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袒》 第1章 偏袒 晚上九点零五分,细雨绵密。 平城市医院门口挤满了人,他们脖子上挂着工作牌,手里拿着各式相机,纷纷踮脚伸头往医院里面看,生怕错过第一手消息。 这些媒体人前一米远的距离井然有序站着十几个黑衣保镖,他们个个面冷体壮,偶尔看到有人试图上台阶,也不出声阻止,只需一个眼神就把那人震地讪讪收回逾越的脚。 “内部消息,内部消息,陈老已经去世了……” “天呐!确定吗?具体时间知道吗?” “我当初念大学就是陈老资助的,能不能让我进去,我不是记者!” 有一个人敢说话,渐渐的大家便都争先恐后说上一句,声音越来越大,雨势也渐大。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suv穿过雨帘缓缓驶了过来,深色玻璃与夜色悄无声息融为一体,驾驶座正后座的人被保护得非常好,即便从前面挡风玻璃看也只能隐约看到两条大长腿。 以及垂落在膝盖上的手臂,和那截腕间扣着的低奢手表。 最开始大家都没注意到,不知谁说了句:“是周家的人!” 和陈老有关的周家人。 ——是周延礼。 媒体人意识到这一点立刻集体转向,鱼群一样想要涌到suv车前。 但是失败。 因为本来在医院门口阻止他们的保镖此时也分为两列站在了车子后座方向。 媒体人被拦着,意识到他们反正也不可能靠近周延礼一分,便干脆泄愤一般把快门摁得更响。 车门打开,靠近车门的保镖撑开一把黑伞,微微弯腰,把伞檐递过去。 率先落地的是一只穿着黑色尖头皮鞋的脚,黑色西装裤因为姿势动作微微上收,露出一截裹着黑袜的脚踝。 矜贵。 冷漠。 也禁欲。 让人难以靠近。 这是周延礼的冰山一角。 然而已经足够让人频频摁压快门。 夜忽然就静了下来,所有人目光不眨地盯着周延礼从车上下来。 ——只见男人一身笔挺黑色西装,高定布料将他的宽肩窄腰包裹得寸寸都透露着完美规整,他身高一米八五还往上,旁边撑伞的保镖不由自主把手臂举高了。 斜风细雨里,伞檐微微压了一寸,遮去了男人半张面孔,只露出一截窄挺的鼻梁和线条清晰深刻的下颌线。 直到保镖凑过去低声说了句什么,大概是姿势缘故,伞檐轻抬一寸,男人一双漆黑的眼睛毫无阻碍地露了出来。 以至于所有人清晰地看到,周延礼在听完保镖说话后,眉眼气场顿时沉了下来。 冷冽程度比这场夜里的风雨更甚。 “看来真的是去世了……” “你去问,你去问问啊!” “我才不去!你去!你怎么不去!” 一群人雨里蹲了半天,真蹲到了与当事人有关的人,反而没人敢上前问什么。 于是就这么沉默着目送着,周延礼迈着长腿踏进了医院。 雨势更大,气温骤降,冷风从走廊穿堂而过,带走了人肌肤上最后一层余温。 病房外的休息椅上坐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明显也淋了雨,扎得软趴趴的马尾湿成了一缕一缕贴在后背上,她头发很长,好像长那么大从来没剪过一样。 身上的衣服也湿得明显,皱皱巴巴的布料贴在她脆弱又单薄的身体上,她就那么佝偻着腰身,双臂抱着膝盖,脸朝下。 像一团没有任何攻击力的婴儿。 有护士从旁边匆匆路过,本来想直接过去,余光一瞥病房才想起来也是陈老先生的病房。 护士一顿,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试探性喊了一句:“阿肴?” 小姑娘闻声也明显顿了一下,似乎不太相信这里还会有人认识她。 她动作有些迟缓地松开抱住膝盖的手臂,慢吞吞直起脊背,抬起头,一张被雨淋过的小脸露出来。 小姑娘长得真好看,尽管体态狼狈,可肌肤还是白得透亮,头顶光线落下薄薄一层,更是白得晃眼。 她这一抬头和护士打个照面才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个护士,那双不知道是被雨水还是其他什么浸湿过的眼睛也一寸一寸暗了下去。 “是我。”她声音很小,除了她和护士,几乎没有第三个人能听到。 存在感真得很弱。 护士不由自主怀疑了下,这真的是他们口中的“小姐”吗? 然而未等她再多问一句,身后忽然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不知为什么,这声音仿佛一下一下踩在了人心上。 让人忍不住回头一探究竟。 与此同时想要看过去的还有阿肴,像是冥冥之中被什么牵引了一般,从来到平城,再到出现在医院,始终未曾真地抬眼打量过这个新城市的阿肴,就那么鬼使神差地转了头。 平城华丽,是彩色的,但是雨后的平城是灰色的。 而医院则是白色的,扎眼的白。 就在这扎眼的白色走廊里,男人挺着阔肩,步距有序地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 阿肴一整天还未进一口水,再加上那个人去世,她整个人都是头昏脑胀的,看东西始终一片模糊。 可就在这一瞬,眼里的世界忽然清亮起来。 她看到男人举手投足都精致又矜贵,发型打理得有条不紊,眉眼间是一片成年人才会有的沉稳与凉薄。 他停在休息椅前半米处,目光微垂,落在了阿肴脸上。 一个是轻而易举便能背起整个世界的成年男人,一个是出入新城身体每一丝气息都透着无措的小姑娘。 两个人一垂一抬,目光相撞。 最先有反应的是旁边的第三个人——护士低呼一声,忙不迭站起来,磕磕巴巴喊了句:“周、周教授。” 周延礼虽然目光不移,但却依然非常有礼貌地给予护士一声低“嗯”算作回应。 他声音又低又沉,比起刚刚让人失神的脚步声,这一声仿佛一道清心音把人不知飘到哪里的思绪瞬间拉回到当下。 阿肴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不知是羞耻还是畏惧,原本白皙甚至有些苍白的脸瞬间铺了一层红烫。 她匆忙收回目光,本能站起来。 站起来也依然是根小豆芽,再加上低着头,都够不着周延礼的胸口。 不知道为什么,站起来以后二人距离没那么广阔,可压迫感却不减反增。 阿肴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直到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阿肴?” 阿肴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干巴巴的:“嗯。” “大名。” 他们明明是陌生人,按理说阿肴不该问什么答什么,可偏偏这男人声音里宛若藏了与生俱来的控制力。 阿肴拒绝不了,只能如实答一句:“没有。” 男人静了一瞬,下一秒说:“陈家到你属‘佳’字辈,以后你就叫陈佳肴。”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定下了她今后一生要走的路。 不等陈佳肴应什么,男人转身推开病房房门,丢一句:“进来。” 陈佳肴一整天都是懵的,她不太明白自己家里为什么突然出现一堆陌生人。 他们喊她“小姐”,说她是陈家遗失在外的唯一千金。 她从小没爸没妈,只有一个耳聋眼也不太好使的奶奶。老人家身体不好,没能挨过那个冬天,在春节炮声响起前辞世。 陈佳肴早就想好了,等春天一到,她就去城里,打工。 结果城里是来了,却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车程六个多小时,她一句话也没敢多问,反正村长说了,他们不是坏人。 他们是带她找爷爷的。 一个很慈祥很善良的老人家。 只可惜,她没能见到这位老人家。 像错过奶奶一样,她也错过了这位未曾谋面的爷爷。 她最后的家人。 她甚至都没进家门,就看到一众人拖着一块板上了救护车。 场面太混乱,一时间没人顾及到她。 后来大雨滂沱,她站在空无一人的别墅门口,淋了一场大雨。 不知是谁想到了她,将近两个小时后才有人折返把她带进医院。 然后就又被遗忘在病房门口。 眼下在周延礼的带领下,她进入这间于她而言基本是另一个世界的病房。 ——因为这里躺着她唯一的,最后的家人。 她规规矩矩地站在周延礼侧身后,眼神有些模糊地看向床上的老人家。 哪怕是闭着眼,也能从他苍老的面孔上窥探出几分慈善。 明明是第一面,陈佳肴却忽然鼻头一酸,眼泪“啪嗒”掉在了病床边缘的铁栏上。 周延礼听到了,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一句:“陈佳肴,跟爷爷说再见。” 话落,他端正鞠躬。 病房寂静,只有窗外淋淋雨声,陈佳肴在心里应了一声,像小孩子模仿大人一般也端端正正鞠了一躬。 几秒后,耳边传来男人挺身的响声,她才跟着直起身。 紧接着男人转身,陈佳肴才看到他不知什么时候在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边框眼镜。 搭配他一身黑色西装,整个人更显冷冰冰。 尤其镜片后那一双眼睛,深不见底。 好像有风从窗户缝吹了进来,陈佳肴手臂肌肤起了一层细细密密,她有些害怕,黑白分明的眼睛显露着毫不掩藏的对未知未来的恐惧和茫然。 这些都是不该在陈家人身上出现的情绪。 周延礼不动声色蹙了蹙眉。 他动作细微,几乎不可察觉,可依然被心思敏感的陈佳肴捕捉到。 略有仓促地眨了眨眼,陈佳肴想着,她可能还是要计划一下该去哪里工作。 对方怎么说也是很厉害的人,厉害的人都顾及面子,应该不太方便开口说那些话。 于是陈佳肴很贴心地开口,她声音很低,“那我以后……” 话未说全,头顶落了一层温度。 “跟我。” 男人抬手盖在她头上。 “叫我周叔叔。” 抬手间,衣袖掠过一阵风,陈佳肴有些意外地眨眼,恍惚间仿若闻到了一股特别的烟草味。 有点苦有点涩。 却也有几分经久不散的甜。 第2章 偏袒 陈佳肴顺理成章跟着周延礼一起离开医院,此时外面已经夜色浓厚,可医院门口还是围堵了很多人。 陈佳肴亦步亦趋跟在周延礼身后,忽然听到一阵类似机/关/枪的噼里啪啦声响。 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无数镜头捕捉到了小姑娘白净稚嫩的面孔。 以及她浑身上下写满的局促。 “谁?” “这谁啊?” “不知道啊?怎么跟周教授一起出来的?” “陈家的人吗?还是周家的人?” 议论纷纷,猎奇目光投向陈佳肴。 陈佳肴敏锐地感受他们的不善窥探,她不知该作何反应,求助的目光还未来得及落在周延礼后背上,男人宛若知晓一般停下了脚步。 陈佳肴跟着停下,微微抬起小脸看到周延礼转身,来到她身边。 陈佳肴浑身更加僵硬,连呼吸都弱的还不如一阵风存在感强。 她目光不眨地看着周延礼,听到对方声音低沉说:“来,到我伞下。” 他说着单手撑开一把黑伞,伞檐很大,像一隅他专门为她圈下的天地。 陈佳肴轻轻点了下头,迈开脚步走到周延礼身边。 周延礼抬起手,绕过陈佳肴单薄的背,虚虚拦在她手臂旁。 他利用自己的长臂将陈佳肴半掩入怀,手暴露在雨里,并未真地触碰陈佳肴一分一毫。 男人的气场虽然很强,但也很谨慎地给小姑娘画下了清晰深刻的安全线。 这小小的举动让陈佳肴始终波澜四起的心安定了一分,她微微偏头,看到他的手已经被雨全部淋湿。 雨水顺着他的指缝溜走,他的手指在夜色和黑伞的衬托下又白又好看。 周叔叔。 是个哪哪都很好看的人。 陈佳肴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往里靠了靠。 小姑娘自以为不动声色的善举,其实尽数落在周延礼眼里。 真是又乖又可怜。 像小区绿化丛角落的那只流浪猫。 也不知怎么了,一向不解人意的周延礼忽然就决定如她所愿,把手往伞下收了收。 余光瞥到小姑娘唇角抿了抿,他波澜不惊收回了目光,仗着得天独厚的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看向试图拍更多有价值照片的媒体人。 纵然隔着镜片,男人的目光也没有减轻太多压迫力。 媒体人顿时噤若寒蝉,有胆小的已经讪讪收了相机。 保镖开出道路,在保镖的拥护下,周延礼送陈佳肴上车,自己则是绕过车头从另一侧上车。 上车前,他低声跟其中一个保镖交代:“照片删了。” 车门随即关闭,“咔哒”落了锁,所有声响拦截在外。 车内顿时安静了不少。 心跳却被放大。 陈佳肴局促地缩在一角,她身上还是湿的,坐在昂贵皮质的座椅上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让人难堪。 周延礼坐在另一侧靠窗,两个人之间隔出近两个人的距离,他单手摘了鼻梁上的眼镜,似是有些疲累地闭了闭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存在给他造成了麻烦。 陈佳肴愈发觉得难堪。 可也无从开口给自己找退路。 直到男人出声:“找家药店。” 陈佳肴如惊了的兔子微微转头。 周延礼察觉,看了她一眼,嗓音淡淡:“不是跟你说话。” ……哦。 好尴尬啊。 陈佳肴再次缩成了一团。 车子半路停了一次,周延礼没有出声交代什么,司机却十分妥帖地买了很多清热止咳以及预防感冒发烧的药。 还有一些女生才会用到的止痛药。 后来的车程平稳又安静,耳边只有雨敲打车窗的声音。 细细碎碎,恰到好处。 陈佳肴透过玻璃窗看外面不断倒退的世界,隔了层玻璃,又隔了层雨帘,城市依然是彩色的。 这是大城市才会有的夜晚,她在周延礼的带领下,正在开启新的生活。 想到这些,她忍不住回头看向坐在另一侧的男人。 不知何时,他松开了领口的领结,扣子解了两颗,有些散乱。 他好像微微松懈了肩背,靠在软挺的椅背上,眼睛闭着,眼睫在一片昏暗里只有浅浅一层。 车厢内光线很暗,只有车子前方的车尾灯照过来几缕脆弱的光线,光线勾勒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庞,一寸一寸仿佛烙在了陈佳肴眼睛里。 她看得有些出神,直到男人出声:“还要一段距离,困就睡会儿。” 对方陡然出声,陈佳肴心跳都要停了。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心虚地缩回自己的脑袋,假装突然就困了地闭上了眼睛。 其实折腾了一天,陈佳肴也确实有些困了。 本来只是为了躲周延礼,没想到后来真地睡着了。 车子始终都开得平稳,陈佳肴却像湖上的一片轻叶,单薄的身板摇来晃去,直到车子因为一盏红灯缓缓停下,她也顺势一歪,倒了下去—— 周延礼在她倒下前一秒,眼疾手快伸出手,掌心准确无误托住了陈佳肴的脸。 小姑娘脸上温度有点凉,他掌心温热,小姑娘似有不舍地浅浅蹭了一下。 然后就那么心安理得地睡了过去。 周延礼动作未变,他目光沉沉,盯看陈佳肴还未完全展开的稚嫩五官。 多少还是能看出陈家人的痕迹的。 比如小巧有些圆的鼻子,比如天生微微扬起一丝弧度的唇角。 还有一双总是干净如水的眼睛。 周延礼盯着,耳边响起陈老最后那气若游丝的声音: “延礼,她要好好长大啊。” “她一定要好好长大。” 陈佳肴懵了。 晨起天光大亮,她恍恍惚惚睁开眼睛,入目是完全陌生的环境。 第一反应是检查穿着——规整且合适的浅色居家睡衣,身上干干净净,清爽舒服。 头发也泛着干爽清香,显然是洗过澡了。 谁帮她洗的? 她、她为什么没有醒? 陈佳肴坐起身,迟钝地想起昨天这个人生转折日子经历的所有。 她在床上愣了好几秒才掀起被子,鞋都没穿,光着脚就往门口跑。 这房间比她以前一整个家都大,陈佳肴略有跌撞地拉开房门,右转穿过走廊到客厅区域。 客厅有人。 是一个陌生人。 听到声响,陌生人转身,是一个看上去大约五十岁的女人。 她手里还拿着一块抹布,看到陈佳肴笑了笑说:“你醒啦阿肴?” 陈佳肴还没完全清醒,她出于礼貌先朝女人笑了笑,又应了一声“嗯”,才小声问:“这里是……” “是周先生的家。”女人说,“我是他聘来的阿姨,照顾你的起居,你如果不介意,喊我徐阿姨就行。” 徐阿姨先试解释了说:“你衣服是我昨晚给你换的,澡也是我给你洗的。大概是着凉了,到家以后有点发烧,先生就让我给你洗了。” 这样啊。 陈佳肴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徐阿姨。” 徐阿姨笑笑说“没事”,她转身往卫生间走,准备把抹布放回去,走近了才看到陈佳肴没穿鞋。 “哎呀!怎么不穿鞋呀?”徐阿姨惊,“快快快,快去穿鞋,病还没完全好呢,怎么能光脚踩地板呢。” 陈佳肴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被徐阿姨牵着回了房,穿了鞋。 她又被徐阿姨安排着洗漱,换衣服,然后坐在餐桌前等早餐。 徐阿姨对这房子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应该是一直在照顾周延礼的起居吧。 她想着,有些好奇地扭头看目之所及的一切——餐厅旁边就是客厅,客厅很大,有她刚刚那个房间三倍还大,电视机,茶几,沙发一应俱全。 装修风格偏简欧。 色调以黑白灰为主。 处处透露着青年男人的沉稳和处事不惊。 不知道要用多久,她才能也像徐阿姨这样驾轻就熟呢。 “来,喝点粥。”徐阿姨依次把早餐放在桌子上,她亲和又善笑,“先生叮嘱了要喝牛奶,一会儿记得喝。” 陈佳肴目光落在装着牛奶的玻璃杯上,杯口隐隐散着热气,奶腥味让她微微蹙眉。 她不爱喝这些。 从小就喝不惯。 村长以前也送过一些给她,她实在咽不下去。 可如果是周延礼交代的…… 陈佳肴又看了看,还是拿起了杯子,递到了嘴边。 她吃完早饭,徐阿姨也差不多忙完了,收拾东西准备走的时候,陈佳肴喊住她,“徐阿姨。” 徐阿姨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她笑笑说:“先生晚上才会回来,我中午还会过来给你做午饭的。” 陈佳肴有些局促,她不太习惯那么细致地被照顾。 “其实,我自己可以的。” “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徐阿姨说,“先生给你买了手机,就在你房间的床头柜里,里面唯一的联系人是先生,他说有什么事可以联系他。” 他明明没出现,却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帖十分。 陈佳肴再也问不出来别的,目送着徐阿姨离开。 徐阿姨一走,整个房子便陷入了巨大的沉默。 陈佳肴像是误入了野兽森林的小兔子,她在可视空间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选择折返回自己的房间。 这才有心好好打量这个房间,装修风格与外面如出一辙,白色书桌上只放着一盏台灯,床上的四件套看上去也是男款。 是……他睡过的吗? 陈佳肴忽然想要重新钻进被窝里,想着反正家里也就她自己,白天钻被窝应该也没有什么吧? 哪知她刚准备脱鞋,床头柜忽然传来“嗡嗡嗡”的震动声。 陈佳肴吓了一跳,三五秒后才反应过来“肇事者”应该是徐阿姨说的手机。 想到这手机里唯一的联系人,陈佳肴忙不迭走过去,蹲下,打开柜子,果不其然有一支手机。 来电显示一串数字。 没有备注。 陈佳肴看着那串数字,想到电话来之前自己在想些什么,又准备做些什么,忽然心跳如雷。 好像一个被当场抓获的小偷。 心虚又难堪。 她轻轻吐气,心中的紧张始终平复不下去。 最后干脆就这样接通。 她姿势还是蹲着的,其中一个膝盖甚至跪在了地上。 上半身还是拘谨的,她脊背挺得很直,攥着手机,因为太用力而指尖泛白。 “喂。”她率先出声。 “阿肴?”对方声音在收音筒的传播下增添了一丝低磁。 落入人耳,让人不由自主心跳更快。 陈佳肴摁下心中异样,“嗯”了一声,说:“是我。” 第3章 偏袒 陈佳肴安安静静等对方说话,结果等来的不是周延礼的声音。 是一个女生的声音。 听上去年龄也不太大的样子。 女生喊了一声:“周教授。” 陈佳肴顿了一下,随即听到周延礼低声跟她说:“稍等。” 他没有挂电话。 陈佳肴自然也不敢主动挂。 于是她就那么半跪在地上,单手举着手机放在耳边,听对面传来对话。 “周教授,今天……对不起,给您的课堂造成困扰了。”女生声音越来越低,歉意十足。 陈佳肴大概能想象到对面的画面,女生可能犯了错,正规规矩矩地站在教授办公桌前低头认错。 陈佳肴在老家里也上过学,上到初三。 学校老师大多宠爱女孩子,偶尔女学生犯了错,掉几滴眼泪事情就过去了。 她想着,眼睫扑扇两下,猜测周延礼是否也是这样的老师。 然而下一秒,这个想法就被否认了。 因为紧接着,她清晰地听到周延礼严厉冷漠的声音:“你觉得道歉有用么。” 陈佳肴和女学生都被狠狠一噎。 平大众所周知,外院的周教授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处理事情也男女不分,更不给人留半点面子。 尤其讲话,非常刻薄毒舌。 女学生今天也是意外,和男朋友吵架,男朋友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她挂的速度都赶不上对方打的速度。 最后实在气急,在一片安静沉默的教室里当场举着手机反驳回去:“你去死吧!傻逼!” 当时,整个教室静可闻针。 女学生反应过来以后自己也傻逼了,她连忙挂断电话,鞠躬道歉。 至于周教授,当时甚至都没看她一眼,只是淡淡接着说:“语法的重要性,我就不强调了,能来到这所学校,我相信你们都有点智商和自知之明。” 把她无视得干干净净。 做过学生的都知道,老师对学生最严厉的惩罚,不是打骂,而是无视。 这是最痛苦的方式,宛若被凌迟。 女学生此时此刻感觉自己就快要被凌迟到心口了,她咬了咬牙,再次鞠躬:“对不起!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周教授:“保证?成年人的世界里,口头保证等于白纸一张。” 女学生终于聪明了一回,随手拉了张椅子就准备趴桌子上写保证书。 大学了,别家学生都在旷课蹦迪,周教授家的学生还在因为一件小小的错误在办公室写保证书。 “站着。” “……” 还要站着写! 电话那头的陈佳肴也沉默了。 大概是始终在旁边听着,代入感太强,陈佳肴感觉自己跟那个女学生一样快要窒息了,她下意识抓了把手边的被子,突然有点害怕以后的生活。 因为在学习方面,她一向表现得很差。 “还在么。”对面这时传来声音。 陈佳肴磕磕绊绊,“在、在。” 你看她笨的,一个字都说不利索,她这种学生放在周延礼眼里,大概跟废物差不多。 “嗯。”周延礼淡淡说,“午饭过后睡一会儿,下午我带你买点东西,把需要的东西列个清单。” 他不想在逛超市选东西这种没有意义的流程上浪费时间。 陈佳肴说好。 周延礼得到允诺以后就准备挂电话,一抬眼看到站在自己桌前的女学生——短发浓妆,眼睛一圈黑,瞳仁闪着蓝色,脖子上耳朵上一堆乱七八糟的链条耳钉。 他几乎瞬间就想到了家里那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勉强将这幅模样代入到小姑娘脸上,下一秒毫不掩饰地拧眉。 心想如果她长大敢这么打扮,他倒是有方法可以让她永远长不大。 陈佳肴趴在书桌上老老实实列清单,桌子旁边白纸一张又一张,上面统统写了字。 但明显一张比一张写得好。 周延礼让她列清单,她在这练起字了。 不为别的,她就是想在周延礼眼里留下好的印象。 但是…… 陈佳肴看着第不知道多少张纸上的字迹,落笔依旧僵硬,成型依旧丑陋。 这个好印象,可能留不成了。 午饭后陈佳肴极其乖顺懂事地躺床上睡了一会儿,被子拉到胸口,整个人缩成一团,鼻尖全是柔软的冷香。 像他身上遗留的味道。 陈佳肴就这么入梦,梦里兵荒马乱,全是儿时别人追着她喊她“哑巴”喊她“傻子”的画面。 她不反驳,也不哭,只是跑,用力跑,加快速度跑。 在一片混沌中,她跌跌撞撞扑进了一个男人怀里。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将宽厚温热的掌心盖在她后脑勺上,她顺势钻进他胸口,听到他的心跳呼吸和她融为一体。 最幸福,似乎也不过如此。 陈佳肴定了闹钟,醒来在床上迷糊了一会儿才揉着眼睛掀被子下床。 她把床铺得规整干净,转身去卫生间洗漱,结束以后手机传来铃响。 手机被她寸步不离带着,她从口袋里拿出来接通,周延礼让她下电梯,他在电梯门口等她。 陈佳肴说好。 她对他的一切回应,好像都是顺应的好。 楼下灌木丛里的小猫都没她那么乖。 周延礼想着,侧身将目光投向了那个灌木丛方向。 角落里一抹灰白色小幅度地动来动去,一条短细的尾巴愉悦地甩来甩去。 正吃得满足。 周延礼盯了半晌,扯了下唇。 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周延礼收回目光,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声音不太热情,“有事?” 对面说了句话。 周延礼干脆拒绝:“没空。” 对面又说了句。 周延礼漆黑眼睛里闪过一瞬冷笑,他似是毫不在意地反问一句:“是么。” 声音轻描淡写,却不由自主让人想要退避三舍。 陈佳肴一出电梯就看到周延礼在打电话,他声音一向很低,陈佳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能隐约听到几个不太好听的字眼。 他身上还是一套规整的西装,但是领口没有打领结,颈间优越的喉结微凸,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张线条锋利的脸。 他鼻梁架着眼镜,光影在镜面折射,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意味。 也因此让他本人显得更加难以靠近。 他没挂电话,陈佳肴也不出声打扰。 直到他挂断电话回头,她才拿一双圆眼睛回看他,嘴角露出一抹淡淡弧度。 周延礼目光闪了一瞬,没说什么,只是一句:“跟上。” 陈佳肴立刻跟上。 两个人驱车到附近最大的商场,周延礼先去的是文具层,他站在货架外围,朝陈佳肴轻抬下巴,“进去挑。” 除了一些常用的文具,陈佳肴不知道还能挑些什么,于是只能请求周延礼帮忙。 周延礼本来在低头回消息,他明明穿得低调,行为也没什么惹眼之处,可偏偏只是往那里一站,便能吸引无数过路目光。 他本人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好像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 听到陈佳肴的话,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低声:“你确定?” 陈佳肴笃定点头。 周延礼挺照顾她面子,没拒绝,而是出声要了她列的清单。 陈佳肴想到那上面拧巴的字,不怎么想给。 但也没理由不给。 等周延礼拿到清单,视线落下时,两个人都沉默了。 陈佳肴更不敢看他,目光往地上放,她看到周延礼很快抬脚离开。 她这才小步跟上。 然后一路跟到了书本区,看到周延礼在一排货架中准确无误挑选出近十本字帖。 有中文,有英文。 周延礼头都不回说:“一天各五页。” 陈佳肴:“……” 哦。 第4章 偏袒 出商场的时候夜幕已经低垂,昨日一场大雨仿佛把城市从头到尾洗了一遍,以至于今天所有人都能毫无阻挡地看清楚这番动人光景。 霓虹灯攀附大楼,巨屏播放明星广告,偶尔几个画面过去,亮堂的好像白天一样。 跟记忆中的晚上实在不太一样,老家过了晚上八点基本就没什么光影了,连声音都只剩下匆匆归家的脚步声和狗吠声。 周延礼去开车,陈佳肴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堆题海资料,她把目光从夜景移到怀里这堆书上,后知后觉有点品出来周延礼当时那句“你确定?”是什么意思。 指尖用力摩擦了下资料封面,塑封光滑有质感,她想到刚刚周延礼跟她说的那些话。 “学校我会安排,高中要继续上。” 陈佳肴也想上学,这种好机会她当然不会矫情拒绝。 至于周延礼为她的付出,她以后可以加倍还给他。 这时有车鸣笛闪灯,陈佳肴回神,抬头看到是周延礼的车。 她抱着资料小跑过去,绕过车头坐进副驾驶。 车门刚关上,周延礼就提醒道:“安全带。” 陈佳肴“哦”了一声,动作不太熟练地开始系。 她几次坐车经验都在后排,没什么系安全带的要求,刚刚出来也是磕磕绊绊才勉强系好。 全程周延礼都没帮忙,只是单手扶着方向盘,也不看她,就那么静静等着她独自完成。 那一刻,他仿佛有无尽的耐心。 他虽然并未表态,陈佳肴却好像明白他不言而喻的意图——他需要她快速适应平城的一切,需要她成长。 陈佳肴到底是从小没爸没妈的孩子,十六年养成的独立习惯是很多人后天学不来的。 所以即便她外表柔静如同一根小豆芽,根茎也是坚韧的。 “咔哒”一声系好安全带,胸口虽然瞬间被肋紧,可陈佳肴却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她抬起头看向周延礼,乌黑纯净的眼睛里“暗藏玄机”。 周延礼察觉,偏头淡淡扫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脚擦油门,车子缓缓驶出去。 陈佳肴眼波闪了闪,轻眨眼睫,敛去了眸中的微妙意图。 陈佳肴是个话少的人,周延礼话更少,且大多时候面无表情。男人五官本就棱角分明,线条更是锋利,沉默的时候给人感觉仿佛结了冰。 车厢里昏暗,偶尔有其他光落在他脸上,零星碎光也并不能使他看上去很好接近。 陈佳肴有点怕他,大概是学生和老师之间天生的隔阂。 于是对方不说话,她也保持沉默。 直到车子置物盒里传来手机震动声,声音突兀的陈佳肴猝然抬眼去看。周延礼倒是没什么反应,伸手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接通。 耳朵上戴着蓝牙耳机。 他开车很规矩,即便等红灯期间也目视前方,出声嗓音很平,“喂。” 对方说什么陈佳肴听不到,只能在余光看到周延礼脸色瞬间沉了一瞬。 颇有几分山雨欲来的意思。 陈佳肴作为旁观者都忍不住开始提心吊胆,下一秒果不其然听到周延礼声音藏着明显几分不屑说:“让他们来。” “所以呢?”不知道对方又说了什么,周延礼反问。 陈佳肴不知道对方什么反应,反正她差不多已经开始腿软了。 好在车程不远,周延礼大概是不想让她听这些,车子抵达地下停车场,没着急下车,而是扭头跟她说:“你先回去。” 陈佳肴点头,解了安全带抱起资料推开车门下车,一只脚刚落地,又听到周延礼说:“字帖从今天开始写。” 陈佳肴:“……好。” “资料也翻翻,基础差就多用功。” 话不多,但是半分面子没留。 陈佳肴羞耻得耳根子通红,几乎逃离现场一般跑了。 从后视镜看到小姑娘纤瘦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周延礼脸色才彻底沉下来。 谁说没顾忌? 面子还是留了几分的。 他单手摘了眼镜随手往置物盒里一丢,声响延展了他的暴躁。 “跟他们说,我决定留下的人,没谁能带走。” 周家也苦死了,“周老师啊!周教授啊!周小叔啊!你说你一个单身汉,都不符合领养未成年的最基本条件,我跟谁说?跟国家说还是跟法官说?” 周延礼反问:“你是在让我教你怎么做律师么?” 周家也噎了下,嘟囔说:“其实你让她自己出面表态……” 周延礼讥讽打断,“你拿钱吃白饭的?” 周家也无比真诚地说:“我可以不要,真的,这钱,我可以!不要!” 要知道这活儿那么难干,他当初怎么也不会拍着胸脯跟他小叔保证自己是拿过证的专业律师。 “诶?”周家也冷不丁想起来,“小叔,你不会是没有信心吧?怕人家不跟你?也是,你这冷面长辈,是个孩子都怕,更何况还是女孩——” 周延礼把电话挂了。 周家也在微信上发来一串省略号以示委屈,周延礼扫了一眼,没回。 他没立刻下车回家,而是车窗开了一半,点了支烟。 烟雾缭绕,蒙在他眼前,男人的脸和眼睛都冷俊得不太真实。 等指间的烟蒂弹出窗外,他才穿过薄雾,再次看向后视镜。 镜中女孩消失的方向空无一人,只留下浅浅几个脚印痕迹,地面角落躺着一支笔。 周延礼下车,走到角落正要弯腰捡,却不想另一只——爪子,比他速度更快。 灵活地一扒拉,把笔扒拉地滚出了半米外。 周延礼一顿,就那样半弯着腰掀眼皮去看“肇事者”的方向。 是那只小流浪猫。 看着也就只有他两只手那么大,上个月看见他还缩着脑袋往角落里躲,不过喂了它几次粮,现在都敢从他手里抢东西了。 真是蹬鼻子上脸。 不过再蹬鼻子上脸的猫也招架不住周教授这样审视的眼神,小猫本来只是淘气,眼下嗅到周延礼身上气场不对,脊背一怂,缩着爪子就遛了。 周延礼看它那一闪而过的身影莫名想起刚刚陈佳肴从车上逃离的身影。 他抿了抿唇,眉眼沉沉。 三五秒后,他捡起笔,两指一转把笔扣在掌心,迈开脚步往电梯口的方向走。 陈佳肴踏踏实实趴在桌子上写了一篇英文小作文,一首语文古诗。 小作文没有中文翻译,看不懂什么意思,语文古诗没有现代译文,她也看不太明白。 当真是单纯拿来练字了。 结束第一part,她抬起两条细胳膊伸懒腰,呵欠刚打一半,门外传来敲门声。 后半个呵欠生生咽了回去。 陈佳肴捏着喉咙暗暗咳了下,顺好了气才起身开门。 两个人仅有一扇门的距离,陈佳肴从小营养不良,个子不高人又瘦,平视也不过才到周延礼胸口上一寸。 男人像一座山挡在她面前,男性天生的压迫力使她本能后退一步,二人距离拉开,她才微微抬头,“怎么了?” 周延礼递过来一支笔。 他手大,手指也长,那笔被他衬托的像支袖珍的。 陈佳肴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不小心掉的,忙不迭说:“谢谢。” 伸手拿的时候,指尖轻轻掠过周延礼的掌心。 陈佳肴一顿,身体突然变得僵硬起来。 然而周延礼却像没有察觉一般收回了手,他没转身离去,陈佳肴自然而然以为他要进来,便侧身让出道路。 周延礼本意没想进,但瞥眼看到房里桌子上铺着字帖,便跨步走了进来。 停在桌前。 他微微低首,甚至没弯腰,从后面看脊背宽阔平整,是非常强有力的存在感。 他看了几秒,单手捏起其中一本字帖,扫了几眼,表情脸色看不太出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陈佳肴有些紧张,感觉周延礼不像她的家长,更像她的私人家教。 特别严厉的那种。 “这作文什么意思懂吗?”周延礼问。 陈佳肴心里“咯噔”一下,没第一时间回答。 周延礼没等到回答,明显不太满意,他转身,看向陈佳肴。 小姑娘低着头,不安地绞着手指,其实“不懂”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但周延礼还是说句:“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陈佳肴一下子抓紧了衣角,本就不厚的衣服布料瞬间变得皱皱巴巴,就像她那没什么存在价值的自尊心。 “不、不懂。” “不懂就查。”周延礼放下字帖,不再多看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在浪费时间,“买的词典不是拿来接灰的。” 陈佳肴不懂周延礼怎么忽然那么严厉,还是他一直如此? 她也不敢问,更不敢反驳,只能点头说好。 周延礼:“句子不懂先查词,翻译写在空行里。每一篇都写。” “古诗就翻古诗集,集典里的知识点抄下来。” 陈佳肴还是说好。 像一团棉花。 不管面对什么都尽数全收。 这样的学生最让人省力气,却最让人费心。 周延礼目光落在她头顶不移,几秒后岔开了话题,“明天早上七点半,学校报道。” 七点半? 那这些字帖……真按照他说的那种方式,写完要几点了? 陈佳肴终于抬起了头,眼里明显藏着震惊和不可置信。 周延礼不太懂她这个反应是什么意思,“怎么?有事?” “没。”陈佳肴连忙摇头。 她能有什么事。 只是……她视线飘向了桌子上的字帖。 周延礼懂了。 但是说出的话却是:“写完早点睡。” 然后转身离开。 没有半分犹疑。 陈佳肴原地怔了几秒,而后抬头,看着窗外高挂的弯月,有点明白今天偶然听到的那句话的意思了。 ——月亮不睡我不睡。 她重新坐回桌前,从旁边一摞书里掏出一本又厚又沉的英语词典,翻开,看到一片宛若天文的字母,有些发愁地挠了挠头发。 ——我是秃头小宝贝。 第5章 偏袒 陈佳肴已经很久没有在学习这块熬过夜了,第三篇英语小作文结束时,她脖子手腕都酸胀难忍,放下笔,一边甩手腕放松筋骨,一边歪头看向窗外的天。 弯月如钩,繁星点点。 明天大概会是个好天气。手机端一秒記住『笔\趣\阁→m.\b\iq\u\g\etv.c\o\m』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眼睛疲劳感微微消散了点,陈佳肴才收回目光继续把注意力放在字帖和词典上。 asweallknow……众所周知……inmyopinion……在我看来……epidemic……流行病…… 终于,五篇作文全部写完并翻译完。 英语临摹得还算好看,空行里的中文对比下来简直不堪入目。 陈佳肴明白这个事情急不来,但还是会忍不住烦躁。她皱着眉盯看这些横不够平,竖不够直的字,有种想要重新写的冲动。 但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语文古诗还有四篇没译,实在没什么时间给她重新来过。 古诗翻译对陈佳肴来说比英语还要枯燥,一篇译完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呵欠。 最后实在困的受不了,干脆起身去了趟卫生间用冷水洗脸,强行清醒。 清醒以后继续写。 最后一个句号落笔,天边已经隐隐有露白的趋势。 陈佳肴慢吞吞从椅子上站起来,脊椎腰腿都是硬的。她站在窗前,感受着清凉的晨风,看着浅色的光一点点照亮城市上方,一瞬间身上的疲累全消失了。 好像难挨的都是过程,真等结束了,大脑反而一片清醒。 随之涌上来的还有几个小时后入学的紧张和兴奋。 周延礼于她而言,并不仅仅意味着新的生活,更多的是人生的转变。 陈佳肴想,她真地要好好努力,哪怕辛苦,也不能让周延礼对她有一分一毫的失望。 五点一过,陈佳肴就去了厨房。她从冰箱里拿了鸡蛋和玉米,瞥见旁边格子里放的牛奶,顿了顿,面不改色地关上了冰箱。 他们都是北方人,早上大多以轻食为主。陈佳肴娴熟地做了一份鸡蛋玉米疙瘩粥,又烙了两张葱油饼切好装盘。 早餐刚放到餐桌上,陈佳肴就听到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是周延礼出来了。 周延礼此时只穿了白衬衫和西装裤,袖口挽到小臂,肌肉线条流畅又清晰。 他清晨五官面孔似乎要比晚上柔和一点,尤其是从走廊刚刚走到客厅时,晨光穿过落地窗落在他身上,他一边整理袖口一边抬头。 无需更多,已是造物主的神作。 陈佳肴看的眼睛都亮了,心情也瞬间愉悦轻松许多。 她难得大着胆子主动朝周延礼笑笑,“我做了早饭。” 周延礼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意料之中。他淡淡“嗯”了一声,走向冰箱。 路过陈佳肴的时候说了句:“辛苦。” 没等陈佳肴说“应该的”,下一秒就听到周延礼打开冰箱的声音,与此同时传来他喜怒难辨的询问:“一夜没睡?” 说着,他拿出了牛奶。 陈佳肴看到他手里的牛奶,神色微妙地变了变。 却也及时回答了他的问题,“嗯。” 毕竟有昨晚的前车之鉴,她可不想周延礼再面无表情问她一句“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周延礼没再说话,而是拿着牛奶进厨房,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玻璃杯,倒了满满一杯牛奶,转而放进了微波炉。 然后走出来,径直走向餐厅。 陈佳肴突然有点不太敢坐过去了,她慢了半拍才跟过去,拉开椅子坐在周延礼对面。 静等两秒,见对方没什么要说话的意思,而是拿起了勺子喝粥。 陈佳肴提在心口的气,这才悄无声息顺了下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心虚什么,就是莫名觉得周延礼好像对她不满。 是牛奶的事情吗? 陈佳肴心不在焉地小口喝粥,心中乱猜。 应该也不至于吧,一杯牛奶而已。 不过很快她就不用猜了,因为微波炉“叮——”一声响后,她听到周延礼说:“去拿。” 说这话时周延礼目光未抬,注意力仿若还在手机的推送新闻上。 陈佳肴眼睫一垂,松开了指尖的勺子。 她“哦”一声起身去拿,折返后周延礼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依旧沉默吃饭。 直到两个人都吃得差不多,周延礼放下手机。 陈佳肴下意识抬头看他。 只见周延礼慢条斯理抽了张纸巾擦嘴,也没看桌上丝毫未动的牛奶,似是日常询问:“不喜欢喝?” 陈佳肴沉默两秒才实话实说:“嗯,有点腥。” 周延礼放下纸巾,抬眼对上陈佳肴的目光。 他没戴眼镜,二人距离很近,再加上餐厅光线透亮,陈佳肴几乎能看到他瞳仁里的脉络纹路。 下一秒,她听到周延礼说:“这个世界并不会围绕你的喜好转。” 陈佳肴一怔,捏着勺子的手指忽然脱了力。 勺子碰上碗壁,轻轻一声脆响。 周延礼置若罔闻,站了起来,离开餐厅前他说:“早餐味道不错,但是你的时间不该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吃完不用收拾,时间还够,回去睡一个小时,定好闹钟,七点准时出发。” 这次,陈佳肴没有说好。 周延礼看上去似乎也没那么在意她的回答。 晨光依旧明亮,少女背影依旧直挺,只是落在地面上的黑色影子好像颜色更深了点。 周延礼办事很讲究效率,昨天就托人办好了入学手续,今天入校直接把陈佳肴送去了班主任办公室,自己则转去了校长办公室。 陈佳肴班主任姓丁,单名一个蓝字,教英语。她穿着白衬衫黑短裙小高跟,长发微卷落肩,看上去很有气质。 上课铃声敲响时,她从办公桌上拿起英语书,跟陈佳肴说:“跟我来。” 陈佳肴已经领了书籍,包括高一上学期落下的,大小薄厚一共二十多本,看上去比她还沉。 丁蓝回头看了眼,主动帮她分担了一半,陈佳肴本来想说不用,丁蓝笑笑说:“力气不用使在这上边,以后有你辛苦的。” 陈佳肴不再拒绝,跟着丁蓝一起进班。 平中虽然不算平城的重点高中,但在平城也叫得出口,学校环境很好,教育软硬件都很完善。 这届高一一共三十二个班,其中五个实验班,七个过渡班,二十个平行班。实验班每班学生不超过三十个,过渡班每班学生保持在四十个左右,平行班多一点,但也基本全在六十内。 陈佳肴的班属于平行班,班里学生五十五,加上陈佳肴五十六。 座位排列横八纵七,两侧两位,中间三位,空出四个过道。 陈佳肴跟着丁蓝进班的时候班里还没有多安静,丁蓝看上去也没有很在意,她走到讲台上,课本重重放在讲台上。 班里学生早被陈佳肴吸引了目光,一时间教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丁蓝适时开口:“我们班的新生,陈佳肴同学,大家欢迎。” 哗啦啦一阵掌声。 其中夹杂着参差不齐的“欢迎欢迎——” 陈佳肴从来没有过被几十个人聚众盯看的经历,小姑娘脸皮薄,几乎是瞬间就红了脸。 幸好怀里抱着书,否则非同手同脚不可。 丁蓝看出她的局促,给她解围:“书挺沉的,就不多做介绍了。宗健——” 最后一排的男生“哎”了一声站起来,丁蓝说:“来帮你同桌拿书。” 陈佳肴虽然个子不高,但毕竟是插班生,安排在最后一排也理所应当,只是…… 陈佳肴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宗健,很高很壮,哪怕穿着宽大的校服都挡不住他肩背的厚壮。 陈佳肴眼睫颤了颤,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就在这时,宗健前排的同桌忽然站起来说:“老师,让她坐我这吧,我跟宗健坐。我个子高,会挡她视线。” 陈佳肴抬头去看,只见对方是个很清俊的男生,个子也不低,目测近一八零,蓝白校服被他穿出了青春偶像剧的感觉。 丁蓝看过去,觉得合适,点头说好。 等下课陈佳肴才知道给自己换座位的人叫陈稳,是班里的班长。 这是她同桌童飒告诉她的,一个人如其名,英姿飒爽的女生。 临上课铃敲响,童飒前排的尤点点忽然风风火火地从教室后门跑回来,“飒姐!飒姐!” 童飒正在琢磨一道数学题,听到声音头都不抬,“咋?” 尤点点从墙里的过道走,一下子趴在童飒的桌子上,“帅哥!帅哥!超帅!!” 童飒这才抬头,“什么帅哥?能有咱们班长帅?” 陈稳听到笑着说句:“谢邀,学习中,勿cue。” 尤点点“嘁”了一声,“不一样,稳哥是少年,我这个是男人!荷尔蒙爆棚的男!人!” 她说着从校服里偷偷摸摸掏出一个手机,打开相册给童飒看。 童飒本来没什么兴致,敷衍瞥了一眼,准备收回目光时,顿了下,然后真情实感感慨一声:“草!” 陈佳肴没忍住,抬头看了她们一眼,很巧跟尤点点撞上目光。 尤点点挠了下脸,补一句:“一种植物。” 陈佳肴:“……” 陈佳肴笑了笑,指了指教室后面角落挂着的摄像头,“那个,没关系吗?” “嗐!早坏了。就是个吓唬人的摆设。”尤点点很热切,“一起看帅哥?” 说着,她把手机推到了陈佳肴桌子上。 陈佳肴顺势低头,看到手机屏幕里的人,脸上没有太多意外的表情。 尤点点有点失望她的反应,“干嘛?怎么这反应?不帅吗?” 陈佳肴轻轻推开手机,笑了笑说:“挺帅的。” 口吻很淡。 一如屏幕里这个人早上跟她说那些话一般。 第6章 偏袒 周延礼进门前,办公室里还隐约有噼里啪啦的聒噪吵闹声,进门后不到五分钟,十几平方的空间安静得跟没有人一样。 陆寻坐在办公椅上,看着难得在旁边乖顺安静的儿子,忍不住扶着额角笑。 “真行啊周教授,我一天说八百遍都没用,你一个眼神就搞定了?” 周延礼闻声抬眼看向沙发另一侧的小男孩,小男孩手里抓着一个乐高玩具,低着头玩得心不在焉,仔细看能看到他那双转来转去的眼珠。 假乖。 不如他家里那个。 周延礼不以为然收回目光,没说话。 周延礼话少,这点众所周知。陆寻高中就跟周延礼来往,自然不介意他这点。 他不说话,陆寻就主动开口,“聚会你真不去啊?” 周延礼说:“不去。” 态度一如既往。 陆寻“啧”了一声,“多少年你都没去过,年年都有人抓着我问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英年早逝了。” 周延礼抬眼皮看了他一眼。 陆寻一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无辜。 周延礼没想继续这个话题聊,他今天来也是有目的的。 尤其是在看到陆寻桌子上那群乱七八糟时,他问:“你岳母那边有什么给小孩吃的钙片没?” 陆寻脱口而出一句:“你有孩子啦?” 周延礼冷漠看着他。 陆寻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傻逼问题,干巴巴笑了一声:“有啊,多大一小孩?” 他说着朝自家儿子抬下巴,“有他大吗?” 那大多了。 周延礼说:“十六。” 陆寻又一愣,“十六?十六还小孩呢?我十六都能生孩子了。” 周延礼四平八稳“嗯”一声,“这事你老婆知道么。” 陆寻被噎地翻白眼,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八卦意图明显。 “诶?你这钙片,不会是给你家新来的那个买的吧?” 他说着就看到自家儿子扔了乐高往他这边走,小孩儿闹完了就犯困,张着短胳膊要抱。 陆寻一把把孩子抱在怀里,继续笑着看周延礼。 周延礼视线在陆寻娴熟动作扫过,反问:“不行么?” 给钱怎么都行。 陆寻知道那人身份特殊,也没多问,说句包在他身上。 周延礼得了允诺,看了眼腕间的时间,作势起身:“我走了。” 陆寻跟着起身,“也不多坐会儿。” 周延礼说:“顺便而已。” 陆寻:“……行。” 这学校没什么人值得陆寻这个校长起身送,但是周延礼起身,他下意识就从办公桌里走出来,在周延礼手刚推上门的时候,忍不住又问了句:“真不去啊?” 周延礼:“嗯。” “其实……” 陆寻话刚启了个开头,周延礼就拉开了门,没给陆寻继续往下说的余地。 陆寻也适时闭上了嘴。 陈佳肴一天过去才算彻底明白周延礼和丁蓝口中的“辛苦”,尽管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下午最后一节下课铃敲响还是没忍住瘫软在了桌子上。 童飒下课前两分钟就开始倒计时了,跟前排的尤点点一唱一和念叨一会儿去食堂吃什么,尤点点一边说自己要减肥一边评价新开的哪家窗口好吃。 所以等下课铃一响,瞥眼瞧见陈佳肴非但不起身反而趴桌子上,愣了下,疑惑问:“佳肴,你不去吃点佳肴吗?” 好冷的笑话。 陈佳肴笑不出来,她摇摇头,“我不是特别饿。” “现在不饿,晚自习绝对饿昏你。”童飒说着又看陈佳肴两眼,“还是去吃吧,你看你矮的。” “……” 也不知怎么的,陈佳肴就想起了那让人难以下咽的牛奶。 还是去吧。 等晚上回家吃,说不定还要再喝一杯。 早上周延礼走之前给陈佳肴留了零花钱,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他留的不是一天的,而是一个月的。 陈佳肴跟着童飒他们去吃饭,因为走得慢被童飒嫌弃了无数遍。 尤点点作为身高不太高腿当然也不长的其中一员很烦躁,“哎呀!就你走得最快!你腿最长好不啦?” 童飒一脸认真,“虽然你腿不长,但你有自知之明啊。” 尤点点张牙舞爪要打人,童飒嘻嘻哈哈地躲开。 陈佳肴笑笑,提醒他们小心点。 这会儿人正多,纵使学校大,也架不住所有人都往食堂走。 陈佳肴伸手提醒童飒的时候,童飒“咦?”了一声把陈佳肴的手攥在手里,拿在眼前仔细盯看分析。 此时远处落日西沉,天边染成橙红色。 光线从陈佳肴指缝流淌,衬的小姑娘手指更加纤细白净。 也很修长。 “佳肴手指好长哦,其实你胳膊也挺长的,以后肯定会比尤点点高。”童飒说。 尤点点再次被冒犯,“哼”一声双臂抱胸,走了。 童飒不当回事,“别管她,她就是想走快点去排队吃黄焖鸡。” 说着跟陈佳肴介绍食堂哪些窗口最受欢迎,哪些窗口坚决不能碰。 下午吃了饭,晚上果然精神好一点。 今天的晚自习是英语,大家基本都把重点集中在英语上,毕竟明天还有一篇英语课文要检查背诵。 陈佳肴看着不短的英语课文,挺愁的。她读都读不通顺,别说背了。 然而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像昨晚翻译英语作文那样一个词一个词地翻译完,然后理顺了中文意思再一遍又一遍地默读。 但其实英语只靠默读是不行的,必须要发出声音,最好口型张大,字正腔圆。 所以直到放学,陈佳肴也没什么特别明显的进展。 她心情明显失落,有种不管做多少都看不到成果的无力感。 “佳肴,不走吗?”童飒边收拾东西边问。 陈佳肴回头看了眼钟盘时间,又看了看外面全黑的天,叹了口气,扶着桌子缓缓起身。 动作迟缓的像个小老太太。 童飒被逗笑,“你怎么跟七老八十似的。” 陈佳肴觉得自己这会儿的脑袋还不如七老八十的,她站了三五秒,又坐了回去。 “你们先走吧,我等人少了再走。” “也行,早点回去啊。”童飒说,“明天见。” “明天见。” 晚上学生散得很快,大概也是天气冷,再加上高中时间紧张,没几个人愿意磨蹭浪费时间。 陈佳肴也没待很久,她本来主要目的就是避开高峰期。等人一少,她就收拾东西离开了。 走之前班里还有人,大概是住校生。 陈佳肴看了眼他们,心底隐隐盘算着什么。 四五月份的天,昼夜温差极大,校园偌大空旷,风便更加毫无遮挡地往人脸上吹。 陈佳肴缩着单薄纤弱的肩膀,加快步伐往外走,却不想刚出校门就被人拦下了。 “阿、阿肴?”来人看上去有个三四十岁,是个男人,情绪有点激动,“阿肴,阿肴是我啊。” 陈佳肴被对方吓得不轻,她脸一白,抓起怀里的书包就往两个人中间挡。 男人被她挡开,明显不太高兴,拧着眉说:“阿肴,你不认识我?” “不认识。” 陈佳肴发颤的声音在夜间风里显得更加脆弱,她转个方向就要走,没想到男人再次拦了上来。 甚至想要伸手拽陈佳肴的胳膊。 陈佳肴咬紧牙关狠狠拿书包砸开男人的手,她眼睛一抹红,不知道是吓的还是风吹的。 “你到底是谁!我真的不认识你!” “我……我是表叔啊!”男人说,“我是你表叔,我爸是你奶奶的弟弟,这样说能明白吗?” 陈佳肴在心底稍稍算了下亲属关系,望着男人完全陌生的面孔有点不知所措,她眼神躲闪,不愿给对方一点信任。 “我不认识你。” 说着转身就走。 男人不依不挠,气急败坏吼道:“有什么认不认识的,血缘关系在这摆着,不认我认谁?认那个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的周延礼吗?” 陈佳肴脚步一顿,心底那点不知所措瞬间被摆放到明面上来。冷风中,她肌肤一寸一寸褪去温度,手脚都在发软。 她想到周延礼当初给她取名字的时候说:“陈家到你属佳字辈。” ——而他姓周。 “阿肴,回家吧,家里人都很想你。”男人看到陈佳肴表情凝住,紧接着继续说,“陈家没有人来,可贾家还有人啊,你难道只认爷爷不认奶奶吗?那你奶奶要多伤心啊。” 奶奶…… 陈佳肴身子虚晃来一下,眼底红意蔓延更深。她缓缓抬头看向男人,数秒后,一字一句,声音不高却咬字清晰,“可是我不认识你。” 男人脸一僵,“小姑娘怎么那么一根筋!都说了现在不认识以后就认识了!跟我回家!” 他说着继续去拽陈佳肴。 陈佳肴下意识后退一步,下一秒手臂被人从后面拽住,来人手掌很大,轻而易举便紧紧扣住了她整圈手臂。 对方轻轻一拉,陈佳肴顺势半转身,她一时没站稳,额头摔进了这人怀里。 鼻尖满满的全是冷香。 比夜风更甚。 却让人心安。 紧接着,后脑勺被人拿温热的掌心覆盖轻摁。 陈佳肴一瞬间眼底热意滚烫,悄无声息地伸手扶上来人的手臂。 她手指一点点收紧,攥得很牢。 此时头顶传来男人低沉,含着低怒的声音:“贾先生,令尊是只跟了陈贾氏的姓氏,没学到陈贾氏的礼数是么。” “什么陈贾氏!我姑姑早就跟陈庆元没关系了!”贾旺忌惮周延礼,嘴上吼,脚却往后退。 周延礼闻言,指尖轻轻搓了下手中小姑娘细软的发丝,抬眸,镜片底下的深色眼睛掀起冷笑。 他说:“是么,你确定,你说了算?” 第7章 偏袒 陈佳肴今晚没照例到家就写字帖,而是率先把明天要上的课提前预习了一遍,紧接着把今天学过的也认真复习了一遍。 英语课文还是要背诵,她坐在那犯困就站起来背,最后站着也不清醒就拿着书站到了窗口。 窗户全开,冷风吹着,困意顿时消散了一大半。 熟能生巧。 这话不假。 两个小时过去,陈佳肴终于能读得熟练,虽然依旧背得磕绊,但至少能从头背到底了。 这时已经接近凌晨三点。 陈佳肴活动了下腿,一屁股坐在床沿边。 课本随手放在床上,她有些恍惚地盯看时钟一圈一圈转着的秒针,想起晚上回来时,周延礼回答她那个问题。 “你跟爷爷……什么关系?” “没有血缘关系。” 所以,那个男人说的是对的。 周延礼和她其实没有任何关系。 更没有义务照顾她。 陈佳肴浅浅吸了口气,重新坐直了身体。 第二天陈佳肴早上五点半起床,去卫生间简单洗漱下,准备折返卧室再熟悉一下英语课文时,忽然听到厨房有声音传来。 犹豫了一下,陈佳肴抬脚走了过去。 出乎意料的,她看到了徐阿姨。 徐阿姨动作麻利地做早饭,从厨房出来时看到陈佳肴笑了笑,“醒啦?” 陈佳肴“嗯”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转向了客厅。 空无一人。 徐阿姨说:“周先生有点事,很早就出门了。” 陈佳肴“哦”一声,收回了目光。 徐阿姨又说:“早饭还没好,你要不要先去做点自己的事?周先生说一日之计在于晨。” 陈佳肴了然点头,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六点钟,徐阿姨敲门喊陈佳肴吃饭。 饭后,徐阿姨在陈佳肴手边放了一杯牛奶和一个小瓶盖,盖子里躺着两颗类似药丸的东西。 陈佳肴疑惑看向徐阿姨,徐阿姨说:“钙片,不苦的。” 陈佳肴明白这大概也是周延礼叮嘱的,于是什么也没说地吃了。 确实不苦。 甚至有点甜。 像糖。 陈佳肴始终波澜不惊的心情悄无声息掀起一层涟漪,连端牛奶的动作都比往常更加心甘情愿一些。 等把牛奶递到唇边时,陈佳肴忽然一顿,拿开牛奶,目光落在牛奶杯上。 还是同样的玻璃杯。 只是容量明显要比之前小了一倍。 这个男人,讲话虽然严厉难听,行为却总是妥帖十分。 就像那两颗钙片。 陈佳肴抿了抿唇角,小口喝完,全程眉间未见一丝皱痕。 私下用功足够,白天检查成果的时候果然也让人满意。 于是整一个上午陈佳肴都还算开心。 中午休息时间不长,学生即便是走读中午也几乎都在学校食堂吃。 陈佳肴依旧跟童飒尤点点组团,今天一起的还有陈稳和宗健,以及尤点点的同桌,张小峰。 张小峰虽然是男生,身高体重却跟陈佳肴差不多,就连体型都不相上下,存在感也同样很弱。 陈稳和宗健则是一个气质长相吸睛,一个身高气场出挑。 一行六人,各有特色。 吃饭的时候宗健拎了六杯奶茶,陈佳肴以前没怎么喝过这些,而且老家的那些奶茶和这边也没法比。 陈佳肴图个新鲜,饭还没好就把奶茶喝完了,等饭上来了,她就拿着筷子勺子干瞪眼。 陈稳没忍住笑了一声,“饱了?” 陈佳肴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陈稳说:“多少吃一点吧,不然下午肯定饿,我看你学习挺用功的。” “班长这话说的,难道我就不用功吗?”童飒问。 “也用功,都用功。”陈班长一碗水端平。 这时本来很嘈杂的食堂忽然一秒安静了下来,陈佳肴见状抬头顺着大家的目光往楼梯口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正装的青年男人正从楼上下来。 耳边童飒说:“是陆校长。” 尤点点捧脸犯花痴,“天呐!校长又帅了!!” 宗健泼凉水,“清醒点,人家已婚已育。” 尤点点瞪眼,“我知道!我又不是女友粉!” 此时陆校长正好走到他们这桌旁边,不知怎么,陆校长扭头看了他们这桌一眼,很巧,对上了陈佳肴的目光。 陈佳肴一愣,作为差生,非常符合常理地躲开了来自上级领导的目光,躲完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应该礼貌打声招呼? 然后下一秒就听到了陈稳的声音,“陆校好。” 紧接着周围其他人纷纷开口,陈佳肴耳朵咻的全红了。 陆寻瞥见陈佳肴的耳朵,轻轻一挑眉,抬脚走了过去。 对此行为,除了陈佳肴,其他人都见怪不怪。尤其陈稳,还格外熟地说:“陆校吃的什么啊今天。” “没你们丰盛。”陆寻看了眼桌子上的奶茶,“还有奶茶喝。” 陈稳面不改色供出宗健,“他买的。” 宗健点头应下,“晚上训练的时候给你也带一杯。” “算了。”陆寻谢敬不敏,“老年人新陈代谢比不上你们,别坑我。” 尤点点言辞非常不值钱地说:“校长你一点也不老,比他们三个帅多了。” “说得好。”陆寻说。 尤点点顿时笑得更不值钱了。 陆寻这时才突然把话题转向陈佳肴身上,“你们班新生?” 陈佳肴声音很低,“校长好,我叫陈佳肴。” 陆寻点头,“小姑娘还是少喝这些东西,家里人知道会担心。” 陈佳肴看着几乎没怎么动的饭,更加耳红心虚了。 等陆寻走后,陈佳肴才有些奇怪地问:“校长跟谁都那么熟吗?” 她印象中学生跟老师都有很大代沟,更别提学生跟校长了。 童飒说:“主要是跟宗健熟,宗健学体育的,每天晚自习前会去训练,陆校也跟着锻炼身体,时间长就熟了。” “最主要的是尤点点废话多。”宗健补说,“让人印象深刻。” 尤点点故意把奶茶吸得呼噜响,半句不反驳。 看来对此结论,她自己也相当认可。 最终这顿饭陈佳肴还是没吃几口,端着盘子去清食口时觉得浪费又可惜。 就在她犹豫到底要不要倒掉时,身后忽然递过来一个纸碗,陈佳肴一顿,而后听到陈稳的声音,“装着吧,我估计你下午会饿。” 陈佳肴说:“谢谢。” 回去的路上,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下午音乐课唱什么,陈佳肴拎着饭盒,心里盘算着回去是先写英语小作文字帖,还是先写语文古诗字帖。 童飒打了个呵欠,“困死了,赶紧回去趴会儿。” 宗健说:“吃完就睡,你是猪吗?” 尤点点反驳:“那不然呢?跟你一块去举杠铃吗?” 宗健冷笑,“我举你。” 尤点点撸袖子要揍人,陈稳说:“行了,跟峰哥学着做数学题不行吗?” 张小峰扶了下眼镜,内向又腼腆,“班长你别这么叫我。” “嗯,你不配。”尤点点说。 陈佳肴却扭头问:“你数学很好吗?” 张小峰愣了下说:“还行。” 童飒说:“我们峰哥就是谦虚,咱们班他数学排第二,也就稳哥敢认第一了。” 陈佳肴真诚地夸了句:“你们好厉害。” 然后在心里盘算自己那几道对着答案也看不懂的数学题应该哪几道问张小峰,哪几道问陈稳。 在他们看不到的背后,陆寻慢悠悠从拐角走了出来,一边看着他们一行人渐行渐远,一边拿手机录了个小视频,期间还把陈佳肴手里拎的饭盒放大,放大,放大。 然后给周教授发了个微信。 陆寻:[视频] 陆寻:你闺女不好好吃饭。 陆寻:还喝奶茶。 周教授:高中生为什么能在学校买到奶茶? 陆寻:……? 周教授:她不是我闺女。 陆寻:那是童养媳? 对方沉默。 陆寻以为自己误打误撞戳中了周教授的什么点,激动地发过去好几个问号。 然后收到了一个感叹号,红色的。 陆寻:“……” 行。 下午如陈稳所说,上完第二节课陈佳肴就饿了。她把这一切归咎在自己太努力上,尤其是那几道数学题,真的差不多要了她半条命。 童飒看她有气无力的,以为她不舒服,顺手摸了下她的额头,“没发烧啊。” 陈佳肴笑笑,“本来就没发烧,就是有点饿了。” 童飒想起陈佳肴中午那点饭量,了然道:“那怎么办?你中午那饭都冷了,也不能吃了吧?” “没事,随便垫垫。”以前她吃过更糟糕的,饭嘛,就是抵挡饿意的。 正巧这时下课铃敲响,陈佳肴偷偷拿出中午的饭,本来就是一份青菜盖浇饭,没什么味道,但是她一拿出来就引来了不少目光。 陈佳肴一顿,有点不好意思,想想还是决定放回去。 大不了再撑两节课。 童飒看出她不好意思,抬头看了眼其他人,其他人被童飒回看,反倒不好意思地收回了目光。 童飒说:“没事,吃。吃饱了好长个。” 陈佳肴没忍住问了句:“我真得很矮吗?” 跟童飒比,她确实不高,毕竟童飒有一米七。但是在老家的时候,十五六岁的女生,大家都是一米六左右,一五八也算正常。 童飒被逗笑,摸了把陈佳肴的脑袋,“不矮,还长呢。” 陈佳肴知道对方在敷衍她,叹了口气,低头吃饭。因为着急,她吃得很快,囫囵吞枣,途中不小心噎了下,还是童飒把自己的水杯递给了她。 童飒因为性格原因在交友方面始终是照顾别人的角色,尤其是陈佳肴这种看着瘦瘦小小性格又柔和的女生,她照顾起来简直信手拈来。 “诶?你在家是不是吃口饭都要人喂?”童飒托着脸问,“喝水都要别人给你拧瓶盖?” 当然不可能。 不管是在以前,还是在现在,陈佳肴都不是被格外照顾的那一个。 反倒是在班里,他们好像总是很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拿她当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儿照顾。 陈佳肴心里很感激,把水还给童飒的时候说:“以后你喝水我给你拧瓶盖。” 童飒哈哈笑,乐着说好。 因为午饭没吃完,晚饭陈佳肴就没去食堂,随便把剩下的冷饭扒拉两口敷衍了事,吃完就埋头写题。 童飒他们回来的时候给陈佳肴带了个香蕉,陈佳肴问他们哪来的,童飒说:“又碰到陆校了,他给的。一人一个刚刚好。” 陈佳肴感慨,“校长对我们真好啊。” 童飒虽然不否认这话,但想了下以前陆校好像没有那么好,现在居然都开始送水果了,真夸张。 晚上陈佳肴一如既往等大家都走了自己才走,走之前她犹豫了下,正准备去前排问问留下的那几个同学是不是住宿舍的时候,张小峰忽然折返了回来。 陈佳肴愣了下,“怎么了?” 张小峰说:“宿舍停水了,我过来看会儿书。” 陈佳肴问:“你住宿舍啊?” 张小峰点头,“对。” 陈佳肴问:“那个……住宿舍是不是要交宿舍费啊?” 张小峰说:“对。一学期六百。” 陈佳肴又问:“人很多吗?” 张小峰说:“不一样,有的宿舍六个人,有的八个,具体不太清楚。” 陈佳肴“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价格都一样吗?” 张小峰说:“我是八人间,六百,不过每年会有专项补助,成绩在年级排得上名次是可以有折扣的,非常好的直接免费。” “哦。” 那这种专项补助应该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陈佳肴出校门的时候还在想关于住宿舍的问题,其实早在入学第一天她就有这个打算,昨晚之后这个想法就更加强烈了。 周延礼这个人,虽然不苟言笑了点,但是年纪轻轻事业有成且完全经济独立,在爷爷这种长辈眼里,他应该是个很优秀很懂事的晚辈。 而她同样作为晚辈,不能那么不懂事。 她想着,走出校门的那一刻抬头,一眼捕捉到了马路旁边的黑色车子。 车窗半开着,男人靠在椅背上,没戴眼镜,夜晚光影模糊了他的面孔轮廓,似有察觉,他转过头,两个人在遥遥距离四目对视。 此时恰好有几个老师携伴离开,与陈佳肴擦肩而过时,陈佳肴听到他们卸下老师武/装,疲惫抱怨:“我自己家孩子都没那么上心过,这周都没陪孩子吃过一顿晚饭,更别提陪孩子睡觉了。” “那我呢?我男朋友都快跟我分手了,昨天还问我是打算跟学生过一辈子还是跟他过,烦都烦死了。” “……” 陈佳肴恍惚把目光移向马路那处,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车窗。 周延礼也是老师,虽然不太清楚他是不是单身,但自己的存在,好像确实耽误了他很多时间。 比如现在,都晚上十点了,他还要来接她放学。早上即便自己有事,也会安排好司机送她。 她好像,真的是个很大的麻烦。 陈佳肴蹙了蹙眉,心底按下某种想法,迈开步伐往马路方向走去。 上车以后,陈佳肴刚系好安全带挺直腰板,旁边人就递过来一瓶……牛奶。 瓶子好大。 看上去好多。 陈佳肴:“……?” 第8章 偏袒 返程的路上,街灯与月光交织出斑驳温存的痕迹,偶尔有光影透过挡风玻璃照在人脸上,描绘出深深浅浅的面孔轮廓。 陈佳肴安安静静坐在副驾驶,不敢偷瞄周延礼一眼。她手中攥着牛奶瓶,时不时用力捏一下瓶身,动作与心中的忐忑如出一辙。 路过一家餐厅的时候,周延礼停下车,陈佳肴疑惑扭头看他,对方推开车门下车,丢下一句:“车上等着。” 男人身材挺阔,双腿修长,几步走进餐厅,站在前台不知道跟工作人员说了什么,很快又折返回来。 没有买东西? 陈佳肴更疑惑了。 等对方上车,陈佳肴试探着问:“你没吃晚饭吗?” 周延礼目视前方驱动车辆,不答反问:“你晚上吃了什么?” 陈佳肴如实说:“青菜盖饭。” 周延礼又问:“中午。” 陈佳肴顿了下,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一个度,“青菜盖饭。” 周延礼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 之后车厢一直沉默到小区,门口车位不知道被谁占了,周延礼看了一眼,出声让陈佳肴下车,他去把车停进车库。 陈佳肴想也没想立刻下车。 虽然路上车窗也没全关,但只要一想到隔壁坐着周延礼,陈佳肴就多少有些喘不过气。 下了车,春末的晚风卷着清淡的花香吹到人脸上,陈佳肴悄悄松了口气,连始终挺得很直的脊骨都软弯了几分。 黑色车子拐进车库方向,陈佳肴忽然听到某个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从小在老家生活,知道这种情况一定是有某种小动物出没,但她没想到居然是只小猫。 小猫身体瘦瘦小小的,眼睛却极其灵动闪亮,与人对视也不怕生,甚至在三五秒后试探地弓着身子钻了出来。 陈佳肴眼角一弯,原地蹲了下来。 长长的马尾因为她的姿势落在了地上,小猫以为是什么稀有玩具,勾着她的头发蹦来跳去,最后还是陈佳肴把头发捋顺了从自己一侧肩头垂过来,小猫才撒娇一般卧躺在她面前。 小肚子挺着,一副求撸求抚摸的样子。 老家也有猫,不管是野猫还是家养猫都很怕人,不像这只,看着就很好骗。 陈佳肴伸手在它下巴处挠了两下,身子前倾的时候被怀里的牛奶硌了一下,她眼睛一亮,把牛奶掏出来在小猫眼前晃了晃,“喝吗?” 小猫瞬间站了起来,满脸的:想喝! 陈佳肴心虚地扭头四周环视了一圈,然后打开书包撕一张纸,随手叠了个小纸碗出来。 倒了一些牛奶出来,边倒心里边想:既然那么有缘分,那就替我分担一点吧。 哪知她刚刚把纸碗推到小猫跟前,地面就覆盖了一层又高又大的影子。 像凭空出现的山。 陈佳肴身体一僵,随即听到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笔趣阁tv首发biqugetvm.biqugetv “大多数猫都有乳糖不耐,不能喝牛奶。” 大概是男人声音太冷气场太足,小猫对于刚刚求来的牛奶闻都没闻一下,夹着尾巴钻回了灌木丛。 小逃兵。 陈佳肴非常瞧不起对方这种为保小命丢弃战友的行为。 不过如果她也有这种机会就好了。 陈佳肴心里叹了口气,慢吞吞从地上站起来,略有不自然地跟周延礼说:“我不知道,下次不会了。” 周延礼也没为难她,只是转身的时候扫了眼灌木丛里那双透着光的玻璃眼睛,而后跟陈佳肴说:“捡起来扔了。” 陈佳肴说好。 扔完纸碗,陈佳肴跟着周延礼一起上楼回家。 前脚刚进门,后脚就听到了淅淅沥沥的下雨声。 四月底,正是谷雨时节。 陈佳肴庆幸周延礼没让她大晚上喝完这瓶牛奶,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总觉得这瓶牛奶的意图更像是某种警告。 警告什么呢? 陈佳肴坐在书桌前,一手拿着笔,一手托着脸,百思不得其解。 雨势更大,噼里啪啦的声音落在玻璃窗上。 天边一道闪电骤然照亮了半边天,陈佳肴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前战友,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陈佳肴晚上一般没离开过自己的房间,所以实在不清楚周延礼的作息,她偷偷拉开房间的门,忽然听到门口有关门的声音。 陈佳肴心一慌,忙不迭合上了门。 耳朵贴在门上,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随着一声关门开门的声音消失不见。 静等几分钟,陈佳肴再次拉开门缝,轻手轻脚出门,确定周延礼房间已经关灯,才走去门口。 玄关竖着一把黑色的伞,伞头水滴流出蜿蜒的痕迹,在门口地毯上晕染出一滩深色。 周延礼出去过? 这大晚上的,他出去干什么? 不过这会儿留给陈佳肴的时间不多,陈佳肴没想太多,拿着伞出门。 外面非常冷,她只穿了件单薄的长袖t,风一吹,衣服鼓起来,身体更显单薄。 径直走向灌木丛,小声唤:“咪咪。” 无猫应答。 陈佳肴有些着急,又唤:“咪咪。” 此时头顶雷声呼啸,大雨模糊了夜晚本就不分明的视线,陈佳肴弯着腰到处唤,最后隐约从背后听到一声细弱的“喵”。 陈佳肴惊喜回头,只见小猫蹲坐在屋檐下,歪着头,似乎非常疑惑陈佳肴的行为目的。 陈佳肴放心的同时又有些无语,尤其对上小猫无辜的圆眼睛,更觉得对方没良心。 她抬脚走过去,小猫转身也走,陈佳肴跟上去,在一楼大厅一角看到了这家伙的家。 长宽高约有三十厘米,木质,底下铺着看上去就很柔软的羊羔毛毯子。 角落放着两个小碗,里面有水有粮。 还挺豪华。 白让她担心了。 小猫迈着高傲的步伐钻进家里窝着,与陈佳肴对视的时候像在显摆什么,陈佳肴哭笑不得,伸手探进去摸了摸它的脑袋,“原来你也有人照顾呀。” 小猫伸着舌头舔了下陈佳肴的手腕,舌面上的倒刺划过陈佳肴瘦又薄的肌肤,引的她发痒失笑。 临走前,她又看了眼小猫的家,封闭性很好,很挡风。 大小也合适,不会因为过段时间小猫长大了就会变得拥挤狭窄。 看来,是个很温柔的人在照顾它。 平城真好,不管是人还是猫,都能有此殊荣得到最细腻的袒护。 第二天一大早刚起床就感觉到气温明显降了几度,陈佳肴打着呵欠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稍厚的外套,吃饭的时候也不怎么有精神。 周延礼在她手边放牛奶和钙片时,轻轻一声清脆引的陈佳肴下意识抬头,周延礼顺势抬起另一只手把掌心盖在了陈佳肴额头上。 陈佳肴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而后没躲没闪,只是眨眨眼睛说:“应该没发烧。” 周延礼“嗯”一声,收回手。 指腹擦过陈佳肴的额角,肌肤瞬间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酥痒。 她强行摁下想要揉弄的想法,低头吃饭。 吃完又听到周延礼说:“以后把保温杯带上。” 男人清晨嗓音不太清朗,咬字间气息慵懒沙哑。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说的话允许人拒绝。 陈佳肴当然也不会拒绝,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买的保温杯,很大很沉。 也很丑。 陈佳肴带着坐上车,到班里才敢拿出来打开,嗅到一股清冽滚烫的白开水气息后无声无息地松了口气。 真得太害怕里面装的是牛奶了。 童飒注意到她这偷偷摸摸的行为,没忍住问了句:“你干嘛呢?” 说着探头看了眼陈佳肴的保温杯,里面只有普普通通的热水而已。 闻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味儿。 陈佳肴拧上盖子说:“没什么,有点渴,但是这太烫了,过会儿再喝吧。” “你这是保温杯,过会儿也是烫的啊。”童飒把自己的空杯子拿出来,“你倒我这里点,晾一会儿就行了。” 其实陈佳肴不渴,但是现在进退两难,她想了想还是倒了一半晾着。 上午最后一节课放着,外面的雨终于停了。 童飒伸了个懒腰,感慨一声:“真好,连老天都在体恤我们高中生啊。” 陈佳肴抱着水杯,下巴放在杯口上面,有气无力,“是哦,高中生好辛苦哦。” 童飒起身拍拍陈佳肴的脑袋,“那赶紧去吃饭吧,犒劳犒劳我们。” 话刚落,一只骨节宽大颜色白皙的手在陈佳肴眼前划过,紧接着自己桌子上放了一个袋子。 袋子里好像有东西,感觉挺沉。 陈佳肴疑惑抬头,对上陈稳的眼睛,他说:“刚在门口碰到的,说是给你的。” 陈佳肴回头看向班级门口,陈稳说:“走了,一个阿姨。” 陈佳肴隐隐察觉什么,“是不是比我高点,长发盘着,头发有点微卷?” 陈稳说:“不是。” “啊?” “比你高很多,大概五六厘米。”陈稳说。 陈佳肴失语,“……班长。” 陈稳笑笑,“开个玩笑,快看看是什么。” 童飒他们也伸着脑袋看,陈佳肴打开袋子,拿出一个饭盒。饭盒打开,一股热腾腾的饭香飘出来,勾得人瞬间口水横流。 底下一层就更丰盛了,草莓香蕉猕猴桃圣女果,还有一颗糖果! 童飒骂了句脏话,“这也行?!佳肴你还说你在家不是小公主?” 尤点点崩溃,“多少钱多少钱!我买了!” 陈佳肴一把抱住饭盒,非常护食地说:“不卖。多少钱也不卖。” 童飒眼睛一眯,“不对劲啊陈佳肴,你不会是偷偷摸摸早恋了吧?这不会是你男朋友带给你的吧?” 陈佳肴一顿,几乎是立刻出声反驳,“不是!” 陈佳肴一向讲话声音低,像只没什么胆量的小猫,眼下忽然拔高音量,脸和耳朵都红了一大片。 童飒顿时觉得自己玩笑开过了,“对不起对不起,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陈佳肴也察觉到自己肌肤渐渐升温,但她把这一切都归咎在自己怀里的饭盒上,指尖同样一片滚烫热烈,顺着肌肤一路攀升到她胸口心尖。 她唇角扬了扬,眼底溢出绵密悠长的雀跃欢喜,小声说:“是我家人。” 第9章 偏袒 之后的一周里,陈佳肴都没有再在自己的午饭和晚饭上操过心。 而且每次拿到饭盒的时候都会引来周围无数阴阳怪气的羡慕声,最后在童飒的强烈建议下,陈佳肴依然会在饭点跟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 这样比较方便他们蹭她的水果。 “你家人对你真得绝了。”童飒第一百零八次感慨,“是在内涵食堂的叔叔阿姨大爷大妈吗?” 尤点点捏起一颗圣女果,点头配合答:“是。” 陈佳肴想起什么,笑笑说:“大概是不想让我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吧。” “吃饭有什么浪费时间的。”陈稳说,“不过家里送来的肯定要比自己买着吃营养均衡一点,你太瘦了。” 童飒点头,“健哥一拳至少可以打死五个你。” 陈佳肴点头,“那可能要进去五年。” 其他人闻言一愣,而后放声哈哈乐。 陈佳肴也弯着眼睛笑。 陆寻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大概是刚准备去吃饭,很巧地路过他们这桌。 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应该是他儿子。 “很丰盛啊。”陆寻看了一眼陈佳肴面前的饭,“陈同学这是自己带的饭?” “哪能啊,人家家里人亲自送过来的。”尤点点骄傲的仿佛是自己被送了饭。 陆寻明显愣了一下,“这样啊。” 这时陆寻的儿子不知道看中陈佳肴水果盒里的什么了,伸着手要。 陆寻想也没想一手捂住孩子的嘴,转身就往楼上教工餐厅走,边走边说:“这不能吃,后果咱承担不起。” 陈佳肴:“……?” 童飒也没明白,猜测了句:“听说有很严重的妻管严,可能是他老婆不让孩子在外面随便吃?” 可陈佳肴看了眼自己的水果,不是特别想接受这个理由。不过她也没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明天要考试,她今晚有得忙了。 如周延礼所言,陈佳肴的时间不该浪费在学习以外的任何事情上——这点是陈佳肴第一次周末小考的时候发现的。 平中每周六的上午和每周日的晚自习都拿来班级小考,周六上午考英语和数学,周日晚自习考语文。 这是陈佳肴入学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检查自己一周的学习成果,说不紧张是假的。 上课铃刚敲响,丁蓝就踏进了教室,班里学生不约而同地起身拉桌椅,陈佳肴茫然恍惚地跟着他们做,拉完才意识到大家是在模仿高考排列座位。 童飒此时靠墙坐,跟陈佳肴有一段距离,她小声跟陈佳肴说:“加油!” 陈佳肴面上笑笑,其实心里很没底。 等试卷拿到手,英语听力开始播放第一题,陈佳肴就傻了。 磁带播放跟平时老师口读,差距实在太大了。 如果说平常老师读她勉强能听到三分,那磁带就一分也听不懂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 后面的情况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丁蓝带着数学试卷走出教室的时候,陈佳肴大脑还是一片空白,直到童飒起身问她走不走,她才如梦初醒地缓缓站起身。 童飒一眼就看出陈佳肴不太对劲,关切地问了句:“怎么了?” 尤点点本来在翻自己的抽屉,不知道在找些什么东西,闻声东西也不找了,跟着回头,走到陈佳肴跟前,“怎么了?” 前后不到一分钟,陈佳肴桌前就围满了人。 可是陈佳肴什么都看不见,她满脑子都是刚刚考试期间,面对那些题目,她宛若一头困兽,举步维艰,没有退路。 “没事。”陈佳肴隐隐觉得自己有些头疼,她慢吞吞把东西收拾到书包里,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异样地又重复一遍,“没事。” 童飒和陈稳对视一眼,什么也没说。 但是在离开班级的时候,大家不谋而合地陪在了陈佳肴身边。 今天周六,只有上午时间在学校,早上周延礼送陈佳肴来校,离开前说自己下午有事,让她放了学坐车回去。 公交出租车随便。 陈佳肴当时还觉得有些失望,虽然大多数孩子面对家长此行为都不应该有这种情绪。 但现在,她只觉得万幸。 陪同走到学校门口,童飒终于再次出声,“佳肴……” 陈佳肴回神,这才发现他们还在自己身边,“啊?你们还在啊?” 童飒满面担忧之色,“是啊,没有我们陪着,你这一路不知道要撞多少人。” 陈佳肴没说话,但是所有人都看到正午的烈阳之下,少女眼底的光正一寸一寸地暗下去。 童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虽然他们总说陈佳肴脾气好性格柔和像棉花,但也很明白她其实是一个很有韧性的人。 至少有些话如果她不想说,是别人怎么问也问不出来的。 比如她的“家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人”。 也比如现在。 就在童飒犹豫要不要送佛送到西把人直接送回家时,旁边的宗健忽然拦下了一个人。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所有人都听到一声不干不净的问候。 别看宗健平时不吭不响,实则脾气暴着呢,仗着身材魁梧力气大,当即拎起了对方的领子,狠声威胁:“你再骂一句?” 对方估计没想到宗健那么有能力,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生,居然敢跟成年人叫板。 于是直接喊:“阿肴!阿肴!是我!表叔!” 宗健一愣,立马松开了手,“啊,叔、叔叔?” 其他人也纷纷一愣。 贾旺趁机到陈佳肴跟前,拽起她的胳膊就走,“走!跟我去医院!奶奶要见你!” 陈佳肴这才反应过来,她被贾旺拽着,怎么也挣脱不开,着急得眼睛都红了,“我不去!我说了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陈稳是他们当中最先反应过来的,听到陈佳肴这么说,立刻上前阻止,“不好意思,这位叔叔,我同学说她不认识你。” 尤点点紧跟其后,慌张说:“天呐!不会是人/贩子吧?” 童飒一听,也想起来社会新闻确实报道过这类事件,人/贩子假装当事人亲戚,强行把人带走,她忙不迭大喊:“宗健!打他!!” 宗健得令,干脆利落把陈佳肴从人/贩子手里抢回来,然后和陈稳一起把人控制住,反绞手臂摁倒。 画面非常大快人心。 贾旺被两个毛头小子制住,脸都气红了,他破口大骂:“你个没良心的玩意儿!别人给你几个钱你就不认人了?你真以为周延礼能养你?我告诉你!他这样做是犯法的!你信不信我告他!” 他挣扎着大喊:“报警!我要报警!现在就报!” 宗健废话不多,一巴掌挥在贾旺脑袋上,“你他妈报警?我们报警还差不多!” 陈稳给童飒使了个眼色,童飒二话没说掏出了手机,她刚打开拨号键盘,准备进行人生第一次拨打110的行动,一只手忽然伸过来盖在了手机屏幕上。 童飒抬头,看到是陈佳肴。 “不用。”陈佳肴不确定贾旺说的是真是假,万一警察来了,不仅带走了他,也带走了周延礼怎么办。 她转向宗健和陈稳,“你们先松开他吧。” 宗健看了陈稳一眼,陈稳则是问陈佳肴:“你确定?” 陈佳肴点了点头。 被松开后,贾旺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听的宗健拳头握得咔咔响。 贾旺心有余悸,表情相当不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他跟陈佳肴说:“你奶奶就在医院里,你去不去就一句话,但是我先跟你说好,陈家你肯定是要回的。”笔趣阁tv首发biqugetvm.biqugetv 陈佳肴没说别的,而是看着贾旺问一句:“是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带给你们吗?” 她这话说得相当隐晦,但大概是做贼心虚,贾旺居然听懂了。 “什、什么东西,你别跟我扯这些,医院去还是不去。” 陈佳肴问:“你确定不扯吗?” 贾旺沉默了。 此时日头更甚,气温渐升,一天之中最温暖的时刻悄然抵达。 像是周身被披了一层薄薄的柔软,人的勇气在心底生根发芽。陈佳肴看着贾旺,一字一句说:“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你们也不是真的想要我。” 而这一切,全都被马路对面的人看在眼里。 车厢里沉默安静,连车窗都没开。 副驾驶的陆寻看到贾旺不甘心地转身离开,一颗心终于稳稳落地。 “你真是……”陆寻看着驾驶座上面目神情始终淡定如初的男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送一句,“佩服。” 周延礼目光还在遥遥对面的陈佳肴身上,他看到小姑娘跟她的同学们聊天,看口型大概是在道谢。 同学们大概也明白这是人家的私事,都十分有分寸地没有多问。 然后陈佳肴就转身去了公交车站。 意料之中的乘车选择。 “你不跟上去?”陆寻问。 周延礼说:“我还有事。” “有事你还来看戏?”陆寻问,“诶我真是搞不懂了,你就非得让人家一个小姑娘亲自面临这种情况?万一贾家那混蛋伤着她怎么办?万一宗健陈稳没拦住贾旺怎么办?” 周延礼看了眼陈佳肴愈行愈远的身影,口吻似是很不在意,“不是还有你么。” 陆寻冷笑。 他才不信周延礼那么看得起他。 否则也不会绕那么远亲自过来盯着。 “那下次呢?你确定下次也能那么精准及时地知道贾旺的行踪?”陆寻问。 “下次的事情下次再说。”周延礼看到公交车缓缓停在站点处,陈佳肴背着书包上了车。 陆寻气结。 此时公交车缓缓驶离,周延礼这才漫不经心收回目光。 他这行为陆寻看得清楚,于是更加百思不得其解,“你不是很在意她?干脆直接告诉贾家,他们想要的根本没有,陈老早捐了。” “也省的他们三天两头纠缠人家小姑娘。” “你觉得那样就行了?”周延礼看了陆寻一眼,“之后呢?等她知道贾家存在以后呢。” 她会反复思虑自己和贾家的关系,会对他们之间亲情关系存在的可能性做判断。 “那就直接从根源上断开!两方互不打扰!你还做不到让贾家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陆寻小声嘀咕,“就算做不到,也别主动把人家信息放出去啊,缺不缺德。” 周延礼当然能做到。 他现在可以阻止贾家知道陈佳肴的存在。 可是他不能阻止以后陈佳肴知道贾家的存在。 因为一个人的未来有无限可能,一个家族的未来也有无限可能。 他并不能保证他永远高贾家每个人一等,也不能保证她永远都是他一个人的乖小孩。 也许未来有一天,她长大成人,独立自主。 贾家看到她身上的可榨之处,开始伸出所谓的家人之手。 他们甚至只需要说几句好话,便可以带走一个小姑娘所有的同情心。 因为她对亲情,尚有渴求和信任。 而到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外人。 这些,陆寻当然也明白。 他只是舍不得,舍不得陈佳肴看到这些人的卑劣之处。 毕竟这些对于一个还未成年并且寄人篱下的小姑娘来说,多少有点太残忍了。 人性,是多少成年人都不愿意面对的东西。 “那也不用她一个人做这个选择……” “她必须一个人做。”周延礼打断陆寻的话,“我并不是非养她不可。” “但她必须要心甘情愿,毫不犹疑,且绝无退路地,选择留在我身边。” 第10章 偏袒 因为贾旺的事情,陈佳肴一路上都心不在焉,公交车上还差点坐过站。 回到家,家里空无一人,倒是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午饭,还有切得精致的水果。 周延礼早上说他今天有事不回家,那这些应该是徐阿姨准备的。 陈佳肴想了下,感觉徐阿姨好像和印象中的家庭阿姨不太一样,在这个家里,她的存在感总是似强似弱。 ——饭点很强,其余时间好像完全不存在。 但是陈佳肴又仔细想想,也可能是自己在家的时间都跟徐阿姨避开了吧。 吃过饭陈佳肴顺手把碗刷了才回房间,坐在书桌前假装自己就在教室里,为了增强代入感还特意拿手机按照学校上下课时间定了四十分钟后的闹钟。 她强撑着让自己不要沉浸在无用的失落情绪中,可当翻开数学课本,在课后习题看到一道题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睛。 这道题和上午考试试卷其中一道一模一样,但是她没做出来。 “啪嗒——” 眼泪顺着秀挺的鼻尖滴在书本上。 其实,她根本不怕这些。 考试一次考不好,就继续努力。毕竟一加一永远都是等于二,总归不会因为一些其他原因变成她追不上的答案。 可周和陈之间,却有太多变数。 陈佳肴攥着笔,指腹越扣越紧。 她视线越来越模糊,头脑昏昏沉沉之间想:如果她姓周,就好了。 陈佳肴仿佛被人丢到了无边无际的大海里,她漂在海面上,沉不下去,也看不到岸边。 突然海面起伏,咆哮音像一张密织的网,从上而下,铺天盖地。 “——他这样是犯法的!你信不信我告他!” 陈佳肴猛地惊醒,坐直了身体。她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睛,手脚传来密密麻麻的麻意,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再看外面,天色已经泛灰,隐隐有夜幕降临的趋势。 陈佳肴心上一惊,顿时清醒了一大半,她拿起手机去看时间,发现已经晚上六点多了。 足足过去了四五个小时,她竟然完全没醒。 闹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关掉了。 真是…… 陈佳肴没来得及感慨更多,隐约听到外面传来开门关门的声响,脑袋里仅剩一半的恍惚这下全部消失了。 她有些仓促地站起身,原地站了半天没能迈开脚步。最后还是房门响起敲门声她才深深浅浅地吐了口气,声线勉强镇定地应道:“谁?” “我。”隔着一扇门,周延礼低沉的嗓音依然具有威慑力。 陈佳肴摁在桌子上的手抖了抖,她下意识把没怎么翻的课本合上,好像这样就能掩盖自己不小心偷懒的痕迹。 转身开门,刚一抬头对上周延礼的眼睛,就看到对方动作非常细微地抬了下眉。 陈佳肴心虚地眉眼闪烁。 周延礼问:“饿了吗?” 陈佳肴哪里还敢饿,她怕张口含糊的嗓音暴露什么,只能沉默着摇头。 摇完才想起来周延礼好像不太喜欢她不讲话。 下意识要开口,却不想周延礼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说:“到点了,不饿也吃点。” 哦。 那还问她意见做什么。 周延礼先一步转身离开,陈佳肴抬手揉了揉鼻子,感觉头脑还是有些昏沉。 她走出去看到周延礼站在玄关口,拿着手机大概是在回什么消息。 听到声音,对方主动抬头,陈佳肴对上他的目光,愣了下,问:“出去吃吗?” 周延礼“嗯”一声没解释更多,只是叮嘱一声:“带一件外套。” 晚上要比白天凉一点,风却更舒爽,现在天气不冷不热,出门确实更让人放松身心。 ……如果身边没有周延礼的话。 上车以后,周延礼顺手递给陈佳肴一瓶矿泉水,陈佳肴刚睡醒,嗓子确实不舒服。 她小口喝,车子启动间听到周延礼说:“以后睡觉回床上,趴桌子上容易感冒。” “咳——” 陈佳肴扭开脸,咳得脸都红了。 也是这扭头期间,透过黑色的玻璃车窗,她看到自己脸上印出的睡痕。 “……” 证据确凿。 陈佳肴又尴尬又心虚,好不容易理顺呼吸才说:“不小心睡着的。” 周延礼似乎没有很计较,淡淡“嗯”一声,始终目视前方开车。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警笛声,不知发生了什么,即便大家堵成长龙,也都心照不宣地为这辆特殊车辆让路。 一直到车辆远去,笛声也渐渐消失。 陈佳肴的心跳,却怎么也稳不下来。 她想起贾旺说的那些话,忍了有忍,还是在一个红灯路口开了口,“今天……那个人又来找我了。” 周延礼还是很平静,“嗯”一声算作回应。 陈佳肴看他,“你知道是谁?” 周延礼反问:“你还认识谁?” 陈佳肴失语。 是啊。 这个偌大的平城,除了周延礼和学校那些人,她还认识谁。 可讽刺的是,这些人本都不该在她的交际圈里。 陈佳肴自知在周延礼面前什么都瞒不过,拐弯抹角试探说不定还会被对方在心里嘲笑小儿科。 于是干脆开门见山直说:“你跟我这样……是合法的吗?” 此时红灯倒数还有半分钟。 周延礼偏头,迎上了陈佳肴的目光。 他今天没像往常那样穿中规中矩的西装衬衫,而是穿了件款式非常简单的白t,外套也偏日常。 这样的穿搭衬的他面孔气质都比往常更加柔和一点。 可那双眼睛依然好似能轻而易举看穿人的心。 至少陈佳肴在他面前,是无处遁形的。 陈佳肴强撑着与他对视,而后听到对方问:“他还说了什么。” 陈佳肴垂下眼睛,昏暗车厢里,小姑娘浅色的眼睫敛下,眸中脆弱纠结掩去。 但是这点偷来的安全感,在巨大的压力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她忽然有些鼻头发酸,声音也沉闷起来,“他说奶奶住院了。” 话落,红灯倒数仅剩不到十秒。 周延礼原本松散慵懒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忽然骨线绷紧,他握住方向盘用力一打,转道左拐。 这动作突如其来,陈佳肴由于惯性身子晃了下,晃得头脑更晕。 她攥住身前安全带,“去、去哪?” “医院。” 陈佳肴脸色一白。 脑海里生出来的第一想法是:周延礼不要她了。 车速渐快,城市迅速后退,仿若时间也在后退。 陈佳肴坐在车子里,思绪却回到了第一次见周延礼那天。 到处都充斥着浓烈消毒水味的医院里,他两肩披着雨水朝她走来,给她名字,教她跟长辈说再见。 他其实没表露更多情绪,但在出医院大门将她揽入伞下那一刻,陈佳肴还是感知到了对方给她的微妙偏袒。 在她如此狼狈的时候,是他主动开口,要带她走的。 刹车。 车子停下。 陈佳肴回神,扭头看到车外正是医院入口。 她一下子攥紧了安全带,死死地攥紧,单薄的手背甚至都突出了筋骨痕迹。 她太瘦了。 也太弱了。 这是她仅有的力气和勇气。 她不为所动,周延礼却开了口,“去吧。” 陈佳肴一下子红了眼睛,她扭头对上周延礼平静的面孔,指甲几乎要穿破安全带抠进掌心里。 良久,才一片沉默安静的车厢里。 陈佳肴清晰出声:“我不去。” “我不走。”她反复拒绝,“我不。” 第11章 偏袒 陈佳肴说完也不看周延礼,好像打算什么也不听地就那么跟周延礼耗下去。 然而发抖的手却在告诉别人,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只要周延礼再说一句“下去”,她就会立刻狼狈不堪地滚下去。 可是周延礼没有,他单手懒懒搭在方向盘上,偏头看了陈佳肴一眼。 小姑娘僵硬着身躯,脸上映出光影交错的痕迹,稚嫩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短短数日,这双眼睛里已经有了属于她自己的坚持。 这很好。 尽管他看得到陈佳肴是在强撑。 周延礼眼底浮起满意之色,开口却是:“我只是在告诉你,你是有选择的,我并不是你唯一的退路。” 可是陈佳肴哪里还有别的退路呢? 所谓“选择”,不过是让陈佳肴把自身情况看得更加清楚。 在这个平城,除了周延礼,没人能给她新的生活。 “他们……并不是真地想认我。”陈佳肴抬起头,看向周延礼,她眼底有祈求,也有属于自己身份的悲哀和尴尬。 “确实。”周延礼没给半分安慰。 陈佳肴抿了抿唇,重新垂下了脑袋,没再说话。 周延礼瞥一眼小鹌鹑,唇角扯了下,终于主动开口唤了声:“陈佳肴。” 陈佳肴草木皆兵,闻声猛地抬头。 眼睛里满满的全是期待和戒备。 “跟我一起生活,会很辛苦。”周延礼说。 因为他对她的期许不同。 陈佳肴眼底瞬间涌出来一股热意,她有些不管不顾地抓上了周延礼的手腕。 夜晚清冷,男人肌肤一片凉意。 陈佳肴却因为紧张掌心一片薄汗,有浅浅热意。 肌肤相触,温差仿佛能在陈佳肴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但她却没松手。 她把周延礼的手腕当成刚刚那个安全带,当成一根浮木,她看着周延礼,像在发誓。 “我不怕。” “我不会给你找任何麻烦。” 周延礼目光先是垂落在自己手上,而后才抬起来,缓声说:“从今天起,贾家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他口吻明明不够掷地有声,陈佳肴却像被安抚一样,心沉沉落回心底。 劫后余生的情绪涌上来,她一边眼红一边冲周延礼笑。 静默几秒,周延礼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陈佳肴的手背。 宛若安抚,“带你去吃饭。” 陈佳肴松开手,说好。 车辆再次启动前,周延礼瞥了眼自己手腕被攥出痕迹。 看着一丁点。 手劲儿还挺大。 陈佳肴感觉自己好像很久没和周延礼一起吃过除了早餐以外的正餐了。 想着反正是周末也不着急,她动作有些拖延,小口小口,还不如小猫吃食。 楼下那只猫都比她食欲好。 周延礼抬眼看了眼小姑娘脸上压出的睡痕,以及她眼角一处不太明显的红意,眼睫一敛,收回了催促的意图。 最后这顿饭花费往常两倍还多的时间,陈佳肴期间有意识到什么,想要加快动作,但是借着喝牛奶的动作偷瞄了周延礼,发现对方好像也没有很着急的样子,于是又心安理得得慢下来。 吃完饭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周延礼先一步出去把车开过来——刚刚临时来吃饭,餐厅附近没有餐位,周延礼把车子停在了很远的地方。 车子抵达餐厅附近,车窗下滑,周延礼看过来。 陈佳肴朝他挥了挥手,而后抱着脑袋小步跑过来。 像只兔子。 周延礼看着,唇角微不可察地压了压。 她倒是没有让他失望。 希望未来也不会。 大概是有了更重的承诺,陈佳肴周末比在学校更刻苦,周日晚自习语文考试战绩没那么惨烈,这给她带来了些许安慰。 周一上午英语和数学成绩就下来了,陈佳肴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看到卷头的红色笔记,还算面不改色。 倒是周围几个人,纷纷面面相觑,一句话也不敢说。 陈佳肴本来是没察觉的,毕竟考那么差也没什么心思管别的,一上午都在上课,研究错题,半刻没敢休息。 直到最后一节课结束,陈佳肴才勉强松了口气,她一边叹气,一边伸手拿桌子里的保温杯,拿了一半似有察觉地扭头,对上了童飒和尤点点微妙的表情。 “?” 陈佳肴先是看了看自己的桌子,又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确定没什么问题才问:“怎么了?” 童飒“额”了一声,没说话。 尤点点讲话一向不过脑子,直接问:“你没事吧?” 陈佳肴问:“我……应该怎么吗?” 尤点点说:“你考那么差,不伤心吗?” 陈佳肴一愣。 童飒扶额捂脸。 身后的陈稳和宗健都想转身走了。 就连平时一声不吭的张小峰都觉得尤点点有点蠢了,小声提醒道:“尤点点……” 尤点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是问得不太合适,干笑着挠头,“对、对不起啊……” 陈佳肴反应过来,“扑哧”一声反而笑了,她摇摇头说:“没事。” “我本来就考得很差啊。”陈佳肴又说,“伤心,很伤心的。不过我现在也没什么时间伤心,随便伤心一下就算了。” 童飒看到陈佳肴那么乐观,瞬间就松了口气,感慨一声:“妈的吓死我了。” 然后十分豪气地伸胳膊搂住陈佳肴,“走,先去吃饭。” 陈稳跟着起身,顺手把陈佳肴桌子上的数学试卷拿走了,陈佳肴没明白怎么回事,童飒继续搂着她说:“班长要给你开小灶了,快走走走,一起蹭课!” 尤点点把张小峰拖着,“你也一块,快点!” 一堆人浩浩荡荡地往食堂冲,别人吃饭,他们也吃饭,只不过他们除了吃饭,还附加讨论试卷。 童飒和尤点点负责给各位排队,宗健负责端饭,陈稳和张小峰则把陈佳肴夹在中间,担起了私人教师的责任。 陈佳肴本来吃饭就不专心,这么一来更是有一口没一口,期间宗健看不下去了说:“吃两口再说吧。” 陈佳肴飞快地吃了两口。 其他人:“……行。”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周,等第二次周考成绩下来,陈稳看着陈佳肴比上次更低的数学成绩,沉默了。 童飒拿着陈佳肴的英语试卷,一度怀疑自己上周陪陈佳肴背单词背了个寂寞。 唯有陈佳肴本人,十分淡定地接受这一切,然后拿起数学试卷问陈稳:“这次从哪一题开始?” 陈稳:“……第一题。” “好的。”陈佳肴欣然接受。 等到了第三周,几位私人教师看不懂了。 童飒捏着陈佳肴的英语试卷,艰难开口问:“这次怎么分更低了?” 陈佳肴叼着一根胡萝卜,无辜眨眼说:“题难。” 陈稳则是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一边看陈佳肴的解题思维逻辑一边问张小峰,“是我的问题吗?” 张小峰推了推眼镜,“不是。”笔趣阁tv首发biqugetvm.biqugetv 其实成绩一次比一次差很正常,周考不像月考或者其他考试,试题范围广,周考题目范围仅限一周内刚学的范围。 而陈稳和童飒他们基本是在给她复习,并不能给她的新课题带来什么进步。 “等月考吧。”陈佳肴清楚自己的情况,知道自己急不得,月考再看看。” 其他人也只能说好,然后私下更加用功地帮陈佳肴补课。 就连晚上回家,几个人都恨不得开着群视频写作业。 这天陈佳肴在写白天物理老师留下的课题,有一天看着答案都有看不懂。 她直接拍到群里,很快群里就响了视频通话。 接通,除了住宿舍的张小峰其他几个人都在。 理科这一块陈佳肴只能求助陈稳,陈稳刚开始写物理,让陈佳肴先去写别的,等他看了再说。 陈佳肴说好,掏出了童飒给她推荐的英语资料。 童飒没忍住说了声:“小可怜。” 陈佳肴笑笑,问:“你在干什么啊?” 童飒说:“随便翻翻数学错题本。” 陈佳肴想了想,说:“要不我也记个错题本吧。” 宗健在视频里一边做俯卧撑一边说:“你弄个对题吧还是。” 陈佳肴:“……” 接近凌晨一点,群视频一个接着一个关闭,只剩下了陈佳肴和陈稳。 陈稳刚给陈佳肴讲完一题,陈佳肴就打了个呵欠,陈稳隔着屏幕看小姑娘眼睛红红的,叹了口气说:“你去洗把脸吧。” 陈佳肴“哦”一声,起身离开,两秒后又折返,“我很快就回来。” 陈稳笑,“知道了,我等你。” 陈佳肴这才放心离开,为了房间,甚至没关房间门。 周延礼这套房子是三室两厅两卫,周延礼主卧有卫生间,所以外面这个卫生间基本都是陈佳肴一个人在用。 为了能彻底清醒,陈佳肴直接用冷水洗的脸,洗完脸都没擦,就拿手抹了两把。 与此同时,周延礼也刚忙完,他正准备关灯时,一眼瞥到门缝透进来的光,想了想还是下床走了过去。 打开门,斜对面的房间门开着,里面隐隐有声音传来。 但却没看到人。 周延礼偏头看了眼卫生间的方向,房门关着,门缝好像也有光。 周延礼了然,正欲转身回房,忽然听到身后陈佳肴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 像什么东西忽然倒了。 周延礼一顿,转身进了陈佳肴的房间。 一进门,看到书桌上竖着摆着一部手机,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正在与人视频。 周延礼眉头一拧,大步走过去。 单手压在桌面上,微微俯身,抬眸,看向手机视频。 只见对方视频画面黑了一瞬,而后似乎有手遮挡了镜头,动作窸窸窣窣,很快画面清晰。 一张少年清俊的脸露出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手机忽然倒了——”对方说着,忽然看到画面里的男人。 面庞立体,五官深邃,尤其那双眼睛,隔着视频都让人不由自主愣上一瞬。 陈稳反应过来,忙不迭打招呼,“是……陈叔叔吗?” “陈叔叔”眉头一拧,声音又低又沉。 “你哪位。” 第12章 偏袒 陈佳肴脸上还沾着水,眼睫也被水淋湿,一缕一缕更显无辜。 她确实无辜。 完全不知道自己就去洗个脸,事情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 眼睛往桌子上手机的方向瞥了一下,因为角度关系,她看不到屏幕里陈稳的表情如何。 于是只好收回目光。 这一瞥一收落在周延礼眼里,跟心虚画上了等号。 他想起少年清俊干净的面孔,以及二人桌子上的试题,到底没说什么,只是问:“怎么不擦脸?” 说着从桌子上抽了张纸巾,收回手的时候动作碰到了手机,手机“砰”一声直面砸在桌面上。 震的陈佳肴心跳差点停了。 “……” 手机那头的陈稳也没好到哪里去。 陈佳肴湿着手接过纸巾,随便擦了擦下巴的水珠,抬眼眸中一片乌黑,问:“你怎么还没睡呀?” 周延礼说:“这就睡。” 陈佳肴“哦”一声,又问:“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周延礼反问:“你写作业有什么吵的?” 陈佳肴:“……嗯。” 等周延礼走了以后,陈佳肴才恍惚地坐回椅子上,心有余悸地拿起手机,陈稳已经挂了视频。 里面聊天消息已经几十条。 童飒:我就去洗了个澡,怎么回事? 宗健:大半夜吃个夜宵还能赶上热闹。 陈稳:……你们别看热闹不嫌事大了,万一她爸误会了,就好笑了。 童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这就是见家长了啊! 宗健:…… 陈稳:滚。 陈佳肴本来被周延礼弄得心跳连连,这会儿又被童飒逗得羞耻尴尬。 她忙不迭发过去:别瞎说。 群里顿时连弹出好几条消息。 童飒:怎么样?挨骂了没? 陈稳:@阿肴,你爸是真得吓人。 陈稳:不过挺帅挺年轻,你手机开滤镜了吗? 陈佳肴:…… 陈佳肴:不是我爸。 陈稳:…………我喊了陈叔叔=_=。 童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宗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佳肴:。。。。。。 因为这个乌龙,导致后来一周陈佳肴都没敢在跟他们开视频。 有问题也基本都是拍个照片过去,陈稳再录个小视频发过来。 期间尤点点无数次懊悔自己睡得太早,错过了一场大戏,并且频繁问陈稳“陈叔叔”到底有多帅。 陈稳灵活运用“钓鱼执法”让尤点点陪着在群里熬了一周夜。最后尤点点确定自己等不来“陈叔叔”,把自己的群名片改成了:陈稳不是人。 陈稳则是云淡风轻地把自己改成:是天才。 陈佳肴第一次知道微信还有这个功能,心血来潮把昵称改成了:阿肴想及格。 宗健紧跟其后改成:你就想想吧。 陈佳肴心好累。 月考依旧排在了周末,比起平时的周考,月考就严肃规范很多。 模式跟高考一样。 陈佳肴作为插班生,考号自然排最后,也是最后一个考场。 考场次序从楼上往下排,顶层最右为第一,依次往下,主要是照顾好学生的考试环境。 因为越后的学生成绩越差,提前交卷的情况也就越多。 这点陈佳肴是考试的时候才亲身体会到的,因为当她开始写语文作文的时候,考场基本已经空了。 她还愣了下,抬头看向讲台上的监考老师,监考老师倒是很淡定,还拿着保温杯问她交不交卷。 陈佳肴感觉自己就像个异类,脖子脸红了一大片,小声说:“我还没写完。” 监考老师笑笑说:“我这一打试卷,就没有写完的。” 陈佳肴说:“我要写完的。” 监考老师说:“好,加油!” 陈佳肴中午吃饭把这事讲给童飒他们听,尤点点咬着筷子乐,说:“真好啊,我也想早交卷。” 陈佳肴笑笑没说话。 倒是宗健一把扣了下尤点点的脑袋让她多吃饭少说话。 其实陈佳肴心里很羡慕他们能在相对来说比较好的考场,她考完试看着那些人从楼上下来,觉得自己就像最底层的蝼蚁,在迎接仙神的垂怜。 吃过饭大家各自回自己的考场,陈佳肴在楼梯口跟他们挥手再见,一个转身迎面送过来一杯奶茶。 陈佳肴抬头,看到是宗健和陈稳。 她有些意外,接过奶茶说:“谢谢。” 而后看到宗健和陈稳都是两手空空,咬着吸管问:“你们不喝吗?专门给我买的啊?” 陈稳说:“宗健卡券送的。” 宗健说:“这个我不能喝,一杯喝下去今晚得跑十圈。” 陈佳肴“啊”一声,有些震惊地拿起奶茶在眼前晃晃,透过塑料杯,茶褐色液体如浪颠簸,她嘟囔道:“那么夸张吗?” 宗健说:“没事,你瘦,可以多喝。” 陈佳肴想起自己每天早上矜矜业业喝掉的牛奶,心里叹气,暗暗希望这些牛奶能够早日发挥作用。 至少让她能看到成果,那样之后喝牛奶也多少能有点动力。 然而不巧的是,这一切恰好又被路过的陆寻看到,这次陆寻倒是没拍小视频告状,因为周延礼也来了。 远远的,两个人坐在车里,看到教学楼屋檐下两男一女各自穿着校服聊天。 女学生长发飘飘,略有宽大的蓝白校服衬的她又瘦又小,风一吹,她抬手捋了下碎发挂到耳朵上,露出白净面庞,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偶尔被逗笑。 笑也不愿意松开嘴里的吸管。 看来这东西要比牛奶好喝很多。 周延礼盯着,眉眼渐深。 陆寻的重点倒是不在这上面,他闲散慵懒地往椅背上一靠,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过来人一般感慨道:“少男少女,校服奶茶,真好啊。” 他满心都在校园生活上,完全没注意到副驾驶上的人随着他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 偏偏他还要采访别人的意见,“诶?你说,你那个时候怎么就没谈场青涩深刻的恋爱呢?” 半天没等到回应。 陆寻回头,看到周延礼正全神贯注不知道在盯看手机什么。 他好奇地伸脑袋去看,周延礼顺势把手机锁屏盖在掌心。 陆寻更好奇了,“干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周延礼抬眼看他,口吻不冷不热说:“没,问乔医生好不好奇你高中恋情有多青涩深刻。” 乔医生是陆寻老婆,平时最爱问陆寻:老公你是想去太平间躺会儿吗? 所以陆寻想也没想就当场道歉,“对不起,俺错了。” 周延礼淡淡收回视线。 陆寻推门下车,“来,周教授,带你领略一下我们教职工食堂的风采。” 周延礼下车,说:“去一楼转转。” 陈稳和宗健没多久就回各自的考场,陈佳肴考场的学生大多行为散漫,铃声敲响后还有很多慢悠悠往教室里进。 进来没半个小时又走了。 动作还不轻,来来往往,吵的陈佳肴几度皱眉叹气。 她没忍住拿起奶茶喝了一小口,平复心情以后正欲把心思埋进试题里,忽然余光闪过一道身影。 陈佳肴也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抬起了头,她扭过脸往窗外看。 六月初夏,学校栀子花纷纷绽开,淡香随风吹到人脸上。 陈佳肴在这一片浓浓淡淡的花香里,嗅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冷木气味,她寻着刚刚余光的方向看,只有几个看上去就很不着调的男生身影。 这是魔怔了吧。 周延礼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来学校。 陈佳肴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可笑地收回目光。 就在她收回目光的下一秒,窗口男人抬脚路过,留下一道挺阔的身影。 他穿着板正,面色严肃,周身又有一股得天独厚的强势气场,路过走廊时,几个尚未长成人的男学生不由自主心虚躲开。 结果一不小心躲到了校长身边。 男学生:“……” 陆寻故作严肃,“那么早出考场,能考满分?” 几个人,头一个比一个垂得低。 陆寻把人训完就转身进了教室,他脚步轻,陈佳肴完全没注意。 余光有身影路过,她以为是监考老师在巡查。 等对方伸手拿走了她桌角的奶茶,她才一愣,抬头,看到是陆寻,更懵。 陆寻晃晃奶茶杯子,也没剩多少了,但还是说句:“专心考试,这个没收了。” 说完也不等陈佳肴说什么,径直从教室后门离开。 拐个弯,把奶茶杯子砸向来人胸口,骂了句:“你管太宽了吧,小姑娘喝个奶茶怎么了?” 周延礼接过奶茶,五指紧了紧杯子,随后抬手扔进垃圾桶,说句:“你当我钙片没花钱?” 陆寻:“……你这后爹当得还真称职,怎么?是不是还要问问今天送她奶茶的那俩人叫什么名字?家住哪?” 周延礼面不改色点点头,“也不是不行。” 陆寻:“……” 虽然中途被陆寻打了岔,但陈佳肴还是全身心投入到试卷上。 至于结果,陈佳肴只能希望自己会做的能拿到分。 考完试陈佳肴在班门口等童飒他们,几个人集合才出校门。 途中陈佳肴看到有人手里拎着奶茶,想了想还是问了句:“校长是不让喝奶茶吗?” 宗健嗤笑说:“扯,他自己比谁都爱喝。” 陈佳肴又问:“那是不能带进考场吗?” “可以啊。”童飒问,“怎么了?” 陈佳肴把陆寻拿走自己奶茶的事情说给他们听,所有人集体沉默了几秒,勉强得出一个结论,“可能对你们考场要求比较高?” 陈佳肴:“……” 那行吧。 几个人在学校门口分别,陈佳肴和陈稳结伴正要往公交站走,忽然听到不远处车辆鸣笛。 她下意识看过去,发现居然是周延礼的车。她眼里明显露出了笑,回头跟陈稳说句:“家里人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陈稳说:“好。” 等陈佳肴小跑过去,上了车,陈稳正要收回目光,车窗忽然降下了一寸。 驾驶座的人漫不经心往这边看了一眼,与陈稳尚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撞在一起。 仅一秒,对方又若无其事地收回。 车窗缓缓收回,驶入车流。 陈稳却莫名其妙停在了原地,心跳加快。 他后知后觉,捂着心口:原来,这就是来自家长的微妙警告吗? 车上,陈佳肴还有些惊喜,“你怎么来了?今天不忙吗?” 周延礼一如既往话少,“嗯”一声算作回应。 陈佳肴已经习惯,也不是特别在意。她小口喝水,听到周延礼问:“怎么样,能及格么。” “咳——” 陈佳肴呛地喷水。 第13章 偏袒 把门关上以后,陈佳肴就赶紧打开抽屉拿手机。 进群,噼里啪啦打字。 陈佳肴: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改的不是名片! 童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尤点点:宝贝儿你终于发现了吗? 陈稳:哪个好心人告诉你的? 陈佳肴很无语,她想起周延礼说的那句:想及格就多用心,改微信昵称除了让别人知道你现在不能及格以外还有什么用? ……她哪里知道她改的是微信昵称! 其实陈佳肴微信上没有几个人,手机是周延礼给她的,微信是童飒教她申请的,好友列表时至如今也不过只有群里这几个人,以及周延礼。 被群里人嘲笑并不影响她情绪,被周延礼知道她这个蠢行为就很羞耻。 陈佳肴很气,一晚上都没再理他们。 第二天上午考完试,童飒拎着小蛋糕来食堂给陈佳肴赔罪。 尤点点则是奉上了自己最爱的小零食。 陈佳肴叼着虾条,两腮一鼓一收,看的几个人忍不住笑。 陈佳肴声音有些含糊说:“你们还笑!” 童飒第一个没忍住,笑得更大声,仗着身高优势把陈佳肴搂在怀里捏她的脸,“你怎么那么可爱啊小阿肴。” 可爱什么啊。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陈佳肴想起自己改完昵称还专门去看了宗健的昵称,宗健也是改的微信昵称。 她瞪圆了眼睛,质问宗健说:“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宗健点头承认,“嗯。” 陈佳肴震惊于对方的理直气壮,最后气鼓鼓地吃了尤点点两包虾条。 最后一场考完,所有人都放下了心,唯有陈佳肴一颗心七上八下,晚自习都没怎么沉下心学习。 周一白天各科老师照常上课,晚自习则被拿来讲试卷,每讲一题陈佳肴的心就慌一分。 直到五天过去,月考成绩公布。 由于考试考得过于平凡,其实大家都不怎么在意考分和排名了。 但对于陈佳肴来说,这却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结果”。 她初来大城市,让周延礼这样费心把她安排在她本配不上的学校。 又得眷顾遇到一群那么好的同学。 所以她希望第一份答卷,于周延礼而言,是满意的。 只可惜,事与愿违。 陈佳肴考得很差,差到排名依然在最后一个考场。 她想起自己考试的时候倔强的坐到铃声敲响的最后一刻,觉得自己好像闹了一个很难看的笑话。 都是同一个考场的人,别人随便敷衍一下,她认认真真,结果最后依然在一个水平线上。 这一瞬间,陈佳肴才真正明白丁蓝和周延礼口中的“辛苦”是什么意思。 其实她是可以辛苦的,也可以熬夜,可以没有任何娱乐时间,甚至可以接受周考一次比一次差。 可她不能接受这一切努力都没有结果。 更不能接受周延礼对她失望。 她简直不敢想象周延礼满目失望看她的画面,她会崩溃的。 悲伤自责与恐惧齐齐涌上心头,陈佳肴坐在教室,明明前后通风,身旁窗户也开着,可她却觉得窒息。 深深吸了吸鼻子,终究没忍住掉眼泪。 身边童飒和尤点点不知道在聊什么,陈佳肴感觉自己有点耳鸣,听不真切。 她借着下节课是体育课的空档,在铃声敲响前起身去了厕所。 陈佳肴前脚刚走,坐在她斜后方的宗健就停下了手中转笔的动作。 他目光一直跟着陈佳肴,等陈佳肴出了教室,他放下笔,双手往运动裤兜里一揣,起身跟了上去。 陈稳后知后觉,喊了声:“宗体委!那么着急干嘛去?” 宗健一抬手说:“一会儿你替我整个队。” 陈稳没觉得哪里不对劲,毕竟经常替宗健整队,但是一抬头看到前桌也空了,愣了下问:“陈佳肴呢?” 童飒回神,跟尤点点齐齐扭头,双双懵逼,“啊?不知道啊。” 童飒起身,动作太大,连带着陈佳肴的桌子也晃了一下。 接着陈佳肴抽屉就掉出来了一团纸。 看着像试卷。 童飒和陈稳对视一眼,了然于心。 厕所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释放情绪的好地方,尤其下课期间人来人往,陈佳肴进了厕所发现这里人更多,扭头去了操场。 她找个角落蹲坐着,弓腰抱膝缩成一团,长发也因此垂到脚边。 眼泪是掉不完的,但是哭出来总比忍着好。 况且陈佳肴已经忍了太久了。 从踏进平城起,她哪一刻不在忍? 良久,陈佳肴才缓缓抬起手捂住眼睛。 忘了带纸,只用手背擦肯定会把眼睛擦得很红。 到时候童飒他们又要问。 或者,他们其实也不需要问。 陈佳肴捂着脸长长舒了口气,正要拿校服衣袖随便擦一下算了,就听到头顶传来声音。 “校服那么脏,还是别了吧。” 陈佳肴一愣,抬头,看到是宗健。 他手里拿着一包纸,递给她。 陈佳肴接过,低声说句:“谢谢。” 宗健拎了下裤子,坐到陈佳肴旁边,他没好奇地盯看陈佳肴眼睛有多红有多肿,只是说了句:“慢慢来。” 是该慢慢来的。 只是她哪里有时间慢慢来呢。 陈佳肴鼻头一酸,没忍住又掉了两滴眼泪。 没多久,陈佳肴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出现在班队里。 她跟尤点点个头差不多,一直都站一起,尤点点看到她的眼睛,难得没有“口无遮拦”。 他们所有人都对陈佳肴的难堪“熟视无睹”。 十六七的少年,难免做不到成年人游刃有余的周全和体贴,但是他们会用最温柔的沉默来守护彼此脆弱敏感的自尊心。 晚上陈佳肴是自己坐车回家的,因为周延礼有事要处理。 车上陈稳也没跟陈佳肴聊考试的事,而是说了下自己过不了多久要过生日的事情。 陈佳肴想想自己的零花钱,盘算能拿出多少给对方买生日礼物。 陈稳看出她的想法,笑笑说:“不用送东西,就是一起出去吃个饭。” 陈佳肴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出去,毕竟她实在没什么资格跟周延礼申请娱乐时间。 陈稳说:“没事,就是给你说一声,你不用特别放在心上。” 陈佳肴感谢他的处处周到,扯出一抹笑说好。 回到家,家里空无一人。 倒是桌子上依然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 其实陈佳肴知道周延礼每天已经很忙了,根本没时间管她,但吃饭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委屈地哭了出来。 可是她又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周延礼没把车子停进停车场,也没找到空余的停车位。他临时回来拿东西,想着很快就能下来,便把车子横在一旁,挡风玻璃夹了张电话纸条。 算算时间,家里那小孩儿也该到家了。 周延礼开门的时候声音很轻,结果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陈佳肴靠在沙发旁蹲着,肩膀微颤,偶尔有低低的啜泣声。 周延礼一顿,放下了手里的车钥匙。 车钥匙落在玄关柜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陈佳肴一惊,猛地抬头。 一双眼睛早就哭得又红又肿,比兔子更甚。 周延礼拧眉,鞋都没换,大步走过去,沉声问:“怎么回事。” 陈佳肴反应过来,眼睛更大更红,一屁股坐在了地毯上。 她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话,下一秒周延礼伸出食指点了点。 陈佳肴不由自主闭上了嘴,然后看周延礼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前后一分钟不到,对方折返。 手机往茶几上一放,口吻不容置喙:“说。” 陈佳肴说不出来。 只是愣愣地从地上站起来,手脚局促。 周延礼这个人向来不爱做无用功,陈佳肴不说,他也不再问,直接往沙发上一坐,拿了手机再次打电话。 陈佳肴以为他是跟朋友打,转身要离开,背后传来周延礼冷漠的声音。 “在这听着,是你班主任。” 陈佳肴顿时惊恐回头,嗓音沙哑道:“你别……” 却又不敢去抢手机,一时间在原地打转,眼睛急得更红。 手机里传来有序的,“嘟——嘟——嘟——”。 每一下都敲在陈佳肴心上。 而沙发上的周延礼则是一派波澜不惊,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也淡漠。 让人不敢造次。 直到手里传出班主任丁蓝的声音,“喂,周教授?” 陈佳肴急上头,一下子也顾不上多,小碎步上前,两只小手一把攥住了周延礼垂放在膝盖上的手。 她两只手才足足有他一只手那样大。 她在他面前是那样的渺小又脆弱,他无需动动手指,她就已经被支配得毫无选择。 这男人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让人臣服的气质。 陈佳肴哪是他的对手,只能用恳请的眼神看他。 这是除了初次见面那次,她第一次拿这种直勾勾的眼神瞧他。 ——哪怕只是恳请。 她不敢出声,怕被丁蓝听到,只好对口型:我说,我说。 周延礼这才若无其事收回目光,嗓音平稳地跟丁蓝说:“抱歉,打错了。” 陈佳肴:“……” 原来教授不是不会撒谎,他们只是更能面不改色地撒谎。 挂了电话,周延礼把手机放在一旁,不再给那手机半点注意力。 他两指拿下高挺鼻梁上的眼镜,眼睫垂下来,头顶灯光一片晃白,照在他眼睫上,在他眼睑处落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眼镜也被放置在一旁,紧接着慢悠悠把眼皮抬起,眼神依然波澜不惊。 他看着陈佳肴,不需要说话,也不需要抬下巴,甚至连一个眼神指引都不需要给,陈佳肴却能感受到一股被审讯的气场。 好像天底下的老师都有这样的能力。 陈佳肴怕他。 这会儿不着急了,便不敢再直看他。 逃避一样收回目光,低垂眼睛时才看到自己的手还握着男人的手。 此刻,她清晰地感受到男人肌肤上的凉意。 今晚有风,气温有点低,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 当然会冷。 冷的陈佳肴顷刻间便收回了自己的手,她把头垂得更低,两手不安搅在一起,获得安全感的同时,掌心莫名其妙涌上来一股滚烫。 十指连心。 这烫灼感攀上她的心尖,然后蔓延至白皙的脸颊和娇嫩的耳垂。 小兔子这下不仅红了眼睛,连脸和脖子也红了。 只可惜周教授并不能体会到这些已经渗透到空气里的微妙的少女心,毕竟他见过太多在他面前因为羞耻而脸红的学生了。 男女都有。 所以他只是淡淡提醒小姑娘,“说吧。” 至于羞耻自责又或者是愧疚什么的,过会儿处理完正事再出现也不急。 “我……”陈佳肴这会儿确实羞耻自责又愧疚了,她几乎难以启齿,最后很艰难地才说,“月考成绩下来了,我……我考得很差。” 每说一个字,头便垂得更低。 说完头都要埋进自己肚子里去了。 周延礼倒是见怪不怪,在他眼里,高考冲不上重本的,都可以划分到很差的行列里。 “试卷发了吗。”周延礼问。 “发了。”陈佳肴还是低着头。 “拿来我看看。”周延礼说。 哦。 陈佳肴低着头转身,转过身以后,鼻间的空气似乎都流通了很多。 她悄无声息松了口气,原本因为紧张不安而不停扣弄裤边的小动作也停了下来。 坐在她身后沙发上的周延礼哪会看不到她这个变化,但也只是轻描淡写瞥过去一眼,没说什么。 陈佳肴回房拿了试卷又折返,途中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了自己的心上。 手里的试卷也被攥得越来越紧。 送到周延礼手上的时候,试卷一角已经皱得不能看。 周延礼接过,头都没抬,“考分并不会因为你把试卷弄皱就也变皱,它只会变得更难看。” 陈佳肴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都不敢看周延礼是怎么陈开自己的试卷的,也不敢看他是在看自己卷头的分数,还是在看她做错了哪些题。 直到耳边响起男人的声音。 嗓音依然平淡□□,但是内容却…… “恩,倒是没谦虚。”周延礼说,“是很差。” 陈佳肴:“……对不起。”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总觉得自己应该道歉。 毕竟,她现在的一切都是周延礼给的。 周延礼大概也不指望她能给他带来别的荣誉或者是帮助,她只是一个学生,可是她连学生最基本的学习能力都不能给他一份最好的答卷。 陈佳肴想着,鼻头猛然一酸,眼泪“啪嗒”一下就掉在了地毯上。 她倔强地不肯发出声音,任由眼泪沉默又声势浩大地落下。 周延礼没抬头,也没看到,但他看到了地毯上被眼泪氤湿的痕迹,放在试卷上的手微微一顿,第一次在面对学生眼泪时有了不太平静的反应。 但是当他收回目光时,余光再次瞥到卷头的大红色分数,心里那丝本就微弱的不平静瞬间消失全无。 他收了试卷,抬头。 陈佳肴明明没有看到他的动作,却敏锐地感受到了男人的目光。 她瞬间不敢落泪,全身僵直,呼吸都不敢大喘。 “我虽然能理解小地方的教学方法也许有些落后……”周延礼想了下,又换了个措辞,“或者别的什么不同,但是同为初中……” 他顿了下,解释说:“这里有初中的题目。不管哪里,教材内容都是一样的。一加一不管用什么方法得出的结果都是二,你这个分数,是不是和标准答案差得有点远?” 陈佳肴能说什么,只能闷着很重的鼻音说“是”。 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能再次道歉,“对不起。” 三个字落地,眼泪跟着决堤。 小姑娘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周教授却没半点心疼的模样。 他就像万千严肃的教师那样,不,是主任。 “你没有对不起我。”他面无表情。 “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你现在是学生,过去的十六年和未来的六年或者更久,都会是学生。学生的第一任务就是学习,你做对了题是在成长,做错了题就是在浪费时间。” 周延礼站了起来,他本来就个子高气场足,站起来以后更是居高临下。 压迫力就像平地陡然升起的高山,挡在陈佳肴面前。 他说:“陈佳肴,你本来就跟别人不一样,你知道么。” 陈佳肴以为周延礼指的是她的身世和与这广阔大城市的巨大差距。 是了。 她本就跟别人不一样。 小时候在那边跟别人不一样。 长大了以为要回到自己家里了,却还是跟别人不一样。 她为什么总是这样与世界格格不入呢。 眼前视线越来越模糊,连头都好像跟着晕晕乎乎起来。 大概就是不太清醒了,她居然有胆量抬起头来。 泪眼模糊间,连带着周延礼那张脸和那双眼睛都变得不那么吓人了。 剩下的只是无限距离感。 她本以为……她本以为他对她是不一样的。 她把他的那份不一样小心翼翼藏在心尖上捧着护着,生怕它掉了没了。 如今他却冰冷着声音跟她说:陈佳肴,你本来就跟别人不一样。 陈佳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小小一隅避风港轰然倒塌。 这避风港是她偷来的,所以脆弱到根本无需狂风暴雨,只需要审判者轻描淡写一句话,所有安全感便荡然无存。 陈佳肴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碎了。 很奇怪,小时候被骂野/种的时候没有那么难过,得知亲生爷爷去世的时候也没那么难过,怎么这会儿被一个外人推开就忽然好像疼地站不住了呢。 她手脚有些止不住地抖,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是,我跟别人不一样。” “从小到大,我都跟所有人不一样。” 陈佳肴眼泪落得更凶,她抬起手背抹了下眼睛,眼泪糊了一片,柔软的眼睫毛也被晕染得一缕一缕。 “所以你不要管我了吧。” 说完陈佳肴转身就要走,她目标直奔大门,离家之意显而易见。 只是她才刚迈开第二步,身后便响起周延礼更加低沉的声音。 “——站住。” 陈佳肴本能停下。 周延礼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动怒是什么时候,他看着小姑娘单薄却挺得很直的后背,心底蔓延起一股微妙且难以察觉的异样。 但是更多的是可笑。 一个都算不上成人的小姑娘,大晚上,想去哪? 他声音比这晚上的天都冷,“你这是准备离家出走吗?” 陈佳肴哪里敢认这是她的家。 她不说话,也不回头。 “还是,你准备食言。” 陈佳肴一怔,没明白这个食言是什么意思。 “那天,你说你不会给我找任何麻烦。” “怎么,现在是做不到了吗。” 陈佳肴完全怔住。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忘记了这个承诺。 当时他说“从今往后,贾家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而她说不会给他找任何麻烦。 如今过去短短不到一个月,他对她虽然不热切,但却足够尽职尽责。 他明明没有给她许会照顾好她的承诺,却把她照顾得妥帖十分。 而她却连那么一个小小的承诺都没做到。 他有做什么吗? 他不过是说句实话,她却在这里跟他闹脾气。 忽然之间,陈佳肴清醒了。 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剧烈的羞耻和自责。 她自责到都不敢转身正面周延礼,怕从他眼睛里看到失望。 她宁愿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她再次低下头,脖子垂下去,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泛黄的发尾从少女白皙柔软的肌肤滑落。 “对不起。” 眼泪再次决堤。 她觉得自己太无能了。 好像,她能做的,只有不停地道歉。 “明天还要周考吗。”周延礼忽然转了话题。 陈佳肴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一答一,“不用。” 刚结束月考的第一周都不考。 “去洗脸,书房等我。”周延礼说。 陈佳肴愣,“啊?” “今晚这张试卷不改完,不用睡了。”周延礼说着,率先走向门口。 路过陈佳肴的时候,他停下来,微微偏头,目光落在小姑娘被泪水浸染得通红的眼睛。 他不自知地蹙了蹙眉,说:“我刚刚的意思是——” “你是我周延礼的人,所以必须要更努力,更优秀。” 字字句句,砸在陈佳肴心头。 她被震地说不出话,只能傻愣着一双眼睛,视线紧跟着周延礼挺拔的身影一步步移动。 直到周延礼消失在门口。 陈佳肴又愣了好几秒,才慢吞吞收回目光,然后一寸一寸把弯软松弛的脖子和脊椎挺得更直。 她是周延礼的人。 她,是周延礼的人。 第14章 偏袒 窗户开了一半,头顶明月泛着青白色,轻云成团,晚风卷着淡淡的植物香飘进房间。 一室温柔。 陈佳肴第一次在周延礼的书房学习,也是第一次跟周延礼在除了吃饭和上下学路上以外的时间相处。 这种距离周延礼生活圈又近一步的行为让陈佳肴心底翻起一层微妙的满足。 尽管她现在规矩的像个被警官严格看守的劳犯。 “这一题,我没看懂。”陈佳肴垂着眼睛,小心翼翼把试卷推到周警官旁边,连同答案一起。 有些题目,并不是给了答案就能看懂的,尤其答案还特别爱省略关键性步骤。 周延礼本来就坐在陈佳肴旁边,他没玩手机,而是随便翻看一本外文书。 好像是法语。 男人即便只是看书,姿势也十分端正,五指张开,手背凸出流畅明显的青筋线条。 他手很大,装订很厚的书在他掌心下显得也不过如此。 听到陈佳肴的话后,他轻轻一抬手腕合上书,将其推至左上角,目光落在了试卷上。 “看题看关键,文理关键都在语法上,理科也有属于它的语法。”周延礼说着朝陈佳肴伸出手。 陈佳肴愣了下,以为对方要笔,立刻乖乖把笔放在他掌心上。 结果下一秒听到他说:“书。” ……哦。 陈佳肴忙不迭把课本递给他,顺便把笔拿回来。 指尖轻轻擦过男人掌心时,陈佳肴眼睫轻闪,唇角微抿。 周延礼今年二十六岁,满打满算比陈佳肴大了十岁,高中生活于他而言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 但是在拿到课本那一刻,他还是精准地翻到了“语法所在”。 他指尖轻点一处,陈佳肴看过去,发现是这道题的基本公式。 “这不是一道题,是一个知识点。”周延礼说。 陈佳肴顿时恍然大悟,醍醐灌顶。 小姑娘眼中露出明光,与窗外悬在夜幕一角的皎洁相得益彰。 周延礼视线在她脸上掠过,放下课本说:“别愣着,写。” 书房没有钟,时间悄无声息在一片夜色里流淌。 室内安静,只有偶尔翻书和落笔划纸的声音。 头顶青白色的灯光宛若一层柔软细腻的纱,把两个人的影子照在桌面上。 周延礼偶尔瞥向旁边一眼,低声提醒:“腰。” 陈佳肴不动声色挺直腰背,与桌面拉开距离。 周延礼淡淡收回目光,手指揭过薄纸。 不知过去了多久,天边好像隐隐升出了白色。 但是月亮还没落下。 陈佳肴没有半分困意,她把纠正好的试卷铺到周延礼面前,开口嗓音有点哑。 “改完了。” 周延礼没检查,只是“嗯”一声,起身问:“饿吗?” 陈佳肴摸摸肚子,诚实地点头。 周延礼说:“去客厅活动活动。” 两个人一起出去。 房门关上,桌子上试卷还铺得平整,试卷一角压着外文书,风吹起试卷,上面红黑笔迹交错。 是周延礼和陈佳肴和解第一晚的痕迹。 不知道是迟来的夜宵还是提前的早饭,陈佳肴坐在餐桌前,捧着一碗清汤面,热气蒸红了她的眼睛,她拿筷子挑开面送进嘴里,小口且安静。 周延礼没吃,只端了一杯咖啡坐在她对面。 陈佳肴问:“你不吃吗?” 周延礼说:“我不饿。” 陈佳肴瞥看一眼男人手边的咖啡,好似闻到了醇浓的苦香,又问:“你今天有事吗?” “学校有事。”周延礼抬眼看她,“有事?” 陈佳肴摇摇头,继续安静吃饭。 她筷子落进碗里,轻轻一动,遇到了阻碍。挑开面,拨出一个荷包蛋。 陈佳肴看着这个被面完全覆盖的荷包蛋,觉得它就像周延礼带给她的无言偏袒。 明面上是看不出来的。 于是她抬起头。 周延礼察觉,也抬头,对上她的目光。 陈佳肴很认真地道歉,“今天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 周延礼“嗯”一声,问:“以后呢。” 陈佳肴立刻表态,“以后不会了。” 周延礼看她几秒,点点头,说:“好。” 这次,是周延礼对她说好。 饭后,陈佳肴把碗筷放进洗碗机,周延礼看了眼时间,让她回去睡觉。 陈佳肴没立刻回房,而是站在周延礼面前,鼓足了勇气轻轻抬手拉住了对方的衣袖。 周延礼垂眼看她,她缓缓抬起头,眼底很亮很清明。 她说:“我是第一次做真正意义上的学生,可能有些时候做得不够好,但我会努力的。” 其实说到底,陈佳肴还是没有安全感,因为始终摸不清周延礼的态度。 但事实上,周延礼也是第一次做家长,他们没谁比谁更坦然自若。 他们都该好好努力。 周末两天一晃而过,新的一周不会轻松,但是夏天如期而至,人脱去外套,好似轻盈了一些。 早上刚进校门就被人从后面搂住了脖子,陈佳肴弯了弯腰才回头,看到童飒,笑着问:“吃早饭了吗?” 童飒不回答,捧着陈佳肴的脸说:“让我看看,让我好好看看。” 陈佳肴不躲不闪,任由对方把她的脸揉扁搓圆,笑着问:“看什么啊?怎么啦?” “看你‘红眼病’好了没。”旁边想起宗健慢悠悠的声音。 陈佳肴还有点不好意思,她扒开童飒的手,眼神躲闪,“好了好了,早就好了。” 童飒半信半疑,“是吗?” 说着作势要扒拉陈佳肴的眼睛检查,陈稳从后面把人拎走,“行了,照你这样扒,不是红眼病也成红眼病。” 童飒“嘁”了一声,这才重新把陈佳肴搂到怀里说:“周末都不敢在群里说话,怕你看到群名伤心。” 他们群名是尤点点取的。 ——今天也是废物的一天。 “你是在内涵我吧?”陈佳肴看向童飒。 童飒立刻举起三根手指,“天地良心,我没有。” “嗯,她在明昭。”宗健说。 陈佳肴不气也不恼,反倒抓着童飒的手说:“内涵明昭都无所谓,只要以后你们愿意给我开小灶就行。” 其他人当然满口答应。 几人穿着蓝白校服迎着夏日还尚未炎热的风走进校园,马路边一辆黑色的车缓缓收起了车窗。 驾驶座的男人表情淡淡,唯有落在方向盘上有序敲打的手指暴露了他些许情绪。 校内校外两灶齐开,虽然没有很显著的提升,但多少是在进步的。 新一次的周考成绩分数也涨了。 虽然还是不及格,但陈佳肴挺满足,晚自习甚至抽空跟童飒他们聊了两句。 “你们在说什么啊?”陈佳肴主动问。 “在聊稳哥的生日会。”童飒说。 下周末因为高三模考,其他年级停了周考,陈稳生日刚巧赶在周六,还恰逢五一假,就想着约在一起吃个饭。 陈稳看向陈佳肴,“就是简单吃个饭,千万别准备礼物,我一点也没跟你们客气。” 宗健支着一根椅子腿晃晃悠悠说:“他就是害怕你们给他拉横幅。” 陈佳肴好奇问:“什么横幅?” 童飒想起来就乐,“峰哥生日,尤点点拉了个横幅,红底白字的那种。” 陈佳肴想了下张小峰和横幅同在的画面,忍俊不禁。 尤点点说:“大俗即大雅,你们懂什么。” 陈稳谢敬不敏,“谢谢,我配不上这种大雅,千万别给我整这套。” 尤点点安抚道:“放心,给你整别的。” 陈稳的表情看上去没有很放心。 晚上跟周延礼一起回家的时候,陈佳肴想起陈稳的表情还有点想笑。 小姑娘唇角一抹弧度,浅浅动作被周延礼捕捉,他目光只在她脸上停留一秒,很快收回。 然而只一秒,还是被陈佳肴敏锐地察觉。她一顿,这才想起来周末时间还要跟周延礼申请。 她有些犹豫,不知怎么开口。 周延礼目视前方,看都没看她,出声:“有事就说。” 陈佳肴搓了搓身前的安全带,“我有个同学过生日,说周六一起吃饭。” 周延礼反应不大,只是问她,“想去?” 陈佳肴点头,说:“他平时帮我很多。” 周延礼点头说好,甚至没问对方是男是女。 比预料中顺利太多。 但却没有得偿所愿的快乐。 陈佳肴蹙了蹙眉,扭头看向窗外霓虹城市。 没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周六陈佳肴跟往常一样,早上背单词,上午做数学和英语,中午午睡一个半小时,下午跟周延礼一起在书房。 她写语文,他看书,偶尔好像也忙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三点,周延礼先一步离家。 他学校有会议要开。 临走前,他问陈佳肴,“吃饭的地方在哪。” 陈佳肴眼睛猝然一亮,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愉悦反应。 她快速报出地址,周延礼似是顿了一瞬,而后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陈佳肴一路送他出门,看着男人进电梯才收回脑袋关上门。 她看着玄关鞋柜上并排摆放的男士皮鞋和女款板鞋,板鞋没摆正,她抬手轻轻摆正,眉眼敛了敛。 群里一早就消息不断,只是陈佳肴没时间看,这会儿有空就赶紧打开手机,恰好看到尤点点抱怨自己还要洗头发。 宗健:爱洗不洗。 陈稳:倒也不必如此如此尊重我们。 童飒:我已出门,@及格肴,哪见? 童飒家离陈佳肴家不远,二人去市中心顺路。 陈佳肴先是在群里回了句:我去公交站,地址发给你。 然后退出群聊私聊童飒问:你知道哪里有理发店吗? 童飒:怎么?你要洗头发啊? 陈佳肴:剪。 童飒:??? 童飒:你疯啦?那么长呢! 是很长。 所以每次洗头发吹头发都很浪费时间,她本来没有吹头发的习惯,都是站在窗口自然风干,顺便背背英语单词。 结果有次被周延礼看到,对方一脸严肃地让她去吹干,晚上饭后还给她冲了一杯冲剂。 那个时候她就动了想剪头发的念头,只是忙起来,连剪头发的时间都没有。 陈佳肴:太长了,麻烦。 童飒:也是,那行,我们公交站见,我带你去一个理发店。 陈佳肴:好。 几个人从城市各个方向赶来,群里消息一直没断过。 陈佳肴和童飒在公交站碰面,两个人脱了校服,彼此都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对方。 陈佳肴在家基本都穿居家服,出门前才找一件身前印着机器猫背影的白t换上,普通牛仔裤搭白色板鞋,长马尾,小脸朝天,看上去又乖又干净。 尤其那双眼睛,玻璃球一样。 童飒私服则是偏休闲中性,oversize版的黑色衬衫,下摆一半塞进裤子里,脚踩黑皮短靴。 迎面大步走过来的时候又酷又拉风。 “走,带你去见托尼老师。”童飒拉着陈佳肴讲了一路一会儿面见的托尼老师技术多好,收费多便宜。 等陈佳肴被安排坐在镜前时,托尼老师笑着问:“想剪什么样的?各种刘海发型我都行。” 陈佳肴眨着眼睛说:“齐下巴的短发就行了。” “……”托尼老师看上去挺失望。 陈佳肴看向童飒,童飒也有点无语,最后摆摆手让托尼老师听当事人的。 二十分钟后,陈佳肴耳前响起托尼的声音,“来小宝贝儿,睁开眼睛看看。” 陈佳肴睁开眼睛,入目镜中少女短发,把本就不大的脸遮去一半,额前刘海平直,衬的整张脸只有一双眼睛最显眼。 陈佳肴天生头发颜色不黑,有时候看上去像营养不良的,但是剪了短发以后,这发色把她肤色照得更亮。 粉唇玉肤,像个洋娃娃。 童飒看着镜子里的陈佳肴,真情实感问一句:“你真不打算早恋吗?我手里一堆小哥哥。” 陈佳肴耳朵红了一大片,在托尼老师调侃的目光下,付了钱拉着童飒就走了。 童飒问她是不是从古代来的,怎么思想那么落后。 说着想起什么,忽然圈住陈佳肴脖子问:“是不是怕家里人发现啊?” 陈佳肴想起周延礼,耳朵莫名其妙更热。也不知道她突然剪头发周延礼会不会觉得奇怪。 她想着,扭头问:“我这样你是不是看不习惯?” “美人谁看不习惯?”童飒张口宛若老流/氓。 陈佳肴不想理她了。 餐厅选在了一个火锅店,虽然现在已经是六月中旬,但吃火锅的人依然很多。 陈佳肴和童飒先去店里排了号,然后去商场一楼排队买奶茶,群里几个人收到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报。 尤点点:芝芝芒芒,去芝士,去冰正常糖,谢谢。 陈稳:随便。 宗健:1。 尤点点:你们俩这样显得我事儿好多。 张小峰:我不喝,谢谢。 尤点点:…… 童飒和陈佳肴一起在奶茶店等了一会儿,等到一半接到蛋糕店打来的电话。 童飒起身说:“我去拿蛋糕,你如果好了直接去火锅店门口等我。” 陈佳肴说好。 童飒走后没几分钟,陈佳肴看了看自己的奶茶号,估计还要一会儿排。 她想了想,起身去往洗手间的方向。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群里几个人根据奶茶究竟胖不胖人争论了起来。 尤点点觉得快乐就不会胖,陈稳不废话,直接甩公众后小文章,尤点点说她爸妈那个年龄才会看这种小文章,陈稳气地要把尤点点踢出群。 陈佳肴看着尤点点说的那句话,忽然想起周延礼干净的朋友圈。 其实周延礼的朋友圈她看过无数遍,也没有什么目的,就是有事没事会点进去。 朋友圈没有什么特别新鲜的内容,除了偶尔年节,几乎没发过什么动态。 好像有些无趣。 但每次陈佳肴都会看很久。 几乎花费她一大半个人自由时间。 这次陈佳肴是带着目的点进来的,她从头看到尾,没看到什么小文章。 陈佳肴莫名其妙有些高兴,高兴周延礼并不是可以划分到“爸妈”列表里的人。 就在她一边低着头一边弯唇笑时,旁边两个男人路过。 两人皆是身高腿长,步子迈得也大,只是其中一个面色更俊更冷。 尤其是鼻梁上那副眼镜,更显冷冰冰。 本是径直往洗手间的方向走,与陈佳肴擦肩而过时,这人忽而一顿,停下了脚步。 “反正来都来了,你说是吧……嗯?周教授?” 身旁人叨叨不停,周延礼目光却在那个小姑娘身上。 他盯看对方齐短的头发,眯了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