦。 他坠入梦魇与深渊,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自己,以换取半秒的好过。 他想要报仇,却困兽无门。如陷在泥沼,艰难蹒行,陷得太深,无法回头。他也没想过回头。 那些该死的人,早就该死了。 楚喻好久才缓过神来。 他想安慰,但词穷,最后只好闭紧了嘴不说话。 这时,所有安慰都显得徒劳而苍白。 楚喻躺到陆时旁边,盯着天花板,默默在脑子里拼凑细节。 按照陆时的说法,他的生母自己一个人把他生了下来,没过多久,他就被陆家的人抢了回去。他的生母,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杀的。 陆家的人,一直告诉陆时,他是方薇云的孩子。在陆时揭穿这个谎言后,又换了一种说辞,对陆时说,他的生母死于难产。 估计还编了不少话来粉饰。 楚喻再深想,只感觉遍体生寒。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下起了雨。楚喻从思绪里被惊醒,手臂撑着床坐起来,“我、我去关窗。” 他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意浸得双脚麻木。 风有些大,将书桌上的草稿纸吹得呲啦作响。 楚喻余光瞥见,纸面上字迹凌厉,是一首词,他曾经看陆时写过,还特意查了查,词牌是《西江月慢》。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了。 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楚喻重新躺回床上,迟疑着问,“那些词——” “那是我妈妈的名字,她叫江月慢。” 他曾一笔一划,将这些词写过一遍又一遍。 只为让自己,片刻不遗忘。 第54章 第五十四下 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中午总算是放晴了。阳光不暖和,还晃眼睛,但总比阴沉沉来得舒服。 楚喻把书立着,挡脸,手撑着下巴昏昏欲睡。 数学老师感冒,嗓子哑,拎着水杯进教室时就说,大家这节课安静些,他讲课声音会比较小。 楚喻听了一会儿课,实在撑不住,开始打瞌睡。他撑住眼皮,扭脖子往旁边看,发现不仅他,不少人都快在犯困。梦哥还跟他一个路数,课本立得好好的,人睡得都快打呼噜了。 陆时被叫起来讲大题的解法,楚喻瞬间清醒了,坐直,竖着耳朵,听身后椅子在地面摩擦,接着传来的是陆时的嗓音。 很好听。 陆时讲题的时候,从来没什么废话,几句话就把思路捋得清晰,还给出了一二三种解法。 楚喻听见李华手里正转的笔“啪”一声落在课桌上,低声跟章月山说话,“原来是这样,老师刚刚讲的太复杂了,陆神这个解法简洁很多。” 楚喻听着,心里咕噜咕噜冒出点高兴,心道,那当然! 下课,祝知非抱着厚厚一本习题集来找陆时,手指扶扶眼镜,“这天气也太潮了,都快被闷成蘑菇了。” 楚喻正借了章月山的魔方玩儿,接了句,“我要是变蘑菇了,肯定是毒蘑菇,剧毒那种。” 祝知非不解,“为什么啊?” 楚喻弯起眼尾,“因为毒蘑菇长得好看!” “哈哈哈非常有道理了!” 祝知非被逗笑,又叹气,“草了,期中考退步了两个名次,我妈的焦虑症都要犯了。”他把题摊开放在陆时面前,“就这道题,我算一节课了,硬是没算出来!” 陆时捏着铅笔,随便拿了一张草稿纸,开始讲。 李华积极地凑过去听,方子期路过,也停下来看题。 楚喻背靠着墙,手指玩着魔方,眼睛看向被人围着的陆时。 捏着笔的手指骨节分明,校服领口扣子没扣上,露出肩颈线条,那里他熟悉,咬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嘴唇有些薄,讲题时声音不高,听在耳朵里酥酥痒痒的。 一切都没有变化。 那一个晚上,染着酒气的陆时,隐忍哭泣的陆时,手腕盖着眼睛沉默的陆时,都仿佛是楚喻自己虚构出的幻觉。 但楚喻又清楚,都是真的。 只不过一夜之后,陆时就将所有的情绪,重新藏了起来,半分不露。 但越是这样平静,楚喻就越是心慌。 再回想自己才听到真相时的惊诧与寒意,难以想象,陆时在得知真相时的心情。 应该不止是难过吧? 却又必须在人前,做出无事发生的姿态。 想到这里,楚喻眼睛又有点酸了。 “楚喻。” 楚喻偏头,就看见陆时停下笔,递了一张纸过来,上面写着一道题。 “把这道题做了,转移转移注意力。” 说完,他垂下眼皮,继续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给祝知非讲题。 楚喻在桌肚里找了好久,才扒拉了一支笔出来。觉得不好看,又重新找了一支。 题是陆时现写的,差不多比楚喻的水准高出一点点,处于“这道题我想想还是能解、但又不能很快解出来”的水准。 楚喻认真做题,等上课铃响了才把答案算出来,转身拿去给陆时看。 陆时看了眼步骤,“对的。” 上课铃的响声里,陆时隔着课桌,没怎么用力地捏了捏楚喻的嘴角,低声道,“乖点儿,别要哭不哭的。” 楚喻拒不承认自己刚刚眼睛红了,“谁要哭不哭了?” “小哭包啊。” 楚喻哼了一声,不想再跟陆时说话了。 进来的是英语老师,楚喻把课本拿出来,立着,继续挡脸。手伸进桌肚里,想拿漫画书,碰到封面,又放弃了。 他用食指,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角。 有点烫,还有点痒。 楚喻赶紧撤手。 他这几天,都有点神思不属的,梦哥那句“但凡你或者陆神是个女的,老叶就要找你们谈话了”,一直在脑子里转悠。 早恋…… 要早恋,得先有喜欢的人。 那他,喜欢陆时吗? 这个疑问一出来,楚喻自己先倒吸了口气——这想法,真刺激。 但这还真是个问题。 有女生来找陆时要电话,他会紧张。陆时难过,他也会跟着难过。他们晚上睡一张床,坐前后桌,他还吸陆时的血。 可是这些,应该不足以佐证吧? 楚喻有一点不确定,他到底是喜欢陆时,还是依赖陆时。 因为依赖,所以害怕陆时被别人抢走? 这个念头一出来,楚喻在心里啧啧摇头,哪儿有这么多矫情! 晚自习下课铃一打,章月山和李华就跑没影了。周五,楚喻今天也没准备回家,照例陆时去哪儿他去哪儿。 祝知非拎着沉甸甸的书包,站教室门口喊人,“陆哥,校花,走了走了!” 三个人顺着人潮出校门,门口的马路已经被挤成了停车场,前后都看不见尽头。学生家长挤在一起,还有不少发传单的在中间,根本不问要不要,直接把传单往人手里塞,十分粗暴。 这些传单多半都来自各类补习班,会写上诸如“三十天提高总分”、“名师精讲,助你更上一层楼”之类的广告词。楚喻手里被塞了好几张单子,一张是雅思提高班,一张练英语口语,还有一张是—— 陆时发现楚喻站原地没走,转身问他,“怎么了?” 祝知非正跟陆时哔哔他们班的语文老师布置了四张卷子两篇作文,极为丧心病狂。见两人都没走,也停下来。 借着路灯的光,陆时看清楚喻手里拿着的传单,“梦幻岛冬日游园会?想去?” 祝知非反应快,“我听班里人说过,梦幻岛搞的这个冬日游园会,要一直办到元旦之后去了,还挺好玩儿的。不过我就不去了,得回家看书,明天全天补习班。陆哥书包我帮忙拿回去,你们开心玩儿!” 等站到梦幻岛门口,楚喻都还有点懵——陆时真陪他来了? 说出来可能没多少人相信,他从小到大,也没来过几次游乐园。 小时候施雅凌忙得不见人影,兰姨虽然想带他来,但担心安全问题,说过几次,最后也没能成行。 后来初中,集体活动,跟同学来过两次。当时跨进园区大门时,楚喻还特意装的很老练,克制着没有东张西望,绝对不让任何人看出他是第一次来游乐园。 到现在他都还记得,游乐园里的冰棍比外面的好吃多了。 梦幻岛是个主题游乐园,晚上大部分刺激的项目设施都关停了,比如高空飞人、过山车什么的,全熄了灯。只有摩天轮、旋转木马之类的小清新项目还开着。 大门口立着两个雪人,长鼻子红围巾,估计两米高,脖子上挂着大大的牌子,写有“冬日游园会”五个大字。 楚喻手揣在外套口袋里,捏着暖宝宝,站门口等,一边四处打量。 到处都挂着彩灯,一闪一闪的,远远还有音乐声传过来。 陆时买了两张票,还拿了两个手指大小的雪人娃娃回来,“工作人员送的。” 楚喻比来比去,挑了一个红帽子的。 见陆时手掌还张着,“你那个也给我?” “嗯,你要就给你。” 楚喻也没客气,两个雪人都拿了,心想正好成双成对。 大门口检票进去,是个喷泉,音乐悠悠扬扬,光线随着乐声变化,不少人正围着拍照。 楚喻多注意了两眼,发现不是几个女孩儿组队自拍,就是情侣组队自拍。 看了眼身边站着的陆时,他加快脚步闷头往里走。 穿过绿化带,手臂突然被拉住,陆时的嗓音就在耳边,“看路,台阶。” 楚喻脚下急刹,才发现光线太暗,自己脑子里想着事情,刚刚差点一脚踏空了。 他拍了拍胸口,站稳了抬头,入眼的,是一片绚烂灯光。 往常也没觉得这些灯堆一起有多好看,今天看着,怎么尤为好看? 越往里走,园区里的人就多了起来,挤挤攘攘的,一个不留神就会撞人。 楚喻心情很好,哼着歌,也慢慢走。 经过摊位,他先去买了一个绑着小彩灯串的透明气球。听老板喊价四十,楚喻利索砍价,“二十行不行?四十也太贵了!” 老板头上戴着个小鹿发箍,“帅哥,给女朋友买东西,就是要舍得花钱!四十块都舍不得花,还追什么妹子?男人不能太小气!” 楚喻抬抬下巴,“谁说我是给女朋友买了?你也是男人,不能太小气,赶紧的,二十,不卖拉倒!” 花二十块把气球买下来,楚喻钻出人群,站到陆时面前,得意,“我简直天赋异禀!竟然掌握了砍价的技巧!” 陆时站在人群外,周围都热热闹闹的,他身上却依然清冷。 楚喻原本想自己牵着气球,现在改了主意。 抬起陆时的手腕,楚喻将线在上面缠了两圈,弯着眼睛对陆时笑道,“你帮我拿,牵着这个气球,你就是这个游乐园里,最帅的崽!” 陆时看看气球,又望向楚喻眼里明晃晃的笑意,一只手揣在口袋里,回答,“好。” 楚喻见他目光落向自己,两人视线擦过,突然就生出一点不自在,连忙转身。 不远处有旋转木马的音乐声传过来,楚喻想去坐几圈,但拉不下面子。靠近了又勾的心痒,干脆不往那边走,就沿着摊位逛。 陆时牵着气球,耐心地跟在后面。 楚喻走路不专心,连着三次差点撞人后背上。 又连忙说了一声“对不起”,刚说完,就发现自己的手腕被握住了。 是陆时。 楚喻立刻就浑身不自在,觉得天气明明这么冷,但陆时的掌心也太烫了。 陆时侧脸神情自然,“人太多,不要走散了。” 楚喻喉咙发干,磕绊地应了一声,“……好。” 摊位上卖的东西都大同小异,不是吊饰挂坠,就是猫耳朵小恶魔头饰。不少情侣在挑选,荧光棒你一根我一根,小恶魔发箍一人戴一个。 平时都没觉得,楚喻今天突然发现,怎么到处都是情侣?今天晚上都集体出动了吗? 为了忽略手腕上的力道,楚喻拿出百分百的专注力去逛小摊位。但没多久,一长串的摊位也逛完了。 楚喻大为失望——明明看着那么多,怎么这么不经逛?梦幻岛的招商不太行啊! 站到雕塑下面,楚喻借着看广告传单的动作,别开了陆时的手。 “我看看传单,咦,热度最高的是荒野古墓……我日,这特么肯定是鬼屋,不去不去!” 楚喻多看了两眼宣传画,阴森森一座墓碑,吓死人。 就在这时,周围的灯光突然一黑,人群响起惊呼。 楚喻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陆时靠了靠,“什么情况,灯怎么突然熄了?有什么活动吗?” 他有点悚,脑子里全是刚刚传单上印的古墓和墓碑的图像在晃悠。 不过左右张望了好一会儿,楚喻发现,灯还是没重新亮起来,也没出来什么表演。他猜测,“旋转木马那边都没问题,是不是这边哪里的线路坏了,一片儿全跟着短路?黑漆漆的,真的有点——” 楚喻边说边转过头,就看见陆时牵着的气球上,缠一圈的蓝色小灯还亮着。 距离太近,他能看清陆时黑沉的眼底,映出的荧蓝光点。淡淡的光线下,眼前的人,显得不太真实。 一时间,楚喻嘴里的话没了声音,看得怔住。 两人目光对上,陆时忽然低头凑近。 对方的气息笼罩下来,楚喻硬是没敢动。他的耳朵敏感,被陆时温热的呼吸撩过,呼吸都屏住了。 “楚喻,这几天,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第55章 第五十五下 楚喻心道,我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 他这几天确实有点不敢看陆时的眼睛,总觉得陆时眼底跟藏着旋涡一样,看一眼,就会引得他神志不清,完全丧失理智思考的能力。 比如现在。 楚喻心跳一点点加速,呼吸频率也乱了,嘴里下意识道,“有吗?我自己怎么没发现?哈哈哈——” 就在这时,周围的灯光突然重新亮起。暧昧的气氛陡然消褪,楚喻往后退了一步。 “我们……我们去坐摩天轮吧!据说在这个摩天轮上可以看见夜景,应该挺不错的,也不知道排队的人多不多……” 陆时牵着气球,半垂着眼看楚喻,没说话。 楚喻心下擂鼓,没多思考地抬起手,拉了陆时手腕处的袖子,“我们、我们走吧?” 不知道是哪里戳中了陆时的点,楚喻就看见陆时忽然笑了一下。 “好。” 摩天轮下面排队的人很多,队伍老长,一动也不动。楚喻手揣包里,原地蹦起来,目测了一下,估计还要等两三轮才到他们。 站了一会儿,总觉得周围有人在看他们。用手肘碰了碰陆时,见陆时低头,楚喻凑近了说悄悄话,“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看我们?” “有。” 楚喻左右张望,忽然发现,他和陆时确实显眼。 他们站的位置往前数到头,往后数差不多十个位置,竟然全是情侣!一对一对的,整整齐齐,让楚喻恍然有种今天是情人节的错觉! 楚喻有点不自在,他靠近了陆时,小声问,“我们还排队吗?”他比划,“我仿佛看见了我们周围,弥漫着无数的粉红色泡泡,还有一股恋爱的甜腻气味!” 陆时见他眼珠子左转右转的模样,“想坐摩天轮吗?” “想!” “嗯,继续排。” 两人排了半个小时的队,终于坐进了轿厢里。随着轻缓的音乐,轿厢缓慢上升。楚喻跟没见过世面一样,手扒着玻璃往外看,新奇的不得了。 “陆时,你以前坐过摩天轮吗?” “没有。” “欸?”楚喻转过脑袋,“你今天也是第一次?” 惊讶完,觉得似乎又没什么毛病。 就陆时家里的破情况,估计那个后妈也不会好心带陆时来游乐园坐摩天轮玩儿。 知道今天也是陆时第一次坐摩天轮,楚喻放得更开了些。 “我以前跟初中班上的同学一起来过游乐园,大家都跑去玩儿什么云霄飞车大摆锤什么的,相比起来,摩天轮就显得十分没逼格,还没人跟我组队一起。我只能向现实妥协,放弃了我的摩天轮梦!” “以后不会了。” 楚喻没反应过来,“不会什么?” “我会陪你。” 听见这句,楚喻一时没答话,偏过头,假装专注地看玻璃外荧荧的霓虹。 从梦幻岛出来,楚喻被冷风一吹,维持着形象,没有缩脖子。他抖着嗓音问,“我们现在去哪儿?回家吗?” 气球已经在出园时,送给了一个小女孩儿。陆时握着手机,手指快速在屏幕上点按。 “石头叫吃夜宵,去吗?” “夜宵?走走走,我吃不下,但沾沾热气也好,这天气也太冷了!”楚喻给自己的手哈了哈气,又去看陆时的手,“你冷吗?” 陆时将手机揣回衣服口袋,回答,“冷。” “我就知道。” 楚喻捞起陆时的手,放到自己脖子的位置,贴紧,弯着眼笑,“不冷了吧?给你体验体验人间温暖!” 路灯明亮,他的眸中俱是星光。 打车到了约好的地方,楚喻跟着陆时,进去一家串串店。 招牌不大,店面更是小,也就十来桌,但生意很不错。 推开门进去,呛人的麻辣味儿,瞬间就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楚喻眼尖,一眼就看见了魏光磊,以及他脸上那道疤。 “你这是谁给你留的纪念,这么长一道疤?” 魏光磊捏着啤酒罐,煞有其事,“那天我一个人在店里,有一哥带着兄弟过来找茬。是男人,肯定就不能怂对不对?我随便拎着一塑料凳子,就给人砸过去了。那个哥比我狠,敲了啤酒瓶,玻璃尖,稍不留神就是要见血的事。我心想,这人也太特么狠了,反手就拎了一根铁棍,要跟他决一高下!” 楚喻听得一惊一乍地,“这么惊险?这道疤是不是就是玻璃瓶划的?” 陆时在楚喻旁边坐下,“别听他吹。” 魏光磊住了话,摸摸鼻子,说了实话,“嗨,其实这是我修车的时候,没留神,往脸上划了一道!” 楚喻大笑,“石头你编故事编的挺精彩的啊!” 魏光磊拍拍胸口,“那必须!实不相瞒,我这段故事已经传出去了,估计短时间里,少有人敢来我店里找茬。” 楚喻连点下巴,“机智!” 魏光磊已经提前拿好了菜,一股脑全放进锅里,他又问楚喻,“要豆奶还是果汁?或者花生酱酸梅汤玉米汁?” 楚喻想想,“豆奶吧,豆奶最解辣。” 魏光磊招手示意服务员。 服务员过来,下好单,旁边一桌也有人嚷道,“我们这儿也加一瓶豆奶,跟那个美女一样!” 楚喻反应了几秒,才听明白,那人嘴里说的“美女”,指的是自己。 他皱了皱眉。 隔壁桌有人接腔,“唉我说龙哥,都没看清是男是女呢,怎么就美女美女地喊上了?” 被称作龙哥的人脸色发红,脖子上挂着金链子,嬉笑道,“长这么好看,男的女的重要吗?你们说,对不对?” 一边说,还斜着眼睛看楚喻。 楚喻心态向来很稳,他从小长得好看,乱七八糟各种意义的眼神见得多。但当着面被这么盯着,他有点恶心了。 他还没给出反应,魏光磊先拍了筷子,“这是老□□喝多了酒,呱呱吵得停不下来了是吧?” 龙哥酒杯“啪”的敲桌上,小吊梢眼眯着,“狗日的小子说谁呢?” 魏光磊扫了眼陆时冷冰冰的神情,说出口的语气比对方更横,“谁他妈应的声,我说的谁。这么一看,挺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的啊?” 龙哥那一桌刚好四个,桌子一拍,全站了起来,各个都体型壮硕,凶神恶煞。 见魏光磊三个都是学生模样,龙哥哼笑,瞄着楚喻,“让这个美女过来,温温柔柔的,好好喂哥哥们喝杯酒,今儿这事就了了!要不然——” 龙哥叫嚣的话还没说完,一张塑料椅子就朝他猛地砸过来,最后落在桌上,“哐”地撞进了锅里,红油四溅,火苗滋滋作响。 陆时站起身,转过脸,眉间俱是冷戾,“把话再说一遍?” 旁边吃饭的见动手了,纷纷避远。 被塑料凳砸了脸,龙哥颧骨直接破皮出血。都被人砸脸上了,他火气起来,拎起啤酒瓶,就动手。 前后不到一分钟,楚喻还懵着,就发现两方已经打起来了。 他知道自己战斗力渣渣,赶紧找了个角落站好,不添麻烦。左右看看,又发现魏光磊叫了还没开过的罐装啤酒,拿在手里掂了掂,觉得手感还行,就瞄准了人砸。 楚喻准头挺好,一砸一个准,还在龙哥额头留了一个大包,明天就是不青也得紫。 魏光磊跟陆时一起打架,是打惯了的。他知道那个叫龙哥的,精精准准地戳了陆时的肺管子,今晚上是别想好了。 他自己圈了两个人动手,龙哥和之前搭腔的,都扔给陆时解决。 陆时以前正经学格斗,后来在青川路,一架接着一架,高频率地锻炼了打架水平。正规班加野路子,怎么快怎么狠,就怎么来。 把搭腔那个人,一个横踢踹翻在地上,起不来身。陆时五指用力,掐稳龙哥的后颈,将人的脑袋“砰”的一声按在了桌面上。 锅里是滚滚的热油,熏得人眼睛痛。 压抑多日的戾气放出来,在眉眼间横冲直撞。陆时手指提拎着后颈的凹陷,将龙哥的脑袋抬起来,又“砰”的一声,再次砸在桌上。 瞬间,鼻血就被撞出来了。 龙哥红着眼睛,瞪向陆时,后颈的剧痛让他连叫都叫不出声来。 他没想到,这人看着高高瘦瘦,下手却这么狠!对上陆时的眼睛,心里霎时涌出惧意。 陆时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看着鼻血糊了满脸、侧脸贴在桌面、满是狼狈的龙哥,神情漠然,缓声道,“刚刚都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他嗓音不见喜怒,却让人胆颤。 龙哥牙齿全是血沫,一口的血腥味儿。他不敢说,但又不敢不听,艰难地重复,“让、让……过来,喂哥哥喝杯酒——啊!” “噗呲”一声,谁也没看清,陆时就已经将一根折断的塑料筷,扎进了龙哥的虎口。 鲜血冒出来,一滴滴落在地面上。 周围霎时间变得安安静静,连魏光磊都被陆时的动作惊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只听得见龙哥喘息的呼嗬声,以及剧痛的闷哼。 “喂酒,叫哥哥?” 陆时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晰,左手捏筷子,又往深里插。 龙哥脊背微抖,动也不敢动。 陆时慢条斯理地转着筷子,漠然的神情让人看着发寒发冷。 楚喻是他拢在最柔软处的所有物,不容许旁人的任何窥觑,一眼也不行。 眼见着龙哥虎口血洞里涌出的血越来越多,在地上都积了一小滩,陆时却半点收手的意思都没有。 魏光磊想上前劝,但看着陆时的侧脸,心尖泛起寒意。 一直安静站着的楚喻动了。 他往前几步,走近,见陆时左手捏着筷子,手腕上沾了几点鲜血。就从旁边抽了一张纸,仔细帮陆时擦干净。 随后伸手,轻轻握住了陆时的手腕,轻声,“陆时,松手了,好臭啊。” 仿佛冰刺坠入温水中,陆时冲撞的冷漠尖锐尽数被重新压制。 他松开手,站直,垂着单薄的眼皮,低声问楚喻,“不怕?” 楚喻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不怕。” 撕开湿纸巾,陆时细致的将自己的双手擦干净,连指缝都没有放过。 确定干净了,陆时才扔开湿纸巾,往外走。 等楚喻跟着出去了,魏光磊没急着走。 他蹲下身,把龙哥的钱包抽出来,里面一沓纸币。数了好几张,魏光磊递给老板,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补偿费。” 老板事儿见得不少,收下钱,没多的话。 站到马路边上,冷风一吹,楚喻就打了个喷嚏。 他习惯性地往陆时身边躲,皱皱鼻子,又抱怨,“刚刚那血的味道,也太臭了,我都快被臭晕过去了!” 陆时见他嫌弃抱怨的娇气模样,食指碰了碰他的嘴唇,“咬吗?” 问是问了,却没等楚喻回答,直接把手指伸进了楚喻嘴里。 楚喻没拒绝,咬破,克制地吸了两口血。 舒服了。 用舌尖将陆时的手指抵出去,楚喻抬眼看陆时。 刚刚见着打架的刺激场面也没事儿的心脏,忽然就蹦起来。 和打架时完全不一样,楚喻从陆时黑沉的眸子里,看出了隐约的温柔。 他舔了舔嘴唇,想起陆时掐着人的脖子、把筷子插进虎口时说的话。 鬼使神差的,楚喻极小声地说了句,“哥哥,我、我以后喂你喝酒吧。” 他以为陆时没听清,却不想,陆时垂眸,用指腹轻轻摸了摸他的嘴角,哑着嗓音回答,“好啊。” 第56章 第五十六下 等一起回到陆时家里,楚喻浑身都还有点燥。 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感觉,反正就是,靠近陆时半米范围内,脑子就有点糊。 担心自己又说出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来,楚喻想来想去,灵光一闪,“我……啊对了,我去洗澡!” 见他跟兔子一样迫不及待地钻进浴室,陆时没说话。 等卫生间门关上,又传来花洒的水流声,以及隐约哼曲子的音调,陆时才去卧室,从衣柜里找出自己的睡衣,拎着走到卫生间门口,敲门。 楚喻正往身上抹泡泡,听见敲门声,怔了一下。 他跨开两步,小心地站到门口,“你……你是要进来吗?” 问完,就惊觉自己这句话不清不楚的。 他明明想问的是,陆时,你是要用卫生间吗! 果然,陆时嗓音带着点笑,“不进来,你自己洗。”?? 我日,这话答的,弄得好像他在邀请陆时进来一起洗一样! 被浴室里弥漫的热气一蒸,楚喻身上脸上皮肤都泛着浅红,他又稳着嗓音问,“那是有什么事吗?” “睡衣。” 楚喻这才发现,他一溜烟儿地进来洗澡,什么都没拿。 开了一道门缝,楚喻艰难地把手伸出去,抓到布料,迅速收手。 门重新关上,他悄悄松了口气。 但看着手里抓的衣服,楚喻又忍不住发散思维。 穿着陆时的衣服,有点像被……抱着。 住脑啊赶紧,楚喻你在想些什么跟什么?单单纯纯穿个衣服,抱什么抱? 理智终究还是没坚持住,楚喻抓着陆时的睡衣,最后忍不住,凑到鼻尖,闻了闻。 等楚喻洗完澡、穿好睡衣出来,房间里已经被空调风吹暖和了。 陆时正坐在书桌前,架着腿,搁本题集,捏着铅笔刷题。 见陆时撩起眼皮,打量的眼神意味不明。楚喻挺在意这一眼的,抬抬手伸伸腿,疑惑,“你的睡衣我穿着大了一码,怎么了,不好看吗?” 他还非常努力地理了理自己才吹干的头发 “好看。” 陆时很喜欢楚喻穿他的衣服,沾上他的气味。 这时,手机忽然响起了提示音。 陆时拿到手里,点按屏幕,几秒后,楚喻忽的,就听见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女声,声音不太清晰,夹杂有微弱的电流信号,滋滋响。 “我这几天,总是睡不好。” 真是陆时那个后妈! 楚喻立刻就反应过来,陆时是在听他后妈的电话。 意识到自己在这里不合适,楚喻转身就准备往外走。他跟陆时确实亲近,但涉及到这类事,他决定避避。 不想,陆时明明盯着手机,却跟长了第三只眼睛一样,手随意一捞,就松松攥住了他的手腕。 明明没用多大的力气,但楚喻就是挣不开。 明白了陆时的意思,楚喻任陆时拉着,站在原地没动,一起听手机里传来的声音。 方薇云语气虚弱,还有些焦虑,“这段时间天天下雨,就像那天晚上——”意识到什么,她停下话,换了个说法,“吵得我心烦。孙医生,你前一次开的药吃了没用,还是睡不着。” 被称作孙医生的人很耐心,“陆夫人,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您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再增加药量。您下雨天睡不好,不是三年五年的毛病了,您看,要不要出去度度假?” “我怎么敢出去度假?等我出门一两个月回来,不知道我陆夫人这个位置,还能不能保住!” 她语气里不无讥讽,“我丈夫外面养的那个女的,三天两头蹦,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到底什么个妖精样,还想嫁进陆家?也是敢想,心比天高!” “冯吕葳?” 方薇云语气鄙夷,“早就不是这个冯小姐了,最新这个,据说是个混血模特,叫伊蕊丝,撒娇发嗲厉害得很。” 楚喻努力拼凑信息。 这个被称为“孙医生”的人,估计是陆时后妈的心理医生。 方薇云最近失眠,吃药也睡不着,原因是下雨,以及陆时的爸爸在外面养了情人。 下雨,为什么下雨会失眠睡不着?以及方薇云没说完的那半句,像那天晚上,哪天晚上? 想到这里,楚喻悄悄打量了陆时的侧脸,发现陆时听到这些内容,神色丝毫变化都没有,仿佛是——已经习惯了。 楚喻又有点心疼了。 方薇云抱怨完丈夫换情人跟换衣服一样,又说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陆时一只手握着楚喻的手腕没松开,另一只手将手机扔到了桌面上。 偏头对上楚喻的眼神,陆时解释了两句,“我从小就知道,陆绍褚在外面有情人,还不少。” 所以方薇云总是骂他身体里流的血肮脏,他还以为,是方薇云恶心怨恨陆绍褚养情人的行为,才会这么骂他。 他甚至还心疼方薇云,任由她辱骂,只想让她好受一点。 从前的自己,真是天真愚蠢的可笑。 楚喻疑惑,“那……方薇云不管的吗?” 楚喻自己家里情况特殊,父亲在他还没出生时就意外去世了,所以没有参考性。 但就他知道的,比如贺致浩家里,贺致浩的爸爸以前在外面养情人,被贺致浩的妈妈抓了现场。在混乱中,还指使人把贺致浩爸爸的腿都给敲出了轻度骨折,在医院躺了好久。 “她不敢管。” 楚喻不明白,“不敢?为什么?” 陆时的手指,轻轻抚着楚喻手腕处细白的皮肤,仿佛在压抑克制着什么。 “陆绍褚曾经对方薇云说过,”陆时的嗓音变轻,“怎么,你又想弄死一个吗?” “这么说,是方薇云有把柄在——”楚喻顿然噤声。 一桶夹着冰渣的水兜头淋下,让他从里到外,打了个寒颤。 如果是“又弄死一个”,那第一个被弄死的人是谁? 陆时的爸爸知道这件事,甚至以此要挟方薇云,让她安静,不要对自己养情人的事情指手画脚。 方薇云因为忌惮,所以不敢有动作。 楚喻喉口发涩,“可是……可是他们不是夫妻吗?你妈妈,和、和——” “是啊,明媒正娶,浓情蜜意,是夫妻。” 陆时的手,从楚喻的手腕处,一寸一寸下移,最后捏住了楚喻的手指,细细摆弄。垂着的眼睑,遮住了眸光与情绪。 “所以,跟怪物比起来,人,才是更可怕的存在,不是吗?” 楚喻瞬间就被拉回那个下着雨的夜晚,街心公园里,他正因为觉醒的嗜血而恐惧,陆时就是这么安慰他的。 那时候他只觉得,陆时漆黑的眼里,藏了太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直到现在,他才懂了些许。 心尖上仿佛被钝刀割过,楚喻学着陆时的动作,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别怕。” 看楚喻一本正经哄自己的模样,陆时勾起唇角笑了。他坐姿松垮,语气也散漫, “谁说我怕了?” 被这么一问,楚喻觉得,好像是这样没错。 陆时没有惧怕,他想报仇。 他正想再说什么安慰安慰陆时,就感觉陆时轻轻揉捏着他的指尖,挑着单薄眼皮,道,“你以为,我也像你这么胆小还爱哭?”??? 楚喻好气啊! “谁胆小?谁爱哭?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陆时,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好好说话!” 陆时觉得,自己被张牙舞爪的小猫挠了一下。 他眼里笑意漫开,看着楚喻,最后伸手,捏了捏楚喻的脸,“嗯,不气。” 第二天,楚喻一觉睡到中午,洗漱换衣服,跟在陆时后面出门觅食。 楚喻揉揉眼睛,嘀咕,“天气越来越冷,起床越来越难,好想跟被子一起在床上厮守终身……” 走在前面的陆时忽然停下,回身看他,“厮守终身?” 觉得这语气莫名有些危险,楚喻下意识改口,“那……缠缠绵绵?” 这时,有人喊陆时的名字。 楚喻跟着转过脑袋,就见一个身材精壮,留板寸头,眼角还有一道刀疤的男人,穿着皮夹克站在街边。楚喻一眼把人认了出来,“好像是那个叫、叫烈哥的人!对,就是烈哥。” 地下赛车那次遇见过,楚喻对这个人还挺有印象的。 两人过去。 烈哥站在一家面馆前,正准备进去。打完招呼,他粗着嗓门问陆时,“要不要带着你的小同学一起?” 他又朝楚喻道,“别看这家店脏脏破破的,味道是真的好,我吃了快十年,都没吃腻。怎么样,我请客,给这个面子?” 楚喻没擅自答应,等陆时抬脚往里走了,他才笑着回了句,“好,那就劳您破费了。” 店里没人,墙上贴着的菜单,一共就只有两种面,十分任性了。三个人坐下,一人点了一碗。 烈哥拿一个银灰色的金属打火机在手里转了一圈,朝陆时道,“出去抽根烟?” 知道这是有话要谈,陆时起身跟着。 两人站到了街沿上。 没什么太阳,青川路这一片老旧的建筑,仿佛被放在了灰扑扑的背景里。 烈哥掏出一盒软中华,熟练地咬嘴里点燃。吸了一口,白色烟雾吐出来,他朝陆时挑眉道,“听说昨天你动手,把人手给扎穿了?” “嗯,太吵。” 烈哥笑意加深,眼角的刀疤显得狰狞,“今天一大早,那边人找到我这里来了,估计是被你吓着,不敢直接找你,跑过来找我聊。我说,你又不是跟我混的,找我没屁用,有事就亲自找你谈。再有,嘴贱挨打,得学会服输。一帮子人嚷了小半天,最后还是回去了。” 知道烈哥是已经把事情帮忙了了,陆时道了声谢。 弹了弹烟灰,烈哥摆摆手,“顺手的事情,你帮我忙,可不止一次两次。” 他说到正题上,“找你主要是马上有场车赛,我这边前几天才伤了一个,连人带车翻了,现在人还在医院住着。剩下的,你知道,青黄不接,没两个能拿得出手。要是能行,你要不要上场跑两圈?奖金高,时间是周六晚上,不耽误你上学。” 陆时没怎么思考就拒了,“不了。” 烈哥夹烟的手一顿,疑惑,“有事情撞一起了?还是你们要考试?” 他是知道陆时的,年纪小,却半分畏缩都没有,车开得野,下大雨也敢开,他挺欣赏陆时那股狠劲儿。 现在这是转性了? “不是。” 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陆时回得简洁,“有人管了,不让上赛道。” 第57章 第五十七下 进到十二月,天气还是一样冷,但嘉宁私立的气氛从里到外都变了。 十二月底有圣诞节,再晚几天,还有元旦文艺晚会。 章月山捧着保温杯,念念叨叨,“苹果苹果苹果……” 楚喻被烦的不行,摘下塞耳朵里的卫生纸团,“班长,你要是想吃苹果,我马上去给你买一箱!一箱不够就来十箱!一卡车也没问题!求您,别念了,你都念一上午了!” 章月山一脸纠结,唏嘘,“校花你不懂,平安夜要送苹果。” “让你送苹果,又不是让你平安夜送人头!” 章月山瞪眼,“我日,别说得这么惊悚行吗?又不是万圣节!”他又塌下肩膀,“唉,你不懂。” 楚喻抬抬下巴,“我怎么就不懂了?送苹果,不就是卖苹果的想出来的营销手段吗,那什么,对,仪式感!” 李华移开草稿纸,回过头,深沉道,“在那遥远的嘉宁私立,流传着一个美丽的传说,那就是,平安夜,买两个苹果,把其中一个送给自己喜欢的人,对方要是收下并吃了,那就意味着,你脱离了单身的行列,即将收获甜甜的恋爱。” 说完,他指向另一边,“你看。” 顺着李华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楚喻就见梦哥正在大口啃苹果,表情不太好看,眉头都皱出褶子了。 楚喻疑惑,“梦哥啃苹果又不好看,干嘛看他?而且怎么苦大仇深的?” “这是梦哥今天吃的第四个苹果,近三天累计,吃的第二十个。他正在亲自尝试,哪个品种的苹果最好吃。然后选出最好吃的,送给他喜欢的那个女生。” 楚喻偷偷吸了口气——我日,这特么真的不会吃吐吗? 李华科普完,重新坐好,继续写作业。章月山皱着眉,往楚喻桌子上趴,长吁短叹,“校花,我好焦虑。” “看出来了。” “我到底要不要送苹果?” 楚喻记得,他们被困在山洞里时,章月山跟他说过,他一直暗恋一个女生,但不敢表白。 想到这里,楚喻也跟着趴课桌上,跟章月山大眼瞪小眼,出主意,“我觉得吧,要不就送?你要是怕,就委婉隐蔽一点,比如送个苹果,再送个香蕉!” “送香蕉什么个原理?” 楚喻本来就是瞎说的,真要给出点什么理由,“大概是……对了,香蕉意味着,快剥去我的外衣,马上给你看柔软雪白甜滋滋的内心!” 章月山笑得停不下来,“我草啊,校花你也太有才了!” 楚喻自豪,“那当然!” 他又怂恿,“不是有话说得好,‘毕业聚餐你给我告白,我哭了,前面三年,你他妈的去哪儿了?’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你喜欢她呢,是不是这个道理?” 章月山迅速被说服了,耳朵有点热,“那、那我一会儿就去向梦哥讨教,哪种苹果好吃!” 他又双手捧起楚喻的手,深情道,“校花,你就是灯塔,为我指明了人生的方向!” 楚喻大笑,“滚你妈的灯塔,灯塔那么丑!实名拒绝!” 下午课余活动,楚喻溜达去恒温植物园,把里面的灌溉设备打开。确定没问题了,又穿过连廊,去到玻璃温室。 陆时正在检查灌溉设备的损坏情况,楚喻小尾巴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张口,“那个……你喜欢——你喜欢什么季节!” 陆时低头在记录册上写了一笔,随口答,“都喜欢。” “那你喜欢——喜欢晴天还是雨天?” “雨天。” “你、你咖啡喜欢加糖吗?” “不喜欢。” 楚喻张口又要问,陆时忽然直起身,把手里的铅笔竖在嘴唇中间,“嘘——楚喻,想好,到底要问什么。” 陆时的嘴唇唇线清晰,有些薄,看起来略显冷情。但楚喻知道,他笑起来的时候,嘴唇特别好看。 楚喻承认,自己,好像,被这个动作撩到了。 大脑又进入了迷糊状态,楚喻听见自己磕绊地问道,“陆时,你喜欢吃苹果吗?” 陆时唇角勾儿笑,“不喜欢。” “不过要看是谁送的。” 距离课余活动结束,还有不少时间。楚喻在温室里转悠了两圈,东摸摸花瓣,西摸摸叶子,最后挨着陆时坐下。 见陆时插着耳机,他好奇,“你在听什么?” 陆时没答,直接把耳机塞进了楚喻耳朵里。 “陆夫人,不要激动,冷静——” “那个女人怎么敢!她怎么敢到我面前示威!她怎么敢!你要我怎么冷静?怎么冷静……” 耳机里传来的女声歇斯底里。 楚喻吓了一跳,又凑近了小声问陆时,“这是怎么了?” “记得伊蕊丝这个名字吗?” “记得,现任情人!” “嗯,陆绍褚不在家,伊蕊丝拜访方薇云,告诉她,陆绍褚经常都在自己面前说方薇云年老色衰,脾气古怪,惹人厌烦,要不是顾忌着风评和陆家的颜面,早就离婚了。” “所以方薇云炸了?” “对。和方薇云通电话的孙医生,是方薇云的私人心理医生。但方薇云一次也不敢去孙医生的诊所,也不敢见面,担心被人发现,传出自己心理有问题的消息。” 楚喻明白了。 方薇云的顾忌,反而方便了陆时,只需要监听电话,就可以知道方薇云和心理医生的对话。 他又想了想,“可是……不对啊,那个伊蕊丝,为什么会突然去找方薇云示威?她这么有底气吗?” “因为我。” 陆时说着,伸手,松松圈住了楚喻白皙的手腕。拇指指腹,顺着皮肤下青色的血管纹络,缓缓揉弄。 “我向伊蕊丝透露了消息。我不是方薇云的儿子,方薇云嫁进陆家十几年,根本没有生育。陆绍褚跟她,不过是表面夫妻,为了颜面,才做出鹣鲽情深的表象。” 楚喻瞬间就懂了。 所以伊蕊丝作为正受宠的情人,才会明目张胆地跑去挑衅方薇云。 而陆时的目的,大概是……让方薇云受到刺激,泄露出更多信息? 耳机里,电话还没有挂断。 方薇云说着话,突然颤抖起来,“还有、还有、那个找上门的女人,长得真像她!特别是眼睛下面的那颗痣,特别像!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已经死了……已经死了!早就已经变成了水鬼!” 孙医生似乎是被方薇云的尖叫吓到了,但很快又恢复了专业素养,“陆夫人,您还好吗?请您务必冷静下来。您说伊蕊丝长得像谁?谁已经死了?” 前后不过十秒的时间,方薇云迅速发现自己言语有失,就像触到了不可触碰的红线,她骤然冷静了一般,声音迅速变回平日的温言细语,“孙医生,您说什么,我听不懂。” 这前后语气和情绪的变化,楚喻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但又不得不感慨,方薇云真的时刻都把自己的秘密守得森严,半丝风都不透。 孙医生却仿佛早就习惯了方薇云这般的情绪转变,“您冷静下来了就好,我刚刚没说什么,您听错了。” 电话挂断,耳机里的声音也跟着消失,楚喻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好吓人!” 他呼了口气,又奇怪,“不过,方薇云为什么会觉得,伊蕊丝长得像你妈妈?眼睛下面的痣在同一个位置,这么巧?” 陆时仍在一寸寸摩挲着楚喻的手腕,他垂着眼睑,嗓音轻慢,“因为这本来就不是巧合。” 抬眼,陆时定定地看着楚喻的眼睛,“因为人是我找到的。是我,在暗地里,给了这个叫伊蕊丝的女人机会,把她送到了陆绍褚面前,让她成功取代冯吕葳,成为了陆绍褚现在的情人。 也是我,向伊蕊丝透露了消息,给了她上门挑衅的底气。” 楚喻瞳孔微缩。 陆时指腹揉在楚喻手腕凸起的圆骨上,仿佛抚摸古宝珍玩般。 “陆绍褚虽然滥情又花心,但他极爱面子,在外人面前,自诩专情。所以,他在同一段时间里,只会有一个情人。而他的每一任情人,大部分,时限都只有一到三个月,过了这个时长,就会被抛弃。 但伊蕊丝不一样,她聪明,她在陆绍褚身边,已经四个月了。” 楚喻飞快就理清了脉络。 伊蕊丝超出“规矩”的得宠,让方薇云有了危机感,甚至连出去度假都不敢,担心自己一旦离开,“陆夫人”这个位置,就会被抢走。 而伊蕊丝上门挑衅示威,让方薇云长久以来“正室”的尊严受到了威胁,也使她有了更深的危机感,让她心里下意识地察觉到,这个伊蕊丝,和陆绍褚以前的那些情人都不一样。 伊蕊丝为什么敢上门挑衅?必然是陆绍褚给她的底气。 那么,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陆绍褚是不是真的向伊蕊丝漏过什么口风? 方薇云怕了。 她比自己年轻,比自己会抓男人的心,她来势汹汹。 而伊蕊丝眼睛下面那颗跟江月慢长得一模一样的痣,就成了压垮方薇云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维持不住理智。 那个找上门的女人,长得真像她。特别是眼睛下面的那颗痣,特别像,不可能的,她已经死了,早就已经变成了水鬼—— 楚喻突然站起身,塞在耳里的耳机被线扯着,掉了出来。他顾不上,朝陆时道,“水鬼!方薇云说了水鬼这个词!” 陆时神情平静,拉着楚喻的手腕,让他重新坐到自己身边。 楚喻脑子转得飞快,“会不会是,下雨天,她——” 说到这里,楚喻猝然止了话。 连他都听出来了,很有可能,陆时的妈妈,就是在十七年前的某一个下雨天,被方薇云杀死,然后扔到了水里。 直到现在,她可能还长眠在某一条江中,某一条河里。 所以方薇云才会在下雨天睡不着,才会说江月慢已经变成了水鬼。 他都能想到的事情,陆时怎么可能没听出来? 楚喻声调低了下去,“陆时——” 那种难过的感觉,再次弥漫上来。 楚喻觉得喉口泛起疼痛,他又呐呐喊了一声,“陆时。” 陆时顺着楚喻的手腕,下移,触碰到了他手心的柔软纹路。 “害怕吗?” 这是陆时在打架把人的虎口扎穿后,第二次问楚喻,害不害怕。 他的嗓音轻缓,带着淡淡自嘲。 “我手段很脏,像藏在暗处不见天日的蛇鼠,连自己的生父都一并算计。” 我把真实又肮脏的自己,毫无遮掩的,剖开一切伪装、血淋淋地,展示给你看。 如果你只会看我一眼,我要你看到的,必须是最真实的我。 如果你施舍爱给我,那我要你爱上的,也只能是最真实的我。 第58章 第五十八下 楚喻的手腕被陆时细致地把玩揉弄,让他心尖上,无端地生出一股酥痒。 将那股绵绵的燥意压制住,楚喻垂下眼,看着陆时手背冷白的肤色,以及青色的血管。 他知道陆时的意图。 清楚,且明白。 就像小巷子里,陆时用塑料吸管的尖端,眉也没皱地划破指尖,将粘稠的血液一丝不苟地涂在他的嘴唇上,温柔地问他,我的血好闻吗,你为什么要闻别人的血的味道。 就像那天晚上,他握住陆时的手腕,让陆时松手。陆时问他,怕吗。 看似强势,看似镇定,看似漫不经心,可实际上,楚喻却觉得,陆时比他更加害怕,更加忐忑。 甚至更加脆弱。 为什么要怕? 只是因为陆时深陷在沼泽里,眉眼里充斥的是冷戾,是仇恨,是偏执吗? 可是,这就是他喜欢的人啊。 他喜欢的人。 对,就是这样! 不只是需要,不只是依赖。 是喜欢。 心口的位置烫了起来,像是点了一把火,火焰炎炎,瞬间烧到了四肢百骸。楚喻深深吸了一口气,唇舌干燥,甚至连呼吸都变得仓促。 他控制着自己的视线,对上陆时的眼睛,磕绊道,“你、你等等我,很快的,我回家里拿个东西!真的很快的!” 说完,楚喻转身,飞快往外跑,一会儿就没影了。 陆时坐在原处,手指屈曲,微微动了动。 空落落的。 他盯着通往室外的大门看了许久,淡薄的唇角蓦地勾起笑来,笑意却半分没有浸到眼底。 松下脊背,往后倒,陆时躺在了冰凉的石面上。 凉意透过衣料的阻隔,强横地入侵,很快,连皮带骨,纷纷失去了温度,甚至连血液都猝然冻住了一般。 半眯着眼,陆时盯着玻璃温室圆弧形的穹顶,透过玻璃照进来的光线并不明亮,陆时的双眼却还是被刺的泛疼。 他原本认为,在决定将真实的自己,一寸寸、一层层剖给楚喻看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真到了这一刻,他才恍然发现,自己远比想象的要脆弱。 可是陆时,你不能脆弱,你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你不能,不可以。 他漆黑的双眸里,浮起浅浅的自嘲。 果然,自己真的够脏了、够烂了。 身下坚硬的石头刹那间化为乌黑的软泥,沼泽一般,泛起腐臭的气味,引人下沉。 陆时闭上眼睛,不再妄图挣扎。 魏光磊站到射击场的门口,扒着细细的门缝往里看,什么也看不见。抓抓后脑勺,他不太确定地问老板,“我陆哥真在里面?你没看错?” “没错,在里面打了两个多小时了,碎了我一地的玻璃瓶子。”老板体格壮硕,大冬天的,也只穿了一件短袖衫,露出的肌肉虬劲有力。 朝门内的方向指了指,老板叮嘱,“进去看看,手废了没有。” 说完,他没再多留,重新往店门口守着去了。 魏光磊翻出手机日历,特意多看了两眼,今天确实是周四。 周四不是应该在学校上课吗,他陆哥怎么跑这里来了? 按时间算,晚自习肯定是逃了。 难道是……小少爷心情又不好了,带着人过来玩儿? 疑惑一大堆,魏光磊敲敲门,手握住门把往下压,开门进去。 房间里开着灯,冷光照着水泥墙,让人莫名觉得凉飕飕的。 陆时侧对着门站立,他身形瘦削,脊背笔直,戴一副降噪耳机,银色护目镜架在鼻梁上,显得气质凛冽。 但他套的黑色卫衣和牛仔裤,以及脚上踩的红黑经典配色的运动板鞋,又有几分符合年纪的少年感。 “砰——”,子弹射出,机器掷出来的玻璃瓶又被打了个粉碎。 魏光磊远远看着,玻璃渣已经堆了厚厚一层,再看计数器,打了快两百个瓶子了。 他合理怀疑,老板特意叫他进来看看,是因为店里的玻璃瓶快被陆时打光了。 陆时警觉,收了槍,单手摘下降噪耳机,随意地挂在脖子上,转身看向魏光磊,“怎么过来了?” “我在另一个房间玩儿呢,老板亲自把我提拎出来,让我赶紧过来来看看你,手残了没有。” 魏光磊拉过准备台上搁着的小篮子,从里面拈了一颗薄荷糖,剥了糖纸放嘴里。 等含着糖,仔细打量完陆时的神情,魏光磊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陆哥这神情,真不太正常。 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个不正常,但魏光磊一颗心猛地悬了起来。 正斟酌着措辞,想问问陆时是不是遇见什么事情了,就听见一阵手机铃声。 陆时按了免提。 话筒里传出来的,是烈哥的声音。 “陆时,上次说的事情,有没有余地?我把手底下人拉着加紧训练,真他妈训不出什么成绩来,一个跑得比一个烂,跟争先恐后抢倒数第一一样,看得老子一阵闷火!” 烈哥语气烦躁,又跟陆时打商量,“惜命是好事儿,你不上赛道,哥支持。但现在这情况,输得太难看,哥脸上挂不住。你看,要不要再聊聊?” 魏光磊在旁边听着,没吭声。 他是知道消息的。 烈哥手底下的车队,老将退的退、伤的伤,新兵又还没操练出成果,一溜烟的人拎出来,没一个能用。据说有人看见烈哥找过陆时,估计是想让陆时上车,帮忙跑一场,但陆时拒绝了。 魏光磊以为,他陆哥上次都拒了,这次肯定没回旋的余地,没想到陆时简洁道,“等我考虑。” 没说死,那就是有可以商量的苗头。 烈哥嗓门马上就提了起来,“果然是老子的好兄弟!好好好,不管最后你是上还是不上,哥都承你这份情!” 等电话挂断,魏光磊坐在高脚凳上,赶紧问,“陆哥,你之前不是拒了吗,怎么这次又想上赛道了?” 陆时扔开手机,没答,眼里的阴郁却更重了两分。 魏光磊琢磨了两下,小心试探,“小少爷呢,今天……怎么没一起过来?” 陆时换弹夹的手一顿,眼睛也没抬,下颌线条却绷紧了几分,“你太吵了。” 魏光磊捂嘴,迅速收声。 懂了,这九成九是闹矛盾了。 他搓着薄荷糖的塑料糖纸,觉得自己有点儿迷茫——这他妈应该怎么劝? 而且吧,他也把握不清楚,他陆哥跟小少爷,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他一路旁观过来,陆时本来主意正,目标明确,做事情从来不拖泥带水。 但面对着楚喻,却是心机手段全用上了,最后还把自己栽了进去。 魏光磊咬碎了嘴里的薄荷糖,决定保持安静。 要打架,他提着棍子就能跟陆时后面,冲锋陷阵都行。但感情这种事情,太他妈复杂了,他掺和不来。 又打空了一个弹夹,魏光磊注意到,陆时握槍的手都直打颤,却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扔开空弹夹,陆时又伸手去捞子弹。 魏光磊想劝,张张嘴,又闭上。 陆时指尖捏着黄铜色的子弹,填弹的动作熟练,嘴里道,“你先回去,不用守着我。” 他掀起眼皮,手指勾着槍,灵活地转了一圈。 毫无预兆的,陆时又握住槍托,抬起,将槍口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漫不经心道,“你难道还担心,我会给自己一槍吗?” 魏光磊整个后背都凉了。 鼻腔吸进空气,混着薄荷糖的劲儿,从气管到肺,冷了个干净。 那一刻,他蓦地想起来,他和祝知非一起看陆时开赛车时的感觉—— 陆时多半有些厌世,甚至好像下一秒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似乎又有一件什么事情,勉强吊着他的命。 但也只是勉强吊着。 槍口调转方向,陆时手指利落地握住槍管,用槍托敲了敲魏光磊的肩膀,“行了,回吧,不用守着我,我静静。” 魏光磊不放心,原地磨蹭了好几分钟,最后也只能走了。 陆时重新戴上降噪耳机,隔绝了整个世界。 从射击场离开时,已经过了零点。霓虹冷清,街角巷陌都空荡荡的,没几个人。 路灯的灯光下,能看清密密麻麻的雨丝,陆时抬手,手心朝上,才发现,又下雨了。 老旧的建筑外墙,沾了水,颜色就会变深,仿佛永远无法根除抹灭的脏污。 陆时手揣在牛仔裤口袋里,走得很慢,脚边是被灯光拉长的阴影。 绕过墙角,从野草遍生的花坛边经过,有野猫从许久未修剪的灌木丛中跃出来,带起响动,很快又消失不见。 陆时不经意抬眼,往前迈出的脚步忽的滞住。 楼道口悬挂的灯泡,光线是一如既往的昏暗。此时,却有一个人站在灯下,手里抱着一个方形纸盒,正来来回回地走动,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他穿得很薄,没有撑伞,头发被雨沾湿,若是走近了看,肯定能看清发丝上缀着的细小雨点。 陆时却停在原地,没敢走近。 他隐在黑暗中,隔着一长段的距离,看着站在光亮里的楚喻。 冬夜的风,冷得穿肤透骨。 直到楚喻看见了陆时。 他原本正念叨着“没有鬼没有鬼”给自己壮胆,倏而间,余光瞥见了熟悉的人影。 他飞奔回家拿了东西,都没休息,跑回学校后,得知陆时晚自习没来,再看宿舍里也没有人,楚喻又抱着东西,跑来了青川路,等在楼下。 终于把人等到了。 小心抱着手里包装严实的纸盒,楚喻快步过去,站到了陆时面前。 把手里的东西往前递了递,“我特意回家拿的,给你。” 陆时没有接,神情分辨不清,只哑着嗓音问,“是什么?” 楚喻眼底有光,说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一般,凑近了小声道,“是我从国外悄悄买的,最贵、最先进、最不容易被发现的窃听设备!” 两人一起站在暗处,影子一起隐没进了漆黑之中。 楚喻看着陆时,认真道,“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帮凶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下 陆时和楚喻是翻墙进的学校。 才下过小雨,最近天气又潮得厉害,墙踩着打滑。 楚喻蹲在墙上,手掌撑着努力往下看,确定地面是湿的。他忧心忡忡,“陆时,你说我就这么往下跳,会不会摔倒,然后毁容?” 说这句话的前后十几秒里,楚喻已经脑补出自己从墙上跳下去,落地后没能站稳,整个人往前摔,最后脸着地,直接毁容的惨剧。 越想越害怕,楚喻可怜巴巴地蹲在墙上,“我现在回去睡你家还来得及吗?风险太大了,我不敢!” 原本陆时说太晚,就在青川路住下,明天早点去学校就行。 但楚喻一想,跟着陆时回家,两个人肯定是挨着睡一张床。莫名的,就有些不自在,于是坚持回学校。 他现在后悔了。 “来不及了。” 将楚喻一路上宝贝抱着的盒子,放到一旁花坛的边沿上,陆时仰头看向楚喻,“楚喻,别怕。” “怎么可能不怕!” 楚喻觉得,现在不管是往前跳还是往后跳,毁容的风险都非常大,“要不——” “什么?” “要不我今晚就睡这里吧!” 陆时被引出笑容来,他伸手,语气引诱,“来,我接着你。” 见楚喻迟疑,陆时又道,“怕就把眼睛闭上。” 楚喻从高处俯看陆时。 路灯的暗淡光线下,朝自己伸过来的那双手很好看。 被蛊惑一般,楚喻小心地往前移了一点。 就在这时,远远有手电筒的光射过来,随后隐约传来的是保安的声音,“好像有人,谁在那儿?” “我日!” 觉得自己这运气也是十分逆天,楚喻立刻就蹲不住了,他心一横,紧紧闭上眼,一个扑腾就往下跳。 下一秒,他被人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没摔,没有脸着地,也没有毁容。 鼻尖围绕的,是熟悉的气味。 陆时手搂着楚喻的腰,没松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凑近了跟楚喻说话,“楚喻,保安过来了。” 楚喻被陆时温热的呼吸撩得耳尖发痒,腰间横着的手臂更是烫人,让他想忽视都不行。 思维停摆了好几秒,楚喻突然反应过来,“保安?保安!快快快,快跑!学校保安抓半夜偷偷出来约会的特别厉害,明天是要上张贴栏的!” 急急忙忙地拉着陆时跑了一段,楚喻脑子被冷风吹了个清醒——等等,有什么不对劲。 楚喻蓦地停下,转过身,就看见陆时细碎的额发被夜风吹得凌乱,正安静看着他,半点不见着急,甚至眼角上,还染着一丝愉悦。 手电筒的光时不时地从附近花坛扫过,冬夜的风掠过叶尖,带起簌簌声响。 眼神游移,甚至与陆时握在一起的手,都发起热来。 楚喻张张口,“那个……我们,还跑吗?” 他又在心里嫌弃自己——他跟陆时又不是半夜约会的,他到底是在心虚什么? 陆时反手一握,将楚喻温热的手拢在自己掌心里,“当然。” 两人重新跑起来。 楚喻跟在陆时后面,手被握着,没有松开。 他看着陆时的背影,觉得四肢只是在机械性地运动,大脑根本就没跟上。 现在回想,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积攒起来的勇气,半分退缩都没有地抱着盒子,去青川路找陆时。 他已经极为明确地,给了陆时答案。 回到宿舍,楚喻脸都被冷风吹木了。 迅速钻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直到热水把皮肤都烫出了粉红,楚喻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把头发吹干,又套上睡衣,楚喻赤脚踩在地毯上,兀自纠结了好久。 对,不行,今天晚上真的不能跟陆时一起睡。 往门口走了两步,楚喻又撤回来,站到镜子前,扒拉两下头发,整理好衣领,这才出去,敲隔壁宿舍的门。 门打开,暖调的光线随着门缝的扩大倾泻下来。陆时稍低着头,问楚喻,“困了?”说着,侧过身,让了让。 越过陆时的肩膀,能看见书桌上摆放的台灯正亮着。 楚喻估计,陆时应该是在刷题。 他没进去,视线别开,盯着陆时卫衣的黑色帽绳,小声道,“我今晚自己睡。” 这句话说完,楚喻恍惚有种,自己把人睡够了、转个眼就翻脸不认人的渣男既视感。 陆时意味不明,“自己睡?” 楚喻连忙点头,“嗯,对!” “好。” 躺回自己床上,楚喻盯着天花板上挂着的吊灯发呆。翻个身,又盯着墙壁出神。 这面墙的另一边,是陆时。 心安定下来,将脑子里纷繁的想法全摁下去,楚喻裹紧被子,闭眼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楚喻到教室时,天都还没怎么亮。 章月山跟李华已经到了,正在花式抽背古文,楚喻没什么精神,“早——” 余光瞥见自己课桌上,整齐排列着三个包装精美的红苹果。 后半句硬生生转了个调儿,“不是,卧槽,我桌子上面放着的是什么!” 章月山热心提示,“校花,那是苹果,又大又圆,又红又亮,三个!” 仿佛是担心楚喻没睡醒脑子钝,想不明白一样,李华也回过头,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说道,“在那遥远的嘉宁私立,流传着一个美丽的传说!” 楚喻懵懵地开口,“不是,现在还没到圣诞节啊,还有半个月时间,怎么就开始送苹果了?不对,为什么要送苹果给我?” 李华犀利指出,“校花,你是不是对自己的人气有什么误解?” 看着苹果上缠着的蕾丝和彩带,以及窜进鼻尖的浓郁香水气味,楚喻下意识地左右望了望。 幸好,陆时没来。 不,楚喻,你有出息一点,陆时来了又怎么样? 章月山看热闹,“校花,你准备怎么处理这堆苹果?” 楚喻也没什么头绪,“要不……还回去?” 李华转转笔,“人家女生早就防着你这操作了,根本没有留名字。” “还什么?” 陆时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楚喻一个激灵,没敢回头。 把黑色书包放在课桌上,陆时看见楚喻桌面上摆放整齐的五个包装精美的苹果,“三个?” 他看向楚喻,“你收下了?” 这一秒,楚喻察觉到了危险。 他连忙摆手,“不是,我没有,我来的时候,已经摆这里了,真的!” “嗯。” 陆时垂眸,把苹果连带包装一起拿走,“没收。” 中午,下课铃一响,梦哥就奔过来,激情建议,“兄弟们,今天周五了,我们要不要吃一顿好的庆祝即将到来的假期?比如,去荆棘玫瑰吃个烧烤?” 章月山好奇,“你不是已经和苹果绑定了吗?” 梦哥苦了脸,“老子这几天吃苹果,真的快要吃吐了。”他握了握拳,眼神充满斗志,“等我吃完这顿烧烤,下午再回来继续啃苹果!” 章月山和李华的语气整整齐齐,“啧,这就是爱情!” 梦哥一米八八的大个子,听见“爱情”两个字,脖子耳朵立马红了个彻底。他抓抓后脑勺,“别哔哔了,我就问一句,吃不吃?” 楚喻刚想响应号召,就被章月山在桌子下面轻轻踹了一脚。 然后,他听见章月山犹犹豫豫,“可是烧烤吃了要长痘——” “我请客!” 章月山眉开眼笑,“走走走!” 楚喻暗暗叹息,班长可真心机! 学校的主干道上,满满当当全是人。 梦哥和章月山肩膀擦肩膀地走在一起,从苹果的不同口味,谈到了苹果的包装,开始争论起到底是绸带好看还是蕾丝好看。 楚喻听着,没一会儿,注意力又黏到了陆时身上。 仿佛一旦确定了某种情绪的实质,很多东西,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他看着陆时、挨着陆时,心尖上总是有点燥意。 如同火种,牢牢地缀在那里,无时无刻不在烙下痕迹。 他没看路,一个不留神,就撞到了前面梦哥的背上。 捂着鼻子,楚喻问,“怎么突然不走了?” 李华言简意赅,“有情况。” 越过梦哥往前看,楚喻发现,是几个女生挡了路。 四个女生,有一个手里拿着苹果,很明显,是准备亲自送出去。 就是不知道是送给谁的。 楚喻捂着鼻子,心里叨念,不要送给我不要送给我—— “陆时同学,打扰了,请问可以收下这个苹果吗?” 嗓音细细的,说到后半句时,蚊呐一般。 但楚喻还是听清了。 苹果是送给陆时的。 那种紧张的感觉又冒出来了,甚至比之前还要严重,让他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楚喻几乎是屏息等着陆时的反应。 然后他发现,陆时先是侧过脸,看了他一眼,随后朝女生开口道,“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一瞬间,空气吸进肺里。 但下一刻,楚喻的后背一滞—— 有……喜欢的人了吗? 到烧烤店坐下,陆时和章月山去冷藏柜拿饮料。 梦哥一看人走远了,低头飞快地问,“我日!陆神竟然有喜欢的人了!之前竟然一丁点儿风声都没有!校花校花,能不能透露两句,到底是谁啊?竟然引得我们陆神都动了凡心!” 楚喻神思不属地,怔了好几秒,才分辨清楚梦哥问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梦哥倒是没有怀疑楚喻是知道内情却瞒着不说,只是连连感慨,“陆神这保密工作,做的也太好了吧!竟然连校花都不知道……” 楚喻没再听梦哥他们后面说了些什么,他手里拈起一颗花生米,忍不住朝冷藏柜的方向看过去。 来来去去都是穿同样校服的人,但一眼望过去,只有陆时进了眼里。 不管隔多远,他单凭着背影,也能把人认出来。 花生淡红色的薄膜被揉碎,楚喻想起陆时刚刚说的话。 我有喜欢的人了。 晚自习结束,楼上楼下全是“咚咚”的震动声。 祝知非站在教室后门,“陆哥,校花,赶紧赶紧!” 等三个人在教室外汇合,顺着人流往楼下走,祝知非眉飞色舞,“石头把钓鱼竿借到了,一人一根!” 他又朝楚喻道,“校花,晚上冷是冷点儿,但夜钓真的有意思,绝对不骗你,你去了一次就知道了!” 这活动是挺早以前就约好了的,去青川河边夜钓。 楚喻兴致很高,他拉拉衣领,“我做好准备了,加了一件衣服!” “机智!” 回青川路,把书包全扔魏光磊的汽修店里,东西收拾好,四个人就出发去了青川河边。 冬天的夜里,风吹得冻脸,连烧烤摊也没摆出来。河岸空荡荡,蝉鸣蛙叫都没有,更添了几分冷清。 楚喻是第一次出来夜钓,他低着头仔细看路,沿河堤往前,一边听魏光磊传授怎么选抛竿的位置。 没一会儿,祝知非打断魏光磊的话,“要我说,校花你随便找个地方抛竿就行,别听石头瞎他妈传授经验。青川河水质好,鱼多,哪儿需要费这么多心思选来选去的。” 魏光磊扛着鱼竿,瞪祝知非,不服气,“等老子钓个十斤八斤鱼上来,再让你看看什么叫科学钓鱼!” 定好位置,魏光磊和祝知非接连抛竿,两个人都认真,准备争个输赢。 楚喻想着,要是挨得近,不知道鱼会不会先被钓走,反正河岸长,干脆继续往前走了一段。 望了望黑漆漆的水面,楚喻正琢磨着要不要就定下位置了,一直没说话的陆时忽然道,“再往前走。” 楚喻没有异议,拿着钓竿鱼饵,还有铁皮小桶,跟在陆时后面,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 直到魏光磊和祝知非已经变成了远处的模糊身影,说话都听不见了,陆时才停下来,用鱼竿点点地面,“这里。” 楚喻挂好饵,不太熟练地抛竿。 鱼钩进到水里,在水面留下几圈涟漪。 河面萦着淡淡的薄雾,水色如绿墨。远望,有疏落的几盏灯,被风一吹,落进眼里的光点便飘摇闪烁。 楚喻在地上随意坐下来。 没一会儿,陆时抛了鱼钩,挨着他旁边坐下。 细长的两根钓竿放置在身前,并行着向远处延伸,悬在河面之上。 安安静静的,两人都没有说话。 只有细细的风,将陆时身上的气息吹散开来,被楚喻捕捉一二。 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楚喻握了握藏在里面的暖宝宝。 他想问陆时,你白天的时候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你喜欢谁。 但他没有问出口。 仿佛有一个答案,悬在喉口。 可心里有一股急切,让他最终还是喊出来,“陆时。” “嗯?” 少年的嗓音轻而柔和。 比河面上飘着的薄雾还要轻,比仲夏夜里的风还要柔。 楚喻想,哪里有那么多的犹豫迟疑。 喜欢,就是喜欢。 他问,“你白天的时候说,你有喜欢的人。你喜欢的……是谁?” 陆时偏过头来。 他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中,有些模糊。 但楚喻却可以在心里,将每一寸线条,都精准勾勒。 他听见陆时回答道,“我以为我表现的,已经足够明显。” “楚喻,你想跟我谈恋爱吗?” 这一刻,楚喻一点都不紧张了。 心尖上缀着的那一粒火种,被风吹动,在分秒之间,就沿着血管,燃过四肢百骸。 他听见自己说,“想。” “楚喻。” 再次喊出这个名字,陆时抬手,两指捏住了楚喻的下巴。 他凑近了,鼻尖擦过鼻尖,复又移到楚喻的耳侧,轻声道,“我想让你染上我的气味,我想在你身上,刻上我的名字。” 此时,他的双眸漆黑,有如沼泽深潭。 “我不是一个好人,不久之后,甚至会背上骂名。我能够给你的爱,沉重,污浊,甚至带着许多会伤害到你的东西。这样,你还会想跟我在一起吗?楚喻。” 青川河边,灯光晦暗,星子稀疏。 陆时这样问。 楚喻看着夜色里陆时的侧脸,轻声回答,“嗯,我愿意的。” 第60章 第六十下 河面的雾气未散,风还是一样的冷。 楚喻下巴上,仿佛还残留着陆时指尖的余温。 他盯着钓鱼竿,默默把刚刚的对话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最后脑海里浮起来的念头是—— 卧槽,我竟然真的早恋了! 不过,谈恋爱,应该……做什么? 十七年来,楚喻还真的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毕竟,从前他觉得自己最好看,没人能和他谈恋爱。后来碰见陆时,虽然十分认可陆时的颜值,但他一开始也没想过要和陆时谈恋爱。 扳着手指,楚喻在心里数,按照常规套路,谈恋爱大概要拥抱?牵手?然后……接吻? “在想什么?” 楚喻下意识答道,“接吻。” 刚说完,他就猛地闭嘴—— 我日,现在挣扎一下,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还来得及吗?来得及吗! 与此同时,楚喻脑子里,漫画的、电视剧的、电影的,各种接吻镜头疯狂涌出来,轮番播放,站着亲躺着亲压墙上亲—— 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记忆力会这么好!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魏光磊的声音,“老子牛批!草,这大鱼扯得老子钓鱼线都要断了!” 楚喻腾一下站起身,“我去看看!看鱼!” 说完,不等陆时反应,转身就往魏光磊那边跑,急的跟要赶去救火一样。 魏光磊动作娴熟地把鱼摁进铁皮桶里,鱼尾巴拍了不少水起来,楚喻刚站过去,就被溅了一身。 魏光磊皮肤本来就黑,在光线不太行的地方,就一口白牙晃眼睛。 “小少爷也过来了?来看看战果,我这科学钓鱼法靠谱吧?”他睨了祝知非一眼,“是谁最开始哔哔哔,现在熄火不出声了?” 祝知非眼睛望着天,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楚喻蹲下身,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凑近了看铁皮桶里的鱼。 “差不多有人小手臂长了!” 魏光磊很有经验,“熬鱼汤都能熬一锅了。” 他又问,“你跟陆哥呢,钓了几条了?” 楚喻不知道怎么回了。 难道他要说,我们刚刚谈情说爱去了,连钩上的鱼饵还在不在都不知道? 他还要脸的! 随意拍拍外套被溅上的水,魏光磊不等楚喻回答,就信心满满地重新钩上饵,把钩抛了出去。 祝知非站在一边,扶扶眼镜,突然扯着嗓子开始大声唱歌,在安静的河边显得十分洪亮。 魏光磊抬脚就是踹,笑骂,“你他妈想找捶呢,把鱼吓跑了还喝不喝汤了?” 祝知非大笑,“我这不是增加你科学钓鱼的难度嘛!” 两人你一拳我一脚的,直接玩笑着扭打起来。 楚喻转过头,看着远远坐着的陆时,朝手心哈了哈气,又快步走了回去。 不就是谈恋爱吗,说的像是谁不会一样。 日,我还真不会。 楚喻挨着陆时坐下,“石头钓了很大一条鱼起来,说明天熬——” 陆时的手忽然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熬什么?” 楚喻手动也不敢动,“熬、熬鱼汤。” 垂眸看着楚喻,陆时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耳垂,“冷不冷。” 跟被蛊惑了一样,楚喻点点下巴,“……冷。” 没一会儿,尚且带着温热的外套就披在了他身上。 裹着陆时的外套,楚喻觉得自己被对方的气息罩得严严密密。 谁都没心思去看到底有没有鱼上钩,楚喻甚至觉得,就这么坐在一起,也挺好的。 夜钓活动持续到了凌晨一点。 远远的,魏光磊提着嗓门喊,“陆哥,小少爷,撤了撤了,回去睡觉了!” 楚喻原本正打瞌睡,突然被叫醒,还有点懵。 陆时已经把鱼竿收好了,递到楚喻手里。 两人起身,沿着河堤往前走,楚喻不太清醒,脚下滑了一下。 他自己没在意,反倒是陆时马上停下来,一手拿鱼竿、提铁皮小桶,另一只手往后,“牵着。” 楚喻想说,我自己专心点儿走路就行,真不用牵。 但动了动嘴唇,话没说出来,手先搭了上去。 陆时的手干燥又温暖,牵着很舒服。 楚喻看陆时的背影,心想,大概……这就是谈恋爱吧? 比如,先牵个手。 四个人汇合,陆时的手也没松开。 光线暗,魏光磊和祝知非都没注意到,见陆时提着的铁皮桶是空的,大笑,“陆哥你也有失手的时候!” 暗处,陆时指腹在楚喻手背上打着圈儿地揉弄,他没有争辩,“嗯,走了。” 回到陆时家里,楚喻先冲了个热水澡。等他穿着拖鞋进到卧室时,陆时正坐在床上,耳朵里插着白色耳机,看他的神情,应该是在听电话录音。 因为只开了床头灯,灯下的陆时就不当让的成了视线的焦点。 他细碎的头发自然垂落,睫毛被灯光照出阴影,长腿一边屈着一边伸直,懒懒散散的模样。 楚喻靠着门框,纠结,才在一起就睡一张床,这发展是不是太快了? 不对,他们没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躺一张床了。 这应该怎么算? 陆时见楚喻立在门口,一直没进来,往床边让了让,“不上来?”他又慢着语调加了三个字,“男朋友。” 见楚喻眼睛都睁圆了,陆时勾起唇角,“嗯,熟悉一下这个称呼。” 趿着拖鞋到床边,楚喻爬上床,迅速钻进被窝里,也挑衅地说了句,“该睡觉了,男朋友。” 等陆时朝他看过来,楚喻得意地抬抬下巴,“我也要熟悉熟悉这个称呼!” 楚喻原本以为,自己成功步入了早恋的行列,晚上必然会兴奋的睡不着觉。但现实出乎他的意料——他几乎是刚闭上眼,就睡着了。 然后半夜被饿醒了。 喉口的烧灼感让他难受,脊背像是窜着火,他动了动,发现自己正挨着陆时——不知道什么时候,陆时将他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 姿势充满保护欲,就像是睡梦里,也在提防他被人抢走一样。 楚喻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凑近了陆时的颈侧,轻轻地咬了下去。 他含着那一块皮肤,小口小口地吮吸。 血液流进口腔,立刻舒缓了饥饿与燥热,楚喻忍不住泄出了两丝声音。 搂在他腰上的手臂忽的收紧,陆时的呼吸声变了。 估计是被自己弄醒了,楚喻正想松口解释两句,后脑勺蓦地被手掌压住。 “再多吸一点血。” 陆时嗓音沙哑,藏着点儿柔和,但动作却是强硬。 楚喻没挣扎,顺着陆时的力道,叼着那一小块皮肤没放,又吸了一点血。 “嘶——” 不确定是疼还是舒服,陆时唇齿间溢出气音,手掌又慢条斯理地揉弄着楚喻的后颈,哑着嗓音,“慢慢吸,乖,慢一点。” 楚喻吸血吸得自己四肢发软,松松攥着陆时的衣服,听话地放缓了吸血的速度。 等他松开牙齿,用舌尖在伤口舔过,借着床头灯的光去看陆时时,发现对方半阖着眼,神色倦懒。 “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陆时手指碰上楚喻的嘴唇,描摹着他的唇线,“是我睡前忘记喂你了。饿醒了?” “嗯,饿——” 他刚张口,陆时的手指就顺势探进了他的嘴里,搅弄起他的舌尖。 楚喻敏锐地发觉,确定关系后,陆时就跟撤去了桎梏一般,雄性的攻击性和侵略意味变得更强了。 比如现在。 以前都不觉得,但这时候,楚喻产生了些许不太好描述的联想。 慌忙用舌头把手指抵出去,楚喻嗓音也稍泛起哑意,“陆时,该、该睡觉了。” 用指腹将楚喻唇角的水渍擦干净,陆时才满意了一般,应了一声,“嗯。” 周末两天过得很快,楚喻星期天上午回了一趟家,把要穿的衣服塞行李箱里,拉到学校。衣服都在衣柜挂好,楚喻又去敲隔壁宿舍的门,没人。 他想了想,改打电话。 陆时接电话的声音很低,“到学校了?我在自习室。” “嗯,到了。”楚喻下意识地也降低了声音,“那我来找你!” 抓了本漫画书,楚喻就往自习室走。 嘉宁私立的硬件设施十分完备,图书阅览室、自习室建的都宽敞明亮。 透过自习室后门的玻璃,楚喻一眼就看见,陆时坐在靠窗户的位置,面前摆着两本题集,还有几张草稿纸。 没到临考,自习室里就前排坐了两个人。楚喻开门关门的动作都轻,没带出什么动静。 等走到陆时近前,楚喻慢慢停下来。 正是傍晚的时刻,玻璃窗外有太阳的余晖照进来,橘红的光,热烈又刺眼。 陆时就坐在光里。 发梢、眉睫,都染上了暖色。 怎么形容这种心情呢? 楚喻想,这个人现在是我的,是我的男朋友。 陆时眼也没抬,精准地拉住楚喻的手腕,“站着干什么?” 楚喻骤然回过神,挨着坐下来。 他翻开漫画书,也故作认真地看起来。 不过几分钟过去了,一页都没翻。 合上书,楚喻趴下,脸贴在漫画封面上,专专心心观察陆时。 陆时画完辅助线,题就算是做完了。 他侧眼看楚喻,“看什么?” 楚喻抢过陆时手里的铅笔,一笔一划地在陆时的草稿纸上写,“我想再体验体验谈恋爱的感觉!” 写完,还在旁边画了两个小人手牵手的简笔画。 陆时看完,没说话。 课桌下,却悄悄牵住了楚喻的手。 “有感觉了吗?” 第62章 第六十二下 第二天一大早,楚喻下楼,一眼就望见梦哥人高马大地杵楼梯口,跟蹲守目标要保护费似的。 如果手里没提拎着四个红苹果的话。 一见楚喻,梦哥就把手挥得仿佛雨刷器,“校花,终于等到你!” 对如此热情,楚喻非常疑惑,走过去问,“等我干什么?” “交流观影心得啊!” 梦哥激动,“昨晚你手机是没电了还是断网了,语音断了之后,再打就打不通了。我自己又把电影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热血沸腾!” 楚喻心想,昨晚他把陆时压床上吸血,应该也算……挺热血沸腾的吧? 脑子里全是陆时冷白的皮肤,不稳的呼吸声,以及揉在他后颈的温热掌心。 楚喻心不在焉地回话,“嗯,那部电影确实非常好看。” “有眼光!特别是配乐,太他妈激昂了,我恨不得大半夜奔篮球场,来他个七八十次单手扣篮!” 楚喻连连点头,又深刻反思,自己才十七八岁的年纪,脑子里竟然全是些xx镜头,跟梦哥比起来,自己真是太不纯洁了! 梦哥抒发完心情,又左右望望,“我就说有什么不对,陆神呢,你们怎么没一起下来?” 楚喻正反思,闻言顺口答道,“他先去收快递了,比我早出门,我赖了会儿床,睡了睡回笼觉。” “这样啊。” 转念,梦哥又发现不对劲,“咦不对啊,那校花你怎么知道陆神比你早出门去收快递了?” 我当然知道,他出门的时候,我还在床上努力朝他挥了挥手。 但肯定不能这么答,楚喻模仿陆时的语气,淡定回道,“昨晚我睡的陆时宿舍。” “哦这样啊。” 梦哥全然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来,还欢乐地回忆起来,“我上初三那会儿,学校停水,隔壁寝室的哥们忘关水龙头了,结果大半夜的,水淹寝室,下铺的只能跟上铺的挤一张床,然后哈哈哈床塌了! 大半夜的,‘轰’的好大一声巨响!我们吓得裤子都没穿,直接往外跑,还以为是他妈的有原子弹炸了哈哈哈!” 从宿舍楼出去,天色还没亮,来来去去都是一样的校服,分辨率十分低下。 没走多长一段路,楚喻一眼就看见站在花坛边的陆时。 路灯旁,少年的侧影清瘦,仿佛沾着黎明前的冷霜。 用手肘碰了碰梦哥,楚喻道,“你不是要去食堂吗,我就不一起了,我直接去教室。” 知道楚喻没有吃早饭的习惯,梦哥大咧咧摆手,“行,那先走了啊,我这个时间点儿过去,说不定还能碰上班长他们!” 梦哥走后,楚喻快步到了陆时旁边。 “快递拿到了吗?” “嗯。” 陆时把手里的文件纸袋递给楚喻。 接下文件袋时,两人手指轻触。 楚喻被陆时指尖的凉意冰了一瞬。 打开文件袋,里面是几张a4纸,楚喻拿出来看,发现是几份复印件。 印下的字迹不太清晰,但还是能看清,是一份结婚登记声明书,以及无血缘无配偶声明书。 最末尾的签名,签下的分别是“陆绍褚”和“江月慢”。 “我手里还有一份病历,从一位老太太那里要来的,她和他的丈夫,以前开诊所,我妈就是在那个诊所里生下了我。病历末尾,也有我妈妈的签名,字迹是一样的。” 陆时淡薄的唇角勾起一丝讽意,“白纸黑字,这么多年,却没有人知道,陆绍褚的第一任妻子,叫江月慢。她因为这个身份,死了也无人知晓。 人命在他们眼里,就是这么的不值一提。” 陆时想起,陆绍褚曾经打来电话,和他推心置腹。 说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当年他年轻时,也曾经叛逆过,做了不少出格的事情。 但最后悬崖勒马,回了头。 江月慢曾经将自己和陆绍褚的爱情与婚姻,当作幸福。 而陆绍褚,却把江月慢看做自己人生的污点,以及年少轻狂时做的出格事,恨不得一辈子都不再提起。 楚喻小心地将复印件重新装好。 他不知道陆时为了查到这些,到底耗费了多少的精力与心血。 陆时想为自己的妈妈报仇,但他依然保留着理智。 他从未想过,要凭借主观的臆测,判下一个人的罪名。 他不断地去搜寻证据,不断地从各种蛛丝马迹,去复原当年事件的原貌。 他把人命看得很重,他不愿让自己变成所憎恶的人的模样。 楚喻想,这就是自己喜欢的人吧。不会被仇恨蒙蔽双眼,不会冲动,永远留有理智。 但楚喻觉得很难过。 他握了陆时的手,将对方的掌心贴在了心口的位置。 陆时任他动作,嗓音很轻,“怎么了?” “难受。” 楚喻看着蒙蒙亮的天光里,陆时黑沉如夜色的双眼,“就是……这里很难过。” “心疼我?” 陆时末尾的嗓音微微扬起,轻烟一样,甚至带着点儿愉悦。 楚喻点头,坦白,“嗯,很心疼。” 怎么可能不心疼。 十七八岁的年纪,应该是像梦哥那样,为一部漫改电影热血沸腾。或者像祝知非,补习班颠来倒去,为了考一个好大学而努力。甚至像石头,有空就玩手机奔网吧,在游戏里风生水起。 而不是用尽办法的,竭尽全力的,去查明自己的母亲,当年到底是怎么死去。 楚喻明明语文知识积累贫瘠,却在这时想到了一句—— 愿君坐明堂,不染雪与霜。 刚踏进教室,楚喻就发现教室里气氛有点奇怪。 他问一脸怒气的梦哥,“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跟要炸了似的?” 梦哥挽起衣袖,露出肌肉结实的手臂,“我草他d班那群兔崽子,竟然敢跟我们班抢球场,还骂老子的兄弟!” 换冷静的方子期来说,楚喻才听懂了。 上次运动会,d班觉得自己班应该拿团体第一,a班名不副实,一直憋着气,有事儿没事儿在背后哔哔几句。 昨天晚上,班里有人在篮球场打球,旁边明明有空着的场子,d班的人过来,却非要跟方子期他们抢。还说当时青茗山山体滑坡,楚喻和章月山被困,是因为上天看不过眼,觉得a班太嘚瑟了。 一来一去的,两边差点打起来,顺便还敲定了,今天中午两个班打球赛的事情。 梦哥一拍桌子,振臂高呼,“别人都踩脸上来了,我们不回击,还是男人吗?不是!走,中午去揍他们个落花流水!不对,我们是文明好学生,走,去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旁边杨雨潺附和,“你们尽管去,饮料姐姐我全包了!” 梦哥说干就干,随便撕了一张纸,拿狗爬字开始写参赛名单,又望向陆时,“陆神,你参加一个吗?” 陆时点头,“嗯。” 整个上午,全班都有点躁动。下课铃一打,梦哥就站到椅子上,“兄弟们,我们冲!” 嗓门大的,把正收拾教案的英语老师惊愣了,感慨,“年轻好啊,嗓门大。” 楚喻跟着到了篮球场。 d班的人也到了,正一下一下拍着篮球。 梦哥朝对方竖起中指,在对面变脸出声前,把篮球放了上去,表演起一根手指转篮球的特技。 他气势很足,“跟你们没什么好说的,浪费精力,打赢了比赛,你爸爸们好吃饭!” 楚喻站在后面,啧啧两声,拉了拉陆时的衣袖,“梦哥挑衅的水准,比你还差了一点。” 陆时没回话,脱了外套,扔给楚喻拿着。 临走前,还动作极为自然地摸了摸楚喻的耳朵,“认真看,只能看我。” 楚喻一听这语气,就知道,昨晚上自己看电影时,夸男主角打篮球帅这事情,还没过。 他揉了揉被摸痒了的耳朵,小声回话,“是是是,只看我男朋友!” 楚喻以前见过陆时打篮球,还不止一次,所以才开场,他就发现,陆时的打法风格跟以前很不一样,又凶又猛,带球过人的时候,甚至还有点刻意炫技的意思。 等在篮下跃起,单手扣篮,风掀起衣摆,露出一截劲瘦的腰线时,更是达到了顶峰。 楚喻发誓,他听见了无数女生低低尖叫的声音。 又有点忧愁。 明天,他男朋友的课桌上,苹果是不是会堆不下? 一场打完,楚喻他们班赢了,梦哥朝d班的人,比了一个标标准准的中指,又拎着饮料瓶,吆喝着去食堂顶楼的自助餐厅吃饭庆祝。 楚喻被陆时抵在了墙角。 室内运动场的背后,根本就不会有人过来。安安静静的,只有风声。 才打了球满场跑,陆时体温灼烫,身上的气息更是铺天盖地一样罩过来。 汗水顺着额头,润湿眉尾,让这一刻的陆时,拥有难以形容的性感。 楚喻觉得自己闻着味儿,就有点儿受不了了。 偏偏陆时还凑近了问,“我打球好看吗?” 背后是冰冷的墙砖,楚喻却觉得,一点降温的效果都没有。陆时嘴唇凑近的那边耳朵,开始发烫,紧接着,这份热度扩散、蔓延,麻了他半边身子。 楚喻喉口发干,在陆时专注的视线下,勉强集中注意力,“好看。” “比电影里的那个人,更好看?” 这口醋是不是吃的太久了一点? 楚喻回答,“你更好看,你扣篮的时候,特别帅。” 他没说假话。 陆时打篮球,因为有练格斗的底子,十分矫捷灵活,假动作一套一套的,对手完全摸不准下一秒他要干什么。 身形瘦削,但比例极好,露出来的手臂上,覆着薄薄的一层肌肉,里面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爆发力。 三步上篮时,少年脚下仿佛踏着风。 真的很好看,也很厉害。 陆时这才满意,往后退了半步,“嗯。” 等对方的气息被冷风冲散,楚喻深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舔舔嘴唇,说不清自己刚刚是在期待什么。 下午有老叶的语文课。 因为中午赢了球,班里都有些躁动。 马上就是月考,老叶很紧张,特意拿了五分钟出来,给他们灌鸡汤。 “同学们,月考嘛,不可怕的。少年人嘛,就应该有‘凤凰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的气概。这句话出自《宋玉对楚襄王问》,有兴趣的同学可以记一下,放作文里,阅卷老师看了肯定眼前一亮。” 他把句子写在黑板上,又搁下粉笔,“我继续说。或者,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唔,这句话也可以记一下,好词好句。 反正啊,少年人,一次失败,两次失败,都是不可怕的。你们有足够的时间与精力,去翻盘……” 楚喻也在听。 大概也就一个月前,他听见“期中考”这三个字,还会烦躁,心里堵得慌,央着陆时带他出去随便玩儿什么,转移转移注意力。 但现在,那种难受,好像也不剩多少了。 他想,他可能就是天生父母缘薄,比如他还没出生,他爸爸就出意外去世了。 楚喻又想起小时候,特别想去一趟游乐园。但兰姨担心不安全,不带他去。 他难过了几天,也就算了。 不是不想去了,也不是不喜欢游乐园了,只是算了。 他努力过,他妈妈还是没有多看他一眼,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人都是会习惯的,被放弃也是一样,慢慢的,也就习惯了,也就算了。 他学会了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挺好的。 楚喻拿出一张印花草稿纸,翻翻找找,没找到笔,干脆伸手从陆时桌上,捞了一支过来。 铺平了纸,开始画画。 站讲台上的老叶又板书了两句诗词名句,转过身,视线忽的一定,“罗嘉轩。” 梦哥低着脑袋,没听见。 还是旁边同桌给了他一肘子,梦哥才茫然抬头,小声问,“你戳我干嘛?” 急的同桌一个劲儿猛指老叶。 老叶笑眯眯的,“罗嘉轩同学。” 梦哥这才后知后觉地站了起来。 “上课玩儿手机,看什么呢这么激动?你要是不给老师一个说法,你那手机的归宿,就只能是我那个带锁的抽屉了。” 梦哥正第不知道多少遍地看那部漫改电影,手机是万万不能上交的。 他摸摸后脑勺,“老师,其实吧,吾、吾自幼酷爱网上冲浪,只因……只因、只因五行缺水!” 楚喻正在草稿纸上画画,听见梦哥这句,笔下的眼睫毛直接飞到了头顶上。 他朝梦哥投去瞻仰的目光,“我日,五行缺水?” 楚喻憋笑憋得肩膀打颤,拽了拽陆时的衣服,小声道,“梦哥简直是金句boy!” 老叶颔首,“不错不错,这位同学有急智,坐下吧,手机扔抽屉里,就别拿出来了。我们刚刚讲到哪儿了?来同学们,继续继续……” 楚喻受到了梦哥的启发,没心思画画了。 他搁下笔,托着腮想了一会儿,又提笔,在纸面上写,壹、贰、叁、肆、伍、柒。 换一行,又写,八、九、十一、十二。 然后把纸推给陆时看。 陆时正在解一道题,分心看楚喻写在纸上的字。 楚喻怕他看不懂,超小声提醒,“快看快看,我命里这些都有,唯独缺了什么?” 一双眼满是期待地看着陆时,着急地想把答案塞进陆时脑子里。 陆时看完,摇头,“缺了什么?” 楚喻好急啊! 他快声道,“再看看,再多看两眼,找找规律!看看,缺什么?拿出你考年级第一、拿竞赛一等奖的智商来,我相信你的洞察力!肯定可以——” 说到这儿,楚喻突然收声。 他抬头,对上陆时的眼睛,看出了里面清浅的笑意, 日,逗我! 楚喻瞬间炸毛。 陆时抬手,捏了捏他的脸,嗓音轻哑带笑,“嗯,你命里缺我。” 第63章 第六十三下 不知道是不是收到了老叶的多番叮嘱,一整天,每堂课开始的几分钟,任课老师都会先来一段鸡汤。直接灌给你,不听也必须得听那种。 等吃晚饭时,章月山看着菜单上的瓦罐茶树菇炖鸡汤,迅速别开脸,嫌弃,“今天被灌太多了,这两天我都不想看到‘鸡汤’两个字!” “我也是!” 梦哥又奇怪,“不过到底怎么回事,老师怎么一个个的,全都开启了心灵鸡汤模式?而且都一套一套的,不带重样!我这一天听下来,有种我抬手能缚苍龙、低头写卷子能拿满分,只要我练一个暑假,转个眼就能辉煌挺进nba,要是今天做不到,明天肯定能行的瞎几把自信!” 李华开口,“因为隔壁学校出事了。” 楚喻正凑着脑袋,看陆时手里的菜单,愣了一下,有点不好的预感,“出什么事了?” 李华嘴里的“隔壁学校”,指的是三中,就跟嘉宁私立隔了几条街,在一个区里的。 因为这一片满打满算就他们两所中学,所以相互称呼对方为“隔壁的”。 “我一个初中同学在那里念书,悄悄透露说,开学到现在,已经死了三个学生了。一个是上早自习猝死的,一个是跑操的时候倒地上,送医院抢救无效。还有一个是模拟小测验没考好,半夜去学校废弃教学楼,跳楼死了。” 一时间,几个人都静下来,没说话。 也说不清到底什么感觉,就觉得有点冷。 楚喻一点也不想离死亡这么接近。 李华继续道,“这些事全都压着的,我们没听见消息,但老师肯定都知道。我估计应该就是这个原因,老叶他们,才变着方儿地给我们灌鸡汤,就怕我们学习压力大,或者没考好心态崩,直接来个跳楼什么的。” 他这话说完,几个人的视线,纷纷转向了正在剥花生的方子期,十分统一。 方子期捏着花生,动作顿住,有点怕,“干嘛干嘛,你们看我干什么?想要我教你们怎么剥花生?” 章月山担忧道,“学委,你……心情还好吗?” 方子期翻了一个白眼,花生抛上半空,落进嘴里,“你们都在想些什么惊悚事件?看看我,我是那种会跳楼的人吗?是那种会在自习室或者操场猝死的人吗?” 梦哥也一脸担忧,“是。” 方子期:“……” 他又看向楚喻,“校花,你觉得呢?” 楚喻想起方子期以前看成绩单笑到面瘫,以及太拼了被抬出自习室的英勇事迹,也有点怕。 “我也觉得,有极大的可能。学委,你一定要保重啊!” 方子期:“……” 正好点的菜端上来,几人都饿得不行,飞快盛饭夹菜。 楚喻眼疾手快,先帮陆时抢了两块梅花排骨。 章月山问方子期,“学委,说真的,我刚开学,以为自己学习已经够拼了,见了你才知道,我他妈还差得远。你说你干嘛这么拼啊?” 这问题,方子期还真没想过。 他咬筷子,“大概是,怕自己以后会后悔?” 理了一下措辞,“我是觉得,一个年纪做一个年纪的事情,我现在除了学习,好像也没别的事情可以做。既然要做,就好好努力。说实话,我挺害怕等我三十好几的时候,再回头看,才后悔自己高中三年没拼一把好好学习。” 梦哥啃排骨的空隙,比了个大拇指,“学委深刻!” 他想起来,“对了,今天跟学委一起组队上厕所的时候,碰见d班那几个棒槌了。昨天把他们打得心服口服,见了我和学委,还知道自觉让路了!” 大家的话题又转到了昨天的篮球赛上,梦哥巴不得好兄弟们全都体验到打球的快乐与激情,大家一起挺进nba! 楚喻心不在焉。 脑子里念头转来转去,没个分明。 吃过饭,梦哥兴致高涨,拉着章月山他们直奔篮球场,说是要进行运动消食。 楚喻和陆时两个人先回教室。 街道两旁的行道树没剩几片叶子,光秃秃的。 商铺早早地把圣诞树立了起来,玻璃上也贴满了“新年快乐”,五颜六色的灯串闪闪亮亮,气氛热闹,驱散了冬天的肃杀。 楚喻手揣在衣服口袋里,捏着暖手宝。 他还在想刚刚方子期说的话。 “在想什么?” 听陆时问,楚喻没瞒着。 “大概是忽然发现,大家其实都活得特别明白。比如祝知非,比如石头,比如学委。” “然后?” “然后我就发现,我自己活得不太明白。” 楚喻有点糟心。 面对着陆时,他也没什么好掖着藏着的,“我以前活得跟在梦里一样,懵懵懂懂,茫茫然然,一天傻乐。后来找到了一个目标,努力学习了一段时间。再后来、再后来,这个目标塌了。” 他停了两秒,继续道,“我现在,不想为着什么所谓的目标去竭尽全力。可是,也没办法回到以前那样了。” 看清了什么是真实,想要重新回到以前的懵懂迷茫和傻乐,也不太可能。 楚喻没意识到,他无意识地在寻求陆时的建议。 从小到大,他身边就没个长辈教导他、指引他。兰姨只能照顾他的衣食,多的不能干涉。楚喻自己迷迷糊糊地长大,没有长歪,已经算很不容易。 他身边的朋友,未成年飙车的、吸大麻的、通宵混趴体的、酗酒的、感情关系稀烂的,十个手指头都数不完。 楚喻因为爱惜自己的脸,觉得飙车翻车了会伤脸、吸大麻和熬夜酗酒都会导致皮肤不好,没人长得比自己好看因此拒绝谈恋爱。 所以一样没沾。 但现在,他有了陆时。 男朋友,是比其他关系,都要更加亲密无间的关系。 楚喻心里,下意识地在依赖陆时。 陆时察觉到了。 他走在楚喻身边,帮他挡着风,没有多说,只道,“现在有什么想法吗?” 楚喻诚实摇头,“没有。” 在此之前,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消化、去承认,他的妈妈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放弃他、并且再不会将他的努力看进眼里的事实。 直到最近,他才逐渐找到了平衡。 再看周围的同龄人,每一个都特别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要怎么做,楚喻就有点心急,还有点茫然和焦躁。 陆时抬手,捏了捏楚喻的后颈,“慢慢来,总会知道的。” 被揉弄地泛痒,楚喻缩了缩脖子,偏头去看陆时。 少年的语气轻描淡写,又透出强大的笃定。 楚喻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 他重重点了点头,弯着眼尾笑道,“好!” 因为寒潮南下,本来就不高的气温又降了两三度,没几天,班里不少人都感冒了。连梦哥那种体格强壮的,手边都放了一包抽取纸,方便一边记笔记,一边擦鼻涕。 老叶细心,买了一大堆的感冒药放章月山那里,听见有同学咳嗽打喷嚏,就高度关注,立志要把感冒扼杀在摇篮里,不拖月考后腿。 晚自习,章月山捧着保温杯喝热水,叨叨念念,“今天十八号,十九,二十……” 楚喻直接给出最后答案,“距离平安夜,还有六天!” 章月山热水也咽不下去了,单顾着发愁,“校花,你说我表白的话,要不要改成元旦那天表白?你看啊,元旦,初始之日,多么具有意义的一天!” 楚喻鄙视,“班长,不就表个白吗,你再拖,都拖到明年去了!” 章月山重重叹气,“你又没表过白,是不会懂我内心的忐忑的。” 草,竟然说我没表过白! 我要是把我的爱情故事说出来,吓死你! 楚喻想是这么想,嘴里没出声。 章月山又纠结,“校花,你说,我表白之后,要不要……要不要……” 见章月山眼神游移,楚喻奇怪,“要不要什么?” 把保温杯放到一边,章月山左右手食指指尖一碰,小声说话,“要不要亲她。” 楚喻下意识地往陆时看。 陆时正在听英语,白色的耳机线从下颌角蜿蜒而下。 他微垂着头,指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铅笔,专注于某件事时,神色淡然,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却仿佛笼罩着某种气场,十分惹人。 楚喻没敢多看,担心再看要入迷,赶紧移开视线。 接吻什么的,他真的没经验。 他还没亲过陆时。 趴到课桌上,楚喻也降低音量说话,“班长,你怎么想的?” 章月山比了比手指,“我有八种方案!” “八种?这么多?” 楚喻突然发觉,相比起来,自己真是太菜了!好歹也要有个九种十种方案才对! “其中三种,结尾是拥抱,两种结尾是亲脸,还有三种,结尾是深情对望。” “啊?”楚喻惊讶,“你说的亲……只是亲脸吗?” “不然呢?” 章月山一脸“我重新认识了你”的表情,“没想到,校花你的思想如此污浊!” 楚喻绷着表情,“滚!谁污浊了?我的内心,白雪一样纯!” 楚喻刚说完,就看见章月山迅速转过身坐好,假装背单词。楚喻也警觉,知道这估计是老叶来了。 果然,老叶从教室后门进来,叫了陆时一起出去。 章月山重新转过身,看着楚喻,叹气。 楚喻被章月山启发,迟疑着问,“话说……接吻是个什么感觉?” 章月山看他,“你问我?” 楚喻点头,“对啊,问你。” 章月山:“我怎么可能知道?!” 想想也对,班长情窦初开到现在,也就暗恋过一个女生,还处于告白都没进行的阶段。 比自己还菜。 楚喻觉得,问人不如开手机搜索,他不能当伸手党,要自己查! 查资料的时间过得异常快,打铃后,章月山和李华准备走了,问楚喻,“一起?” 楚喻摇头,“我等陆时,他被老叶叫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们先走吧。” 这一等,就等到教室里人都走完了。 楚喻抬起头,动了动脖子。 黑板上是最后一节课老师留下的板书,有一扇窗户没关,冷风呼呼涌进来,把桌面上堆放的纸页吹得“呲啦”响。 楚喻起身,先去把窗户关好,又绕到前面,把教室门拉上,顺带还把前面的灯也关了。 他还往外望了望,发现整层楼走了个干净,其它教室里的灯全关着。 转身看着教室最后面亮着的两盏灯,楚喻无端生出一种萧瑟感——对灯独守空房? 这么一想,他自己先笑了出来。 握着手机,楚喻又到后门边上等陆时。低头,楚喻把搜索框里的文字删完,重新打字。 “楚喻。” 太专心,楚喻被陆时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手指一松,手机就“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陆时弯下腰,把手机捡起来,见楚喻眼睛微微睁大,很紧张。 他低头看向亮着光的手机屏幕。 搜索框下面,是一行行搜索记录。 陆时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 “接吻注意事项有哪些?” “第一次接吻应该注意什么?” “第一次接吻应该选在什么场合?” “第一次接吻应该亲哪里?” 陆时嗓音低哑,故意慢悠悠地将最后一条念出来,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莫名沾了点儿惑人的意味。 “怎么才能把对象吻得欲仙欲死?” 尾音还微微往上扬了扬。 楚喻人有点不好了,非常想表演一个当场去世! 他没注意到,陆时的手越过他,按在了墙面的开关上。 尾音落下,“啪”的一声轻响,灯光熄灭,教室里一片漆黑。 与此同时,手机也被按熄了屏幕,被陆时插进了楚喻的口袋里。 陆时寸寸靠近,动作很慢,侵略的意味却极重,完全将楚喻困在了自己胸膛和墙壁的方寸之间。 楚喻的视觉还没有适应黑暗,听觉和嗅觉变得越来越敏感。 他鼻尖溢满了陆时的气味,甚至每个毛孔,仿佛都沾上了这个味道。 陆时一只手从衣角伸进去,毫无阻隔地搂在了他的腰上。 掌心灼烫。 “所以,你要怎么把我吻得欲仙欲死,嗯?” 第64章 第六十四下 楚喻发现,找资料非常非常不靠谱! 黑暗里,他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陆时的鼻尖蹭过他的耳廓,呼吸撩的他连指尖都开始发烫,他却全然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应该怎么反应。 掀开的衣角灌进冷意,但飞快的,又被陆时手掌的温度尽数驱散。最后只留下灼烫的热意,顺着脊骨一寸寸往上蔓延。 楚喻哑着嗓子,“我、我……不知道。” 说出口的话,断续地不成句,甚至嗓音都在抖。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紧张什么,脑子转得越来越慢,最后干脆五指收紧,拽住了陆时的外套。 直接下意识地,将主导权亲手递给了陆时。 可就在这时,陆时忽的往后退了一步。 心里一空,楚喻瞳孔微缩,还没来得及思考陆时这个动作的含义,眼前突然灯光大亮。 教室的灯被打开了。 梦哥站在教室前门,看见后门边上站着的人,抓了抓后脑勺,惊讶,“欸,陆神,校花,你们还没走啊?” 陆时借着桌椅的遮挡,手依然搭在楚喻腰上,语气平常,“嗯,刚关灯。” “啊,早知道我就不跑这一趟了!回了寝室才发现,我记录苹果口感的那个试吃记录本忘记带了。要是知道你们都还没走,就让你们顺便捎回来。” 梦哥一边叨念,一边走到自己课桌边,在堆得乱七八糟的课本教辅书里,艰难地把崭新的笔记本找了出来。 又直起身,问,“要不要一起走?” 楚喻还没太反应过来,听见梦哥问,晚了两秒才点头,“好啊。” 梦哥视力好,捏着笔记本,眼神探究地看着楚喻的脸色,担心,“校花,你脸好红,是不是被传染了感冒,发烧了?要不要吃药?班长抽屉里估计有不少!” 说着,他自己先打了个喷嚏,捂着鼻子,又连忙弯腰去桌肚里找抽取纸。 脸好红? 楚喻眼睛瞄向陆时,努力用眼神谴责罪魁祸首。 他浅色的眸子湿湿漉漉,眼尾还沾着濡湿的浅红。 陆时垂眼,手从楚喻的腰间收回来,又顺势捏了捏他的脸,低哑着嗓音,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道,“乖,很好看。” 楚喻觉得自己有点招架不住。 三个人一起下楼。 平时闹哄哄的教学楼,已经空荡荡,前后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梦哥手拎笔记本,哼着不知道什么歌,他左右望望,“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好多恐怖故事,都会把发生地放在教学楼了。” 指指楼梯口的墙壁,梦哥打比方,“比如那里,转角的位置,要是我们刚下完楼梯,从墙壁边上,探出一张脸,是不是特别恐怖、特别吓人?” 我日! 楚喻猛地抓紧陆时的手腕,快被自己的脑补吓死了。 梦哥又接着道,“结果定睛一看,嚯!是老叶!” 楚喻:“……” 觉得这个想法非常有意思,梦哥自顾自地哈哈大笑,“哎哟卧槽,有没有发现,一切恐怖的场景,换上老叶出场,马上就变得不恐怖了?理理逻辑链,这么晚,老叶在教学楼干嘛?抓下了晚自习还不回寝室、偷偷约会的小情侣!说不定还会碎碎念半个小时哈哈哈!” 听到这里,楚喻心虚,默默松开了陆时的手腕。 梦哥摸摸下巴,似有所悟,“对啊,这么说起来,以后约会,一定不能选在教室,有风险!” 他又秒速换了个话题,“对了陆神,晚自习老叶把你拉出去,聊了什么啊,聊这么久?” 楚喻也看向陆时。 刚刚……有点混乱,他都还没来得及问。 “数学联赛的事情。开学老叶找我说过,我没报名。” 楚喻平时都不关注这些。 他只记得才开学时,有一次课间还是早自习,陆时确实被老叶叫到了教室外面聊天,问是什么事情,陆时说是竞赛的事情。 作为一个学渣,楚喻想了想,疑惑,“这个考试是什么时候?” 他完全没注意过。 “这个我记得,九月份初试就搞完了。” 梦哥回想,“我记得我们学校除了陆神外,另外几个大佬都参加了的,但最后成绩都不怎么样,反正风头被隔壁学校盖过去了。估计是因为这个,老叶才会找陆神谈这么久吧?” 他又好奇,“陆神,高一你不是都参加了的吗,还拿了全国的奖,这次怎么不参加了?” 陆时回答,“不感兴趣了。” 梦哥努力揣摩大佬的想法。 揣摩来揣摩去,没揣摩出个所以然,最后干脆简洁有力地感叹了一句,“牛批!” 楚喻在旁边听着,觉得陆时应该就是单纯的没兴趣了。 参加过一次,拿到奖。就像已经翻过了的山,不会再去重新走一次相同的路。 看着不甚明亮的灯光下,陆时凌厉的下颌线条,楚喻忽然发觉,陆时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对什么都没有太大的兴趣,对什么都不太执着,漫不经心。 想到这里,楚喻心里莫名地沉了沉。 心里浮起几丝不安来,他甚至不管不顾地握住了陆时的手,很用力。 陆时以为楚喻还在怕鬼,任他牵着,安抚地在他耳边轻声道,“别怕,我在。” 平安夜之前,是连着两天的月考。 教室里窗户经常关着,不通风,感冒蔓延地很快,李华也不甚中招。 用纸塞着鼻孔,李华十分怨念,“周三周四考试,周五出成绩和年级大排名,还能不能让人好好过节了?” “考完试当天正好平安夜,也不耽误什么。” 一说起这个,章月山就很苦恼,“就是……要是我成绩考的不太行,你说人家会答应我的告白吗?” 李华深刻道,“真正的爱情,必然会突破年级名次的阻隔,突破分数的鸿沟,突破考场的限制!” 见章月山猛点头,李华又进一步问,“班长,你这样想!假如,你喜欢的女孩儿考的没你好,你就会不爱她了吗?” 章月山:“当然不会!我会帮她补课!” 李华手捧热水,“哦,心疼那个女生。” “班长,这种情况,补课补个鬼啊!你应该去抱抱那个女生,安慰她!懂?” 杨雨潺坐过来,插了话,又踹踹李华的凳子,“起开起开,征用两分钟。” 李华起身,“行,你坐吧,我去接个热水。” 杨雨潺坐下,转过身,问楚喻,“聊聊?” 楚喻点头,“好啊,不过聊什么?” “上次我在青茗山搞的那个轰趴别墅,不是因为山体滑坡的事,营业额惨淡吗。我最近又瞄准了一个商机,准备投钱试试看。” 杨雨潺直入正题,“上次你打招呼说,要是有项目,可以一起玩儿,所以我这不就来找你了。” 楚喻觉得杨雨潺跟他认识的那个林姐姐挺像的,都属于那种在商业上嗅觉灵敏,很有天赋、且很有野心的人。 他没有莽撞答应,“有计划书吗,我想先看看再做决定。” “行,我一会儿就发你邮箱,你这几天回复我就行。”杨雨潺又打补丁,“这次涉及的资金数额比较大,我自己钱不够,吃不下来,所以想拉你入伙。你要是拿不准,可以问问你家里。” 楚喻点头,“好,我明白的。” 等上课时,老叶在讲台上朗诵自己写的为月考鼓劲儿的诗,楚喻就在下面算账。 他对钱什么的,从来不上心。 他妈妈在金钱方面,手非常松。还有他哥哥姐姐,有事儿没事儿就给他转零花钱,这习惯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楚喻自己消费欲不高,花销小,他心里隐隐有数,自己应该存了不少钱。等他把存款全算了一遍之后,看着长长的七位数,楚喻陷入了沉思。 我知道我自己很有钱,没想到竟然会这么有钱! 再转头看向认真做题的陆时,一种“我要养他!照顾他!买超多礼物送给他”的澎湃激情油然而生。 他决定要认真看看杨雨潺的计划书! 考试的两天,提笔搁笔间,过得非常快。 考完最后一科,楚喻跟着陆时一起回宿舍。他瞄了眼时间,发现自己忘记问班长他们的表白计划,到底是几点进行了。 陆时正在接电话,楚喻安静着没出声。 电话不知道是谁打过来的,陆时脸上的神情很淡,话也少,基本都是在听对面的人说话。 “把地址和资料发给我,辛苦了。” 电话挂断,楚喻坐在床上,仰头看陆时,“怎么了?” 陆时垂着单薄的眼皮,接触楚喻看过来的视线。 他手指覆在楚喻的脸上,有点凉,极轻极缓地描绘楚喻的眉眼、鼻翼、唇角,最后蜿蜒至喉结、颈侧。 手指下,是血管的搏动。 许久,陆时才轻声道,“找到了一个人,二十年前,曾经在陆家当保姆。” 楚喻睫毛颤了颤,很快意识到,找到的这个人,或许能提供不少当年的线索。 “那我们马上就去?” 楚喻站起来,又问陆时,“现在出发吗?我陪你一起!” 我陪你一起。 站在原地,静默两秒,陆时忽的伸手,把楚喻抱进了怀里。 他曾在漫无边际的暗夜中,踽踽独行。终于有一个人,握着光来到他身边,告诉他,我陪你一起。 天已经黑了,马上就走只能想想,再怎么也得等到明天早上。 楚喻一晚上没睡沉,天还没亮就醒了。 担心犯困,楚喻还开了窗,把脸探进早晨的风里,冷了个透心凉,瞬间精神抖擞。 他洗漱完,从衣柜里找出一件长大衣,正准备穿,就被陆时阻止。 最后委屈巴巴地裹了一件羽绒服。 羽绒服还是陆时的,黑色,大了一号,楚喻自己,根本就不允许羽绒服这种衣服出现在自己的衣柜里! 站到镜子前,楚喻转圈,又叹气,“陆时,我真的要穿这个吗?羽绒服好丑!” 陆时将黑色双肩包的拉链拉好,单肩挂上,手环上楚喻的肩膀,“你穿好看。” 听了这句,楚喻心里挺开心。他绷住没笑得太开心,嘴里勉强道,“那好吧,勉强穿一穿。” 先坐高铁到邻市,又在长途汽车站上车,去一个叫东溪镇的地方。 车里的乘客都昏昏欲睡,偶尔有人聊天,说的是楚喻听不太懂的方言。 车窗外,是连绵的山岭和田地,因为是冬天,一片萧瑟与枯败。 楚喻的手被陆时握着,慢条斯理地揉弄把玩。从手腕凸起的圆骨,缓慢滑移到中指的指节,揉捏过指尖,又摩挲着无名指的指腹。 有些痒。 但在陌生的环境里,却是让人安心的亲昵。 冬日晃眼的日光照进来,楚喻微微眯起眼。 魏光磊曾经提起过,陆时好几次,都会临时出门,隔上几天才回来。 而每次回来,情绪都会很差,仿佛压着一股戾气要发泄。 他在想,曾经的数次远行,陆时是不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坐在陌生的大巴车上,看着车窗外单调的景色,忐忑地与当年的一部分真相逐渐靠近。 没有人商量,没有人分担,一个人。 楚喻闭上眼,歪下脑袋,靠在了陆时的肩上。 他想,以后每一次,他都要陪着陆时。 东溪镇偏僻,地方很小。陆时照着发来的地址,找到了一家很小的餐馆。门口铺着的红色防滑毯上,凝着油渍。写有“欢迎光临”的地垫也脏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推门进去,店老板热情道,“想吃什么?” 陆时看完菜单,点了一个卤肉饭、一个鸡蛋青菜汤。 楚喻没有多话,跟着陆时坐下。 等把饭菜吃完,老板过来结账时,陆时才问道,“请问您是不是叫赵芝芳?” 店老板就是厨师,手上有油迹,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眼尾的褶皱很深,因为冬天冷又干燥,耳朵上长着冻疮。 她问,“我就是,你找我干什么?” “问问你陆家的事情。” 赵芝芳没说话。 陆时拿出黑色钱包,将里面放着的一千块现金,全数拿出来,放到了桌上。 “能讲讲陆家的事情吗?” 赵芝芳眼睛盯着钱,态度软了不少,“就这么多?” 陆时亮了亮空了的钱夹,“就这么多。” 赵芝芳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先几步去把门关了。重新回来,她拿了张淡绿色的塑料凳坐下,“你想问什么?” 陆时不动声色,“你先随便说说。” 赵芝芳拿不准陆时到底是要问什么,只好想到什么说什么。 “我是被人介绍去陆家当保姆的,陆家保姆有好几个,做饭的做家务的,分得清楚。上一个做家务的保姆突然有事走了,我手脚利落,被熟人介绍去临时顶数…… 那家人脾气好,对我客客气气的,从来不骂人。但那家里啊,父子关系不好!我听过他们爷俩吵架,花瓶什么的砸了一地,吵得特别凶。事后我去收拾,好几次都被划了手。” 陆时手里握着茶杯,里面的茶已经冷透了,他没管,只是问,“他们吵什么?” 赵芝芳脸上露出笑,“这个我记着的!就跟电视上演的一样,那家的儿子,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可是那个姑娘,爹妈死的都早,穷地方出来的。那家的儿子鬼迷心窍,非要娶这个姑娘!家里老子不同意,吵来吵去,还是没谈下来!” 楚喻安静听着,心想,按照这个说法,是陆时的爸爸当时很喜欢江月慢,但家里不同意? “然后呢?” 赵芝芳抓了一把瓜子在手里,一边嗑一边讲,“就我听见的,都吵了好几次,有一次吵得厉害了,那家的儿子就跑了,挺久没回家,也没消息。 我听厨房做饭的碎嘴,说是人主意正得很,已经在外面把结婚手续都办了。 没多久,那家儿子又跑回来,说老婆怀孕了。我们都以为,这都怀孕了,估计会松口,孩子不得认祖归宗啊?没想到,老爷子倔得很!又砸了不少东西,最后还是没谈成。 老爷子还放话说,要断了儿子的钱,是男人,就自己养活媳妇儿孩子。” 赵芝芳聊得兴奋了,喝口茶,继续嗑瓜子,没一会儿瓜子皮就磕了一地。 “我悄悄看着,儿子不回家,老爷子跟没事人一样,心宽得很。要换成我,我儿子这么气我,我肯定饭都吃不下!后来……后来就记不清了,反正又吵过架,最后,也就半年多点儿吧,那儿子回来了,一个人,没带老婆。刚进门,就给他老子跪下了,说他不该,他错了。” 赵芝芳啧啧感叹,“我还听见那儿子说过,他喜欢的那个姑娘啊,根本就不知道陆家这摊子事,也不知道他是陆家人,反正就不是图他的钱!所以啊,真是可惜了那姑娘,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啥都不知道。当时还怀着孕呢,也不知道后面怎么样了。” 拍了怕围裙沾上的瓜子壳,赵芝芳道,“没多久吧,我就换了一家做保姆,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你还要听别的不?我能想起来的,都说给你听。” 她说完,眼睛就看着陆时手里的那一叠钱。 “不用了。” 陆时把钱递过去,“当这钱是地上捡的。” 赵芝芳知觉,哗哗把钱数了两遍,点完数,眼角的褶子更深了,“行,饭菜您吃好!” 从店门出来,冷风吹得人瑟缩。外面太阳早已被云层遮盖,天光暗淡。 楚喻跟在陆时身后,走在狭窄的街道上。 街上来往的人没几个,不少店面已经拉上了卷帘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亮起几盏,映出后面脏兮兮的锈蚀钢架。 陆时在路边的小卖部买了薄荷糖,撕开包装纸,含进嘴里。 两人沿着来路走。 楚喻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安静着,穿过荒凉的街道,到长途汽车站,买了最后一班车的票。 返程的大巴车行驶在路上,车厢里没有灯。只有道路两旁伫立的路灯,洒下橘黄的光来。 耳边声音嘈杂,凛风吹着玻璃。 楚喻侧过脸,打量陆时。 光影在他的脸上不停切换,明灭间,让人看不清他的眼里,到底是愤怒更多,还是难过更多,抑或是什么都没有。 楚喻伸手,轻轻勾住陆时的手指,最后十指相扣。 陆时的手很凉,像蘸了雪。 楚喻又握得紧了一点。 周围的人都闭着眼睛在打瞌睡,静静悄悄。 仿佛前行的车辆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依偎在一起。 颠簸间,楚喻思维跟着乱晃,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他再次转过头,看陆时。 不太理智地,楚喻忽的倾身,凑近,飞快地在陆时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蜻蜓点水一般。 座椅圈出的狭窄空间里,两个人贴合得极近。 楚喻很紧张,甚至手心都在发热。 他感觉到陆时的嘴唇很凉,明明看起来唇薄又冷淡,但却出乎意料的软。 路灯橘黄的光再次落进来,在两人身上飞掠而过。 楚喻避开陆时的眼睛,垂下眼睫,扣着手,再次凑过去,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 第65章 第六十五下 楚喻亲了两下嘴唇,陆时都没动。 难道是被自己吓到了? 楚喻正犹豫,是抓住机会多亲两下,还是见好就收,下次再接再厉。 后座的人忽然出声,好像是在接电话。 草! 楚喻吓了一跳,猛地意识到,亲什么亲,这他妈在大巴车上呢!不能冲动不能冲动,不能被美色诱惑,虽然确实很带劲儿…… 在心里念念叨叨的,楚喻准备重新坐好。 一直没动的陆时,须臾间,却抬手制住了他的动作。 气闷的车厢里,后座的人用听不懂的方言,低声讲着电话。汽车开上颠簸的老旧公路,路旁连灯柱也没有,视野里俱是漆黑。余光里,群山与两旁行道树的虚影不断后退。 楚喻的后颈被陆时的手牢牢压着,半分也不容挣扎。 “陆——” 他着急地想喊陆时的名字,却只发出了仓促的半个音节。 陆时在亲吻他的脖子。 羽绒服的衣领被拉开,陆时的呼吸喘促烫人。说是亲吻,却更像是吮咬,痛意漫开,引出接连的战栗。 手撑着粗糙的椅背,楚喻有种自己下一秒,就会被陆时咬破血管的错觉。本能地挣扎了几下,陆时的力气却极大,手像铁箍一样,纹丝不动。 楚喻放弃了,他努力放松下来,伏在陆时怀里。 一边闻着陆时身上的气味,一边在胡乱想,等明天,自己脖子上会不会出现好大一个吻痕?他要是说那是被蚊子咬的,会有人信吗? 不对,冬天没蚊子! 陆时似乎是被他的顺服安抚,唇齿的力道越来越小,直到最后,他将自己的脸埋在楚喻的颈侧,没有再动。 楚喻任他抱着,只是单纯的希望他能好受一点。 在邻市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等楚喻睡醒了,两个人才回了青川路。 还没上楼,祝知非就跟听到声响了一样过来,“陆哥,校花,圣诞快乐啊!” 楚喻见祝知非裹着羽绒服,围巾遮了小半张脸,呼出的热气把眼睛都蒙上了一层白雾的模样,心情也轻松了些,“圣诞不是昨天就过了吗?” “补上呗!” 祝知非手揣在衣服口袋里,一说话就是一阵白气,“中午石头在家里煮火锅,一起?这天气冷得,只有火锅能救得了我的命!” 楚喻转向陆时,“要不要去?” 陆时点头,“嗯,一起吧。” 干脆没上楼,两人跟着祝知非,往魏光磊家的汽修店走。 楚喻想起来,“你不是课排满了吗?今天没去上补习班?” “上了的,上到一半,老师感冒,高烧奔到了三十九,就提前下课了,缺的课时下次补回来。” 祝知非又奇怪,“说起来,是出了什么事儿吗,你们两个昨天走那么急!” “我有一点私事,拉着陆时陪我。” 一听是私事,祝知非就没有再追问,转了话题,“对了,你们喝什么饮料?石头那儿没存货了,要现买。还有醋和芝麻油,石头说家里的目测不够用,也要一起买回去……” 拎着东西,刚进到汽修店后面的院子,扑鼻而来的,就是一大股麻辣辛香的火锅味儿。 楚喻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子,觉得祝知非说得对,大冬天的,真的只有火锅能救命。 荤素菜盘已经摆好,楚喻拆了买的一次性纸杯,一人分了一个。 魏光磊脱下羽绒服扔边上,单穿着件毛衣,手掌张开烤了烤火,夸张地感慨,“这就是人生啊!” 楚喻也被火烤的有一点热,他顺手拉开拉链,也把羽绒服脱了。 刚脱下来,就听见魏光磊说了句,“卧槽!” 楚喻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忘了自己脖子上,还印着一个十分显眼的吻痕! 本来昨天他就估计着,印子肯定不会浅。 等今天起床照镜子时,楚喻才发现,哪止不会浅,明明是很深! 大概就跟贴了一片车厘子在脖子上一个视觉效果。 也不知道陆时吮咬的时候,到底用了多大的劲儿。 楚喻有点臊,“你什么都没看见!” 说着,他又把羽绒服重新穿好,领口遮住脖子。 魏光磊挤眉弄眼,“好好好,什么都没看到!”又瞄向陆时,最后自己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祝知非全程状况外,摸不着头脑,“你们在打哑谜还是对暗号?什么没看见?” 陆时见楚喻耳朵都红了,下了一盘肉片,“没什么。”又提醒祝知非,“你的鸭肠。” “草草草,要煮老了!” 祝知非被转移注意力,没再纠结到底是看什么,伸筷子赶紧捞鸭肠。 魏光磊手上有油,把罐装啤酒递给陆时,“陆哥帮个忙啊,手打滑!” 陆时接下来,手指扣进拉环,“啪”的一声打开,递回给魏光磊。 喝了一口啤酒,魏光磊想起来,“上次烈哥找你开比赛的事情,你最后不是没去吗,我原本都以为,估计要全员吃尾气了,没想到有个跟瘦猴一样的新手,拼着口气,硬是开了个第五,没让成绩太难看。” 他拎着啤酒罐,聊着天,看陆时极为习惯地帮楚喻递杯子拿水果,心里绷着的一股弦松了几分。 他陆哥从前半点不知道惜命,他和祝知非虽然是兄弟,但再是兄弟,也有距离和分寸。 现在有了楚喻,就像根绳索链子,把陆时给好好拴住了。 不说其他,至少有了在乎、牵挂的人,不会像以前那么野了。 魏光磊捏着啤酒罐,“小少爷,来,敬你。” 陆时不准他喝酒,楚喻自己也清楚自己那点儿破酒量,端了小半杯椰汁,跟魏光磊碰了碰。 楚喻还记挂着章月山和梦哥告白的事情,一回学校,就赶着要去问。结果连着跑了两个人的寝室,都扑了空。 站到陆时身后,楚喻把脑袋搁在陆时的肩膀上,跟树懒似的,没骨头一样趴着,手环住陆时,还左右晃,“啧啧啧,你知道班长和梦哥为什么不在寝室吗?一个陪女朋友上自习去了!一个陪女朋友看电影去了!” 他又有点开心,“不过这么看起来,班长梦哥的告白计划都非常顺利,他们终于不用天天啃苹果,啃完还要做记录了哈哈哈,脱离苦海!” 陆时由着他趴自己背上晃来晃去,停下笔,听他说话。 “还有还有,学委考试比上次降了一个名次,正在痛定思痛,努力刷题,黑眼圈超级重。自从李华上次讲隔壁学校的事情,我每次看着学委,都忧心忡忡。学习呢,还是要劳逸结合,对吧?” 陆时放下手里的铅笔,偏过头,问他,“想一起看电影?” 被戳破了小心思,楚喻故作惊讶,“哎呀,我隐藏得这么深,竟然还是被你看穿了!” 陆时捏着他垂在自己胸前的手,起身,“走吧。” 明明嘴角翘起的弧度压都压不住了,楚喻还要叨叨两句,“啊,这就走了?现在就去看吗?去哪个电影院啊?” 陆时耐心挨着回答,“现在就走,最近的那个电影院,二十分钟路程。” 他又加上一句,“和我男朋友去约会。” 楚喻的心思又被戳中了。 其实看电影什么的,他都不执着。他就是想跟陆时约会,像所有的情侣那样,约会,看电影。 松开挂在陆时身上的手,楚喻想去书桌捞手机,却又被陆时拉住。 “我看看。” 知道陆时要看什么,楚喻歪歪脑袋。 屈起修长的指节,陆时拉开楚喻外套的拉链,露出皮肤细白的脖颈。 “怎么样,印子淡了吗?” 楚喻努力尝试,也看不见自己的脖子。 颈侧印着的吻痕淡了不少,但依旧显眼。 仿佛烙印一般,嚣张地昭示着归属与所有权。 陆时眼里透出两分异彩,手指用力,将领口再拉开了一些,低头,重新印了一个吻在吻痕上面。 看电影的座位是楚喻选的,中间的位置。 两人坐下,视野刚刚好。 楚喻明明不吃,但还是买了小桶的爆米花应景。他总觉得,不抱一桶爆米花,就不是看电影的正确姿势! 周末的晚上,人多,座位很快被坐满。放映厅的灯光熄灭,大银幕亮了起来。 楚喻捏了一颗爆米花,喂到陆时嘴边。 陆时含进去时,嘴唇还有意无意地碰到了楚喻的指尖。 楚喻觉得痒。 明明已经亲过了,但就是手指碰碰嘴唇的事情,楚喻都觉得有点紧张,还有点隐秘的兴奋。 他在心里猜测,自己可能是还没有习惯! 对,习惯了就好! 于是接下来,楚喻时不时的,就喂陆时两粒爆米花。至于电影演的什么,他根本就没心思看。 直到手指尖被陆时衔住。 变换的光影落在陆时的脸上,楚喻将对方的神色看得分明。 故意的,故意咬着他的手指不放! 楚喻正想把手指拿出来,忽的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被舌头舔了一下。 跟被按了暂停键一样,楚喻姿势滞住,没敢动。 松开牙齿,陆时凑近来,耳语,“你好甜。” 楚喻觉得,他真的招架不住! 直到电影放完,屏幕上开始过字幕,楚喻努力回忆,也回忆不起来自己在这里坐两个小时,到底看了些什么。 电影男主角长什么样子? 没注意。 从电影院出来,时间已经有些晚了,路上行人渐少。 走了一段路,楚喻手指动了动,快于他理智的,先一步拽住了陆时的衣服。 见陆时回头,他迎上目光,嗓音干涩道,“陆时。” “嗯?” “我……我饿了。” 说完后,楚喻勉强没有心虚地别开视线—— 他什么时候会饿,陆时估计比他还清楚,现在根本就还没到时间。 陆时眸色深沉,垂眸看着楚喻,仿佛压抑着什么。 很快,楚喻的手腕被陆时牢牢握住,偏离明亮的街道,两人拐进了阴暗无人的角落里。 陆时单手松开衣领,双眼紧盯着楚喻,“肩膀?” 楚喻本就心虚,哪里会挑剔吸血的位置,连忙点头,“好。” 扣子被挨着解开,陆时拉下衣领。 楚喻攀在陆时身上,贴着肩膀,咬了下去。 鲜血溢出来,顺着喉口往下吞咽,楚喻无意识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下一秒,他脆弱的后颈被手掌扶住,楚喻被陆时的力道带着,退后了两三步,背靠到了身后的墙壁上。 夜色里,陆时肩膀上的伤口正在逐渐愈合。有两滴深红的血蜿蜒流下,衬着冷白色的皮肤,色彩秾丽又迷人。 角落之外,是来往的行人与明亮的光线。 楚喻觉得……很刺激。 他嘴里是陆时鲜血香甜的味道,甚至唇上都还沾着血。 狭窄逼仄的角落里,陆时眼神专注,他掐着楚喻的腰,将人抵在墙壁上,狠狠地亲了下去。 两人的舌尖,交缠间,俱是鲜血的味道。 陆时愈加着迷。 楚喻被亲的说不出话,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下意识地伸手推却。 陆时却一把握住他推却的手腕,牢牢压在了墙壁上。 嘴唇触碰,距离不及半寸,陆时说话只有气音,蛊惑道,“乖点儿,让我再亲一会儿。” 第66章 第六十六下 后面这十几分钟的记忆,就像蒙上了一层纱,变得模糊不清楚。 楚喻只知道自己被陆时压在拐角的粗糙墙壁上,半分挣扎不得。陆时吻他吻得很深,甚至到后面,因为缺氧,头脑发晕得厉害,舌头更是被吸得麻木,因为一直无法合上嘴唇,有涎液沿着嘴角溢出来。 他在喘息间,迷迷糊糊地想,陆时是不是要吃掉他,让两人的骨血融在一起。 等陆时撤开唇齿,楚喻先深吸了一口冬夜的冷空气,缓解大脑缺氧产生的眩晕。 他双腿发软,手也没力气,站不住。干脆松松拽着陆时的外套,放任自己贴在对方怀里,半阖着眼休息。 他在心里反复念叨,果然查资料不可信,查资料真的非常不可信! 不过,陆时到底有没有悄悄查资料? 他努力回忆,一开始的时候,两个人的牙齿确实撞在一起过,但很快,陆时就展现出了他强悍的学习天赋和纠错能力。 反正没多久,他就被亲的没办法想别的了。 这大概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差距? 楚喻又突然意识到——男朋友这么会,哪里还需要他去辛苦查资料研究? 以后他再查资料他就是傻哔! 而此时,陆时身形松散地靠墙站着,把楚喻搂在怀里,手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背。 他眉目间半丝戾气也没有,只剩下性爱后的慵懒。 只有在有人经过、探究地看过来时,陆时才会像被□□了领地的野兽一样,眼带警告。 休息了不知道多久,楚喻才哑着声音问,“要不要回去了?” 陆时手指捏了楚喻的下巴,往上抬了抬,看他含着水光的眸子,“有力气了?” 微微勾起的尾音,带起与往日全然不同的性感。 “嗯,差不多吧。” 楚喻声音发软,“陆时,不要捏我下巴,刚刚就被你捏痛了,现在还有一点疼。” 他是发现了,接吻的时候,他用手推了两下,手就被压在了墙上。等他因为呼吸不过来,想别开脑袋喘口气,陆时就紧紧捏着他的下巴继续亲,让他动都没法动。 这人亲他的时候,就像撕去了平日里伪装的那层外壳。 楚喻……很喜欢这样。 平日里,陆时内敛克制,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陆时真的想要他,非常想。 依言松开手指,陆时又低头,在楚喻下巴的位置亲了亲。 被这个动作哄好了,楚喻牵了陆时的手,轻咳两声,“走了走了,回学校回学校,回去、回去好好学习!” 第二天早上,楚喻拉着陆时一起赖床。 冬天的早晨,起床不亚于渡劫。 双手抱着陆时的腰,楚喻含混不清地说话,“再睡会儿,两分钟,再睡两分钟……”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激昂的音乐,楚喻被吓得一激灵,“什么声音?这什么声音?” “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刚……” 听清校园广播里放的到底是什么歌,楚喻双目无神,“为了让我们起床,已经用上这样的大招了吗?” 睡意被一声又一声气势雄浑的团结就是力量驱散,楚喻这才艰难起了床。 陆时叠被子,楚喻进卫生间洗漱。他照照镜子,发现脖子上的吻痕还在,隔老远就能看清楚。 楚喻再次在心里感慨,陆时咬的到底是有多狠! 想了想,又去衣柜里找了条围巾出来,裹脖子上,勉强遮一遮。 等刷完牙,楚喻想起什么,又抬着下巴看。 我日,下巴竟然还有点红! 楚喻知道自己娇气,耐不得冷又受不住热,但没想到自己的皮肤竟然能脆弱到这个地步! 行吧,今天少抬头。 楚喻和陆时到教室的时候,方子期正抱着本题集,在跟章月山倾诉“昨天做五十道选择题,竟然错了四道”这种学霸的烦恼。 没一会儿,李华拿着一根热狗肠,急匆匆地跑进来,最后叹气,“热狗肠还是冷了!我以为我跑这么快,冷风应该追不上的!” “我有办法!” 楚喻积极帮助同学,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暖宝宝,递给李华,“给你,拯救热狗肠。” 李华接下,把包装纸撕开,用暖宝宝把热狗肠裹起来,“不是,校花,真的能行?” 楚喻也不确定,“我也不知道啊,试试?” 十分钟后,李华拿起被暖宝宝严密包裹的热狗肠,沉痛道,“还是冷的。” 李华又发出了灵魂质疑,“不过校花,你书包里怎么还放着暖宝宝?” 楚喻心道,难道我会告诉你,这是我大冬天也能穿很薄很好看的秘诀所在?肯定不能啊! 但一时间,也想不出来什么靠谱的理由。楚喻和李华对视,决定面不改色,保持沉默。 恰好梦哥过来,“兄弟们!你们谁的数学作业能给我抄抄?” 李华把两张卷子找出来,递过去。 楚喻想起来,“对了,梦哥,恭喜啊!” “谢了啊兄弟!” 梦哥抓抓后脑勺,还有点不好意思,“我女朋友说了,她答应跟我在一起,是有条件的。” 楚喻好奇,“什么条件?” “就是我成绩不能下降。要是期末考成绩下降了,她就跟我分手!”梦哥一说起这个,笑容就藏都藏不住。 李华犀利,“如此浓郁的恋爱的酸臭气息!我跟你们不一样,我的心里,只有学习!” 梦哥哈哈大笑,“这难道不是学委的台词吗?” 楚喻没接话,他找了草稿纸和笔出来,悄悄在桌子下面飞快写好一句话,又隐蔽地塞进陆时手里。 等陆时把皱皱巴巴的纸打开,就看见上面写着,“我跟他们不一样,我的心里,只有陆时!” 将纸条看了几遍,陆时将边角整理平整,夹进了书里。 十二月最后一天,是学校的元旦文艺演出。 提前一天,文娱委员杨雨潺就从门口第一个人开始,发应援棒和供挥舞的小旗子。 小旗子不是常规的方形,而是挺别致的半圆形,一面印着手绘图,另一面是a班的口号。 “你们是世间绝色。” 楚喻念完,“我觉得,其实‘a班a班,非同一般’什么的,也挺好的。” 章月山拿旗子遮着嘴,小声说话,“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口号很羞耻?对不对!我从知道这个口号开始,就在想办法!我们可以这样,等我们班上台表演的时候,就快速摇旗子,摇的只剩下残影!这样别人就看不清旗子上面,到底写的什么字了!” 楚喻一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看章月山一脸“快夸我”的表情,“嗯,这主意不错!” 东西发完,确定人手一份,杨雨潺站在讲台上,“应援棒有多的,但小旗子一个人只有一份,大家稳着点儿,别把东西扯坏了。另外,晚自习,班上要表演节目的同学,都到大礼堂彩排。演出服太薄,记得带厚衣服……” 等到了晚自习,班里座位就空了差不多十几个。 应援棒和小旗子都在手里,大家都有了点儿实感,一时间,根本没人静得下心好好上自习。 楚喻仔细听了会儿,得了一耳朵的八卦。 比如这次主持人一共有四个,男主持人a和女主持人a高一就在一起了,谈恋爱谈的全校都知道。没想到高二刚开学,就火速分手,据说感情破裂的原因,就是男主持b插足。 又比如去年元旦晚会,有个男生抱着吉他上台唱了一首歌,第二天,学校贴吧里就起了高楼。借此机会,这个男生在单身十六年后,终于找到了女朋友,不再是单身狗。 还有人说,圣诞节前两天,学校贴吧里惊现一个神贴,是分析陆时恋情的。因为陆时在拒绝一个女生送的苹果时,给出的理由是有喜欢的人了。 经过多方推断,陆时确实谈恋爱了。至于对象是谁,还有待观察和考证。 听到这儿,楚喻用手肘碰了碰自己的同桌,眼里藏着狡黠,故意道,“你谈恋爱了啊?我怎么不知道?和谁呀?” 他这句话刚说完,教室里突然就黑了下来。 与此同时,整栋教学楼,无数人齐齐发出吼声和惊呼。 章月山反应快,站起来道,“同学们不要慌,估计是停电了,大家坐在座位上不要乱动!” 梦哥很兴奋,“停电了是不是就可以不用上晚自习了?” 老叶之前去了办公室批作业,突然停电,他问清情况,回到班里,“同学们,是线路出了问题,这一片都停电了,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已经开始准备抢修了,估计半个小时左右就能来电。安全起见,所有人都待在原位,不要乱走……” 室内室外一点光亮都没有,楚喻怕黑,又脑补了不少恐怖画面,把自己吓得不行,赶紧往陆时旁边蹭。 没一会儿,有唱歌的声音传来,此起彼伏的,估计是好几个班开始唱歌了。 方子期隔着老远问章月山,“班长,他们唱歌,我们要不要一起来背个课文?比如《蜀道难》什么的,从气势上压倒他们!” 章月山觉得方子期说的很有道理,答应了。他起了个头,大家一起背。 楚喻不准备加入,他趴在课桌上,在想自己干点什么好。 黑漆漆的,半个影子也看不见。忽的,楚喻突然察觉到有人凑近,气息不能再熟悉。 他小声喊,“陆时?” 尾音还没落,微凉的薄唇就覆了上来。 黑暗里,楚喻眼睛微微睁大。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 教室中,背诵声化为了背景音,再听不真切。 直到陆时衔住他的舌尖,楚喻才反应过来—— 我这是在教室里,跟陆时接吻? 虽然教室里依然是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但这种感觉……过于危险和刺激。 明明是普通的亲吻,楚喻却觉得,自己有点把持不住! 陆时的手搭在楚喻的后腰,沿着脊骨往上,最后停在后颈,轻轻□□。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时才退开些许,哑声问,“现在知道,我在和谁谈恋爱了吗?” 第67章 第六十七下 当晚回去,楚喻就做了内容十分丰富的梦。 梦里是白天,空无一人的教室里,黑板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板书,窗帘被风吹动,他和陆时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接吻。 他很紧张,门外不间断地有人经过,他分神,努力辨别声音,经过门口的大概有教导主任、老叶,甚至还有梦哥和章月山。 更紧张了,楚喻总觉得,下一秒,这些人就会推开教室门走进来。 但陆时却搂着他的腰,一点松手的意思都没有。 门锁的响动声传来,楚喻心里的弦陡然绷紧,开始挣扎起来。 “楚喻?” 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陆时的脸,楚喻才反应过来,做梦了。 后腰的位置,陆时的手臂搂着他,两个人贴得很近。 楚喻声带干涩,“我、我做梦了。” 有点难受,楚喻悄悄动了动,在心里祈祷陆时别发现。 但祈祷没作用。 陆时半阖着眼,用自己的鼻尖,蹭过楚喻挺翘的鼻尖,“做了什么梦,反应这么大?” 因为是半夜被吵醒,陆时的嗓音哑意很重,又低,尾音短促,却仿佛树枝撩过水面,留下久久散不掉的波纹。 楚喻想,自己做这种梦,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陆时这样的,谁特么招架得住啊! “我梦见我们在教室里接吻。” 楚喻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有很多人从门口经过,我很紧张。” 有点热,楚喻在陆时的唇角,飞快地碰了一下,不自主地轻声喊,“哥哥。” 陆时轻轻拍着楚喻后腰的手一顿,“嗯?” “哥哥,你亲亲我。” 乍然间,陆时的眸色变得深沉,他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楚喻没太听清。 直到陆时在他唇间吮咬,楚喻才隐约分辨出,陆时刚刚说的,好像是,要命? 第二天,从早自习开始,全班都很浮躁。 英语老师原本想讲新内容,最后改成了练听力。老叶更直接,“知道你们的心,早飞到大礼堂去了,哪儿有心思听我这个糟老头子啰嗦?自习自习,抓紧时间把作业做完,元旦假期就能撒疯玩儿了!” 说完,他在椅子坐下,拧开保温杯,一脸享受地慢慢喝胖大海枸杞茶。 章月山转过身,小声问楚喻,“一会儿看完晚会,不是就能走了吗,我准备带我女朋友去看电影。” 他说起“女朋友”三个字,还不太好意思,又问,“我想带她看最新上映的那部大片续集,上次你不是才看过吗,好不好看?” 楚喻觉得这道题超纲了。 他虽然在电影院坐足了两个小时,但真的不知道到底演了些什么啊。 用手肘碰了碰陆时,“陆时,上次我们看的电影,好看吗?” 陆时给出答案,“不知道。” 陆时也没看? 楚喻没来得及细想,随意找了个理由,“我们都打瞌睡去了,没太注意到底演了些什么。” 章月山一想,两个人都打瞌睡去了,那电影肯定不好看。 “行,那我换一部,再研究研究影评!” 天色暗下来,校内广播先激情放了一段交响乐版本的《团结就是力量》,震的人耳朵发麻后,教导主任的声音才出现。 “同学们,现在我们按照班级顺序,依次前往大礼堂,参加元旦文艺汇演,请同学们务必遵守秩序……” 楼上楼下都是“咚咚咚”的震动声,李华注视着墙壁上挂着的喇叭,“破案了,教导主任最近变了口味,偏爱热血铿锵的音乐。” 大家想起学校天还没亮,就开始播的起床铃声,都表示深有同感。 嘉宁私立的大礼堂是真的非常大,装修也很在线,堪称金碧辉煌,反正从里到外透出两个字——有钱。 楚喻每次走进去,都有种自己的眼睛会被闪瞎的错觉。 因为是按照年级班级来的,楚喻他们是高二年级最先入场的班,后面高三的估计都还在教室里。 人多,入场速度就慢,楚喻已经预见,估计得小半个小时才能完。 舞台的大屏幕上,正循环播放嘉宁私立的校歌。大礼堂里吵吵嚷嚷,几个老师试图维持秩序,半点效果也没有,最后干脆放弃。 学生们都很兴奋。 其实不拘于是什么活动,只要不用坐在教室里上课写卷子做作业,能瞎玩儿瞎开心的,大家都会十分亢奋。 梦哥左右张望,终于找到了她女朋友坐的位置,一脸幸福地道,“不就是在座位上傻等半个小时吗,爸爸我受得了这个委屈!” 李华掏出手机,拉人,“朋友们,来一局?” 楚喻以为是打游戏,心想自己正好挺久没碰了,还有点牵挂,连忙应声,“来来来,我加入!” 等攒够了五个人,李华手机一翻,“来吧,我开房间!” 看清屏幕画面,梦哥爆了句粗口,“草啊,为什么是五子棋?” “大道至简,大巧若拙,五子棋,便是浓缩的精华、棋艺的精髓!” 李华催促,“你们可是亲口说的要参加啊,不准反悔!” 梦哥抓抓后脑勺,“行吧行吧,五子棋就五子棋,反正都是打发时间,玩什么都是玩。” 下好软件,李华拉房间,楚喻自告奋勇,第一个上场。 章月山担心,“校花,你会下吗?李华最近在寝室,天天练,应该挺厉害的。” 楚喻实话实说,“不太会,我就只知道五个子连线这个规则。” 他又抓起旁边坐着的陆时的手,骄傲,“但我有秘密武器!” 梦哥哈哈大笑,“卧槽,校花你这是作弊!你这简直是核弹级别的秘密武器!” 章月山也被逗笑了,“哪里是秘密武器,明明是玄幻小说里那种,主角随身携带的老爷爷!” 楚喻假装挽袖子,“来来来,今天我就要打得我前桌落花流水!” 放完话,楚喻又往后靠,小声又期待地问陆时,“能落花流水吗?” 陆时的手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轻轻拍了拍楚喻的后腰,“嗯,能。” 楚喻就是一标准臭棋篓子,但听完这句话,他生出了自己抬抬手就能碾压全场的冲天豪气,“来战!” 开局,楚喻选白子,然后十分随意地落了第一枚棋子。 陆时没说话,楚喻就开心地想怎么下就怎么下,直到连着被李华吃了不少子,陆时才开口,“落这里。” 楚喻想也没想,直接按照陆时说的下了。 一来一回,梦哥看着棋面,“我怎么没看懂陆神到底是要干嘛?” 章月山被李华熏陶了一段时间,能看懂一点,“陆神是‘一子双禁’。拿白子的一方,利用禁手规则,通过一步棋,使得黑棋的那一方陷入两个禁手点的困境。这种情况下,李华就没办法两边防守了。” “楚喻同学真的臭棋篓子。陆时同学在半壁江山都丢了的情况下,眼看着马上就能把局势掰回来了,李华同学务必小心啊!” “原来是这样!” 梦哥突然回神,“老叶?不是,叶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老叶拎着保温杯,悠悠闲闲,“就允许你们过节,不准老师一起快乐?” 梦哥十分害怕老叶拉着他聊一个半小时的天,连忙道,“当然不是!我绝对没这个意思!” 很快,棋局结束,李华感慨,“我就快要参透陆神的路数了,结果校花又瞎下几手臭棋!校花,我合理怀疑你是在故意干扰我的思路!” 楚喻极为嚣张地抬抬下巴,“你猜!” 方子期早在旁边看的激动,“下一局我来我来!” 这时,陆时的手机响起了提示音。 对这声音记忆深刻,楚喻连忙道,“你们玩儿,我跟陆时趁着节目还没开始,去一趟卫生间!” 话是这么说,但两人根本没往卫生间去。 避开喧闹,楚喻熟门熟路地从大礼堂后门出去了。 兜头就是一阵冷风灌过来,楚喻缩缩脖子,赶紧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站着。 陆时拿出手机,分了一个耳机给楚喻。 摸摸衣服口袋,发现今天带的暖宝宝用完了,楚喻干脆把手伸进了陆时口袋里,揣一起。 周围是呼呼的冷风,耳机里传来的,是方薇云的声音。 方薇云情绪又有些失控。 “孙医生,那个贱人!那个贱人必须得死!” 听见这句,楚喻心头一凛,下意识地看了眼陆时。见陆时垂着眼睫,神色没有半分波动,才安静地继续听下去。 “你知道吗,她怀孕了,呵,怀孕了!” 方薇云的嗓音很奇怪,很轻,但又狠狠压着恨意与疯狂,让人听在耳里,总觉得悚然。 孙医生明显已经非常习惯方薇云情绪的起伏不定,十分平稳地问,“陆夫人,出了什么事?伊蕊丝怀孕了?” 方薇云冷笑,随后道,“除了她还有谁?我就说,她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原来是把男人捏在手里,哄得团团转!你知道吗,为什么我只有一个儿子?因为陆绍褚十七年前,就去做了结扎手术!他宁愿去结扎!他也不想跟我生一个孩子!” 楚喻被这个消息惊了惊。 他尝试去理清楚。 十七年前,应该就是陆时才出生不久。陆绍褚为什么会去做结扎?如果说他是因为爱江月慢、非江月慢不可,楚喻觉得,这说法根本立不住。 排除掉这个推测,那就有可能是,陆绍褚因为方薇云杀了人的事情,心生厌恶,不想跟方薇云生下孩子。但因为某些原因或限制,比如必须对外界做出夫妻和睦的模样,又不能离婚什么的,所以干脆直接做了手术。 陆时也说过,陆绍褚经常换情人,从来就没担心过,会不会有私生子出现的问题。 明显孙医生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你确定伊蕊丝怀的,确实是你丈夫的孩子?” “确定,伊蕊丝那个贱人亲口告诉我,陆绍褚为了她,又做了一次手术,就为了跟她生一个孩子!” 方薇云不知道是想起来什么,语气变得更加神经质,“陆绍褚那个人,脑子里整天都是些情情爱爱!他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为了什么所谓的爱情,他——” 意识到自己会说出不该说的事情,方薇云止住话,又道,“伊蕊丝说的肯定是真的,肯定是!怎么办,怎么办,她该死!她该死!” 楚喻猛地屏住呼吸,果然,下一秒,他听见方薇云嗓音尖利地说道,“她就该跟那个女人一样,死在河底,当桥下的女鬼,永远不能投胎!” 蓦地,衣服口袋里,楚喻的手指被陆时骤然握紧。 楚喻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 他回忆,方薇云说的,九成九就是江月慢。 河底,桥下。 这应该是指,江月慢是在一个下大雨的夜里,被杀之后,扔在了桥下。或者是在一座桥的下面,被淹死在河里。 但方薇云说的,永远不能投胎又是什么意思? 耳机里的通话还在继续。 方薇云没有克制住怨毒的情绪,但她反应很快,立刻毫无痕迹地补救道,“伊蕊丝这个贱人,会遭报应!程家养在外面的情人,平白无故的,就从桥上连人带车翻了下去!你看,这是会遭报应的!” 孙医生十分有经验地开始安抚方薇云的情绪。 许久后,电话挂断,楚喻摘下了耳机。 他看着陆时,没有说话。 是陆时先开口。 “伊蕊丝没有怀孕,陆绍褚也没有接受手术。” 楚喻猜测,“是你让伊蕊丝这么说的?” “差不多。” 陆时揉捏着楚喻的手指,嗓音仿佛沾了冬夜的冷霜,“她目的很强,也很聪明,知道怎么精准地击中方薇云的弱点。方薇云又跟陆绍褚闹过一次,陆绍褚越来越少回去了。” 楚喻听明白了。 方薇云现在应该惶惶不可终日,恐惧于自己“陆夫人”的身份会被取代、夺走。越是恐惧,越是害怕,就越是无法理智思考,越容易暴露秘密。 陆时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他就像是隐在暗处的捕猎者,极具耐心。 任由陆时把玩他的手指,楚喻又忍不住道,“可是,我是说假如。” 他抿抿唇,艰难道,“假如说,我们、我们用尽所有办法,也找不到证据怎么办?” 如果江月慢是被方薇云溺死在水里,那在十几年后的今天,很有可能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血腥味被尘土掩埋、被河流雨水冲散,留不下半寸的痕迹。 夜色里,陆时的眼神,仿佛打磨光亮的黑曜石。 他的手指,轻柔地理了理楚喻被吹乱的头发,很认真。 “我想过。还想过,一切的一切,甚至都可能只是我的臆想。但我无法容忍,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她的骸骨沉在冰冷的河底,被泥沙覆盖。我却明亮光鲜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心无阴翳。” 有音乐声从大礼堂里飘荡出来,丝丝缕缕,听不分明。 沉默数秒,楚喻在风里仰起脸,亲了亲陆时的眼尾。又抓紧陆时的手,“走吧陆哥,里面晚会已经开始了。” 拉着人走了两步,楚喻转过身,无数话语到了嘴边,几次回转,最终未能成句。 最后,楚喻朝陆时笑道,“明年一切都会更好的!” 第68章 第六十八下 新年第一天,楚喻难得起了个大早。 他盘腿坐在床上,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又去推陆时,“陆哥,起床了起床了,据说每年的第一天睡了懒觉,那这一整年的每一天,都会睡懒觉的!你不想天天晚起迟到吧?起床起床!” 推了没两下,手腕突然被握住下拉,楚喻一个不稳,就倒在了床上。 陆时把人搂进怀里,亲了亲额头,眉间带点儿躁意,顺着楚喻的话,“陪你陆哥再睡会儿。” 说完,被子一扯,就把人盖住了。 楚喻意志坚韧,继续念,“虽然被窝好温暖,但还是起床吧!我们去吃个早饭,我看漫画你刷题,新年第一天——” “楚喻。” 陆时半阖着眼皮,有些不耐。 楚喻停下话,还有些期待地想,陆时难道要朝他发火了吗?或者在床上打一架? 这么一想,还有一点带劲儿! 没想到下一秒,陆时就亲了过来。 嘴唇贴着嘴唇,很软。 好一会儿,确定楚喻安静了,陆时重新把人搂好,“乖点儿,睡觉。” 楚喻被亲的有些发飘,神思不属地就答应了,“好、好。” 于是新年第一天的上午,是两个人一起赖床度过的。 睡了个舒舒服服的回笼觉,楚喻还没完全清醒,听见敲门声,他直把脑袋往陆时怀里埋,“好吵啊……” 嘀咕完,发觉陆时起身下了床,去开门。 门一打开,魏光磊和祝知非就齐齐冲进门里,又赶紧把门锁上。 “卧槽啊,这天气是又降了几度,冷成狗!防寒全靠意志力,我意志力快抵不住了!” 陆时昨晚凌晨才睡,被吵醒了表情还有些冷,“什么事?” 祝知非冷得跺脚,“陆哥你睡忘啦?不是说好了石头比赛,我们要去给他加油的吗?” 楚喻从卧室里吼了一声,“我没忘!下午一点半开始比赛!” 魏光磊乐了,“小少爷够兄弟!” 先去汤锅店吃了午饭,四个人掉头去了青川路附近最大的一家电玩城。 老板在电玩城的大门口,挂了一条大红色横幅,十分喜庆,上书“第三届抓娃娃大奖赛”九个大字。 门口还立了一块牌子,写的内容十分官方,什么庆祝元旦佳节,感谢广大群众的支持,总结起来,就是全场八八折。 魏光磊脸上留了疤,皮肤黝黑,寸头,看起来很不好惹。不说话不笑的时候,众人都觉得他是哪里来的大佬,纷纷让路。 穿过人群,魏光磊把十块钱报名费“啪”地拍到桌面上,“我要报名这个比赛!” 老板目光从魏光磊脸上的疤扫过,连忙道,“好!当然可以!您、您请!” 楚喻和陆时、祝知非站在外围,张望里面的情况。 祝知非扶扶眼镜,“我看着石头,怎么总觉得他浑身弥漫着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他这肯定能拿第一吧?” 说着,又指指排在魏光磊后面等报名的参赛选手,“后面那几个,最大的没超过初中,最小的铁定在上小学,这要是输了,每个去汽修店里的,都能把石头拉出来嘲一遍!至于我,能笑他二十年!” “应该能拿第一。” 楚喻又犹豫,“说是这么说,但我怎么总有点儿……不太好的预感?” 一点半,比赛开始,魏光磊挽好衣袖,站到娃娃机前,还稳稳半扎了个马步。 老板戏多,拿着话筒开始解说。 “现在,我们的一号选手,已经一马当先,英勇无畏地率先握住了操纵杆!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一刻!这是多么令人陶醉的一刻!这就是竞技的魅力所在!……” 楚喻听了会儿,“我觉得这个老板,应该去解说电竞比赛!” 祝知非也被老板的声势惊到了,“哈哈哈对!夹娃娃机撑不住这么激昂澎湃的解说!” 比赛一共进行了二十分钟,魏光磊夹到了四个娃娃,遗憾惨败。 “……看我们的一号选手,站在娃娃机面前,背影凄凉!这一次的失败不要紧,让我们泪洒赛场,明年再来!” “滚你妈的明年再来。” 魏光磊低声嘀咕,又松开摇杆,看着自己夹出来的四个公仔——每一个公仔的大眼睛里,仿佛都带着对自己的鄙视。 偏头看向站在自己旁边的第一名——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小学生。 “你读几年级?” 小学生有点害怕,咽咽唾沫,回答,“四年级。” 魏光磊伸手,拍了拍小学生的肩膀,“四年级,要好好在学校读书,多做做家庭作业、上上补习班,知道吗?” 从电玩城出来,祝知非率先来了一个哈哈大笑。楚喻也没忍住,拽着陆时的手笑得要岔气。 “我草啊,那个老板还以为你要一拳一个小朋友,赶紧给了你四个娃娃,安抚大佬输了比赛的怒气,把你请走哈哈哈!” 楚喻等祝知非说完,也学着魏光磊的语气,“小学生,就该好好学习,来参加比赛抢我的第一干嘛?!” 魏光磊瞪眼,“笑笑笑,一人一个娃娃还不够堵你们的嘴了?” 祝知非手搭到魏光磊肩上,“行行行,不笑!石头耻败于三年级小学生手下,要不要开罐啤酒抒发一下未酬的壮志?” “四年级!谁他妈三年级!” 魏光磊抖开祝知非的手,看向一只手拎着娃娃,一只手拉着楚喻的陆时,“陆哥,喝吗?” “嗯,喝。”陆时又加了句,“不要难过,明年再来。” 楚喻补刀,“石头可以苦练技术,争取明年打败五年级的小学生!” “还是不是兄弟了?” 魏光磊又做了一个刀插胸口的动作,“陆哥,你还管不管了?” 陆时:“不管,随他开心。” 魏光磊:“……” 去相熟的店里,买了几罐啤酒,四个人一起去了青川河边。 河边风大,祝知非抖抖索索,“我日啊,石头你他妈不就输了个夹娃娃比赛吗,犯得着想不开来跳河自尽吗?” 魏光磊抬脚踹向祝知非的小腿,唬的祝知非连忙往旁边躲,一边嚷,“除了跳河,我找不出任何别的,能让你带着我们来这河边、冻得跟鹌鹑一样的理由!” 楚喻手直接插进陆时衣服口袋里取暖,“还有还有,石头是想要泪洒青川河!” 被风吹得透心凉,魏光磊也有点后悔来河边了,但祖训——来都来了。 他十分坚定地拉着人,在河边坐了一排,又从塑料袋里,把啤酒拿出来分了。 大家都纯生,就楚喻分到了一罐菠萝啤。 他也不挑,菠萝啤就菠萝啤,好歹带了一个啤字。 魏光磊在哔哔前几天汽修店里遇见的奇葩客人,又得意于自己学会了一项新的汽修技术。 祝知非跟着一起啧啧称奇,又突然想起一道题,赶紧问陆时。 听陆时条分缕析地给祝知非讲题,楚喻抱着娃娃,望向江面,忍不住笑起来。 他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元旦节一过,时间莫名地就比之前过得快了。 随着各科试卷一张一张地堆叠,仿佛只眨了几下眼的功夫,就到了期末考。 考试的前一天,梦哥发出邀请,“外面美食一条街的那家香榭丽舍,出了一百五的套餐,要不要中午就去那里吃?交个好运!” 楚喻没懂,“为什么吃了就能交好运?” “校花,你看啊,一份套餐一百五,吃完离满分更进一步!你再琢磨琢磨,是不是特有道理!” 楚喻觉得,这些都是迷信!但他还是屈服在众人的美好愿景之下,跟着一起去了。 下午上完这学期最后一节课,班里开始折腾桌椅。桌脚和地面摩擦的声音,磨得人耳朵难受。 楚喻坐最后一排,搬桌子椅子不要太方便。 他蹲在地上,从桌肚里往外翻东西,然后发现,每学期都会发生的离奇事件果然又重现了。 他的笔明明有一把,现在一共只找到了一个笔盖。至于橡皮擦什么的,早八百年就找不见踪影了。 见陆时课桌上摆着几支笔,楚喻伸手捞了一支,在手上转了一圈,“征用了啊!不会不给吧?” 陆时垂眼看他,忽然凑近,语气慢悠悠地说了句,“人都是你的了。” 楚喻最怕什么? 最怕的,就是陆时偶尔地来这么一下。话说得都挺正常,半点不马蚤气。但就是会把楚喻的心尖挠的痒得不行。 晚上洗完澡,楚喻裹着软绒的睡衣,手搭陆时膝盖上,等陆时给他剪指甲。 台灯不够亮,怕剪疼楚喻,陆时起身,把顶灯开了。 指甲刀是楚喻的,糖果色,上面还有滴胶装饰。 陆时捏着指甲刀的手指线条利落又分明,很好看。 楚喻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最后没忍住,低头亲了亲陆时的手背,以及凸起的圆润骨节。亲完,还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重新坐好。 “对了,我想起来,我才觉醒吸血这个毛病的时候,指甲和头发长得飞快!那时候,指甲天天剪,一天不剪,就跟小怪兽的爪子一样。头发也是,估计一周不剪,长发能及腰!” 楚喻手撑着下巴,“不过没过多久,就又恢复正常了,让我觉得自己就跟植物一样,在飞速发育期,发育好了,就停了。” 陆时帮楚喻剪指甲一向很专注,等剪完食指的指甲后,才开口说话,“是不是很害怕?” “嗯,开始没注意,后来很害怕。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后来你跟我说,让我别怕之后,我就真的不怕了。” 可能无法用准确的话形容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楚喻估计,就算是很久很久以后,他也会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晚上,陆时坐到他旁边,告诉他,别怕。 心里突然涌起冲动,楚喻抽开手指,直接往陆时身上扑。力道有点没控制住,连带陆时坐着的椅子,都被推得后移了好几寸。 陆时把人抱稳,扔开手里的指甲刀,还没来得及说话,楚喻就对准他的嘴唇,咬了上去。 动作又凶又猛,跟受了刺激的小猫一样。 陆时被亲的嘴唇发疼,唇角溢出笑来,“这么急?” 楚喻没心思答话。 他发现,接吻真的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之一。 很多心情没办法用语言准确表示,很多情感没办法清晰表达。 但是亲吻可以。 他真的好喜欢这个人。 楚喻亲吻的力道又重了不少,陆时纵容他,随他怎么亲。 没过多久,楚喻吮着陆时的嘴唇,反倒把自己弄得全身发软。 这时,陆时手托着他的屁股,直接把他抱了起来。 楚喻吓了一跳,连忙攀在陆时身上,“陆时你干什么?” 陆时抱着人,几步到了门口,“关灯。” 楚喻没明白,但还是听话地把灯关上了。 视野陷入黑暗,眼睛还没适应,什么也看不见。 毫无预兆的,楚喻被抵在了门上。 陆时的呼吸侵袭靠近,甚至故意含住他的耳垂,“这样是不是更刺激?” 门外就是走廊,陆时住这层楼的倒数第二间,门外应该不会有人经过,但楚喻还是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陆时——” 就在这时,隔壁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随后是梦哥的声音,“校花,在吗?” 楚喻脊背一僵。 陆时却极喜欢他的反应,沿着楚喻的颈侧,缓慢亲吻,最后停在了唇角。 外面,梦哥还在敲隔壁的门,发现没反应,嘀咕,“校花这么晚难道出去散步去了?” 很快,楚喻背靠着的门板,传来震动和声响——梦哥在敲门。 “陆神在吗?” 手指下意识地用力,楚喻紧紧攀住陆时的背,甚至屏住呼吸,就怕门外的人听见了自己的细微动静。 陆时舔吻着楚喻的唇角,用气音问,“喜欢吗?” 门板震动,一下一下的敲门声像是落在耳膜上,楚喻却觉得好热,甚至因为紧张和激动,指尖都在颤。 他极小声地回答,“喜……喜欢。” 陆时尚不满意,又问,“想我吻你吗?” 他在唇角撩拨,却半点没有下一步动作。 楚喻觉得自己要疯了,他眼尾湿润,“……要。” 想起那一晚楚喻喊出的称呼,陆时眸色深黑,“叫声哥哥,就好好吻你,好不好。” 担心自己的声音被门外的人听见,但又想要陆时的亲吻,楚喻极力压着嗓音,颤颤叫道,“哥哥,快亲我。” 第69章 第六十九下 陆时吻过楚喻的嘴唇,却也只限于嘴唇的触碰。 楚喻觉得不够,用气音含糊着喊,“陆时——” “爱我吗?” 知道陆时想问的是什么,楚喻压着嗓音,急促回道,“爱你,只爱你,只爱你一个人……” 这个回答,仿佛戳中了陆时心中隐秘的兴奋点,他骤然突破楚喻的齿关,深深吻了下去。 痴迷于这种带有强烈侵入欲和占有欲的吻,楚喻环住陆时的脖子,扬起下巴,将颈侧线条绷直,迎合他的亲吻。 “咚”,楚喻的手肘轻轻撞在了背后的门板上。 敲门声刚停,梦哥肯定还没走。 楚喻心里一急,果然,隔着薄薄的门板,他听见梦哥纳闷地自言自语,“刚刚门好像是响了一下?” 过了两秒,敲门声重新响起来,“陆神,在里面吗?在吗在吗?” 门板震动,楚喻心跳一声比一声快。 陆时却缓下动作,在楚喻耳垂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意有所指,“小坏蛋,喜欢刺激的?” 楚喻想反驳说我没有。 但他也说不清,刚刚手肘撞门板的那一下,他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不想面对这个羞耻的问题,楚喻选择手指插进陆时的头发里,将人往下压,继续亲吻。 门外,梦哥看着关得紧紧的门,以及半丝光也没透出来的门缝,摸摸下巴,“难道是刚刚幻听了?” 说完,又打量了寝室门好几眼,才走了。 第二天,楚喻跟陆时下楼,刚走到楼梯口,就碰见了一脸苍白的梦哥。 楚喻惊讶,“一晚上的事情,梦哥你怎么就像、就像——” “就像惨遭女妖精蹂躏了八百次,双目无神,面色苍白。”李华十分精准地补上了楚喻没说完的话。 “对对对!”楚喻连连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他又打量梦哥,“所以这到底怎么了?梦哥病了?” “什么女妖精,我是清白的!真的!” 梦哥试图一拳砸在墙面上,展现自己的气愤。没想到真把这动作做出来,却仿佛是在抚摸墙皮。 他悻悻撤回手,当什么都没发生,诉苦,“我前几天在网上下单,买了个好东西,可以在寝室偷偷摸摸煮火锅!” “然后呢?” “说干就干,我买了菜,还有火锅底料,昨晚我还特意上楼来叫你和陆神,不过你们竟然都没在,就这么遗憾地错过了在寝室聚众吃火锅的机会。” 梦哥还特别深沉地来了一句,“我们吃的不是火锅,是青春啊!” 想起昨晚梦哥来敲门时,自己正被陆时压在门后面亲,楚喻有点不自在。他绷住表情,“然后呢,吃火锅拉肚子了吗?” 梦哥别开脑袋,突然就不说话了。 李华转了转手里的笔,“我和班长、学委都没拉。” 梦哥继续一脸沉默。 “我们吃完火锅后,就散了,各自回寝室复习。学委熬夜背知识点,亲眼目睹梦哥睡到半夜,突然想起还有一份肥牛没吃完,实在难耐,遂下床开火,烫肥牛。但手机手电筒的光线不好,烫的肥牛没有熟——” “梦哥吃了,就拉肚子了?” “对,一整晚。” 梦哥咳嗽两声,清嗓子,“我其实是想用自己的故事,告诉同学们,不开灯烫火锅,真的要不得!” 楚喻被逗笑,从宿舍楼大门走出来,他用手肘轻轻撞了撞梦哥,“那你牺牲真是巨大!” 梦哥反应巨大,手扶住灯柱,“别别别,不要碰我,我此刻弱不禁风。” “罗嘉轩!” 楚喻都还没反应过来,罗嘉轩是谁,就看见梦哥一秒站直,半点不见刚刚的虚弱无力。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跑过来,站到梦哥面前,“罗嘉轩,我刚去食堂买了包子,我吃不完,你要不要吃?” 说着,把手里拎着的袋子往前递了递。 楚喻看了眼logo,发现,应该是梦哥最喜欢的那家。 梦哥嘴角都快咧成抛物线了,连声道,“要吃!十个二十个我都能替你解决!” 等梦哥带着女朋友走远,李华唏嘘,“这,就是爱情!” 考试连着考了三天,战线拉得很长,不管是监考的老师,还是做题的学生,都被弄得又疲又累。 最后一门是英语。 楚喻的考室排序靠后,他刚在位置坐下,就听见后面有人在聊天。 “上次你英语考了多少?” “79。” “草啊,还差十一分就能及格了!牛批!哥们,一会儿考试,能给我飞个答案吗?要是被抓了,我绝对不会把友军供出来!” 至于他前面的那个兄弟,从坐下开始,就趴课桌上睡觉。放听力时突然诈尸一样醒过来,奋笔疾书,五分钟就把整张卷子的答案填完了。 楚喻目睹全程,默默在心里感慨了一句,牛批! 写完作文,楚喻搁笔,一看时间,发现竟然还有一个小时。重点是不能提前交卷,只能坐着等铃响。 等待的时间分外漫长,楚喻下巴一点一点地,都迷迷糊糊地快睡过去了,才终于等来了铃声。 慢吞吞地收拾准考证和笔,忽然察觉到什么,楚喻一回头,就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陆时已经等在门口。 明明大家都穿一样的校服,但陆时就是比别人穿得好看。也不知道是不是神情太冷淡的原因,不少人经过陆时旁边时,都往外拐了两步,尽量避开了走。 楚喻把东西抓手里,几步到陆时旁边,“走了走了,终于考完了!” 陆时眸色温和下来,“睡了多久?” 楚喻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睡觉了?” “这里。”微凉的指尖从楚喻的眼角滑过去,陆时回答,“这里,睡出印子了。” 考完试,全校气氛就跟过年一样,反正距离出成绩还有好几天,此时不嗨皮更待何时。 楚喻跟陆时走到楼下时,还看见有人从三楼往下扔笔记本,以及撕碎了的卷子,跟下雪一样。 没一会儿,不知道从哪儿过来的清洁大妈拎着扫帚,几个大步就冲上了楼。 周围都是大声的哄笑,还有不少人拿手机出来拍视频,手机在包里响了好一会儿楚喻才听见,他接通,“兰姨,你们到了?” 兰姨的声音很温和,“嗯,已经收拾好了,小少爷直接出来就行。” 等挂断电话,楚喻握着手机,犹豫两秒,“那个……兰姨他们过来了。” “嗯。” 楚喻提前跟陆时说过,考完试得先回一趟家,把宿舍的东西搬回去,第二天再去青川路找他。 明明二十四小时不到,但莫名的,楚喻就是生出了不舍的感觉。 很舍不得。 这么长一段时间,他跟陆时,几乎从早到晚都黏在一起,他已经完全习惯了,余光里,总会有这么一个人在的感觉。 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矫情了,楚喻努力笑道,“等我啊,明天就过来找你了!” 陆时点点下巴,“注意安全。” “好,你也是!” 楚喻转身准备走,刚迈开步子,陆时的手就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但只握了几秒,又松开了。 楚喻忍不住笑起来——原来不只是他一个人舍不得。 拎着一支笔,楚喻从校门口出去。 和开学的情况差不多,嘉宁私立外面的一整条街,汽车博览会一样,停满了车。楚喻家里的黑色劳斯莱斯很显眼,他刚走近,陈叔就下车,替他拉开了后门。 “楚喻!” 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楚喻转过头,就看见杨雨潺站在一辆白色宾利前面,朝他挥手,“我又发了一份计划书在你邮箱,看完记得给我回话!” 楚喻比了个手势,说完“下学期”见,坐进了车里。 陈叔把着方向盘,顺着车流缓慢往外开,又笑道,“那是女朋友?” “怎么可能!班里同学,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合作伙伴?” 之前杨雨潺递过来的计划书,楚喻研究了几天,觉得挺不错的。不过他对自己的水平从来都门清,不敢一锤子定下,又专门把计划书发给他哥楚暄看了。等他哥也说不错,他才联系杨雨潺,确定要入伙。 兰姨也是一脸笑容,“真的不是女朋友?” “真不是!” 楚喻努力解释,“就是一起投资项目赚钱的小伙伴,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这句话说出来,楚喻耳朵烧得慌。他难为情,干脆低着头,翻出微信。又顺手点进陆时的朋友圈,结果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至于头像,也是单调得可怕,白色底,随便用笔写的“陆时”两个字。 第一次听见楚喻说自己有喜欢的人,兰姨和陈叔都很惊讶。 兰姨忍不住追问,“什么时候喜欢上的?长得好看吗?学校里的同学?” “哪儿有什么时候,反正就是、就喜欢上了。长得特别特别好看,超好看,跟我一个班。” 楚喻说话时,努力进行表情管理,绷住唇角,眼睛也没弯的太厉害。但在说起喜欢的人时,眼里的神采藏都藏不住。 兰姨看得清楚,欣慰道,“小少爷也有喜欢的人了,真是不容易!” 她又笑起来,打趣道,“我一直都很担心,怕小少爷你会孤独终老。” 见楚喻想反驳,兰姨又道,“你从小,就看不上一起玩儿的小朋友,觉得自己最好看,他们跟你一起玩儿,会自卑。小时候逗你,问你喜欢什么样儿的,你都会回答,喜欢自己这样的。所以我跟你陈叔,都担心你会孤独终老,一辈子自己跟自己过!” 被说起小时候的事,楚喻眼睛往车窗外瞄,决定当什么都没听见! 车开进南岛别墅区时,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楚喻正在看班级群里的聊天现场。 “体委罗嘉轩:同学们,谁会玩儿奇迹暖暖?或者有没有什么秘籍?我帮我女朋友选衣服,已经快把人气得要分手了……” “班长章月山:哈哈哈哈喜闻乐见!同学们,谁要来维护和平,组队啊,开黑啊,趁着成绩没出来,冲啊!@学委,看见你在线了,来不来?” “学委方子期:不来不来,我要学习,经过这一场考试,我发现了更多的知识漏洞,不能拖到下学期,我现在要去学习了!” “班长章月山:学委!一会儿你学习时跟我开个语音,我不带耳机,再把外放音量调大,让我爸妈听听,我有在好好学习!希望他们这个寒假能对我好一点!” “学委方子期:……班长贼机智!” 楚喻在群里打下一大串的“哈哈哈”,刚点发送,抬头就看见,家里的灯亮着。 脚下一顿,“兰姨,家里灯怎么开着?” 兰姨笑道,“是夫人回来了。” 下意识地握紧手机,楚喻想起之前在学校的小会议室里,施雅凌踩着高跟鞋离开的背影。 他们好像已经有,三个月没见过了吧? 进门,挑空的大客厅里,水晶吊灯亮得刺眼。施雅凌坐在沙发上,正在听助理汇报工作。 楚喻站在门口,悄悄吸了口气,才走进去。 他不想打扰施雅凌工作,或者更深层的原因,他虽然已经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了,但他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施雅凌。 “妈,我回来了。” 楚喻说完,就准备上楼回卧室。 还没走两步,就被施雅凌叫住了。 “等等。” 楚喻停下来。 施雅凌又吩咐了助理两句,才将视线转向了楚喻。 即便是在家里,施雅凌的着装也非常正式得体。她五官线条半点不见柔软,说话也惯用上位者的语气,“你这段时间,都没回家住。” 楚喻点点头,没有试图隐瞒,“对。” “周末都去哪儿了?” “在同学家里。” 施雅凌眉一皱,“楚喻,我不管你,但这不是你任意妄为的理由!青川路是什么地方,是你该去的地方吗?那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不知道?” 楚喻看着施雅凌,知道施雅凌是为他好,所以心平气和地解释,“我没有跟不好的人接触,也没有学坏,您放心。” 听完这句话,施雅凌眉心的褶子却更深了些,“楚喻,你姓楚,你应该清楚,你担着这个姓氏,你的所作所为,就是这个姓氏的门面。我不希望我儿子,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结交!” 垂在身侧的手指蓦地收紧。 他很想反驳,他的朋友,都不是不三不四的人。甚至做炖牛肉的老板,也在靠着自己的手艺,努力赚钱养家。 他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了很多以前不曾见过的东西,明白了很多的道理。 但他知道,这些,不管他怎么说,施雅凌根本就不会懂,也不会试图理解。 捏着手机的手指收紧又松开,楚喻发现,自己竟然都没有难过。 以前,他会在意施雅凌的态度、在意施雅凌的想法。不管做什么,都会担心,会不会引起施雅凌不悦。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在乎这些了。 或许是因为已经不抱有期望,所以也就不会感到失望吧。 “我知道了。” 楚喻听见自己这么说。 他看着施雅凌,“妈妈,您工作忙,注意身体。” 说完,楚喻转身上了楼。 青川路。 陆时开了台灯,拿过一本习题集,又找了铅笔出来,开始做题。 冬天和夏天不一样,冬天的夜晚,因为寒冷,青川路很安静。偶尔会有喝醉的人从窗下经过,嘴里含混不清地骂咧着什么,几声野猫野狗的叫声,也会合着风传过来。 或者哪一家打骂孩子,就算是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还是会被听见。 第二天一大早,楼下小吃摊的老板就会告诉你,哪家的小学生考试考了个位数,被家里大人捶了,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 陆时不厌恶,甚至身在这样的环境里,让他觉得很真实。 没有谎言,没有欺骗,没有故意构建出来的花团锦簇。 一切都非常真实。 这种真实,能让他稍感安心。 做了几页题,陆时进卫生间洗澡。 楚喻打通视频时,画面好一阵晃,等稳下来,他就看见,陆时应该是才洗完澡,只套上了一条灰色长裤,劲瘦的腰露出来,线条十分好看。 陆时湿着头发,随意擦了两下,就把毛巾扔到了一边。发现楚喻没声音,先开口问,“怎么了?” 楚喻这才回过神来,“没……没什么。” 他是不会说,自己刚刚连着截了好几张图,悄悄存在了相册里的。 陆时忽的凑近屏幕,仔细看楚喻,“不开心?” 楚喻不知道陆时是怎么看出来他不开心的,他自觉把情绪藏得很好,甚至打视频前,他还站在镜子前,努力练了练怎么正常微笑。 想否认,但看着陆时,楚喻迟疑,还是道,“我妈今天回来了。有点……不愉快。我现在在房间里,“他停顿两秒,轻声道,“有一点想你了。” “只是有一点?” 楚喻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陆时接着道,“我很想你。” 第70章 第七十下 手机软件推送说,有一股寒流已经从北方迅速南下,效果将会十分显著,比如半夜又要降温了。 楚喻躺在床上,听窗户外面的风吹得呼呼作响。 他想起小时候,就很害怕这样的夜晚。 所有的光影在他眼里,都会化为怪物带血的触须和锋利的爪牙。所有树叶簌簌的声响,都是怪物在窗外蹒跚窥伺的危险动静。 那时,他每天晚上,都会紧紧拽着被子,自己给自己讲故事催眠,寄希望于睡着了,就不会害怕。 手肘撑在床上,楚喻半抬起身,伸手捞过一台游戏机,确定还有电,他换了个姿势,捧着趴床上玩儿。 打开新下载的解谜游戏,开始很简单,几乎不需要怎么动脑子,楚喻连着通了四五关,手指搭在按钮上,又忍不住往门口的方向看。 他妈妈在家里向来待不了多久,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她处理、太多的问题亟待解决。 也不知道施雅凌还在不在。 想起刚刚施雅凌说过的话,以及严厉的神情,楚喻心里涌起一股烦躁。但没过多久,这股烦躁又散了个干净。 趴在绵软的枕头上,楚喻想,这算不算是,他又成熟一点了? 无论施雅凌怎么指责和反对,他都很清楚,自己到底应该坚持什么、不能放弃什么。 从前,他过得迷迷糊糊,也把施雅凌看得很重要,甚至会下意识地将很多的感情和情绪,系在施雅凌身上。 所以意识到真相后,才需要这么长一段时间的缓冲。 但现在,好像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楚喻把自己的手凑到鼻尖闻了闻——这大概就是,成熟男人的气息? 这时,楚喻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他转过脑袋,盯着落地窗看了几秒,迟疑着起身,赤脚踩在地毯上,走到窗前,往下看。 南岛别墅区建筑物分散,隔着很远的距离,才能看见另一户的灯光。 相应的,为了美观和保护隐私,每一处的绿化都做的非常好,尽管是冬日,但所有的枝叶依然茂密。 灌木丛旁,漆着墨绿油漆的灯柱边上,陆时穿黑色外套,牛仔裤将长腿绷得笔直,双手习惯性地插在口袋里。 仿佛是在同一时刻,感觉到了什么,陆时抬起头来。 少年的五官在夜色中不甚清晰,甚至周身陷在阴影里,仿佛要与背景融为一体。 楚喻听见自己的心跳逐渐变得强烈,一声接着一声,不间断地敲在耳膜上。 陆时耐心极好,就这么站在灯柱旁,安静看着他。 楚喻却再忍不住,拖鞋都忘了穿,转身往门外跑。 轻轻打开卧室门,沿着走廊往下,楼下黑漆漆一片,估计施雅凌已经走了,兰姨睡得又早,楚喻赤脚踩在地上,无声无息地下楼,出了门。 喘着气停在陆时面前,楚喻眼里仿佛盛着一盏泠泠的琥珀。他想克制、想要冷静一点,但弯起的嘴角和眼尾根本压不住,声音更是雀跃,“陆时,你怎么来了?” 陆时打量楚喻身上套着的浅色毛衣,以及因为没穿袜子而露出来的一截脚踝,回答前,先把自己的黑色外套脱下来,披在了楚喻身上。 被熟悉的气息裹住,楚喻这才发现,自己跑得太急,连外套都给忘了。 “你不是有一点想我吗。” 反应了两秒,楚喻明白过来,这是陆时给的回答。 不过,这是绕不过去了? 楚喻是发现了,他这个男朋友,看着对什么都漫不经心、满不在乎,但实际上,心眼小的可怕。 他连忙道,“不止一点想,我非常想你!” “不止一点是多少?” 我日,我们有必要在大冬天的夜里,进行这种小学生级别的讨论吗? 楚喻绞尽脑汁,试探性地给出答案,“大概就是,比你想我还要更想一点!” 陆时这才满意,“嗯。” 站在原地,陆时垂眸,看着裹着自己外套的楚喻,忽然道,“抱一下?” 楚喻原本觉得,有什么好抱的,明明下午才见过!他不是这么矫情的人! 但陆时身上跟装了磁石一样,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拒绝不了。 没再纠结,上前一步,楚喻靠过去,把自己的下巴抵在了陆时肩上。 乘夜班公交车,往青川路的方向走。 时间晚,还在路上跑的车远不如白天那么多。 而公交车的车厢里,除了坐在倒数第二排的陆时和楚喻,就只有最前排还有两个乘客。 光线昏暗,楚喻握着手机,在班级群里聊了几句,又准备去刷刷微博时,屏幕忽地被陆时按熄。 他疑惑,看向坐在旁边的陆时,“怎么了?” 路灯的光从车窗外照进来,落在陆时黑沉的眼里,仿佛粲然明灭的星子。 他嗓音压得很低,“想亲你。” 楚喻挺想接吻的,但这是在公交车上,他有点犹豫。正纠结答应还是拒绝,陆时已经先一步吻了下来。 根本就不是征求他的意见,只是告知。 没挣扎,楚喻抓着塑料扶手,很快就被陆时亲软了。 他悄悄睁开眼,看着陆时单薄的眼皮,青色的细小血管,以及睫毛落下的阴影,之前因为看见施雅凌而被带起来的情绪,慢慢重新沉到了心底。 这个人,总是能让他安定下来。 楚喻开始尝试着回吻陆时,两人鼻尖蹭过,灼烫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蓦地,楚喻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他撤开嘴唇,将自己的额头抵上陆时的额头,眉头皱紧,“陆时,你好像在……发烧?” 下了车,青川路的公交站站牌明亮。楚喻找了一圈,发现所有药店诊所都已经关门了。 陆时双手插在口袋里,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见楚喻着急,他手臂搭上楚喻的肩,把人搂近,又将脸埋进楚喻的颈窝,“不严重,回家吧。” 确定青川路附近,都只有网吧和烧烤摊还开着,楚喻只好放弃。 走在路上,他又挨紧陆时,担忧,“你要是走不稳,就扶着我,我牵你。” 陆时想说,没这么虚弱,但见楚喻满眼都是担心,他应了一声“好”,没说别的。 楚喻还在试图分析,“怎么突然就发烧了?下午从学校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也没有受凉……等等,你回家洗澡,不会洗的是冷水吧?” “不是。” 楚喻双眼直视陆时,追问,“真不是?” “……温水。” 楚喻叹气,想说什么,但看陆时安安静静在那儿,高烧烧的眼睛都有些红了的可怜模样,他握了陆时的手,“走吧,回去了。” 陆时家里退烧药温度计都没有,冰箱更是空荡荡,冰都没有一块。楚喻只好根据手感,猜测温度应该不低。 不太熟练地烧好开水,又凉到合适的温度,楚喻端到床边,监督着陆时喝完。 确定一滴不剩了,楚喻准备去把水杯放好,刚起身,垂在身侧的手就被握住了。 和往日微凉的触感不一样,因为发烧,陆时的掌心很烫,很干燥。 “陆时?” 陆时躺在床上,枕着枕头,因为热,被子只盖到了腰的位置。 他握着楚喻的手,没什么精神地半阖着眼皮,嗓音比之前更哑了不少,“别走。” 楚喻觉得,自己心尖最软的地方,被挠了一下。 他随便把水杯放好,重新坐到床边,“好,不走。” 揉捏着楚喻的手指,陆时又往靠墙的位置挪了挪,让出地方来,“上来。” 这时候的陆时,和平日里完全不同。 明明病恹恹的,却因为收敛了眉眼的狠戾,以及周身的冷冽气场,变得无害起来。 甚至还有些从不示人的虚弱。 楚喻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就算显露出万分之一的不愿意,都是一种残忍! 他半点迟疑也没有,躺到陆时旁边,任对方抱抱枕一样抱着自己。 陆时抱着人,先凑近了,咬了咬楚喻的耳垂。发现楚喻敏感地呼吸微乱,才松开牙齿。 又将手指搭在楚喻的唇边,沿着唇线细细勾画,“尝尝,血烫不烫。” 张开嘴,含住陆时的手指,楚喻控制着力道咬下去,只吸了一点血,就松开了。 “比平时要烫一点。” “嗯。” 陆时声音显得怠懒,少了平日里的冷冽,多了几分柔和。 楚喻轻下声音,“要不要睡觉?” “好。” 陆时应下,又收紧了搂着楚喻的手臂,“陪我。” “好,陪你,不走。” 过了近半个小时,确定陆时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楚喻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不敢睡,小心地感觉着陆时的体温,又想,要是明天上午都没有退烧,就一定要拉着人去医院。 还有就是,热水器得修一修才行。 陆时在这些方面,半点不放在心上。楚喻甚至怀疑,要是热水器出来的不是温水,而是凉水,陆时还是会照洗不误。 有的没的全想了一遍,楚喻目光落在陆时搭在床单上的手腕上。 他一直知道,陆时左手腕上习惯戴东西,一般是黑色的宽带手表,有时候会换成黑色护腕。 因为手腕瘦削,线条漂亮,不管戴什么都会很好看。 想要陆时睡得舒服一点,楚喻伸手,准备把手表解下来。 原本睡得昏沉的陆时下意识地动了动手腕,眉也微微皱了起来。但因为烧得太厉害,没有醒过来。 楚喻没注意到陆时的异样,他放轻了动作,小心地将黑色表带解开来。 却在下一秒愣住。 松开的表带下,是冷白的皮肤,青色的血管,以及一道一道细细的疤痕。 有的已经愈合的只剩下浅浅的印子,有的还很新,泛着红。 楚喻几乎是在陡然之间,就想清楚了这些疤痕的来历。 他曾经无数次地,试图去代入陆时,想象陆时的心理。但却发现,最难的便是感同身受。 他不知道,在得知真相后的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陆时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地,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他也不知道,在这之前是十七年里,陆时到底活在怎样的环境,到底遭受了怎样的伤害。 又到底是要有多艰难、多痛,陆时才会亲手割开自己手腕的皮肤,想要用身体上的疼痛,去缓解内心的痛苦和难过? 楚喻不敢想。 一点也不敢。 他屏住呼吸,颤抖着指尖,将被解开的表带重新扣好,直到将所有疤痕通通掩藏起来。 慢慢转过身,楚喻侧躺在床上,看着沉睡中的陆时。 他不知道怎么用语言描述,自己现在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只是觉得,仿佛有一把尖刀利刃扎进心口,在里面翻搅划割,疼得他忍不住想要蜷缩起来。 这一刻,挡在眼前的所有迷雾,纷纷消散殆尽。 从前,他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想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拥有什么样的未来。 现在他知道了。 他想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支撑他、保护他。 第71章 第七十一下 楚喻醒过来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他伸手想去摸陆时的额头,隐约察觉手下触感不对,凭直觉慢吞吞往上摸,胸膛、肩膀、喉结、下巴—— “在干什么?” “啊?”楚喻慢了好几拍,艰难地睁开眼,才发现陆时已经醒了,黑色的额发凌乱,嘴唇苍白没血色,正看着自己。 “我是想摸额头,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睡不着。” 陆时嗓音比往常沙哑地更厉害,有点低音炮,听着有种超乎年龄的性感。 楚喻下意识地在枕面上蹭了蹭发痒的耳朵,手终于顺利地搭上陆时的额头,“唔,没烧了。凌晨真的吓死我了,烧得好厉害,连呼吸都好烫,我都准备打120了!” 陆时没有这段记忆,问楚喻,“后来呢?” 打了个哈欠,楚喻含混回忆道,“后来我照着视频,给你弄了一下物理降温,快天亮的时候,温度终于降下来了。” 说着说着,话音渐渐低了下去,脑袋也无意识地开始往陆时怀里拱,“撑不住了,我好困啊,我再睡会儿……” 话还没说完,眼睛已经闭上,重新睡了过去。 他眼睛大,眼裂长,皮肤特别白。闭上眼后,能看见眼睛下面,有淡淡一圈青黑。 陆时嘴唇碰了碰楚喻的头发,拉好被子,抱着人重新闭眼。 冬天是赖床的好季节,能让人睡得浑身绵软,半点不愿离开被窝。 在床上滚了小半圈,楚喻转向陆时,“我们是不是应该起床了?” 陆时手指从他濡湿的眼尾擦过,“睡醒了?” “嗯,醒了。” 楚喻陡然来了精神,“网上说,高烧病人要喝粥!我起来去给你煮粥吧!不对,你家里有米吗?” “没有。” 陆时收回手,将沾在指腹上的那一点泪渍捻磨,探究地看着楚喻,“昨晚哭过?” 楚喻表情凝了一瞬,很快摇头,“我怎么可能哭!” 陆时却不信,“你哭了。” 楚喻矢口否认,“我真没有!” 他想说,谁哭过谁是小狗,但这个誓言有点毒,他说不出口。干脆就用一双大眼睛盯着陆时,表现自己的毫不心虚。 陆时没说话,安静地观察楚喻的表情,几个呼吸后,突然道,“你看到了?” 心里一慌,楚喻藏在被窝里的手骤然握紧。 这么长的时间,陆时借手表或是护腕的遮掩,将手腕上的疤痕藏得严严实实,半分不露。 虽然是在谈恋爱,但楚喻并不觉得,自己可以肆意地将陆时想要藏起来的过去,重新血淋淋地扯出来,强行暴露在阳光下。 陆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那他就可以装作自己从未看到过。 只是,楚喻还没来得及继续否认,或者强行去找个其它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就看见陆时坐起身,慢条斯理地去解左手腕上的手表,神色不动。 楚喻忽然有种说不清的难过,他伸手,一把握住陆时动作的手指,制止,“不要,不用这样的……” 话说得磕绊,眼里甚至有一点恳求。 陆时却没停,直到将手表取下来,扔到了一边。 瘦削的手腕上,一道道疤痕无遮无挡的暴露在了楚喻的视线里。 陆时嗓音很轻,“这些疤被藏在暗处,已经快要腐烂了。有你看看,也不错。” 他抬起手腕,垂着眼皮,视线落在疤痕上,神色是十足的漠然,“不过,是不是非常丑陋?你向来喜欢漂亮好看的东西,应该不想多看吧。” 楚喻从陆时解开手表带时,就安静着没有开口。 他发现,陆时不管表现得有多强势,或者是多无所谓,但在面对他时,就像身披重甲,却依然留下了一寸柔软。 楚喻没有说话,而是拉过陆时的手腕,低下头,在狰狞的疤痕上落下亲吻。 这个动作出乎了意料,陆时眼里,仿佛冰层碎裂,划开了一点笑意。 在下楼买米熬粥和叫外卖之间,楚喻选择了让自己常吃的那家餐厅送一份粥和小菜过来。 挂断电话,又想起陆时要多喝水,楚喻趿着拖鞋下床,“嗒嗒”进到厨房烧水。 看着空荡荡的厨房,楚喻忍不住扒着门喊,“陆时,你家里养的老鼠都要被饿死了!” 陆时靠坐在床上,见楚喻扒着门、细软的头发乱绒绒的模样,伸手,“过来。” 楚喻趿着拖鞋走近,“干嘛?” “让我亲一下。” 楚喻猛地往后退了半步,“男朋友,你这样真的还腻歪!”他又重新靠近,“不过,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就给你亲一下吧,让你开心开心。” 等外卖到了,楚喻督促着陆时把粥和菜全吃完,又担心,“真的没问题了?要不要我去买药?” “不用。” 陆时按亮手机,扫过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有人要过来。” “谁啊,石头吗?”楚喻想了想,“或者是祝知非?这才放假第一天,他妈妈应该不会那么灭绝,这就让他去上补习班了吧?” “不是,方薇云。” 表情一滞,楚喻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过来干什么?” 不过问完,楚喻又反应过来,“因为伊蕊丝怀孕了的事?她是想……拉拢你?” 楚喻很快就想明白了。 以前方薇云对陆时不好,不过是仗着陆时是自己“亲生”,而陆绍褚不会有第二个孩子,她陆夫人的位置非常稳固。所以她将所有怨怒,纷纷发作在陆时身上。 后来陆时得知,自己生母另有其人,再不跟她亲近。短时间里,她也尚能镇定。 但现在不一样,一个年轻漂亮又有心计的女人,怀着陆绍褚的孩子,直接瞄准了陆夫人这个位置。她感觉自己斗不过了,逐渐乱了方寸,这才想到要来拉拢陆时。 楚喻淡定下来,把水杯递给陆时,“喝完喝完,生病了要多喝热水!” 陆时接下,很听话地把水全喝完了。 没过多久,便响起了敲门声。 楚喻指指卧室,转身风一样跑了进去。 陆时起身开门。 方薇云穿白色高定羊绒外套,鹿皮蕾丝手套,头发却不像平日那样盘起,而是散下来披着,也没有化妆,显得面色苍白又憔悴。 她原本用手掩着口鼻,仿佛是在隔绝什么难闻的气味。在面前的金属门打开后,又极快地放下手,换做一副殷殷的神态看着陆时。 陆时穿宽松的黑色毛衣,衬得皮肤极白,嘴唇也没有血色。他站在门口,神情淡漠,半分没有让方薇云进门的意思。 这是他妈妈的房子。 方薇云往房里望了一眼,意思很明显,“陆时——” 陆时却只问,“什么事?” 方薇云握紧手包,眼睛立刻就红了,“陆时,现在、现在放假了,你要不要回家看看?我和你爸爸,还有爷爷,都很挂念你。新年了,我们都很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在外面,孤孤单单的,我们……” 说着说着,她直接哭了出来,声音也变得哽咽,“妈妈——” 看了眼陆时的神情,她又改口,“这段时间,我真的很不好过,你爸爸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斑驳的墙面上,是乱七八糟的陈旧污渍,以及各种刻章、开锁的小广告,还有小孩儿凌乱画下的数字和小鸟。 陆时靠着门框,因为生病,又消瘦了两分。他眸色深黑,自上往下地看着方薇云表演,眼里有淡淡的嘲意。 方薇云哭了一会儿,没有得到陆时的反馈,只好慢慢收了眼泪。 她换了一个说法。 “另外,这一次我亲自过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方薇云轻言细语,担忧地看着陆时,“这个消息,可能会让你很难过,但为了你好,我还是要告诉给你听。你爸爸他,让外面的一个女人,怀上了他的孩子。” 方薇云说完,就紧盯着陆时的脸,妄图从上面找到震惊、惊慌失措、难堪之类的表情。 但和她预先料想的不一样,陆时连姿势都没变,只应了一句,“知道了。”极为冷淡。 在此之前,方薇云本就压着情绪。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根本不会来青川路找陆时。 而现在,陆时的态度仿佛浇在火堆上的油,让她心里淤积的火气瞬间烧了上来。 “陆时!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们都完了!我们完了!你不再是陆家唯一的继承人,你的位置,很快就会被人抢走!你什么也得不到!” 她嗓音尖利到刺耳,说的是陆时,但她却越来越恐惧,抓着手包的指节用力到泛白,甚至颤抖。 冬日的风从楼道外吹进来,冷得刺骨。 陆时抬抬嘴角,没有笑的意思,字句清晰,“你有一点没有想清楚。” 方薇云慢了几秒,才抬起头,看陆时,“什么?” “就算陆绍褚在外面有了孩子又怎么样?我比他大了十八岁,他才出生,我已经成年。陆夫人,你说,我为什么要怕?” 方薇云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她看着背光站着的陆时,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高跟鞋踏在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哒”声。 这一刻,她觉得陆时格外陌生。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不能是这样,这不是她来这一趟想要得到的结果! 语气慌了起来,方薇云连声道,“陆时,你会帮我的对不对,是不是?你肯定会的——” “陆夫人。” 被打断,方薇云没有半分不悦,眼里反而升起了几分希望,甚至连神情都亮了起来。 她双眼微微睁大,期待地看着陆时,等他接下来说出的话。 陆时轻着嗓音,眼里俱是凛凛的恶意,“‘你这个身体里流着肮脏的血的杂种’,看来,你是已经忘了,你以前怎么对我的。陆夫人,你是有多天真,才以为,我会帮你?” 第72章 第七十二下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楚喻从卧室探了个脑袋出来,“黑心巫婆走了?” 陆时站在门口,视线移向楚喻,“嗯,走了。” 他靠着冰凉的墙壁,回忆方薇云刚刚的神情,心里却半点没有快意。 这还不够。 他要沾着鲜血的人,也要用鲜血来偿还。 楚喻注意到陆时的神情,安静着暂时没说话,直到放在卧室的手机响起了特殊的提示音,他才出声,“陆时,手机。” 陆时撑直脊背,走过去拿起手机,打开。 因为开的是外放,很快,房间里响起了方薇云的声音。 “你出的什么主意?啊?我受够了那个杂种高高在上的模样!他不会帮我的,我现在怎么办?我现在要怎么办!” 最后两句,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歇斯底里。 楚喻忍不住想,方薇云心理或者精神上,应该是有点不太正常。 每次听她的声音,楚喻心里都悚得慌。 紧接着响起的,是一个男声,“姐,你真确定那个什么伊蕊丝怀孕了?你问过姐夫没有?” 很快,这人又道,“哎我错了,这种事儿还真不能开口问。不过,要我说,这个伊蕊丝就一个嫩模,手段真能有这么厉害?姐夫见过的女人,多了去了!” “你不懂!”方薇云呼吸不稳,慌张道,“那些女人,都留不住陆绍褚的心,但有一个人可以!” “谁啊?” 那男声一顿,迟疑两秒,“姐,你是在说,姓江的那个女的?她不是早死了吗,估计连灰都不剩了。” 他又劝道,“姐,你要不要悄悄找个医生看看?你成天觉得那女的会变成鬼回来找你,把自己吓得不轻,说不定吃吃药就好了。” “你不懂!” 听着方薇云的声音,楚喻皱了皱眉。他猜测,方薇云心理本就已经非常脆弱,今天到陆时这里来,可以说是又遭到了打击,精神状态肯定会不太好。 楚喻总觉得,她会说出些什么东西来。 “那颗痣,伊蕊丝那颗痣,跟当年江月慢的一模一样!肯定是她回来报复我了,肯定是……她会杀了我的,一定会杀了我的……” “姐,这大白天的,你讲鬼故事啊?就别吓自己的,你当年不是直接一把火烧了了事了吗,人都成灰了,难道还能回来找你?” 方薇云忽然很轻地来了一句,“如果没有成灰呢?” 男声隔了几秒才响起,声音降了几个度,压得很低,“姐,什么没有成灰?你不是说,你当时全烧了,处理得很干净,不会被人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吗?” 方薇云嗓音放得愈轻,“我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过她?我要她做鬼都不能超生!一辈子只能在桥下面当水鬼!” 她又恍惚道,“肯定是她回来找我了……来找我报仇了!” 男声似乎很受不了方薇云的神神叨叨,“行了行了,说清楚,你到底怎么处理的?你把人扔河里了?这事情马虎不得,要真被人发现了什么,不仅是你,连带着我们方家都要跟着倒霉!” 听方薇云不说话,男人又催促,“到底怎么处理的?是不是扔河里了?” 被接连催促,方薇云才吐出一个词,“水泥。” 水泥? 楚喻立刻将视线转向陆时。 虽然还没到傍晚,但窗外天光阴沉,一点阳光也没有。 陆时的侧脸显得格外苍白。 他低垂着头,看着手机明亮的屏幕,眼尾划出凌厉的弧度。 楚喻挪了小半步,握了陆时的手。 电话里,男人气急,“水泥?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啊?你把人封水泥里往河里扔?这他妈要是被人发现了,就是明明白白的证据!” 深吸了一口气,男人又道,“见面说,把事情都给我说清楚了!” 声音消失后,楚喻担忧地看向陆时,却见陆时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这段时间,把方微善盯紧,特别是他和他手底下的心腹,去了哪座桥,哪条河,做了些什么,我都要知道。” 他的嗓音很冷,像是压抑着什么,又平静的仿佛什么情绪都没有。 扔开手机,陆时垂眼看向楚喻,手指松松捏住楚喻的下巴,缓缓上抬,哑着嗓音道,“你看,跟怪物相比,人要可怕得多,不是吗?” 说完,他勾起唇角,露出凛然的讽刺。 嘉宁私立出成绩向来都很快,期末也没能除外。 一大早,班级群里的消息就没停过,等成绩出来之后,刷屏速度更是到了巅峰。 “体委罗嘉轩:学校出成绩就不能慢点,让我再苟延残喘几天?卧槽啊我妈已经挽袖子要抽人了!” “平民李华:辅导班的报名表就在手边,看完成绩,自觉开始填。” “体委罗嘉轩:难兄难弟!我们辅导班见!” “学委方子期:你们要上哪个补习班?约我一起?来朋友们,跟我一起高呼,学习使我快乐!学习使我容光焕发!” “班长章月山:学习使我饥饿!同学们,要不要出来吃饭?” “体委罗嘉轩:断头饭吗?” “班长章月山:滚滚滚,吃还是不吃?” “体委罗嘉轩:吃!” 楚喻先问了陆时,然后捞起手机回复。 “陆神:吃吃吃!一起啊,不过我们吃什么?又降温了,吃火锅或者汤锅续续命怎么样?” 好一会儿,群里都没有人说话。 楚喻迷惑,他这是获得了什么新能力,强势冷了全场? 过了快两分钟,群里才冒了一条消息出来。 “体委罗嘉轩:校花?” 楚喻啪啪打字。 “陆神:是我,怎么了?” “体委罗嘉轩:!!!吓死了!我就说,陆神万年潜水,如此高冷,怎么可能出现在群聊里!我还以为我眼花了,揉了三次眼!又以为自己在做梦,顺便拧了大腿!” “陆神:哈哈哈哈!” “平民李华:画面违和。校花,你怎么用陆神的号?你们一起的?” “陆神:嗯,我们住一起,我手机充电呢,就先用他的。” 发完,楚喻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体委罗嘉轩:要是校花是个女生,我会感觉自己吃了一吨的狗粮!” “平民李华:……其实你想吃,也是可以的。” “体委罗嘉轩:啊?对了,我们断头饭吃什么?” 聚餐的地点很快就敲定了,在一家老字号汤锅店里,环境好,食材新鲜,汤味纯。鉴于补习班马上要开课,一群人十分火速地约好了时间。 出门时,楚喻翻出新买的黑色丝质薄围巾,严严实实地在陆时脖子上围了一圈,确定不透风了才收手。 站好,他又打量陆时,陶醉,“我的眼光可真好啊,这围巾挑得不能更合适了!” 陆时站在原地,“还要戴什么?” “等等!” 楚喻又转身,从口袋里找出黑色手套给陆时戴上,最后在陆时小腹和后腰,各贴了一张暖宝宝。 “完工!好了,这样就可以放心让你出门了!” 大街上已经很有过春节的气氛,几乎每家店都在播贺岁歌曲,“恭喜你发财”和“恭喜你呀恭喜你”轮番轰炸路人的耳朵。 楚喻跟陆时说话,都要靠得近点儿,才确保能听清。 “有消息了吗?” “没有,盯着的。” 楚喻点头,又道,“我猜梦哥他们已经到了,我听班长说,梦哥以前吃自助餐,提前饿了三顿,水都没喝,就是为了到自助餐厅一展拳脚。没想到刚走到餐厅门口,低血糖了,差点晕人家店门口!” 楚喻和陆时到包厢时,章月山也正好在说这件事,“重点是,梦哥重的要死,我想扶他,自己差点没被压趴下!” 梦哥哼声,“为了杜绝上次那样的情况,我这次只饿了一顿!”余光瞥见门口进来的人,“陆神校花,你们终于到了!服务员,可以上菜了!” 楚喻在空位坐下,“不是约的七点吗,这才六点半,你们怎么都到了?” 李华总结,“别的不积极,吃饭第一名。” 梦哥哈哈大笑,拿筷子敲碗,“对对对,就是这样!最积极!” 没一会儿,上上来的菜就摆满了桌子。几盘薄肉片被倒进汤锅里,刚煮熟,就被捞了个干净。 楚喻准备给陆时抢一块,没抢到,他捏着筷子,“我日,你们都上了发条吗,速度这么快?” 李华:“肉片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梦哥抢到了三块,一口吃完,喝了口果汁,觉得不过瘾,“为了这顿断头饭,一定要喝一杯!” 他搁下筷子,叫服务员,“麻烦来一件罐装啤酒!” 等啤酒上上来了,梦哥挨着座位一人分了一罐,“干了这罐酒,英勇面对补习班!” “说的好像明天就要英勇就义。”话是这么说,李华还是打开拉环,也喝了一大口。 楚喻知道自己的酒量,没伸手接,倒是陆时要了一罐。 食指扣进拉环里,“啪”的一声,白气溢出来。 陆时喝酒喝得慢,喉结随着吞咽酒液的动作,上下移动,下颌的线条绷得很紧,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性感。 一罐啤酒很快喝完,大家自制力都很在线,没有再开新的。 楚喻吃了两粒小番茄,忽然感觉,桌子下面,陆时的腿靠了过来。 紧紧挨着,半点没有挪开的意思。 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楚喻又想到,在桌子底下,又没人能看见。 他继续坐好。 等他吃完一块苹果,正想伸手去拿花生时,动作忽的一滞。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没有泄露端倪。 日啊,陆时手在往哪里摸? 他感觉得清楚,桌子下面,陆时的手搭在他的大腿上,慢条斯理地捏按。明明就是普通的动作,但楚喻就是被捏得有些心猿意马。 他悄悄往旁边瞥了一眼,发现陆时另一只手捏着空啤酒罐,手指漂亮,正看似专注地听梦哥讲笑话。 楚喻觉得自己不能输,努力做好表情管理,也坐得端正。 隔了一会儿,陆时突然起身,“我去一趟洗手间。” 梦哥指指方向,“陆神,你洗手还是上厕所?包厢配套,左边那间是洗手间,右边那扇门里面是卫生间。” “嗯,洗手。” 过了快一分钟,陆时还没回来。 章月山担心,“校花你要不要去看看,陆神是不是喝了酒头晕了?” 楚喻放下筷子,点点头,“嗯,我去看一眼。” 站门口,楚喻敲门,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刚关上门,下一秒,楚喻视野一转,就被陆时压在了墙上。 “陆时——” 突然来这么一下,楚喻心跳有点快,他下意识地往门看了一眼,“梦哥他们在等着,菜、菜要凉了。” 陆时睫毛上沾了水,颜色浓黑。他低头,在楚喻嘴角舔了一下,嗓音很低,“刚刚就想吻你了。” 门外,梦哥的笑话讲完,引出了一阵哄笑,隔着一扇门,听得清清楚楚。 楚喻攥着陆时的外套,心跳得飞快,有种自己是在跟陆时偷情的错觉。 他竭力把持着理智,干哑道,“我们出去吧,回家再亲,这里太危险了,随时都会有人开门进来——” “啪嗒”一声,楚喻听见,陆时把门反锁了。 楚喻觉得自己的理智坚持不了多久了,又胡乱找了个理由,“这里太亮了。” 随后,楚喻就看见,陆时屈起手指,单手扯下脖子上的黑色丝质薄围巾,蒙在了他的眼上,还在后脑勺松松打了一个结。 楚喻的皮肤被黑色薄围巾衬得更白,鼻尖挺翘,嘴唇湿润。 仿佛邀吻。 手指从唇缝探入,陆时漫不经心地逗弄楚喻的舌尖,又贴近楚喻的耳尖, “这样就不亮了,楚喻,现在可以亲你了吗?” 第74章 第七十四下 一直到天都快亮了,楚喻才跟陆时一起回了市区,在酒店开了间房住下。 被外面的风吹得透心凉,楚喻蹦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才感觉自己缓过来了。 裹着黑色浴袍出去时,陆时正坐在沙发上通电话。见楚喻洗完澡出来,陆时做了个口型,“过来。” 楚喻趿着拖鞋过去。 沙发窄,他刚挤着坐下,就被陆时揽在怀里抱着。 有些累,洗澡之后更是浑身软绵,楚喻跟没骨头一样靠在陆时身上,专心用手指去摸陆时的喉结。 不知道是不是熬了个通宵的原因,楚喻累是有点累,但一点都不瞌睡,精神反倒还有些亢奋。 他在脑子里思考,陆时提前把陆家老爷子和陆绍褚都支开,估计就是想打这个时间差,趁着那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先做一点什么。 但要怎么做,才能让陆绍褚他们不出手保下方薇云?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陆时突然把手机按了免提,拿远,紧接着,陆时就狠狠亲了下来,还含着他的嘴唇咬了一下。 楚喻眼睛睁大,往后退,想提醒陆时,你他妈还在接电话,亲什么亲? 但陆时半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发现他想退,手往上抬,压在楚喻的后脑勺上,不容许他有半分的退缩。 被缠着舌尖亲吻,楚喻没一会儿就失了力气,干脆靠在陆时怀里随他怎么亲了。 电话里,对面的人还在说话。 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但这种有个陌生的声音一直在旁边说话的感觉,楚喻有点紧张。 反倒是陆时,在对方停下话时,撤开嘴唇,回答,“第二种方案,能在陆绍褚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把事件影响扩大到最大化吗?” “可以的。具体的方法是……” 陆时一边听着,一边在楚喻嘴唇上轻吻厮磨。 这一刻,冰冷与缱绻在他眼里融合到了极致。 楚喻觉得,面对这样的陆时,谁特么都受不住,他主动贴近,加深了亲吻。 陆时手托着楚喻的后背,十分配合。 到后面,楚喻被亲得迷糊,连电话什么时候挂断的都不清楚。 他靠在陆时怀里,不用照镜子,都能猜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努力正经表情,楚喻问,“确定好要怎么做了吗?” “嗯。” 陆时说得清楚,“陆绍褚他们不能及时反应,就给了我运作的时间。等他们知道方薇云杀人的事情已经暴露时,想把这件事继续捂着,也捂不住了。陆绍褚他们,最为看重的,便是名声和体面。所以,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做吗?” 楚喻顺着思路想下来,“知道!为了陆家的名声和体面,他们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装作对这件事全然不知情,痛心疾首,然后把这件事全推在方薇云身上,陆绍褚再立刻跟方薇云离婚,这件事就沾不到陆家。 同时,他们假装对当年的事情半点不知情,事情都是方薇云做的、隐瞒的,你如果要恨,恨方薇云就够了,不会跟他们离心!” 说到后面,楚喻鼻尖一酸。 陆时遇见的,都是些什么糟烂事?前十几年活在谎言里,知道的看见的,都不是真的。最亲近的妈妈,是杀死自己亲生母亲的凶手。有血缘的父亲、爷爷,都是杀人凶手的帮手。 迄今为止所有的人生,都像是卷在烂泥里。 没管自己松垮的睡衣,楚喻跪坐在沙发上,努力伸手,抱着陆时。 陆时贴了楚喻的耳朵,“心疼我了?” 脸埋在陆时脖子里,楚喻闷声闷气地回答了一句,“嗯,心疼了。” 听见这个回答,陆时没说话。 他垂下眼,看着地毯上两人重合在一起的影子—— 心疼我才好,越心疼,就越舍不得离开我。 楚喻一连跟着陆时在a市住了一个多星期。 天气太冷,他不爱出门,就缩在酒店里,看漫画打游戏,时不时跟杨雨潺聊聊两个项目的进展。有时候遇见不懂的,或者想不通的,就打电话去骚扰他哥他姐。 楚暄和楚晞被弟弟突然的好学精神震到了,惊喜之余,又纷纷转了一大笔钱在楚喻账上。 楚暄还问楚喻,是男人,都要有自己的座驾,有没有看上什么车,有看上的,马上就给他买。 楚喻想了想,问他哥,“我能不要车,直接折现吗?” 知道楚喻最近在捣鼓投资的事情,楚暄没多说什么,“行,不过要是赚钱了,该给的分红绝对不能少!” “当然!”楚喻一口应下,“我努力,尽量不亏太多!” 与此同时,陆时的布线也逐渐开始收拢。 先是有新闻爆出,在a市城郊的一座桥下,发现有尸体封在水泥中,被铁索捆在桥墩底部。很快,又爆出这起事件与方家有关。 最后,经过dna匹配,确定死者为江姓女子。而警方在水泥上,发现了一枚指纹,经过指纹库核对,这枚指纹属于方薇云。 陆老爷子和陆绍褚匆匆赶回来时,事情已经纸包不住火,闹得满城风雨。圈子里外,无数双眼睛都盯着陆家。 陆时靠墙站着,低着头,没说话。 保养得宜的陆老爷子坐在沙发上,气急,“为什么会有警察埋伏在那里?查清楚没有,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绍褚从下飞机开始,手边的事情就一团乱,他心里憋着躁怒,但又不能发出来,表情也不太好看,“问了,情况不清楚,消息应该是从方微善找来做法事的大师那边泄露出去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捅到警察那里去了,将将好,方微善被抓了个正着!最大的问题,是印在上面的指纹被发现了,这下好了,想洗脱罪名都洗不了!” 说到这里,陆绍褚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陆时,把没说出来的话咽了回去。 陆时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现在你们准备怎么办?” 陆绍褚回答,“还能怎么办?这件事,不管真相到底是什么样,反正罪名绝对不能落在方薇云头上!” 他又朝陆时道,“陆时,我和你爷爷都没想到,方薇云竟然会是这样的人!竟然会——” 他像是说不下去了一般,重重叹了声气。 陆时冷眼看着他们演戏。 等陆绍褚再提脱罪时,陆时才开口,“方薇云脱了罪又怎么样?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没有人是傻子。就算保下了方薇云,所有人还是会知道,陆夫人方薇云是杀人凶手。” 听出了陆时话里的意思,陆老爷子点头,“陆时说得很对。粉饰太平并非上策,陆家容不下有这样坏名声的女人!绍褚,当断则断。” 陆绍褚想到了跟他一起回来的伊蕊丝。 比起之前的那些女人,这个伊蕊丝很合他的心意,如果没了方薇云—— 陆绍褚依然表现地很犹豫,“毕竟多年夫妻情分……” “绍褚,是陆家的颜面重要,还是夫妻情分重要?这事情,是方薇云亲手埋下的祸根!如果当年处理干净——” 意识到这样说不适合,陆老爷子又改了口风,“如果当年我们就知道这件事,把方薇云交出去,处理干净,这事根本就连累不到陆家!” 没人注意到,陆时嘴角,勾出了一丝冷笑。 听到这里,陆绍褚才像是痛下决心一般,“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有陆家在背后使力,这个案子没过多久,就走完了流程。 审判当天,陆时就在现场。 方薇云戴着手铐,面无表情,双眼呆滞,全不似平日里的精致得体,全程对外界的声音没有反应。 直到判处死刑的最终结果出来,审判锤落下的瞬间,方薇云才抬了抬头,视线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离开被告席时,她视线漫无焦距地扫过各种人脸上的表情,又突然定住。 陆时就坐在旁听席的倒数第二排。 他穿着黑色羽绒服,里面是白色毛衣,因为相貌气质极为出众,即便周围人来人往,他静静坐着,也非常惹眼。 方薇云停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时。 陆时回视,目光不闪不避。 突然,方薇云像是想起了什么,踉跄地往旁听席走了两步,旁边法警的呵斥声她都仿佛没听见一般,直直盯着陆时,嘴唇动了动,“是你……是你动的手!是你!”最后两个字的嗓音极为尖利,刺得人耳膜生疼。 陆时坐在原位,没有动,神色一丝变化也没有,眼里俱是漠然。 法警伸手扯住方薇云的胳膊,一个不防,被方薇云大力挣开。 她往旁听席冲了两步,“我知道,都是你做的!是你做的!你这个杂种,是不是你做的!” 不少人都被她骤然爆发的情绪和音量吓了一跳。 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空隙,陆时对上了方薇云满是疯狂的眼睛,轻声回答她的问题。 “是我。” 方薇云看懂了。 她激烈地挣扎起来,神情扭曲地想要冲上旁听席,却被法警两下制住,牢牢地压在了地上,手铐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喧闹中尤为清晰。 陆时最后看了一眼方薇云,起身离开。 酒店里,楚喻跟魏光磊远程打了几把游戏,又忍不住看了看时间。 已经晚上八点了,陆时还没回来。 楚喻知道,今天开庭。不过按照时间来算,最后判决早就已经下来了。中间有陆家施压,绝对不会出岔子。 但陆时还没回来。 耳机里,魏光磊在问,“小少爷,要不要再来一把?这把肯定能赢,要是又输了,我石头两个字倒过来写!” “头石?还不如叫头铁算了,你这水平,竟然比我还菜。” 楚喻放不下心,“先不打了,陆时还没回来,我打个电话问问。” 刚从游戏里切出来,楚喻的手机先响了起来。 陆时打来的。 “陆时?” 对面没人说话,只有急促的喘气声。隐隐还有车辆鸣笛,以及野猫的叫声。 “陆时,你在哪儿?” 然后楚喻就听见,听筒里,传来了低低的笑声。 和平时不一样,陆时的笑声很哑,却又藏着不太确切的哽咽。 楚喻一听,眼睛就酸了。 他按了按眼角,发现自己这段时间,动不动就有点想掉眼泪。 这样不行。 “楚喻,她被判了死刑。” 仿佛乌云破开。 楚喻跳下床,赤脚踩地上,去找鞋子穿,“嗯,我知道,方薇云被判了死刑,她以命偿命了。” 克制着不让声线带上哽咽,楚喻加快语速,“你现在在哪里?给我发个定位过来,我来接你。” 他不放心陆时的状态。 “嗯,好。” 总觉得陆时声音不太对,楚喻追问,“你刚刚……在干什么?” “打了一架。” 楚喻的心又提了起来,“受伤没有?” “手上被割了一刀,不深。” “被割了一刀?”楚喻套上外套,“我日,你等我,我马上来!” 他一边往外走,又一边朝电话里说话,语气挺凶,“把伤口捂好,不准流血知道吗,你的血,都是我的!” 陆时轻笑,“好,都是你的。” 等楚喻打了辆车,照着陆时发过来的位置赶到时,不过半个多小时。 狭窄的巷子,隐隐有不知道哪里传来的野猫的叫声。 布满苔藓的墙边,陆时正懒散站着,外套拉链没拉,露出劲瘦的腰线。 远远的路灯照来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 楚喻往前走了两步,就闻到了一股香甜的气味。 陆时的血的味道。 饥饿感和食欲瞬间从喉口翻腾起来,楚喻感觉到自己脊背开始发热,手脚却有些发软。 他继续走近。 陆时就像周身俱是防范的猎豹一样,察觉到动静,敏锐地看过来。 确定来的是楚喻,那股锐利的气场蓦地又散了个干净。 站到陆时面前,楚喻把手里的碘伏绷带递给陆时,“伤口要不要包扎一下?” 陆时接下来。 借着微弱的光,能看见陆时手掌心上被利刃划了一道血口。楚喻靠着贫瘠的经验,目测伤口应该不是很深。 陆时动作熟练地把伤口处理好,右手拿白色绷带,绕着左手掌心一圈一圈缠缚。 拉紧,他低头,牙齿咬住绷带,用力,“呲”的一声,绷带被撕开,陆时顺手又打了一个不太漂亮的结。 他这几个动作做起来半点不生疏,有点好看,还有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 包扎好,陆时把缠着雪白绷带的手伸到楚喻面前,给他看,“包好了,没流多少血。” 他眼底微红,有血丝,想起楚喻说的那句“你的血都是我的”,又添上一句,“少不了你的。” 楚喻点头。 巷子里风卷过去,空荡又寂寥。 楚喻嗅着空气里还没散的血的气味,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屈起手指,陆时碰了碰楚喻的唇角,“饿了?” “嗯,饿了。” “想咬哪里?” 话音刚落,陆时就全然没有任何防备的,被楚喻推得连退两步,背靠到了墙面上。 楚喻没回答,衔着陆时的薄唇,轻轻用力,就咬开了一点破口。 血溢出来,在两人的唇齿间弥漫开。 楚喻开始吮吸,甚至没有故意去克制本能,衔着陆时的唇,吸地很用力。 “嘶——” 陆时疼得倒吸了口凉气。 但这种痛感,却把雄性追逐刺激的基因勾了出来。 甚至心底长年累月积压的躁郁,都有了些微的缓解。 陆时手搭在楚喻臀上,拍了两下,哑声道,“乖,再咬深一点,哥哥受得住。” 第75章 第七十五下 楚喻深思迷乱间,仿佛回到了学校的玻璃温室。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雨水连绵不断地沿着玻璃墙往下流淌,如同帷幕般隔绝所有。 他衔着陆时的肩膀,迟疑着不敢用力。 陆时却耳语,“乖,咬下去。” 记忆里第一次吮吸鲜血的巨大欢愉和满足感,又在这一刻被重新唤醒,在身体深处轰然炸开。 楚喻觉得一股燥热沿着脊背往上窜,他开始不自禁地颤抖、发软,甚至站都站不住。 唯有牙齿用力衔着陆时的薄唇,舍不得松开半分。 察觉到嘴唇上传来的刺痛愈加明显,怀里的人跟没了骨头似的,陆时放松了靠在墙上,把人托在怀里,满足地低叹。 楚喻眼神不太清醒,他松松攥着陆时的外套,含糊地喊陆时的名字,神态、动作、嗓音,都透露出遮掩不住的深深依赖。 陆时极为享受。 他需要这样隐秘又独一无二的依赖,这是他憩息的所在,是他紧紧攥在手里决不可失去的光。 旁边的灌木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楚喻思维回笼,微红着眼角,“什么声音?” 他鼻音很重,说完话,又忍不住用舌尖去舔舐陆时唇上溢出的血液。 “一只猫,看了很久了。” 楚喻动作一动,他小心抬起头,果然看见一只黑猫蹲在墙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它、它看了多久了?” “从你把我压在墙壁上亲咬开始。” 楚喻跟明黄的竖瞳对视,再被夜风一吹,稍微清醒了一点。 见楚喻站直,陆时用指腹划过楚喻的眼尾,又慢条斯理地低哑着嗓音说话,“舒服的眼泪都渗出来了?哥哥的血这么好喝?” 尾音很轻,语调稍稍扬起,连周围的空气都被卷起了涟漪。 楚喻不知道第几次这么想——这男的真的太特么要命了! 他伸手,直接把陆时的嘴捂住,闷闷道,“你、你现在别说话。” 想把话说得再凶一点,但他语气绵软,跟撒娇一样。 说完,楚喻又补了半句,“我本来就有点腿软站不稳,听你这么说话,更软……更、更站不稳了。” 当然,不只是腿软站不稳,还有些别的反应,但他不好意思说。不过两人离得这么近,估计陆时也已经发现了。 楚喻眼神乱飘,对上陆时的眼睛,又忽的定住。 陆时的眼睛长得很好看。 双眸很黑,睫毛也长,双眼皮顺着眼形划过去,眼尾狭长又漂亮。 平日里,里面都是冷戾淡漠,但今天,却仿佛融化了的清潭一样,甚至缀着几点笑意。 楚喻看着这双眼睛,没克制住,凑过去,轻轻在陆时淡薄的眼皮上落下亲吻。 他男朋友,直到现在,终于稍微轻松、开心了一点。 第二天上午,陆时放在床头的手机响起来。他下床,去套间外面接电话。 楚喻睡得迷糊,翻了个身,察觉身边空荡荡的,又闭着眼伸手臂,在床上拍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人没在床上。 没找到睡觉前把拖鞋扔哪儿了,楚喻赤脚踩在地毯上往外走,就看见陆时正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大厦与高楼。 探头过去,没发现有什么好看的,楚喻打了个哈欠,“谁来的电话啊?” “陆绍褚。” “他?他打电话干嘛?” “问我春节回不回去。” 楚喻日子过得混乱,他家里也没有过年的传统。 早几年,是因为父亲意外去世,一家人团圆不起来,施雅凌大年三十和初一,基本都加班开会,刻意忽略掉这个节日,以免触景伤情。 想到这里,楚喻觉得,他妈妈近些年虽然越来越冷情,但爱他爸是真的爱,他小时候见过好几次,他妈妈喝醉了,半夜抱着他爸爸的照片哭,一边哭一边喊他爸爸的名字,最后带着眼泪睡着。 只是,她要把偌大一份家业撑起来,誓必要逐渐扔掉一些东西。 施雅凌不过春节,楚暄和楚晞出国念寄宿学校回不来,这个节日在楚家就更没意思了。 只有兰姨还坚持着,每年大年初一,都给楚喻做好吃的。 把下巴搁陆时肩上,楚喻跟树袋熊一样,从后面抱着陆时,懒洋洋地发问,“然后呢?你怎么说的?” “我说不回去。” “唔,”楚喻想了想,“他应该不会勉强你一定要回去吧?才出了方薇云的事情。” 陆时点头,“嗯。” 哪只不勉强,陆绍褚几乎是巴不得陆时不要回去。他心虚,担心陆时会追问,关于“你妈妈生你的时候难产去世”这个说辞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陆老爷子被晃的眼花,“你就不能安生坐下?” 陆绍褚这才停下来,在椅子上坐好。 陆老爷子闭了闭眼睛,“这一次,方薇云的事情被捅出来,绝不会是巧合,必然是有人盯上了我们陆家。你最近,务必谨慎。” 他又问,“陆时怎么样?” 问出这句话时,陆老爷子的语气是一贯的平淡,但眼神却半点不见温和。 “爸,说起陆时,我这里也有新的发现!” 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陆绍褚说话没那么多顾忌,直接道,“方薇云的电话被长期窃听,但做这件事的人到底是谁追查不到,我疑心,就找人在家里也通通查了一遍。” 陆老爷子眉心一跳,眼神锐利起来,“查到了什么?” 陆绍褚小心道,“方薇云的一条钻石项链里,藏了窃听装置。” 陆老爷子手指敲在座椅扶手上,沉声问,“项链是谁送的?” 问是这么问,却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 “怪就怪在这里,项链是陆时送的。”陆绍褚紧接着又道,“这条项链是陆时买来送给方薇云的,您知道,陆时从小就爱讨方薇云欢心,我还记得清楚,这条项链陆时买回来后,还特意来问我,方薇云会不会喜欢。” 划燃火柴,点了一根雪茄,陆绍褚继续道,“接着,我想起陆时在买这条项链时,还给自己买了一块同品牌的手表。手表他没带走,就在房间抽屉里放着。等我让人把表拆开,发现里面也有窃听装置。” 听到这里,陆老爷子捏紧座椅扶手的手指,又缓缓松开。 雪茄的烟雾散开,毫无察觉的陆绍褚扔开火柴盒,“爸,我们家是早就被人盯上了!陆时年纪小,买东西时不注意,被人动了手脚。项链方薇云经常戴,估计就是因为这个,才被人抓到了杀人的蛛丝马迹,紧跟着,事情最终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局面!” “嗯,树大招风,我们陆家到现在,看起来光鲜,实际上,不知道多少人在暗处盯着。”陆老爷子长叹,又问,“方微善你准备怎么办?” 陆绍褚笑容温和,“他姐姐自己做的错事,被判了死刑,这事儿推不到我们头上。我准备把人捞出来,方家这几年垮得厉害,没多大助力,但方微善这个人,还是能用。雪中送炭,在这当口,我拉人一把,方微善会记恩的。外人看,我们陆家对方家,也是仁至义尽。” “不错,就这么办吧。” 陆老爷子沉吟许久,又问,“绍褚,当年江月慢的事情,你还怪我吗?” “爸,您这话说的,当年是我年轻气盛,不懂事,才做了这么些荒唐事。怎么会怪您?要没有您,也没有今天的我!” 陆绍褚说完,又想起来,“爸,您看伊蕊丝——” 陆老爷子掀掀眼皮,“那个女人你要是真喜欢,等这件事过了,娶回来也不错。如果能生下儿子,就再好不过。” 陆绍褚一喜,但转念一想,“爸,你的意思是——” 当年为了陆家的名声和别的因由,他不能跟方薇云离婚,但他不想方薇云生下孩子,所以才做了结扎手术。没了私生子的风险,这些年,他在外面情人无数,陆老爷子也没有过问半句。 另外,陆时这个继承人,也令人十分满意和放心。 可现在—— 陆老爷子起身往书房外走,“陆时哪里都好,但就凭他这一年半,都不回家,就看得出来,这孩子主意太正,性子又倔,亲情伦理,都约束不了他。不说你,就是我都不能完全控制。再加上这件事,你当他心里不存疑心?绍褚,趁现在还年轻,再生一个吧。” 楚喻和陆时回青川路时,已经接近年关。不少商铺关了大门,道路两旁的路灯灯柱和行道树上,挂满了造型丑陋的彩灯和红彤彤的灯笼。 听说他们从a市回来,魏光磊自告奋勇要来接。 等人到时,楚喻看着颜色鲜红的三轮摩托车,惊呆了,“石头,这就是你新买的座驾?” 魏光磊大冬天的,还剃了个光头,衬上眼睛边上的疤,看起来十分像混社会的,再装凶神恶煞一点,能吓哭小朋友。 “没错,二手的,原主不要了,我捡来修理修理,能开。”他伸手拍了拍三轮摩托车顶部焊上去的钢条和篷布,“我自己亲手焊上去的,牛批不?” 楚喻见焊的是真精细,鼓掌,“牛批!雨天挡雨平时挡风,晴天挡太阳,不错不错!” 魏光磊摸摸下巴,得意,“坐上去,赶紧的,让你们感受感受魏老师傅的车技!” 这时,不远处传来哨声,执勤的交警吼道,“那边那辆三蹦子还是火三轮,不准在这里拉客,赶紧的,开走!” “日哦,”魏光磊慌忙坐上驾驶座,“陆哥小少爷,上车上车,我们走了!” 等开回青川路,楚喻的骨头差点没被抖松散,他扶着陆时,说了良心话,“石头,我觉得吧,以后还是不劳烦您出动座驾了!” 魏光磊自己也被颠得难受,想吐吐不出来,连连摆手,艰难道,“我也觉得,这玩意儿坐着,骨头都快散架了!” 楚喻很开心,自己跟魏光磊达成了共识,再不用坐这破车了! 不过魏光磊的座驾还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比如过年的时候买年货,能把东西全堆一起,一车拉回家。 大年三十的晚上,大人聚在一起打麻将看春晚,魏光磊壕气,买了一大堆的烟花爆竹,堆在三轮车里,拉到了青川河边。 楚喻捏着暖宝宝,被河风吹得瑟瑟发抖,不过多抖抖,也习惯了。 他问魏光磊,“石头,你确定,我们在河边放烟花点爆竹,真不会有警察来罚款?” “用人格打包票,青川河边没人来抓的。小少爷,你到底放不放啊?” “当然要!” 楚喻早就想放个一车的烟花冲天炮过过瘾,苦于没有时机。 现在难得有了机会,他帮着魏光磊把烟花筒拿下来摆好,“实话跟你说,我连现金都带好了,要是真遇见警察叔叔来罚款,我就让他等等我,等我把爆竹放完,我一口气交十倍罚款!” 魏光磊大笑,“你特么这才是富二代的姿态!保持保持!” “那必须!什么都不多,就美貌和钱多!” 想起什么,楚喻又回头问陆时,“几点了?” “还差两分钟十点。” “我日!”楚喻放下手里的东西,赶紧跑到陆时身边,从陆时外套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班群,“十点准时抢红包,幸好我没错过!” 班群里,几乎全员在线,章月山正在主持秩序。 “班长章月山:大家文明抢红包,欢乐过大年!” 这条信息一直刷屏,刷到了十点整才停下来。 第一个红包发出来,楚喻拿出了毕生最快的手速。但看着屏幕上显示的“0.01”,楚喻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他催促陆时,“快快快,抢红包一起来!我只抢到了一分钱!” 陆时向来不参加这种活动,这次也不例外。 见楚喻着急,他眉目微挑,“什么好处?” 楚喻抬眼,看着陆时,“哥哥,帮我抢一下?” 担心不能打动陆时,他还加了两个字,“哥哥,求你!” 陆时没说话,却拿出手机,打开了班群。 楚喻确定,自己是挠到陆时的痒处了——喊哥哥。 虽然有点那什么,但有用啊! 三轮红包抢下来,楚喻不得不认清自己手气极差的事实。 “体委梦哥:我草啊哈哈哈,校花怎么回事,这都几十个红包了吧?你抢到的钱加起来,有没有十块?” “校花楚喻:滚!” “学委方子期:我数了的,校花抢了六块七毛五!哈哈哈哈!” “班长章月山:以为自己抢到三十九块已经是全群最惨,没想到还有校花垫底!我好了,我复活了。” “校花楚喻:脆弱的友情经不起这样的阴霾,过不了这个年,估计我跟你们就要绝交!” 群里有人在问,谁抢的最多。 “学委方子期:我算了算,陆神抢的最多,一共抢到了两千七百六十二!这手气,建议陆神别洗手,赶紧去买彩票!” 两千七百多?有对比有伤害,楚喻好气啊! 就在这时,魏光磊的声音传过来,“抬头!” 楚喻下意识地抬起头,往天上看。就听连续好几声“咻——”,烟花冲上半空,“砰砰砰”地接连炸开来。 细碎的光点在漆黑的夜幕下尤为清晰,有如星河飞溅,群星散落。 光影落在青川河的河面上,被水波搅碎,美的不可思议。 漫天炸开的烟火下,陆时低头,亲了亲楚喻的眼尾,“不气,我的都给你。” 楚喻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叮”的一声,红包提醒。 班级群里,陆时发出了一个专属红包,指定楚喻领取。 红包上是楚喻的头像,下面几个字,“我的都给你。” 第76章 第七十六下 李华看见陆时发出来的专属红包时,感受到了什么叫作词穷。群里也沉默下来,大家仿佛都被镇住了一样,没人发消息。 骂了句“日哦,这么刺激!”李华飞快打字。 “平民李华:班长章月山我没陆神这么大方,鉴于你可怜巴巴的只抢到了三十九块钱,我的分一半给你。” 隔了两秒,李华发出了一个专属红包,指定章月山领取。 章月山反应非常快,点了领取红包。 “班长章月山:我突然感受到了来自同桌的春天般的温暖!不过你是本人吗?要是你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平民李华:眨眼?踢踢腿要不要?” “体委罗嘉轩:举手!我只抢到了九十几块钱!我的同桌呢,你在哪里!我也需要拯救!我也需要安慰!我也想感受火热的同桌情!室友情也可以!” “学委方子期:行!” 很快,方子期发了一个专属红包出来。 “班长章月山:哈哈哈哈我笑的头掉!一分钱,学委你怎么发的出来!” “体委罗嘉轩:我的心,被室友的冰冷,刺透!” “学委方子期: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亲爱的室友,拿去花吧!” “文娱杨雨潺:你们仿佛都当我们眼瞎……” “平民孔意珊:我们也想假装瞎眼,但这难度有点大臣妾真的做不到……” “体委罗嘉轩:什么眼瞎?谁眼瞎?不是,我们不是在发红包吗,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文娱杨雨潺:……” 在班群里空投狗粮的两个人,已经把手机揣口袋里,正拿着火柴准备点燃烟花筒。 楚喻有点怂,再三确认,“这玩意儿真的不会往我脸上怼吗?真的不会吗?” 祝知非大笑,“校花,别怂!你别对着自己的脸放烟花不就行了?冲冲冲,点火点火!” 楚喻闭着一只眼,捻着燃烧的火柴,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把引线点燃了。 点燃的一瞬间,他跟兔子一样倒退着连蹦几步往后撤,最后背靠到了陆时的怀里。 陆时伸手扶住楚喻的腰,低声问,“投怀送抱?” 楚喻耳朵不争气,没两秒就烫了个彻底。 等楚喻放了大半个小时的烟花冲天炮什么的,过足了瘾,才想起看看班群消息。 班群里的下一轮抢红包被定在零点,大家都无聊,正在群里聊天斗图,没一会儿消息就99+了。 楚喻进去时,群里正在讨论抄寒假作业的事情。 “卧槽,他们胆子这么大的吗,我记得群里老叶不是也在?这叫做,当着州官放火?” 陆时帮楚喻把火柴盒收好,“老叶八分钟前被踢出群了。” 楚喻笑起来,“踢出去了?都是满满的套路啊!一会儿班长肯定要去找老叶赔礼道歉,说不好意思刚刚操作失误,我这就把您加回来!” 果然,等讨论完抄作业的话题,章月山在群里发消息,“兄弟姐妹们,我这就去找老叶负荆请罪了!” 没一会儿,老叶又被加了回来,不知道章月山说了些什么,老叶还十分大方地连发六个红包。 楚喻个个都抢到了,加起来却还不到一块钱。 “啪啪”拍了拍手机后盖,楚喻深刻怀疑自己的手机出了问题! 四个人在河边闹到凌晨三点,期间零点跨年的时候,魏光磊还提议大家一起朝着河面许愿。 魏光磊双手在嘴边做成喇叭状,大吼,“我想成为全服第一!想抽到绝版坐骑!想拿到夹娃娃大赛第一名!希望店里生意越来越好!” 祝知非跟着大吼,“我想超过陆哥,考第一名!” 楚喻本来也想跟着吼的,结果听完祝知非的愿望,没憋住,笑得岔气。又灌进了风,呛得直咳嗽。等终于缓过来了,零点都过了。 他朝祝知非大声道,“哈哈哈你这愿望太难了,路过的神仙表示,他法力不够做不到!” 魏光磊问楚喻,“小少爷,你刚刚想吼什么愿望?” “我希望新的一年,赚很多钱,慢慢变成很厉害的人!” 楚喻眉眼带笑,“不过许愿估计没多大用,我自己努力试试看!” 魏光磊又问陆时,“陆哥呢,你许愿没有?” 他原本以为陆时不会许愿,没想到陆时却点了点头。 “陆哥,能透露吗,许的什么愿?” 楚喻也来了兴趣,靠在陆时旁边,拉了他外套的袖子,“你许的什么愿啊?” 陆时道,“希望新的一年,楚喻平安。” 楚喻平安。 听见这四个字,楚喻捏着陆时衣袖布料的手指悄悄收紧。 缓了缓突然被搅动的心绪,楚喻朝陆时扬起笑脸,“嗯!肯定会实现的!” 下半夜,烟花爆竹全炸完了,四个人坐魏光磊的三轮摩托车回去。 车还是一样颠簸,还有一股没有散干净的火药的气味,但大家都很开心。 祝知非太亢奋,从边上探头出去,在冷风中朝着路边大吼,“少年冲啊——” 中途被口水呛到,凌云的气势半路折腰。 楚喻笑倒在陆时怀里,“我尼玛你们都是上天派下来搞笑的吗?” 破烂的三轮摩托车承受不住折腾,重心不稳,魏光磊在驾驶座大吼,“日啊,后面的,你们都他妈的赶紧坐好,别东摇西晃的!要翻车了啊卧槽!” 过完年,没多久就临近元宵节,学生开始返校。 楚喻回家收拾行李,兰姨好久没见他,止不住地念叨“小少爷瘦了”。楚喻特意去照了镜子,觉得自己瘦的不明显,反正还是一样好看。 等劳斯莱斯开到嘉宁私立门口那条街,因为不少住宿的学生都提前返校,一长串的私家车又把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楚喻耐心好,不急不躁的,先给陆时发消息,说自己被堵在校门外了,又和杨雨潺聊了几句项目上的事情。 等终于挪到校门口,楚喻下车,拎着行李箱,低头朝兰姨道,“兰姨,您跟陈叔先回去吧,外面冷,就不用送我进去了。” 前一天就已经帮楚喻把宿舍收拾好了,兰姨没有固执地要下车。见楚喻穿着校服,笑容粲然的模样,忍不住絮叨,“时间过得快,小少爷突然长大懂事,不要我们操心了……” 等楚喻拖着行李箱上楼,一路上都听见此起彼伏的嚎叫。 “英语作业不是只有二十张卷子吗,抄单词什么鬼?” “数学英语物理,把这三科抄完,我的极限了!” “谁他妈数学卷子做了?借我抄抄,这大恩下辈子一定报!” 刚到楼梯口,楚喻就碰见了梦哥和章月山。 梦哥伸长了手臂打招呼,“校花!一个寒假不见,特别想念你的脸!”说着,他又扬了扬手里的一沓卷子,“要抄吗?” 章月山想起来,“校花要抄估计也是抄陆神的吧?” 楚喻放好行李箱,抬抬下巴,“不抄,寒假作业我都做完了。” “都做完了?校花你这抄作业的速度——”发现有什么不对,梦哥停下话,“不是,你作业是、是你自己做完的?” 打了个响指,楚喻得意,“那必须!” 这么说起来,自己牛批的要死,但楚喻清楚这背后全他妈是苦水。 特别是数学物理,看着卷子上的题,两眼一抹黑。要不是有陆时从旁辅导,楚喻觉得自己非得死在卷子堆里。 陆时是跟祝知非一起来的。 祝知非上了整整一个寒假的补习班,寒假作业根本没时间做,全是开学前三天强行补完的。睡得少,眼睛下面的黑眼圈颜色深的吓人。 楚喻看见,吓了一跳,“我怎么觉得祝知非看起来,比我还像吸血鬼呢?” 祝知非脑子昏沉,里面一大半塞的都是卷子,没听清,扶扶眼镜,虚弱地问,“校花你说什么?” 楚喻连忙摇头,“没什么,我就感慨你黑眼圈吓人。” 视线瞟到陆时露着的脖子,楚喻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直接围在了陆时的脖子上。 自从上次陆时发烧,他有点心理阴影了,巴不得让陆时裹个三四件羽绒服再出门。 陆时配合着低头,任他操作。 开学第一天,不少人都带着黑眼圈。 李华手里转着笔,叨叨,“我其实没懂,一个单词抄五遍,我会写的还是会写,不会写的,依然不会写,这作业有何意义?” 楚喻思考,“大概是……英语老师以为你在抄单词途中,遇到不会背的,会努力背下来?” 李华用一个成语评价,“她痴心妄想!” 开学前两个星期,大家都很不在状态,早上睡过了迟到,上课打瞌睡,听课时全程走神,引的教导主任天天在校园广播里,痛心疾首地让大家挥别寒假综合症,尽快拥抱校园生活。 楚喻的寒假综合症也没好,他手痒,总想着找个机会,再去青川河边上放烟花。转念,又唾弃自己,十七八的人了,竟然如此热衷于小孩儿的活动。 深吸一口气,他重新把书翻开,捏着笔艰难做题。 放在桌面的手机震了一下,楚喻头也没抬,喊,“陆时,你手机来信息了!” 陆时回了句,“你帮我看。” 搁下笔,楚喻输密码把手机打开,看完信息,他坐不住,起身跑去卫生间门口,朝正在里面洗澡的陆时道,“好像是你花钱雇的那个侦探发来的消息,说方微善被放出来了,中间是陆绍褚疏通的关系,塞了很大一笔钱。” 没一会儿,卫生间的门打开,陆时拎着白色浴巾,头发还湿着,只下半身穿了黑色裤子。 他浑身裹着水汽,头发上的水珠从发梢滴落下来,落到锁骨,向下,划过胸膛,蜿蜒至腹肌。 楚喻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 又用理智强行把注意力从美色中拖出来,两步跑到衣柜边上,找了件黑色外套出来,给陆时套上。 才洗完澡,陆时嫌热,就这么松垮穿着,拉链也没拉,坦然地露出结实的胸膛和腰腹。 拿过手机,陆时将发来的消息看了一遍,“陆绍褚速度很快。” 楚喻艰难地把自己的视线从陆时的腹肌上移开,接话,“陆绍褚的心思,真的很容易看出来。首先,他们现在都不知道,背后动手的人是你。所以,陆绍褚面对方微善,估计会说,你姐姐被判刑的根本原因,是因为有人盯上了陆家,先卖一波惨,然后让方微善同仇敌忾,一起合作,对付这个不知道在哪儿的敌人。” 陆时握着手机,饶有兴致,“然后呢?” “方家出了这样的事,名声很不好听,至少这几年都不会太好过。陆绍褚伸了橄榄枝出来,困境中的方微善只能感激接下。毕竟,他自己和方家,都要暂时靠着陆绍褚的帮助救济。” 见陆时点头,楚喻接着道,“陆绍褚估计也挺开心,随便给了一根骨头二两肉,就有了一条忠心耿耿、尽心办事的狗,何乐而不为。” 楚喻分析完,摸摸自己的下巴,突然感慨,“咦,突然觉得我还挺聪明的!” 陆时勾起唇角,抬手摸了摸楚喻细软的头发。 楚喻从来都不傻,相反,他一直很聪明。只是以前的心态和环境,根本就不需要他对很多问题进行思考。 而他的家庭,又注定他从小耳濡目染,深谙这其中的各种隐形规则和人际套路。 这些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需要的时候,就和本能一样,起到巨大作用。 陆时睫毛还有些湿,他嗓音轻缓,“可惜,如果这条狗转头咬了陆绍褚一口,见骨见血,你说,陆绍褚还开心地起来吗?” 楚喻一点就通。 他之前很好奇,陆时对付陆绍褚,要从哪里入手。 现在看来,应该是准备把方微善当成一把刀,深深插进陆绍褚的肋骨下? 很明显,陆时一直在等,在等陆绍褚把方微善捞出来。 想到这里,楚喻抬眼去看陆时的神色。 陆时算计人的时候,总是没有过多的表情。眉目沉静,不急不躁,还有一种一切具在掌握之中的极强自信。 心里突然悸动。 楚喻从来都知道,陆时并非善类,他没有那么多的宽和大度。 相反,他占有欲强,偏执,阴郁,极善于玩弄人心。 但他又不轻视人命,有底线有原则。 这些特质放在一个人身上,会多少有些矛盾。 但这样的陆时,对楚喻来说,却存在致命的吸引。 楚喻喉结上下动了动。 他想说什么,但又吞吞吐吐,迟疑不决。 陆时湿着的头发,许久又滴下一滴水,从锁骨滑向胸膛,自胸肌线条处向下,经过腹肌,最后浸到黑色的裤腰。 楚喻的视线,就这么跟着一寸一寸下移,最后停在黑色裤腰被浸湿的那一点,不敢再往下。 他并非故意,但这目光,却有如实质一般,把陆时撩得口干舌燥,甚至窜起了火。 陆时眉眼压着一点焦躁。 见楚喻垂着睫毛,目光纯然又专注的模样,那股火气压不住了。 陆时屈起手指,捏住楚喻的下巴,往上托,直至两个人的目光对上。 “在看什么,嗯?” 楚喻不敢说自己刚刚脑子里已经跑完了一整部小黄漫,正值躁动的青春期,楚喻那点有色的小心思不断滋生,越来越没办法淡定。 “我……我……” 这时,捏着楚喻下巴的手指又收紧了半分,陆时一寸寸逼近,直至鼻尖相触。 他嗓音轻哑,诱惑道,“想看什么,哥哥给你看。” 第77章 第七十七下 楚喻看了陆时养的鸟。 陆时的鸟已经养了很久,养得很好,羽毛丰密,鸟喙很圆。楚喻自己也养了一只,虽然品种相同,但要小一圈,摸着手感也不一样。 看着陆时那只鸟,楚喻屏着呼吸,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 正当楚喻想收回手时,陆时却突然钳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后缩的动作,哑着嗓音问,“不想多碰两下?” 楚喻心跳很快。 甚至像是渴血了一样,喉间干痒。 他缩了缩手指,屏住呼吸,又轻轻碰了碰鸟喙。没想到这只鸟的反应很大,在楚喻手指下动了动。 不过,还没等楚喻撤回自己的手,陆时就先一步将鸟放回笼子里,不给楚喻看了。 宿舍里窗户开着,有冬夜的冷风吹进来,隐隐带着丝丝缕缕的梅花香气。 楚喻捻了捻手指,总感觉指尖烫得厉害。 他眼睛不敢往下看,又觉得陆时这样黑色外套敞开穿,露出紧实的胸肌和腹肌线条的模样,实在太过犯规,引得他心猿意马。 连忙道,“我、我去拿毛巾!” 不等陆时回答,楚喻抬脚就走。 拿到浴巾,直接盖在了陆时头顶,好歹把陆时那张脸给盖住了。 楚喻悄悄松了口气。 白色浴巾下,陆时笑声低哑,挠的人心尖都发痒。 单手将浴巾往后抓,露出冷厉的眉眼来,陆时饶有兴致地看着楚喻,“害羞?” “怎么可能!” 楚喻睁大眼,斩钉截铁,“不可能害羞!” 陆时追问,“那是不满意?” 第一秒还没听懂,等隔了几秒,楚喻蓦地反应过来,陆时指的是什么。!!! 清了清嗓子,楚喻试图让自己的表情正经,字句清晰地回答,“我很满意。” 说完,大脑又全然不受控制地跑完了一整部小黄漫。 觉得再这么下去,气氛会非常危险,楚喻视线瞟到书桌,“对了,我有一道题不会,看了参考答案也没看懂。” 陆时抓着毛巾,两下擦了头发,又顺手将毛巾放到旁边,“哪道题?” 楚喻连忙坐下,指了指翻开的书页上印着的题目,“就是这一题。” 陆时手搭在椅背上,就像是将楚喻拢在自己怀里。他凑近了看题目,侧脸的神情专注。 楚喻忍不住偷瞄。 陆时身上有一股橙花的淡香味,这个味道楚喻很熟悉,因为两人用的沐浴露洗发露,全都是按照他自己的喜好买的。 他们身上的味道明明都一样。 但莫名的,楚喻就是觉得,陆时身上的味道更好闻。 甚至闻了之后,会让人心跳加速,全身发热。 楚喻坐不住了,悄悄挪了挪。 陆时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稍侧过脸,带着点儿命令的意味,“专心。” 听出他嗓音还蕴着些许沙哑,楚喻专心不了,视线又快速下移,看了一眼。 明明只是一眼,陆时却突然站直身,压低嗓音,“别勾我,又把火勾起来了,你负责?” 他伸手,捏住楚喻的下巴,拇指的指腹重重擦过楚喻的下唇,“等着,我洗完澡,再给你讲题。” 见陆时往卫生间走,楚喻刚想说,你不是才洗完澡出来吗,又洗澡? 但转念想到什么,又迅速闭嘴。 大家的寒假综合症还没痊愈,马上又要到月考了。 老叶为此特意写了一首长诗,在早自习朗诵,想要鼓舞大家的士气。 然而这件事肉眼可见的艰难,全班四分之一的人都在打瞌睡,睡眼昏沉,剩下的不是在赶作业,就是在出神。 老叶痛心疾首,“同学们,你们是八九点钟的太阳,要振作!要精神!要蓬勃向上!” 梦哥指指窗外,艰难地抵抗着睡意,“老师,可现在是冬天,没太阳。” 老叶酝酿两秒,还是没忍住,往梦哥砸了一个粉笔头,准头还十分精确,正好砸在额头正中,留下了一点红色粉笔灰。 一下课,梦哥就过来找楚喻他们要安慰。 “眉间一点红痕,梦哥,你将来必将有大造化,这是观音点化啊!” “对,说不定这一粉笔头下去,就打通了你的任督二脉和五官清窍,一个不小心,就能跨入武林高手的行列!” 楚喻在旁边听笑了,“你们最近都看的什么小说?是不是转个眼,梦哥就能以武入道、飞升上天了?” “我知道,他们几个天天晚上凑一起看武侠玄幻小说!” 梦哥揉揉额头,叹气,“就算能飞升又怎么样?明天飞升,今天我也得先把物理作业做了!兄弟们,谁的物理作业能借来抄抄?我昨晚上琢磨数学题去了,真忘了还有物理作业这件事!” 楚喻积极,“要不要抄我的?物理作业我做了!” 梦哥一脸沉痛,“校花,你膨胀了。” 楚喻抬抬下巴,“抄我的作业,抄不了吃亏,抄不了上当,到底抄不抄?” 等到了大课间,梦哥一脸激动地穿过半个教室,跑到楚喻课桌前,“我草啊,校花你特么寒假大半个月是去买挂了吗?牛批!你物理作业的正确率也太高了!” 他打量楚喻的脸,语气十分夸张,“这张脸,竟然闪烁着熠熠的智慧光芒!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楚喻绝口不提自己补课做题,搞得都要掉头发了的惨痛经历,笑得挺嘚瑟,“那当然,智慧的光芒blingbling!” 梦哥估摸着,“你这次月考,成绩肯定能进前两百,八成会把老叶他们惊讶死!哈哈哈!” 高二下学期的第一次月考,楚喻意志坚定地没去找陆时帮他勾重点圈题型,他想试试完全靠自己的实力写卷子,到底能拿多少分。 但他心里还是发虚。 考试前一天,楚喻看书看到十二点过,还回复了杨雨潺发来的投资项目方面的邮件。 最后趴在床上时,楚喻觉得脑子重的跟戴了头盔似的。 他嘟嘟叨叨地安慰自己,“我脑子重,是因为里面装的,都是知识!” 陆时正靠在床头看书,听见他的嘟叨,把人拉过来抱怀里,“累了?” 楚喻蹭进陆时怀里,趴好,“嗯,是挺累的,但又很开心。” 自从上一次后,陆时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就不会再在手腕上戴手表或者护腕了。 数条深浅不一的疤痕,横垣在冷白色的瘦削手腕上,仿佛从前的岁月刻下的惨烈印记。 楚喻握了陆时的手腕,轻轻抚摸上面的痕迹,又仰头朝陆时笑道,“虽然很累,但特别开心!大概就是,因为自己的努力,往前看时,会发现自己和目标的距离越来越近。这种感觉,特别好!” 他的神情疲惫,但眼里有明亮的光。 月考成绩照例出来得很快,一大早,就接连有消息传进教室。 “试卷批完,成绩已经出来了!” “年级大排名出来了!” “老师在办公室聊班级平均分的事情!” 一个接着一个的消息,弄得大家都很焦躁,巴不得三秒之内,知道所有成绩相关的事情。 梦哥手握成拳头捶桌子,“我特么受不了了!我到底考了多少分!到底降名次没有!” 梦哥压力大,因为他女朋友十分不近人情,表示如果梦哥学习退步,两人就分手。梦哥想要挽留自己珍贵的爱情,每到考完试放成绩之前,就急的挠头发。楚喻每次看见,都觉得梦哥头发快被挠秃了。 这时,老叶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并朝楚喻勾了勾手指。 楚喻茫然,手指指鼻子,用嘴型问,“我?” 老叶喜气洋洋地点点头,又指指办公室的方向,转身背着手走了。 楚喻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跟陆时说了一声,又严肃道,“要是我一会儿打预备铃了都没回来,陆哥,你一定要来救我!” 陆时被他严肃又紧张的神情逗笑,“嗯,去吧。” 楚喻有点忐忑地进了办公室。 老叶的桌面整齐,上面放着一个白瓷缸茶杯,里面泡着胖大海枸杞芡实茶,正袅袅飘着热气。 楚喻摸不准老叶把自己叫办公室来,到底是什么事。 他仔细回忆,从开学到现在,他上课连漫画都看得少了,就偶尔打打瞌睡,作业也按时交了,所以到底什么事会被叫来办公室? 老叶喝了口热茶,笑眯眯地看着楚喻,和蔼地开口,“楚喻同学,你觉得自己这次考试考得怎么样?” 楚喻想了想,说的实话,“应该不算很差吧?好多题我都会做,不过不会做的,研究半小时也没做出来,所以那种题我基本都放弃了。” 老叶点头,“嗯,这种做题的战术很不错!” 说着,他从淡蓝色封皮的教案里,抽出一张平整的a4纸,递给楚喻,眼里满是欣慰,“给你看看。” 楚喻接下来,第一眼就看见了排在第一的陆时,总分照例甩了班上第二名好几十分。 心里涌起自豪,楚喻挨着往下看,在接近中间段的位置,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老叶一直在努力观察楚喻的神情,发现楚喻淡淡定定的,没有他预料中的那么惊喜,反倒是他自己先憋不住了。 “楚喻同学这次的表现非常非常好!拿了全年级第一百二十名!这是一个极大的飞跃、极大的进步!老师相信你,只要心怀希望,下一次的成绩肯定更好!” 越说越激动,老叶都快在办公室里直接来一场激情澎湃的演讲了。 楚喻在考完后,给自己估过分,对这次月考的成绩心里还是挺有数的。发现老叶有絮叨半小时的兆头,他连忙道,“老师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 正好上课铃响了,楚喻撤得飞快。 回教室时,楚喻听见梦哥正在和章月山说过生日的事情,他顺口问了句,“谁要过生日啊?” 李华接话,“陆神说你的生日要到了。” 楚喻反应了几秒,才想起来,他的生日确实就是这几天了。 之前忙着复习考试,他光顾着星期几,都没注意到日期。 等英语老师进教室,照例跟前排的同学用英语对话,楚喻坐在椅子上,有些集中不了注意力。 他记得陆时比他大,但陆时却绝口没有提起过生日的事情。 想起酒吧后门的狭窄巷子里,陆时满身酒气,靠在他肩上,热烫的眼泪滴进他的脖子里,哽咽着说,她生下了我,我却害死了她。 以及那些白纸上,一笔一划写下的《西江月慢》。 或许在陆时心里,一直都觉得,是他的出生,才替他妈妈引来了杀身之祸吧? 心里越想就越难过,楚喻撑着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在课桌下面,拉过陆时的手,用指尖在他手掌心里一笔一划认真写字—— 我好喜欢你。 到晚自习,所有科目的成绩都出来了,排名的详细情况贴在了教室最后面,供大家相互哀悼。 梦哥捧着成绩单,贴在心脏的位置,“我又凭实力,杜绝了和女朋友分手的可能性!” 方子期也松了口气,“前进了四个名次,不枉我整个寒假都泡在补习班里,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 李华纠正,“这样的想法不具备可操作性。第一,你家没有房梁。第二,锥刺股容易感染。” 方子期抱着自己的胳膊,“好冷,比窗外吹的风还冷。”说完,还贱贱地故意做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动作。 梦哥感慨完自己的爱情,突然想起来,“对了,你们都没人看见校花的分数和名次吗?我日啊,英语一直牛批就算了,竟然数学物理都越来越牛批了!他这节奏,绝对是寒假买了外挂!” 李华是楚喻前桌,几乎是眼看着开学到现在的每一节课,楚喻都在认真听课做笔记。 他很淡定,“不用买外挂,陆神就是校花最强的外挂,情侣款。” 梦哥疑惑,“什么情侣款?” 见梦哥眼里摊开的,是纯纯正正的疑惑,李华闭嘴,“没什么,你不需要懂。” 章月山绞尽脑汁,在晚自习时突然想到,“我知道怎么给校花庆祝生日了!” 楚喻挺好奇,“我生日?怎么庆祝?” 章月山眉飞色舞,“鉴于月考成绩出来,几家欢乐几家愁,大家都需要开心开心,所以,我计划,干脆校花你生日那天,我们就在教室里一起看电影庆祝吧!再班费出钱,买点零食饮料什么的,多热闹!” 楚喻一眼识破,“班长,其实你就是想找个什么借口,在教室里吃吃喝喝看电影!” 章月山鼓动楚喻,“可是,一起在教室吃吃喝喝多开心!对不对?” 楚喻想了想,觉得好像确实挺有意思的,“好!不过拒绝恐怖片,从你我做起!” 才考完试,不管成绩好坏,反正大家绷着的弦都松了下来,老叶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随意放飞。 甚至为了防止被教导主任突袭,中断电影,老叶还特意找了一张椅子,坐教室里跟大家一起看,美其名曰,促进师生情谊。 章月山抱着一大堆饮料,挨着发,楚喻就拎着一个塑料袋,跟在章月山后面发糖,一人抓一把。 等轮到陆时时,楚喻先抓了满满一大把糖,又悄悄地塞了几包小饼干和棒棒糖给陆时,眨眨眼,小声道,“男朋友待遇。” 说完,自己先不好意思,赶紧挪到了李华的课桌边,继续发糖。 电影是章月山选的,超级英雄类,用投影仪播放,打斗场面十分精彩。 楚喻抱着一袋子瓜子仁,自己吃两颗,再顺手喂陆时三颗。 不过他尝着没什么味道,到后面,大半包瓜子仁,基本都喂给了陆时。 电影进了一个小高潮,楚喻正想着要不要再开一包水果干,突然在课桌下面,被陆时拉了手。 等楚喻跟着陆时一起,趁班里同学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电影上,悄悄从教室最后面潜出去时,他憋不住有点兴奋,压着嗓音小声问,“我们不看电影了吗?” “嗯,不看了,去看别的。” 陆时握着楚喻的手,走在无人的小路上,从教学楼回了宿舍。 楚喻觉得刺激,又有点期待,不知道陆时带他回宿舍是要看什么。 等陆时关上门,拉好窗帘,手搭在裤腰的金属扣上时,楚喻不淡定了,磕绊道,“你、我们、我们是要干什么?” 他犹豫要不要用手捂眼睛,但该看的都看过了,再捂眼睛,就很假了。 重点是,他其实挺想看的。 于是楚喻十分坦然地睁着眼,看陆时动作。 宿舍的灯光下,陆时已经脱下校服外套,里面穿着件白衬衫,衬衫裁剪得宜,做了修身处理,穿上很显线条瘦削。 裤腰的金属扣解开后,陆时手指搭在了黑色内裤的腰袢上,往下拉。 我日,玩儿这么刺激的吗? 楚喻瞬间就闭了眼睛! 陆时轻笑,“不想看?” 犹豫几秒,楚喻决定依从自己的内心,慢慢睁开了眼。 霎时怔住。 被拉下的黑色内裤边沿,是紧致的小腹,以及左侧凸起的骨骼边缘。 而最让楚喻的目光半寸也无法移开的,是冷白的皮肤上,黑色的两个字——楚喻。 陆时将他刺在了自己的血肉里。 在自己的身体上,打下了他的烙印。 一时间,楚喻说不出话来,心绪翻搅许久,只轻轻说出来三个字,“疼不疼?” “不疼。” 陆时嗓音缓慢,“原本想把你刻在心口的位置,但那里太显眼,我不想让别的任何人看见你。” 骨节分明的手指点点小腹左侧,陆时嗓音越发沉哑,“刻在这里,你就是我独自一人知道的隐秘。” 楚喻看着陆时皮肤上的刺青,突然发现,无论是横竖笔划还是字形,都凌厉而熟悉。 他听见自己问,“这两个字……是你自己刺的?” “嗯。” 陆时毫不掩饰自己的占有欲,“我不会让别人碰这两个字。” 松开手指,黑色布料掩下左侧小腹上的字迹,陆时又慢条斯理地拉上拉链、扣好金属扣,动作随意又性感。 “所以,喜欢这个礼物吗?” 第78章 第七十八下 楚喻以前见过刺青的过程。 必须要用针尖扎入皮肉,才能将颜料渗进去,留下痕迹。 楚喻怕疼,单是尝试着去想象这个过程,就心里发悚。 但想起刚刚看见的,在陆时冷白色的皮肤上,刻着的自己的名字,楚喻心底,被激起了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战栗。 雄性的独占欲与征服欲,在这一刻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他喜欢这样。 喜欢陆时沾上他的气味,染上他的体温,刺上他的名字。 可是,这还不够。 “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楚喻对上陆时黑沉的眸子,嗓音发紧,甚至发颤,他紧扣住微抖的指尖,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我有一个生日愿望,你能帮我实现吗?” 陆时站姿松散,他仔细观察楚喻细微的表情,已经大致猜到了楚喻想让他做什么。 勾起唇角,陆时回答得毫无迟疑,“当然。” 还没下晚自习,学校里安安静静的,楚喻跟陆时一起,悄悄翻墙出了学校,又拦下一辆车回青川路。 三月底临近四月,天气已经开始转暖。比起冬天冷得冻人的气温,现在已经有了几分春夜的意味,街道上也热闹了许多。 楚喻跟在陆时身后,目不斜视地经过了一处打架斗殴现场,又在窄巷里绕了几个弯,最后停在了一扇铁门前。 铁门深绿色的油漆剥落不少,露出锈蚀的内里。门口摆着两盆山茶,常见的深红色,花瓣繁盛。门上挂着一个小木牌,麻绳系着,被风吹得晃晃摇摇,上面写了几个字母,tattoo。 陆时伸手,拉开门,让楚喻先进去。 院子里停着老旧的自行车,门口亮着一盏昏暗的灯。 语音提示器被触发,机械的电子音“欢迎光临”突兀地响起来,吓了楚喻一跳。 一个胡子拉杂的中年男人开门,看清来人的脸,“陆时?我都要关门了,这个点过来,什么事?” 陆时手习惯性地插在口袋里,“想借您工作室用用。” 中年男人没多问,直接把钥匙扔了过去,“随便用,走的时候,记得帮我把门锁好就行。” 说着,他转身拎了件外套,当真就走了。 陆时捏着钥匙,带楚喻打开了旁边那扇门。开灯,房间里的陈设一眼能看清。 楚喻好奇打量贴在墙上的刺青纹样,又问,“店老板就这么放心把钥匙给你?” “嗯,他跟我妈从小一起长大,暗恋我妈,但没敢表白,到现在都没结婚。我才回青川路时,他听说我是江月慢的儿子,还特意来看过我几次,次次都不说话。第四次,才终于开口,说我跟我妈长得有点像。” 陆时语气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随口讲两句长辈的陈年旧事。 说完,他指指操作台上的颜料和刺青针,问楚喻,“会疼,真的不会哭?” 楚喻的生日愿望,是想将陆时的名字纹在自己身上。 陆时答应帮他实现。 被“哭”字戳到,想起陆时以前还叫他小哭包,楚喻瞪了陆时一眼。看看黑色的颜料,对疼痛的恐惧迅速被隐秘的兴奋和刺激感冲淡,楚喻摇头,“谁哭谁傻哔,我真的不害怕,来!” 陆时从抽屉里,拿出一双黑色的薄手套,仔细戴上,衬得十指修长。细碎的额发自然垂落,阴影落进黑眸里,让人辨不清他的情绪。 “想把我的名字刺在哪里?” 这个问题,楚喻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 他转过身,掀起衣摆,露出一截细瘦白皙的后腰来。 “刺在这里。” 陆时的视线落在那一截腰上,眸色深邃。 “好。” 楚喻趴在了黑色的单人床上。 酒精擦过皮肤,很凉,紧接着,响起的是刺青针电机“滋滋”的声音。 陆时戴着薄手套的指尖搭在了楚喻后腰的皮肤上,轻轻划动,“这里?” 实际上,楚喻除了觉得有些痒以外,根本就察觉不出陆时指的到底是哪里。 但这并不妨碍战栗感沿着脊柱往上窜,楚喻身体敏感地轻轻颤了一下,绷住嗓音,闷声道,“嗯,可以。” “好。” 几个呼吸后,刺青针扎进皮肤,带起一点痛意。 楚喻看不见,但他能想象出,“陆时”两个字,正逐渐一笔一划地刻进了他的血肉里,再无法擦拭干净。 闭上眼,楚喻听着“滋滋”的声音,心跳一声重过一声。 在对方身体的私密处刻上名字,是在昭示绝对的主权。 假如有一天,他突然死去,那么,在死之前的日子里,他也曾彻底占有陆时、得到陆时。 想到这里,楚喻心底里那一点雄性的欲望,犹如疯长的藤蔓,拔地而起。 刺青针的“滋滋”声停下,陆时摘下手套,视线落在楚喻后腰新纹出的两个字上,极为专注。 黑眸里仿佛挟裹着细碎星光。 楚喻趴着有点难受,动了动,偏头问陆时,“纹好了吗?” “嗯。” 陆时拿过手机,拍了一张照给楚喻看。 照片上,楚喻后腰处不再光洁,皮肤上,黑色笔划组成“陆时”两个字,笔锋凌厉,仿佛烙印。 楚喻恢复得很快,还没到一个星期,就差不多好了,洗澡时用水冲也没什么感觉。 洗完澡,楚喻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随便揩干净镜面的水汽,转过身,努力看自己后腰上的刺青。 刺青的位置偏下,他很瘦,能看见一旁尾椎的骨骼凸起。 小心碰了碰,楚喻满足地吁了口气。 洗完澡从卫生间出去,楚喻哼着乱七八糟的调子,正拿毛巾擦头发,门锁响动,陆时开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方形牛皮纸文件袋。 想起自己洗澡前,陆时接的那个电话,楚喻走近,“是老赵那边又找到了什么线索?” 方薇云虽然已经被判了死刑,但因为陆家插手,再加上水泥里的那枚指纹,证据充足,结案结得很快。而方薇云的具体杀人动机,以及陆绍褚在这里面扮演的角色,通通一笔带过,没有人去深究。 陆时一直在查。 从抽屉里找了一把美工刀,楚喻帮忙把牛皮纸袋拆开,将里面的一沓纸质资料抽了出来。 陆时打开短信对话框,告诉老赵,资料已经收到了。 一边朝楚喻道,“老赵找到了一个人,叫林翠芳。林翠芳从二十七年前开始,就在陆家做保姆。直到我三岁,她才离开陆家,回了老家。期间,她改嫁两次,两次更换居住城市,所以难找。” 楚喻拉过椅子,在陆时旁边坐下,“这些纸上印的,是她的口述内容?” “嗯,老赵找到林翠芳时,她已经住院很久,给了一笔钱,她答应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 很快,手机亮起,老赵把一份音频文件发了过来。 陆时点了播放。 “……陆老爷子坚持,陆家的血脉不能养在外面,不好控制,还容易生事端,让陆绍褚去把孩子抱回来,养在方薇云名下。陆绍褚考虑了两天,同意了这个做法。但他们都不知道,方薇云也知道了这件事。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院子里不少花都遭了秧。方薇云吃过午饭,就出了门,直到天黑都没回来。陆绍褚打电话给方薇云,方薇云说在打牌,可能通宵,今天不回来了。 但没多久,这谎话就被戳穿了。 陆绍褚逼问,方薇云到底去了哪儿,两个人在电话里大声吵了起来,方薇云不说。最后,陆绍褚问了司机,才知道,方薇云悄悄一个人去找了江月慢。” 林翠芳声音虚弱,应该是说话气息跟不上,喘着气,没说几句就停下来休息。录音出现一段空白,伴有轻微的“呲滋”声。 楚喻在心里想,这个人说的,和陆时收集到的信息,基本能对上。 没一会儿,苍老又虚弱的嗓音重新响起。 “陆绍褚很紧张,连忙赶过去。那天晚上,陆老爷子坐在客厅里没睡,我跟着也没敢睡。直到天亮了,陆绍褚才带着方薇云回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刚刚足月的婴儿。我看见,他的衣服上有血。 ……陆绍褚很愤怒,说方薇云狠毒,竟然去找江月慢,把人杀了,他到的时候,满地都是血,方薇云还拿着刀,想把小婴儿也杀了。 方薇云哭倒在地上,跪着求陆老爷子把她保下来,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她只是因为听见陆老爷子说,要把江月慢的孩子抱回来,害怕江月慢和江月慢的孩子,会取代自己的位置,一时恐惧,才做出了杀人这样的事情。 后来,陆老爷子让我把孩子抱着,又把陆绍褚叫到书房,谈了很久。 当时,我抱着那个婴儿,等在客厅。方薇云坐在地上,突然像疯了一样,跟我说,你猜,那个贱人是怎么死的? 我怎么敢回话? 不过,方薇云也没有理会我回答不回答,她笑嘻嘻地说,她刺了好几刀,流了好多血,但也不确定人到底断气没有。可是陆绍褚比她还着急,还没确定人到底死没死,就催着把江月慢处理了。 当时,我下意识地,捂住了婴儿的耳朵。后来,就在那天下午,那个婴儿,就变成了方薇云生的孩子。”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 楚喻从头听到尾,脑子里不断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江月慢当时还没死,却被陆绍褚催着直接封进水泥,沉到水底…… 楚喻只觉得遍体生寒。 在临死前,得知昔日的恋人,要了结自己的性命,又会是怎样的后悔和绝望? 陆时很久没说话。 他眸色清冷,指尖一下一下地叩在桌面上,发出“笃笃”的沉闷声响。 直到将所有激烈又尖锐的情绪,重新压进心底,他才开口,“方薇云杀了江月慢,想必十分合陆兆禾的意。” 陆兆禾是陆老爷子的名字。 楚喻听懂了陆时的意思。 方薇云杀了江月慢,一方面,江月慢死了,这就彻底杜绝了陆绍褚感情用事的根源。 另一方面,陆兆禾把这件事瞒下来的同时,方薇云以及方家,就有了一个天大的把柄,被陆兆禾握在了手里。 再加上,孩子被抱回来,这恰好合了陆兆禾的意——从此以后,绝不会出现江月慢抱着孩子,威胁陆家,或者毁陆家名声的情况。 彻底免去了后顾之忧。 楚喻很快就想通了关节,“但也是因为这件事,陆兆禾和陆绍褚忌惮方薇云,所以才不让方薇云怀孩子,对吗?” “嗯。” 陆时十分了解陆兆禾和陆绍褚。 “陆兆禾喜欢把人和所有事,都控制在自己手里。他们忌惮方薇云,因为方薇云能下狠手杀人。他们会担心,方薇云能杀了我妈妈,那她会不会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杀了他们?所以,方薇云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楚喻明白了,“所以陆兆禾和陆绍褚商量的结果是,把你给方薇云养。这样一来,对外,陆家一家人和和睦睦,夫妻恩爱,母慈子孝,名声极好。对内,方薇云有把柄在陆兆禾手里,又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即使她挂着陆夫人这个名头,也只能被控制着,什么也不敢做。至于方家,当然更会被陆家打压。” 就像陆绍褚这么多年,情人一直没断过,但方薇云从来都维持着陆家表面的体面,装聋作哑,不敢干涉分毫。 说到这里,楚喻手指慢慢收紧。 人坏起来,到底是有多可怕? 江月慢被杀了,作为她曾经的恋人和丈夫的陆绍褚,飞快地掩藏痕迹,没有悲伤,反而是第一时间和自己的父亲一起,商量怎么利用这件事,让自己的利益达到最大化。 而方薇云即使手上沾了鲜血,也不曾恐惧,因为她心里清楚,她不会受到惩罚。 楚喻又想起陆时说过的那句话。 和怪物比起来,更可怕的,是人。 “不止。” 陆时握了楚喻冰凉的指尖,语气平静。 “将我充作方薇云的亲生孩子,是一个随时能够利用的伏笔。假如我和方薇云、方家的关系亲近,威胁到了陆兆禾、陆绍褚和陆家,他们会怎么办?” 楚喻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他们会把你不是方薇云的亲生孩子的事情说出来,这时,你就会知道,方薇云和方家都靠不住,你能够依靠的,只有陆家,只有陆兆禾和陆绍褚!你会心甘情愿,被他们控制!” 捏着楚喻的指尖,放在唇边亲了一下,陆时夸奖,“很聪明,就是这样。” 他捏揉按弄楚喻手指的关节,垂着眸子,“我逐渐长大,但一直很依赖方薇云,陆兆禾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于是,在一次争吵中,陆绍褚对方薇云说,陆时又不是你亲生的。 当时我躲在门外,我猜,陆绍褚是发现我了,故意说给我听。之后,陆绍褚又告诉我,我的母亲死于难产,多干净的理由。” 他说着话,眼里划过浓重的厌恶。 楚喻听到这里,看着陆时平静的神情,鼻尖又有点发酸。 到底是在多少个夜晚辗转反侧、推导研究过多少次,做了多少的心理建设,陆时才能做到像现在这样,面对当年的真相,波澜不惊,仿佛在说一个路人的旧事。 楚喻宁愿陆时愤怒,宁愿他大声哭泣,甚至出去打架发泄。 但他又知道,陆时不会这样。 陆时镇静,克制,将腐烂的伤口埋在最深处,自己一个人痛得声嘶力竭。 陆时见楚喻眼眶微红,凑近亲了一下,“陆兆禾和陆绍褚唯一算漏的,就是杀人这件事会暴露。他们没想到,我会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在送给方薇云的项链里安装窃听器,从而知道我妈妈当年并不是死于难产。他们也想不到,我会窃听方薇云的电话。” 最终一丝一缕地,将过去的真相析出。 最后一块拼图找到,过去的事情,终于得以清晰地窥见全貌。 当天晚上,楚喻做了很多梦。 他梦见年幼的陆时蹲在墙角,一直哭。他想去哄,但怎么也无法靠近。 又梦见狭窄的巷子里,他和陆时正在接吻。等他抬起头时,就看见陆时满眼都是泪。 陆时身上,到处都是被利刃割过的伤口,正流着血。血一直止不住,甚至将白衬衣都染成了鲜红。 他慌张地问,陆时你疼不疼? 陆时却摇头,说不疼。 这一刻,楚喻心脏都被绞了起来,疼得连呼吸都难过。 一阵憋闷,楚喻从梦里醒过来,下意识地吸了一大口气。 他趴在枕头上,校园广播激昂的交响乐声从窗户的细缝里飘进来。 缓了几秒,楚喻才发现,枕边没有陆时。 下意识地想起身下床去找人,楚喻才动了一下,就被人制住了。 “乖点儿,别动。” 声音沉哑,很熟悉。 听清陆时说的话,楚喻下意识地停了动作,重新在枕头上趴好。 很快,楚喻就察觉到,自己睡衣的下摆被掀了起来,裤子下拉,露出的后腰接触到微冷的空气,变得敏感。 宿舍里没有开灯,只有微亮的天光从窗户里照进来,一切都显得昏暗又朦胧。 陆时跪坐在床上,俯下身,用舌尖在楚喻后腰的纹身上,轻轻舔吻。 第79章 第七十九下 谷雨过后,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学校新种的牡丹开了一大片,香气袭人。 语文课,老叶带着整个班的人,集体出动,去玻璃花房看牡丹。当然,花不是白看的,剩下的半节课,老叶让写观后感。 楚喻茫然,看个花,能有什么感想?难道写牡丹花也不如我长得好看? 最后,楚喻决定实事求是,在纸上唰唰写了“没有感想”四个大字,签上名,交了上去。 等中午课堂作业批下来,楚喻一看,在他“没有感想”四个字的下面,老叶也龙飞凤舞地写了四个大字,“十分诚实!” 章月山看见,后悔不迭,“早知道这也能过关,我就不愁的头发都快秃了地,强行写两百字观后感了!” 楚喻抬抬下巴,得意,“这是对诚实的人的嘉奖!” 到了下午,雨淅淅沥沥的,依然没有停下的迹象。楚喻站在走廊上往外看,风一吹,又被糊了一脸的水汽。 梦哥双手撑着栏杆,精力没处发泄,干脆一边做俯卧撑一边哀嚎,“下雨下雨,天天下雨,要是后天也下雨,我们的体育课还能不能上操场了?我讨厌在室内运动馆上体育课,那个地踩着,太特么硬了!” 明天课上要默写,楚喻正在背古文,“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后面一句是什么来着?” 梦哥停下哀嚎,站直,摸摸自己的后脑勺,茫然,“这是哪篇古文来着?” 楚喻:“……” 这一刻,楚喻才发现,原来自己还不够菜。 “我诗词背诵基本都拿不到几分的,每次考试都因为这个,被老叶拽到办公室里,进行长达四十分钟的批评教育。” 梦哥手肘碰碰楚喻,“不过,校花,我发现你这学期很努力啊!不对,也不算很努力吧,没有学委和李华他们努力。但跟以前比,简直脱胎换骨!” 他还当场来了一个标题党句式,“惊!嘉宁私立校花突然抛弃漫画书,开始刷题背书好好学习,这其中,到底存在着怎样令人震撼的真相?” 楚喻笑骂,“滚!惊屁啊惊。” “欸不是,”梦哥没准备滚,笑嘻嘻的,好奇,“说真的,校花,你是不是寒假受了什么刺激,或者,学霸之魂突然觉醒了?” 楚喻没再继续背课文,伸手去接落下来的雨,脸上的笑容收敛几分,他想了想道,“也不算是受刺激吧,大概就是……有了动力。” 梦哥注视楚喻的神情,突然小声问话,“校花,你是不是、是不是谈恋爱了?” 楚喻惊了一下,也压低声音,靠近了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卧槽啊!什么看出来?校花你真的——” 发现自己音量太大,梦哥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注意这边,才继续小声道,“我刚刚看你表情看出来的啊!你说有动力的时候,那个表情,跟我女朋友说我们一起好好学习、上好的大学、继续在一起时的表情特别像!所以才盲猜了一波,竟然猜对了!” 梦哥表情激动,偏偏又要把声音压着,很是难过。 楚喻没想到,梦哥竟然是靠这个猜出来的。 不抱怨下雨了,梦哥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校花,你竟然名花有主了!不对,名花有主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啊呸,管他的,反正,校花,你竟然谈恋爱了!” 梦哥现在都还记得,在食堂的自助餐厅,有女生来告白,楚喻给出的理由是,他只会和长得比他好看的人谈恋爱,否则,恋爱对象会自卑,这样不利于身心健康。 可是,比校花还好看的人—— “不对啊,你跟谁谈的恋爱?纵观嘉宁私立,除了陆神,还真没人比你长得还好看。校花,你难道是在跟外校的人谈恋爱?这么刺激吗!” 楚喻摇头,“没有,没跟外校的人谈,但也很刺激。” 梦哥思来想去,没想出个结果,“那你跟谁谈的?” 楚喻回答,“陆时啊。” “哈哈哈哈,陆神的颜值确实很达标!” 梦哥顺口接话,说完发现有点不对劲——陆时? 再一想,以为楚喻是在开玩笑,正准备再哈哈笑几声,突然看见楚喻认真的神情,梦哥的笑容逐渐凝固。 “真、真的假的?” 梦哥嘴唇动了动,说不出别的话来,表情空白,只艰难地憋出来一句,“确实很刺激!” 梦哥觉得自己人有点不太好。 双目无神地回座位坐下,梦哥深思,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开始,陆神和校花明明是死对头,两个人相互嫌弃、连同桌都不想做那种。 后来吧,这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变成了同进同出的好兄弟。 而现在,这两个人竟然已经谈起了恋爱! 这特么到底什么魔幻发展? 连着两节课都听不进去,梦哥趴在课桌上苦想,自己到底是有多粗心大意,才会连好兄弟在一起了都没发现! 见方子期在奋笔疾书写卷子,梦哥挪过去,吞吞吐吐,小声喊,“那个……学委啊,”他担心会泄露楚喻和陆时的小秘密,说得十分隐晦,“校花好像、好像谈恋爱了。” 方子期从试卷堆里抬起头,挂着一对黑眼圈,看了梦哥一眼,语气波澜不惊,“对啊,他们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吗?”??? 我日,难道就我一个人不知道? 梦哥不信邪,跑到章月山和李华的课桌边,“那个……你们知道校花最近的情感状态吗?” 章月山没反应过来,李华倒是马上就想清楚了这其中的关节,回答,“我们都不瞎。” “草啊!”梦哥愤怒指控,“还是不是兄弟了?你们竟然都不告诉我!” 章月山这才反应过来梦哥问的是什么,大笑,“自己发现才有乐趣,不是吗?我一直对你寄予厚望,相信你一定可以凭借锐利的眼神,发现事情的真相!你看,现在不就发现了吗?” 梦哥捂心口,“其实,这是校花告诉我的,我真没发现。” “……” 章月山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叹气,手拍梦哥肩膀上,“行吧,崽啊,是爸爸高估你了!” 周五晚上,下了晚自习,班上同学都跑得飞快,教室没一会儿就空了。 楚喻磨蹭,跟选妃一样,在带哪本参考书这个问题上纠结了好久,最后干脆靠抓阄决定。 陆时耐心好,单肩挂着黑色书包,靠在课桌边安静等他。 两人从教室后门出去,一眼就看见等在那儿的梦哥。 梦哥用球网拎着篮球,正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楚喻奇怪,“你不是早就走了吗?怎么还没下楼?” 梦哥想得太入神,被吓了一跳,“草啊,你们走路怎么都没声音?” 楚喻特意跺了跺脚,咚咚响,“明明是你想得太入神!” 梦哥看看楚喻,又看看陆时,一脸的欲言又止。 楚喻疑惑,“梦哥你是要说什么?别吞吞吐吐的啊,我看着好着急。” 梦哥眼一闭,中气十足吼了一句,“你们一定要幸福!” 说完,拎着篮球转身就跑。 跑到楼梯口,梦哥又回头大喊,“你们超级配!” 话音还没落下,人就“噔噔噔”踩下楼了。 楚喻被这两嗓子吼得有点懵逼。 一旁站着的陆时手臂揽过楚喻的肩,带着人往前走,“你跟他说了?” “我们的事吗?嗯,说了。聊天的时候正好提到,就说了。” 楚喻笑起来,“你没看见真是太遗憾了哈哈哈,我告诉他的时候,他表情跟视频卡住了一样,完全不敢相信!可惜,我竟然没趁机拍下来当表情包!” 教学楼上下里外没剩几个人,楚喻背着书包,不紧不慢地跟陆时一起下楼,两人的影子被灯光拉长,又被楼梯折叠成几段。 他想起来,“对了,陆时,‘抱明月而长终’后面一句是什么?我总背不会,记住了没一会儿又忘了。”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楚喻很喜欢听陆时念诗词古文,陆时嗓音好听,随便念念,听着都舒服。 他演戏,“咦,我突然发现,整篇我好像都记不住了!就好像、就好像是突然失忆了一样,对,失忆了!陆时,你可不可以把全文念一遍?说不定我听完,就又能背了。” 楚喻喊陆时名字时,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总会无意识的拖长,有几分撒娇和央求的意味。 看了眼演得十分不走心的楚喻,陆时顺着他的意,念道,“壬戌之秋,七月既望……” 陆时的嗓音正介于少年与成年人之间,清淡的嗓音合着春夜的风,让楚喻有种,想要将这一刻无限拉长的冲动。 回到青川路,楚喻冲了个澡,套着陆时的灰色t恤出来。 他把手伸陆时面前,张开五指晃了晃,“陆时,快看,我的指甲是不是比前几天要长很多了?你有没有产生什么想法?” 陆时放下笔,从抽屉里找出指甲刀。 楚喻自觉坐到陆时大腿上,让陆时帮他剪指甲。 才洗过澡,他皮肤白,指节分明又修长,指甲盖红润带着粉,很是漂亮。 窗户开着,有风进来,楚喻开始还把脊背撑直了,没坚持一会儿,又懒洋洋地靠在了陆时怀里。 被夜风吹得昏昏然,觉得这日子太舒服了。 听见窗台下传来的对骂声,嘈杂又洪亮,楚喻下意识地偏头,往窗户望。 这种情况他现在挺习惯——天气转暖,打架斗殴什么的,又跟春草萌芽一样,开始在青川路盛行起来。 楚喻估摸着,等天气再暖和一点,地盘肯定不够用,那大家打架,估计要先预约地方、挨着排日期才行。 把叮里哐啷的械斗声当背景音,楚喻想起来,“今天九号,方薇云的弟弟应该被放出来了吧?” “嗯。” 陆时将指甲剪完了,才回答,“陆绍褚捞人捞得尽心尽力,前两天就出来了。方微善后天有个项目,要过来,我约了时间,跟他面谈。” 将指甲刀放进抽屉里,陆时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说。看了眼时间,“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儿?” 楚喻迅速站直,“好啊好啊,带我!不过玩儿什么?” 将楚喻的手指捏着,指腹磨过他平整的指甲缘,陆时嗓音清淡,“玩儿新鲜又刺激的,要去吗?” 楚喻是真没想到,陆时会带他来地下格斗场。 时间已经接近零点,除了烧烤摊和夜市还能见到不少人外,其余街道上,一眼望过去影子都没几个。各家的窗户,也逐渐熄了灯光。 但地下格斗场,仿佛才初初迎来热闹时刻。 楚喻刚一脚踏进去,就被喧闹的嚎叫声吵得头疼,听在耳朵里的各种粗口,让楚喻有种“卧槽竟然还能这样骂人”的新奇感。 内场太吵,甚至想跟陆时说话,都要用吼的。 出门时,陆时找了一顶黑色鸭舌帽给楚喻扣上,楚喻脸小,直接被遮了半张脸。 帽子让带着,楚喻就没取下来。他清楚,地下格斗场人多眼杂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扶着宽大的帽檐,只露出白皙的下巴尖,楚喻好奇地悄悄观察四周。 四方形的台上,一个男人被对手一拳揍翻在了地上,弓着背,起不来身。 台下有人大吼“起来!站起来出拳!打死他!”但明显没什么用。 这里不像正规格斗赛,奉行点到即止。 身材魁梧的对手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把已经倒地的男人重新制住,一拳接着一拳地砸了下去。 很快,楚喻就看见,有血混着唾沫从那人的唇角溢出,滴在了擂台上。 这样暴虐的行为,却刺激了全场人的神经,周围的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就在这时,被压制的男人却像是绝地反弹一般,将按着自己打的对手一脚踹开,瞬间,形势来了个大反转! 而看台里的观众,如同被点燃的热油一般,高声尖叫起来,场面一度达到最高点。 楚喻也跟着热血沸腾,拉着陆时多看了两分钟,才去了后台。 视线扫过角落,楚喻视线一定,他小声问陆时,“这里也是烈哥的场子?” “不全是,烈哥只是参股。” 楚喻猜,估计陆时就是以前开车跑赛道时,跟着烈哥来过这个地下格斗场。 前面又传来高声的喧哗,楚喻仔细听了一会儿,猜测是最终的胜负结果出来了。等他一转过脑袋,就看见陆时双手交叉,拉着衣角往上,直接把上衣脱了下来。 楚喻开始没反应过来,“陆时你很热?”问完,心里一咯噔,音调没压住,“我日,你要上场打架?” 陆时点头,开始换裤子。 见陆时没否认,楚喻倒没想过要阻止陆时上台,他相信陆时自己有分寸,而且他也挺期待陆时站在台上,把对手打趴下时的情景。 况且,在了解当年事情的全貌、清楚谎言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模样之后,陆时心里压抑着一股戾气,必然想要发泄出来。 现在,带他一起过来地下格斗场,明显是快克制不住了。 陆时已经换好了衣服。 他看着瘦削,肌肉不夸张,薄薄一层,但紧实匀称,不见半分软弱,反而线条极漂亮,能看出其中蕴着惊人的爆发力。 顺手将上衣扔给楚喻,陆时勾起薄唇,“担心我?” 抱着衣服,楚喻用鼻音应了一声,“不担心你担心谁?主要是担心我男朋友的美貌,会有损伤。” “不用担心。” 陆时拆开一卷绷带,在前臂、手腕和手掌上,仔细缠了几圈,最后拉紧,打了一个死结。 他握握手指,测试松紧程度,一边道,“你在台下看着就行。” 临上台前,陆时望向楚喻,“过来。” 楚喻走过去,“怎么——” “了”字还没说出来,陆时的薄唇就覆了过来。 很轻很快的一个吻,蜻蜓点水一样。 后台光线昏暗,隔着一扇门,便是充满暴力与血腥的格斗台,无数的口哨声与喝彩声如浪潮一般涌来。 陆时眼里却缀上了几点笑意,贴着鼻尖跟楚喻说话,嗓音轻哑又低柔,哄道,“只打一架,打完就跟你回家睡觉。” 以前,地下格斗在楚喻心里,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但当他站在台下,远远看着站在台上的陆时,心里突然就有一种激动,如火山岩浆一般,妄图喷薄而出。 看台很暗,几乎没有光,场内唯一的光束,精准地落在方形格斗台上。 这一刻,所有人的视线和注意力,都毫无偏差地聚集。 和陆时对打的,是一个身形高大魁梧的男人,耳朵上穿着铜环,皮肤黝黑,腹肌仿佛铁铸,胸膛上纹着老虎纹身,气势极强。 场内有人在喊,“老虎杀了他!打死他!” 老虎十分嚣张地做了一个拧脖子的动作,笑容挑衅地看向陆时。 因为他的动作,场内的尖叫声又响了起来。 相比来看,陆时尚是少年,身体四肢都还没有完全撑开,站在台上,仿佛细竹,一击便断。 但他眉眼却极为沉静,黑眸如深潭一般,半丝波纹也没有。神情不见激动,也不见恐惧。 楚喻原本砰跳的心脏,逐渐恢复了规律。 他应该相信他,不论是何时何地。 这么一想,楚喻呼出口浊气,彻底淡定下来。 台上,哨声响起,裁判退后。 陆时没有迟疑或闪避,反而是在第一时间,就朝对手发动了进攻。 陆时出拳速度极快,拳头只在视网膜上留下残影。一拳下去,挟裹的力道直接将对手打懵了。 几乎是隔了足足五秒,老虎才反应过来,自己错估了陆时的实力。 而此时,陆时已经再次出拳,一拳砸在了老虎凸起的眉骨处,直接见血。 粘稠的血液流下来,瞬间就挡了老虎一只眼的视线。 因为受伤见血,老虎被激发出凶性,很快,台上两人纷纷进入状态。 楚喻一眼也不敢眨地注视着台上两个人的动作。 他虽然外行,但看着看着,逐渐就发现,陆时可以说是游刃有余。他学格斗的时间很长,身形虽然没有老虎魁梧,但他动作矫捷,反应很快,出招的速度更快,时常打的老虎措手不及。 更重要的是,不过你来我往几个招式,陆时就靠着观察力和卓绝的分析能力,飞快摸清了对手出招的节奏和套路,开始尝试着预判老虎下一个动作。 很快,陆时在打乱对手的出招后,迅速将场上的节奏牢牢把控在了自己手里。 到第三回合,陆时多半是没了耐性,想要直接结束比赛,故意漏了一个破绽。 果然,已经开始焦躁的老虎没有多想,凭着打斗的直觉,迅速咬钩。 陆时眉眼凌厉,几下瓦解老虎的攻击,一拳将人打倒在地上。 对方想重新站起来,陆时却半个机会也不给,又一拳砸了下去。 很快,深红的鲜血流了出来。 一拳接着一拳,陆时眉宇间横冲直撞的戾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路,直到手上缠着的白色绷带浸满了鲜血。 全场静默,随后爆发出的,是震耳的欢呼与嘶吼。 这是刻在人类基因里,对野性和绝对力量的崇拜。 楚喻站在看台,觉得浑身上下,燥热得厉害。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陆时,心脏按捺不住,一声比一声激烈。 陆时站在光芒之中,仿佛每一个毛孔里,都散发着慑人戾气。甚至纯黑的眼底,都泛起淡淡的血色。 裁判吹哨,陆时赢了。 楚喻再忍不住,猛地翻过看台的围栏,跑到了格斗台下。 陆时额间颈侧,全是溢出的汗水。汗珠沿着眉骨往下,湿了眉毛与眼睫,恍然间坠着微光。 他对满场的欢呼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是笔直走到擂台边沿,蹲下身,一手抓着围绳,低头看台下站着的楚喻,哑声问,“你男朋友帅吗?” 陆时被对手砸了一拳,嘴角有破口。 说完,他动作随意地抬手,用拇指指腹擦过唇角,动作粗糙痞气,却充满诱惑。 靠得近,陆时身上张扬四溢的荷尔蒙气息,以及淡淡的香甜的血腥味,仿佛迷药,瞬间将楚喻俘获。 他仰着头,看着背着光,整个人仿佛被微芒包围的陆时,喉结微动,点了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陆时轻笑,将沾了血液的指尖贴在楚喻下唇,沿着唇线抹了一道,“走了,回家喂你吸血。” 第80章 第八十下 楚喻身体里像是燃着一把火。 直到走在凌晨的大街上,被凉风吹了个透,那把火也没有熄灭,反而还越燃越烈。 格斗场里充斥的血腥气,满溢的野性与攻击性,勾起了楚喻的本能。他舔了舔下唇,尝到了一丝熟悉的香甜味道。 陆时的血。 一想到这个,以及连带被回忆起的画面,楚喻口干舌燥,恨不得马上离陆时这个罪魁祸首十万八千里远。 他觉得自己现在,真的经不起半点刺激。 见楚喻跟自己走在同一条街上,却偏偏故意隔着两步远的距离,神思不属、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模样,陆时脚步逐渐慢下来。 楚喻没发现,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怎么压制自己躁动的小心思上面。 直到陆时突然停下,攥紧他的手腕,猛地将他带到树干后,语气危险地问他,“楚喻,你在想什么?” 四周光线本就不明亮,更遑论大半的灯光还被行道树茂盛的枝叶阻绝,陆时站在楚喻面前,由上至下将人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眼神是明显的不悦。 楚喻还懵着没反应过来,就被陆时擒住了下巴。 陆时嗓音低柔,“嗯?” 他身上戾气还没散干净,眉眼压着一点躁意,唇角的破口泛着红,但这一点细小的伤口,不仅没有破坏长相的美感,反而为他的五官添了几分桀骜与不驯。 陆时靠得太近,楚喻下意识地想往后退。细微的动作被发现,下一秒,捏在楚喻下巴上的手指就添了两寸力道,陆时眸色也随之沉了几分。 对方的气息铺天盖地,极具侵略性地溢满了鼻腔,避无可避。闻着这个味儿,楚喻觉得自己受不了了。 “陆时,你、你不要靠我这么近。” 他嗓音软,还颤,一眼就能分辨出,并非冷淡,也不是厌恶,更像是别的原因。 心里有了猜测,陆时往前小半步,身体再贴近了些,察觉到什么,他唇角一勾,满是恶意与逗弄,“靠得太近,又会怎么样?” 这一刻,楚喻觉得,这人太特么坏了!说了不要靠太近,还故意贴过来! 他愤愤盯着陆时,背靠着树干,退也没地方退。没一会儿,那点气愤化成了烟,他有点撑不住了,干脆示弱地喊了一声,“哥哥。” 谁知听了这两个字,陆时眸色一深,他盯着楚喻的眼神,涌动的情绪即将化为实质一般。 楚喻看懂了陆时眼里涌动的暗色。 他喉结动了动,低低喊道,“哥哥,回去了。” 一路上,两人再没有说别的话,只是脚步间,都掩着几分急切。 楼道口的灯坏了没修,踩着楼梯上楼,停在紧闭的门前,陆时拿钥匙打开房门。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灯都没来得及开,楚喻就被陆时压在门板上,重重亲了下来。楚喻也是压抑许久,脖颈线条紧绷,高高仰着下巴和陆时接吻。 这一刻,和往常都不一样。 雄性之间凶狠而原始的入侵与掠夺,在如此亲密的距离里,藏无可藏。 亲吻的力道极重,重的两人嘴唇纷纷泛起疼意。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汹涌难抑的激动。 视野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唯有两人的体温交触,急促的呼吸声如丝缕般密密缠在一起。 亲吻的间隙,楚喻手环在陆时脖子上,溢出紧绷轻颤的声线,“陆时,不……” “你要。” 陆时的呼吸也急促地厉害,他诱哄,“乖点儿,不许拒绝。” 楚喻再说不出话来,忍受不住,他顺从吸血的本能,张口咬在了陆时肩膀上。 鲜血顺着喉口被咽下,吸血所带来的巨大欢愉在陆时手下被重重叠加,让他受不住地发出低低呜咽,全身肌肉紧绷,又在数秒后骤然松弛。 开灯,陆时推开窗户,任春夜的风吹进来。 楚喻从抽屉里找到酒精和棉签,把棉签沾湿,俯下身,一点点擦过陆时唇角的伤口。 就着这个姿势,陆时把手搭在了楚喻后腰上。 楚喻身体敏感地颤了一下。 他担心陆时再做什么,警告,“在给你消毒,不要乱动。” “嗯。” 陆时懒洋洋的用手撑着脑袋,眼睛看着楚喻,仿佛收敛了爪牙的凶兽,毫无威胁。 等楚喻把伤口消了两遍毒,陆时起身。 楚喻问他,“你是去洗澡?” 陆时半垂着眼,神情懒倦,“不洗澡,洗手。” 早晨,陆时出门时,楚喻还裹着松软的棉被,没有起床。临走前,陆时倾身吻了吻楚喻光洁的额头,轻轻合上了房门。 曼嘉利度假酒店的套房里,方微善穿着黑色睡袍,坐在欧式沙发椅上,端了一杯咖啡。 虽然被关了一段时间,但方微善明显没受什么苦,依然富态,笑容和蔼。 陆时曾经很亲近这个舅舅。 而现在,两人对坐,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方微善执着银茶匙,一圈一圈地搅拌着咖啡,袅袅热气升腾间,他正在猜测,陆时找他,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姐姐方薇云的事情,他前几天,已经跟陆绍褚合计过——不知道是哪个对家,正藏在暗处给他们使绊子。 在方薇云的首饰和陆时的手表里安装窃听装置这种手段,令人防不胜防,所以他姐姐才不小心,暴露了曾经杀过人的事情。 又因为电话被长期监听,这一来二去的,方薇云必然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些许线索。 最后被人抓了现成的证据——那天晚上,警察悄悄跟到了大桥下面,逮了个正着。 原本方薇云尚有余地,不一定这么快就会被定罪。但谁能想到,当年太过粗心大意,方薇云竟然在藏尸的水泥上,留下了一枚指纹! 这下好了,证据确凿,就是想找律师脱罪也脱不了。 方微善现在回头看,觉得方薇云这件事,大半还是因为运气不好,行事不够周密。 更烦心的是,方薇云人死了,连带着方家也不好过。 对陆时,他心里还是有底。就他姐姐那丁点儿气量,即使表面上对陆时跟对亲儿子一样,但私底下,肯定没多好。 至于他姐姐杀了江月慢这件事,他还真没怎么放心上。 早十八年前就死了的人,有什么大不了。 这时候,最重要的是,他们方家今后的一段时间里,要靠着陆家过活,陆时这个继承人,他必须捧着,得罪不起。 想到这里,方微善展开笑容来,和蔼道,“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他没敢像以前一样自称舅舅,甚至语气都放得极为温和。 陆时撕开砂糖包,将糖粒倒进咖啡杯里,执着银质小匙慢条斯理地搅拌,没答话的意思。 一见陆时这神情,方微善心里就窝火。 从他被捞出来开始,陆绍褚对着他,就呼来喝去,半点不给脸面。 现在在陆时这里,也讨不着半个笑脸。 心里窝火,脸上的笑容却不能淡。 方微善笑道,“最近对咖啡有兴趣?我朋友从古巴带了一罐琥爵,我让人给你送过去,怎么样?” 陆时放下银匙,拿起一旁的冷毛巾,细致地将手指擦净。 “不用,你留着自己喝。” 将冷毛巾放下,陆时抬眼,对上方微善的眼睛,“今天找你,是有正事谈。” 方微善也正经了表情,“什么事?” 陆时语气不疾不徐,“想必,方先生最近的日子不好过吧?” 方微善脸上堆起笑容,“怎么会?虽然日子是不如从前好过,但姐夫肯在方家的困难关头,伸手拉一把,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不如从前?应该是远不如从前吧。”陆时直视方微善,意有所指,“再有,你这声‘姐夫’,还能喊多久?” 方微善被陆时语气里的不屑刺了刺,他稳着表情,语气不变,“虽然我姐姐死了,但情分还是在的,你说是吗?” 陆时抬起唇角,是毫不掩饰的讥笑。 方微善脑筋转得快,意识到了什么。 他小心调整表情,换上了忐忑的语气,“不是……陆时,你为什么这么说?是有什么舅——我不知道的事?” 陆时坐姿懒散,靠着沙发背,轻轻颔首,“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伊蕊丝这个名字。” 方微善越发不清楚,这次陆时来找他谈这些话,到底是什么目的。 他保守回答,“知道,知道,是姐夫养在外面的一个嫩模。男人嘛,花心,养小,没什么奇怪的。” 陆时:“那你肯定知道,伊蕊丝马上就要转正了。等她转正后,也有兄弟亲戚要照顾扶持。你说,伊蕊丝的兄弟,跟你这个死的不光彩的前妻的兄弟,谁轻谁重?” 方微善的表情有些许凝固。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方薇云跟陆绍褚的感情向来不好,不然陆绍褚也不可能一直在外面养女人。这些年,他们方家知觉,陆家也顾忌旁人的看法,所以对方家一直不错。 现在,占着陆夫人这个位置的,已经不是他姐姐。那一切,都要换个说法了。 又想起现在,连陆绍褚的助理,都敢对自己摆脸色给难堪。这后面若非有陆绍褚的态度,区区一个助理怎么敢? 这么往深处想,方微善更是心惊。 陆时扫过方微善的细微神情,轻笑,继续道,“至于方薇云,到底为什么这么快就被判了死刑,还毫无转圜余地,我不信你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撑直脊背,身体稍稍前倾,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又缓慢,“陆家不允许方薇云污了陆家的名声,巴不得她快点死。方薇云死后,怎么才能让别人忘记这个陆夫人的事?当然是,换一个新的陆夫人。” 说完,陆时重新靠在沙发椅背上坐好,语气恢复懒散,“再看陆绍褚这火急火燎的模样,他心里不知道多开心,方薇云出了这档子事。被抓了,死了,陆夫人的位置空出来了,他终于能名正言顺地把伊蕊丝娶回家。” “怎么可能——” 接触到陆时的目光,一个念头突然在脑子里爆开! 方微善端着咖啡杯的手一抖,咖啡洒到了地毯上,留下了深色污迹。 他声音不稳,“你的意思是、是——” 后面的话,他不敢说出来。 陆时稳稳当当地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锐利的视线看向方微善,“明明猜到了真相,却不敢说?” 方微善仓促把咖啡杯放好,额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 他听懂了陆时话里的意思。 咽咽唾沫,方微善才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陆绍褚故意翻出当年杀人的事情,毫不费力地,就弄死了我姐姐。那他、那他——” 方微善瞳孔微缩,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陆绍褚能狠下心,设计弄死方薇云,给伊蕊丝让位。 那再踢开一个方微善,是多容易的事情? 方微善心脏跳得很快,他强自稳住心绪,紧盯着陆时,问,“你想做什么?” 他不信,陆时特意来见他,跟他说了这么多的话,会没有目的。 陆时一改不紧不慢的懒散状态,坐直,翘起长腿,神情正经了几分。 “陆绍褚为了伊蕊丝,能翻出当年的旧事,半点不留情面地置方薇云于死地。那,说不定哪一天,他也会为了伊蕊丝和伊蕊丝的儿子,让我突发急病,死在某个地方。” 方微善看着陆时。 他这时才发现,面前坐着的这个人,五官线条已经逐渐成熟,通身气质,半点不弱。 手心出汗,他猛地握紧五指,“你想做什么?” 陆时眼里是毫不遮掩的野心。 “我已经成年了,现在,我是陆家唯一的继承人。爷爷已经年迈,要是陆绍褚出了什么事,被抓了,或者干脆死了,你说,会怎么样?” 这一刻,方微善全懂了! 陆时这个狼崽子,是被逼狠了,想推翻他老子,自己上位! 他在脑子里思考,他姐姐已经死了,那,陆家到底是陆绍褚和陆时谁掌权,关他什么事?他要看的,是谁能给他更多的好处! 陆绍褚被女人迷了心,手段阴狠,已经靠不住。再等几年,自己说不准会落得什么凄惨下场。 而陆时年纪小,羽翼未丰,没经验没人脉。如果陆时上位,必然要靠着他和方家。 甚至,年纪小,没有帮衬,还代表着会非常好掌控。 推翻了陆绍褚,再把陆时掌控在自己手里,到时候—— 指甲刺进掌心的肉里,抑制住激动和野心,方微善却没有马上答应,而是故作犹豫道,“可是这件事,风险太大。你为什么来找我?” 陆时诚恳道,“我年纪小,没有母家亲戚。在陆氏内部,也没有倚仗。我能依靠的,只有您和方家。除了找您,我不知道还能找谁。” 这句话,陆时是有示弱的成分在里面的。 也是这句话,正中方微善下怀,合了他的心意。 他勉为其难,再次推辞,“虽然我名义上是你舅舅,但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啊。” 陆时再次道,“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舅舅。况且,我只有你一个舅舅。” “确实,除了我以外,没有别的人会愿意帮你。” 方微善手掌拍了两下沙发椅的扶手,沉吟许久,才终于道,“好,我帮你!” 陆时也放松下来,朝方微善道,“那就,合作愉快。” 听见门响,楚喻才从睡梦里醒过来。闭着眼睛,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找陆时在哪里。 等手被陆时握住,楚喻迷糊睁眼,“你出门了?” 因为一直裹在被窝里,楚喻的手很暖。陆时握着他的手指,又忍不住揉捏他的指节,不舍得放开。 “嗯,去见了方微善。” 楚喻半撑起身,伸手去脱陆时的外套,“春困好时节,错过可就没有了。上来上来,再陪我躺躺,好不容易周末不用上课,能开心睡个懒觉。” 陆时没拒绝。 等陆时躺好,楚喻就先一步趴到了陆时怀里。他打了个哈欠,贴着陆时的胸口,“顺利吗?方微善有没有答应合作?” 陆时把人抱好,下巴蹭过楚喻的发顶,“答应了。” 楚喻在陆时怀里昏昏欲睡,勉强撑起精神,“你怎么说服他的?” “我只是告诉他,在暗处动手,想置方薇云于死地的是陆绍褚。” “卧槽。” 楚喻瞌睡全跑没了。 他抬起脑袋,看陆时,立刻就理清楚了其中关窍。 首先,没人知道站在暗处算计的是陆时。在不清楚到底是谁动的手的情况下,陆老爷子,陆绍褚,伊蕊丝,以及别的很多人,每个人都有嫌疑。 而陆时在最开始,往方薇云项链里安装窃听装置时,也在自己的手表里装上了同样的窃听装置。从那时起,他就成功将自己转变为了受害者,洗脱了大部分嫌疑。 没有人会怀疑年纪小,又是陆家唯一继承人的他。 之后,陆时利用伊蕊丝和陆绍褚的事情,一步步紧逼,最后逼得方薇云精神崩溃,在电话里说出了致命线索。 方薇云死后,又利用方微善对陆绍褚的疑心与不忿,以及层层加深的危机感,让方微善反咬陆绍褚一口。 陆时仿佛极善于操纵人心的狩猎者,耐心地隐藏在阴影中,一步步筹谋,一点点施行,不忙不乱。 心里发涩,楚喻仰头,亲了亲陆时的唇角。 快了,这件事就快要结束了。 春天的暖阳一晒,人就四肢绵软。 楚喻走在陆时右手边,单肩挂着书包,懒洋洋的没精神。 不知名的花瓣被风卷着簌簌落下,偶尔落在两人的肩头。 掩嘴连打了两个哈欠,楚喻又开始纠结是先回宿舍还是先去自习室。 “校花!陆神!” 听见喊声,楚喻转头,就看见梦哥穿一身正版球服,站在篮球场边上,正双手举高,一边扯着嗓子喊话,一边蹦,生怕他们看不见一样。 楚喻抬手挥了两下,回应。 梦哥不蹦了,大喊,“来不来打球!” 手肘轻轻撞了撞旁边的陆时,楚喻问,“陆哥,打球吗?” 陆时没回答,而是先问,“你想看吗?” 楚喻脸色的笑容立刻就灿烂起来,他连点几下头,“想啊,挺久没看了!” “嗯,那走吧。” 到球场边,章月山也在,还有两个隔壁班的,不熟悉,但都认识。 章月山运着球过来,把球拍的啪啪响,故意问楚喻,“校花,来不来?” 楚喻接了陆时递来的书包和外套,往后站了一步,“陆时一个人就能捶你们了,要是加我一起,场面太虐,我怕你们的小心脏扛不住!” 章月山被逗笑,“谢校花不虐之恩!” 楚喻抬抬下巴,笑眯眯地回了句“不客气。” 他说完,正准备拎着东西坐到旁边的休息椅上,只看打球,绝不动手。突然被梦哥拽住。 梦哥声音很小,“校花,没看出来,你竟然这么……狂野?”挤挤眼,梦哥示意,“从实招来,陆神嘴角的伤口,是不是你咬的?” “狂野个屁啊!”楚喻一脸“你脑子里都想写什么的”表情,上下打量梦哥,“还真不是我咬的,打架伤的。” 心道原来如此,梦哥正想回球场,就听楚喻道,“我不爱咬那儿,平时都咬的别的地方。” 梦哥初初一听,没觉得有什么。隔了一会儿,把这句话翻来翻去琢磨了几遍,突然明悟——日啊,这么劲爆? 陆时解下外套,只穿了一件白衬衣。他单手把领口的扣子解开,又将衣袖挽至手肘,转眼就变了风格。 不过在场上运球扣篮,白衬衣多少还是不怎么方便。 楚喻坐在球场边的椅子上,看着看着,突然想起来,自己书包了放了一件t恤。 他喊了声陆时。 陆时才投完一个三分,几个大步到楚喻近前,低头,“嗯?叫我?” 楚喻把塞书包里的t恤拿出来,给陆时,“将就穿穿?比你常穿的小半个码,但肯定比白衬衫宽松灵活。” “好。”视线落在衣服上,陆时忽然道,“穿着你的衣服,会不会沾上你的气味?” 明明挺简单一句话,楚喻就是脸有点热,他嘀咕,“沾上不是挺好的?我身上都是香气!香的!” 陆时轻笑,看楚喻的眼神柔得不可思议。 他手搭在扣子上,解了几颗,动作忽的停下。 楚喻疑惑,“怎么了?” 白衬衫的扣子已经松了五颗,衣服敞开大半,松松垮垮,一眼就能看见锁骨、胸膛,以及上身紧致漂亮的肌肉线条。 还剩下两颗扣子,要松不松。 楚喻看着,觉得这特么真的太勾人了,比把衬衣全脱下来还要诱惑! 这时,站在他面前的陆时双手插在口袋里,俯下身来,凑近他耳边道,“我现在有男朋友,衣服只能脱给他看。你说对吗,男朋友。” 第81章 第八十一下 直到陆时穿着t恤,在塑胶场上打球,楚喻都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我男朋友,真的有点勾人。 不对。 楚喻在心里默默纠正——是非常勾人! 大多数时候,陆时显得冷淡又疏离,连表情都不怎么丰富。但就是这样,令陆时偶尔露出来的一点热烫、不正经与占有欲,变得极为诱人。 楚喻觉得,自己真是被吃得死死的。 抱着陆时换下来的白衬衫,楚喻情不自禁地想凑近了闻闻气味。 但很快,他又意识到,这是在篮球场!当众闻陆时的白衬衫什么的,也太羞耻了! 把乱七八糟的小心思通通压下,楚喻撑直了背,努力把注意力放到看他们打球上面。 陆时运球投篮是一贯的攻势凌厉,面色冷峻,行动矫捷,脸又长得好看,观赏性十足。 不过看了没一会儿,楚喻就发现,陆时在学校的人气好像……下滑了很多? 以前陆时打球,不管什么时候,总会有不少人闻风而至,站球场边看,小声讨论,还会拍照什么的。 但今天,楚喻环顾四周,发现人少了不止一半。 正当楚喻满心疑惑时,余光瞥见杨雨潺背着书包从篮球场路过。应该是看见了他,杨雨潺转了方向,走过来,坐到了楚喻旁边空着的椅子上。 杨雨潺书包上挂着一个泰迪熊,还有一串亮晶晶的珠子,走路时,跟着晃悠,一边哗啦啦响。 她坐下来,双腿并拢,把书包放在腿上,是很端正的坐姿。 先往篮球场看了看,杨雨潺问,“看你家陆神打球啊?” 挺喜欢“你家陆神”这个名称,楚喻点点头,“对啊,刚刚跟陆时一起经过这里,就被梦哥和班长叫住了。我原本还在纠结,到底是先回宿舍,还是直接去自习室上自习。” “既然你不上场打球,那正好,来,小少爷,先看看这个企划书?” 杨雨潺从粉色文件夹里抽出一份薄薄的文件,递给楚喻,“我们前几次投的项目,竟然十分神奇的只有一个没撑起来,其它的,大大小小都进展得很顺利,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两个,眼光都很不错。” 她用下巴指指文件,“你看完跟我说说,我不太拿得准。” 楚喻接下文件,认真翻了翻,皱眉,“这个项目你想下手?” 杨雨潺点头,“我确实有点想法。不过,我犹豫了几天,也拿不准,思来想去,还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杨雨潺说的是真心话。 她最开始拉着楚喻一起投项目,一是因为愧疚。山体滑坡这种事虽然属于不可预测的天灾,可活动地点是她定的,轰趴别墅也是她名下的,她心里过意不去。 二是,楚喻有钱。虽然嘉宁私立学生普遍家境都不错,a班更是如此,但相比起来,楚喻的有钱,是真的特别有钱。 然而这段时间合作下来,她发现,楚喻成长得太快了。 有些天资是真的比不过。 楚喻就像骤然从瞌睡里清醒,海绵般,不断吸收各种各样的知识和养分。 最开始,杨雨潺自己是主导。后来,两人商量着来。 到现在,杨雨潺拿不定主意时,第一反应是,问问楚喻的意见。 看了眼捧着文件,认真翻看的楚喻,杨雨潺想,楚喻肯用心又肯努力,说不定,以后会比他哥哥楚暄还厉害。 篮球场传来欢呼,杨雨潺偏头,发现是陆时又进了一个球。 她悄悄在心里感慨——不过,爱情的力量,也太强大了吧! 把文件合上,楚喻说得直接,“风险太大,利润太小,容易翻船,我不建议。要是你打定主意要下手,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我会把钱留一笔出来,等你亏得惨了没钱了,再借给你,收高额利息那种。” “行,明白了,我再多考虑考虑。” 杨雨潺把文件收好,呼了口气,“大概……我还是太急了。” 楚喻见球场上,陆时两步跃起,风带起衣角,露出一截劲瘦的腰腹。 又一次扣篮成功,篮板震动的同时,陆时像是有感应一般,回头,朝楚喻的方向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错。 楚喻比了个手势,朝陆时笑了一下。 梦哥和章月山就在篮板下面,见了这场景,纷纷拿手遮眼睛,嘀咕“没眼看”。 等陆时跑到中场,楚喻才收回视线,问杨雨潺,“为什么着急?” “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杨雨潺神情低落两分,“我家里的情况,你应该知道一点吧?” 见楚喻点头,她继续道,“我爸在外面养的私生子,只比我小一岁,现在念高一。我必须要在这两年,做出亮眼的成绩,让我爸看见。” 她苦笑,“否则,以后杨家的家产,能不能有一半分到我和我妈手上,都还不一定呢。” 说完,顿了两秒,杨雨潺调整好表情,又恢复成平时的模样,笑道,“不说这些,说了也没什么用。反正,我会努力向我爸证明,值得培养的继承人,是我。” 楚喻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 证明给父母看什么的,他其实有经验,不过是失败的经验而已。 觉得说什么都没意义,楚喻最后只朝杨雨潺道,“你加油,我觉得你能行的。” 这时,球场上又传来惊呼声,楚喻转过头,就看见陆时又十分炫技的,进了一个球。 明明是精彩操作,但好像……还是没人看陆时? 楚喻不解,忍不住问杨雨潺,“你有没有发现……陆时的人气,好像下降得有点厉害?” 杨雨潺看看篮球场,很快懂了楚喻指的是什么。 “你是不是发现,几乎没人给陆神递情书了?” 楚喻点头。 “是不是也没什么人,堵路上找陆神要联系方式,或者送礼物、搭讪了?” 楚喻继续点头。 “连陆神打篮球,也没几个女生过来看了,对吧?” 楚喻再次点头,“对!” 杨雨潺站起身,拎起自己的书包,利落留下一句,“我们女生呢,大部分都对有夫之夫没什么兴趣。” 她挤挤眼,示意楚喻看球场对面站着的几个女生,“那边站着的,基本都是对你们两个感兴趣的。” 她还特意在“你们两个”这几个字上加了重音。 “我走了啊,回宿舍写作业了。” 等杨雨潺走远了,楚喻才回过味儿来——我日啊,有夫之夫?什么时候暴露的? 章月山中场休息被换下来,就发现楚喻一脸神游天外。 他拧开矿泉水,倒了自己满头,完了左右摆头,试图把水抖下来。 楚喻被溅到,回神,“班长,你洒水壶附体了?” 又呢喃,“到底什么时候暴露的?” 见楚喻眉头不展,章月山决定发扬乐于助人的精神,帮助帮助同学,“校花,你在愁什么呢?什么暴露?” 等听楚喻说完原委,章月山惊讶,又有点怜悯,“你才知道?学校网站不是一直有一个讨论区吗,就是只有本校学生能用学号登进去的那个板块。那里面,你和陆神的cp楼,估计有个几千一万层了,超级壮观!” 楚喻有点懵。 他是知道那个讨论区的,但他不爱八卦,根本没登进去过几次。 于是,当楚喻用学号,登进嘉宁私立的讨论区时,一眼就看见了章月山说的那个帖子。 后面跟着一个鲜红的hot,跟帖破万数,确实壮观。 楚喻深吸一口气,伸手点开帖子,直接往下翻,看了最新一条跟帖。 “草了,我跟同宿舍的兄弟吃烧烤回来,就篮球场旁边那条路,碰见了,我们走他们后面。尼玛啊,刺激的来了,走路的时候,校花跟陆神说悄悄话,嘴唇贴耳朵那种!我以我项上人头担保,这绝对不可能是社会主义兄弟情!!” 章月山唏嘘,“这些同学呢,一看就是没怎么见过世面。不就是嘴巴贴着耳朵说悄悄话吗?我早就看习惯了!” 楚喻摸摸鼻子,决定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他下拉刷新,又刷出一条新内容。 “校草x校花是什么宝藏cp!从前的我喜欢陆神的颜,现在的我,只喜欢看陆神和校花站在一起!” 看完这条,章月山强烈附和,“这位同学眼光和审美都不错啊,我也很喜欢看你跟陆神站在一起,养眼!” 楚喻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句子来形容自己的感想,只好评价,“我也挺喜欢看他们站在一起的。” 章月山故作震惊,“看不出来啊,校花,你竟然如此厚颜无耻!” 楚喻纠正,“这叫做,颇具自知之明!” 周一早自习,班里的人大部分都来得早。 李华抄作业抄得生无可恋,转笔活动快僵了的手指,“我实在不能理解,布置这么多作业,到底有什么意义!根本做不完!” 到高二下学期,老叶和各科老师的嘴里,就开始念叨高三了。原本作业就不少,现在更是有翻倍的趋势。 除了学委挣扎着熬夜,每一科都尽量自己做之外,章月山和李华他们,干脆只挑着自己薄弱的科目做,不然连打篮球的两个小时都空不出来。 楚喻有陆时这个超强外挂,陆时让他做的题,他就认真做完。陆时说可以不用做的,他就随便抄抄了事。 章月山也沉痛感慨,笔尖都快把纸面戳烂了,“阻挠我体验爱情美好的,并非年纪与不甚成熟的心智,而是作业!一大堆课后作业!” “嗯嗯,对,你们说的都对!” 楚喻分心点头,表示赞同,手里正在翻时尚杂志。 杂志是不对外发行那种,杨雨潺订的。班上女生都爱看,常常一本杂志,能在全班女生的手里过一遍。 楚喻手上这本,是他擅自截下来的,珠宝首饰相关。里面不少东西都有购买方式,能线上下单付款,专人送到指定地址。 楚晞马上过生日了,楚喻准备物色一套首饰,直接送去国外,给他姐姐当生日礼物。 挑来选去,最后选了三套首饰出来。 纠结好半天,楚喻选择障碍症没救了,转而求助陆时,“陆哥,来,看一眼,你觉得哪一套首饰更好看?” 陆时正捏着铅笔算题,他低头,三秒就做好决定,手指搭在纸页上,点了点,“这套钻石的。” “好,那就买这套了。” 楚喻拿手机扫码,填收货人姓名、地址,付款。 等他完成下单,就发现杂志被陆时拿了过去,还翻了页。 重点是,陆时也拿着手机在下单。 楚喻好奇,“你买了什么?” 将手机放回书包里,陆时捏着铅笔,“明天就知道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没亮多久,学校广播就放起了雄壮激昂的音乐。 楚喻一边在心里无意识地跟唱,一边捞过枕头,把耳朵捂住。捂了没一会儿,他睁开眼,忽然意识到,他床上少了个人。 坐起身,楚喻半睁着眼睛下床,趿着拖鞋先去了卫生间,确定里面没人,又调转方向走到门口,准备开门去找人。 手刚碰到门锁,门就从外面被打开了。 见陆时进来,楚喻又恢复成半睡半醒的状态,打了个哈欠,转身躺回床上,重新用枕头捂住耳朵。 陆时身上裹着春日清晨的雾气。 他把窗户关好,广播声被隔绝了大半。之后,将手里拎着的礼盒放在书桌上,拆开,最后打开了一个深蓝色的丝绒方盒。 春困催人眠,楚喻又睡过去了。 可能是有点热,他的脚还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楚喻皮肤白细,指甲盖是健康的粉红,脚背上有明显的青筋纹路,关节处圆骨凸起,仿佛雕塑家最精心的杰作。 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陆时靠近,手指握上楚喻的脚踝,眼里透出一丝灼热。 直到闹钟第四次响起,楚喻才扔开枕头,努力睁开眼睛。 听见动静,陆时放下手里的书,像平时一样拿了楚喻的衣服,站到床边。 楚喻半阖眼帘,坐起身来,含糊着说早安。又习惯性地张开手臂,等陆时帮他换衣服。 裤子也换好后,楚喻赤脚踩着地毯,整个人软绵绵地挂在陆时身上,“你抱抱我,我可能中毒了,全身无力,站不稳……” 陆时圈着楚喻的腰,把人抱怀里,吻了吻他细软的头发。 下巴枕在陆时肩上,隔了好一会儿,楚喻的睡意才消散得差不多了。 他站直,抬脚准备往洗手间走,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脚踝上冰冰凉凉的。 楚喻疑惑低头,一眼就看见自己的脚踝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圈上了一条细细的贵金属链。 很轻,大小松紧刚刚好,款式简单,除了有点凉以外,都没什么存在感。 楚喻动了动脚踝,看向陆时。 “昨天就是买的这条链子?” “嗯。” 陆时单膝跪在地上,握住楚喻的脚踝,抬起,将他的脚放到了自己的膝盖上。随后倾身,沿着楚喻小腿紧致的线条,落下轻吻。 手指触碰那一圈金属链,陆时哑声问,“喜欢吗?” 他的眼里,是毫无遮掩的偏执。 楚喻的脚心踩在陆时膝上,无意识地蹭了蹭。 陆时的眼神,让他莫名心颤,又有点隐秘的激动。 他点头,“喜欢。不过,为什么买脚链给我?” 手指贴在楚喻脚踝凸起的圆骨上,轻轻画着圈,陆时嗓音很轻,“因为想把你牢牢圈住,让你离不了我半步。” 第82章 第八十二下 脚链戴了没几天,楚喻就习惯了。 除了不能穿过脚踝的长袜,其它都没影响。他时不时低头看看,觉得还挺漂亮的。 五一节回来,就是连着三天的期中考。考完试,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不管考得好考得差,至少在考试成绩公布前,能放松地快乐两天。 李华找了楚喻和陆时,几个人聚在一起对答案。 每报出一道题的答案,方子期就胆战心惊。对答案对到后面,他直接捂住耳朵。因为熬夜复习,眼睛下面还有一圈明显的青影。 “不对了不对了,折磨!这真的是折磨!我要是哪天精神崩溃,肯定是对答案引起的!” 章月山也摆手,语气怏怏,“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们对了数学十道选择题,我竟然有六道题的选项都跟陆神不一样。我死了,我活不了了,我不敢想我数学能考多少分……对答案真的太特么恐怖了!” 李华安慰他,“说不定,剩下的选择和填空题都全对。” 章月山振奋了一瞬,又垮下脸色,“你信吗?我剩下的题,全对。” 接收到章月山期待的眼神,李华很想昧着良心说“我相信”,但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我不信。” 章月山神色委顿,“兄弟们,要吃冰激凌吗,我请客,只求你们一人祝福我一句。” 几人聚在了学校的超市门口。 章月山说到做到,请客吃冰淇淋。 梦哥最积极,从章月山手里领了冰淇淋,大声祝福,“祝你永葆青春!” 章月山还没反应过来,楚喻就手速飞快地选了一个草莓味儿的,“祝你儿女双全!” 陆时也伸手,随便挑了一个口味,“祝你早生贵子。” 章月山一脸懵逼,“你们这些、这些,”没想出形容词,“你们这些!我是让你们祝福我数学剩下的题全对!老子还没结婚没老呢,要永葆青春早生贵子干嘛?” 梦哥撕开包装纸舔了一口,“班长,我们的祝福多好啊!永葆青春,牛批!” 楚喻弯着眼,“对啊班长,学过政治哲学的都知道,你选择题能不能全对,怎么可能是我们说了算呢?”他咂咂嘴,“这冰淇淋挺好吃的!” 几个人一路笑闹,转个眼就把月考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教学楼电梯门口难得没多少人排队,几个人飞快进了电梯。 章月山想起来,“吃了我的冰淇淋,总要做点什么吧?明天晚上,我击剑比赛决赛,你们都来给我加个油?” 梦哥伸长手臂,勾住章月山的肩膀,“行,没问题,别的选手都有啦啦队,我们班长也不能少!” 楚喻发现重点,“班长,你击剑都进决赛了?这么厉害?” 李华淡淡揭露真相,“他们击剑队,一共不到十个人。” 第二天晚自习,先找老叶批了假,几个人就到了室内运动馆。 嘉宁私立的室内运动馆修建得很宽敞,穹顶高,灯光明亮,击剑场的墙上,已经挂出大大的红色横幅,上面写着“第七届校园击剑大赛决赛”,仪式感很足。旁边还有人举着单反,准备拍照。 到观赛的位置站好,梦哥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把红色的丝带,往每人手里塞了一根。 楚喻疑惑,“这是什么?一会儿我们要拿着挥舞吗?好羞耻!” 然而,楚喻完全低估了这根红丝带所带来的羞耻程度。 “当然不是!” 梦哥做示范,三两下就把红丝带绑在了额头上,还在后脑勺打了一个扭曲又丑陋的蝴蝶结。 正面看,红色的丝带上,印着白白的两个大字——必胜。后面跟着三个大大的感叹号。 没发现楚喻他们的沉默,梦哥激动推荐,“我们几个人都绑额头上,是不是看起来特别统一、特别有气势?到时候班长一看,哇,气势如虹!获得巨大鼓舞的同时,一股力量从心底窜起,马上就所向披靡!” 楚喻试图挣扎,“可是这个丝带——”真的好丑。 梦哥指指场内,“你们看!别的选手,都有拿气球的啦啦队,或者拿彩旗的应援!兄弟们,朋友们,你们就忍心,全场就我们班长什么都没有吗!” 李华往四周看了看,最后下定决心一般,将丝带绑到了额头上。 方子期嘀咕,“别的选手有的,我们班长也要有!” 说完,也绑了。 楚喻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而且红丝带什么的,也就绑个一二十分钟,他可以! 把丝带递给陆时,楚喻闭眼,“绑吧,我不照镜子就行!” 几个人在看台最前面站成了一排。 等章月山穿着白色防护服和护具,手拿花剑出场时,一眼就看见了楚喻他们。 他默默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卧槽啊。 这造型,真是辣眼睛! 即将和章月山对战的选手往前踏出一步,朝观众席点头致意。站楚喻他们后面的啦啦队整齐喊道,“房维林加油!房维林最棒!” 竟然还有口号? 楚喻连忙用手肘撞撞梦哥,“梦哥,我们的口号是什么?” 梦哥也抓瞎,“口号?我没准备口号啊,我只准备了这个红丝带!” 眼看着章月山往前踏了一步,向观众席致意。紧急时刻,楚喻灵机一动,现编了一个加油口号,“a班月山,一生平安!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口号一出,全场瞩目。 “厉害了!”梦哥一巴掌拍楚喻肩上,“校花辛苦了!班长要是不拿个第一,都对不起你这个牛批的口号!” 楚喻吼完,也觉得自己很有急智,他转头问陆时,一脸的求夸奖,“我现编的,怎么样怎么样?” 陆时揉了揉楚喻细软的头发,“嗯,很押韵。” 章月山不负众望,拿了第一。 确定比赛已经结束,楚喻赶紧把陆时额头上系着的红丝带解下来。又抬手,把自己的也解了。 然后发现,情况有点不对。 他仔细打量陆时的额头,奇怪,“陆时,你额头怎么红红的?” 李华指出,“校花,你的额头也红。” 等几人都把丝带解下来,看着各自额头上如出一辙的红痕,目露茫然。 楚喻眨眨眼,陡然醒悟过来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视线转向梦哥,楚喻气愤道,“我日啊,梦哥,你特么哪儿买的丝带,还带掉色的?” 室内运动馆的盥洗室里。 几个人在洗手池前整整齐齐站了一排,低头接着水龙头的水,洗额头上的红色印子。 楚喻摸摸自己的额头,“梦哥,你买的这个红丝带,产品检验合格了吗,掉的颜色会不会过敏毁容啊?” 梦哥嫌麻烦,正直接在水龙头下面洗头,他仔细思考,“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楚喻忧愁了,他不放心,冲洗揉搓了好几遍,确定洗掉了,才松下心里那根弦。 不过他皮肤细,额头都被搓红了。 站直,照照镜子,楚喻从镜子里看见,章月山他们已经进行到相互泼水的幼稚环节。 好机会。 小心移了一步,楚喻挪到陆时旁边,把脑袋凑过去,小声道,“陆时你快看,红了,好疼!” 陆时用纸帮楚喻把额头上的水渍擦干净,又垂下眼,往泛红的位置轻轻吹气。 “还疼吗?” 楚喻被吹得有点舒服,他又连连点头,“疼!” 必须疼! 闻言,陆时凑近,亲了一下。 “现在?” 楚喻笑意水一样盈在眸子里,还故作正经,“现在不疼了。” 他重新站好,余光瞥见,章月山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泼水,正屏声屏气地在旁边悄悄观察。 接收到楚喻的视线,梦哥反应飞快,演技拙劣地喊道,“那个、那个,刚刚是谁把水浇我脖子里了?此仇不报,我不姓梦!” 从运动馆出来,时间不早,楚喻看了看手机,发现这个点,晚自习都结束了。 几个人走去教室,各自收拾了两本书,准备带回宿舍。 楚喻拎了物理课本,跟着一起下楼。 到教学楼门口,陆时手机响起来。 见陆时看了显示的号码后,没有马上接通。楚喻朝章月山他们笑道,“你们先回吧,明天见!” 章月山点头,“行,我们先去吃个宵夜,明见啊!” 等章月山他们走远了,陆时才接通电话。 打来电话的是方微善。 楚喻跟着陆时,到了教学楼侧面的小路上。 嘉宁私立的教学楼是欧式学院风,红砖外墙,很复古。墙角种着不少花木,空气里有淡淡的香气。 屏幕的光照亮陆时小半侧脸,他嗓音很沉,话也少。 而电话另一边的方微善语速很快,似乎还有些激动。 楚喻抬眼看陆时,心里稳不住,干脆伸手,握了陆时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揉。 陆时任他动作。 电话持续了快十分钟才挂断。 没等楚喻问,陆时就先说道,“方微善动手了。这一二十年,他在暗地里帮陆绍褚做过不少事,手里握着很多致命把柄。” 陆绍褚把方微善当成听话的狗,却没想到,就是这条狗,一口反咬时,才会直中咽喉。 手指抚上楚喻的侧脸,陆时的嗓音变得很轻,眸色黑沉,“明天应该就会有消息了。” 楚喻一上午都心神不宁。 老叶在讲期中考试的卷子。 “……同学们,我给你们朗诵的那些我写的诗歌,写得确实还不错,我很高兴,你们对我才华的认可。但是!你们能不能不要把我写的诗用进作文里,完了还写上,八百年前的著名诗人叶某,曾挥笔写下这一句。我就站在你们面前!我真的没有活在八百年前!” 满教室一阵哄笑。 正好下课铃响了,老叶叹息,摆手,“下课下课,八百年前的著名诗人叶某人,准备回办公室了。” 下课铃响完,楚喻就接到了林望兮的电话。 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站着,手机贴近耳朵,“林姐姐?” “我看着时间打的电话,你现在应该刚下课吧?” 寒暄两句后,林望兮就入了正题,“你那边应该还没有收到消息,a市陆家出事了。” 楚喻心下一跳。 他假装不知道,把握着语气,“他们家不是早就出事了吗?我听说陆绍褚的妻子,因为杀人,被判处死刑,槍决了。” “不是这件事。” 林望兮那边传来关门的声音,她继续道,“我爸拿到的消息是,陆绍褚一个小时前被带走,协助调查。” 下意识屏住呼吸,楚喻紧张,插在口袋里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隔了两秒,他才斟酌着语气问道,“是出什么事了?不过,按照陆氏的体量,就算被带走协助调查,应该也很快会被放回来吧?” 林望兮嗓音压得低了些,“这次说不准。” 楚喻视线定在红砖间的灰白缝隙上,嘴里继续问,“为什么说不准?” “因为,据说陆绍褚这次出事,是因为他牵涉进王一元的案子里了,证据很齐全,脱不了干系。就算陆家老爷子亲自捞人,上面也不会松手。楚喻,你知道的,商不与官斗。” 林望兮多说了两句,“王一元这个案子有多敏感,不用我说你也知道。陆绍褚参与进去,这是犯了上面的忌讳。你那个朋友……就是那天晚上我们聚会,来接你的那个叫陆时的同学,你知道他的身份背景吧?” 听林望兮这么问,楚喻没有惊讶。 他还在上学,交际圈都局限在s市,林望兮不可能平白无故的突然打电话给他,告诉他陆家出事了。 只会是因为林望兮知道陆时是陆家的人,所以才专程打电话告诉他这件事。 楚喻回答,“当然知道。”他多说了一句,“不过他和家里关系不怎么好,挺久没回去了。” 林望兮:“跟家里关系不好?怪不得一直瞒着身份,连贺致浩都以为他是靠奖学金进嘉宁私立的穷学生。” “嗯。”楚喻没多说,只含糊地应了一声。 关于身份这件事,陆时一直没刻意瞒着他。 楚喻听陆时说起陆家的事,开始听着陆绍褚方薇云的名字耳熟,没多久就把名字对上了。 林望兮最后道,“我来这个电话,是想跟你说,这次陆家出事,你千万千万不要沾手。这事情,一星半点都沾不得。陆绍褚现在是证据确凿,钉死了属于王一元一系,肯定会被清算。甚至陆家在后面几年,因为这件事,估计都不好过。但陆家根子稳,缓几年,肯定能缓过来,你也不用太担心你朋友。” 林望兮一直都很照顾他,楚喻心里清楚,这是为着他好才说了这么多。 “我知道轻重的,林姐姐你放心。” 林望兮知道楚喻拎得清,语气也松下来,“那就好,你别嫌我唠叨啊。下次有时间聚?” 楚喻笑着应下,“好,算算,都好久没见了。” “行,你好好学习,下次见面聊。” 挂断电话,楚喻握着手机,好一会儿,才呼出一口浊气来。 不得不说,陆时推测得很对。 方微善这条狗咬陆绍褚,真的是挑着喉口脉门下嘴。 等把林望兮说的,一一转述给陆时听后,楚喻又琢磨,“方微善很清楚,选你,或者选陆绍褚,必须做决断。一旦决定把陆绍褚从位置上拉下来,就必须要一击毙命。否则,一旦陆绍褚有机会挣扎着重新起来,那被报复的,首当其冲就是他方微善。” 陆时颔首,“嗯,所以他手里握着陆绍褚这么多把柄,最后,选了最致命的这一个。” “他很聪明。”楚喻又担心,“那——” 楚喻心里实在不安稳,“我有点不安,你跟方微善合作,方微善会反噬。” 陆绍褚被带走,楚喻松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多想。 毕竟,陆时现在刚成年不久,身边又没有可靠的人帮衬。 如果方微善真的要做什么,陆时很难招架与对抗。 而且,方微善肯帮陆时对付陆绍褚,就明显可以看出,方微善绝对不是一个没野心、有良知底线的人。 陆时很喜欢楚喻担心他、心里想的全是他。 “方微善不用我对付。” 陆时半点不见担忧,他仿佛沉着的猎手,将一切线索尽数握在手中。 “陆兆禾掌控欲极强,不可能容忍陆家养的一条狗,跳出来咬死陆绍褚。这是在打他的脸。他一辈子疑心都很重,他敢用方微善做事,那他手里,肯定握有方微善的把柄。不管这个把柄是真的,还是假的,方微善这次都逃不了。” 楚喻明白了,“你一开始就算好了的!” 指尖细细描摹楚喻的眼尾,陆时语速柔缓,“嗯,看他们狗咬狗,不是很愉快?” 第83章 第八十三下 事情发生的,比楚喻想象的更快。 陆绍褚被带走协助调查,一个多星期后,方家就出事了。 有记者拍到,方氏控股的方恒集团大门口停有警车。 这个新闻一出,谣言四起。 有的说法是方恒集团的高管因涉嫌利用职务便利谋取私利,被带走调查。有的说,是集团涉嫌偷税漏税。还有的说,是方薇云杀人事件,参与者还有其他人,这次一并逮捕。 而方氏的公关部却没有丝毫动静。 或许是事件太过突发,不及反应。也有可能是方氏即将易主,众人正在观望。 英语老师在讲语法,午后的课堂,窗外蝉鸣阵阵,没几个人坚持得住,大半都在打瞌睡,特别是教室后排,早已经睡倒了一大片。 楚喻将手机放在书页下面,搜相关新闻。但把各大媒体报道的内容全看了一遍,也没看到方微善被带走的现场图。只有传言说,方微善已经被控制了。 正当楚喻准备把手机塞进桌肚时,新闻客户端突然推送出一条消息。 看清那一行字,楚喻瞳孔一缩,没握住,手机眨眼间就“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幸好英语老师正在播放课文朗读,这个落地声没有被察觉。 楚喻把手机捡起来,点开新闻,发现他没有眼花。 新闻上写的确实是,陆兆禾病重已入院,陆氏旗下集团股价动荡。 但等他再搜索,就发现陆氏新闻部已经辟谣,说陆兆禾身体健康,并未生病入院,之前的新闻,乃是媒体捕风捉影、吸引眼球之举。 楚喻把手机递给陆时。 两人对视,都猜测,陆兆禾住院这件事,九成是真的。现在消息泄露,陆氏的公关辟谣十分及时,明显是有预案,主要为稳定股价和内外,藏匿真相。 只是不知道,这个“病重”,到底是什么病。 英语老师下课踩点总是踩得非常准,刚布置完作业,铃声就响了。 老叶从后门进来,隔着一排排课桌,先远远跟英语老师打了声招呼。之后走到最后一排,让陆时去一趟办公室。 往外走了两步,老叶转身,朝楚喻道,“楚喻同学也跟着一起吧。” 见陆时和楚喻一起被老叶叫走,梦哥三两步就窜到章月山和李华的课桌边,急吼吼的,“兄弟们!我有不好的预感!难道是陆神和校花早恋的事情,被老叶察觉了?” 李华接话:“我认为,老叶不可能这么敏锐。” “说的也是,很有道理!毕竟要不是校花亲口告诉我,我可能到现在都还没发现呢。” 梦哥摸摸下巴,淡定下来,“反正,要是真暴露了,我就作证,陆神和校花,真的只是可持续发展的同桌情谊!” 章月山听完,问李华,“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 李华:“此地无银三百两,或者,欲盖弥彰?” 梦哥捂嘴,瓮声瓮气,“行吧,我闭嘴,我沉默。” 办公室里,老叶的胖大海枸杞茶换成了金银花茶。 在办公椅上坐好,老叶看看陆时,又看看楚喻,最后将视线转回陆时身上,“陆时,让你来办公室,是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陆时站在办公桌前,身形挺拔,眉目疏淡。窗外太阳亮得晃眼,可能是有些热,他将袖子随意折叠在手肘处,露出冷白瘦削的前臂。 他对老师向来尊敬,“老师您说。” 老叶斟酌措辞,一边关注陆时的神情,一边说道,“你爷爷生了重病,现在正在医院接受治疗。你家里人联系过学校,已经帮你请假了,希望你尽快赶回去。” 老叶不是没处理过这种事情,他当班主任很多年了,但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面对学生,他总是很难说出口。 他是真的非常怕学生站他面前掉眼泪。 陆时询问,“我爷爷是生了什么病?” 见陆时的神情语气都还稳得住,老叶心下稍定,回答,“是中风。”说完,他连忙补充,“虽然中风这种病,病情突发,经常会出现偏瘫之类的后遗症,老人家以后行动不是很方便,但只要好好治疗,老人家肯定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楚喻扫过陆时脸上的神情,连忙开口,把老叶的目光引向自己,“老师,陆时一个人我不放心,我能陪他一起吗?” “当然可以!”老叶也是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把楚喻一起叫来办公室。 他欣慰道,“你们关系好,楚喻同学的假,老师也批了。有人陪着,总好过一个人。” 楚喻点点头,“谢谢老师!” 买了最近的航班,又回宿舍简单收拾东西,从学校打车到机场。 两人在a市落地时,已经是天黑。 楚喻穿白色外套,淡色牛仔裤,视觉十分清爽。他走在陆时旁边,“要是老叶不批我的假,我翻墙也要跟你一起过来。谁知道方微善到底有没有告诉那个老头子,陆绍褚这事情,背后有你的手笔。” 这么一想,楚喻忍不住脑补了一大堆豪门龌龊,担心,“陆时,那个老头子会不会出什么阴招啊?” 夜风早没了凉意,但陆时不放心,先摸了摸楚喻的手,确定他不冷,才回答道,“不会。陆家现在只剩我了。” “也是。” 楚喻见过很多陆兆禾这样的老一辈,把家族名望和传承看得比什么都重。陆绍褚已经不可能被放出来,那么,陆时就是陆家唯一的继承人。 停车场内,一辆黑色迈巴赫62s正静静停放。见陆时走近,穿制服戴白手套的司机下车,快步打开后座车门,恭敬低头。 两人上车。 司机直视前方,不敢往后看,低声汇报情况,“少爷,老爷子现在住在养颐医院,已经暂时脱离危险,恢复了意识。相关消息不敢对外公布,大家都在等您回来。” 陆时握着楚喻的手指,视线落在窗外接连后退的霓虹灯上。 “说说详细情况。” 他说话音节短促,简洁,听不出情绪,却有种让人不可违背的意味在里面。 司机谨慎回答,“先生出事后,老爷子把着消息,没有往外泄露。并一直在多方拜访疏通,想把先生救出来,但一直都不顺利,没有眉目。同时,经过查证发现,先生被带走协助调查这件事,是方微善的手笔,致使先生出事的所有相关证据,都是从方微善手里流出的。 老爷子手段雷霆,对方微善出手。方微善反应极快,一听见风声,就来找老爷子,两人发生激烈争执。 老爷子一开始就没准备放过方微善,就在宅子里,方微善被警方带走。您知道,老爷子一直有高血压,不知道方微善当时说了什么,老爷子情绪受到刺激,脑出血,中风了。” 陆时盯着后视镜,“这是几天前的事?” 司机不敢直视陆时,回答,“五天前。”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听见这句,司机冷汗都要下来了。 他不是没和陆时接触过,陆时上初中时,他经常接送。 但那时候,这位陆少爷待人温和有礼,话不多,却让人觉得很好相处。 可现在,人还是那个人,周身的气势与神情眼色,却让人心底发悚。 司机声气弱了两分,“老爷子在昏迷前,曾反复叮嘱章特助,他生病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但是,老爷子病情太过危重,大家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所以才不顾陆兆禾的吩咐,联系了陆时。 “知道了。” 陆时神色没有变化,只说了句,“事情突然,辛苦你们了。” 从最后一句“辛苦”里听出态度,知道陆时不会再追究隐瞒的问题,司机松了口气。 陆时手指敲了敲车座。 司机颔首,迅速将车厢内的隔板升了上去。 隔板升起后,车厢的后座变成了一个隐蔽又宽敞的私人空间。 楚喻以为陆时是有什么私密的话要说,刚转头看过去,就被陆时重重亲了下来。 陆时的气息急促,握着楚喻手腕的指节十分用力。亲吻之间,楚喻能察觉到,陆时情绪很不稳定。 就像得知当年事情真相的全貌后,陆时去了格斗场,以最原始的暴力发泄压抑的情绪。 如此,他才能在和方微善见面时,冷静自持,理智周旋。 而现在,陆时即将面对陆兆禾。 楚喻意识到,陆时在寻求源自于他的支撑。 想到这里,楚喻抬手,手掌压覆在陆时明显的肩胛骨和背脊上,微仰起脖颈,张开唇齿,接受陆时狠力肆意的侵入。 察觉到楚喻的反应,陆时半睁开眼,注视楚喻浓密又轻颤的睫毛,吻得更深。 车停下。 封闭的车厢后座,陆时从楚喻的颈侧离开,垂着黑眸,将楚喻凌乱的衣领重新打理整齐。 两人下车。 养颐医院属陆氏旗下的高端连锁医疗机构,私密性极强。为了阻断陆兆禾已经住院的消息,陆兆禾所在病房的小楼,直接被封锁。 行至病房门口,楚喻停下,问陆时,“我在外面等你出来?” 陆时的双眼落在紧闭的病房门上,漆黑的双眸里,仿佛自冰封的千里川泽中,燃起幽暗火焰。 他将视线收回,垂眼看着楚喻似染了水色的嘴唇,忽然毫无预兆的,伸手把人抱进了怀里。 力气很大,贴合无缝。 楚喻任他抱着。 下巴枕在陆时的肩上,他看着走廊两侧低垂着头的黑衣保镖,医院雪白的墙壁,最后伸手拍了拍陆时的背,“都快结束了。” 再坚持一下,都快结束了。 守在病房前的黑衣保镖朝陆时低头致意,伸手打开了病房门。 陆时踩在浅色的地毯上,往里面走,病房门在他的身后重新关合。 病房里,厚重的窗帘拉拢严实,窗外任何一缕光亮都无法穿透。灯光很暗,让角落的装饰都笼罩上层层的黑影。 陆时目不斜视,走到病床边,却没有在陪护椅坐下。 他在仔细打量陆兆禾。 曾经,陆兆禾是他敬佩的人。永远临大事而不乱,仿佛能活很久很久,能一直支撑着陆家。 而现在,陆兆禾躺在病床上,因为中风,身体一侧瘫痪不能动,眼角与唇角都往下耷拉,满是褶皱。一夜之间,便苍老了数十岁,风烛残年。 听见声响,陆兆禾的眼睛慢慢睁开,他一只眼视物困难,眼神浑浊,要细看,才能窥见些许当年的凌人盛气。 陆时站在床边,任自己黑色的影子落在病床上。 他字句清晰,“我回来了。” 陆兆禾紧盯着陆时的脸,瞳孔紧缩,逐渐变得恐惧。嘴唇张开,他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艰难的“呼嗬”声,含混不成字句。 陆时不躲不避地对上陆兆禾的眼睛,“谢谢你帮我解决方微善,省了我不少事。” 他唇角勾起冷笑,“当然,也谢谢你和陆绍褚,替我解决了方薇云。死刑,也算是一命还一命了,您说对吗?”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勾起,如同锋利铁钩,带着横风,扎进陆兆禾的血骨。 似乎是在瞬间想明白了所有关节,陆兆禾一只眼睛骤然睁大,嘴唇剧烈颤动起来。他或许是想要抬起手臂,但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他也做不到。 僵直的手臂垂在病床上,枯树根般,丑陋而扭曲。 陆时视线转而落在他的手肘上,平铺直叙,“看,你现在无法抬起手臂,身体不能动,不能写字,也不能说话。你说,你能做到什么?” 这个现实,才是陆兆禾最不能接受的。 他自认叱咤风雨数十年,没想到,现在却被困在病床上,无法自理,任人宰割。 甚至随便一个人,都能欺在他头上。 他更没想到,是陆时隐在暗处,算计、操纵这一切。 方薇云,方微善,陆绍褚,他自己,一个都没能逃得过。 呼吸变得急促,胸廓不正常地起伏,他盯着陆时,仿佛要拆吞他的髓骨。 陆时看清了陆兆禾的眼神。 他原以为,自己站在陆兆禾病床前,看着他在濒死的临界苟延残喘,会激动,会痛快。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心底却有种异常的平静感。 他甚至在想,楚喻在外面等他,没有自己陪,会不会无聊。 双手习惯性地插进口袋里,陆时任陆兆禾打量,嗓音很淡,“我看了病历,你的语言中枢被压,再不能说话。就算能活下来,你这辈子剩下的所有时间,都只能这样,躺在病床上,不能说话,不能动,行尸走肉般过活。” 陆时语调毫无起伏,就像再没有将陆兆禾放在眼里。 “至于陆绍褚,他犯下的罪名,会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没有人会知道,他被囚禁在哪里,是生还是死。再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遗忘。” “就和当年的江月慢一样。” 说出这个名字,陆时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紧在掌心,指甲陷进肉里,是绵绵的钝痛。 “只因为生下了我,她就被封进水泥,沉进河底,被锁链捆缚,绑在桥墩最底部,日复一日。” 陆时的嗓音轻下来,“方薇云说,江月慢被封进水泥时,甚至还没有死。活生生的,被封进了水泥里。” 病房里,灯光昏暗。 陆时身后的暗影,仿佛爪牙锋利的怪物一般。 陆兆禾眼睛瞪得极大,里面俱是恐惧,双唇开合,却依然一个完整的字音都发不出来。 这一刻,陆时沉静如平湖的表情下,压抑的是无数冲撞的情绪。 他想起小时候,方薇云诅咒他是身体里流着肮脏血液的杂种。 想起用刀刃割在手腕上,划破血肉时的剧痛。 想起他曾经天真地用各种方法讨好方薇云,却不知道自己的生母被困在河底,被逐渐遗忘。 想起十八年前,一个偏僻的小诊所里,一个女人怀着孕,想要把肚子里的胎儿流掉,结束自己因为盲目而犯下的错误,开始重新的人生。 却在躺在手术床上时,抱着肚子往外跑,哭喊着,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不知道在被封进水泥时,她有没有后悔,生下他。 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是时候结束这个错误了。 闭了闭眼,将眼底涌起的血色强自压下,重新睁开时,陆时眼底,只剩了荆棘冰棱。 他俯下身,紧盯陆兆禾浑浊的眼睛,嗓音沙哑,“你是不是想说,我是个疯子?” 几秒后,陆时唇角浮起冷冽笑意,自问自答,“没错,我就是疯子,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疯了。” 楚喻坐在病房外的休息区,有护士端了一杯水过来,放在他面前白色的小桌上。他道了声谢,却任由水杯放着,一口没喝。 抬眼看了看紧闭着的病房门,楚喻又重新低头,拿了手机出来。 班级群里消息99+,话题从学校门口早餐店的豆浆涨了一块钱,转移到外面正刮着的大风。 不知道是怎么个发展,聊着聊着,大风变阴风,开始往鬼故事的方向拐弯。 楚喻眼皮一颤,忙不迭地退出来。觉得不够保险,还把软件后台都关了。 滑动手机屏幕,楚喻指尖最后落在相册的图标上,点了进去。 他照片不多,怕一下子就翻完了,速度很慢。 缓缓往上,指尖停顿,楚喻点开了一张照片。 照片是在青川路的射击馆拍的,照片里,陆时正站在黑色的准备台前,将子弹填进弹夹。降噪耳机搭在肩颈的位置,垂着头,后颈弧度十分漂亮。护目镜银色的边框遮挡眼尾,侧脸线条精致又冷淡。 楚喻忍不住两指放大了看。 初见时,青川路的窄巷里,陆时语气挑衅地引人跟他打架。后来,没成年就去开地下赛车,玩儿射击,打格斗——有种极端难忍的压抑和躁郁,需要纾解。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陆时,就像伤痕累累的困兽,被关在荆棘围成的笼子里,狭窄又逼仄。 他无望地挣扎,即使被尖刺划出无数血口。 幸好,就快要结束了。 方薇云已经死了,陆绍褚被囚禁,方微善这个后顾之忧也已经被解决。 楚喻看向病房门——陆兆禾中风瘫痪,已经不足以构成任何威胁。 忽的,再次想起以前魏光磊和祝知非说过的,陆时有点厌世,甚至好像下一秒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有一件事,勉强吊着他的命。 想到这里,脑中绷紧的一根弦“啪”的一声断裂,楚喻心尖巨颤。 恐惧感仿佛飓风,瞬间席卷了他的思维—— 如果,如果勉强吊着命的事情,已经完成了呢? 直到重重咬住舌尖,刺痛感才使得楚喻拉扯回理智,勉强抑制住这个骇人的想法。 但如同石子砸在水面,波纹一旦荡开,就再难恢复平静。 他开始坐立不安。 脑子里,画面一帧一帧地轮番出现。 陆时手腕上一道道新新旧旧的疤痕,打架时不要命的打法,苦行僧般简单到极致的生活,开赛车时对死亡的全然无畏…… 他无数次地想过去死。 对陆时来说,或许活着,才是一个错误,一种负担与重压? 这时,传来动静,楚喻仓促抬头,就看见病房门打开来。 陆时从里面走了出来。 楚喻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陆时!” 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却又每一句都说不出口。只好紧紧抱住陆时的腰,半寸不松。 陆时任他抱着,眼里冰寒沉郁的气息在接触到楚喻的体温时,散了个干净。 轻轻拍抚楚喻的脊背,陆时声音里带着柔意,“这么黏人?” 楚喻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抱着陆时。 陆时吻了吻楚喻细软的头发。 他想起病房里,愤恨不甘的陆兆禾,眉目狰狞地瞪视着他,仿佛想要用尽一切力气诅咒他不得好死。 他几乎都能想象,要是陆兆禾能开口说话,必然会唾骂他行事阴毒,手段狠辣,家人亲情全然不在意,罔顾人性。 不过,这些还轮不到陆兆禾来骂。 他自己的手有多狠,心有多肮脏,命有多烂,甚至出生便背了人命,至今,更是满身都浸在沼泽污泥里——这些,他自己都一清二楚。 洗不干净的。 他也从来没想过要洗干净。 唯独,他脏污满布的心里,还护着一个角落纤尘不染。 那里,放着他的楚喻。 第84章 第八十四下 楚喻和陆时在a市留了好几天。 陆家两个能主事的人都出了状况,一个没了消息,一个重病在床。基层员工不清楚,高层却一片人心浮动,均在观望。 陆时作为陆兆禾的独孙、陆绍褚的独子,是陆家名副其实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并已成年。 由此,经过道道程序,最终,陆兆禾和陆绍褚手里的诸多股份与大部分财产,均转到了陆时名下。 就在众人旁观刚成年的陆时要如何处事时,陆时聘请的两名职业经理人到达a市。加上股权交接稳定,掌权的依然是陆家,没有多余纰漏。妄图在陆氏动荡期间出手的人,纷纷歇了心思。 酒店的阳台上,楚喻正在跟林望兮通电话。 “我跟我爸全程关注了陆家的事情,我爸甚至都动了心思,要不要趁着陆氏动荡,出手捞一笔。你懂,趁火打劫,向来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嘛。没想到陆时一个高中生,竟然真的把局面撑住了。说起来,那两个职业经理人,是陆时自己找的,还是旁边有人指点?” “没人指点他。”楚喻透过玻璃,看向卧室床上躺着的人,回答,“是他自己挑的。” “那确实干得漂亮。我特意去查了这两个职业经理人的履历,猜测,陆时应该是想趁着这段时间,让经理人站前台,自己隐幕后,大刀阔斧改改陆氏内部的陈腐。 等他年纪再大几岁,能服众了,再坐上那个位置掌权,必然整个陆氏如臂使指,再没有牵制与阻碍。” 林望兮猜的没有错。 陆时挑选经理人时,还问了楚喻的意见。两人最后商定人选时的主要考量,就是这个。 林望兮说完,又换了个语气,问,“你和他现在,关系怎么样?” 楚喻毫无犹豫地回答,“关系非常好。” “那我接下来的话,或许会有挑拨的嫌疑。”林望兮笑着问,“你要不要听?你要是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楚喻大致猜到了林望兮会说什么,“林姐姐,您说。” “行,那我可就说了。” 林望兮语气正经了些,“我先前跟你说,我跟我爸全程盯着陆氏的事情,这期间,我们发现了不少疑点。 陆氏根子稳,家风名声都很不错。但这一次,狂风卷叶一般,先是方薇云出事,接着,依次是陆绍褚出事,方家出事,最后陆老爷子瘫痪,连话都说不了。 没什么确切的证据,但我和我爸都认为,这一系列的事件里,陆时必然动了手。” 林望兮吸了口气,“我想说的就是,陆时这个人,年纪小,但心思城府极深,手段也狠,不容小觑。跟他做朋友,你一定要谨慎。” 电话挂断,楚喻看着天边的朝阳,伸了个懒腰。 他想起青川河边,晦暗的灯光下,陆时说,我不是一个好人,不久之后,甚至会背上骂名。我能够给你的爱,沉重,污浊,甚至带着许多会伤害到你的东西。这样,你还会想跟我在一起吗?楚喻。 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清楚。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我愿意的。 楚喻想,就算把时间置换到现在,再问他这个问题,他依然会回答,我愿意的。 他愿意跟陆时绑缚在一起,愿意陪着他在泥沼里沾染满身污迹,也愿意陪着他,从黑暗的深渊里,一步步爬出来。 他想要保护他,支撑他,拉着他,跟他一起见证,明年是会更好的。 以后也会越来越好。 在清晨微凉的风中站了一会儿,楚喻从阳台进到卧室。 卧室没有开灯,只有晨曦的光从窗户里洒进来。 陆时的呼吸平缓,没有醒。 踩着地毯到床边,一把将陆时身上的被子扯下来,楚喻大声喊人,“陆时,陆哥,陆神,起床了!陪我去吃早饭!” 话音刚落,一个没注意,楚喻的手腕被攥住,力道往下,他毫无防备地跌在了床上,随后,被陆时整个抱进了怀里。 拉下领口,陆时把自己的肩膀送到楚喻嘴边。他闭着眼,嗓音是清晨特有的微哑,“想吸血了?咬吧,喂你吃早饭。” 楚喻其实不饿,但听着陆时的声音,又被笼罩在陆时的气息里,他根本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唯有依言咬下去。 等舔了舔破开的伤口,楚喻还没来得及回味血的香甜味道,就被陆时捏住下巴,吻了下来。 回学校时,正好撞上第三次月考。 梦哥畅想,“陆神缺课缺了有半个月吧?那么问题来了,这次月考,我们有一丝可能,能超过陆神吗?” 方子期顶着一对黑眼圈,斜眼看梦哥,“做梦来的比较快。” 李华接话,“做梦都有点难,白日梦最快。” 等成绩公布,梦哥站在贴出来的成绩单前,唏嘘,“啧啧啧,事实证明,陆神就是我嘉宁私立莘莘学子,怎么也翻不过去的一座大山!有阴影了!” 老叶正好从门口进来,奇道,“罗嘉轩同学,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翻山?” 梦哥懵了,“什么翻山?” 老叶兴奋,“春游啊!爬山啊!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啊!” 楚喻转头望望窗外耀眼的阳光,十分疑惑——自己眼里的春天,和老叶定义的春天,是不是有哪里不一样? 他挣扎,“老师,这么高的温度、这么大的太阳,证明春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并不是春游的好时机啊!” 梦哥举手,“我来翻译!校花的意思是,这么大太阳,是会把脸晒黑的!会变丑!” 楚喻飘了个眼神给梦哥——你很聪明! “虽然天气是逐渐热起来了,但我们也要努力抓住春天的尾巴嘛!是不是这个道理?最重要的是,你们马上要升高三了。等上了高三,你们会发现,绝对绝对不可能有春游的机会。所以,几位同学,重新告诉我,春游,去吗?” “要!” 答完,章月山抓抓后脑勺,“所以,这是我们高中最后一次集体出游?”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老叶点头,“所以,没机会挑三拣四,大家都去,我们去山顶拍合照!” 春游那天,天气难得不算太晒。a班全体到山脚时,还下了几滴雨,一时间,还真有丁点儿春天的感觉。 老叶换了一身深色运动服,拎着他不离身的保温杯,边走边讲故事。 “我跟你们讲啊,我们到的这座山,叫引凤山。为什么要叫引凤山呢?同学们有人知道吗?” 梦哥大声回答,“不知道!老师快讲!” “好好好,我就喜欢罗嘉轩同学这样的回答,你们要是都知道,我还有什么讲故事的乐趣呢! 据传,当年青川河发大水,淹了八百里农田,民不聊生。一个叫赵明昭的修士,执一柄拂尘前来治水,不过百日,便河道疏通,还顺手斩了河中恶蛟。河道畅通那天,他站在这座山上,悠悠吹箫。 没想到,突然!天边升起七彩霞光,一声清越鸣叫,只见一只长得十分漂亮的凤凰自天边而来,绕着赵明昭飞了足足九圈。接着,众人便见,赵明昭乘着凤凰,飞升上天了。” 老叶讲完,指指山顶的方向,“这上面的道观里,供奉的就是这位真君。据说这道观自古以来就非常灵验,当然,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们肯定都不信这些的,当历史遗迹看看就行。 因这位神仙五行属水,所以道观的主色调是黑色,周边还有古代文人墨客留下的石碑,大家可以看看。” 爬到半山腰,老叶嫌弃一众学生爬山速度太慢,自己一马当先,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楚喻已经放弃治疗,拉着陆时缀在队伍末尾,慢吞吞往上走。碰见没见过的花,还要凑近了观察观察。 他这几天,心里都有点不安。 虽然尽量让自己不要想太多,但经常半夜做噩梦,梦见找不到陆时,或者直接梦见陆时死了。 被噩梦吓醒,楚喻迷迷糊糊地,会下意识地用手去探陆时的鼻息,还会把耳朵压在陆时的胸膛,去听他的心跳声。 只有这时候,被噩梦引出的恐惧,才会重新平息。 所有事情尘埃落定,陆时跟从前相比,仿佛没有任何变化。 但楚喻却敏感地发现,每一天,依然是上课下课,上学放学,做题考试,可有时候,他会瞥见,陆时眼里的空茫。 仿佛重心与目标骤然消失,一时之间,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支点。 楚喻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他只能笨拙的,不断故意地、明显又直白地,向陆时展露自己的依赖。 睡觉要挨在一起,还要抱着。衣服裤子要陆时帮忙穿。连洗完头发吹干都嫌麻烦,要陆时吹才行。 他在无声地向陆时表达,我需要你,我依赖你,我不能没有你。 我决不能失去你。 爬了不知道多久,楚喻觉得自己的腿都要抬不起来了,才终于登上山顶。 跟老叶说的一样,山顶修建有一个道观。但和想象中的不同,这个据说十分古老的道观占地不大,建筑破烂,连屋檐上都长了一丛丛茂密的杂草。 四周树木茂盛,还有清泉流涧,蝶飞鸟鸣,倒是真有两分出尘的意味。 楚喻站在道观的木门槛前,迟疑,小声问陆时,“你说我这一脚踏进去,里面供奉的真君,会不会一道天雷降下来,劈了我这个要吸人血的小怪物?” 想象出画面,楚喻瑟瑟,“被雷劈了的话,满脸焦黑,头发还要炸开,太丑了!” 陆时听他说完,道,“你是我带进去的,如果真要遭雷劈,就劈我好了。” 说完,他拉着楚喻的手腕,一起进到了道观里。 先一步到山顶的同学,都聚集在道观后面的古井旁,坐在老银杏树下休息。而比楚喻他们还慢的人,估计刚过半山腰没多久。 于是,一时间,整个道观里,除了一个道士外,再无别人。 在道观里晃了一圈,看完刻碑,楚喻发现,主殿门前,摆放着一个竹篾编成的方形篮子,里面放有黑色细绳。 他好奇,“道长,请问这是什么?” 蓄着白胡子的道长清攫又温和,“这种绳编手链,可以戴在手腕上。再编长一点,勉强当项链也行。您拿着一根编绳,在真君前许下愿望,再将编绳戴在身上,就行了。” 楚喻向来不信这些,但看着黑色编绳,他想了想,问,“多少钱一根?” “您年岁多少?” “十八。” “那这编绳,我便十八元卖给您。” 付了钱,楚喻握着黑绳,进到主殿,诚心许了一个愿。 出来后,他道完谢,就拉着陆时站到了拐角处的屋檐下。 楚喻沉默着执起陆时的手,将黑色的绳编手链系了上去。 冷白色的皮肤与青色的血管,衬上简洁的黑绳,很好看。 陆时等楚喻将绳扣扣好,才问,“许的愿望,和我有关?” “嗯。而且,我的这个愿望,只有你能帮我实现。所以这个手链,要你戴着才行。” 楚喻确定手链扣得牢固了,才继续道,“我的愿望许得非常奢侈,就算是神仙,也没有办法帮我实现。只有你可以。” 陆时垂眼看他,“什么愿望?” 楚喻眼睛莫名感到酸涩,他固执地看着陆时,“我的愿望是,你不要离开我。” 一时间,除了清风与鸟鸣,以及远远传来的人声,再无旁的声音。 这简单的几个字,陆时听懂了。 古旧的屋檐是曲翘往上的飞檐式样,房柱漆面斑驳,墙角甚至长有几株杂草,顶端还开出了花。 檐下,陆时看着楚喻微红的双眼,许久才道,“我曾经想过,结束这个错误之后,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因为,真的太难熬了。” 他说得很轻松。 无数个夜晚的不能入眠,驱散不去的愧疚、挣扎与自我厌恶,晦暗的幼年…… 到如今,只化作一句“难熬”。 楚喻听着,鼻尖酸楚。 他恍惚觉得自己心里好难受,钝刀割划一般。 陆时的眉目却愈显沉静,嗓音轻得像屋檐外和煦的风。 “可是,离开你,我怎么舍得。” 第86章 第八十六下 春游回来的第二天,大家都还没缓过神,就被老叶当头砸下一个额外的作业——以春游为主题,写一篇作文。 梦哥挠头,铺开作文纸,提笔写下第一句,“春游这天,有点热,毕竟夏天了,所以我带了三瓶矿泉水。” 杨雨潺恰好路过,扫了眼梦哥的作文开头,震惊,“就你这小学生水平的遣词造句,你语文怎么及格的?” 梦哥认真思索,“大概是,全靠阅卷老师心怀真善美、手下留情?” 杨雨潺无话可说,绕过梦哥,去了教室最后一排。 楚喻面前摆着的作文纸一字未写,正双眼无神地念念有词,“我们去爬山,山上有道观,道观旁边有水井和银杏树,后山有小溪,啊,今天真开心!” 他念完,问陆时,“我这么写了交上去,老叶会不会怀疑人生?” “不会,他会让你重写。” 陆时把一页草稿纸放楚喻面前,“细纲,照着编。” 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的杨雨潺连忙清清嗓子,出声,“呃……哈喽?” 楚喻这才注意到杨雨潺,“找我吗?什么事?” “上次跟你讨论过的那个项目,刚拿到消息说,有人抢先我一步投钱了,然后血亏。目测后面,还会崩得更厉害。” 杨雨潺无比庆幸,“幸好你当时阻止了我,不然现在亏钱的就该是我了。” 楚喻没有邀功,“我说了,也是要你愿意听才行,对吧。” 他想起来,“对了,你不是说,最近你都没找到什么好的项目练手吗,我这里倒是找到一个,晚点发你邮箱,你看看。” 杨雨潺没多问,简洁回话,“行,看完就给你答复。” 等杨雨潺走了,楚喻凑近了跟陆时说话,嘚瑟兮兮,“完了,再这么下去,我觉得自己可能会变成一个纵横商界的天才投资人了!唉,我明明才十八岁!” 陆时眼里泛起浅笑,抬手捏了捏楚喻白腻的耳垂,“天才投资人,你现在要先把作文写了。” 楚喻一秒苦了脸,看着作文纸发愁,“我日,天才投资人即将被作文扼杀!” 越临近高三,紧张的气氛蔓延地越快。 比如,方子期的黑眼圈又重了两分,让楚喻很想问问他,每天晚上熬夜到底熬到了几点。又很担心哪天学委一个撑不住,晕倒在教室了怎么办。 再比如,梦哥蹦出去打篮球的次数急速降低,跟他女朋友约会的时候,五次里面四次都是在讲题补课。 梦哥还叹气,“在女朋友那里补课,太恐怖了,讲了三次你要是没会,女朋友就会哭,那个眼泪,杀伤力太强了!” 楚喻接话,“我就不一样了,我在陆时那里补课,一个题型讲了三次没会,陆时就会哄我。” 梦哥深感疑惑,“为什么哄你?” 楚喻:“怕我哭啊!” 梦哥在心里嘀咕,自己这好不容易想秀个恩爱,怎么好像反被秀了? 唯一一次的春游就跟放风一样,让人面对一沓一沓的试卷时,总怀疑那段记忆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下晚自习,楚喻在一沓试卷里挑挑选选,忍不住嘀咕,“老师他们是去哪儿找来的这么多卷子?”他又问陆时,“出个主意,这星期我带哪门课的卷子回去?” “数学和物理。” “好,听你的,周末两天,朕就宠幸数学和物理!” 飞快把试卷装好,楚喻又随手塞了一本必背古诗词的小册子进书包,“走走走,终于又等到周末了,我明天要睡到九点!不,十点!” 他走了两步,又退回到跟陆时肩膀挨肩膀的位置,眼含期待,“陪我?” “嗯,陪你一起赖床。” 楚喻眉开眼笑,“piu”了一声,“给你发一张好男朋友卡!” 两人迈着差不多的步子一起下楼。楚喻想起老叶今天说的,“暑假竟然要补课,那算起来,根本放不了几天假嘛!” “对对对!”梦哥突然从背后窜出来,“我们被剥夺了过暑假的权利!生气!愤怒!” 书包的带子坏了,梦哥单手拎着,又想起来,“对了,校花,你准备出国还是上国内的学校?” 这问题楚喻跟陆时讨论过,“应该是上国内的大学吧,等想出国了,再申请,反正肯定能出去的。” 梦哥点点头,“我妈准备让我出国念书,李华估计也会出去,不过我们去的国家不一样,隔半个地球。” 或许是还没到那个时候,说起出国啊留学啊,没什么实感。 楚喻脚步一顿,“那你女朋友呢?” 梦哥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当然是跟我一起啊,我们申请同一个学校。我妈还说,让我争气一点,不要我女朋友考上了,我却没考上。” 他又好奇,“对了,校花,那你准备考哪个大学?有目标没?” 这个问题,楚喻回答得毫不犹豫,“当然是考有陆时在的那个大学。” 梦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果然果然,你认真起来超吓人!校花,你成绩涨得太快了,说不定还真能跟陆神一个学校。” 他一巴掌拍楚喻肩上,“我对你很有信心!” 抬抬下巴,楚喻就没觉得自己会有考不上的可能性,“那必须!” 他又想起来,“以后等你去国外了,我给你跨太平洋寄火锅底料!” 梦哥感动了,“够兄弟!” 走到校门口,一眼就望见停在路边的各式私家车。余光瞥见一辆车隐约有点眼熟,楚喻正想多看两眼,突然想起,“欸,不对,我之前没看完的那本漫画,我好像放宿舍没拿!” 他站原地,纠结要不要回去拿,陆时已经转了方向,往学校里面走。 楚喻跟上去,“去宿舍吗?” “嗯。” 陆时手臂随意又自然地搭上楚喻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身边搂了搂,“不然有人晚上说梦话,都要念叨结局还没看。” 楚喻惊讶,“真的假的?你听我说梦话念叨过这个?” “嗯,听过。” “真的?”楚喻起了好奇心,“还有呢,除了念叨动漫,我还说过什么梦话?” “还会叫我的名字。” “什么?”楚喻没反应过来。 灯光未曾顾及的小路上,陆时垂眸,对楚喻低声重复,“你还会在梦里,一声一声的,叫我的名字。” 拿了漫画书,两人从宿舍楼出来,这来回上下的耽搁了时间,学校里人都差不多走完了。 楚喻把漫画书递给陆时,让他帮自己塞进书包。等拉链被重新拉好,他看着路灯下,陆时狭长的眼尾,以及线条精致的侧脸,心尖泛起痒。 走到暗处,前后都没人,楚喻大着胆子,手伸过去,捏住陆时校服的衣角,扯了扯。 察觉到不大的力道,陆时垂眼,尾音微勾,“嗯?” 趁着这刹那,楚喻仰头,飞快在陆时唇角亲了一下。 很轻的一下亲吻,却在初夏的夜色里,格外撩人。 楚喻笑得狡黠,“陆神,你好甜!” 陆时手揣在口袋里,眼底弥漫开暗色,正想说话,却有一道女声传过来,“楚喻。” 心下一跳,楚喻开始还以为是自己产生的幻听,等他循着声音望过去,就看见了穿一件剪裁得体的白色风衣、带着助理站在远处的施雅凌。 楚喻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施雅凌头发盘得规整,拎着手包,直视楚喻,“过来。” 楚喻没动,而是先看向陆时,声线平稳,“那里有椅子,你坐着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陆时也看见了施雅凌,他收回视线,没多说,只道,“嗯,好。” 扯了扯书包带子,楚喻朝施雅凌所在的位置走了过去。 脑子里最先浮现的画面,是因为作弊那件事,施雅凌来了学校。在学校的小会议室里,施雅凌转身往外走,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声。 楚喻停在了施雅凌面前。 助理凯瑟琳已经识趣地退开。 站在草坪边上,楚喻借着落地灯不甚明亮的光线,注视施雅凌的眉眼,最后弯唇,“妈妈,好久不见。” 他顿了片刻,又道,“您好像瘦了一点。” 他在心里计算,自己到底有多久没见过施雅凌了。但算来算去,发现根本算不清楚。 只知道,很久没见了。 施雅凌保持着一贯的冷静自若,没有暴怒,也没有责骂,而是陈述道,“我在附近开会,凯瑟琳提醒,今天周五。” 唯有冷硬的声线,透露出她压抑克制的怒意。 楚喻自然接话,“所以您决定过来接我吗?” 习惯性地将下巴抬高十五度,施雅凌站得笔直,“是。我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施雅凌没有问那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们在做什么。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确定的答案。 楚喻也没想过糊弄说那是同学、朋友,刚刚只是在玩笑打闹。 相反,楚喻很坦然。或者说,他早已经无数次地设想过这个场景。 他心平气和,“抱歉,没有给您心理准备,就突然让您看到这样的画面。” 话说得很客气。 甚至这样的语气存在在母子之间,显得怪异。 楚喻想,或者这样的态度,才是最合适的吧? 毕竟,他的妈妈,需要助理的提醒,才会想起儿子的学校就在附近,而今天周五,周末两天可以回家。 施雅凌发现了楚喻的态度,她眉心皱起,“不准备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 楚喻越发坦然,“就像您刚刚看到的,我谈恋爱了,有了喜欢的人,男的,和我同一个性别。我非常爱他,并且不准备跟他分手。” 楚喻说完,觉得很轻松。他直直对上施雅凌的视线,毫无任何的心虚和躲避。 甚至他自己都有一点惊讶,他竟然会这么有勇气。 大概这份勇气,一部分源于他自己,另一部分,来自陆时。 施雅凌面无表情时,眉眼自有凌厉神色,她常年身处高位,气势极强,不言不语时,难有人敢直面她的锋芒。 此时,她正在选择,用怎样的态度和楚喻说话。 听出楚喻的坚定和强硬后,她语句有些微的柔和,“楚喻,你从没告诉过妈妈,你有了喜欢的人。” 楚喻无意识地学着陆时,单手插在了口袋里。他语气不软不硬,回答,“妈妈,这大半年里,我们只见过两次。” 施雅凌仓促搭建起来的温情场面,就像气泡,一戳就破。 一时间,两人俱是无话。 只有夏夜的风,静静穿行而过。 施雅凌察觉到,楚喻的变化十分明显。 这样的楚喻,甚至让她感觉陌生。 心底浮起躁怒,施雅凌唇角微收,冷静斥责,“你现在才十七岁,所谓的爱与喜欢,根本做不了数!当你们之间所谓的爱情,遭受到各式各样的冲击,那时,你会发现,所谓爱情,不过如此。楚喻,我以为你是懂事的,没想到,你依然冲动又盲目!” 她的话里,透露出浓重的失望。 若是换做从前,楚喻会被这些失望所化成的利箭刺伤,连怎么躲避都不懂得。 甚至因为太过在乎,而不分对错地去努力改正,去努力变成母亲所期望的样子。 因为想获得认可。 但现在,楚喻摇了摇头,“我不同意您的说法。” 仿佛连风都停滞了瞬息。 施雅凌从来没有在楚喻身上感受过,如此直白的反对和忤逆。 她绷紧唇角,“无关你是否同意,我是你的母亲,我拥有管教你的资格!” “首先,妈妈,我要纠正您的是,我已经成年。当然,您太忙,可能没注意到我的生日已经过了,但确确实实,我已经成年。其次,” 楚喻停下话,发梢被风吹动,将他五官的线条展露出来。 少年人成长迅速,暗淡的光线里,已经能看出,面部线条多了明显的棱角。 “其次,您不觉得,太迟了吗。” 没有等施雅凌说话,楚喻先开口道,“我能理解您。您习惯于在值得投资的人或事上,倾注心血,又因为太忙而精力有限,所以,您将所有事物的界线,都画得分明。” 说到这里,楚喻轻轻吸气,才接着道,“您曾极为武断地,将我划分在‘次品’的行列,放弃了我。不过,我姓楚,是您和父亲孕育的孩子,所以您为我提供优渥的生活。” 楚喻打了一个比方,“当然,就像对待笼中鸟一样,您为我打造了黄金做的笼子,宝石做的碗,喂我美味的食物。您对我的要求,是我必须待在鸟笼里,不出事,不惹祸,不让您操心,不占用您的任何时间与注意力。我说的对吗?” 施雅凌没有出声。 楚喻轻笑。 他长相精致好看,五官的每一寸线条,仿佛都曾被造物主细致打磨。 平时,楚喻表情丰富,很爱笑,笑起来时,眼里像是盛着两盏琥珀光。 但这一次,笑意却半点没有触及眼底,甚至,浅色的眸子里,还透出两分尖锐。 “所以我说,您现在想要管教我,已经晚了。” 施雅凌终于被激怒,她克制着音量,“楚喻,我是你母亲,是你的合法监护人!我最后说一次,和他分开!” “然后呢?” 楚喻没有愤怒,而是冷静反问,“然后按部就班,花钱上一所不堕楚家名声的大学,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生下一个姓楚的孩子,一辈子当一个‘次品’,背靠楚家这座大山,在您的约束管教下,浑噩过活?” 他站在原地,脊背撑得笔直,身形是少年人特有的瘦削。 楚喻把每个字都说得清晰。 “妈妈,是您先不要我,也是您先放弃我,所以,我也放弃了您。” 这一刻,施雅凌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任何的字句,都是那么徒劳。 心底又刹那的空落,仿佛是在很久以前,或着就是在这一刹那间,她失去了什么。 将在心里翻搅过许久的话全都说了出来,楚喻心里想,自己这应该,算是长大了吧? 他有了自己的目标,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有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他不会再为了得到某一个人的认同,盲目地去拼尽全力。 也不会因为被某一个人放弃,而自厌自弃。 他就是他,是楚喻。 “妈妈,我已经十八岁了。” 楚喻周身疏落,语气也全然轻松下来。 他单肩挂着黑色书包,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身形挺拔。 “我活成了我自己期望的那个我。您以前没有管过我,今后的话,也不必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楚喻把许久前,想在电话里告诉施雅凌、却没来得及说完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您注意身体,工作太忙,也要适当休息。妈妈晚安。” 转身,楚喻背着书包,朝陆时走过去。 陆时站在灯柱旁等他,身影被路灯的光勾勒出一圈暖色的光晕。 楚喻站到陆时旁边,笑道,“走了陆哥,回家了。” 第87章 第八十七下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得更快了。 考完高二下学期的期末考试,就是短暂的假期,接着开始高三前的补课。 等楚喻从试卷堆里抬起头时,发现烈日已经不再,因为几场秋雨,空气都凉爽起来。 李华也往窗外看,“不知道引凤山道观旁的那棵银杏树,叶子是不是已经黄了。” 方子期接了句,“我们还有机会出去秋游吗?没有,不可能,别妄想。” “学委,黑眼圈都快成你的标配了,你要不要找个时间,好好睡一觉缓缓?” 楚喻伸了个懒腰,又想起来,“对了,刚刚我在听英语,老叶是不是进来过一趟,说什么了?” 李华回答他的问题,“老叶说,明天九月一号,正式开学,要一起去学校的大礼堂,参加开学典礼。” “都九月一号了?” 姿势一滞,楚喻最近对日期都没什么知觉,忍不住感慨,“时间过好快!” 方子期补充,“还有,晚自习改成班会,老叶主持。我猜测,老叶应该是又有新的诗作问世,忍不住要请我们鉴赏。” 楚喻手撑着下巴,“说实话,我觉得老叶写诗的水平真的高了不少。你们还记不记得,高二才开学,老叶那句,‘蛙鸣不绝田野间,蛤蟆跃起在窗前’,我当时还在想,这首诗写得可真有野趣!” 梦哥才打完篮球,拎着饮料瓶过来,正好听见这句,被勾起了回忆,“欸卧槽,校花你竟然还记得!你们不知道,当时老叶念完,我前桌坐的那个女生悄悄说,要是一天到晚窗户前都有蛤蟆蹦来跳去,她一定会尖叫二十四小时!然后她同桌表示,要是窗户前蹦的是牛蛙就还好,可以抓了红烧!” “红烧牛蛙?这个主意很好啊!” 说着,楚喻往梦哥身后看,“咦,陆时呢,你们不是一起打篮球了吗,怎么没一起回来?” “还真被陆神说准了,他说你肯定会问。” 梦哥用手扇着风,“回来的路上,碰见数学老师了,老师正愁一道题到底有多少种解法,见了陆神,就强行拉了壮丁。陆神现在在办公室,这大概是,独属于学神的忙碌?” 楚喻点点头,马上就坐不住了。 “这样啊。”他起身,“我出去透透风!” 李华开口,“翻译:我出去接陆神。” 被拆穿,楚喻也依然神情自若,“嗯,顺便接他。” 从教室后门出去,楚喻沿着走廊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地面上停着两只麻雀,楚喻刚一靠近,它们就反应灵敏地飞走了。 办公室在走廊尽头,楚喻没靠太近,就站在栏杆旁边等。 操场和主干道上,拉满了欢迎新生入学的红色横幅,据说校门口喷泉里立着的雕塑,也在前两天被擦洗了两遍。 不知道是哪位同学闲的没事情做,极为热心,还替雕塑做了一套衣服,连夜给穿了上去。 教导主任大清早的,刚一进校门,就被惊得以为自己生了幻觉。后来亲自动手,把辣眼睛的衣服解下来,并立了一块告示牌——禁止为雕塑穿衣! 发着呆,楚喻思维不知道散到多远去了,忽的听见门响,他转过身,就看见陆时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白衬衫在阳光下耀眼又明亮,袖子被挽在手肘,露出了手腕上戴着的黑色绳编手链。 陆时走近,站姿松散,眼里蕴着浅笑,“来接我?” “没有啊,我出来透气的,一不小心走远了一点。” 楚喻莫名耳热,问陆时,“题做出来了吗,难不难?” “不难,我跟老师一起,找到了七种解法。”陆时走在外侧,帮楚喻挡了挡阳光。 经过教室外面的走廊,楚喻突然想起,“有的人,曾经讨厌我,都不想跟我坐同桌!” 陆时接话,“有的人,现在喜欢你,都不想跟你分开一秒。” 他嗓音很轻,像掺着一杯清酒,有醉人的效果。 楚喻听完,忍不住偏开头笑起来。 到了晚自习,大家都在低声讨论,老叶开班会是为了什么事情。最后一致认为,肯定是老叶有了新诗作,迫不及待想跟他们分享。 于是,老叶进教室时,就发现全班同学,都满含期待地望着他。 低头看看自己的着装,确定扣子没错扣,老叶忐忑开口,“同学们,你们这样的目光,让老师有点慌!” 梦哥抢答,“老师,我们都等您给我们念诗呢!” 老叶听笑了,“等诗啊?还真没写!这半个月,教研组天天开会,繁冗的会议磨灭了我写诗的热情,你们就别期待了。” 他喊道,“班长和学委过来,每位同学发一张。” 没一会儿,一张空白的彩色纸就放在了每个人面前。 老叶道,“明天九月一号,要去参加开学典礼和动员大会,这个我参加过好多遍了,没意思,所以这个晚自习,我们就用来开班会。不是说,干什么都要有仪式感吗,我们也搞搞仪式,让大家有点进入高三了的实感。” 班里有人好奇,“老师,那这个纸拿来干什么用?” 老叶自己也有一张,他捏在手里,摇了摇,“写写目标的大学或者分数,或者写写梦想,写写追逐的未来,都行,不命题,你们自己发挥!” 楚喻领到的是一张淡蓝色的纸,他从桌肚里盲找了一支笔出来,开始写。 “希望考上有陆时的学校。希望以后人生的每一天,都明亮。希望变成很厉害的人。” 写完,他转过头,去看陆时的,结果发现,纸面空白,陆时连笔都没有动。 “哥,你不写吗?” 陆时眉眼黑沉,透出些微的冷冽,却再没了郁气与躁戾。 课桌下,陆时又握了楚喻的手指,捏揉把玩,回答,“因为目标、梦想,以及追逐的未来,都已经在我身边了。” 第88章 全文完 九月一号一大早,所有人先在班里集合,然后以班级为单位,依次去大礼堂。 楚喻他们要让前面的高二和新入学的高一先走,时间上有的等。 天气热,蝉鸣阵阵,大家在教室里都有点躁动,很是耐不下心。 梦哥正在小声吹牛皮,说这一届高一的学弟不太行,篮球场上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以后连争场子的乐趣都少了大半,一众男生齐齐附和,纷纷摇头惋惜。 楚喻把这些高高低低的说话声全当背景音,撑着下巴,半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突然,学校的广播里响起熟悉的激昂音乐,第一个音符放出来,就差点把正瞌睡的楚喻魂都吓没了。 心脏猛地一跳,楚喻没来得及反应,先下意识地往陆时身边靠。 见楚喻一脸的惊吓和茫然,陆时伸手揉揉他的头发,低声安抚,“乖了,不怕。” 这时,老叶在教室门口拍拍手,“同学们,出来排个队,该我们出发去大礼堂了!睡觉的醒醒,聊天的路上再聊,学习的停笔啊,走了走了!” a班全体在教室外集合,在老叶的带领下,到了大礼堂。 里面座位已经坐满了三分之二,一眼望过去全是人。 舞台的背景墙上,正在播放嘉宁私立的校歌。这两年,校歌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不少人都下意识地跟着哼了几句。 队伍停下来,暂时没动。 楚喻歪着脖子,往陆时肩膀上靠,忍不住又半垂着眼皮,打了一个哈欠。 梦哥就站在楚喻后面,见楚喻跟没骨头一样挨着陆时,站没个站相,忍不住伸手戳戳楚喻的背。 楚喻回头,嗓音懒洋洋的,“干嘛?” “校花,形象!拿出你作为嘉宁私立校花的气势来啊!” 梦哥左右指指,“看,满大礼堂,全特么在偷偷看你跟陆神,你们就是目光聚集的核心点。特别是那群高一新入学的,竟然还有人在拍照!” 打量楚喻,梦哥又奇怪,“不过,校花,你校服怎么回事,怎么感觉这件白衬衫,大了一码?” 楚喻低头看看身上穿的校服,“很明显吗?确实大了啊,因为今天的校服,我跟陆时换着穿的。我穿的他的,他穿的我的。” 还有这样的操作? 被不知道谁手机上开的闪光灯亮了眼睛,梦哥又唏嘘感慨,“下次一点也不想跟你们站一起了,跟被打了高光一样,本人压力好大!” 楚喻被梦哥逗笑了。 他这一笑,旁边立刻就传来各种怯怯的低语声。 “嘶——” “天啊那就是传说中我们嘉宁私立的校花吗?笑起来太好看了!” “校花好好看啊!陆神有点冷,也好好看!” “顶不住顶不住!颜值杀乘以二!” 周遭的声音楚喻听清了几句,他得意地朝梦哥道,“看吧,高一新生入学,你校花,还是你校花!” 还没等他嘚瑟完,一旁的陆时伸过手,直接将手掌覆在了他的脸上,遮挡旁人目光的同时,把人搂向自己。 四周霎时一静,很快,细细密密的各种说话声重新响起,其间还夹杂了几声低呼。 梦哥发现,拍照的人更特么多了! 楚喻没挣扎,他双手抓了陆时的手,往下拉,露出自己的眼睛来。看向陆时的眼神里,俱是促狭和笑意。 就着被陆时捂着下半张脸的姿势,楚喻探出舌尖,轻轻在陆时的掌心舔了两下,又小声问,“男朋友吃醋了?” 察觉到手心传来的柔软湿漉,陆时眸色微深,“嗯,吃醋了。” 楚喻又笑起来,仗着没人看得见,噘着嘴,重重在陆时掌心亲了一起,“好,那哄哄你!” 开学典礼和动员大会果然跟老叶说的一样无聊。 方子期听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知识点小册子,屏蔽掉杂音,开始认真背起来。 梦哥左右张望,忽的视线一定。 他看了两秒,没忍住,手肘戳戳旁边的方子期,“啧啧啧,你快看陆神和校花,名场面!” 方子期从知识的海洋里抬起头,就看见他们的斜后方,楚喻歪着脑袋靠在陆时肩膀上,眼睛闭着,呼吸起伏均匀,已经睡着了。 而陆时的一只手,正稳稳罩在楚喻的耳朵上,替他隔绝台上领导的讲话声,以及周围嘈杂的噪音。 周围不少人都在隐蔽地打量他们。 陆时神色自然,线条利落的五官显得疏离又冷淡,脸上更是没有多余的表情,视线落在台上,半点不受影响。 方子期收回视线,塞了一本英语词汇小册子到梦哥手里,“来,一起学习!” 高三的日子过得平静又快速。 气温降低又升高,白昼缩短又重新拉长。 高考前一天,老叶站在讲台上,手边放着的是不离身的保温杯。 “有很多话想说,但真到了这个时刻,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老叶眼眶微红,笑道,“和同学们相伴而行的这两年,我很开心,谢谢你们。” 教室里,有女生忍不住低低抽泣。 老叶站直,就和高二开学的第一堂课上一样,转过身,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三个字,“同学们好,我姓叶,叶舟轻,出自东坡名句,‘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我是你们的班主任,也教了你们两年语文,很高兴也很荣幸,和同学们一起度过了最珍贵、最难忘的中学时光。” 他捏着白色的粉笔,又在黑板上写下一句,“少年引回风,振翅击长空。你们的未来,是星空与大海。” 喉间哽咽,他缓了几秒,才说出最后一句,“我祝愿你们,有最遥远的梦想。也祝愿你们,有最绚丽的方向!” 接下来,是持续两天的高考。 考完最后一科英语,从教学楼往下走时,楚喻都没什么实感。 这就……结束了? 当他看见等在教学楼外的陆时,心里才安定下来。 快步过去,两人肩并肩往外走。 班级群里消息已经迅速99+,楚喻猜测,是梦哥和章月山他们在吆喝着一起玩儿。 楚喻问陆时,“假装没看见?” 陆时点头,“嗯,假装没看见。” 于是,楚喻心安理得地选择了关机。 从学校回青川路的路上,楚喻跟陆时对了答案。对完,他自己忍不住感叹,“我可真是厉害!” 他不仅没有发挥失常,看对完答案估出来的总分,好像还超常发挥了。 分数下来,估计会非常好看。 确定能跟陆时一个学校,楚喻就再没纠结,转眼把考试分数什么的,全抛到了脑后。 又兴致勃勃地问,“我们现在去哪儿?找石头和祝知非玩儿?” “我们先回家。” 嘉宁私立校门口的喷泉边上,梦哥到处张望,“校花和陆神到底蹦哪儿去了?打电话电话关机,考完试瞬间就失联了!我还想跟陆神来一把五子棋高端局,决战教学楼之巅!” 李华出声,“这个想法可以放弃了。” 梦哥疑惑,“为什么?考完试,大家一起快乐啊!” 李华言简意赅,“因为他们有更高端的局要玩。” 青川路。 楚喻刚洗完澡出来,就被陆时压在墙上,含住了喉结。 生死命门受到威胁的感觉,刺激有点大,楚喻呼吸瞬间就变了频率。 陆时用牙齿研磨着那一点圆润凸起的软骨,数息后,又缓慢移到颈侧,贴在楚喻血管搏动的位置,缠绵亲吻。 楚喻有点坚持不住了,眸子里水光漾开,“哥哥,去床上?” 楚喻不经常叫“哥哥”,但每次一叫,就让人很受不了。 陆时眸色深黑,眼底是被勾起的浓重欲念,他哑着嗓音回答,“好。” 重新洗完澡出来,楚喻因为哭过,眼尾泛着浅红,连睫毛都湿淋淋的。 陆时上半身没穿衣服,皮肤上的水迹没擦干,还能看见胸膛和后背上,几道明显的抓痕。 抓痕泛着浅红,交错着布在冷白色的皮肤上,很是漂亮惹眼。 从抽屉里拿了指甲刀出来,陆时把人抱膝上坐着,垂头帮楚喻剪指甲。 楚喻对自己的指甲挺满意的,见陆时要动手剪,问,“你是怕我下次又在你身上挠印子?” “想挠哪里都可以。” 陆时将楚喻的手掌摊开,露出手心上一排弯月形的指甲印,印子没消,莫名显得暧昧。 “下次可以抓床单。” 楚喻动了动手指,“当时……当时我怎么有心思去考虑,自己要抓哪儿?” “那就抓着我。” 陆时亲了亲楚喻单薄的眼皮,“以后受不住了,就抓着我。” “嗯。” 低低应了一声,楚喻没什么力气,全身软绵,把脸埋在陆时颈侧,浅浅呼吸。 等陆时将楚喻的指甲修剪打磨平整,就发现楚喻已经靠着他睡着了。 连呼吸都放轻,陆时手臂稳稳抱着怀里的人,没有再动。 楚喻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十一点过。 外面天已经黑透,霓虹的光遍布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陆时腿麻了,站起身活动放松后,他问楚喻,“还困吗?” 楚喻眼里是熠熠的神采,“不困!” 唇角露出笑来,陆时牵了楚喻的手,“嗯,那走吧。” 两人去了青川河变。 时间过了零点,河边没有别的人,空空荡荡的。 时至盛夏,野草茂盛,草丛里全是蛐蛐儿的鸣叫声,耳边半点不显冷清。 青川河平静无波,偶尔会被夜风掠起波纹,碎开叠叠光影。 天上挂着一轮新月,夜幕中,还缀着点点繁星。再往远看,疏落的几盏灯火飘摇闪烁,与远星新月交相辉映。 楚喻准备很充分地在身上挂了驱蚊环,他呼吸着夏夜清凉的空气,心情舒朗。 又偏头问陆时,“陆时,我们来河边干嘛?夜钓?抓鱼?看星星?” 陆时把人带到河岸边平整的地方,“站这里等我。” 说完,他自己继续往河边走。 四周光线昏暗,楚喻心底有点悚,连忙朝陆时道,“你别走太远!” 站了一会儿,楚喻好奇,想去看陆时在干嘛,但犹豫来犹豫去,还是乖乖站在原地,没挪步子。 正当他以贫瘠的星图知识,努力在脑子里胡诌哪颗星星属于哪个星座时,陆时隔着十几步远的距离,喊他的名字,“楚喻。” 楚喻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下一秒,只听“砰”的腾空声,烟火在深蓝的夜幕下炸开来。 刹那间,仿佛银河倒转,群星陨落。 陆时站回楚喻身边,两人肩并着肩,一起看烟火粲然。 楚喻转过头,看陆时的侧脸被光照亮,星辰光焰纷纷落进他的眼中。 这一刻,楚喻肯定地想,我们的前方,光芒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