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记(玄幻 1v1 sc h)》 гоúщéииρ.мé 十月十一(h) 十月十一,宜嫁娶、出行,忌开市、赴任。 衍虚凝神,黄历在空中被迭成纸鸟,一阵秋风吹过,伪鹤拍翅而上,很快就消失在天际。 回过头,骑在马上的兔妖抬起藏在兜帽里的圆脸,朝他露齿一笑。 又快到满月了。 他收回视线,马缰已被握得有些发热。 ——其实说视线,并不太准确。 因为道士的眼前分明蒙着一条白布。 但如果心眼也算眼的话,那心之所观,应当也能称得上“视线”吧。 二人继续无声前行,马蹄最后轻踏两声,他们驻足于一家客栈前。 桂圆下马时,隐约看到,那擦拭得光润发亮的铜匾上,镌刻着叁个醒目大字—— 巟书楼 好奇怪的名字。 来不及多想,穿过满堂的寂静,她跟随道士去了楼上的厢房。 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异响,缓缓合上的时候,那逐渐变窄的门缝中,来自楼下食客的奇异视线被一点点挤压。 搭上门闩,兔妖终于忍不住,膝盖一软,重重跪在了厚重的棉裙之上。 好冷,寒意如同一粒草种,从心脏处萌发,沿着血脉流入四肢百骸,再生根发芽,不断重复。自己好像被一层层剥开,严丝合缝地贴上浸满了水的宣纸,冷风一吹,这纸就成了冰,那草又破开这冰,这冰又蒙上这草。 她牙关“嘚嘚”的响动好像与冰碗相撞的碎玉。 衍虚暗道不妙,双手迅速将她打横抱起,锦被上落下一具娇小的身躯。 修长的手指微动,少女身上的束缚被一层层解下,瘦弱而白皙的玉体暴露在了空气中,因为寒冷,她娇小胸脯顶端,那不住颤动的肉茱萸①显得尤为醒目。 道士眉头紧蹙,左手轻轻搭在兔妖心脏处,右手则往下寻到肉豆蔻②的开口,指尖试探。 兔妖忍不住轻吟,面颊飘上一股绯红,门牙紧紧磕在了下唇上。 尚未经过情欲的润湿,少女的禁地太冷、太干、太紧、太涩 明明十五还未至,怎会突然发病。 他大掌扶住兔妖纤腰,手臂用力,少女便如同脱壳一般在衣物中翻了个身,藏在袖子里的细嫩上肢滑了出来,无力地撑在身体两侧,将脆弱的肩胛和脊椎凸显。 衍虚寻到她脊柱的末端,掌心带着些力度拍揉。 那里是除了阴部以外,兔妖欲望最聚集之处。 “啊!!太快了,桂圆不行!”果然,随着道士由轻至重的抚摩,几乎是立刻,兔妖就从被子中抬起头,娇声吟唤,尾音浸满了玫瑰露,显出几分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的香甜与柔媚。 她紧合的腿间开始现出一道隐秘的黑线,透明的液体打湿皮肤,略微撅起的翘臀难耐地往后挤拱。 “大人,桂圆好冷……” 野火是道士炙热的手,寒冷的牧草被这烈焰呼啸着,从外围到圆心飞快灼烧殆尽。 桂圆转过身,看着衍虚的双眼珠泪涟涟,她双手不自禁顺着平坦的小腹往下探找,汹涌的妖力难抑,圆眸中闪现几丝朱红。 这份红色同样染上衍虚耳尖,他喉结轻动,手指横置,捂住她的眼,扶起分身,缓缓入了进去。 “嗯……好烫……”好舒服 蓬松的锦被被五指压出深沟,兔妖缩成一道的眉毛舒展开来,四肢摊成“大”字,如同茂密的藤蔓般不断向外延伸、放松,直到可以把道士的巨龙全部吞吃在体内。 衍虚退出的时候,她焦急地轻哼,衍虚进入的时候,她畅意地长吟。 胸前的肉茱萸越来越硬,兔妖不懂矜持,用自己带着薄茧的手指用力地挤捏。 道士蒙眼的白布渐渐被汗液浸湿,他抓住兔妖作乱的手,清冷的嗓音微带轻喘,“莫耽肉欲,屏气凝神”感受到少女体内汹涌而来的又一波花液,他臀部微僵,咬牙继续,“把持阴精,勿泄太多” 桂圆于仙死中途闻言,勉力自控了片刻,尿意涌上的瞬间,却仍是一阵止不住的痉挛,她急得直哭,呻吟的声浪一声盖过一声。 “大人太烫了,桂圆忍不住”完不成大人的嘱咐,她不住摇头,发上的插梳都掉了一个,细软的黑发铺了满枕。 头顶,一只毛茸茸的长耳立了起来。 “”修行许久也不见长进,现在竟连耳朵都出来了。衍虚无奈,最后冲动几下,待腹中那股暖意凝成了一团,方垫高兔妖的臀儿,撤到最远,再一点点将精华灌注进去。 他是纯阳之体,所蕴阳精更是极为霸道之物,果不其然,甫射进去,兔妖就宛如被烙铁炙到一般,覆着稀疏耻毛的花瓣剧烈地翕张,肉茱萸也比适才胀得更大,恨不得立时炸果的模样。 饶是桂圆早已习惯了这般功法,此刻仍是忍不住缩成一团,好似体内被顺着那条羊肠小道倒灌了一泼热油,五脏六腑都被烧得焦黑。 可世间又切切实实只有这般的烈炎方能驱赶那样的毒寒。 不不能让大人的心血白费 桂圆打着哆嗦将臀部固定在软枕上,来回翻滚几圈,让那股暖流流遍四肢百骸。 衍虚放下袍摆,手掌轻抬覆在她耳根,雪白的兔耳忽闪几下,就消失在了发间。 “且把腿分开。” 兔妖闻言,从枕上抬起臀儿,乖乖分开双腿,道士伸出剑指探入花心,再拔出来的时候,从中刮出了星点白液。 桂圆口中忍不住溢出娇喘,那处的粉粉白白如同花瓣翕动,道士却纹丝不动,启唇时,舌下有如含着一方冰玉,“还未满月,阴毒怎会提前爆发。” “不,不知道嗯啊~”少女被青年的手指刮蹭得又动了情,以为道士注意不到,食指侧边的薄茧不住轻蹭乳尖,被他精准捉在手里。 “莫耽肉欲。” “是”大人虽未指责,两次的提醒却足以令桂圆羞愧地低头,她抿唇,强忍着春潮回话,“大人,这里好奇怪为,为什么到处都挂满了红绸?是有喜事吗?” 二指再刮两下,没了白灼,倒是又流了许多蜜汁出来。 道士默算此刻的时辰,取出一方青帕,擦去指身淫液,若有所思,“也许是丧非喜。” “丧事?” 兔妖瞪大双眼,遽然听到唢呐声劈空。 《月中记》第一卷——喜。 ———————————————————————————— ①肉茱萸、②肉豆蔻:大家可以搜一下图片,我也会发在微博@麻辣咸鱼干老婆婆。 -- 阴时之婚 衍虚没有说话,将窗页轻轻推开一道细缝,适才放飞的那只纸鹤便顺着空隙飞了进来,停在他的手心,翅膀最后扇动两下,重新变作死物。 他关上窗扇,屋外喧天的热闹就又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细纱。 桂圆坐起身,看见随着大人薄唇翕动,那黄历迭成的小鸟身上,原本朱红色的字符不断飞出,在空气中重组成了另外的图像,又消失不见。 不知青鸟符打探到了什么……他们要找的东西......真的会在此处吗? 她不敢出声,掩下激动,静静等待大人开口。 衍虚的脑中,那些本应已经弥散于空中的红墨徐徐展开,远山浅染,屋舍浓点,头顶的凸月悠悠荡荡,高冠短打的小人敲锣打鼓,正列队行过一座小小酒楼。 若是你同样身处巟书楼,推开窗户,便会惊讶地发现,眼前正有一行送亲的队伍,唢呐声呜咽,逶迤朝着街尾的豪华府邸而去。 青鸟带回的,是草广镇的地形图。 这是一座稍显偏远的江南小镇,说不上富裕,也说不上穷困,京城的敕文传不来这里,衙门里的官印上笼罩着一道高高的阴影。 别的地方,这道阴影被统称为“地头蛇”;而在草广镇,这阴影套着绣金红袍,腰上的玉牌阴刻着两个大字—— 马府。 街尾那两扇暗红的宅门宛如血盆大口,将阖镇的人流吞吸而入,大红灯笼的映照下,人们笑得扭曲的脸上不断变换着迷幻的色彩。 新娘子已经被迎入,叁两总角孩童还在犄角旮旯里寻找藏在红纸里的喜糖,府门前的空地上,暗淡的火盆显得尤为醒目。 桂圆抽动鼻子,嗅出空气里一丝淡淡的药味。 这股味道实在是太淡了,若非她的五感较常人敏感许多,还曾跟着姐姐在山里采过药草,根本就不会发现。 “大人,那个火盆……” 衍虚点头,他也发现了火盆的妖异之处。 缓步上前,衍虚自袖中取出一张黄符,贴在铁盆边缘,两物相触的那一刻,符纸开始剧烈地燃烧,纸上的纹路逐渐脱离符面,最后形成一个完整的咒文,微闪一下,隐入了铁盆之中。 与此同时,有一层淡淡的黑气从灰烬中腾起,散逸进空气。 这些是藏在药渣里的晦气。 民间有种“踏药渣”的说法,认为病人服过药后,病根就会转移到药渣上,若是将药渣倒在路面,不知情的路人踩过,就会将这病根带走,祸水东引。 其实此种做法并无依据,且若是做的多了,恶念滋长,更会反噬自身,害人害己。 所以,从另一种角度来说,药渣上的确携有晦气,只不过这种晦气伴随邪心而生,与病情实无关联。 若马家是有意将药渣倒在火盆里,借着婚仪场面转嫁晦气,那非但于病人无益,反而会冲了婚礼的喜气,作茧自缚。 月夜成婚,火盆藏晦...... 马家有太多古怪。 他们待得有些久,守门房的小厮抱着手臂觑了半天,蹭上前来期期艾艾,“请问......这位可是桂小姐?”少奶奶果真神机妙算,酉时叁刻,一忽不多,一秒不差,门口的火盆,一男一女,一高一矮。正衣冠,齐襟袖,恭敬以待,迎入府中,少爷病体自会不药而愈。 还好他眼睛尖,若是这份差事被别人接去了,那好处可就轮不着他了。 想到此处,门房双眼乍亮,炯炯直视桂圆,“夫人已经恭候多时,还请二位贵客入府一叙。” 夫人?她并不认识什么夫人呀......桂圆疑惑的目光投向衍虚,莫非是大人认识的人? 衍虚却摇了摇头,显然也并不了解。 见他们似有去意,门房挠挠脸,不得已,从衣襟里取出一个方盒,打开来,捧到他们面前,“夫人说,二位贵客若是有疑惑,见了这个摆件就会真相大白。” 看清楚盒子里的东西,桂圆不由瞪大双眼,乌黑眼瞳中难掩惊喜,“大人,这不是……”你身上的…… 衍虚微怔,右手不由抚上腰间的锦囊——那里,有一枝与这摆件几乎一模一样的花枝,只不过,他腰上的是真花,而这盒子里的,则是玉件。 也许马府夫人当真有那样东西的消息…… 他拇指拂过锦囊绣纹,再开口时,眉目舒朗,已有决议,“还请带路。” —————————————————————————————————————— 绕过影壁,马府内部远比街上热闹许多。 碗筷碰撞,酒液溅出杯盏,人声鼎沸的地方,空气也变得粘稠。 桂圆将大人迭的纸兔拢在掌心,神思终于清明起来,她皱皱鼻子,听见路过的侍女们咬耳朵。 “......这是第叁房了,少爷的病一点也不见好转,这法子真的有用吗......” “有用没用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最近夫人心情不好,你紧着些皮子,叫嬷嬷听到你在嚼舌根,有你好受的。” “啧,就你规矩严......还不是......” 病?第叁房?法子?......难道是冲喜? 桂圆若有所思地点头,迎面走来一个富商模样的人,带路的门房低下头,喊着“老爷”行了一礼,那人没有理会,脚步不停,一边理着襟口一边匆匆离去。 那这位就是那位病少爷的爹爹?儿子生病了,他却步履轻快,看起来一点也不伤心...... 桂圆看着那人肥硕的背影,脑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她心里挂着事,脚步也变得缓慢起来,衍虚察觉到了,回过头轻唤。 “桂圆。”可是哪里不适? “啊,大人。”桂圆回神,举步跟上,看见爬满蔷薇的月亮门,不由奇怪,“咦,不在会客厅谈吗?”大人下山不久不了解,但是她却知道,外人直接进内院,这不妥吧? “呃,这个......会客厅被用来宴客,夫人,夫人......”背对着他们,门房方正的脸庞已经布满冷汗,眼见着那扇木门就在前方,他索性转过身,“二位,夫人就在屋内,小的先行告退。”说完,竟是脚底抹油一般,转瞬间没了踪影。 “怎么就走了?”桂圆越发不解,举步要追,房门却在这时自己打开。 室内温暖的烛光乍泄,屋子尽头的软榻上,年轻的少妇轻轻勾起耳边的碎发,笑意温婉,“二位请进。” -- 梦秋墨香(微微h) 屋中燃着暖香,红烛摇曳里,四角装点的薄纱淡绸且飘且荡,红木也显出几分旖旎。 衍虚眉头渐锁,行至房中站定,双脚触碰到的地面,细小的气流拂过,微尘被荡开,他的鞋底不染纤毫。 钱梦秋剪水双瞳微转,香红软帕轻轻拭过朱唇,站起身,腰肢软摆,福了一礼,“妾身小马氏见过道长,道长这厢,有礼了。” 她开口时,芝兰气息隐隐,刚撩起的鬓发随着低垂的螓首滑落颊畔,上挑的眼尾飞上几许胭脂红,未言两语,却似已含叁分情意。 搞了半天,原来是马府的少夫人,借着马府夫人的名义见客......偷偷摸摸的,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桂圆心头不知为何不是滋味起来,她站在道士身后,纸兔被攥在手心揉捏,两只长长的耳朵都被掐起褶皱。 衍虚没有揣摩这许多,稍稍后退一步避过那礼,开口时,语调稍沉,“不知夫人约见所为何事。”探过此人气息,非妖非精,显然并非花枝主人,他无心纠缠,只想以物易物——以她之所求,换花枝消息。 他开门见山,钱梦秋小愣,随后低眉浅笑,“道长快言快语,妾身亦不便拐弯抹角。”说到此处,她软嗓略顿,嫩指裹着手帕点在眼角,“实不相瞒,府上今次纳入贵妾,是为夫君冲喜之用......夫君自半年前染上怪疾,便一病不起,眼见着身子骨一日差过一日,却是药石罔效,华佗难医......” 她抬眸,泪眼扫过衍虚脸上雪白的蒙眼布,又重新低下头,“一位高人告诉妾身,若是在十月十一这日夜里,趁着府上冲喜,将夫君药渣藏入火盆,自会引来道长——届时夫君的病,也就有了破解之法。” 见衍虚无动于衷,钱梦秋贝齿陷进柔嫩下唇,泫然欲泣,“道长放心,只要道长答应替夫君诊治,无论能否见效,妾身都会将高人行踪告知,一解道长心中疑惑。” 什么?!要给人治病?! 还不待衍虚反应,桂圆已经忍不住激动起来,纸兔塞进袖笼,她嗓音清脆,“且慢......”感受到大人转头,明明理直气壮,她却不由自主心虚起来,声音也越说越低,“马少爷的病那么久都没治好,要是......”她想说,要是马少爷在大人治之前就病死了,马府栽赃嫁祸怎么办?又怕因此与这少奶奶交恶,害得大人得不到花枝的消息,剩下的话就变成了几句含糊不清的咕哝,含在嘴里,黏成了米糊。 她没有说完,但却把一切都写在了脸上,钱梦秋微笑,“这点小坤道尽可放心,道长仙风道骨,叫人望而起敬,妾身相信,以道长的功法,定能妙手回春。再者,若真是......”她笑意渐散,柳眉间笼上一股浓愁,“马家绝不会恩将仇报,颠倒是非。小坤道若是还有疑虑,妾身愿立下字据,以表诚心。” “......”这样就显得自己小人之心了。桂圆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却还是忍不住腹诽几句。 “亦无不可。”衍虚启唇,食指在空中写过长长的一笔,几个连续不断的金色字迹逐渐浮现,“师门只认血契,还望夫人莫怪。” 他手掌微动,一阵风推着那契书送到钱梦秋面前,“有劳,一滴即可。” “这......”亲眼见他施法,钱梦秋瞠目,似是掩不住自己的诧异,过了许久,才渐渐找回声音,犹豫道:“不知此法会否......” 这次轮到衍虚微笑,“夫人放心,邪道阴功有损道行,坑害他人亦非易事。” “好吧......”许是从未受过什么伤,钱梦秋俏脸微白,她仔细翻找了一遍针线笸箩,取出一根银针,轻轻扎在食指指尖,鲜红的血液凝成一颗血珀,飞入空中,慢慢沁入那纸契书。 “可以了。”衍虚收起契书,“不知病人现在何处。” 钱梦秋用手帕包起食指,往侧边让了两步,推开另外一扇木门。 原来马府少爷一直躺在他们隔间。 淡淡的腐味飘了出来,房里的白烛都已经燃到根部,人们走动时衣角随意带动的微风都会让烛火害怕地抖上许久,暗淡的火光总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棺材。 一墙之隔,环境却是天差地别。 看到他们走入,床前的小厮有些慌张地跪下,膝盖在瓷砖上撞出沉重的闷响,“见过夫人。” “辛苦了,墨香。你先下去吧。这里交给我就好。”钱梦秋似乎早已习惯了那股怪味,她疾步上前,素手握住马少爷干瘦如柴的手腕,细心地替他理好额前的碎发。 “是。”墨香乖巧地拱手退下,临走前,目光抬起,瞥了一眼什么,才关门离去。 背对着众人,钱梦秋看着马少爷深深凹陷的双颊,隐去红唇勾起的弧度,转过身时,又是一脸愁容。她让出床前空位,语带焦急,“还请道长为夫君看看。” 这主仆二人之间显然打了些许机锋。衍虚只作不知,看了面相,切过脉,他声调笃然,“贵府少主并无病症。”甚至说得上强壮。 这结论对其他人来说简直够得上荒谬——任谁看了马少爷的病容,都不会有此论调。 钱梦秋却仿佛并不意外。 她颓然一笑,眼尾的细纹显出些许绝望,“其他大夫也是如此说......再出名的圣手,也只能开些温补的药物出来。可若没有病,夫君怎会无法起居,长睡不醒?” “是啊……为何呢。” 明明蒙着白布,衍虚的目光却如有实质,携千钧之势落在马氏两人相握的双手。 “这难道不该问夫人么?” 并未多言,衍虚起身,袍摆一点点自圆凳上滑落,服帖地垂顺在他腿侧。 钱梦秋一骇,猛然站起,脑后的步摇晃如乱颤的花枝。她急急开口,呢喃软语也失了柔意,“道长这是何意?” 衍虚剑眉微挑,好像有些惊讶她的激动,“凡人有肉身灵体,病不在腑脏,自然就在魂魄。身体上寻不出病理,问题应当出在平日。夫人与病人是最为亲近之人,马少爷出事之前有何异常,夫人必定最为清楚。只有夫人想起作怪之物,在下才好对症下药,有的放矢,”他自袖中悠悠取出一张与火盆上同样的黄符,交予钱梦秋,“这是除秽符,贴在病人床头,可暂除邪祟。今日天色不早,在下在巟书楼敬候佳音。” 原来如此......钱梦秋的心跳放慢下来,她吐出一口浊气,终于再度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妾身会仔细排查的,多谢道长相助。” 衍虚点头,未再多言,道妖二人举步踏入黑暗之中。 他们逗留得并不算久,再出来,外头的热闹却好似退潮一般,竟是半点方才的喧闹都不剩了,红灯笼在幽深夜色里摇摇晃晃,闪烁的烛火在凸月的冷光下透出几分诡魅。 桂圆回头,看着马府的大门在自己眼前合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可是冷了?” 手掌一暖,又一只纸兔被放入手心,她攥住,偷偷贴近衍虚,笑得露出两颗门牙,“不冷!有大人在,一点都不冷。” “......痴儿。” 衍虚摇头,手臂微微抬起,两只细胳膊攀了上来。 比起常人还是冷上许多…… 玲珑兔妖从未起过祸心,却天生体带阴寒,永受月毒之苦。 造化弄人。 —————————————————————————————— 马府厢房 钱梦秋对镜解下钗环,柔荑慵懒抬起耳坠,正要卸下,昏黄镜面出现另外一张人脸。 白嫩的脸皮上挂着暧昧的笑意,两弯桃花眼里蕴着似水的柔情。 是墨香。 她浅笑,细指轻轻搭在那人的手上,任由他为自己除去耳坠,“怎么回来了?” 墨香抿唇,两个酒窝醉人,“想姐姐了,所以就回来了。” “咔哒”,他熟练地将耳坠放进梳妆盒,有些粗糙的手指回到钱梦秋颈边,心疼地抚过其上点点红印,“老爷当真龌龊,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还做得出如此勾当......” “老爷对我很好,莫再多说。”钱梦秋美目微黯,墨香心疼地凑上前,“姐姐皱眉,小的心都碎了。是小人的错,今晚再不提那些别的,且让小人为姐姐除去些那些个腌臜......” 说着,他低下头,手掌拢在钱梦秋细肩,她松垮的里衣滑下,露出里头不着寸缕的酥胸,殷红乳尖已经俏生生挺立起来,上面的牙印还未散去,沁着些血丝。 墨香把那红梅叼在嘴里,“啧啧”咂弄起来,“姐姐放心,那花瓣奴才已经放在少爷枕下,绝不会有半分查错。” “那就好......这些日子多亏了你,不然我一介女流,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墨香褪下裤头,钱梦秋抬起臀部,慢慢含入他的男根,素手带着他的掌心不断抚弄自己的嫩乳,“十五就快到了,娘娘的吩咐绝对不能慢待。一切就看那日了。” “是......”她说着话,腰臀却收得紧紧,墨香被夹得头颈发紫,寸步难行,没一会儿就泄了出来,瘫在她身上射了个干净。 “对不起姐姐,今日表现不佳......”半晌,他抬起头,擦去额上的汗,有些难堪。 “无事。若不是你,我着实恨透了这男女之事,只要你尽兴便可,不用管我。”钱梦秋温柔地献上香吻,墨香顿时酥了骨头,原本已经疲软的男根复又硬挺起来,他掐着钱梦秋的细腰,愈战愈勇,恨不得把下半辈子全交代在那女人洞里。 钱梦秋仰起脖子吟哦,余光瞥见终于不再流血的食指,软舌魇足地舔过嘴角,微阖的眼中闪过一丝黑气。 男人的阳气可真是好物......从前不觉得,现在做了女人,才知道吸阳补阴的妙处......那道士看起来倒是阳气充沛,就是不知床上功夫如何......从前在园子里听闻道家有淫技秘法,可调和阴阳,触大境界,若是能与这道士双修一次,说不定...... 她的身上,不断耸动的墨香看着侧边的木门,紧皱的眉头间流露出一股凶狠。 -- гоúщéииρ.мé 晨功早药(h) 从马府回来,桂圆心里的小兔子蹦得飞快。 盖上被子之前,桂圆嘟囔,“大人,我总觉得马府怪怪的。”其实主要是马少夫人,但她临开口前,不知为何将“马少夫人”改成了“马府”。 “有何奇怪?”一路行来,她虽话多,却鲜少在初次会面时便直截了当地发表看法。衍虚替桂圆掖好被角,当真对她接下来的论断生出些许期待来。 “就是奇怪”桂圆却不说了,指头抓住被面一拉,只剩两只圆滚滚的眸子留在外面,“大人,若是他们敢害你,我就背着你逃跑。”她跑得可快了,绝对没人能追上她。 “”兔妖天真可爱,衍虚也忍俊不禁,心念一动,桂圆雪白的兔耳显现,他修长指尖穿过柔软的绒毛,撸弄两下。 好舒服 “噗”、“噗”,一个激动,桂圆的耳朵又被自己收了回去,她面红耳赤地躲进被窝,用锦被盖住脑袋。 分明仍是一只钻地兔儿 衍虚无奈地放下纱帐,吹熄蜡烛,“睡吧。” 马府的确有古怪,且还不止一处,大宅门的阴私,桂圆想不明白,也是好事。 马少夫人身体里住着的过客,马少爷诡异的病症,花枝神秘的主人 他虽一布障目,有时却比常人看到更多。 衍虚转身走向窗边,无言盘腿坐下。 这一夜,桂圆睡得并不安稳。 狐狸的骚味像是山涧幽兰边的臭虫,纠缠她至梦醒。 直到坐起身子,她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会梦到狐狸? 最讨厌的狐狸。 脑子像是糊了一层浆糊,越转越滞涩。 算了,只是一个讨兔厌的噩梦罢了。 她甩甩毛绒绒的头,把一切抛在脑后,掀开被子一骨碌爬了起来。 屋子里静静的,清晨薄透的空气中漂浮着大人身上好闻的味道。 桂圆并没有去过雪山,从小生活在江南,她水润的眸子里也总是浸润着灰墙白瓦的淡雅缱绻。 但这并不妨碍她每一次在大人身边的时候,脑中浮现的雪色与松涛。 漫天飞白之间,他的眉宇是苍山翠柏枝上最遒劲的一笔。 桂圆圆嫩的脸颊被自己的幻想染得扑粉。 她认真地挽起黑发,将木质插梳插入发间。 藏起梳齿,只露出鲜红的印花。 左边的插好了,再去挽右边的。 这是大人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模糊的镜面因为少女甜蜜的笑容而闪亮起来。 打理好自己,她从小包袱里找出一枚香片含了,开始准备大人的行装。 大人今日似乎要穿青色,那蒙眼布应当也配青色的。 淡青色的布巾被妥善保管在包袱深处,桂圆小心取出,摊平上面的每一处褶皱。 大人原本只有白色的蒙眼巾,这些都是她后来为大人做的。 她的手艺并不好,只是尽了十一分的细心,把每一处缝线都藏得严密,每一点糙硬都揉得轻软。 把布条捧在胸口,桂圆小心翼翼地走向窗边——那里的硬榻上,青袍的道士正襟盘坐,英挺的侧脸覆霜欺雪,沉静闭合的双眼有如古井。 大人正处坐忘,须弥众生皆为梦幻掠影。 桂圆轻轻将蒙眼巾放在几上,在衍虚脚边盘腿坐下,脑中默念心经。 几句简单的口诀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可不论她如何努力,功法永远都会在真气汇集的那一步受到阻碍。 她身上的阴气太重,经脉阻滞,已经到了无孔可入的地步。 越是想继续下去,就越念不动咒语。 反而,随着她的催动,指尖开始变得冰冷,虚汗自额际一滴滴落下。 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只大掌落在头顶,带来无穷的热量。 “大人!” 桂圆迫不及待地睁开双眼,来不及擦汗,炽热的眼神直直射向衍虚。 “嗯。” 衍虚双眼低垂,俯视桂圆的神色显出些许慈悲。坐忘时不便有诸多束缚,他白日才会蒙上双眼。 “修行不在一时。切莫着相。”她险些走火入魔。 “是,大人。”他的手还没有撤开,桂圆享受地顶蹭,粉唇咧开,露出雪白的贝齿。 被大人一摸,什么烦恼病痛都统统消失不见了。 她享受的神情太明显,衍虚大掌微抬,又是几个抚触轻轻落在她软绵的蓬发。 无法探知兔妖艰难的未来,他想给她每一丝力所能及的温暖。 若是师傅在 没有若是。 他着相了。 “来。” 拍抚几下,他收回手,撩开下摆,肉色的巨龙钻天而出。 晨为一日之始,道士至阳的晨精积蓄了一夜的精华,是压制寒毒一天的解药。 要吃早药了。桂圆乖巧地跪坐在大人腿间,双手捧上囊袋,闭目吐纳,缓缓将男根含进小口。 她做得很虔诚,衍虚的巨物在她面前显得过长过粗,但她一点点吞纳,竟也能吃入大半。 含得太深,眼中不受控制地流出泪水,随着睫毛的颤动坠在道士的褶皱上。 桂圆用手指揩去,软舌沿着柱身画出一条直线。 又回到了巨大的伞头。 尝到嘴里的一丝咸味,她知道这是前精,珍惜地咽下,开始第二次吞吐。 吃不到的地方,就用手用力挤压,帮助大人排精。 原本紧塞的通道逐渐打开,她能吃进的越来越多。 喉咙里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显示自己已经到达极限。 桂圆还想继续,被衍虚扶着喉间抬起下巴。 “啵”的一声,男根从被撑得大张的檀口中弹出,来回打在她唇边,将皮肤沾得晶亮。 “不要逼自己。” 道士拇指一点点拭去她唇上的溢出的水渍,桂圆舔掉他指上的液体,重新低头,再流泪,却是滚烫。 她只是想,只是忍不住想,如果多吃一点,是不是她就可以多活一会。 不想在冰冷中死去,只想感受着大人的温暖,同大人一起,行遍世上每一处地方。 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真的好没用。 感受到她的颤抖,衍虚轻叹。 他又何尝不知道她的执念。 “要泄了且接住。”大掌搭着她的后脑,衍虚微挺劲腰,滚烫的灼液一股股射进了窄小的喉道。 这对桂圆来说显然太过炽烫,她浑身肌肉收紧,指甲忍不住陷入衍虚的囊袋,把精囊掐出凹痕。 嘴巴被堵着出不了声音,呜咽只能通过喉咙的皮肤溢出,她两眼翻起细白,伶仃细腿紧紧合并,淫液随着大人射精的频率激喷而出。 寒意正在随着真阴的倾泻而排出体内。 衍虚放下袍摆的那一刻,桂圆痉挛着瘫倒在地面。 -- 清箫玉笙 饮下这股液体已然耗费了她许多精力,但阳元类似散药,药性凝中,饮下之后,还须运功发散,才可调动全部效用。 桂圆挣扎着坐起,紧闭双目,眼朝鼻,鼻观心,调整呼吸,引导那一股赤诚精血在周天运转。 有了这股灼液的助力,原本晦顿难通的经脉如汤沃雪,真精所到之处,阴气节节败退,很快就被完全排出体内。 桂圆的额头渗出点点汗珠,衍虚知道药性已经化开,接下来只需收念回力,便可安然度过一天。 昨日突发的寒毒乃是意外,他至今仍未解出因由。 道士缓缓系上青巾,玉白的手指带动略长的布条在脑后翻转,他狭长的眼睫一点点被丝绸覆盖,旁人再难看穿布底难辨的神色。 麻布粗衫亦难掩他天人之姿。 若非意外,道士此生当与青山共白头。 偏叫命运作弄,两厢阴阳倒转,引得一世痴缠。 宿命的红线早已纷乱不清,衍虚却未算出这许多——老道在尘世逍遥,山巅老屋里,落尘的龟壳中躺着爱徒缘定的卦辞,可六十四卦字字珠玑,后来者也破不了前人言。 思及顽师,他掐指成诀,昨晚签订的血契浮现空中,钱梦秋指尖流出的血珀暗光流转,如同一颗红玉赤豆,细短的黑色暗线如同蝌蚪般游弋。 桂圆睁眼看见,用袖角擦去薄汗,撑地站起,“大人,这马少夫人的血怎么看起来怪怪的?”她凑近了细看,愈发确定,“这上面黑色的东西好生眼熟。” 日日困扰她的东西,她的确应该眼熟。 “这是阴气。”衍虚五指捏合,那缕黑线便从血滴中分离而出,凝成一滴黑墨,静静漂浮在血珠旁边。衍虚面朝黑墨,紧蹙的眉心透出几分沉思。 阴气? 桂圆有些不解,“可是大人不是说过,只有鬼身上才会聚集阴气......”马少夫人有体温有影子,怎么看也不像鬼呀...... “是,”衍虚颔首,“天地划日月,人鬼分阴阳。阴阳此消彼长,阴气溢身,便会下沉入地狱海;阳气聚体,方能行走于人世间。——你是例外,马少夫人却不是。” “不是鬼,也不像我......难道她最近去了什么不干净的地方,碰到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死人多的地方,诸如乱葬岗、坟茔之流,若是超度不及时,是有可能残留些许阴气的,人路过了,沾在身上,也是有可能的。桂圆扣扣后脑,只能想出这般解释。 “若是如此,阴气不会渗入血脉。”她的回答显非正解,衍虚摇头,隐去金色的契文,只留下那一黑一红两粒珠体,更加方便观察。 “可如果是鬼魂夺舍,又不会只有这么点阴气......”她跟着大人救过被怨鬼附身的人,被夺舍的人,血被怨气浸染,可都是乌漆嘛黑的,但是这颗墨珠在红球旁边,就像正气丸和糖葫芦。看得久了,眼珠也跟着它们上下飘动起来。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傻事,桂圆连忙眨眨眼,强迫自己不要分心,“什么样的情况,才会阴气不去侵吞阳气,阳气也不消减阴气呢......” 她想不出答案,直觉大人肯定参破了玄机,正瞪眼等着大人的解答,就见衍虚收了珠子回身,视线所及之处,厢房的雕花木门顺势而开。 一道瘦弱的身影顺着门槛滚了进来。 桂圆“嗖”地站起。 疾冲而去,她下了狠劲,小巧的绣鞋重重踏在来人单薄的胸膛,他痛呼一声,上身动不了,树枝似的双腿反射性地抬起,又“啪”地一声摔回地上。 “高抬贵手,高抬贵手......”书生精瘦的四肢如同翻了面的甲虫般在空中徒劳地挥舞,他求饶,高突的颧骨随着话语而夸张地抖动。 桂圆见他叫得惨烈,没有再踩,只脚尖点在原处,“你是谁?为什么要在门外偷听?”她语带威胁,显然若是他有意含糊,下一脚就会毫不留情地送到他身上。 “小生......小生......”书生不想隐瞒,可生死当前,他的舌头好似被蜜蜂蛰过,任他如何调动,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沾满了灰尘的儒衫宛如被河水泡过,紧巴巴地贴在身上,像是一只刚从水里打捞出来的猿猴。 衍虚徐步上前,房门关闭,厢房内外形成一层透明的结界。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有意放水,便是为了捉住此人。 “昨夜便是你跟在我们身后。”出了马府以后,就有人一路尾随。不明来意,衍虚没有打草惊蛇。过了一夜,他果然又送上门来。 看出他的惊怖,衍虚抬手,桂圆会意,乖乖松开脚站回他身后,警惕地盯视。 书生得释重负,长出一口惧气,哆嗦着爬起,跪在地上,语意虔诚。 “是,是小生跟随仙师至此......”原来他昨晚就发现了......书生额头碰到的地面,冷汗顺着木头间的缝隙四散开来,“小生有要事相求,还请仙师赐下神迹......” “在下并非仙师,阁下恐怕得另请高明。”他举止鬼祟、言语吞吐,还没有听清来意,衍虚已经断然回绝,除秽符捏在指间,只差一句口诀,便要引气而燃,扫去外人留在此处的污秽。 见他没了耐心,来人忙把扭捏姿态甩在一边,他膝行而上,响头磕得“咚咚”作响,“仙师息怒,仙师息怒!小生名唤张贤,此次实为马府少夫人而来,那马府是个吃人的地方,求仙师救救梦秋,只要能解梦秋于水火,小人愿为仙师立庙塑身,日日参拜!” 果然又是马府。 听他口风,“梦秋”应当是马少夫人的闺名。 张贤涕泪俱下,说得情真意切,衍虚却不为所动,“马少夫人嫁入马府日久,其中若有阴私,张公子应当早早报与家长定夺,而非此时求助外人。”按照马少夫人昨夜的说法,她至少半年以前便已为马氏宗妇,张贤如果当真有意解救,绝不会等到今日。 何况他话语暧昧,贸贸然便来求助不相熟之人,若是碰上好事者,谣言传播开来,不但救不了马少夫人,反倒会陷其于不忠不义。 他措辞辛辣,张贤蜡黄的脸皮涨红,“小生家有老母,实在......”剩下的话连自己也说不下去,他嗫嚅几句,声音又渐渐响起来,“实在是马清箫那厮的怪病来得突然......”说到此处,他缩起本就不宽的肩膀,环顾四周,似是生怕叫别人听去接下来的话语,又似是连自己都为之感到害怕,不敢再说。 “依小生看,只怕他根本不是什么脑疾中风......” 张贤再顿一次,鹌鹑般的手爪轻轻扇动,示意他们走上前来,自己也凑近前去,压低嗓音,少气无力。 桂圆竖起耳朵,听见他从喉咙里挤压出的话语—— “分明是那死去的许玉笙......” “回来索命来了!” -- 十月十二 “轰隆隆”...... 几乎就在张贤说出“许玉笙”这叁个字的同时,黑云压境,屋里原本充足的光线就在这转眼间被倾吞殆尽,随着“噼啪”的杂音,雨水的腥气挤压进胸肺,恍然之中,让人有种置身水底的窒息感。 这雨来得实在邪门,张贤有如惊弓之鸟,他双手抱头,眼珠几乎要从大张的眼眶里掉出来,“无意冒犯,无意冒犯......”他口中念念有词,快速翕动的嘴唇干裂,渗出些许血丝,“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您回来了......冤有头债有主,小生没有害过您,您去找那马清箫算账去吧......放过小生,放过梦秋......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土地灶爷,各路神佛,大发慈悲,大发慈悲......” 他神神叨叨,倒比这异常的天象还让人害怕。桂圆躲在大人背后壮胆,“有大人在,什么妖魔鬼怪也进不来!你继续这般故弄玄虚,疑神疑鬼,才是要害了自己呢!”说完,见张贤眼瞳渐定,似是慢慢回了神,才试探着问道:“你还没说,许玉笙是谁?同马府少爷,又是什么关系?” “......”一开始的惶恐过去,张贤看着衍虚淡定的模样,似是找到了主心骨,他悄悄靠近二人些许,气音藏一半在喉咙里,近乎耳语,“宅门有际,风月无边。穷人才玩蛐蛐石头,有钱人的玩意儿......那是活生生的人!” 他不知想到什么,怪笑两声,极为痛快的模样,“梨园拆了,虫二班子的戏可还没唱完。马少爷欠下的风流债太多,两年前那出《陈叔文》①才演了一半,花旦从地狱里爬着也要演完剩下那出索命谣......说来也是自作自受,当初若非那姓马的老匹夫仗势凌人欺压良善,我和梦秋,合该是神仙眷侣般的一对......现在,这马府果然闹得人仰马翻,他的宝贝儿子染上怪病,眼看就要一命呜呼,几代敛财却无人接手,这就是现世报!纳再多小妾有什么用,杯水车薪,屎盆子还是屎盆子,谁沾上了也别想干干净净出来!哈哈哈哈......我才是对梦秋最好的人!她不肯见我,定是不愿连累我!梦秋!你等等我!我这就来救你!” 张贤大喊着,此时竟浑然不顾刚才的惧怕,推开房门径直冲了出去,他连滚带爬,速度快得惊人,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就窜离了酒楼。 等桂圆反应过来跑到大堂的时候,也只来得及看到他冲入磅礴雨幕的背影。 张牙舞爪,远远望去,不像人,倒像鬼。 大人还没问完话呢!他留下几个似是而非的哑谜就跑了,这算什么? 桂圆跺脚,正要再追,却被衍虚止住。 “大人,他......”她疑惑,看见衍虚目光凝在张贤背影的那颗黑点处,缓缓摇了摇头,“神魂颠倒,梦醒不分,他白姑占中,已然疯魔了。”只是不知他到底是原本就神志不清,还是被这惊雷一吓,方才彻底发作。 “白姑”是“叁尸”中的一尸。人体有上中下叁个丹田,由青姑、白姑、血姑这叁尸分管,它们有如蛔虫,催动人之恶念,并且以之为食。等人身死,它们便离体而出,成为阴魂,游荡于世间。平日里所言的鬼魂其实便是由这叁尸组成,只不过叁尸之间互相融合、先辨淄渑,所以世人通常将其看作一个整体,不做区分。② 叁尸是朽物,是故修道之人皆有一课,名为“斩叁尸”,为的就是抑制此物,以臻旷达。 桂圆正处此阶,不过为体质故,收效甚微。 白姑占中,意味着张贤神思不属时日已久,中丹田完全被青姑占据,若是神智坚定之人倒还罢了,若本身便是麻木之人,只怕过不多久,便会成为行尸走肉,活人傀儡,再拖长些,更是命不久矣。 且这病灶不在肉身,亦非外物干扰,除了自愈,没有别的法子可救。 衍虚说得如此严重,桂圆一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你们是外乡人吧?从前没见过你们。” 沉默的当口,身旁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桂圆转头,看见是一位须发斑白、脊背佝偻的老伯,正负手站在檐下,似是被急雨所迫,不得已来到酒楼门前躲避。 旁边也站了许多这样的人,听到老伯与她搭话,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躲雨的时候本就闲的无事,何况这蒙眼青年看起来着实古怪,昨天他们进镇的时候就有人注意到这二人,现在终于有人跟他们搭话,旁人都乐得看热闹。 他看起来不像坏人,桂圆回头,看见大人点了点头,想了想,找出一方手帕,递给老人,“是,老伯。我们路过此地,办完事情便走。”这位老伯的身上沾了些水珠,老人身子骨不比年轻人,还是擦一擦的好。 看到她的手帕,老人愣了一下,才慢慢伸出覆了一层老树皮般的手,“多谢......”他接过软布,一点点吸去发上的水珠,皴皱的眼皮微颤,“女娃娃心肠好,男娃娃本事高......” 沙哑的嗓音重复了两遍一样的话语,老伯擦完雨水,将手帕递还给桂圆,“孩子,马府水深,淌不过去,要被水鬼拖走的......”张贤疯了以后只知道要救钱梦秋出来,女娃娃追着张贤出来,一定是他跟他们说了些什么。 他语带劝诫,桂圆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旁边有人吁声连连,“老赵,从前怎么哄您都不说,怎么如今却对两个外乡人说得起劲?索性今天趁着大家伙都在,咱们去堂里点上一盅,您也好仔细说道说道。” “就是,两年前虫二戏班垮台,敲锣的打鼓的走的走散的散,现在这草广镇上下,没人会比赵老儿您这当年守门的知道的更多。那张疯子整日里叁句不离‘马府’,您现在也说马府水深,难道当年那许角儿的死,当真与马府脱不了干系?” “轰隆隆”...... 伴随着又一道闪电,雨声陡然变大,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心虚起来,闲人拉长的嗓音隔着距离听起来断断续续,赵老儿脸色突变。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问,冷汗打湿了胡须,顺着干枯的皮肤淌进衣襟。 “十月十二。”衍虚取出一纸黄历,上面朱笔红字,小楷写得清晰—— 十月十二,宜祭祀。 —————————————————————— ①《叁负心陈叔文》:南戏,大概讲述了负心汉陈叔文杀害曾资助过他的兰英后被鬼魂索命的故事。 ②相信科学。 -- 孤坟往事 马清箫和许玉笙的故事,粗略来看,和那些戏文里的负心汉与痴情郎并无太多区别。 源江的潮水带着数代人的兴衰来去,其中最温柔的一支分流到江南,撇下一笔小拐,成了碎玉河。 虫二班子的第一出戏就在这碎玉河边唱响。 不安定的年代,几个吊着眉毛踩着云步的伶人,几奁胭脂油粉,几箱衣盔杂把,咿咿呀呀的吊嗓声绕着软水行过一圈,最后扎根在小小的草广镇。 唱词传到许玉笙,已是第五代。 而马家的掌印流至第几辈,则早已漫灭于覆着层层尘土的历史中。 春日的那一场宴饮,马家的少爷翘着脚在座下,梨园的男旦掂着步在台上,折子戏扭扭捏捏唱到“一身曾沐君恩宠,暖帐亲承奉”,满堂纨绔烘然。 “从前怎没见过这般绝色,定是这劳什子草虫班子的老刘头藏私,特特等到马少办宴才放这一手。” 钱少一双淫目如同涂了浆糊,黏黏哒哒在小旦身段间流连,看过眉眼,再看尻腿。久久听不见马少回应,他招子在眼皮下转过一个骨碌,摸着腕上紫檀念珠,凑近私语,“听说这小旦艺名‘玉笙’,倒与你有几分缘分,左右是个玩意,马少既然瞧着顺眼,收用了又如何?” “腌臜货色,整日净想着摆弄尻眼子。”马清箫笑骂,捏开一粒花生嚼了,眉毛连成了一条,那句“腌臜货色”也不知在骂谁。 招招妓子也就罢了,男风他可不好。 话虽如此,真等那名唤“玉笙”的角儿眼神再扫过这边的时候,他那满口零碎却怎么也咽不下肚。 “......欠操的东西。” 小碟里盛着几粒胎菊,马清箫统统扔进茶碗里泡了,等着花瓣丝丝缕缕散开,他不知想到什么,眼眶通红,不顾水烫,一口气吞进了腹中。 ...... 那晚以后,许多人都知道了,虫二班子的新旦许玉笙粉墨登场,甫一亮相就被马府少爷开了苞。 “哟哟,什么叫风月无边呐,这才叫风月无边!” 春风吹到倚香苑,轻纱半掩的花姑子同恩客调笑着路过花魁门前,话语传入房中那对雪白玉耳,气得浮花落了瓣,浪蕊枯了芯。 怪道十天半月不来,原是转头爱上操屁眼子。 亏她爱他年轻风流,一片真心将将奉上。闺房纱枕收拢,他不来,自己都不愿开张。 薄情寡义之辈,也莫怪她不仁不义。 细长红甲也被掐断,花魁纤腰款摆,摇晃着巨峰依偎进瘫软白肉,使出浑身解数厮磨的时候,枕边香风一吹,醉生梦死的马老爷怒坐而起,“定要这小子好看!” 他细小男根这便疲软下来,半炷香功夫也没撑到。花魁挪开翘臀,心里鄙薄,面上却忡忡,“少爷也是一时顽劣,干爹莫气坏了身子。” 床上没有机会大展的雄风,马老爷在床下舞得虎虎生威。 马清箫原本一时的新鲜欢喜,被这叁番两次的阻挠硬生生勾成了刻骨爱怜。 正大光明的约见成了奢望,燥热闷湿的雨夜,他们在湖边狭小的木屋交换着打出泡沫的体液互诉衷肠。 隐秘的快感远胜世俗的禁制,但大家长的威严不容侵犯,传宗接代的使命压在肩头,反而是平日里最混不吝的钱少雪中送炭。 “怎么说这件事情也是因我而起。不如这样,我家有个妹子,你娶了她,叫她挂着正房夫人的名头,你们再鹊桥相会。既不损了马老爷的威风,也能全了你们一片心意。” “多谢钱公子!钱公子大恩大德,玉笙必结草衔环,涌泉相报!” 许玉笙已经“噗通”跪下,马清箫却双腿僵直,仍在犹豫,“可你那妹子......”岂不是就毁了...... “自然是她愿意我才如此说!你要是再拖下去,你是独子不错,但马氏旁支子弟可不少!” 钱少催促絮絮,爱人泪眼朦朦,马清箫没了主意,大红喜袍加身,许玉笙躲在外宅的日子,他成了别人的新郎。 这一去却是永别。 马老爷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许玉笙藏身之处。 戏子要人不要钱,那他就多带些人。别的地方不知道,可在草广镇,马家家主就是王法。 新人拜过高堂,马老爷眯缝着小眼端起茶盏,彼端,十几个壮汉正系着裤带从小院里出来。 ...... 狼狈两个字再拆成几瓣,才够描绘许玉笙的死法。 马清箫陷入癫狂,他大闹一场,那几个壮汉成了陪葬,可罪魁是家谱上最粗的树干,“不孝”、“忤逆”的罪名压在背上,爱人的死状铭刻心头,他是辣油浇成的蜡烛,两头灼烧。 挨不住了,一场大病,前缘随着纸钱燃成鬼火,眼睛再睁开,他又是马府的富贵闲人一枚。 马老爷吁了一口气,谁不想父慈子孝,为个玩意反目,着实不划算。 好日子过了一年有半,谁成想儿子在后山一遭打猎,回来以后就怪病缠身,一睡不起。 药石无医,是马府少奶奶蕙质兰心,毫无怨妒提出冲喜的法子,才止住病情,免了早伤。 ...... “故事就是这样。事情过去,大家都嫌晦气,好好一个戏班子,走的走,散的散,只有我这老不死的,还记得时不时给这坟头除除草,烧烧纸。——若非刚才那道雷把我劈醒,竟是连我都要忘了,今天可是许目的祭日......这也许也是他显灵吧......” 野坟无依,日晒雨淋的,连木牌都歪了。赵老儿扶正木牌,看见几株野草长得实在太长,摇着头拔了,丢在一边。 “‘许目’可是许玉笙的原名?” 久未出声的衍虚突然开口,赵老儿忍不住愣了一下,“是,穷人家的孩子,哪有功夫给起好名字的......许目本来没名字,从小眼睛就生得好,班主见了,就说叫‘许目’——也是为的这双眼睛,班主才着意培养,否则按照许目的条件,他原本是不会收的。”就算是戏班子,只要能给钱,求着要送孩子进来的父母也是很多的。 “他的艺名却极风雅。” “是。说来这事其实也不光彩。马少爷办宴,班主有意讨好,许目登台前夕特地请算命先生给取的艺名,谁知真就钓上了大鱼。”可鱼大也得杆硬,如果不是班主人心不足,或许许玉笙也不必死得如此凄惨。 想到许目的下场,赵老儿叹出一口长气,“实不相瞒,小老儿今日与你们说这些,其实也是有些私心......”他把墓前的瓜果堆迭整齐,看着无字的墓碑,眉心的皱纹越发深刻,“许目死的凄惨,小老儿总觉得他阴魂未散,这心里,怎么也踏实不起来......这位道长看起来有些功夫,不知能否为许目超度一番。若是他已经转世轮回,便当多添一份福报;若是他当真怨气不散,也好......” “有人。” 暴雨方霁,叁人回头,看见田野间缭绕的雾气中,女子窈窕的身姿随着“沙沙”的脚步声袅娜靠近。 -- 隐隐梅香(微微微h) “马少夫人?!” 来人的身影逐渐显现,桂圆心头的惊诧变作话语溢出齿尖。风寒露重,眼前的白雾透露出几许妖异,她打了个寒颤。 不是说大家都嫌许玉笙的坟茔晦气,而且马少奶奶和许玉笙的关系较之常人,只会更为微妙,她怎么会来...... 钱梦秋却显得比桂圆更为惊慌,她下意识往赵老儿身后迈了一步,瘦削的娇躯颤抖似雨下的芭蕉,“这二位是......” 见她实在惊慌,赵老儿稍稍侧过身子,让自己挡在他们之间,“夫人莫怕,这两位是小老儿请来为玉笙超度的,不是恶人。” “如此......”钱梦秋略微放松下来,却仍是站在原地,隔着赵老儿同衍虚二人行了一礼,“马钱氏,见过二位。” “山人衍虚见过夫人。”衍虚从善如流,桂圆却忍不住焦急,她脚跟微抬,想问钱梦秋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他们,却得到了大人袖底的一个轻触。 “......桂圆见过夫人。”她就知道大人定是有了什么主意,跟着行了个拱手礼,却还是忍不住趁着钱梦秋转身之际偷偷觑看。 是装的还是真的?这位夫人看着不像有脑疾,大人又说不是鬼魂夺舍,怎么会隔了一夜就不认人了? 钱梦秋并未察觉她的腹诽,她同衍虚保持着距离,从臂弯挎着的木篮中取出几沓金纸并一只陶碟,放在坟前小心点燃,双手合十置于眉心,拜了叁下,这才重新睁开双眼,歉然抿唇,“打扰了,还请道长继续。” 衍虚回以一笑,“超度是为早送轮回,供奉却为阴间花销,一为送、一为留,二法相冲,还是等纸钱烧完再行法事的好。” “啊.....”钱梦秋有些窘迫,“妾身不懂规矩,弄巧成拙,实在是......”她细指捏得泛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无妨,夫人一片赤诚,为逝者添上福报,亦是好事一桩。”刚下过雨,空气太过潮湿,眼看纸钱的边缘泛起黑烟,就要熄灭,衍虚掐起剑指,一股暖流拂过,星火复又熊熊。 他收回手,语气轻和,“看夫人情状,似乎并不是第一次来。” “啊,是......”钱梦秋看着那堆火,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当初若不是妾身......也许他也不用死......妾身心里有愧,所以时常过来供奉些瓜果纸钱,权当赎罪......” “可根据张贤所说,当年的憾事夫人也并非自愿,又何来愧疚一说?”张贤的说辞中,是马家老爷强迫钱梦秋与张贤分离,而后才凑成了马钱两家的婚事。若是此言属实,那钱梦秋亦是事件中的受害者,又有何“愧疚”可言。 “贤郎......张贤?”乍然听到这个名字,钱梦秋显然楞了一下,她眼睫低垂,轻轻摸过盖在木篮上的蓝布,“自不自愿的,业孽终究是犯下了......二位碰到了张贤?他......还好吗?还是那般......”疯癫吗...... “我们也只与张公子对过几句话,他平静时与常人无异,只在提到‘许玉笙’陡然发作,喊叫着冲进了暴雨中。” “......”钱梦秋没再说话,麻布被捏得皱起,露出篮子里的一点梅红,她一惊,连忙放下盖布,“纸烧完了,还请道长做法吧。” 应当是问不出什么了。衍虚点头,取出几张符纸,桂圆接过,依序悬于四方虚空,衍虚凭空捏诀坐下,那些符纸便开始兀自燃烧起来。 金光穿透雾气,不知是不是错觉,周围的寒冷都被驱散。 衍虚念得极快,那部《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在他嘴里迅速念过八十一轮,等到最后一遍“奉辞而退”说完,霾霭都已散尽,晴空下彻,照得山间诸物恍如琉璃般澄澈。 见他睁眼,赵老儿急步上前,言辞切切,“辛苦道长,请问许玉笙的魂魄是否已经入了转世轮回?他......可还好?”他原本只是侥幸一试,但看过衍虚做法,心中只剩下全然拜服。 “在下并未召到许玉笙的魂魄。”衍虚没有明说,布下的双眼不经意般瞥过钱梦秋,她面色苍白地用衣袖抿去额上汗珠,低下头,没有说话。 “没有召唤到,那应当就是不在此处了吧......如此甚好......”赵老儿慨然地摸了摸无字木碑,眉心舒展,似是放下了心上一块大石,“多谢道长。玉笙这孩子命苦,死后能得到解脱,小老儿,也算是得偿夙愿了......” “不必言谢,”赵钱二人没有立刻离去,衍虚知晓他们应当还有些话语不便言说,微微颔首,“事已办完,在下便不久留了。” 二人再谢几句,他一一辞过,携桂圆原途归返。 桂圆自然言听计从,行至半途,却忍不住发问:“大人,您明明发现张贤和赵老伯所述相悖,为什么不说?还有,马少奶奶一天一个样,怎么您也配合她演戏?还有还有,您为什么不直说许玉笙投胎转世了,而是绕个弯说没有找到他的魂魄?这里面是不是有问题?......大人,您怎么不走了?”张贤说是马老爷横刀夺爱,赵老伯口中却成了钱梦秋自愿献身,两者所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大人明明发现了,为什么却只是放过了?还有后面的问题,桂圆嘴皮子如同抹了猪油,快速地翻合,显出些兔子吃草时的灵活。 衍虚只觉耳边嗡嗡,一时失笑,“你抛出这许多问题,倒叫我回答哪个是好?”他揉揉桂圆发顶,目光悠远,延伸至方才那片坟茔处,“你方才,可有看到钱梦秋篮中之物?” 篮中之物? 桂圆回想了一会儿,“看到了,应该是朵花,桂圆闻到了花香......”想起那股冷香,桂圆神思微动,她晃了晃脑袋,止住莫名飘飞的思绪,“大人是说,那朵花有问题?” “嗯,”衍虚摊开手掌,那根放在锦囊中的花枝便出现在了掌中,“那株花串应当与这枝同根......钱梦秋前后言行不一,却都与这花相关联,也许......”他举起花枝,还待再说,便感觉身后传来一阵凉意。 兔妖晕倒在他背上。 ...... 这里......是哪儿? “阿嚏......”梅花的香味太浓烈,桂圆忍住下一个喷嚏,搓搓手臂,低声呼唤,“大人......你在哪?” 明明上一瞬还在跟大人说话,为什么只是恍了下神,就突然变到不知名的地方来了? “大人......桂圆在这里......”快来找我呀...... 没有人回应,只有满府粉白深红的花瓣在风中轻颤。 还没到早春,这里的梅花却开得这样好。 走过几圈,别说大人,她一个人影也没找到。 桂圆终于泄了力气,她害怕地找棵树根坐下,把自己抱得紧紧,不敢再动。 她是不是在做梦? 快点醒来吧......一个人的感觉,好恐怖...... 也许是乞求得到了回应,下一秒,身旁的厢房里传来了她刻进骨血里的声音。 “桂圆。” 是大人! “噗”、“噗”两声,桂圆兴奋地现出了耳朵,她有如被打了鸡血,之前的颓废一扫而空,“大人!我在这!” 厢房的门不知为何打不开,她转而推窗,就看见大人高卓的背影正半弯腰于对面的窗前,修长的手指撑在太师椅把,气息微乱,从桂圆的角度,看不出所做为何。 “桂圆。” 他又唤,低沉嗓音如同徽音泛弦,尾字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桂圆又急又羞,她涨红了脸,撑着窗沿想跳进屋内,却每每在站稳的那一刻,满心欢喜之时,发现面前原模原样的窗框。 “大人,桂圆在这里!”叁番两次被阻,她终于觉出不对,气喘吁吁地停在原处,等待大人听到声音时的回首。 可衍虚终究没有回头,被宽袍大袖掩住的身前,却有一双白皙肉手伸了出来。 伴着声声娇啼。 “大人,要大人的肉棒一直在桂圆的小穴......大人别走......桂圆好冷......” 桂圆如遭雷劈。 —————————————————————————— 对不起卡肉,桂圆围观被自己ntr的图放在微博@麻辣咸鱼干老婆婆,我感觉我画技进步了很多(狗头) -- гоúщéииρ.мé 绿萼幻境(微微h) 如果里面的人是她,那她又是谁。 愤怒、不解和迷茫伴随着刺骨的冰冷在血管中疾驰,桂圆呼出一股寒气,发现自己的腰部以下都已被冻成冰雕。 阴毒又一次提前发作了。 “大人嗬”桂圆想开口,齿尖却只能摩擦出意味不明的杂音。冰块摩擦的声音是如此的令人牙酸,但她甚至连这种感觉都只能在脑中想象。 无能为力。 伸出的指尖定格在道士笔挺的背部之前,却注定永远无法触及。 看看我 寒意顺着耳道弥漫整个面部,眼睛也开始变得紧绷,那两颗圆球被死死的固定在睫毛下方,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被塑封在冰晶琉璃之中。 死气即将没顶 “你比我想象得更加脆弱。” 满园芳菲齐放,水流汇聚成叮咚溪涧,幽径的尽头,青衣女子冰雪为肌,寒玉作骨,踩着花妍葩丽而来。 她莲步缓摇,所及之处莺歌燕语,姹紫嫣红,淡青彩墨浸染,禁锢兔妖的玄冰亦不敌,簌簌化作满缶春水。 没了支撑,桂圆猝然颠仆于满地泥色之中。 冰水残褪,她于狼藉间乱发贴面,湿淋淋的长耳垂在后背,形同落汤的雏鸟。 女子轻摇螓首,素手微抬,一阵香风拂面,狼狈兔妖又变作伶俐少女。 “只是一个幻象,便足以引发你的寒毒。” 她长睫低垂,俯视桂圆的丹凤眼透露出十分痛惜,“以你的资质,原本不该如此。” “你是谁?”看清她的面容,桂圆忍不住揪紧身边的野草,“为什么要将我困在这里?” “我名唤绿萼,”女子捧起桂圆惨白的脸庞,呵气如兰,“召你来此,只是想与你说几句话。” 绿萼是一种梅花的名字,大人和马少夫人手中出现过许多次的,也都是梅花花枝。 桂圆瞪大双眼,“你是花枝的主人?”那大人一直在找的…… “满镇花信皆为我之分神。”绿萼将桂圆颊边的散发拨到耳后,微微弯腰,月貌花容带着馥郁香气凑至她眼前。 “我就是道士在找的人。” …… 有那么一瞬间,桂圆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和大人初次见面的时候,衣之镇的街头人来人往,她背着一箩筐药草跟在姐姐屁股后头,还在为嘴里久违的蜜饯甜味而沾沾自喜的时候,突然看见街道的正中心,人群最聚集的地方,有一个人,身着木青的道袍,眼覆雪白的条巾,正逆着人流踽踽独行。 他身上别无他物,惟有手中花枝,乱了时令,离了根系,仍开得灿烂,于纷乱红尘中幽幽散发出冷梅的清香。 每路过一个人,道士就会停下脚步,躬身询问,是否见过类似物什。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且不说那个季节根本就不是梅花的季节,就算是晚冬早春,市井沟壑中,山野烂漫处,到处都是粉桃红杏艳李,旁人又如何分辨哪一丛野花与他手中之物有关呢。 这般想着,等道士问到姐姐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好奇开口。 “这世上的花太多了,你凭这一根残枝,到底要找什么呢?” 听到她的声音,道士似是十分讶异地向她投来视线,过了一会儿,才抿唇回答: “要找一份旧物,要寻一位故人。” 看来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有些荒谬的任务,没想到才堪堪过了一年,就要被实现了。 大人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吧! 桂圆压下心头莫名涌上的一丝惶恐,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智,“可是口说无凭,你如何证明你就是大人要找的人?” 她虚张声势的十分明显,绿萼莞尔,取下她一边插梳,青葱玉指在印花上点过,一颗小巧的花苞就破木而出,吐露着香芬,于须臾之间绽蕊开花。 与别家红粉不同,这朵花萼绿花白、小枝青绿,显出独树一帜的清新淡雅与风流写意。 哪怕无根无基,亦可翠钿绿罗立于霜雪寒林。 虽然它形貌与大人的那枝有些许不同,但桂圆仍然可以确定,眼前之人,的的确确就是花枝原本的主人。 “你在伤心。” 插梳被重新插入发间,头皮感到一丝凉意,桂圆惊醒,兔子的本能被唤醒,她远远地蹦离绿萼身边,“不,我,我没有”大人找到了遗失之物,她应该为大人感到高兴才对,又怎么会伤心呢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伤心,”悠悠地,绿萼轻叹,“因为很久以前,我也同你一般。” 近处的雾气散开,方才引得桂圆毒发的景象再一次出现在了两人面前,没了窗户的阻挡,道士和兔妖的粗喘低吟真切犹在耳边。 “不!我不要看这个!” 几乎是在那画面出现的一瞬间,桂圆就死死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却被绿萼强硬地扳起脑袋。 “为什么害怕?你羸弱妖体承受不住这般至纯的阴气,道士又刚好是纯阳之身,在客栈里不,在你们路过的每一个地方,他都是这般帮你治病的”桂圆渐渐忘了挣扎,绿萼放松力道,红唇贴近她耳边,语气轻柔得好似一片鹅绒,“不是吗?” “道士的阳气很旺,被他那般巨硕的男根进入的滋味,很不错吧?” “他对旁人十分冷淡,却独独与你同行,每次同他欢好的时候,你是不是都有种感觉,觉得——” 凳子上的“桂圆”正于此时发出一声长呻,“嘘嘘”的水流声里,绿萼的低语有如万钧雷霆在桂圆脑中炸响。 “觉得,他也同你一般爱你?” “我没有!大人只是” “只是好心帮你治病而已。你失了身子,还要感谢他,是吗?——是啊,道家的双修之术玄妙,那你又是他的炉鼎还是道侣?” “可是小桂圆,你别忘了,你身上源源不断的阴气乃是上好的天才地宝,若非功法不合,你的修为早该一日千里,何至于沦落得连寒毒都控制不住的下场?” 绿萼缓缓起身,“辚辚”的锁链声响起,“衍虚”修颈上套着玄黑锁链,被拉扯着跪在桂圆面前,“若你早日醒悟,就会明白,道士不过是你掌中玩物。在强大的力量面前,你要他跪,他不能立;你让他死,他不敢活。” 他甚至还来不及掩上下摆,肉色的巨龙顶端尚悬挂着白浊,就被从上一轮情事中强硬地剥离,那般柔顺地跪立在萋萋芳草之上。 低着头,背着手,仿佛正在等待桂圆的宠幸。 哪怕知道这是幻境,桂圆也忍不住心头油然的怒火。 她娇小的身躯猛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冲劲,挡在衍虚身前,长甲从指尖窜了出来,瑟瑟闪着寒光。 “不许你这样侮辱大人!” “原来你不喜欢这般”绿萼恍然,下一秒,桂圆的四肢被强硬地分开,“衍虚”手执鞭杖,猛力一甩,单薄的衣物应声而裂,露出桂圆被打得红肿的皮肤。 “啊!”痛苦的尖叫在末尾变了调,桂圆想合紧双腿,却羞耻地发现下腹处居然开始涌起阵阵热意。 “妖族的感情是那般纯粹而热烈可是人类却永远无法体会他短暂地治好了你肉体上的寒毒,却为你的内心深处带来了更深的伤痛。” 第二鞭落在胸前,桂圆如同被拉到极致的琴弦,她上半身高高地拱起,与捆绑着她的柱子形成了一把最柔美的人弓。 体表的每一处刺痛都是射往情欲最深处的利箭。 “大人” 眼神逐渐迷离,桂圆的眼中,那虚假的道士所有不够真实,不够完美的缺陷,都被一一替换成原原本本的衍虚。 此刻,在她的欲海底端,她就是正在被大人一下下鞭挞,一下下宠爱。 其实她一直是想要的,想要被大人更加粗暴地对待因为这样,才能够感受到大人心底最炽烈的情感;因为这样,她才能够告诉自己,大人同她的每一次结合,不是在治病,而是在欢好。 “你望着他的眼神是如此的依恋,可是他却如同朽木,永远也无法体会到你那般饱满的热爱多么可怜啊,桂圆你说,如果是另外一个女子得此重病,他会不会同样用自己的阳元去医治呢?” “呃”桂圆的指甲深深陷进了软肉中,她已经无暇他顾,只剩最后一缕神思维持着艰难的清明。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飞沙走石,满室的花瓣被高高卷至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桂圆卷入其中,向上捧起。 幻境的境眼已被击破,这里马上就要崩塌了。 绿萼的眉间腾起一丝厌烦,她看了看四周,眼中一道青光忽闪,脚下的土地裂开,粗壮的树根如同巨蟒般在泥土间翻腾,她逐渐沉入地底。 一切消失之前,她的声音在穹顶下回响。 “你若是改变主意,便于酉时以后来马府找我。” -- 山穴秘事(h) 篝火噼啪,跃动的火焰在嶙峋的山壁间投下明暗不清的鬼影。 桔红色的光线为少女美好的胴体镀上一层暧昧的霞色,那细小的绒毛是白皙皮肉上流动的微云。细密的汗水随着剧烈的动作凝成晶莹的珍珠,一颗颗从肩胛处滚落,绕着体表的弧度走过一笔最曲折的险峰,倏忽消失于狭窄的臀缝。 “嗯……大……大人!嗯……啊!” 伴随着娇痴的尖声利叫,紧箍在小腰上的大掌指筋暴起,本就单薄的腰肉被深深地按出指印,哪怕尚在昏迷中,兔妖也忍不住疯狂地颤抖起来,尾巴严丝合缝地贴在臀后,顶端的白毛已经炸成了毛团。 “不,要……要满出来了!肚子,肚子要被撑破了!啊!!大人!” 身体被撑到极限,桂圆终于从幻境中脱离,排泄的欲望促使身体迸发出能量,她猛地从衍虚的盘坐的大腿上拔离,“啵”的一声,淫水“哗哗”从来不及合拢的贝肉间奔流而出,浇淋在道士硕大的伞头。 水声久久不息,桂圆撑着大人厚实的肩膀,哆嗦如风中的落叶。 衍虚抬起头,看着她苍白的下唇,十指探入兔妖滑腻的腿缝,一手一边,扶在纤劲的腿股,既是帮助她支撑,也是不让花瓣闭合。 声音渐渐小了,“嘘”、“嘘”的动静又持续了一阵,衍虚松手,桂圆就颓然滑落下去,“啪”地跌坐回道士滚烫的腹间。 衍虚的巨龙被夹在两人中间,桂圆落下的时候,突起的肉珠摩擦过狰狞的肉筋,又是引起一番花倾雨覆。 蒙眼布巾已经松懈,衍虚索性直接扯落,天青色长帛于乌黑长发间画出一缕绿色的流光,缓缓落在了地上。 他薄唇微抿,浓睫在眼皮上形成一道沉芒墨线。 “你醒了。” 许久没有开口,他的嗓音里含入些许沙砾。 “是......大人,我刚才是怎么了?”背后的篝火很暖,但道士的胸膛更像是仙宫丹炉,桂圆心下纠结,私心还是战胜道德,她咬唇,细肩向内缩拢,贪婪地享受这份偷来的依偎。 “梅花中的妖力突然被激活,我一时不察,叫你吸入半缕。” 这花枝在他手中经年也未曾有过异动,也许钱梦秋篮中的红梅就是引子。他自诩谨慎,却仍着了对方的道。 本是门派遗事,却连累兔妖险些再次毒发,虽然已经施法毁去花枝,衍虚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心下却早已有如火灼油烹。 察觉到桂圆的瑟缩,衍虚误以为她寒冷未退,大掌悬在她背后片刻,最终还是落在自己衣襟。 布料悉簌,青年莹润结实的前胸袒露在少女眼前,许是因为害羞,傲雪粉梅已经挺立如玲珑红豆。 宽松的道袍撑开,桂圆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片雪色松香包裹。 “大人......呃~” 屁股被抬起,那一头巨龙又重新入了进来,借着泛滥的体液一插到底,桂圆长呻,小手撑在道士火热的前胸,掌心同那两粒肉粒摩擦,衍虚也忍不住低吟一声。 “这般应该好些......你体质尚虚,先在洞中度过今晚,明日再回客栈休整吧。” 方才担心兔妖病情,心神尚未归定,此刻竟被桂圆娇喊勾起绮思,衍虚巨物又扩大几分。 桂圆被撑得小腹突出,一时难受得直摇头,胸前茱萸不断揉蹭在衍虚两点,反而勾得他愈发情动。 “大人,莫再大了,方才那般就够了......桂圆装不下这般大......”说着,竟是要重新站起,衍虚喉结也颤抖起来,他有些狼狈地压住桂圆膝盖,桂圆便只能如同死肉一般被牢牢串在肉棒之上,分毫动弹不得。 他想让桂圆停下片刻,以待情潮过去,也好解了尴尬局面。桂圆却片刻不能等待,小穴像是被入了个通透,眼前、身后,外面、里面,都被大人充斥着、容纳着、进入着。她直觉自己不能承受,心里却油然一股快意,只觉得比起冷冰冰地死去,再没有比死在大人膝上更完美的死法。 想起方才绿萼幻境之中那女子所言,她脑子越发混乱,膝盖被压着,小臀儿就“咕叽咕叽”地前后摆动起来,定要自己每一处都被大人的气息覆盖,“大人在桂圆的这里......桂圆身体里满满的都是大人了......” 桂圆的手指用力地按在腹部中段那个不断变换着位置的圆头,衍虚的的额角爆起青筋,那一直低垂的睫毛终于升了起来,露出颜色浅薄的眼瞳,他仰首,呼吸的节奏都乱成了野火。 《清静经》念到“男清女浊,男动女静”,他终于破了功,制止的手渐渐失了力道,衍虚想抓住衣物,却不小心揪住了桂圆垂在背后的长耳,她的头被扯得仰起,耳朵上丰富的血管让麻麻的痛感被放大数倍,桂圆的脖子也泛起了薄红,小巧的贝齿浅浅地咬在衍虚锁骨,留下两排缝线般的齿印。 “大人再用力些,桂圆的尾巴也想要......求求大人!啊!” 淫声艳语尚未说完,桂圆就被强硬地提起,丢到地上铺着的外袍之上,臀儿朝上,尾巴被粗暴地拔弄,她爽得尖叫不断,被衍虚拉扯着耳朵进了满根,这浪叫便成了呜咽,脚尖勾成了翘头船,在软布上毫无方向地胡蹭。 “莫再说了......都给你......都给你......”衍虚耳根通红,被她磨得没了法子,失了理智,用最不守礼的方式骑起了小马儿,兔子柔软的长耳成了他手里最有力的缰绳,桂圆被死死牵制,进退不得,却又欲仙欲死,甘之如饴。 两人勾连的地方已经被摩擦得发麻发烫,丰盈的体液打成了泡沫,“啪嗒“、”“啪嗒”坠在衣服上,铺地的棉裙吸饱了水,粘嗒嗒地贴在膝盖上。桂圆软臀被拍打得胀红,感受到衍虚的激动,她软下腰肢,夹紧下身,“大人,桂圆想要......” 乱了,一切都乱了。 道心已失,下丹田气流紊乱。不知是第几次,明镜般的心湖泛起滔天巨浪,衍虚腰眼一麻,浓厚的灼液源源不断地喷射进红肿嫩穴。 他松手,桂圆变成断线木偶,流着浊汁沉沉地砸进衣服中。 “大人......不要赶桂圆走......” 呢喃传进道士耳中,他怔愣,视线投向那已经失去生命的花枝。 桂圆昏迷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 十月十叁 十月十叁,诸事不宜。 天黑的愈发早了。 酉时七刻,巡夜的更夫刚从衙门出发,竹梆子拿在手里滴滴笃笃敲着试响,偷油贼在洞里叽叽吱吱开着大会,有钱的人家点起蜡烛,没钱的人家借着烛光。 眼前闪过一道黑影,桂圆吓了一跳,定睛细看,才发现是只黑猫,衔着老鼠,两只圆咕隆咚的眼睛鬼火也似,慢悠悠瞥来一眼,蹑着爪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阴影里。 “......桂姑娘?” 桂圆停了一步,钱梦秋转身,眸子在黑暗中折射出一道似有若无的流影,“可是有什么不妥?” “啊,没有......” 身后的小门被彻底关上,桂圆回过头,举步重新跟了上去,“马府的梅树可真多啊......” 初次来的时候没有注意,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马府的墙角、路边,几乎处处都载满了梅树,欹曲的枝桠上光秃秃的,远远看去,好像一池从地底伸出的鬼手。 “梅花清雅,马家先祖买下这座宅院,很大的原因,便是因为此处‘园在梅中,梅处园里’。” 桂圆手里一直捏着一只纸兔,钱梦秋见了,捂唇轻笑,“这纸兔瞧着倒可爱,不过娘娘最讨厌的就是道家诸物,姑娘还是收起来的好。” 这只兔子是大人撕下黄历迭成的,瞧着跟符纸确实有些像,桂圆沉默了一会儿,把它塞进了袖子里。 “桂姑娘不必伤怀。跟着娘娘修行同阴阳双修并不冲突,等你修习了娘娘的功法,再与你那心爱的道长阴阳和合,于你于他,都是不可多得的助益。到那时,你便会知道,自己今日的选择有多正确。” 道路越来越偏僻,旁处的灯光已经照不到这里,钱梦秋从怀里取出一枚火折子,探入一直拎着的灯罩中,微弱的红光碰到烛芯,变成一缕青烟,“嘶嘶”几声哑声过后,灯火慢慢亮了。 这提灯的造型十分别致,灯把是一整条完整的梅枝,下面的灯盏是一朵盛开的绿萼梅,没有灯罩,烛火就直接暴露在风中,随着气流明明暗暗,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不知是不是错觉,桂圆总觉得这火泛着些绿色。 “娘娘也不是什么人都见的。”钱梦秋点拨,桂圆便隐约知道了,这灯应当是那绿萼用来区别身份用的,只有拿着这盏灯去了约定的地点,她才会现身。 她又开始害怕起来,想捏兔子,才想起它已经被自己收好了。 “......这功法这般厉害,你为什么不练?”不想沉默,桂圆试着找些话题,就听钱梦秋“咯咯”娇笑,好像她方才说的是什么笑话一般,“傻姑娘,若是修行那般容易,人人早都是玉皇大帝了——若非姑娘的纯阴之体,娘娘也不会这般爱才心切。” 把自己害得凄惨的体质,到了她们口中,却好似什么奇珍异宝一般。 桂圆指尖掐着虎口上的老茧,觉得自己接下来的问题有些私密,声音一点点弱下来,“那你为什么要帮她?”钱梦秋既然不能跟着绿萼修行,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桂圆姑娘的问题倒不少,”钱梦秋含笑看去,“你昨天白日里,应当见过马少夫人了吧?” 她说着,行路的姿态一变,马面裙下的绣鞋突然“噔噔”走起了台步,兰花指青葱,琅琅唱了一句“一身曾沐君恩宠,暖帐亲承奉”。她字正腔圆,嗓音好似飞泉鸣玉,哪怕桂圆不懂戏,也听得出马少夫人定是唱得极好。 “道士那晚借着签血契之名取了妾身一滴血,不就是为了一探究竟么?——其实答案也很简单,马少夫人自愿把身体分我一半,所以她的血才会既有活人血脉,又有死人阴气。” 马少夫人怎么肯把好好的身体分给一缕阴魂?就算她肯,又有什么法子可以做到这一点? 她说的话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理解,见桂圆呆在原地,钱梦秋好心解释,“生死原本不可跨越,是娘娘好心施法,将生魂与死魄融为一体。白日里,这具身子是人尽可欺的马家少奶奶钱梦秋;可入了夜......” 四处的梅枝突然猛烈摇晃起来,“呜呜”的风鸣如泣如诉,一时同钱梦秋的嗓音纠缠在一起,叫人分不真切。 她转头,飘忽不定的灯光从下方打到脸上,涂得饱满的红唇笑得诡异。 “可入了夜,奴家就是惨死的许玉笙,复活回来了。” “啊!!” 桂圆一是怕,一是慌,等脚底踢到一个柔软的物体,更是整条腿都麻了个彻底。她失了平衡,狠狠摔到地上。 “说着话,走得就是快些,怎么这般快就到了,”钱梦秋不紧不慢地将桂圆扶起,“呀,下面的人做事不干净,竟然害得姑娘跌了一跤,实在是抱歉。” “没事......”这里的泥土很松软,桂圆并没有摔疼,她拍拍膝盖上的灰尘,不期然却与一个人对上视线。 不,准确的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头骨。 白森森的骨架上已经没了一点皮肉,只露出黑黢黢的叁个洞。 “......呕!!” 受了太多惊吓,桂圆跪在地上就开始干呕起来,眼泪鼻涕齐流,涎水滴进泥地,很快就被吸收干净,“死......死人!” 她本意是想提醒钱梦秋,就听见钱梦秋毫不意外地回复:“是啊,说起来,这人还同姑娘见过一面呢......”她用脚踢起些泥土,盖在露出地面的帽子上——这是府里小厮统一发放的帽子,刚才就是它绊了桂圆一跤——“墨香手脚伶俐,工夫也好,若非野心太大,妄想要挟奴家,奴家可真是舍不得让他做了这肥料。” 重新把帽子藏进土里,钱梦秋向前几步,恭敬对着一个方向行了一礼, “——娘娘,人带到了,还请现身吧。” 桂圆透过迷蒙的泪眼向上看去,才发现这里竟藏了一口枯井,粗壮的梅枝已经漫出了井口,遮天蔽日,玉白的花苞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已然待放。 -- 青鸾金乌 那梅树好似能听懂人语,钱梦秋话音甫落,一片花瓣便飘飘荡荡从枝头脱离,她像见了什么龙肝凤髓一般,立刻跪倒在地,膝行着上前捧起那花瓣,恭恭敬敬叩一个头,才躬身退了下去。 等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枝摇花动,树上那无数发着光的花苞中,开始“簌簌”地抖落银白细粉,它们被一股无名的气流裹挟,聚集重塑,一点点、一滴滴,一个女子的影像慢慢出现在桂圆眼前,而原本长着梅树的地方,则只剩下一片虚无。 此人素衣青裳、冰肌玉骨,正是昨日幻境中的花妖绿萼。 不同于上次那般寄存于花枝中,只能依靠幻境现身,直接脱身于本体的她显然更为强大。 桂圆胸口陡然感到一股压力,耳内“嗡嗡”鸣叫起来,脸上的毫毛疯长,竟是不由自主妖化了。 这是弱小妖族面对强大力量时出于生理自保的反应,跟随大人行走这么久,她只在大人第一次做法时这样过......这个妖怪,到底有多厉害? 看出她的害怕,绿萼知道自己目的已经达到,她收起威压,桂圆终于得以喘息,“......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修炼?” “开始自然可以,可是法门难得,这般贸然传授,若是你学会了功法,治好了寒毒,却转身逃跑、背信弃义,我当如何?” 绿萼摆明了想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桂圆咬唇,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胆怯。 “那你想要什么?” “喀喀”…… 几乎是瞬间,那头骨空洞的眼眶里飞快长出一枝花芽,绿萼摘下,递到桂圆眼前。 “——我要你的阴气。” “不多,只要一点。能够维持这花苞开放便可。” “只需要把它插在你的心口,我就会传你功法。你多余的阴气有了去处,我也不必一直杀人取食。” 从来只听说过花木嫁接,绿萼却是直接将人体用作砧木,桂圆不能不悚然。 “可是事情都是你说了算,若是我听了你的话,将花枝插在身上,你却过河拆桥、背信弃义,我又当如何?” “呵......” 自从她们见面起,绿萼便一直以端素贞静示人,此刻却突然轻笑起来,桂圆不由得后退半步,就见地上突然乍起无数藤蔓,枝盘叶错,瞬息间在她周围盘结成一个囚牢,将她锁的密不透风。 绿萼缓缓走近,花枝尖锐的顶端似乎闪烁起刀剑的凉薄。 “你不会以为......来了我的地盘,还有安然走出去的可能吧?” “你!”每一根藤蔓都有小臂粗细,桂圆挣脱无用,只能恶狠狠地瞪向绿萼,“你果然是在骗人!” “我没有骗你,我的的确确曾被道士欺骗过,也是在真心为你着想,”绿萼像只捉到老鼠的猫儿,绕着木笼徐徐信步,“你放心,妖族不比人类,玩不来那套尔虞我诈。我不会杀你,也会如约带你修行,你不要做无谓挣扎,也好少受些苦。”她已经观察过,桂圆身体里的阴气就像一个不会枯竭的水库,只要她能为自己所用,这次的满月自己必定能冲破禁锢不说,对以后的修行也是极大的裨益。 杀死行独子那个伪君子指日可待。 绿萼挥手,桂圆胸口的衣物便好似被利刃划过,“嘶”地破开一道大口,露出心头脆弱娇嫩的白肉。 藤蔓又开始运动起来,左脚、右脚、左手、右手,桂圆四肢被牢牢固定在原地,钳制上肢的锁链不断后移,她的身体几乎被折成两半。 毫无遮挡的心口就这般暴露在绿萼面前。 花枝开始飘浮起来,如同上满了劲的箭矢,飞速射向那最为单薄之处。 桂圆闭紧双眼。 “铛”——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纸兔倏忽从桂圆衣袖中飞出,在空中重新展开成一纸黄历,如同一面金盾般将花箭挡下。 “螳臂当车。”绿萼明显并不意外,她衣袖翩飞,花箭飞速旋转起来,金盾的力量有限,两兵相接之处逐渐形成一粒墨点大小的圆洞。 金盾眼看就要被破防了。 突然,凛冽寒气飞逸,那黑洞被寒芒撕破,裂成一道巨缝,青年峨冠道袍,飞身而出——原来那纸兔上早已种下道士一缕神识,危难之际,由纸兔先行抵挡,若是纸兔破损,道士便会神行而至,救兔妖于水火。 草广镇上遍布绿萼眼线,衍虚不知她深浅,桂圆又自告奋勇,未免打草惊蛇,他们只好出此下策。 “大人!”见他出场,兔妖喜极而呼,衍虚未做回应,左手剑出如雷,直指花妖眉心,右手则解下外袍,抛至兔妖头顶。随着道袍落下,那些藤蔓不断萎缩,直至缩进地底,再无影踪。 终于恢复了自由,桂圆披上大人白袍,焦急关注战况。 道家功夫本就专攻精怪,衍虚更是天生叁昧神火,两样神通俱是花妖天敌,绿萼初时不意,受了一击,之后更是节节败退,狠龇连连,但凡剑吻之处,浓绿血液喷涌,枯木原身尽现,好不凄惨。 衍虚显然无意恋战,他剑眉紧蹙,于空中掐动指诀,雌剑悬于眼前,一生二,二生四,剑鸣不绝,他的身后很快变出无数剑影,它们“嗡嗡”作响,只听道士沉沉一声“去”,万千利剑立时刺向绿萼,只攻手脚肌腱,将她死死钉在地面,比起桂圆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哪怕是如此,她也依然没有放弃,失了优雅,绿萼终于露出凶残本性。 “青鸾!你同行独子那老道是什么关系!”她已经完全不能维持原本凝脂般的皮肤,尖利的森牙探出渗血唇边,花妖的本貌令人怛然。 此妖认识师傅传下的雌剑青鸾,看来果然是花枝的主人。师傅临走前留下花枝,应当是算得余孽,令自己前来清除。 若是往常,衍虚也许有心解其困惑,但今日,自见到桂圆狼狈模样,衍虚不知为何,心头火旺盛,丹田之气暴跳,毫无行善欲望。 他祭出雄剑金乌,横剑绿萼脖前,“阴功法诀为何。” 若说绿萼认出青鸾时可称气急,那等她见到金乌,更是暴怒,只听她尖啸一声,竟是硬生生带着那些剑刃直立而起,“为什么雌雄剑会在你身上!行独子在哪里!!” 她方才无心拼死,看着受伤惨重,实为有意保存实力。这一怒,却是地动山摇,只听得吱吱怪响,马府的梅树纷纷破土而出,沿着泥土疾行至她身边,如同朝圣的僧侣一般,一棵迭一棵,将花妖堆迭的有如山高。 将满未满的圆月下,披头散发的妖物俯视着二人,锐利的嗓音从高空逐字压下—— “欺骗我的人......” “都、该、死!” 粗壮的根系从深壤中高高抬起,挟劈山之力砸向它阴影掩盖的地面。 “桂圆!” ———————————————————— 马上进小副本了,小副本有理由嗯嗯啊啊了 -- 倒流反溯 “铛——” 钟声乍响于深沉的夜色之中,衍虚提腰振气,如同一道飞虹般掠至桂圆身前,袍袖猎猎,兔妖被变回原形,咕噜噜滚进宽松袖口——几乎就在下一刻,两人头顶罩下半透明金钟,花妖的木鞭扫过其上,沉重肃穆的金玉之声响彻云霄。 这罗汉钟足有千斤,抵挡重攻强击有奇效,可相应的,催动法宝也要花上较之寻常数倍的力气。 敌暗我明,衍虚到底不够了解绿萼,花妖破釜沉舟,为稳妥计,他还是直接抛出最后砝码。 好在绿萼力量有限,树根打在钟壁,虽然有所撼动,但始终没能破坏防守。 衍虚却也并不占优——心神用来固本,便无暇御剑,攻守之势相当,他剑指微颤,双方一时陷入僵局。 桂圆虽则情急,却也不敢贸然探头,只怕自己轻举妄动,反而帮了倒忙。 是故,众人皆没有发现悄悄靠近的钱梦秋。 或者说,发现了,却也已经分不出手来阻止。 而钱梦秋只需要这一点点的时间就够了。 颤抖的手拿起方才被打落在旁的花箭,她最后回望了一眼人影幢幢的马府。 随后,将尖端直直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一片花瓣,一片花瓣就足以让死人魂魄与自己完美的融合;一片花瓣就足以瞒过所有人的眼睛,让马清箫在一天天的睡梦中死去。 而现在,她拥有了一整串花枝的力量。 她改变主意了,她不再需要马清箫单薄脆弱的身躯来借尸还魂。 钱梦秋张开嘴巴,嘶哑着说出那个埋藏心底的,已经腐烂化泥的愿望—— “让我回到过去。” 鲜血奔涌,钱梦秋却好似感受不到疼痛,觉得深度不够,手下用力,“噗嗤”一声,她的胸膛被活生生穿透。 “让我回到过去。” 第二遍,她不敢眨眼,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鲜红的心头血一点点被花朵吸收。 花瓣的本色很快褪去,赤艳漫了上来,与之相对的,是钱梦秋逐渐苍白的面色。 疾速的失温让她开始抽搐,钱梦秋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娘娘施法。 那时候也是这样,她含着一片花瓣,双脚被深深地埋进泥土里,有什么东西被从她的脚底吸走,娘娘说这是她叁魂七魄中的一魄,她必须舍弃这个,因为如果不这样,身体就会因为无法容纳许玉笙的灵魂而爆炸。 也许是因为花枝蕴藏的能量更多吧,这一次的痛苦显然更加剧烈。肉体上的疼痛让她的四肢抽搐,像一棵病梅一般恣意生长。但同时,她能感觉到,有一缕风飘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对,不是拂面而过,而是更深地,直接从头顶,就那么吹进了自己的四肢百骸,并且在血液里生根、发芽、破土...... 她能感受到自己变得不一样了,并且这种不一样是由玉笙带来的。 不,不是玉笙,是梅香。玉笙是众人的,而梅香只是她一个人的。 想到梅香,钱梦秋已经开始灰败的眼中揉进最后几许光亮。 “......那是不是少夫人?少夫人是不是死了?!” “老爷!少夫人被杀了!” “梦秋!我的梦秋!” “老爷快跑!那里有妖怪!” “不!!!” 尖叫声中,绿萼原本耸立的妖体轰然倒下,所有堆迭在一起的树木于顷刻间化为齑粉,她如同破烂布偶般砸进了满地的枯枝烂叶之中。 吸收是单向的,她本想借此吸收桂圆身上取之不竭的阴气,却没想到反而会被一个人类偷走经年修行。 但后悔无用,绿萼脑后渗出森森碧血,终于合上眼眸。 但钱梦秋远远不能听见外界滑稽的吵闹,气流在喉管间艰难地摩擦,第叁遍祈愿轻的像一缕暗香。 “让我......回到过去......” 话音落下,羊皮浑脱①一般,钱梦秋的整个身体像是正被一根看不见的气管不断打入浊气,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膨大到极限,终于—— 只听得“噼”、“砰”几声由弱至强的巨响,她彻底爆炸成了数不清的碎片。 ...... 世界静止了很久。 然后疯狂的运动起来。 梅花的籽种回归母树。 碎玉的河水倒流返溯。 暗处的算盘拨乱归零。 叁年前的草广镇,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 ①浑脱:指用整张剥下的动物的皮制成的革囊或皮袋,比如羊皮筏子上那种。(百度百科) 下章h!今天写了一半来不及发了 -- ℛоúщéииρ.мé 公子小妓(h) 今日的倚香苑①并不太平。 飘红系粉的廊下窜过一个影子,几个碎步哒哒的老婆子就撵进来,脚步声凌乱,把春阁本应闲情懒意的下午硬生生揉得稀碎。 “这几个不中用的,平日恨不得住饭桶里,怎么现在连个瘦鸟儿都追不上”鸨妈在楼上看得探出了腰,冷汗不断,精心装点的花钿都浮了起来。 她擦得满手脱了脸的白粉,已经尴尬地说不清楚话,“言公子,实在抱歉,雏子欠调教,非是有意冒犯其实苑里还有好些柔润姐儿,您若是有兴致,画翘早已妆点好了。”男人见了画翘那对奶子,就没有一个走得动道的。鸨妈着急上火,老脸都不要了,冲着贵客抛起媚眼——那话怎么说来着,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嘛,瞧瞧言公子这腰臀,若是她年轻个几岁 她靠得太近,言旭英挺的眉毛微蹙,侍从立刻上前隔开,“公子点名只要圭媛姑娘。”剩下的话不需言说,刀光凛冽,鸨妈肥脸变得比细粉还白,“是是”不识货的睁眼瞎,别人上赶着还见不着呢 无可奈何,鸨妈暗地里朝角落做个手势,等了许久的花魁摔下帘子,也不知又要打砸多少东西。 说来也真是白费了女儿一番情谊平日里,若非马少爷父子驾临,她可都是不开张的 不过现在马府已经不是镇上龙头了——半年前不知从哪搬来一户言家,大家长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位少主言旭在外行走,说话做事端的是一表人才。那泼天的富贵,那俊俏的容貌,那通身的气度啧啧啧,就是口味瞧着有点独特,不爱富贵花,偏好豆芽菜。 正想着,那硬皮子就被捉到了,受了贵客的嘱咐,连根绳子都没捆,被婆子们按着手脚,泪疙瘩直掉。 哭吧,都有这一遭的,过了这茬,以后就习惯了。 鸨妈最后看一眼小妓瘦弱的身段,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砰”。 门关上了。 圭媛捏紧胸口的纱衣,瑟缩地立在原地,并不比脱了毛的鹌鹑体面几分。 刚才的逃跑已经花光了她全部的勇气和力量,到现在,喉咙还如同被寒铁刮过,小腿也直打哆嗦。 木门锁闭的声音像是给她判了死刑。 可是 圭媛木讷地想,可是她又做过什么坏事呢? 没有人回答她。那个男人,那个嫖客,那个刽子手走了过来,拂过下巴的手指修长而有力,带着细微却又不可撼动的力量。 她被迫抬起了头。 然后就看到了一双极为浅淡的眼睛。 当他注视你的时候,你会在那两汪深潭中真真切切地看到春雪消融的严寒。 若是你再仔细一点,再凑近一点,近到呼吸相闻,你就会发现,在那一道道冰溪汇集到的正中心,正圆的孤岛旁,有一抹更为淡薄的虚影。 他是重瞳。 许是老天眷顾,他的第二双“眼睛”并不像其他重瞳者那般醒目,若是你不处在圭媛这样的位置,也许你一辈子也不会发现他的特殊之处。 而圭媛显然发现了。 本就酸软的膝盖彻底失去了力气,等到言旭松手,“咚”的一声,圭媛直接瘫坐在了他面前。 “害怕么?” 男人缓缓在太师椅上落座,食指同拇指轻捻,冷艳的血玉扳指是他全身唯一的颜色。 圭媛低下头没有说话,而他似乎也并不期待她的回答。 “除去衣物。” 梦里的女子不会穿着这样的衣物。 圭媛仍然没有动作,言旭并不催促,上好的茶盏放在手边,他拿起茶盖,一下下撇去浮沫。 身姿笔挺,动作却显出几分漫不经心,打开盖子,水雾腾起,瓷盖刮起细细的茶沫,却未触及茶汤分毫。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言旭将这动作重复了叁次,碧绿的茶汤已经澄澈的如同玉璧。 但他显然并不打算喝。 ——“嗒”。 杯盖严丝合缝地放回茶盏,同一时刻,纱裙终于也落了地。 现在,少女赤身裸体地站在青年面前了。 真等到脱光了衣物,圭媛反而停止了颤抖。 最后的羞耻让她一手环胸、一手遮阴,低垂的脑袋让人看不清神色。 可男人并没有让她继续保有这已经低到尘埃里的尊严。 “抬头。” “” 啜泣声渐响,少女猛地抬起稚嫩的面庞,眼泪在脸上形成蜿蜒的水弧。 “客人。” 仿佛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已经抽空了她的灵魂,圭媛不再开口,眼眸中残光闪烁,最中心的地方蕴藏着含蓄的恐惧以及哀伤的乞求。 但她半含半露的青涩反而最能激起猎人虐杀的欲望。 言旭没有直接开始。 他孤凉到有些严厉的眉毛淡淡扬起,问了她第二个问题。 “你为何要逃。” 这一次,圭媛快速地给了他答案。 她急切到甚至忘记了自己此刻未着寸缕的耻辱,但烟花之地烙印在每个妓儿身上的恭顺又让这急切磨去了棱角。 “因为我不是这里的人。” “你从小就被卖入此地。”他已经调查过。 “”圭媛咬唇,她不知道该如何说——“这里”其实指的并不单单是倚香苑,但具体指哪里,她自己也说不出来。 身边的一切事物都告诉自己,自她有记忆起,她就在倚香苑长大,为所有人端茶倒水,是苑里的粗使丫鬟;而在未来,她有可能同其他人一样,挂上牌,躺上床。 可是这些所谓的“记忆”是如此模糊而单薄,单薄到只要自己稍动脑筋细想,就会惊恐地发现里面的一切细节都经不起推敲。——她周围没人会折纸,可枕头下总是放着颜色鲜艳的纸兔;她从未研习过奇门八卦,却总是在独处时不自觉念起气功口诀 可是没有人会相信这无稽之谈,言旭的第叁个问题中断了她无济于事的空想。 “年岁几何。” 男人平淡的视线落在少女哪怕被手臂聚拢也仍然十分小巧的前胸。 圭媛知道已经没有机会了。 伶仃的细胳膊无力地滑落,她嗓音带着收敛后的哽咽。 “十六。” 下一刻,一点凉意落在胸前——言旭的手指伸了过来,揪住她嫩粉的茱萸。 “为何此处还是这般小。”其实他也并未见过别的乳儿,此言不过是随意抒发。 他的力气并不大,但圭媛还是被扯得踉跄几步,膝盖一软,重新跪下。 那几步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所以这一次圭媛正正好好跪在了言旭腿前。 不想摔倒,她的手本能地扶在了男人腿上,言旭喉结滚动,嗓间溢出一声闷哼。 现在的情景让他想起梦里的旖旎。 那个和这名小妓有着相同面目的少女虔诚地将自己的分身纳入口中,笨拙地上下舔吸。 而那时的自己没有做任何举动,只是爱怜地抚摸胯下娇儿那有些凌乱的乌发。 可是明明 言旭的脸色冷了下来,他伸手,可以说是强硬地将圭媛的脸颊按在裆下。 明明兽欲已经躁虐,明明只想深深地操进狭窄的喉道,明明那只手原本是想狠狠地把她压到最低 “把它弄出来。” 他想不出绮梦中的自己苦苦压抑的理由,所以现实中,在发现圭媛以后,他直接来了。 圭媛仍然呆呆的,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言旭解下裤带,巨物拍了过去,在她的侧脸上留下了浅浅的红印。 “含住。” 本就不大的脸颊被撑得圆圆鼓起,圭媛眼睛都睁不开,生理性的泪水涟涟而下,类似催吐的效果让她的口腔中分泌出许多涎水,这些粘稠的液体都随着她吞吐的动作而一团一团坠落到言旭档口处。 “呜”认为已经到了喉道的最深处,圭媛吐出男根,改为浅浅的舔弄。嘴里的液体太多,每动作一下,都会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好像自从碰到这根狰狞的巨物起,身体就有了自己的意识,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地沉浸于性事之中。这些本应十分陌生的动作仿佛已经做过成百上千次,吞吃男人身上熟悉松香的感觉让她沉醉。 口中卖力的同时,小手也没有空闲,肉粉色的囊袋加以轻微的挤压,言旭就低喘起来,大掌掌在圭媛脑后,将她沉沉地压了下去。 圭媛的喉咙里发出奇怪的气流声,她蜜桃臀儿求春的猫儿一般摇晃起来,眼睛忍不住翻起小小的白眼,身体最自然的反应却轻而易举地取悦了言旭。 沉默着,他开始前后顶臀,右手从大袖里取出两枚插梳,对称着插在了小妓蓬乱的发间。 速度越发快了,圭媛被入得“呜呜”乱叫,快要受不了了,全身都打起颤,言旭这才退出,前精喷了几滴在她脸上,更显淫靡。 “乖兔儿。” 他轻赞,等她咳喘得差不多了,重新顶了进去。 “伸出舌头。” 总是有牙齿磕在筋脉上,言旭捏着圭媛的下巴,她粉舌乖乖伸出了牙关,软垫一般垫在肉棒下方。 水润的眸子仰视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奖励。 言旭果然拍拍她的脑袋。 圭媛反射性地蹭回去。 动作一出,两个人都有些意动。 但香风拂过,刚才的同时的怔愣便好似幻觉,他们又重新变回嫖客与小妓。 言旭继续入了几十次,方才泄了出去。 青年的初精浓厚而绵长,他退出来的时候,少女大张的嘴中已被白液灌满,牵连起半透明的薄膜。 “咽下去。” 圭媛依言,“咕咚”一声,灼烫而顺滑的液体沿着喉咙滑进肚里,她伸出舌头,示意自己已经吃完。 这是老嬷嬷在她方才净身时口传的。 没想到言旭眉宇陡沉。 “去几上。” 男人放下袍摆,食指点在一旁的高几。 —————————————————————— ①倚香苑:之前“孤坟往事”里讲马清箫和许玉笙的故事出现过的青楼。 衍虚变成言旭以后粗暴了很多,跟衍虚原本的性格不太像,这是有原因哒,之后会说 本文设定十六岁已经成年了,现实中大家慎重 -- 破瓜开苞(h) 不明白他的意思,圭媛踩着椅子颤颤巍巍站去几上。视线陡然升高,脚趾都忍不住蜷缩起来。 “分开腿。” “蹲下。” 少女扶着膝盖蹲下去,她完完全全是一只蜷缩的兔子了。 曲起的下肢巧妙地遮住了胸前的两点,这让唯一暴露出来的那一点格外醒目。 稀疏的耻毛只覆盖到肉缝上面的位置,颤巍巍的花唇闭合得很紧。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沐浴过,那里显得干净而水嫩,像一颗晶莹剔透的玉葡萄。 言旭看了片刻,缓缓伸出手。 分瓜为二八,“破瓜”本指女子十六岁。 可看了眼前人的那处,他仿佛突然明白了,为何这个词语会生出第二种用法。 四指合拢,不急不缓地梳过嫩瓜前的蒂毛,然后,由上至下地抚摸瓜秧本体。 掌下的肌肤很嫩,好像瓜蜜过多,而瓜皮太薄,轻轻一掐,就会害得皮炸汁溢,“汩汩”地渗出水来。 但言旭并没有这么做。 不由自主地,他如同梦中的自己一般,藏起心底暴虐的欲望——但这种藏锋并不是因为一些莫须有的善心,而只是为了之后,更彻底的喷发。 只有在淬炼的盐水泼洒到宝剑上的时候,人们才会知道那通红的赤铁到底蕴含了多少热量。 稚嫩的小鸨儿不会知道嫖客现在处于怎样一种变态的平静。 暴风雨来临前,是鱼儿先浮上水面祈求。 圭媛水漾的圆眼逐渐被情欲占满。 男人感受得太仔细了,他像是一位精心挑选商品的顾客,大小、纹路、湿度......冰冷而严肃的态度反而让托盘上的货物感受到了一种虚假的珍视。 等到大手终于短暂地离开那极致私密处,圭媛腿跟周围的皮肤都已经被捂热了。 不,也许并没有离开——一根富有张力的丝线连接起指尖与瓜心——这不是瓜蜜,瓜蜜不会是这般粘稠。 在这瞬间,小瓜的形象在青年眼中又变换了,瓜熟蒂落的过程开始向后倒退,回到这瓜儿还不是瓜儿的时候——原来这只是一朵小小的蜜瓜花。 是啊,只有花才会产蜜,也只有蜜才会醇甜。 言旭的中指抬起,残忍地勾断了那糖丝。 然后,探进了尚未开放的花苞。 “呃......” 少女的低吟是花儿开放时的玄妙。 体外肥厚的花瓣还在努力尽职地守护着花蕊,入侵者的后端被软肉包围,前军却已经开始大摇大摆地扫荡。 言旭低垂的眼眸中,随着自己的动作,手指经过的地方,花瓣便随之鼓起山丘。 “客,客人......” 蹲得太久,花儿的主人小腿已经打起了颤,她一半心神被强行用来感受体内的异物,一半心神勉力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 “嘘......” 无情的客人双目微阖,感受到奇特处,拇指和食指加入战局,找到凸起的肉柱头。 捏紧。 “啊啊啊!!” 花蜜溢出来了。 滴滴答答。 从少女的神情中,你可以看到百花齐放的锦绣。 她颤动着眼皮坐倒在几上,上身和下身的叁颗果子露了出来——全都熟得过头,粉得发红。 男人左手绕过少女的左膝将她抱起,右手扶起分身,借着两人的体液,缓慢却毫不停顿地入了进去。 花苞被巨蛇打开了。 开苞的过程有种阴暗而绮丽的美感。 “好疼!!客人!!” 圭媛痛苦地揪住言旭的前襟,指尖已经捏的发白,下身的疼痛却没有得到丝毫缓解。 全身的重量都聚集在言旭抱着他的大掌之上,右脚踩不到实地,只能僵硬地绷在空中。 “客人慢些吧!!圭媛受不住!!啊!!” 实在太胀疼,身体剧烈的抽搐让她不自觉抬起了臀部,男根因此掉了出来,伞头打在她粉嫩的阴户。 “呃......” 被稀释成粉色的处子血液随着淫水流了出来,欲根上沾染的鲜血也被冲去。 圭媛居然因为疼痛的刺激而第一次高潮了。 “好多水。” 言旭低沉的话语不知是陈述还是慨叹,他又一次侵略。 没了薄膜的阻碍,彻彻底底,一入到底。 花柱被涂满了毒蛇的粘液。 “好润。” 巨蛇吐着舌头暂时退走,扯出层层穴肉,然后弓身发力,弹簧一般疾射进去。 圭媛已经翻起了白眼。 上上下下,花儿被骤雨打得零落催折,翻红吐粉。 小手快要支撑不住春潮的重量,圭媛快要落地的时候,言旭的右手捏着嫩乳撑住了她。 指尖夹住茱萸把玩,这是新手承受不住的快感——圭媛如此,随后,言旭亦然。 “大人!!” “桂圆......呃......” 男根与女户碰撞,低吼与尖叫重迭,最终,阴与阳在狭小的甬道交汇。 就在两人圆满的那一刻,一直萦绕在屋里的香气散了。 ———————————————————————————— 姿势图发在微博@麻辣咸鱼干老婆婆。 大人变成“言旭”和桂圆变成“圭媛”的原因下一章就会讲到! 大人虽然冷但是没有言旭这么冷(原因之后讲),大人和桂圆第一次的时候很温馨的。 -- 钱少春娘 桂圆的左腿还飘荡荡的悬在空中,衍虚的分身尚硬挺挺的插在穴里。 现在的场景实在有几分荒唐的淫靡。 沉默了许久,衍虚红着耳根慢慢将自己退了出来。 肉与肉摩擦,水声粘腻,桂圆咬着唇不让呻吟溢出齿尖。 终于分离开来,水库开了闸门,“哗啦啦”流了一地。 少女的呼吸声忽重忽轻,青年安静而尽职地当着她的倚靠。 “......可能坐好?”情欲未褪的嗓音沙哑而艰涩,见桂圆抿唇点头,衍虚慢慢将她放到太师椅中。 软臀搁在椅座,打着颤的腿肚子就分别滑落到两边的把手上,中间被弄出的小洞还来不及合拢,衍虚取出软帕,如往常一般把浊液清理干净。 白布上沾染了点点红墨,锋利的眉端蹙成深川。 那血渍十分显眼,桂圆看见了,羞耻地捏住把手。 “大人,怎么会又......”明明,明明之前已经流过一次血了...... 衍虚却并不意外,“此刻的身体,不是我们原本的肉体。”他们只怕不在原本的世界之中。 房中早已备下了另外的衣物,衍虚递给桂圆,看着她与从前迥异的装扮,再想起自己失忆时的粗暴之举,心下十分愧疚。 “那日,马府少夫人无法吸收花妖过多的力量,爆体而亡。爆炸的威力太强大,我阻挡不及,再醒来,便已经改头换面,成了言家少主,在草广镇行走。直到刚才......”他喉结微动,平生第一次觉得言语竟是如此困难之事,“你在这里,可有受什么委屈?” 苑里的人对桂圆的态度十分轻慢,其实不用问,他便已经知道了结果。衍虚心头酸涩,见兔妖微微摇头,万千话语化作一声轻叹,大掌柔柔抚过蓬松的发顶。 “《感应篇》说祸福自召①,为何到了桂圆这里,却迟迟不见善报?” “......大人,你在说什么?” 道士的心问没有脱口,兔妖抬头,疑惑不解。 “无事......只是在想,我们应当如何回返。”不想让自己的动摇反而引得桂圆伤心,衍虚另起话头。 他坐于椅上,试着运功,发现丹田干涸如旱海一般,半点真气也无。加之器具都不在手,更是连青鸟符也无法催动。 现在的情形十分棘手。 不论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在确定桂圆在现世中的肉体完好之前,他们都得尽快想办法脱身。 “你在这里这段时日,可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手头的线索繁多杂乱,衍虚试着与桂圆互通有无。 “唔......奇怪的事......”能回忆起来的东西不多,桂圆沉吟片刻,突然一锤拳头,“我记起来了!有位叫春娘的姐姐,长得......” 廊下的人声陡然嘈杂起来,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眼睛一亮,索性直接拉着大人的手去了窗边,指着下面一个正偎在客人怀里细语的姐儿,“看!大人!就是这位姐姐!她长得与马少奶奶十分相像!” 其实眉眼之间的相似只有五分,但每次那位嫖客来的时候,春娘总是会换下纱裙,穿上良家小姐的衣服,再拈块手绢,两人便几乎如出一辙了。她给春娘送水的时候,还听到过她娇笑着同姐妹们抱怨客人要求多,但那时只是隐约觉得眼熟,却总也想不起到底春娘像谁。等一切回笼,桂圆才恍然大悟。 她不知道这信息是否有用,所以忐忑地回头,就看见大人眉角微动,似是有些惊讶。 哦,对了,大人平日都是用的心眼,而在这个世界中则使了肉眼。听大人说,心眼看到的景象与平常所见不同,那大人之前没见过钱梦秋面貌也是应当。 可饶是如此,似这般的惊讶也是稀少,桂圆有些奇怪,“大人,是有什么问题吗?” “......”衍虚的视线凝聚在春娘身旁的嫖客背后,语气中罕见地带上些许迟疑,“她旁边的客人......应当是钱府少主。”草广镇不算大,自己还是言旭的时候,也算与这位钱少打过几个照面。 什么?!这人是钱少爷?! 等桂圆反应过来,她也不由得迟疑了。 钱少爷是钱梦秋的哥哥,自己都看得出春娘与梦秋的相似,他更加不可能看不出。 而且,在自己的印象里,春娘几乎可以说是被钱少爷包了的。 且不说钱少爷如何对一个与自己妹妹肖似的花姐儿下得去手,单单根据赵老伯在许玉笙坟前的说法,他不是应当有断袖之癖么...... 眼看钱少爷拥着春娘踉踉跄跄进了厢房,桂圆和衍虚双双陷入沉默。 哪里出了问题? 二人又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就听得房门被敲响,侍从在外低声提醒,“公子,快到戏班开场的时间了。” 衍虚从未吩咐过要看戏。 这提醒十分奇怪,但想起什么,衍虚并没有拒绝,反而对着桂圆摇了摇头,示意稍后再说,带她走了出去。 从恢复记忆开始他便觉得哪里透着诡异,侍从的话仿佛隐藏在杂线中的线头,顺着“戏班”这个点,他抽丝剥茧,一切便都明朗起来—— 按照他们在现世中的经历,草广镇只有过一个戏班。 虫二戏班。 那个张扬地吟唱着“宅门有际,风月无边”的百戏场。 那个枉死者许玉笙的葬魂处。 那个本应在两年前就曲终人散的荒凉地。 就这般,在他们眼前复现了。 没有残破的颓象,只有岁月的洗礼。二胡声咿呀,琵琶声铿锵,响锣一敲,花旦踩着细步袅袅婷婷上得戏台。 许玉笙唱起那句“一身曾沐君恩宠,暖帐亲承奉”。 赢来满堂彩。 ———————————————————————— ①取自《太上感应篇》: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 гоúщéииρ.мé 春风春酒 看客叫好声里,台上的花旦粉面含春,花褶繁绣,水袖轻甩,满园芳菲也不及他眸底情语。 许玉笙的唱功,桂圆早在马府里便见识过一二——那晚钱梦秋引她面见绿萼,主动挑明身份时,也是用的这句唱词——可真听了许玉笙亲自登台的版本,他用钱梦秋的身子唱的那句,就被比的硬生生难听起来。 原本桂圆还总是不解,为何一开始不好南风的马少爷,一见到许玉笙,竟会如同精虫上脑一般,立时抛弃自己的原则于不顾,做起那些荒唐事情。等到见了许玉笙,她却也不由得叹一句,这般人物,倒是当真当得上“尤物”二字的——那薄怯怯的肩,细袅袅的腰,柔柔弱弱往台上一站,少年的风流藏眉,女儿的娇媚盈眸,谁又能不起几分情丝呢。 桂圆竟真就看得入了迷,后头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坐在前排,她视线被阻挡,正恨不得站起来欣赏,就听见那人“嗑”、“嗑”、“嗑”吃起瓜子,同那一直坐在前桌的另外一人说起话来。 “嗝,这小旦颜色倒好从前怎没见过这般绝色”他打一个嗝,酒气都飘到后排,他浑然不觉,瓜子皮朝地上一唾,接着耍酒疯,“定是这劳什子草虫班子的老刘头藏私!特特等到马少办宴才放这一手老子砸的钱也不少,怎不见他这般殷勤?” “去去去,一身酒气,臭得没边了——既然知道是我做东,竟然还敢迟到?怎么,你是觉得你的面子比言家少爷还大了?”那人说着,回头衍虚拱手一笑,桂圆这才发现,原来这一直坐在他们前面的,竟然就是马府少爷马清箫。 他们在现世里看到的马少爷正处于昏睡之中,与清醒时的模样不太一样,再加上他们来得晚,是小厮直接领着入座的,这人没有回头,只靠着平平无奇一个后脑勺,他们自然不能认出来。 原来这场戏宴是他办的,作为主人,邀请了客人,却早不见礼晚不见礼,说着些酸言酸语随随便便就把礼敬了,好生阴阳怪气。 定是嫉妒大人比他高,比他富,比他帅。 哼。 桂圆刚有些动气,手心里就被塞了一颗圆圆的东西,她没反应过来,呆呆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是粒红彤彤胖乎乎的花生。 “诶?” “竟看进戏里去了。” 衍虚目视前方,手中不停,拇指与食指轻轻一捏,又是两颗花生落在桂圆手里。 他说的“戏”也不知是台上的还是台下的,桂圆羞愧地挠挠头,不再想其他,高高兴兴吃起零嘴来。 此时马清箫早已转过头去,继续与那酒鬼说话,她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那人,就认出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还在倚香苑风流快活的钱家大少。 他正双脚岔开,半躺半坐在椅子上,“害,暴发户一个,仗着有点小钱不拿正眼看人,他言家也说得上‘面子’二字?”语气中颇多不屑。 又是诋毁大人的话,桂圆多塞几颗花生,强令自己压抑怒火,还好马少爷很快就另起了话头。 “嗝,不说扫兴的”他吸一口口水,双眼如同黏在了许玉笙身上,分秒舍不得离开,“这角儿叫什么名字?” “班主刚才报幕的时候似是说了,叫什么来着许雨声?许玉生?”正说着,花旦就又扫过来一眼,马清箫不再说话,松松领子,余光瞥见钱少爷左手摸了把裆下,立时啐了一口,“去!少恶心你爷爷,那二两肉没个清闲时候。” 他骂完,犹嫌不够,见小碟里盛着几粒胎菊,统统捡起来扔进茶碗里,顾不得烫,一口闷了,“腌臜货色,整日净想着摆弄尻眼子”嘴里嘟囔,眉毛也连成了一条,那句“腌臜货色”让人不知是在骂谁。 “嗬,马大少今日是吃了炸药了?”台上又唱过一折,铜铙“锵”地响过一声,就有个短打笔挺的小后生拿着瓷碗进场,抖搂着,说些吉祥话讨赏钱。 巡到他们这里,钱少爷摸了把腰间——刚赏了春娘不少,好在钱袋里还剩一层底。他直接解下来,偏不放到碗里,而是直接顺着后生的襟口放到他胸前,退出来时,还不忘掐一把。 他凑近那后生,笑容淫邪,“小风儿,你们这台上的男旦叫什么名字?告诉阿兄,这钱统统与你吃花酒去。” “班主藏得严实,哥哥不知道也难怪。此子名唤许玉笙。玉佩的玉,笙箫的笙。”这小风儿观其样貌也不过十二叁岁,说话做事竟透出几分鸨妈一般的风尘味。他回完话,把钱袋藏得更严实些,又捧着碗端端正正回了后台。若非亲眼看到他与钱少之间的勾当,谁也不会相信他这般年纪就已经是风月场上老手。 得到了消息,钱少心满意足地靠回椅背,“嘶——许玉笙诶,马少,你说这巧是不巧,这妙人儿的名字竟与你的颇有些渊源,这笙箫笙箫,玉笙吹哎哟!”薄胎茶盖打在额头上,不疼也懵,钱少爷脑袋一嗡,竟然被磕破了一道口子。 按照他以往的脾气,此刻定然是不顾两家的差距,也要吵上一架的,可是这一次,他眼咕噜一转,不怒反笑,“嘿嘿,从前可没见过你这般模样?怎么,恼羞成怒?春心萌动?” 久久听不见马少回应,他眼睛又转一圈,摸着腕上紫檀念珠,凑近私语,“有甚害怕的。左右是个玩意,马少既然瞧着顺眼,收用了又如何?何况你不像我,马少爷一表人才又家财万贯,等宴席散了,我让小风儿送他几杯春酒,酒兴上来,哪有什么强不强的你就是太古板,龙阳穴里春风一度,那可是神仙都享受不到的滋味。” “” 马少爷没有说话,桂圆已经忍不住气得发抖。 许玉笙从头到尾不过登台唱了一出戏,这二人竟就作下了这等打算! 听他们的安排,显然等到戏曲散场,便要开始兴风作乱的! 赵老伯的故事里将马清箫和许玉笙说的那般痴情,却原来一开始竟是如此龌龊! 桂圆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照着二人油腻的面孔狠揍,可到底还是知道些分寸,就在犹犹豫豫的当口,乐奏越发激烈起来,戏曲进入高潮,离曲终越来越近了。 她心下一急,“大人” “走吧。” 衍虚召来侍从,低语几句 马府少爷做东,宴席上自然不能少了排场,人手都被调去前院,戏班的后台空的只剩下回音。 一间间厢房或大或小、挤挤挨挨,挂着“许玉笙”牌子的那间缩在西北角,单扇小门大敞,从外往里看,隐隐约约的,蜡烛还没熄灭,粉墨油彩铺了一桌子。 直接进人家屋子不太好,但事急从权,桂圆进去小屋,找了支眉黛,随意试几下深浅,便在手帕上“唰唰”写下几个大字,摊平放在桌面上。 衍虚走上前去细看,一时失语。 ——黑字歪歪扭扭,因为写得太快,边角处都糊出了大片的阴影,勉强读来,“马少爷要强你”六字触目惊心 这 如鲠在喉,他平心静气片刻,方缓缓说道:“这屋子没有提防,谁人都可进得,焉知小风儿之流不会看见,”吐出一口浊气,衍虚指向妆台边一块擦脸用的棉布,“许玉笙下台后定要卸妆,除了他,旁人不会用到这巾帕。你不若将这字帕迭好了藏进去,等他洁面之时,自然会发现。” 见桂圆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衍虚心里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小兔儿心思单纯,怎会知道世上有种强迫根本算不上强迫。尊严与权势,天平两端孰轻孰重,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无论如何,一番心意难得,只希望最后的结果,不要伤了她的心。 待到一切布置妥帖,桂圆最后拍拍至关重要的字帕,“大人,我们走吧。” 正在此时,风声骤响,烛火隐跳,门口投下一道阴影。 -- 偷坐黄梁 杉木横梁年久失修,狭窄逼仄,稍一动弹便会扑簌簌往下掉残渣木屑。 桂圆跪坐在大人腿间,把两人过长的衣摆揪在手心,已经紧张得不敢呼吸。 前头的戏还没唱完,现在不可能是许玉笙回来了,进来的人到底是谁? 房顶的阴影在地上割出一道分明的界限,她探头,看见来人一袭斗篷裹身,踏着小碎步飘到桌边坐下,鬼魂也似。 她脱下兜帽,梳妆镜里反射出一点苍白的嘴角。 桂圆和衍虚的肌肉同时微微绷紧,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钱梦秋?! 她怎么会来许玉笙的房里? 可是虫二班子还在,这两人此时应该毫无交集才对。 而且…… 钱梦秋似是也注意到自己神色的苍白,她抽出梳妆盒的第叁层抽屉,找到一盒红色油彩,无名指轻蘸,慢慢搽在脸颊和嘴唇。 而且,她怎么会这么熟悉这里的一切? 她的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歌声渐歇,曲终人散,许玉笙卸着钗环回到了屋里。 下了舞台的他看起来十分疲惫,发现钱梦秋,便是一愣,手上失了力道,点翠顶花“啪嗒”摔落地面,蝴蝶翅膀疾晃,心也乱成了一团。 “梦姐……” 甫一开口,桂圆就明白了——原来钱梦秋和许玉笙竟是一早就相熟的!且看样子交情匪浅! 难怪钱梦秋要给许玉笙上香,应该还有这一层的原因在。 她心神震动,屋中人却对房梁上的看客一无所知。 钱梦秋撇去一眼,许玉笙回过神来,急忙闩了房门,扭着衣角不敢上前,却又无法控制自己摇尾乞怜的目光。 终究贪看她似水的容颜。 本以为此生不复相见,为何偏偏要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再会。 想到自己同钱少的约定,许玉笙难堪地说不出话来。 “你这是对着我无话可说了?” 钱梦秋却误会了他的意思,见他许久不曾开口,脉脉水眸失望地别开,“也罢,左右不过是个过客。戏唱完了,梅香①终究太苦,富贵才是真......”她把怀里一直捂着的荷包拿出来,轻轻放在桌上,“好歹听你唱了这么多年戏,从未给过你什么,这些便当做赏钱吧。” 她彻底伤了心,失魂落魄地站起,刚要走,许玉笙却醍醐灌顶一般,箭步上前,紧紧捏起那荷包,字字泣血,“梦姐不若杀了我,也好过这般作践我。” 这话好似落在炸药堆上的火柴,钱梦秋心中瞬间燃起燎原大火,她转头,从未这般愤怒过,捏着拳头咄咄逼人,“说起作践,谁人比得上你自轻自贱!你向来擅长藏拙,怎会突然在班主面前露脸。‘玉笙’、‘玉笙’......名字起得真好,我听了......只觉得恶心。” 如果有机会拒绝,谁又愿意叫这天生用作鱼钩的名字。 可你那好哥哥仗势欺人,不想让你受苦受累,他只有自甘堕落,改头换面,用自己的身子,做拉马少爷下马的污点。 许玉笙伤心到了极点,陡然失了辩驳的欲望,“是啊,多恶心的名字。可也只有这样的名字,能将我拉出泥潭,做那披金戴银的人上人。——钱小姐若是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省得孤男寡女,若是被人发现,无端带累了小姐名声。” “......我当真看错你了。”钱梦秋灰心已极,她忘了自己求和的初衷,不再说话,想要离去,却在转身之际听到身后重物落地的声响。 是梅香,粗喘着跌倒在地上。 “......梅香,你怎么了?!” 他的脸红的几乎要透过油彩,钱梦秋被烫得慌了神。 “我......”下身热辣得有如泡了薄荷油一般,许玉笙无法自制,痛苦地将全身重量倚到钱梦秋柔软怀里,鲜伶伶裙摆散了一地,“我不知道......” “平白无故怎会发起这般高热,我去叫大夫,你且忍着些。” 等待不及,钱梦秋刚想起身,就被许玉笙拉住,“不!不行,你若是去叫大夫,如何同他人解释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绝对不能坏了梦姐的闺誉,他左右看一眼,似在找寻出路,视线眼看就要扫过房梁,桂圆怕被看到,急忙收回脑袋,埋进大人胸前,才发现肚子前硬邦邦的一根,也不知挺立了多久。 大人居然...... 她直勾勾盯着那处,衍虚脖子都羞红,也只能强装镇定。 ......这具躯壳没有斩过叁尸,更未打过禅坐,正值壮年,欲火极旺,两人坐得这般近,桂圆对他又从未设防,刚才被不经意间磨蹭几下,竟就起了反应。 实在是......有辱修行...... 衍虚尴尬极了,他想让桂圆转过视线继续观察钱许二人,就听见下方隐隐约约,竟然传来许玉笙的低喘。 “是小风儿......我下台后,只喝了他给的润喉茶。”裙子被高高顶了起来,他不想露丑,却忍不住因为梦姐不经意的触碰而呻吟。 这般在敬重的梦姐面前失仪,许玉笙恨得咬牙切齿。 他明明已经答应了钱寅阙的要求,为何还要这般步步紧逼...... 难道有权有势,便可以只手遮天,为所欲为么? 钱梦秋的手蹭过那处,实在忍耐不及,他眸中水汽氤氲,颤抖着将那手按下。 “梦姐......” 他的声音渐轻,桂圆侧耳细听,眼前却一黑。 “别看......” 大人的胸膛火热,正紧紧贴在她背后。 ———————————————————————— ①梅香:南戏《小孙屠》中孙必达之妻李琼梅的丫鬟。李琼梅与开封府令史朱邦杰私通,被孙必达的弟弟小孙屠发现,二人欲加害孙氏兄弟二人,是故杀死梅香并栽赃于孙必达,小孙屠得知后替兄受过,被朱邦杰杀死。小孙屠被天帝复活并且见到了梅香的魂魄,梅香告知一切后小孙屠上诉包公,最终沉冤得雪。 对不起,我卡肉了,我忏悔。 -- 欲牵心扰(h) “梅香!你这是做什么!”手上的东西冒着热气,突突直跳,钱梦秋往后跌坐在地面,心跳得快从喉咙里冒出来。 “梦姐,对不起……嗯……我……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也好过在世上受这烈药的磋磨……呃……梦姐帮帮我……可怜可怜梅香吧……”许玉笙身上行当还未卸下,一身花裙俏丽,裆部却高高耸起,显出几分雌雄莫辩的诡谲。 “我......”钱梦秋还待说话,他的手又伸过来。她没了主意,心下却已经默许。 两人的手交迭着动作起来,许玉笙吁气颤颤,再说不出其他话。 “......好舒服......” 这许玉笙好个怪人,一下要人杀了他,一下又要人可怜可怜,声调一忽儿响,一忽儿轻,说是舒服,可又半哭不哭。 桂圆浑然忘了之前自己在大人身下时的春情荡漾,好奇心作祟,大人的手掌盖着眼睛,就偷偷从指缝里偷瞄。衍虚被磨得实在没了法子,上臂筋肉鼓起,微微使力,把她拖到怀里抵着背箍住,言嘶语切,“非礼勿视……” 他身上本就烧得厉害,又要维持二人稳当,再加上这般的耳鬓厮磨,当真说是五刑加身也不为过。 偏兔儿半点不知他此刻的煎熬,小手抬起,盖在他掌上,嘴里不停用气音唤着“大人”,直把他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得一干二净。 衍虚心里竟生出一丝破罐破摔的想法,他松了手,不再管她,只怕她跌落,双臂松松环着。 平生最重洁净之人,此时却已经顾不得脏污,头直接靠在身后的短梁上,胸膛起伏,心里《清净经》已经起了第叁遍头。 可绮思到底已经生了,只听见梁下水声咕唧,钱梦秋遮遮掩掩地问了句“你怎如此熟练”,许玉笙的声音就低了下来,只依稀听到了“姐姐”、“做梦”几字,过了一会儿,动静便愈发大了,花旦的吟哦也拖得细长,比方才戏台上的长腔还要动人万分。 “不,梦姐别把裙子揭开,那话儿丑陋,莫……呃……莫脏了梦姐的眼……啊!” “......” “唔!” 这声低喘却是来自自己,衍虚猛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心神涣散,竟然连衣物被除去都未发现。此刻男根暴露,顶端的前精渗出,在黑暗中熠熠泛着水光。 兔妖不知何时已经在他腿中转过身来,正低着头,只拿头顶小小发旋对着他。 “不……”他猜到桂圆要做什么,脑中嗡然,险些喊出声来,却在下一瞬,牵筋缩脉,修长的脖颈高昂,下颔处青筋暴起,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小兔儿竟就这般含住了龟头。 不,不该如此,不该是现在……钱许二人还在下面,侍从也不知道还能拖马少爷到几时……太草率……太轻浮……太......不行了! “呃……” 透明的液体溅出,小舌儿适时地凹起,像是小碗一般接住,仿佛能听到他的心声,那柔软的舌头绕着伞面转过一圈,将表面的黏液舔尽,随后便姗姗离去。 桂圆收回舌头,抬起头看着他时,单薄背脊拱起一下,又归平。 衍虚的喉结不由自主随着她的动作而起伏。 他不敢想象她方才咽下了什么。 若是在现世,他还能安慰自己,交合乃是为了治病。 可是在这里…… 他们都是凡人之躯,他想不出与桂圆无媒媾合的理由。 停下就很好,停下他的良心才好受些,停下...... 衍虚压抑着空虚的喘息,小人儿舔舔嘴唇,将方才一直垫在精囊下取暖的小手伸了上去,上上下下打起了桩子——用嘴动作大了会出声音,她打算前面先用手,等出水了再用舌头擦干净。 不...... 舌根滚烫,衍虚不知道她心里打算,却也足够心旌摇曳。 左眼是太上神君,右眼是地狱诸相,道佛有别,他此刻却入了欢喜天①。 但灵魂悬于浮世,生死之间,他被一劈为二,一半于性欲欢爱中煎熬,一半于半梦半醒间围观。 围观这被明暗分割出的两场春事。 “唔……梦姐……地上凉,来梅香的腿上,让梅香做你的软凳吧......” “我这样坐着便好......你......你何时能好?” “不知道......那春药霸道,我这势峰火烧也似,两头煎熬,憋在中间不上不下......嗯~” 不知发生了什么,钱梦秋一声低呼,十分惊异的模样,“这肉柱怎还会往外喷水?......黏啾啾的,好生腥气。” “这是精水......姐姐且等等,这是引子,有了这个,后面的,后面的......很快......梦姐,求你,让梅香做你的软凳吧!把这孽根夹着,我也好......泄得快些......” 胡说八道。 耿直的兔儿一壁努力、一壁倾听、一壁摇头,心里把这信口雌黄的戏子好生啐了一口——大人也会喷这“精水”,但从来都没有什么“很快”的说法,反倒每次都要过了好久,才会有那“后面的”出来呢。瞧—— 又有水滴落到手上,热滚滚烫丝丝,她一一舐去,砸吧砸吧,也并不觉得腥气,反倒因为是大人的私密之物,叫她好生欢喜。 也许是因为大人已经接近辟谷了? 她猜测,手上的动作不由慢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撸动着。 所以大人的“精水”才会没有那生臭味。 不过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大人的那里才没有毛——自己的下面都有呢。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遗憾了——在她还不知道自己是兔子的时候,听到过路边的妇人指着野兔教自己的娃娃,说雌兔舔了雄兔的毛,就会怀上兔宝宝。现在,自己算是雌兔,但是大人却不能算是雄兔,而且大人也没有毛......头发算么? 她此刻还不知道,因为自己的极寒之体,妊娠几乎可以说是难于登天,也半自迫地忘了大人仍不知道自己的喜欢,更不去想那还岌岌可危、毫无着落的性命,被自己天真的“窝一山洞小兔子”的想法逗得开怀。 想法兀自发散着,右手一个不留神,指甲掐得用力了些,桂圆就听见大人一声性感的低喘,她以为这代表喜欢,高兴得紧,又掐了几下,脸上就被“汩汩”喷了好多“精水”。 “唔......” 大人射得太高,她舌头够不到。桂圆双手收了回来,想刮干净脸上的液体,却被大人捏着臀儿,径直抱到腿上。 “抱紧我。” “闭上眼睛。” 没有确认桂圆是否照做,衍虚将她的头按进颈窝,垂眸,手掌将衣摆捏成老树。 要不要...... 脑中闪现言旭与圭媛那番酣畅的情事,他被环着的下身酥麻,几乎克制不住地前后挺动,阳器深深陷入兔妖的股缝,难耐地摩擦。 桂圆不会介意......何况早在第一次和合之时你便将她当成道侣...... 兔妖的馨香涌入鼻尖,衍虚近乎沉醉,手掌已经探入裙摆,指间的肌肤吹弹可破。 插进去吧,你不是没有尝过阳锋被阴肉层层包覆的滋味。难道这些回味也是你治病的药案? ——小兔儿也很喜欢,不是吗?看看你的手指,已经沾满了她的爱液。 ! 指尖的湿热如同当头棒喝,衍虚猛地抽出探入妙洞的食指,已经冷汗淋漓。 怎可,怎可这般淫荡。 怎可欺瞒桂圆一片赤子之心。 怎可...... 大掌生疏地握上男根,他痛苦地自渎起来。 “啊!梦姐!!啊!!射,射出来了......” “......好烫......” “......桌上有帕子......” “啊!梦姐!!啊!!射,射出来了......” “......好烫......” “......桌上有帕子......” “这帕子上面怎么写了字??......梅香,这是怎么回事?” “我......梦姐......” “不行,这里太危险,你先跟我走。” ...... 人走茶凉,衍虚乍喜乍悲,狼狈至极,终于垫在桂圆身后,重重摔在地上。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②。 欲牵心扰,他魂震魄摇,道德难守,清净全失。 原来妖不迷人,人自迷。 —————————————————————— ①欢喜天:大家可以百度“欢喜佛”。我也会把图片发在微博@麻辣咸鱼干老婆婆。 ②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语出《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 -- 心斋坐忘 月色如缎,晚风徐徐,分明是太虚幻境,可于这万家静谧之中,竟似也能偷得片刻安闲自在。 可“似乎”毕竟只是“似乎”。 言氏府邸,自从虫二戏园回来,衍虚已经在屋顶静坐许久。 罗华绸贵,言旭的衣饰富丽,穿着却毕竟少了素衣道袍的自在逍遥。 本以为自己已臻心斋,没想到一切不过是器小易盈,“习惯”二字玄妙,只是换了件衣服,竟连坐忘都成困难。 衍虚心下自嘲,闻得身后瓦片窣窣,不知怎的,竟开始紧张起来。 其实会在此时来寻的,除了兔妖不做他想,但真分辨出那轻巧浅淡的足音,心井还是犹如投下千钧重石,汹涌翻迭,久久不得安宁。 更近了,终究按捺不下,他启目侧首,不顾左右,却也言他。 “天寒露重,怎不好生窝着,做个酣梦?” 她方才团在被中,睡得打起小呼,他看了很久才出得房门。 “忘记给大人抹药了......”在许玉笙房里,大人抱着自己从梁上摔下来,肯定乌青了好多地方。 好梦方醒的桂圆唇儿嘟嘟。梦里想起还没给大人涂药,醒来又被大人的消失吓着了,现在眼下还有些青黑,声音也哑哑的,说不出的娇憨。 她神思尚未归位,不自觉就贴着大人坐下,还有些不好意思,“吵到大人了吗?”她还以为自己动作很轻呢。 “......是我杂念太重,与你无关,不必自责。”衍虚摇头,臂膀触到另一条软软的小胳膊,脊背便是一僵。 待反应过来,见她衣衫单薄,嘴角便极轻微地一抿,可到底也说不出指责的话来,只叹息一声,把外衫解了,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把兔妖裹成一条毛虫。 “药......”桂圆不敢不从,可大人裹得太认真,小药瓶包在拳头里,连着胳膊一块捆进蚕蛹,她小声抗议,但等衍虚扫去星点眼风,便又只敢一动不动了。 模样乖巧,单剩两只圆溜溜大眼,咕噜噜随着衍虚的动作转个不停。 “不擦药,会疼......” “磨炼亦是修行,无碍。” 她的声音绵软,糖蜜似的甜,敷到伤口上,却变成森森细盐,深深地渗进皮肉,带来阵阵刺痛。 衍虚想起许玉笙房中的那场荒唐,胸口敲起震天汾鼓,他不敢开口,喉中干涩,舌根焦灼。 裹到脚上了,桂圆主动用双足把趿拉着的绣鞋整整齐齐脱在一边。 白嫩嫩两只脚丫子,顶端泛着粉,不安分地抓挠着,他严严实实包好,脑中却浮现桂圆的原身——白兔也是这般小巧,闭上眼睛困觉时,只有耳尖和唇瓣透着淡淡的桃红。 衍虚几近失态,终于包好了,将那两边袖子系在一起,略显慌乱地坐回与之前稍差几步的位置。 明明少了一件衣服,耳朵却越发滚烫。 桂圆无知无觉,闻到衣服上大人的味道,偷偷把整个下半边脸都埋进去,鼻翼一张一翕,活像只青蛙。 偷笑够了,才想起来正事,“大人,你还在想钱少爷的事情吗?” 按照马钱二人的计划,他们应当一等折子戏唱完,便要堂而皇之驾临许玉笙厢房。可今晚,直到她和大人离开那间屋子,这两个淫魔也没来。 后来大人问过被派去拖延时间的侍从,得知这二人确实往后院去过,可最多不过沾个脚跟的功夫,就又拉扯着回来了。 “对了,他们回来的时候,钱少爷脸色极为不好,马少爷则看着有些莫名其妙的样子。他们走得很快,小的怕招惹麻烦,不敢多问。” 侍从是这么说的,桂圆仔细回想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继续问大人,“大人,马少爷和钱少爷是不是听到了钱梦秋他们的事情?他们为什么不进屋子?” “也许是因为不想声张,”她没有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衍虚暗自吁气,心头却莫名有些空,“钱少既不想让钱梦秋的事情暴露,也不想让许玉笙的事情暴露。” “钱梦秋和许玉笙的事情不是同一件么?”桂圆藏在衣蛹里的食指动动,挠不到脸,只能放弃,“他不想让妹妹私通的事情被发现,对不对?” “对,也不对。” 这幻境原原本本地复刻了草广镇的一草一木,时令却十分怪异,不论春夏,梅朵总是结了满梢,送往过客无数。记忆尚未醒转时,懵懵懂懂,待此时幡然醒悟,方才惊觉漏洞百出。 屋顶上的视野开阔,衍虚抬眸远眺,视线扫过一圈,最后落在镇中街尾——按照逻辑,那里的一口枯井中,现在应该栽种着全镇最大的绿萼梅,这梅花幻化为妖,并于之后蛊惑生事,催发一场人心浩劫。 可举目所及,冷香隐隐,芳踪难觅。 那里空空如也。 桂圆等不来答案,随之望去,只看见马府几幢熟悉的建筑。 “大人,那里有什么问题吗......咦,绿萼呢?!” 见桂圆已经发现问题,衍虚终于将未竟之语言尽。 “钱少不想让此事大白,我能推测的缘由,一为家族声誉,二为害人奸计。”其实还有一个猜测,但证据不足,又太违纲常,衍虚便没有再说。 “他似是有意将许玉笙介绍给马少爷,若是许玉笙与钱梦秋的事情被发现,钱家沾染了丑闻不说,马少爷自然也不会再倾心于许玉笙。” 他转头,重迭眼瞳今夜第一次直视兔妖。 “桂圆,我们的出现,恰好打乱了钱少的计划。” “——这也许就是幻境的主人将我们困在此处的目的。” ...... 这一刻,哪怕身上裹着大人的衣服,桂圆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她呆呆地凝望衍虚良久,才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大人,我,我怎么听不懂?” “此事错综复杂,我也只是有了隐约猜测。” 鸺鹠声寒,衍虚的话语被望舒染成月白,无声默叹在夜风中徐徐飘散。 “钱梦秋爆体而亡前,曾经许下‘回到过去’的遗愿,但岁不我与,哪怕将绿萼的修为吸收殆尽,她最终也只能创下一个同多年前的草广镇一般无二的幻境。” “可她要的显然不仅仅是复现,现世与幻世的身份一一对应,我们这两个外来者便是棋盘上唯一的变数。” “将我和你抹去记忆,分置草广镇两端,待了解一二实情,再于倚香苑聚而为一,推向虫二戏班——钱梦秋在有意向我们展示钱少爷所做的一切。” “......然后我们又阻止了他想做的一切......对诶!如果不是我们‘捣乱’,那许玉笙现在其实已经......”桂圆想起什么,震惊地打了个挺,“我知道了,大人!按照大人的说法,只有心里有遗憾的人才会想要回到过去,所以,所以......” 感觉到自己触碰到答案的一隅,桂圆激动地吞了口口水,声音愈拔愈高,直到最后,攀升至顶点。 “所以,钱梦秋一定是想让我们帮她完成心愿!” “只要她的心愿完成了,我们就可以从这里出去!” 她转头,再也抑制不住激越之情,一整条扑进道士怀中,“大人,我说的对吗!” “......”衍虚下巴被撞得生疼,本来还有许多话语想说,见她如此雀跃,还是把冷水收回齿间。 “痴儿。” ...... 正此时,月明云淡,露华空明,有暗香浮沉,落英纷纷化作红簪,缀进兔妖发间。 分明是一番风扬幡动,碎花乱坠的行景,道士的灵台却孑然顿空,好像那一切不相干的、不沉静的、不纯粹的,都被拂尘一一扫去,方才凤狂龙躁的心斋,就在这一瞬间,轻而易举地达到了无上清净。 他接住兔虫,想无奈地摇头,唇角却忍不住扬起。 “痴儿。” 第二遍,说她,更是说自己。 -- 碎玉凋春 “什么?赎身?!” “啪”地一声脆响,上好的骡子黛被用力拍上梨花木梳妆台,昏黄的菱花铜镜里反射出鸨母高高挑起的细眉,听到如此消息,她大红唇瓣掀动,轻“啧”一声。 “往日里怎么没看出来,这圭媛倒是个有些运数的……一上来就赎身……” 来了生意,鸨母凤眼微转,盘算许久,犹犹豫豫透了个“八十两”出来。 “八十......不行,还是一百吧,反正言家人傻钱多,就一百两,少一分都不行。”终于定了个合适的价格,她心满意足,重新拿起眉笔,接着勾勒还未成形的眉峰——最近马少爷来的少,昨天夜里偏偏还闹起那般事端,愁得她哟,脸上的杂毛是一根接着一根。 又看到一处毛茬,她叹息一声,用小镊子拔了,头也不回,继续嘱咐那龟公。 “做买卖心急不得,我这边多吊上一会。你先去,好生招待着,打听打听口风,若是瞧着机会,就把价格再往上多抬抬,可别怠慢了贵客……我跟你说话呢,怎么不回话?听见了没有?” “额,听,听见了……” “你这是没吃饱饭?蚊子叫似的……” 脊背突然传来一阵凉意,多年浸淫俗世的敏感让鸨母的声音变了调,她转身,惊悚地看见门外正立着叁个人——领头负着手的那个,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口中“人傻钱多”的言公子。 他此刻面无表情,也不知到底听去多少。 鸨母问询的目光投向圭媛。 桂圆自然没有回应,她立在大人身后,气鼓鼓一张脸,看着倒比正主还生气。 “诶哟!”鸨母一个激动,眉毛直直飞到了太阳穴,她管不了那么多,急匆匆把手上东西扔在一边,掐着手将人迎进来,“原来是言公子!看看,果然是我们家圭媛伺候得好,言公子的脸色瞧着都比昨日鲜亮许多~”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个不要脸。鸨妈果然深谙此道,对自己方才叮当作响的金算盘只做不知,笑盈盈又要好一番奉承,就被衍虚伸手打断。 “不必多言。”风寒心热,昨夜一时托大,到底入了些病气。他轻咳一声,侍从适时递上一颗胖嘟嘟白银元宝——足斤足两,官办官制,正正好好一百两整,“一百两,银人两讫,圭媛的卖身契在何处。” 契者,大约也。既然为“约”,便有它的束缚在。兔妖本该于灵山野泉间自在奔顾,哪怕到了幻境中,也不该被这草草一张黄纸写尽身家性命。 衍虚心下不愉,见鸨母仍在犹犹豫豫,不由横眉,“还有何事。” 他本该是山人隐客,略施威压,竟半分不少豪族贵气,鸨母被吓得“扑通”跪倒,肥手一抹,倒也流下几滴鳄鱼泪。 “言公子心系圭媛,自然是圭媛天大的福分,老鸨儿本不该有所阻拦。可坏就坏在昨天夜里,晦气上了门,楼里的春娘出了点子事儿,现在蔫哒哒瘫在房里,眼看着就要不行了,若是圭媛再被赎走,老鸨儿一下子少了两个姑娘,摊子一下子少了两根柱子,我这红楼还怎么开得下去,摊子还怎么立得起来?——所以啊,不放圭媛,当真非是老鸨儿有意刁难,而是确实世道艰难,身不由己啊......” 虽说一切不过是抬价话术,但自己所言毕竟也没有掺假,想起春娘死后那些可能飞走的银子,鸨母肥唇一瘪,又是不少猫儿尿顺着脸颊滚落,“何况小圭媛也算是老鸨儿看着长大,这母女般的情分,眼睁睁看着她被娶走,老鸨儿心里也实在割舍不下......” 感觉烘托到位了,她拿起手绢擦了擦眼角,顺带着偷偷向圭媛使个眼色——这卖身的银子她可不会全部独吞,米缸满了,下面的老鼠才好多得些口粮,竹杠难得,此时不敲更待何时? 一个眼神扫过去,桂圆果然激动起来——却不是为了什么金叁银四的琐事,她握紧拳头,“蹬蹬”上前两步,恨不得倒拎着老鸨,把她的话全抖搂出来。 “什么?!春娘姐姐就要不行了?” 他们这次来,一则是为了给自己赎身,再一则,却是为了从春娘嘴里买些情报出来——钱梦秋的愿望尚不明确,目前所有线索都指向钱少爷,若想探听消息,最好的人选便是春娘。 可现在,老鸨居然说,春娘快不行了?! 这算什么道理! 桂圆向来不争不抢,若非还会说几句话,活生生便是只锯了嘴的鸭子,可此番眼睛一瞪,腰一叉,倒真把鸨母唬住了几分,她老腰后仰,一时呆若木鸡。 “不行了便是不行了,做我们这行的,生老病死,都比旁人容易些......” 鸨母还待再把话题圆回赎身,一个钱袋子“咚”地砸在眼前的地板上,再抬头,屋里已经人去楼空。 ...... 正当朝晨,倚香苑的回廊中,嫖客的鼾声此起彼伏,家家自扫门前雪,发泄完世俗欲望的饮食男女显然对于他人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春娘的房间就在一楼的正中。 这是一个极度方便客人往来的好位置。 在门外看不出什么,桂圆叩敲房门,一个小丫鬟缩着脑袋拉开木栓。 “......圭媛?” 看见桂圆的打扮,她的眼睛先是一亮,最后嘴角便往下沉沉地一扯,“你来做什么?” 平日里装得多单纯,见了男人,还不是把腿一张。 只是有命赚钱也要有命花才行。 可别跟房里那个一样...... 丫鬟的嘴角又上扬起来,她把房门拉开,这才发现圭媛身后还站着一位公子,眸光只是淡淡扫过,就足以把人压得心头一跳。 “我......” 她不由自主想解释些什么,桂圆却无暇细听,屋里血腥味弥漫,遍寻不着人影,她急得口干舌燥,“春娘姐姐在哪里?” “......这里。” 回答的却是衍虚,他缓步上前,雕花软床上斑驳红渍延伸,目随影动,他们寻找的花娘正半躺于窗边木榻。 单薄的一张皮囊,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怎么会这样!” 看清春娘的情状,桂圆惊讶地几近失声。 昨天自己离去之前还是好好的,在回廊里,揽着钱少爷,抿唇笑着,哺喂他喝酒...... 她总说要挣许多银子,之后自己开一家南风馆...... 是谁这么残忍?! -- ℛоúщéииρ.мé 玉殒香消 薄纸般的生命如此脆弱,桂圆甚至不敢走近,生怕自己吹了口气,那人儿就散了。 她看不到自己的眼睛已经通红,衍虚心下暗叹,搭在春娘腕上的叁指抬起,缓缓摇了摇头。 脉在皮肤,其本不动,其尾强摇。 鱼翔脉,主叁阴寒极,阳亡于外。① 七绝脉之一,拖的时间又过久,便是他此刻有丹药在身,也是回天乏术。 看见他的动作,桂圆强忍的泪珠终于潸然而下。 “是谁”春娘姐姐虽说为人跋扈爱财了些,可印象里从未同他人动过真气,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她终于有勇气走上前,这才发现远处看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血渍同木地板融为一体,滴滴答答一路拖到春娘僵卧之处,将她身下软垫都染成红棕。 而这些液体的主人身上,则只剩下惨白。 春娘盖着一床牡丹薄被,左手伸了出来,垂在地面上,就是一捧凋零的雪。 若非牡丹花纹那一次弱过一次的舒张,没有人会怀疑,躺在这里的,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但也许是有所察觉,就在桂圆压抑着抽泣时,那张苍白而美丽的脸庞上,残蝶扇动起破损的翅膀,黯淡的黑珍珠明灭最后一丝光芒。 “谁在那里?” 春娘开口,内外唇的分界线明晰,让人一时分不清嘴里到底含的是水,还是血。 桂圆再次呜咽,她惊恐地看向大人,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参与女子最后的弥留。 她多怕自己的不期而至反而打扰了别人的平静。 衍虚没有说话,温暖的大掌一如既往牵起冰凉的小手,他引领她在榻边坐下。 “春娘姐姐,是我,圭媛。” 大袖下的双手紧紧相扣,桂圆终于有了力气,她抽抽鼻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而清晰。 “原来是你,”春娘的语气介于意外与恍然之间,她再眨一次眼睛,似乎正试图看清眼前的场景,“没想到最后陪在我身边的人居然是你。” “我” 春娘好像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十分坦然,桂圆多想否认她对自己生死的预料,可是身边所有的迹象做不了伪证,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也骗不了你,更救不了你。 她哭得气断声吞,衍虚担心忧惧过甚,损及肺腑,只得略使力气,将她揽入怀中,掩去地狱惨象。 “言家还算有些气力,你若是心有不平之事,可略微告知一二。” 花季遭折,的确令人生憾,衍虚胸前被泪珠浸得滚烫,鼓盆而歌的典故早已烂熟于心,此时却也不免慨叹。 春娘这次沉默了许久,微弱的呼吸声忽轻忽重,蒲柳的生死如同风中残烛般瞬息变幻。 “不平之事” “哪有什么不平之事” “都是报应” “不,不可能!你从来没有害过别人,哪来的报应!是谁伤的你?!我和大人一定会帮你讨回公道!” 悲伤被愤怒超越,桂圆重新从大人肩上抬起头,后槽牙咬的“咯咯”作响。 生命的最后关头,居然有一个人比自己还难过,春娘此刻居然有些想笑。 回忆起昨晚的经过,她第叁次扇动眼睫,“真的没人伤我钱少爷在桌上摆了许多银子他说” 说了什么,春娘没有再讲,嗓音中属于女子的那部分尖细越来越少,房中响起的声音渐渐只剩下婴儿般雌雄不辨的纯真。 “我的妆奁里有个绣片你能不能帮我拿来?” 这是她最后要的东西,桂圆自然不会拒绝。 绣片被压在琳琅珠玉之下,杏黄麻布上绣着几个小字,绿线泛着水白,已经被磨得破旧掉线。 桂圆攥在手心,赶回床边,递到春娘眼前,“是不是这个?” 春娘没有分辨太久,几乎是立刻笑着点了点头。 “就是这个。扶我起来,好不好?” 她好像突然来了力气,桂圆眼睛一亮,一边圈着她的腰肢扶她起身,一边转头欣喜地看向大人。 大人,你看,她能坐起来了! 衍虚呼吸微滞,想到了什么,但还是沉默着将手搭在那浮于被面一般的右手。 春娘没有察觉到他们的举动,她接过绣片,顺着桂圆的搀扶缓缓坐起身,如同每日梳妆时一般,欹倚窗边。 笑起来时,眼下两道浅浅的卧蚕,不用笔墨,也能描绘出一番莺飞草长。 她说。 “没有人知道其实我的绣活很好” “我幼时家道败落,投奔族里,有个堂兄,他吃喝嫖赌,不学无术” “所有人都讨厌他,只有我会笑着送他绣帕鞋袜” “他以为我敬他重他” “其实” “其实” “其实” 残蝶合起双翅,牡丹最后摇颤一下,独属于春娘的春色永远地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锦被中“咕噜噜”滚出一块金属,银白反光,还带着森森血迹。 而她的上身没有伤 “不!!不要!!!” 忘了这里是幻境,桂圆哭得无法自拔。 她不敢想象,在现实中,是不是曾经也有一个叫春娘的女子,在其他人安然度过平平无奇的一晚时,她却被折磨、被蹂躏,如同深陷泥沼的浮萍,被突然而至的狂风骤雨磋磨地体无完肤。 与春娘之间的联系甚至算不上点头之交,可在这一刻,桂圆的心底却骤起一股同仇之忾。 “是钱少爷!她刚说了!是钱少爷!又是他!怎么会有人这么坏!” 就在这短短的一刹那,对春娘的痛惜,对钱少的憎恶,对未知的恐惧,或许还有些别的,对寒毒的无力,对前路的迷惘所有的一切统统涌上心头,身体承受不了这么复杂的心境,情绪溃了堤,桂圆恨得要爆炸。 喘不过气来,胸口像压着块参天巨石,她抓挠着领口,恨不得把衣物撕扯殆尽。 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这一切,为什么自己知道了却又无力改变,为什么坏人逍遥法外,为什么好人不得善终 想杀人,想杀人,想杀人!! 桂圆从未如此崩溃,衍虚心脏好似被一只黑手揪紧,无言相慰,只能以臂为链,将她紧紧束缚。 怀里的挣扎持续了很久,他不敢松手,任由心头软肉被蛮力啃咬。 渐渐地,屋里的动静沉寂下来。 渐渐地,屋外的生息喧嚣起来。 倚香苑里酒醇情浓。 吮香含露处,无人知,香已消,玉终殒。 —————————————————————————— ①鱼翔脉:源自百度,七绝脉的名字都起的好形象。 -- 白鱼乌港(h) 疼...... 好疼...... 好多的银子,堵住了,拿不出来。 不要再塞了,求求你,放过她,求求你...... 会受伤,会流血,会死人...... 谁死了...... “不要!!大人救我!!” 温水从四面八方涌进七窍,桂圆仿佛置身于岩浆,呛咳着、哭喊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拍打。 梦境的余威太过强大,内心深处的恐惧具现,她歇斯底里地想要逃离。 “我就在此处,莫要慌张,”揽着兔妖的道士端坐池心,双臂稳稳托在魇者脊背,大掌顺着经脉平缓而下,口中轻念舒神口诀,“平心静气,凝神于中,莫惊莫扰。” 桂圆挣扎得太厉害,他的发睫俱已被溅起的水花打湿,动作却丝毫未受影响,温热的手掌按照既有速度一点点安抚过少女全身,如是循环过两次,她的动作终于渐渐停止。 那些可怕的景象随着大人的推摩,统统被从身体里赶走了。 少女抽噎着睁开眼,目之所及,是一双浮在水面上的,被泡得红彤彤的脚丫。 她楞了一下,就看见那十个脚指头也随之微微动弹。 这是她的脚。 她正漂浮在热水中。 背上的热源停止了移动,桂圆抬起头,失神地对上大人低垂双眼。 “你醒了。” 少女眼中的水滴将落未落,衍虚停顿片刻,还是伸手揩去。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四周木墙白瓷封闭,水汽氤氲,热意熏然,叫人昏昏沉沉,不知今夕是何夕。 桂圆撑着池底坐直身子,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空无一物,大人的白袍也已经被池水打湿。 自己面对的地方,那半遮半掩的层层丝绸之下,有两粒粉红的萸果,随着水波的荡漾,若隐若现,且招且摇。 察觉到她的视线,衍虚有些不自在,偏过身轻嗽,“你郁结于心,昏睡了半日。言旭这副身躯修为尽失,言府又正好蓄有温泉池水,我便先借着外力替你抒发一二......你既醒了,身上可还有什么不适之处?”她未醒之时哭得凄惨,不知梦到了什么景象。 不适之处? 桂圆本想摇头,想到什么,手臂又抬了起来,两只食指探入水底,置于肥嫩的花瓣之上,轻轻掰开一道细缝。 开口的时候,语气怯生生,是初生羊羔的试啼。 “大人,这里,胀胀的。” ...... 有很长一段时间,清池里白雾缭绕,软涛起伏,漫无人声。 热水流过敞开的阴户,有不安分的几缕窜进去,又被换出来。 “总觉得里面有东西......” 桂圆低下头,想用手指把里面的异物扣出来。 小小的指头松开压着的贝肉,一路往里而去。 却在即将插入的时候被衍虚捉住。 “没有......”嗓音太过沙哑,衍虚喉头滚动,咽下那丝难捱,“里面没有东西。” “可是......嗯......” 微弱的嗓音还想再说,就被甜腻的呻吟打断。 “......”男人的手指如同方才进入时那般,轻柔地抽了出来,带动几丝透明的汁液浮上水面,“看,什么都没有。” 他摊开大掌,让她看自己干干净净的掌心。 凝望着她的眼神如含春晖,道士不太熟练地,将自己的温柔全然展现。 “别怕。” 她受春娘之死惊吓太深。 “......” “什么都没有......” 桂圆喃喃复述一遍,呆愣地盯视着大人的掌上,那明晰的叁条纹路,和一捧朦胧的水。 看了一会,居然伸出舌头,凑上前去。 她想舔大人的手心。 衍虚猝不及防,掌心宛如被翠羽轻点,涟漪一层层扩散到最远的幽潭。 他几乎是狼狈地收回手。 那捧水摔回了池中。 随之落下的,还有桂圆毫无保留的拥抱。 她不想被幻境打倒。 可她又是如此地依恋着大人。 “大人,我梦到了春娘姐姐......”梦到那些银子是如何被塞进去。 少女的躯体又软又烫,像一团刚出炉的糯米糕,她抽泣的时候,那每一次柔弱无骨的震颤,都再再引起铁石的动摇。 衍虚胸口为这软糕滚起了沸。 他知道他们已经在这里泡了太久,过犹不及,为防暑邪,自己应当早早带着桂圆出去。 可怀中人的恐惧是如此真切,产生犹豫的瞬间,单边的天平就已经倾斜。 手掌顺着颤抖的臂膀蜿蜒而下,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体同倒影间的距离渐渐缩短。 “......那不过是个噩梦。” 完全消失于水面之前,他只留下一句近似蛊惑的轻语。 “忘了它。” ——“......啊!!” 一个人的沉没,换来了另一个人的浮起。 桂圆的上半身变成了笔挺而僵硬的松树。 那玲珑的乳房顶端,充血的松仁坚硬小巧,颤动的弧度,是土地运动的写照。 深藏水下的根系绵软而乏力—— 因为全身的养分都在被无情地吸净。 “大人!!不,不可以!!啊!!” 树的反应是如此激烈,根摇枝颤,连它与土地之间的连接都被迫暂时切断。 “那里是小解的地方......唔......” 哭声变了味,桂圆的上半身已经挺出水面,乳儿狂摇,汁柱从下体喷射而出,划出一道弧线,“扑簌簌”坠入另一边。 衍虚的唇舌继续着它们的抚慰。 那白苞红叶的嫩花是另一张小唇。 “伸进去了......” 不能言语,却用不断吐露的涎水,诉说着主人的欣悦与佯拒。 “大人!!不要舔小珠子!唔!!” 男人闭着眼,不敢承认,却又的确吻得如此深入。 用双唇打开双唇,灵活的长舌同蚌肉共舞。 层层软肉拥挤,他的下半张脸几乎埋进阴户,控制着力度舔咬。 “要泄了......要泄在大人嘴里了......不要......” 他明了,明了这是一次彻头彻尾的纵欲......不,挺翘在小腹前的炽热告诉他,这甚至算不上纵欲,而应当归于“取悦”之列。 舌尖快速地拨动,吸、吮、舐、抿。 来不及吞咽的蜜汁顺着下巴漂飞。 小臀儿打着摆要退开,大掌却无情地将它固定。 “求求大人,桂圆要尿了......呜......啊!!” 尖叫都无法完成,只能卑微地分割成许多没有意义的小段。 求道者悟得如此畅快。 世俗的性事,却比修行,更早让他深刻理解,何者为“欲仙”,何者为“欲死”—— 伊人乐时欲仙,伊人泪时欲死。 “停不下来了......” 仙为死之对立,死为仙之泉源。 仙死同一,生灭无端。 “呃......嗯......” 欲望里,他是她的主,她是他的道。 桂圆的腿间痉挛紧绷,双脚踩在衍虚肩头,如同一条翻了白的鱼——她双眼确也翻了白,被情欲操纵的躯体只能僵硬地漂在水面,时不时抽搐着,喷吐体内最后的气灵。 果然忘记了,那个充斥着血腥味的噩梦。 男人终于从满池黑发中浮起。 欲望高立,他拢着少女的动作却温情。 “......睡吧。” 双臂化身渔船,道变无常,他始终愿作游鱼深港。 -- 贤夫惠妇 “诶诶!走那么快干什么!左右无事,咱们上虫二院子听曲儿去啊!听我七姑奶奶的儿子的连襟说,前几日马少爷办宴,有个叫什么‘玉僧’的新面孔,唱得可好了,咱们也去听听?” “害,去去去,我可不像你,整天游手好闲的,不是听戏就是听书......忙着呢!呃等等,‘玉僧’......你说的是‘许玉笙’吧?!......他不是跑了吗?你上哪找他听戏去?” “对对对!就是他!许玉笙!......跑了??跑去哪了??......干嘛跑啊?!” “这我哪知道......我要是知道,还不早就去领赏了......听老赵头说,他是夜里趁着后院人少,偷偷从狗洞里钻出去的,有个学徒看见了,这许玉笙“汪汪”两声,就给糊弄过去了,你说可笑不可笑!——哎,要不怎么说有钱好呢,寻常人家的小孩,不丢个七个八个的,怎么会这么轻轻松松就上告示牌了!” 什么?!许玉笙跑了?! 本来都已经路过,听到身后二人的对话,桂圆双耳一竖,揪紧手中的东西,“蹬蹬蹬”又跑了回去。 “两位伯伯,请问你们在说的可是虫二戏院的男旦许玉笙?他跑了是什么意思?逃跑?” “是啊,就是逃跑了,喏——”中年男子粗壮的手臂一伸,指向不远处,那人群逐渐聚集的告示牌,“就在那,虫二的门子刚刚贴上悬赏令,小丫头现在去应该还能看到......” “啊!我看到了!谢谢大叔!” 告示牌前人潮拥挤,十分醒目,桂圆急于探听,匆匆谢过,举步奔了过去。 他们来得晚,木板前不大的方寸之地早就被八卦的看客挤得水泄不通。汗臭味、鸡屎味、猪骚味混作一团,热烘烘四处发散,把板子上的内容挡得严严实实。 桂圆把脚踮得只剩脚尖,还是只能看到几个黑乎乎的后脑勺,不由气馁。 “要是跟大人一样高就好了......” 正想着,视线便陡然升高起来,人们穿戴各异的脑袋尽收眼底,桂圆惊呼一声,赶紧环住了大人的脖子,“大人!” “嗯,”衍虚的声音在她腹边响起——桂圆正如同稚童般坐在他臂弯里——他把桂圆举得更高些,方便她看清,“这般,便比我还高了。” 兔儿自从昨日在浴池里睡着,醒来便有些木讷,他忧心是心神不定之故,此刻见她终于活络起来,担忧顿时消去不少。 把她托得高高,只想让她更加开心些。 桂圆所思却与他迥然,大人的气息吐在小腹旁,她门牙陷进唇肉,目光自然而然投向道士花瓣似的薄唇。 樱粉的两片,不用口脂也泛着柔润的微光。 想问题的时候,总是轻轻抿着,显出上片明利的峰,和下片饱满的谷。 老天爷最偏心的造物,哪怕已经偷偷看过许多次,再细看,仍然会觉出不一样的美来。 甚至,昨天,对于美的探索已经突破了“看”,而来到了“触”。 桂圆才知道,原来那张唇,那简简单单的,由两片唇瓣、一口牙齿、一根舌头所组成的地方,那大人总是用来念经的地方,也可以用“松软”、“调皮”等词来形容。 只是略微回想,下丹田就暖热起来,痒酥酥、粘嗒嗒的,好像无形之中,阴唇又被那灵活的舌头衔起,对待玩意儿似地肆意舔弄,间或用舌尖撩拨顶上的小珠子。 大人为什么这么做? 是为了安慰她吗...... 她舔大人的时候,大人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 可是却从来没听大人叫过呢...... 还想要...... 双腿自发并拢起来,难耐地上下磨蹭。 “......桂圆?” 她的动作有些大,衍虚以为她仍然看不到,手臂往高处抬了抬,“可是看不清?” “......啊,可以!” 从绮思中回过神,桂圆亡羊补牢地看向布告牌,周围人的讨论终于进了脑子—— “......赵老儿,我们又不识字,你放张四不像的画像在这,指望谁能帮上忙?诶诶,这儿有没有识字的,给大家伙念念,这上面写的什么?”草帽说着,向四周转了转,好像正在找寻认识的书生。 “就是就是,那些个秀才啊童生的,都去哪了?——张贤呢?这小子和他媳妇不是最近忙着发喜蛋么?赶紧把他抓来!......顺便再多拿点蛋。”瘌痢头挠了挠脑袋,皮屑满天飞,附近顿时让出一个大圈,一根竹竿顺势钻了出来。 “小生就在此处,各位莫急,且听我一一念来......” 桂圆看清那竹竿的脸,忍不住瞪大双眼。 噫!张贤! 这个张贤比他们在客栈里见到的精神许多,一身书生白袍浆洗的笔挺,见不到分毫尘垢。 他的身后立着一位素衣女子,发上木钗简单,家常衣裳打理得干干净净,正挽着个竹篮,低头整理盖布。 身形也有些眼熟,但桂圆想不起来像谁。 想必就是众人口中张贤的媳妇。 奇了怪了,张贤的未婚妻难道不是钱梦秋? 哪里又冒出来一个媳妇。 桂圆想得脑袋发晕,就听见张贤清了清嗓子,削瘦的脸上露出一个自以为高深的笑容,似乎对人们的安静十分满意。 他咳干净并不存在的痰,终于在众人发怒之前,逐字将悬赏令上的内容宣读出声—— “逃徒许玉笙,年十六,身高六尺有余,眉目端正,男生女相。背恩弃义,寡廉鲜耻,望众乡亲帮扶互助,活捉归苑者,赏银一两。——虫二戏班宣。” 此言一出,满场静默。 老树“啪嗒”掉了片大叶。 这叶子掉进人堆之前,一点点、一滴滴,人群中突然涌现一股气流,将它吹得到处翻飞,迟迟落不了地。 各人皆争先恐后,作鸟兽状散。 “......欸?!你们都去哪啊?!” 众星捧月的感觉转瞬即逝,张贤双臂前伸,徒劳地不断将空气揽入怀中,好像这样,那些钦佩的眼光就会为此停留。 “......当然是去找人了!一两银子!足足一年的花销!你是不是傻!” 瘌痢头挠着头跑回来,趁他不注意,从他妻子的篮中飞速掏了一把红蛋,“我可没有白拿!回答了问题的......” “这......这......夏儿,你怎不拦他?”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妻子又只会沉默,张贤傻了眼,看到场上唯立的衍虚二人,只能尴尬地替自己找补。 “呃,施恩望报,确该如此,确该如此......”衍虚没有接话,他越发窘迫,余光瞥见妻子臂弯的竹篮,赶忙如释重负地从中拿出一个喜蛋,上前递给他们,“啊!此前从未见过公子,想来还不曾散过喜蛋......小生家中犬子满月,为表庆贺,特此赠礼,还望公子莫要嫌弃。” “自然不会。多谢相赠。——阁下同夫人鹣鲽情深,实在令人艳羡。”衍虚伸手接过,茜草染成的鸡蛋小巧玫红,已经去了壳,握在手心,还冒着丝丝热气。 他浅瞳淡淡扫过张贤二人,语气一时辨不清是夸是贬。 “长者赐婚,不敢不从。内子驽钝,见笑大方。惭愧惭愧。” 张贤倒没有多想,他好像对衍虚的话语当真感到十分惭愧,嗫嚅着,脸变得比喜蛋还红。 张夫人仍然低头沉默着,也许是因为刚刚生产,她身上有股很浓的奶香味,消瘦的身形却很难让人联想起一位刚出月子的妇人。 若不是她不时整理篮子的动作,桂圆几乎都要以为她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傀儡。 那篮子并不算大,但坠坠一个,很有些沉的样子,这妇人臂弯的衣服都被压出一道深深的褶痕,露在袖子外的手粗糙开裂,泛着微紫。 相比之下,张贤的手里却只有一把檀木折扇,花鸟写意,不时轻摇两下,显得年轻的书生潇洒而风流。 嘴唇不由自主翕动,但看着妇人鹌鹑般的身影,桂圆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有种感觉,说了也是没用的。 张贤见周围人群散得干净,很快便告上一别,领着妻子前后离去。 春风微拂,送来他们模糊不清的对话。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不会是染了风寒吧?!我就说,你刚出月子,身体不好,娘还非要......对了,你何时染的病?没碰过我宝贝儿子吧?!不行,今晚回去,你把偏房理理,先睡那吧......书院里快要考试了,孩子还小,娘岁数也大了,家里都靠我担着,我可不能染病。” “是,夫君。” 小媳妇走路的姿势颇为秀雅,桂圆强忍怒气看着,竟隐隐有种感觉,认为那人与钱梦秋有几分神似。 但这想法实在太荒谬,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切实际。 摇了摇头,桂圆还是决定同大人说话。 世上的路有千条万条,她只想走有大人的那一条。 “大人,你怎么不说话了?” 衍虚仍然没有开口,只是举起方才张贤递给他的喜蛋。 他转动手腕,鸡蛋暗藏乾坤的另一面就显露在桂圆面前。 ——玫红的染料浸满了鸡蛋全身。 但正中间的位置,有几处地方被空了出来。 那些笔画组合在一起,成了叁个字。 印思夏。 “......桂圆,那绣片可还在你手中?” 确定桂圆看清了,衍虚这才缓缓发问。 “啊!在的!” 也察觉出了什么不对来,桂圆听闻此言,赶忙从怀中取出那片不小心从春娘房中带出的绣片——她那日激动昏迷,大人替她宽衣时,发现此物藏在她衣服的夹层里,可能是当时忘记放回的缘故。他们今日,原本就是要去春娘坟前归还此物的,谁知又遇上这许玉笙出逃的事情,耽搁了一阵。 刚才情急,她把绣片随意往胸口一塞就来了告示牌前,此刻已经揪成了一团。 桂圆把绣片摊开,递到大人眼前。 这上面也绣了叁个字。 金知春。 春娘的本名。 分开看时不显,放在一起,这两个名字就显得耐人寻味起来。 金知春,印思夏...... “钱梦秋。” “什么?” “金知春、印思夏、钱梦秋。” 衍虚补充,同时抬手,直接将那悬赏令揭下。 现在他们的手中总共拥有叁样东西—— 来自春娘的绣片,来自张夫人的喜蛋,还有许玉笙——也就是钱梦秋的情人——的悬赏令。 将叁样东西并列放在眼前的那一刹,衍虚眉间的褶痕终于慢慢松懈。 好像有一个绳结,看似纠结成一团乱麻,但只要找到结眼,那么只需要轻轻一拉,所有的难题就都会迎刃而解。 他见桂圆仍然疑惑,指尖泛起微微的痒,忍下拍抚她脑袋的冲动,才别过目光,继续解释。 “......你可还记得,我与你说的‘叁尸之说’?” -- гоúщéииρ.мé 四时四序(投票) 大人说的话,桂圆自然记得,她扣扣脑门,有些不解大人为何要在现在提起这一点。 “自然记得——大人说,人有上中下叁个丹田,由青姑、白姑、血姑这叁尸分管,它们就像是蛔虫,日以继夜地催动人们的虚荣心、食欲以及淫欲,并且以之为食。等吃饱了,他们就会将人害死,破体而出,四处游荡,成为阴灵但叁尸藏匿于人之精神,而人的肉体,则蕴养着叁魂七魄,叁尸与魂魄一起,共同组成了人世间不同的生命。——所以人的一生,简单来说,就是不断压制叁尸,蓄养魂魄的过程。” 跟着大人日日修行,这些最基础的东西早就印在了脑子里。桂圆一边背,一边思考着大人让自己回忆这些的缘由。 但她的脑袋显然不能完成这么复杂的任务,背完了书,桂圆吁一口气,失落地摇了摇头。 “大人,桂圆还是不懂总不可能钱梦秋的叁尸跑出来,分裂成了春夏秋叁个人?可是这里面,只有春娘姐姐勉强可以说是有些贪财,剩下的夏和秋,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极恶之人,又怎么可能是叁尸变成的呢?” 自己好笨。 少女的自卑显而易见,青年薄唇微抿,终于放任自己,揉了揉她蓬松的头顶。 “何必失落,你分明已经猜对了大半。” 被大人摸着脑袋夸赞了,桂圆恨不得变回原形拔足狂奔,心跳的好像在擂鼓。 但是开心的劲头过去,她很快又低落下来。 “猜对了?!可是后面的问题又该怎么解释呢?” 衍虚替她扶正插梳,嗓音悠远而清冽,犹如山水图画中远山潺潺的寒溪。 “我也只不过从这叁人的名字中得出一个隐约猜测——春夏秋、金银钱、思念知,这叁个名字看似不同,所指却基本雷同。” “而且自从在许玉笙房中见到钱梦秋起,她的行为便显出些许极端——便是情之所至,这般的无媒苟合,也实在有些轻易。” 说到“无媒苟合”四字,青年的语调有一瞬间的停滞,但那空缺实在太短,短到连他自己都不由将其当成错觉。 他拿起那块被岁月侵蚀得斑驳脱色的绣片,继续自己的推论。 “等到后来,在倚香苑发现春娘的死法之后,奇怪之感便愈甚——天下熙攘,皆为利来往,但即便再爱财之人,也少有人自愿”为金银堵塞,裂体而死。 提起春娘,桂圆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僵硬,衍虚便没有再说下去,低垂的眼睫微颤,忍下心中的暗叹,他看向那颗纹了字的喜蛋。 “张夫人则太过木讷。张贤的话语连旁观者都无颜细听,她却始终唯唯诺诺——从头到尾,她从未表达过自己的任何一丝看法甚至情绪,似乎只要张贤说的,便是对的。——” “她们的确不像由叁尸所化,但若是阴灵可以细分成叁份,那人之情感,是否也可以分成不同的部分?” 把情感,分成不同的部分 “我知道了!”桂圆大叫一声,忍不住重锤一记手掌,“大人,您说的可是癔症?我之前同姐姐外出看诊时,曾经见过一个男子,他本是当地有名的大善人,可自从妻女归宁时为流寇所杀,便彻底变了一个人。有时披红着朱,涂脂抹粉,扮成妇人模样;有时又梳起小髻,咿咿呀呀,举止浑似叁岁孩童。有人说这是‘鬼上身’,但我听姐姐同当地的大夫讨论时说,这叫‘癔症’,问题出在脑子里,轻易治不好。” “不错。春夏秋叁人的举止分开来看,便怪诞至极,但若将之按照顺序一一排列,再合而为一,那么一切,便会顺理成章许多——因为她们本就是由钱梦秋一人分裂而来。” “按照顺序,合而为一”桂圆摸摸下巴,覆盖在脑海中的乌云经过大人此番点拨,很快就纷纷散去。 春,春娘,唯利是图,间接为钱少爷所害——她临终时曾说,自己幼时家道中落,投奔的地方,有个纨绔堂兄,她常常绣些手帕赠予,却不是因为敬慕之故按照她的性格,不是敬慕,那便是为了钱财? 夏,张夫人,唯夫命是从,虽生,却同身死无异——张贤说他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言语多加轻蔑也就是说,张夫人被长辈赐婚,却嫁给了一个懦弱自大的男子,终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秋,钱梦秋,放胆追爱,自从那日看到自己留在许玉笙房中的字条以后,便再没有消息——从目前的线索来看,很有可能是同许玉笙一同逃离了草广镇。只不过虫二班子可以随意寻人,钱家却碍于家族威望,无法大肆搜寻。 零散的珠子渐渐被一条细线串了起来。 “——您是说,钱梦秋,幼时家道中落,投奔钱家,为了生存,讨好钱少爷;随后被长辈定下同张贤的婚约,却所托非人;在遇到许玉笙以后,芳心他许,但是,但是” “但是却由于兄长与世俗的重重阻拦,无法得偿所愿。” 钱少爷的不伦之心,从春娘与钱梦秋的相似之处便可见一斑。 衍虚补充,桂圆缓缓“啊”了一声。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钱梦秋,也未免太惨了些” 贪念、埋怨、情痴、傲慢、怀疑。 佛教有贪、嗔、痴、慢、疑,这五毒。 钱梦秋不过双十年华,竟就将前叁毒体验了个透彻。 饶是桂圆这般心大眼大的性子,也忍不住为此慨叹。 衍虚却缓缓摇了摇头。 “不,还没有结束。” 远远地,言府的侍从从街头奔来,衍虚的步伐一点点慢下来。 “钱少爷、张贤、许玉笙,这叁个在现世中参与了钱梦秋生命的男子一一出现,现在,还差最后一个。” “马少爷。” 桂圆怔愣着说出那个最后的名字,侍从正好在此时止步。 “爷,马府送来喜帖,请过目。” 侍从弯腰,烫金红帖高高捧在眼前,那张粉底的信笺上,醒目地书写着叁列浓黑的墨字—— 新郎 马清箫 新娘 佟念冬 平妻 画翘。 “” 无需多言,这突兀的第叁列文字已经足够解释一切。 在现实中,钱梦秋的下嫁本就是马少爷向家族妥协的结果,又何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没有桂圆和衍虚的阻拦,钱少爷的计谋自然没有理由失败,许玉笙成为马清箫的男宠以后,不知出于什么理由,钱少爷又将妹妹嫁进了马家。 看似风光的大嫁,众人却都知,婚礼的主角并不是钱梦秋。 金知春,印思夏,钱梦秋,佟念冬。 春夏秋冬,四时集齐了。 钱梦秋变成了四个人,分别出现在那四个男子身边。 春夏秋冬的确不是由叁尸破体而成——钱梦秋将她面对这些男子时的情感放大到最大,以魂魄为泥,捏成了这四位截然不同的女子。 “不好!” 几乎就在二人想通一切关节的瞬间,如同地牛翻身,周围的一切于须臾间支离破碎,滚落进深不见底的黑暗。 哗啦啦 地动声里,衍虚骤然发力,将桂圆抱起,跃至空中。 在这飞沙走石之中,却有一顶小轿,逆风而来。 它双喜遍体,大红加身,轿帘无风自动,飘飘荡荡,兀自悬浮于虚空之中。 衍虚足尖轻点,携着桂圆,稳稳落至轿顶。 绣片、喜蛋、悬赏、喜帖从那片混乱之中飞出,无依无靠,如同展品一般,陈列于二人眼前。 桂圆已经惊得目瞪口呆。 “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绣片是从她手中飞出去的,她试探着将手伸向绣片,就见那绣片上方,绿色的荧光不断聚拢,“金知春”叁个字逐渐显现的同时,那空无一物的下方,突然飞出许多泥土。 这些泥土好似自有意识,你一块,我一块,很快就搭出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 桂圆吓得赶紧收回手,那条路就好像没了磁铁的磁石,“扑簌簌”又坠进了深渊。 触底的声音久久没有传来。 她出了一身冷汗。 衍虚凝眉。 “她在让我们做选择。” “可是,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怎么选!” 似乎每一样物品代表一个人,可除了钱梦秋和春娘姐姐他们勉强得知一二,剩下的人,他们完全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这简直莫名其妙! 桂圆气得失语。 但不知是不是为了报复她的愤慨,喜轿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桂圆尖叫一声,被衍虚重新打横抱起。 情势紧急,他的额角亦渗出无数滚烫汗滴。 “桂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推断得出,钱梦秋创造这个幻境,是为完成未解心愿?” “是可是这里出现了许多之前没有出现过的人,而且我们也根本不知道那些路通往什么地方” 越说越乱,桂圆急得想哭。 “莫怕,”前路未卜,衍虚却反而安定下来,“虽然线索不明,但若从我们抵达草广镇时的结果反推,也许我们经历过的事情,已经透露了一些蛛丝马迹。” 结果 结果是什么? 如果按照春夏秋冬的顺序来看,在现世中,他们还尚未与害死春娘的钱少爷交过手,不知其下场;印思夏的丈夫张贤已经疯了;钱梦秋的情人许玉笙惨死;佟念冬的夫婿马清箫则昏迷不醒。 在马府的那场大战,钱梦秋因为无法承受花妖绿萼的修为,爆体而亡,又由于“回到过去”的执念而创造了这个幻境。 费尽周折回到这里,钱梦秋的心愿,到底是复仇,还是续缘? “去吧,便是刀山火海,闯上一闯,也无妨。” 花轿的浮力越来越小,他们正在不断下沉,而那四样物品则始终飘荡在远处。 衍虚努力将桂圆往上抬起。 就要来不及了,桂圆硬下心来,朝着上方,伸出了双手—— —————————————————————————————————————————————————————— 【天意筹】第一卦开启,请看客从【春】、【夏】、【秋】、【冬】之中做出选择。 (不同选择的大结果相同,但可以了解到不同的细节,取截止作者写作前票数最高的答案,可在微博@麻辣咸鱼干老婆婆,以及popo评论区投票。) -- 【天意筹】第一卦卦象 时间已到。 筹筒关闭了。 众仙归位,本次投入的算筹共有【26】根。 “窣”、“窣”、“窣”...... 随着筹筒的摇晃,容器两端的经轮飞速转动起来。 金黄的爻象一条条在空中浮现—— 下阳。 中阴。 上阴。 “笃”。 卦象底定。 本次测算结果为【震卦】。 《震》,起也。 春为四序之始。 筹筒重新开启,算筹一一飞出,展现于众仙眼前。 【春】10,【夏】2,【秋】9,【冬】5。 -- 永恒须臾 春为四季之首。钱梦秋幼时寄人篱下,她一世的雨打浮萍,都是从投奔宗族之后,同钱少爷的相识开始。 一步错,步步错,年少时为了生存做下的违心之举,或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了此后的种种时乖命蹇。 但这一切绝不是钱少爷草菅人命、玩弄权势的理由。 喜轿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桂圆的双手如同蟹钳,将那绣片死死攥在掌心。 她选春。 她要见钱少爷。 不论春娘的惨死在现世中是否确有其事,她都要让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付出应有的代价。 就在指尖触碰到绣片的那一瞬间,幻境中陷入极度的死寂,好似时间都延迟了几秒。 随后,暗无边际的深渊之中,一股强大的气旋爆发而至,数以万计的巨石土块呼啸着从虚无中升起,在轿子的下方迅速垒起一条崎岖大道。 “......大人,我是不是选错了!” 这股气流的威力实在太大,桂圆掌心的绣片如同烟火一般,不断迸发出荧光星点,这些火星被飓风吹散成数道绿芒,风驰电掣着掠过她的鬓边。 大人的怀抱温暖,她却害怕得浑身冰凉。 “无事。你看下方。” 单薄的喜轿如同海中孤舟般剧烈摇摆,衍虚将桂圆紧紧环在怀中,独自抵挡着身前,这令人头晕目眩的天风海雨。 寒流吹红了他的浅瞳,但两人的发丝在空中野火般缠绕,青年的语气依然平稳而淡定。 桂圆突然又有了信心,她依言看向下方,才发现在这动荡之中,无数粉白的梅花集合、聚集,逆风而上,在轿子的四周形成一个个人形。 这是...... “行路还需抬轿人。你选对了。” “真的吗!大人!” “嗯。......你做得很好。”一直很好。 “呼呼”、“呼”...... 耳边的啸声越来越轻,发丝和衣袍渐渐回归原位。 风止。 衍虚缓缓松开桂圆,犹豫片刻,转而握住了她的手。 少女的掌心柔软而冰凉,青年用沉默温暖。 劫后余生,无需言语,生存就是最好的庆贺。 在互相注意不到的地方,两人同时抿唇,相握的双手交换着同步的脉搏。 轿子晃晃悠悠动了起来。 桂圆定睛细看,见那些花瓣竟然变幻出四位无脸娇娘——她们从外表上看毫无二致,白色的霞帔,细细窄窄的肩膀,挑起轿子来,却是轻轻松松。 霞帔是喜服,白色却是丧色。 而且......怎么会让新娘抬轿。 “钱梦秋惯常隐喻,喜服丧穿,也许是她又在借此传达一些信息......且看。” 衍虚垂眸,示意桂圆看向他们脚下—— 随着行进,黑暗如同退潮般散去,红尘宛若涨潮般涌来。 摊贩、货郎;野猫、老狗;妇人、男子...... 人们的动作定格在原处,但仅仅只是看着这些画面,就仿佛有肉包的香气飘入鼻尖,卖力的吆喝充斥耳边。 从无到有,从白到彩,艳红的颜料浸染尘世,他们脚下的喜轿却一点点褪色。 无脸新娘抬白轿,无波苍生显红尘。 多么诡异的景象。 桂圆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动。 “扑簌簌”...... 轿子行到街尾,“轿娘”们齐刷刷变成四个纸扎小人,空中下起一场花瓣雨,纸人们燃着香风,烧了个干净。 这些功法应是钱梦秋从花妖的修为中继承。 多思无益,衍虚抱起桂圆跳下轿顶。 落地的那一刻,好像有一层宣纸,被屋檐落下的雨滴洇破。 不真实的薄膜被撕开,木偶似的人们宛如一同上了发条,死寂过去,一切终于又运动起来。 眼前的建筑熟悉而又陌生。 桂圆不由怪叫一声。 “咦!怎么又是马府!”还是看起来陈旧了很多的马府! 他们刚才不是选了春娘的那条路吗?! 难道说他们理解错了? 纵使桂圆蓄了满头长发,现在却也浑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此刻的马府张灯结彩,灯笼高挂,同他们初至草广镇时,在月夜办酒的马府十分相像,俨然一副喜事临门的景象。 莫非他们来到了马清箫和佟念冬的婚礼?可是这时的马府遍布沧桑,怎么看,也都像是过了许多年以后的样子。 似乎是为了印证桂圆的猜想,炮竹声噼啪乱耳,伴随着刺鼻的硝烟,马府气阔的大门开启,新郎官胸系红花,缓缓从门中走了出来。 但来人却不是马清箫。 周围的人群激动起来,衍虚牵着桂圆避开人流,一同无声地,看着媒婆从他们刚才跳下的地方——那顶白色的“喜轿”——中,僵笑着请出雪衣素净的新娘。 然后,将新娘略显粗糙的手,放入新郎等待已久的大掌中。 “梦秋,你终于还是回到了我身边。” 钱寅阙已经爬上细纹的嘴角因为激动而抽搐。 ——然后,一把尖刀,刺进了他的心脏。 “......杀人啦!!!!” 骇人的景象之外,看客尖叫着四处逃窜。 鲜血,滴滴答答,顺着新娘苍白的手腕,蜿蜒而下。 冰雪纺就的婚服,终于,于边角处,沾上了应有的喜色。 “把我的梅香,还给我......” 雪白的盖头滑下,露出女子由于饱经风霜而皴皱枯黄的脸庞。 当年那一场心血来潮的私奔,四下的颠沛流离,爱意如同金银,在日常琐事中消磨得飞快。 怕被抓回,梅香不敢重登舞台,他们只得把粗活累活捡起。 他们生长于市井,却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市,什么叫井。 矛盾、争吵、辱骂。 不用迈起戏步,在那破蓬草屋里,也可以兜兜转转,把话语说得一波叁折。 叁年,不过叁年,自己的皮肤由于缺衣少食而快速缩水衰老,梅香的嗓子也因为终日酗酒而变得喑哑难听。 日子被过成了发霉的碗柜里,愈积愈多的老鼠屎。 ——直到上个月。 于他乡偶遇闺中旧友,无法推脱,她紫着脸,时隔叁年,第一次含泪重新踏入繁华酒楼。 就听见隔壁厢房,细细吊起的妙嗓,高亢地唱起那一句“一身曾沐君恩宠,暖帐亲承奉”。 嗓已非当时嗓,人仍是旧年人。 心凉了,泪也是冰冷。 出了厢房,她看着门外等候多时的新晋马府大少,终于点了头。 ——钱寅阙早就找到了自己,他说他才是马府大少,钱老爷平日里对他颐指气使,却是草广镇第一大王八,揭露真相的那天,钱老爷被气得口吐鲜血的模样,着实令人捧腹。 笑完,又嘬了口酒,说他们之间并无血缘关系,要她弃暗投明,琵琶别抱。 她没有答应,他反常地没有强迫,反而眯起眼睛,勾起唇角。 原来回马枪留在了此处。 兜兜转转,堂兄其实是马府私生子,梅香却真是梨园许玉笙。 难怪,在现实中,马清箫都快被她害死,马老爷却依然无动于衷,甚至隐隐喜形于色。 难怪,钱寅阙明明费尽周折,拆散了她和梅香,临到头,却愿意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就那么轻而易举地将自己嫁入马府。 因为等他入主马府的那天,所有的一切,又都会进入他的手中。 “噗嗤”、“噗嗤”...... 尖刀不断拔起又插入,在中年男子的胸膛上留下一道道细缝。 滚烫的血泉兜头喷上女人面目狰狞的脸孔。 难怪难怪……哪有那么多难怪! 在梅香被钱寅阙几句话语轻松恐吓到,委身马清箫的时候,她就应该知道! 她就应该知道!! 她就应该知道!!! 她作践自己的身体,糟蹋自己的青春,背叛自己的良心,所做下的全部努力...... “都是浪费!!都是浪费!!!” 歇斯底里的嘶吼甚至盖过了众人的奔逃与尖叫。 男人的身体,抽搐着,倒在了马府门前,落满红纸的台阶上。 马寅阙笑得露出满口血牙。 “许玉笙......是......自己要唱的......我可没有......逼他......” 脏腑被捅得支离破碎,鲜血一团团涌上喉咙,马寅阙吐出血块,却感到一阵快意。 这快意比叁年前,自己在发现梦秋与戏子私通后,暴怒着利诱那一名妓女,因为些许碎银,一点点将自己撑死,还要来得猛烈。 “嗬......嗬......” 这一刀捅在喉咙。 双手已经滑腻得抓不住刀柄,钱梦秋直接握住没有插入体表的刀刃,靠着利刃与皮肉的摩擦将匕首拔起。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加难堪。 泪水在她脸上冲刷出唯二的两道白痕。 可是梅香本不用面对这种选择。 当恨一个人成了习惯。 钱梦秋突然没了力气。 她以一种自己从未想过的方式,露天席地,身着嫁衣,躺在将死的马寅阙身边。 放松下来,才闻到身上的腥臭味。 但她却隐约觉得,这股味道,自从她成年后,被钱寅阙奸污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围绕在她身边,甚至深入骨髓,早就深深地依附在灵魂之上。 周围的一切开始逐渐化作花瓣飞散。 钱梦秋知道,绿萼的修为已经快被她用完了。 那两个误入的旅人走了过来,她没有力气再理会。 最后关头,还是忍不住,问出那个纠缠一生的问题。 “堂兄,我绣衣服鞋袜,只是因为怕得罪钱家,怕被赶回乡下。” “我自认从未多表过一丝情。” 却被你莫名其妙的感情,坑害了如此多的年头。 马寅阙仍然“嗬......嗬......”地笑着,用支离破碎的喉管,说着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胡言乱语。 肿胀发紫的右手竭力伸向已经糊成一片的胸口。 绣帕探出一角,上面的绣花已经被摩挲得断裂。 还差一点...... 乱舞的花瓣轻轻落在血泊中,荡起些微涟漪。 马寅阙咽了气。 “......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道士的白袍进入余光,钱梦秋感受着花瓣在指尖掠起的微风,既是问他,也是在自问。 “......功过是非,自有判官评析,在下才疏学浅,无法妄下论断。” “都说嫁喜,可为什么,我嫁了四次,却从未感受过一丝喜悦?” “我无数次想要将人生拨回自己的秋季。” “但如果早知道秋天是这样……” “倒不如......” “不梦......” 花瓣已经席卷至他们身边,钱梦秋浑身的血红,显得如此突兀。 桂圆哭得打起抖,衍虚轻叹,趁着幻境的束缚减弱,他唤出青鸟,令其落在钱梦秋心口。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你大限将至,我曾听人说,在世外之外,有一方桃源境地。在那里,世人不知嫁娶之疾苦,百姓无有高低之分歧,天下大同,四海归一。——你若有心,便让这纸鹤,在轮回井里,引你一时方向吧。” “桃源......境地......”血人讷讷地重复一遍道士的话语,双手慢慢罩在那只纸鹤之上。 “谢谢......你们......”一次又一次地帮我...... “大人......” 桂圆的眼泪决了堤,她一头扑进衍虚怀里,不敢去看花流将钱梦秋吞噬的场景。 衍虚抿唇,大掌微抚,送去无声的宽慰。 在满场缄默之中,钱梦秋一点点消失殆尽。 青鸟衔起一片花瓣,扑扑振翅,乘坐无声的气流,向着地底而去。 “啪嗒”。 幻境散去了,他们的眼前落下一根孤零零的花枝。 花苞都已凋零,唯有锋利的根部,还沁着斑斑血迹。 四时万象,原来亦不过,花开一瞬。 -- ℛоúщéииρ.мé 十月十五 “哎,人老了,脑子越发不灵光了前天夜里做了个好长的梦,想了两天,硬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食客甲说着,嘬一口小酒,稀疏的眉毛在黑胖的大脸上扭曲成一条钻地的蚯蚓。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呗~谁夜里不做梦似的~”食客乙抖抖腿,往嘴里抛了颗花生,瞥一眼四周,葫芦似的上半身故作神秘地往前斜探,“诶诶,听说了吗?也是在前天夜里,马府少夫人突然死了!” “哟!这可是大事,你别在诳我吧?!——马府少夫人要是死了,马府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娘家钱府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可是大消息,食客甲来了精神,他抢过同伴手里的花生,催促他继续,“仔细说说!有什么证据?” 花生没了,食客乙“啧”一声,转而吃起了腌豇豆——用筷子夹了,一口一段,酸溜溜鲜滋滋,美得舌头都要飞出来。 “证据嘛没有~不过这消息是我在马府当差的姑妈告诉我的,绝对可信!马少夫人不但死了,而且连尸体都找不着!——更何况,马府的轿子这两天都往钱府门口停,这两家虽说是亲家,但你什么时候见过马家对钱家这般卑躬屈膝了?所以啊,只能是马府做了什么对不起钱府的事!” 推断说完了,食客乙端起酒盅一口闷完,“哈”一声,大掌拍在桌子上,倒比公堂上坐着的县令还要神气,“反正,老哥哥们信我,这事绝对错不了!” “嘿嘿,老王你这小子埋汰我们呢!哪种死法会连尸体都找不着啊?你这是话里有话!”自以为看透内情,偷听许久的邻桌被钓起了胃口,斟满一杯酒敬上前去,说是耳语,音量却叫身边的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好兄弟,你告诉我们,这马少夫人,莫不是跟人私奔了吧?” “这我可没说啊!你自己猜的,跟我可没关系!”食客乙嘴里直道“不可”,但等接过酒,还是挑起眉毛,慢悠悠补充一句,“不过还真说不准毕竟那马家,扒灰的扒灰①,南风的南风,冲喜的冲喜马少夫人一个女人家,也确实不容易” 纷乱的口舌张合,食客看不见的地方,说出口的言语织成破布烂衫,汇聚到一起,榨出恶意的墨汁。 寄居于灵魂之上的丑陋肥虫扭动躯体,摇头晃脑地将这些食粮大口饕餮。 衍虚收回视线,抬手轻触面前的瓷碗。 温热,正合适入口。 盛满乳白色液体的小瓷碗被推到兔妖面前。 “芹菜性寒,当少食——且用些羊乳。” “知道了,大人。” 懂得大人的意思,桂圆不再去在意旁桌的流言蜚语,乖乖放下筷子,捧起瓷碗,一口口喝了起来。 她要喝,便是一心一意地喝,双手扶在碗沿,把碗抱到面前,闭起眼睛,“咕咚”、“咕咚”。 喝完了,再“喀”的一声,轻轻放回桌上。 哪怕道士已经覆上双眼,也仍然能够想见,兔妖喝完以后,眼儿眯眯,嘴儿弯弯的样子。 奶香四溢,他的心里也温温热热,像是浮起一层奶皮。 “来。” 自怀里取出白帕,桂圆便自发凑上前来,衍虚唇角就微勾起来,指尖带着帕子,仔细擦过少女沾了奶渍的嘴角。 “唔大人,你昨日念了那么久的经,真的不再吃点吗?” 俗话说“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现实与幻境的时间流速不同,他们在钱梦秋的幻境里逗留多日,回得现世,打开大人的万年历一看,却发现时间不过弹指一瞬——他们仍处在打斗之后一片狼藉的马府,甚至绿萼的残枝都还在他们面前。 马府的梅树因为绿萼的妖法乱得不像样子,大人收拾残局本就废了一番功夫,昨日为了替钱梦秋超度,还念了许久经虽然大人已经接近辟谷,但老妈子的心态上来,桂圆还是忍不住念叨几句。 见大人收起帕子,一副停箸不食的模样,她着了急,小手扯住道士雪白的袍角,一摇一摆。 “大人,再吃些吧!” 她一番娇气撒得自然而然,是比之初识,肉眼可见的熟稔与亲近。 衍虚心弦一颤,分明并没有食欲,喉咙里却好像塞入一只顽皮猫儿,被尖爪一挠,就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痴儿。” 自己昨日念经,其实不止是为了给钱梦秋超度。 幻境中的纠结,让人分不清是意乱还是情迷。 剪不断,理还乱。 一日的时间,用于自省,太短。 自从决定以双修之法为桂圆压制阴气,他便有自信,也必须,将“情欲”二字撇得干净。 可一路走来,心里的壁垒却渐渐崩塌。 许玉笙梁上,自己更是无端生起不该有的绮思 那些想法是如此肮脏,比之言旭对于圭媛的亵玩,有过之而无不及。 甚至,他已经不敢深思,言旭对于圭媛的暴虐性欲,到底从何而来。 兔儿单纯无瑕,又对他如此信赖 心虚纷乱,但衍虚拿起筷子,没有让桂圆发现分毫。 但到底慌忙失措,筷子丢了准头,竟挟起兔妖碗中的半截芹菜。 他毫无所觉,草草下肚,又把筷子放下。 “这般,总可以了?” “嗯。” 桂圆点头,衍虚不知她何故迟疑,只是想起她脑袋上下点动的样子,便忍不住抛开烦恼,微笑起来。 “走吧。” 时辰将至,衍虚抿下最后一口香茶,放下茶碗,起了身。 上楼之前,桂圆的余光瞥见巟书楼大敞的窗外。 夕阳的余晖渐沉。 天际与人间交界的地方,那橙黄蓝紫错乱的混沌之处,藏有一丝柔和的白光。 她知道,过一会,这现在还几乎无法被认出的月晖,就会如同燃烛般飞快升起。 十月十五,月圆之夜。 ———————————————————————————————————————————————————— ①扒灰:公公和儿媳乱伦。 下章h -- 月圆之夜(1)(h) 夜风起,薄云散,清辉初泻,惊起蛩声一片。 衍虚指尖弹去一缕真气,窗栊关闭,屋里彻底暗了下来。 他回头,看见兔妖的双眼,水波粼粼,嵌在那方漆黑之中,好似两颗冰晶琉璃。 于是,还没开口,心就已经软了下来。 “莫怕。” “桂圆不怕......” 桂圆在心里不断做出暗示,但身不由己,肉体还是先人一步,剧烈地打起抖来。 这颤抖源自,对于即将发生之事的害怕。 ——与期待。 害怕满月时分,寒毒攻心所带来的疼痛与焦灼,期待...... 桂圆的双手在胸前交叉相握。 因为这个举动,胸前单薄的衣料紧紧贴上了她已经高高挺立的乳尖。 “窸窸”、“窣窣”。 道士卸下蒙眼巾的声音被寂静放大了数倍。 过了许久,但也或许只过了须臾,终于,那块犹如美玉顶端薄尘的白巾被修长的十指解下,对折,迭好,妥善置于方桌一角。 青年浅淡的重瞳慢慢成了屋里唯一的光源。 银光渐炽。 极盛的光芒掩盖了其下足以令世人惊厥的过程。 ——若是你愿意如同每一个朝闻夕死的求道者一般以身犯险,深入那片璀璨之中,你就会发现,青年那近乎重迭的两副眼瞳,正在缓缓地,神圣地,经历一场分裂。 ——不,不止是眼瞳。 ——这景象太过罕见,以至于等你能够把目光从那神迹处移开后,你才会发现,原来不止是双眼,青年的身体,也已经被神明的力量,擢升出另一个完全一致的个体。 哪怕桂圆并不是初次见到大人分身,也情不自禁,再一次为这过程而惊叹。 等到亮度再次弱下,她的双眼已经盛满了泪水。 这是身体不由自主献上的,对于圣物的朝拜。 “来。” “大人......” 道士轻唤,兔妖便如同被火焰蛊惑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扑向了她的炎阳。 “......还是吓到你了?” 衍虚摸到桂圆颊畔的泪珠。 “没有......”一点也没有。 桂圆摇头,将因为激动而发凉的脸儿,深深地埋进男人温热的胸膛。 是的,发凉。 寒毒开始发作了。 衍虚沉眉。 与此同时,少女的身后,那个分身,沉默着,双手顺着那挺翘的小臀儿蜿蜒而下—— 寻到腿弯,分开,抱起。 “啊!” 桂圆咽下惊呼,胳膊急忙向后,勾住分身的脖颈。 这样,她就成了被剖为两半, 悬挂于枝头的鱼。 哪怕大人的本意显然不是如此,这个姿势也仍然使她成为鲜活的展品。 就这么毫无反抗地展现在大人面前了...... 这个想法让桂圆的下身汩汩渗出今夜的第一波蜜液。 粘稠的液体被体内的寒意渗透,等到流出体表,就将皮肤残存的热度带走。 “哒”、“哒”。 这是花瓣张闭时,由于蜜水的粘连,而不断黏合的声音。 ——她的下半身未着寸缕,玲珑的小肚兜就是全身上下唯一的遮挡物。 “......开始了。” 衍虚嘶哑着,食指一点点探入了那片水源地。 “嗯!呃......大人......” 桂圆的上半身弯起一座拱桥。 好烫......粗粝的薄茧就那么侵略进了被迫大开的娇嫩处。 她曲突得太厉害,挺翘的茱萸果儿甚至隔着肚兜顶到了青年低俯的脸颊。 那柔软又硬挺的触感让衍虚忍不住微愣。 有一股幽香渐渐自鼻腔袭入肺腑。 ——娇而不媚,浅而不淡,是独属于兔妖一人的情欲果实。 这里的味道,他闻到过许多次,却从未真正深入品尝。 指尖的湿度还不算足够,衍虚加入第二根手指,突然地,有些渴。 他想起,自己之前为桂圆压制寒毒时,兔妖曾无数次的,用她只有自己一半大的小手,难耐地紧紧掐动,雪白柔嫩的躯体上,那唯二的两抹红。 她......应当是喜欢的。 这么想着,青年樱花似的两片薄唇,隔着那块遮羞布,轻轻将硬果儿纳上舌尖。 刹那间,少女的乳香如同多汁的浆果在口中炸开。 “啊!!大人!” 只在梦中幻想过这般的亲密接触,桂圆尖声利叫,摇曳的情花激晃,汹涌汁水“哗啦啦”溅了道士满掌。 “哈......哈......桂圆,桂圆泄了......” 余韵难消,她像是关节已经被玩坏的木偶,只能坐在男人的指尖,不断抽搐。 俏红乳尖已经晃出了肚兜,下身的花瓣打开,一张一缩地吐露血粉的花心。 不过被道士轻舔一记,兔妖便毫无招架之力地,实实在在地,由内而外地,转变为盛放的姿态了。 “啵”。 舌尖最后拨弄一下果子,牵连着银丝,衍虚暂时松开了口中的红果。 他轻轻反掌,将手心的淫液倒出。 “可......还能站立?” 思及接下来的过程,衍虚的眸间扬起一抹担忧。 “可,可以......” 桂圆艰难地点头,翻身而下,由于身高的差距而只能踮起的足尖,颤颤巍巍踩在道士干净的靴面。 她全身的重量都落在了被衍虚掐扶住的腰臀。 “大人,桂圆可以了......” 长久的安静之后,桂圆柔软的嗓音在房间中低低响起。 “嗯。” 两个衍虚回应着,同时撩起了下摆。 “......要进去了。” 准备已经做完。 月圆之夜,乾坤挪转,阴阳交替,正是狂欢之时。 -- 月圆之夜(2)(h) “嗯......” 半寸又半寸,小穴艰难地一圈圈吞吐着。 身后的那根滚烫肉龙入得缓慢而又扎实。 “啊......大人停一停,桂圆......桂圆......” 大人的进入像是没有尽头,桂圆浑身酥软,没了力气,将脸埋在分身的裆部,咿咿娇吟。 呼吸间尽是大人男根处毫无遮挡的浓郁麝香,她只觉得小腹又烫又满,像是揣着一团烈火。 双腿不停打着摆子,若非被大人使力扶着臀儿,只怕下一瞬就会跪倒在地上。 “哈......”兔妖人小穴紧,道士那话儿又巨大,莫说桂圆被进得难受,便是衍虚也入得着实不畅。 总算进去了半根,衍虚低喘一声,不再强求,先掐着她柔软腰肢,由慢至快运动起来,希望能尽快将甬道拓宽。 桂圆腰肢被入得狂蛇也似,上下起伏,他额角青筋爆起,还未极乐,便已堕落。 “不过两日未入,便又这般紧窄......” 妖族超乎常人的恢复力此时反倒成了掣肘,哪怕汁液丰沛,男根依旧被夹得寸步难行,伞头感受到一处冷凉,衍虚加快冲撞,眉头紧锁,热汗一滴滴落入睫羽,“桂圆,呃......我后头先放缓些,你先将分身阳物纳入口中,莫叫阴气......莫叫阴气......失了压制......” 他这边说是放缓,但等巨龙顶到一颗肉粒,就听得桂圆一声惊叫,穴壁先是骤然锁紧,然后便松软了许多,男根趁势而入,哪还收得住势头。 他自以为手下留情,其实速度比之初时,仍是不知快了多少倍。 只闻得满室“噼啪”作响,夹杂着潺潺水声,二人交合处已经如同瀑布一般,水沫飞洒,将桂圆被拍红的臀儿溅得油光发亮。 她的双眼如同与身后的男根上了锁链,待衍虚全根而入,便翻起白,等他稍微撤出,才能重新聚焦。 快感来得太激烈,臀儿被高高拎起,双腿都像是浮在空中一般,狂摇乱摆。 “唔......呕......” 桂圆泪眼盈盈,险些被体内的两股力量逼得哭出来,却还是记得大人的嘱托,忍着呕意,一点点在极速的颠簸中,努力吃进分身那高挺的阳物。 大人的分身与本体一般无二,她将舌头压平,顺着那些狰狞的脉络,同每次吃药时一般,循序渐进,将男根含进嘴里。 “桂圆吃不下了......” 已经十分努力,但还是不能全部容纳,眼看外头还留了许多,奈何小舌头都被顶到,她含糊地呜咽,脑袋前前后后吞吐起来。 双管齐下,寒意终于被覆盖殆尽,灼烧感却趁虚而入。 双手用力揪着分身的衣摆借力,光是维持平稳就已经耗费了全部的精力。 “呃!!” 几乎是桂圆的小口纳入分身的同时,衍虚就忍不住低吼出声,汗水尽数洒在桂圆腰窝之中,腰身大开大合,简直要在空中留下道道残影。 分身的感受毫无缩减地传回,他下身好似被两张小口同时舔弄,抽插的动作只留下本能维持,全部的意志都用于抵挡洪水般暴虐的兽欲。 还想进得更深......想操烂...... 不...... “唔......咳咳......小穴儿被大人操麻了......唔......咕叽......” 饶是憋得双眼通红,分身仍成为堤坝的缺口。 桂圆努力吐出口中的巨物,双手改而扶在不断打在下巴的囊袋之上,甫获得片刻喘息,便被重新入了个彻底。 喉咙不断想要闭合,但外界的入侵太过强势,只能屈辱得大开。 你进我出,道士看似分了身,其实已经通过兔妖重新连接成一体。 “哈......呃!” 桂圆花白柔软的嫩肉实在被入得太过淫靡,衍虚不敢再看,艰难地仰头,绷紧的下颌与喉结牵连起禁欲的弧线。 不该这么用力......兔妖会受不了...... 不......慢下来......慢下来...... 会把她......入坏的...... “啪啪”声不绝于耳,眼珠被汗水激得刺痛,衍虚拇指深深陷入那臀肉之中。 “呃!!” 心魔纠缠,昏昏沉沉之中,第一波精液来势汹汹,麻意从脊柱顶端蔓延。 衍虚自然毫无抵抗之力,臀部收紧,勉强又入了几十下,便全根而入,堵着两张小口,粗喘着开始了泄精。 “唔唔!咕......” 桂圆已是连眼睛都睁不开,大人的精物又浓又厚,一口气挤进自己体内,不论是喉道还是穴道,都油煎也似。 她不由自主挣扎起来,因为甬道滑腻,压力又过大,险些直接从男根上滑落。 “再忍忍,需等纯阳之气在体内转过一圈......呃啊......” 此时正是桂圆体内阴阳急遽碰撞之时,若是叫她挣脱,便前功尽弃。 衍虚忍耐着尾椎近乎破防的快感,还要分出神来压制桂圆的动作,感受着精元一波波喷射而出,思绪混乱之下,一时眼前模糊,有如登临仙境。 桂圆的小臀被死死钳制,没了其他出路,只能无意识地抽搐起来,毫无间断地皱缩险些把道士的男根绞断。 舌头也胡乱舔弄着,想要把入侵者推挤出去。 “咕咚”、“咕咚”。 她可以算是被强制咽下绵长的浓精,喉头的运动强烈而有力。 还剩......一点...... 衍虚背后肌肉虬结,肩胛骨几乎破皮而出,他咬牙,死死固定着掌下的躯体。 两人此时俱已汗流浃背,简直可以算作小死过一般。 “咳咳......” 等到桂圆吞无可吞,嘴角和穴口同时溢出一缕白浊,衍虚终于缓缓撤出男根,将她抱至榻上。 -- 月圆之夜(3)(h) 衍虚的抽离好似开启了阀门,桂圆按着小腹仰躺于软榻之上,小穴“嘘”、“嘘”地往外渗着水,难受得只能发出些喑哑的泣音。 “大人,太满了,肚子要破了......” 她舔去嘴角的白液,抽泣着咽下,乳尖方才被舔弄了一番,到现在仍肿得不像话。 屋里仍是暗的,却因为她时断时续的哭声而浮起了满室粉红。 此等可怜情状,纵使淡然如衍虚,也有些不忍继续接下来的“暴行”。 可初次射精不过是药引,等那一前一后两剂精液中的阳气走遍兔妖的四肢百骸,阴气被封锁于中丹田内之后,还需要他再注入一次阳元,才可彻底压制满月的极寒。 既然痛苦已经无法避免,有什么办法,可以替桂圆缓解一二...... “......要再进去了,你莫忍耐,若是难受,便喊出来。” 终于有了主意,衍虚心下稍定,一手捧起桂圆肉桃儿,一手按揉着她关元俞,肉柱对准穴口,重新缓缓入了进去。 关元俞穴位属足太阳膀胱经,位于尾椎附近,以指按压,有延长性欲之效。 兔儿尾巴根一向十分敏感,想来应当也与此穴有些关系。 他这般想着,暗念口诀,显了桂圆的短尾,打着圈揉抚,桂圆果然引吭高吟,蜜液一波波击在伞头上,恨不得凭着冲力把那欲根推出去。 “啊!!!大人,大人不要捏桂圆的尾巴......肚子真的要破了......唔!!!” 她头枕着大人分身的大腿,正被入得眯起眼睛胡乱呓语,右胸的果子便被含住了,薄薄的皮肉根本经不起叁番两次的玩弄,梭子似的小乳被轮流左右啃咬,抖得像刚出炉的米糕。 桂圆的小腹本就已经被精液塞得鼓鼓囊囊,此番又是被男锋死死堵住,又是喷射着阴精,她用手扶住肚子,连哭都没了力气,泪珠涟涟滚进鬓发里。 她哪晓得是大人好心办了坏事,小穴又麻又烫,分明是自己极其期待的,此刻却真的害怕起来,怕自己真被操死在这床上,不由拼命合紧双腿,想把自己缩成一团。 “大人,桂圆要被入死了......” 嘴上也没个注意,忘了大人常常教导的“慎言”之说,心里想什么,便直直说了出来,听得衍虚眉心一跳。 “唔......出去了......” 怕把阳气泄露,男根一寸寸退了出来,桂圆的秀眉舒缓开,哼哼唧唧地松开了捂着肚子的手。 可饶是他已经这般放慢,随着两人的分离,小穴儿仍是汩汩流出了不少淫水,精液被带着从甬道里漂流出来,顺着股缝流淌至桂圆的乳沟。 其实桂圆的小腹仅是微微凸起,只不过她体内冷热骤替,感官也失了准度,觉得大人射了许久,便自己吓自己,哭得梨花带雨,险些喘不上气。 此刻是进退不得,衍虚没了法子,自袖中取出一张锁闭符,轻轻贴在桂圆阴户。 那处早就泛滥成灾,黄纸沾了水,红光微闪,浮起一个小锁的形状,牢牢锁住不断外渗的浊液。 衍虚轻吁一口气,掐着桂圆的腋窝将她扶坐起来,免她气息不畅。 “大人,好涨......” 那符纸不过小小一张,若是按照常理,早就该被蜜汁洇破了,现在却好端端固定在原处,桂圆又是好奇又是难受,用手撕不掉,竟将臀缝卡在榻沿,前前后后摩擦起来。 “大人,好难受......不要这个......” 纸面粗糙,桂圆又蹭得用力,花珠被这般擦弄,很快就高高挺起,一跳一跳的,像是要破纸而出。 可她终究是作茧自缚了,毫无章法的动作犹如隔靴搔痒,桂圆弄得满头大汗,欲壑却愈发难填。 “唔......大人......帮帮桂圆......” 不知是不是阴毒之故,桂圆今夜的行止格外娇气,弄不开纸,便又哭将起来,小手伸到阴蒂处,泄愤似的乱抠一通。 衍虚竟生出一种自己今夜要被这兔妖磨死之感,他令兔妖面朝自己趴跪,分身扶起巨龙,对准花蒂前后戳刺,双手则顺着细脖上那微微起伏的经脉下滑,寻到两颗尖尖的,晃动不定的雏乳,掐着红果打转。 “好舒服......唔......咕叽......” 桂圆舒服极了,面前是大人还沾着水液的男根,她舌尖舔在马眼,不停地来回拨弄。 那粗壮的男根好像在打摆子,不论往哪个方向舔,最终都会回归原处。 “好喜欢......”好喜欢大人...... 她如同面对心爱玩具的稚子,勾起的唇角显露着纯真,飞红的眼尾却妆点着妩媚。 衍虚便轻而易举地沉沦了。 将欲望的根源塞入兔妖口中,他开始了最后的冲刺。 “嗯!!” 桂圆喉间发出的不知是畅吟还是惨叫,她双手撑在衍虚膝盖上,滚烫的脸蛋越压越低,几乎成了一个顶礼膜拜的姿势。 “要泄了......呃!!接好......” 衍虚控制着精关,待到桂圆即将晕厥之时,分身终于“嘶”地一声扯下符纸,左右开弓,抵在桂圆甬道深处,一口气倾泻进去。 再看窗外,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这个月圆之夜到底还是过去了。 -- 白衣苍狗 十月十六,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是个适宜出行的好日子。 甫出得镇口,没有了鳞次栉比的民居遮挡,视线便豁然开朗起来。 大人仍在前面牵着缰绳,光是一个挺拔的背影就令人赏心悦目。 在厩里闷了好几日的苍狗终于出了牢笼,高兴得马蹄踢踢踏踏,任桂圆坐了这许久,也没有故意发脾气。 一直这么乖就好了。 桂圆想着,摸摸它顺滑的鬃毛,苍狗就不耐烦地晃了晃脑袋,响鼻打得直哼哼。 好吧......说到底,还是只桀骜不驯的臭马。 轻哼一声,她收回手,思绪回转,齿间还是忍不住吐出一口浊气。 大人已经寻到了花枝的主人,此间事了,幻境中的经过好像跑马灯般一页页闪现,可算算日子,他们竟然也只不过待了短短五天。 回想起来,所历种种有如浮光掠影般缥缈虚无,又好似吉光片羽般斑驳陆离。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虽然桂圆仍旧无法领会庄周梦蝶的玄奥,却也确实多了些未曾有过的体悟。 钱梦秋、许玉笙、马清箫、钱少爷...... 草广镇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终于可以离开了,明明应该十分开心才是,可桂圆的心里不知为何始终沉甸甸的。有一把石锁压在胸口,想搬开,搬不动,一泄气,就会把胸膛压穿。 “……可是还在想钱梦秋之事?” 桂圆分明还未来得及做任何举动,可衍虚的后脑勺好似多长了一对眼睛,挽着缰绳,仍是闲庭信步的模样,却已经把她心中所想探听得一清二楚。 果然还是逃不过大人的眼睛。桂圆扣扣脸颊,犹豫了片刻,还是把脑中盘桓已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大人,马少爷之前昏迷,是因为绿萼法术的关系,现在绿萼已经身死,那马少爷......会重新醒过来吗?” “若无意外,应当如此。”不过他灵魄离体许久,之后虽然能够重新与身体融合,但体质比之从前,肯定还是一落千丈。 “这样啊......”得到肯定的答复,桂圆轻掐掌心,一时有些怅然。 “......你......可是不希望他恢复?”捕捉到兔妖声音中潜藏的低落,衍虚脚步略缓,问得迟疑。 “倒也不是......只是觉得,若他就这么好了,有些太过便宜他了。可仔细想想,比起马少爷,钱少爷也许才是最需要惩罚的那一个。”幻境中的钱少爷被钱梦秋杀死,可现实中的钱少爷可还是好端端的。 桂圆把拳头捏成两个小锤子,轻轻砸在马鞍上,又想起大人就在前面,不由赶紧把拳头收回,藏在背后,“大人,这样的想法是不是不太好?” “有何不妥,”若是桂圆现在站在他面前,衍虚定会忍不住拍拍她的兔子脑袋,“祸福无门,唯人自召,概莫能外。若无善善恶恶的轮回,世上早成了女青地狱。何况马府少主也不算无辜——如果此前毫无预兆,钱少爷又怎能确定他会许意许玉笙。” “这......”大人的话语平淡,内容却好似平地惊雷,桂圆醍醐灌顶,震惊地捂住嘴巴,却又觉得好似这般才在情理之中,“原来如此......这么说,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人!”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钱梦秋受累甚深不假,可违法犯禁,助长花妖屠戮的,也确实是她。”桂圆独自一人深入马府的时候,他的神识附于纸兔之上,桂圆被骷髅头吓到之事,他自然也听到了。 人心如面,各不相同。钱梦秋的做法是她自己的选择,衍虚无意置喙,可那些被当做冲喜物品抬入马府的女子,又何尝是恶贯满盈之人。 “对哦......”在幻境里自己总是不由自主就站在钱梦秋那一方,却忘了她的举动不知害死了多少人......桂圆沉默,理不清其中关系,只好闷闷地叹一口气。 手指把鬓角的碎发缠起来打卷,一圈,两圈...... 转到第叁圈,桂圆“啊”一声,取下头上的一边插梳,伸长身子,指着梳面上的花纹,给大人看。 “大人,你看!我今早梳头的时候,发现插梳上面的花纹变了!”原本描金边的粉桃花也很好看,现在变成了撒着金粉的绿萼,阳光下忽闪忽闪,白叶绿萼,好似刚从枝头摘下,还在吐露着芬芳,说不出的清新淡雅。 桃花和梅花本就长得有些相像,早上怕大人久等,她也没注意,刚才定睛分辨了一会,才确认花纹确实变了。 纹样变了? 衍虚凝眉,停下脚步,接过那插梳,仔细查探。 口中默念灵犬诀,一条金线便自齿间飞出,碰到小巧木梳,由内至外铺展成为一张密网,逐步深入插梳内部嗅探。 这灵犬诀说是灵犬,其实不过取犬兽善于探查之义,并不能真的召唤契约灵犬。兔子用的插梳精小,灵犬很快勘察完毕,金光一闪,示意并无鬼怪。 眉心这才缓缓松开,衍虚沉吟须臾,转身将木梳递还桂圆,“并无不妥......”可是杀死了花妖绿萼之后,插梳上便多了个绿萼梅的纹样,这未免太过巧合...... 衍虚想起被自己收在乾坤袋中的那根花枝,一时无言。 那晚绿萼被钱梦秋吸走修为之前,自己本想问清她口中适合桂圆修行的功法所为何物,怎奈何世事瞬息万变,如今花妖身死道消,那份功法也模糊弥散。机缘难遇,再想彻底消解兔妖的阴毒之症,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可兔妖的病症不容小觑,犹记得初时,阴气只有会逢满月才能破体而出,如今却...... 心乱如麻,衍虚胸口渐升一股焦灼之感,他一惊,急忙平心静气,以无为化有形。 心炉炙胀绝非吉兆,这是他修炼初始才会犯的错误,可近来却已经成为常事。 伴随默诵,经文如同无根之水涤除玄鉴,上丹田的心火很快被逐渐浇灭。 他不敢让桂圆发现异样,重新启步,开口时,任谁也不会发现深潭之下的暗涌。 “草广镇附近便是糸十城,此处东临泉客海,以丝罗闻名,是诸国商旅贸易的港口。听闻糸十城的珍馐美馔琳琅满目,你在草广镇食欲不佳,到了那里,定要多用餐饭。”其实去糸十城还有一个原因,但为免希望落空,衍虚抿了抿唇,还是只说了这一点。 但对于桂圆来说,只“美食”一条,显然已经足够。 她来不及把插梳簪回,举起手臂大声欢呼起来。 “哇!吃的!还有海!桂圆还没有见过海呢!一定要多待几天!” “......痴儿。”历经世事却仍葆有纯善,也不知是好是坏。 若是自己能够占卜测问...... 衍虚摇头,局促的眉宇到底还是松开了。 阳光晴好,秋风和畅,一人一妖一兽相伴沿着林间小路逶迤而去,没有诗酒朋侪,叁言两语,人间烟火已浓。 远处的山坳间,另一行队伍,人们穿的红衣连成“喜”字的一撇,锣鼓的喧嚣隐没于苍林崖壁,唢呐声裂石流云,再次吹响。 《月中记》第一卷——喜,完。 —————————————————————————————————— 藏品一览: 通过副本【四时四序】 解锁章节【喜】 获得物品【绿萼残枝】 解锁地图【草广镇】 可于微博@麻辣咸鱼干老婆婆查看 -- гоúщéииρ.мé 袖中乾坤 一路风光一路诗,行到水穷云尽处,亦可得,星子半链,银河满抷。 篝火如酒,未饮便醺得叁分醉。 刚摘下的林檎果粉红圆大,用溪水洗净了,串在枝形笔挺的的树枝上,置于火焰上方翻转烘烤。转着转着,火的颜色成了果子口中上好的佳酿,它豪饮,便也醉了,粉嫩的果皮皱缩起来,留下一层似焦非焦的焦黄。 皮太薄,汁水丰沛的果肉“哧”地炸开,透明的果汁还冒着热泡,就滴进火堆里,发出“呲”的一声,荡起满鼻清香。 “可以了。” 衍虚最后确认一番,从袖中取出糖罐,倾斜过来,轻敲瓶口,白糖晶粒如同雪子般在烤果表皮跳跃。 “小心烫口。” 忠诚的食客早已望眼欲穿,衍虚将树枝递给桂圆,手空出来了,再把方巾拿出,示意桂圆铺在腿上。 总算万事俱备,兔妖嘬起嘴唇敷衍地“呼呼”两下,舌尖忍不住馋意,率先舔在果子裹满糖汁的表面。 “唔……好甜!” 白糖将化未化,卷进嘴里,绵绵沙沙。桂圆眼睛都亮了,直接就着炸开的裂缝小嗦一口,略微烫口的汁液顺着喉道而下,心里也暖呼呼的。 有了第一口,就有第二口,林檎果肉细软粉腻,同汁水一起吸入口中,让人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些是果肉,哪些是甜汁,只觉得嚼有果汁的顺滑,饮又有果肉的清香。 一开始围在胸前的围兜早就成了摆设,桂圆“吭哧吭哧”地吃着,只觉得以漫天月色为穹,大人亲手烹饪的山肴野蔌,比之花花世界九蒸九煮的龙肝凤髓,不知高出多少个鲜品集来——鲜品集是日月朝最为知名的果蔬市场,分号遍布全国各地,只有当地经过臻选的蔬菜瓜果,才能摆架开售,价格往往不菲,但品质却也毋庸置疑。 大人的乾坤袋里还存了好些胡萝卜,就是在鲜品集买的。 出神了一会儿,就有果汁滴到铺腿的盖布上,微烫的触感稍纵即逝,桂圆回过神,不想浪费,急忙把最后一口吞下。 肚子被温热的食物塞得满满的,有点想打嗝。 她偷偷瞄一眼大人,正面朝前方呢,这才放下心来,捂着嘴悄悄“嗝”了一声。 不知道大人有没有听见,她羞赧地抿唇,把苹果核和树枝埋进身旁的地里,仔细拍平。 形象还是要注意的嘛 桂圆埋得认真,没有注意到衍虚嘴角一闪而逝的微笑。 虽然兔妖此时是人形,但挖坑刨地的动作,却与兔子做窝时情态十分重合。 种族天性,当真是血脉中难以割舍的禀赋。 哪怕桂圆从小就与人类共同生存,兔族的习性却仍然深深地刻在了血脉里。 思及兔族,衍虚面上残存的笑意散去,下颔逐渐绷紧。 按照桂圆的说法,自她有记忆起,便与人类药师庄兰相依为命,从未有过关于生身父母的半点印象。若非遇到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只兔妖。 可纯种妖族并不似半妖那般为妖族所摒弃,虽说妖族一向放浪不羁,但孕育不易,为血统传承,很少有妖族会连自己的子嗣都随意丢弃。 他原本猜测桂圆是她的父母于种族斗争中流落,但根据庄兰所说,当初她捡到桂圆的时候,是在一棵桂花树下,周围并无打斗迹象,更无血迹脏污。 不似弃婴,也不似遗孤,桂圆的族人到底会在哪里,当初桂圆为何流落至人间 他们的身上,又是否会有化解阴毒的办法 这一年中他们到过的地方并不算少,可无头无尾加之人妖殊途,便是偶尔遇到几只兔妖,也都对此一无所知,不明所以。 可惜自己命理之术薄弱,若是师傅尚在,也许还能为桂圆掐算前程,指点迷津。 篝火“噼啪”跳跃,衍虚的眼下投下几分模糊难辨的阴影。 他右手缓缓抚上襟口,在暗袋所在之处停驻。 ——那里面放着叁枚铜钱,是师傅为自己启蒙命理时传下。 师傅当年乍然杳逸,只留下一枚花枝。如今花妖已除,这叁枚铜钱,就是自己身上最后与师傅相关之物。 自己此次下山的目的。原本是为找寻一物一人,其中物是花枝,人便是师傅。 在遇到桂圆以后,这目的便又多了一个——他还必须尽快找出桂圆族人所在。 事态紧急,线索渺茫,如今只能期望糸十城的繁华与兴盛,能给事情带来些许转机。 “大人?大人?” 又一次想得入神了,衍虚收回思绪,没有让心底的焦虑泄露分毫。 “何事?” 桂圆举起手中的小糖罐,“大人,桂圆吃好了。” 刚才大人怕果子不够甜,把糖罐给了自己,还未来得及收回。 桂圆瞥一眼衍虚宽大的袖口,努力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好奇。 明明不是很大,为什么可以放那么多东西 她的疑惑太过明显,衍虚禁不住恢复了笑意,“你可是还在好奇?” 兔妖之前就问过乾坤袋,但许是自己并未解释清楚,反而引起了更多不解。 将糖罐收入袖中,衍虚也起了些打趣之心。 他将手平举,示意桂圆看向袖口,“袋亦袋,非常袋。袋者,有口盛器。乾坤袋随心而动,可容万物,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盛装东西的器皿,同其他口袋并无实质不同。” 终于有机会一睹乾坤袋真容,桂圆双手分别捏着袖子两边,朝里面端详了许久。 可袖子里面黑洞洞的,任她如何转头,也看不出个一二叁来。 眼看她就要把头伸进去,衍虚呼吸一窒,心跳陡然乱了节拍。 “咦?” 衍虚陡然收回手,袖子落下,桂圆圆溜溜的脑袋又露了出来。 她坐直身体,挠挠头发,还是没有明白。 “大人,桂圆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刚才我把头伸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可是糖罐子明明不见了。”袖子里除了大人身上的松雪香,只有黑漆漆的一片。她还以为会看到一个大仓库,里面堆满了符纸和食物呢。 “乾坤袋只能收纳死物,无法包容生灵。”原来桂圆方才是为了进入乾坤袋中,衍虚暗自松气,却也不由无奈摇头。 他思忖片刻,继续解释道:“你可以将乾坤袋理解为传送术。将两道互通法门,一道置于可及之处,一道置于储物之处。法门平时闭合,要存放物品时,便使之开启,将物品传送至仓库之中。”真实原理自然比这复杂许多,但粗浅理解,这般程度已经足够。 “原来如此”这样会意起来显然更加方便,桂圆恍然大悟,开心地鼓一下掌,“大人,那如果这个‘法门’足够大的话,是不是人也可以通过这种法门快速移动?” “是,瞬移术便是这般作用——不过要做到可以容纳人体的程度,非高人大拿不能为之。” 衍虚点头,英挺的眉目舒展开来,火光下的面容显出几许柔和。 夜越发静了,山鸟的啼鸣也散去,隐隐有些野狼的此起彼伏的嚎叫,但道士的结界坚不可摧,他们只需在意头顶温婉的月光,和身畔热烈的火光。 桂圆也就没有再说话,双手抱膝,侧脸放松地置于膝盖上。 方才那番絮絮的闲话之中,疲惫与迷惘已经如流水散去,困意像是春日午后被太阳晒得温暖的溪水,一点点将她包围。 在大人身边,每一晚都是好眠。 -- 月下篝火 月上中天,东方的团云西移,诸多星象隐匿于雾纱之后,明灭闪烁,叫人看不真切。 身旁的兔儿打起小呼噜,呼吸平缓,喉咙处咕嘟轻响。 小人儿好动,哪怕睡着了,指尖也不时抽动两下。 ......是做噩梦了,还是冷了? 篝火渐渐暗下来,衍虚添入一段柴火,有些犹豫。 风吹林动,狼群又开始了嚎叫,他沉默一瞬,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指,在桂圆头顶百会穴轻点,将她变回一团白兔。 雪团子在他掌心仍旧睡得沉沉,长耳服帖地贴在身后,粉红的眼皮乖巧地闭合成一条细线,唯有叁瓣嘴,随着呼吸缓缓翕动。 若非刚才是他亲手将桂圆变回原形,谁也不会将此时恬静的兔子与白日活泼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兔毛有些被风吹乱了,衍虚抿唇,拇指极其缓慢地,顺着那毫无杂质的白毛往后梳理。 然后把袖笼打开一个合适的大小,将兔子放了进去。 他身上自然比外界暖和许多,哪怕是在睡梦中,桂圆也开始自发动作,四只脚踩来踩去,快速地动作,等找到最舒适的位置,就只留个兔头在外面,酣然入梦。 她没有再打抽,衍虚总算可以放下心,一点点将双手放回大腿上,便听得草叶悉簌,马蹄声由远而近。 衍虚并未回头,响声在他身后几丈处停下,过了几息,才复又响起,只不过蹄音变为脚步声,响度也比初时小了许多。 来人无有任何言语,沉默着盘腿坐下,只有微喘的气息昭示着她的存在。 她一袭苍色短打,满头长发被发绳高高束起,姣好的面容上,一大块青斑显得尤为醒目。 神情冷肃,许是因为刚刚奔驰完,浑身散发着逼人的热气。 “你回来了。”衍虚启唇,似乎并未对女子的到来感到任何一丝讶异。 “嗯,这座山上蛇臭太浓,我不喜欢。”所以随便跑了几步就回来了。 苍狗的目光第二次瞥向衍虚袖口露出的几根白毛,凌厉的眉尾微微翘起。 “兔子身上的毒怎么样了?”在草广镇的时候她一直都在马厩里,并不知晓二人身上发生的事。 “仍无进展。”衍虚俯首看向袖口,缓缓摇了摇头。 一直以来的回答都是这样,人间的妖族本就不算多,阴毒更是世所罕见,其实从迈出第一步开始,他们就都知道,前径如逆旅,算不出的远方,会有冰塞川,会有雪满山,会有尸填路,会有殍载途。 登天道只有一条,而他们尚且未能触其陬隅(zōu yú)。 火焰在苍狗纯黑的眼瞳中跳跃起葬生之舞。 燃烧将树木带向死亡,却也赋予其热烈。 可若反而视之,也许也正是这短暂的热烈,剥夺了树木的永生。 “......恩人,如果最后证明,一切的坚持都是错误,何如?”看久了,苍狗一直绷紧的肩背稍微松垮下来,迷茫逐渐侵袭她的面容。 “何者为对,何者为错?”衍虚似乎十分熟悉这个问题,几乎并未如何思索,就抛出了他的反问。 “......合我心意者为对,逆我心意者为错。”苍狗的目光变得悠远,她沉吟片刻,斟酌出这般措辞。 “那若是结果既合你心意,又逆你心意,又当如何。” “......”苍狗疑惑地看向衍虚,显然不能理解他口中的“既又”之说。 “你脱离族群来到人世,是为了什么?”兔子在袖子里蹬了下后腿,那处的衣物鼓起一个小包,衍虚重新整理一番袖口,挺括有形的衣角也变得柔软。 “为寻白衣。”这正是她纠结之处,融入人世许久,其间艰辛远非离族之前可以想见——如果不是碰巧被衍虚救下,也许她现在不是因为出色的品相被当成权贵的坐骑,就是因为反抗时动用妖力而被捉住烧死。 奔跑是骕骦族的使命,“白衣”和“苍狗”是族中前二最善奔者才能获得的称呼。叁年前,她打败了上一任苍狗,接过了这个名号,却得知这一任的白衣早已叛出族里,不知去向。 她向族长请命找寻白衣,本是为了同他一较高下,求索速度的极致,却在寻觅的过程中,连以往的快乐都失去。 与同伴一起自由竞驰的日子,已经久远得像是从未发生过。 时间久了,她也不由怀疑,出来寻找白衣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白衣是骕骦族的叛逃者,衍虚自然早就从苍狗口中得知了这一点。 他继续发问。 “找到白衣之后,又要做些什么?” “自然是同他比试一番,”苍狗回答地斩钉截铁,她咬牙,腮帮鼓起,面上的青斑显出几分狰狞,“然后将他带回族里,剩下的再交由族长定夺。”骕骦族容不下叛徒。 “若是他不愿呢?” “那就将他打晕了再带走。” “若是他有苦衷?” “那我就替他解了苦衷。” “若是他已身死?” “我会感到遗憾,然后再把他的尸首带回族中。” “若是他已得道?” “我不相信叛徒会得道。但如果真是这样,我也会如实禀明族里。” “若是你根本寻找不到他?” “那......努力过,我也认了。” “若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来到人世?” “......” “若是你此刻返回族中?” “......” 苍狗低头沉思,衍虚又往篝火中加入一根木柴,将时间留给她慢慢思索。 零星的火点伴随着热风不规则四散,这一根粗枝烧掉叁分之一时,她终于重新抬起头,朝衍虚行了一礼。 “......多谢恩人。” “不必言谢,答案早就在你自己心中,”衍虚没有受下这礼,他摇了摇头,似是有些无奈,“道阻且长,初心动摇本是常事。我不善言辞,也许你可同桂圆互诉一二,以解烦忧。”他看得出来,苍狗其实十分关心桂圆,奈何...... 果然,甫闻此言,苍狗便斩钉截铁地拒绝,“多谢恩人美意。还是算了,我早晚是要离去的。”还不如一开始便不要认识。 她好像十分惧怕继续这个话题,言毕,很快便重新变回一匹青斑灰马,踢踢踏踏去了别处,合上眼皮,作休憩状。 “......”马脾气果然名不虚传,衍虚一时失言,正想进入坐忘,右耳处却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异响。 极轻微,极细腻,如同脚尖碾碎一片已经完全失水的枯叶,黄褐的叶片碎裂成千百份,然后那些已经支离破碎的碎片又被进一步碾碎,永无穷尽。 空气中好像从不知名处发射出无数条细如毛发的蛛丝,它们将静谧割裂,“嘶嘶”与“沙沙”声不绝于耳。 苍狗惊吁一声,将前肢高高抬起。 衍虚侧首,透过心眼,看见暗黑的流光仿佛黄昏时湖面的粼粼波光般四下闪烁。 ——结界外的地面上已经被黑色的波浪覆盖。 这些波浪翻滚着,扭动着,在彼此柔软的身躯上蜿蜒爬行。 是蛇。 数以千计的蛇铺满了他们周围的草地。 -- 蚺蟒之海 由于结界的阻挡,它们暂时无法攻入,只能躁动地昂起蛇首,在距离结界一定距离处不断缓慢巡梭。 越来越多的蛇群加入到原本的队伍中,浓重的腥臭味甚至冲破结界,将处于防守之内的区域笼罩。 它们同结界的距离也正不断缩小,伴随着四面八方而来的“咚咚”声,原本无形的结界,已经开始因为蛇群试探性的攻击而不断在受击处闪现起经文。 睡梦中的兔子似有所感,圆脑轻动,好像就要从衍虚的衣袖中跳出来。 这些蛇数目众多,行动有序,显然有异,衍虚未知敌方来意,不敢妄动。 他微拢袖口,拦下桂圆的动作,缓缓站起。 掐指成诀,唇峰微动,一轮咒语飞快念过,就见一道微弱的金线自他唇边逸出,随着与空气的接触,金光愈灿,直到碰到地面后,迅速铺展为一张大网,不断沿着地表蔓延。 这次的灵犬诀比上次范围大得多,霎时间,他们周围的草木好似被一阵以衍虚为圆心的微风拂过,层层震开,又于须臾间归为平静。 根据灵犬诀的探查,蛇的数目比想象中少,似乎是对方有意虚张声势。 但衍虚眉间的褶皱却反而逐渐加深。 如果他没有猜错,那只盘踞于大军最后方的巨蟒...... 来不及深思,就在这俄顷之间,那座暗夜下的山丘陡然动作起来,将蛇颈向后弓缩到极致,然后如同弹簧般疾射至衍虚面前。 ——咔、咔咔。 连接两颚的肌肉已经绷成一张薄膜,张至最大的蛇口挟洪涛之力沉沉撞击在半球形结界顶端,浓稠的蛇涎顺壁而下,锋利的齿尖已经探出腥红的龈肉,马上就要将牙下的结界刺个对穿。 只怕如果不是结界的阻挡,以它蛇吻大小,衍虚一行就此成为它的腹中亡魂,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第一口之后,它收回巨颚,与此同时,是盘绕四周的蛇群,整齐划一的撞击之举。 碎冰声渐渐盖过了闷响。 防御经文的裂纹如同植物的根系般快速生长。 破防眼看便在转瞬之间。 一味的防守显然没有意义,衍虚握手成拳,金辉犹如萤火般聚集,剑吟嗡然,雄剑金乌在他掌中熠熠出鞘。 他足尖疾掠,将桂圆送至苍狗背上,而后纵气跃往空中—— 竟是独自一人,径直出了这结界。 擒贼先擒王,敌众我寡,与其在逐一斩杀恶蛇的过程中耗尽气力,不如一鼓作气,直取蛇王。 脚下高昂的蛇首成了他突进的助力,衍虚衣袍猎猎,金乌剑飒沓,所及之处,凤鸣鹤唳,金玉铿锵,蛇首虫尾俱如纸糊泥塑,不堪一击。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任场下长虫早已蓄势待发,也根本来不及出击。蛇信尚在空中,蛇头便被“哧”的一声无情斩下,血雾四溅中,狰狞的獠牙脱离了疯狂舞摆的软体,等到落入同伴蠕动的身躯之中,才狠狠咬下那为时已晚的一口。 看出他的意图,一时之间,原本正在攻打结界的蛇群同时调转攻势,众蛇前仆后继,你踩着我,我踏着你,愈迭愈高,如同扑面而来的海浪般涌向那个渺小的人类。 冰冷的竖瞳组成了变幻不定的浪花,道士染血的身影是它们唯一共同的焦点。 桂圆早就被周遭景象吓得睡意全无,眼看着大人的背影被蛇墙吞噬,抑制不住自己的妖力,在马背上“噗”地变作半兽形态,想要下马增援,却被苍狗重新颠回。 “......大......”连呼唤也不敢,称呼喊了一半便噎回嗓中,急得揪紧了衣服下摆。 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多蛇,他们到底在哪里招惹了这样的仇人? 若是在平时还好些,这几日大人连日奔波,气力远不及以往,如何能对付这许多长虫! 多想无益,桂圆努力沉淀心神,聚气于中,双掌前推,行功许久,终于自掌心发射出一块指节大小的冰凌,轻飘飘射向一条正在扑向大人的蟒蛇。 居然成功了!这在她之前根本想都不敢想! 桂圆瞪大双眼,可这冰晶的威力实在太小,打在强韧蛇皮之上的瞬间,便破裂成许多块碎冰,甚至不能阻挡一丝一毫它的脚步。 可终归聊胜于无,大人白袍的一角还在不断朝远处闪现,桂圆不敢放弃,继续积攒力量,过了更久,下一块稍大的蓝晶在她掌心凝结。 只是运功两次,她的丹田便已干涸得有如枯井。桂圆面上的血色渐渐退去,却仍结起手印,为之后的出击作准备。 正在此时,前方倏忽传来一阵尖啸,这啸音尖锐无比,好似无数银针齐齐扎入鼓膜。 桂圆只觉头疼欲裂,心擂如鼓,喉头一热,竟是忍不住呕出一口滚血来。 好在这声音持续时间并不久,她随意用衣袖抹去残存的血迹,抬起头,只觉视线豁然开朗—— 那之前占据她全部视野的巨蟒,竟然不见了! 是不是已经被大人斩杀了?! 哪怕此刻口中血腥气弥漫,桂圆也忍不住嘴角自发上扬的笑意。 可她着实高兴得太早。 下一刻,一道灵活的人影点踏着众蛇的身躯,从那一片混沌中飞驰而出,衍虚紧跟而上,如同鹞鸟般平地掠起,随着飞逸的剑气,几道黄符自他袖中直直飞向那无名之人。 不断有蚺蟒阻挠他的步伐,衍虚已分不清身上到底何处受了伤,冷汗布满额际,心下却比初时放松许多。 这只蟒蛇之大世间罕有,他原本猜测它是只纯妖,好在猜测并未成真,它是半妖之身,妖力不纯,方才被他试探性的九阳烈焰符打中,便被逼得现出人形。 思忖间,方才放出的几张符又追上了蟒妖,只听得几声惨叫,那人与符纸接触之处“噼啪”烧起火来,衍虚顺势追上,金乌剑疾出,穿过她的肩胛,将之钉于地面。 “喝退蛇群。” 自方才发现敌人起,衍虚便不敢有一刻放松,此时终于停下脚步,始觉精力之竭,几乎无力维持站立。 但他并未露短,薄唇微启,一手持剑,一手捏符,便是最好的威慑。 点子扎手,本来是想趁同对面寨子开战前来练练阵型的,探到那结界的时候就知道这道士不会容易对付,谁知竟真他妈的碰上个练家子。 茹茹腹中直骂娘,却也不敢继续挑战道士的威严——那劳什子黄纸打在身上真他奶奶的疼,她身上也不知道还剩几块好肉——用尽最后的力气,口中“呲呲”变过几个音调,又小心翼翼打了几个颇为怪异的手势,蛇群果然不敢再上前,只焦躁地停下动作,冲着衍虚撑开蛇吻,回以“呲呲”几声。 衍虚趁隙拄剑回首,遥见结界处总体仍然安好,这才放下心来。 左手已经脱力,指缝间也满是滑腻的血迹,无法再持剑,他换为右手,借着剑尖叉起蟒妖,准备推往结界之中。 他已经耗费了太多精神,唯有以蚺蟒首领为质,稍事休息,才好继续作下一步打算。 “——高人且慢。” -- ℛоúщéииρ.мé 巴楚蛇寨 平地响起的女声沙哑而妩媚,原本已经平静下去的蛇军再次躁动起来,蟒妖脱口而出的“大母”让衍虚心下一紧,暗自握紧剑柄,抬头循声望去。 黑纱掩面的女子持杖而立,她伸长玉臂,众蛇纷纷俯首而去,黑白相间的毒虺乖巧地爬上,自愿盘绕成世无其二的活体首饰。 比起巨蟒,面前此人虽以人形现身,却更符合世人心中关于蛇类的一切猜想。 美丽,神秘,却也阴狠,毒辣。 当你遇见她,镌刻于血脉中的本能会让你拔腿远离,倒映于瞳孔中的诡美却催动你步上先祖自投罗网的老路。 她无意间展露的片点身姿是大发慈悲,被缠绕至死时,骨骼破碎的脆响也是仙府传下的乐音。 衍虚很快就意识到,凭借自己现在的力竭之躯,根本无法与此人抗衡。 风起,云灭,道士溅血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无情而冷峻。 他指尖用力,金乌剑的剑柄都几乎插入蟒妖体内,她痛嚎一声,这才停下对于靠山的呼唤。 双方用沉默僵持着,场上只有身首分离的尸蛇,仍在不断扭动身躯,向它们的族长奉上越过生命终点的膜拜之舞。 茹茹巴蛇寨的大好子民 包裹于绿碧玺中央的两汪深湖锁紧,辛叶垂眸忍下竖瞳中潜藏的愤怒与狠辣,努力让自己秀丽的双眉舒展。 “一切都是误会,惊扰了高人,请允许辛叶代表巴蛇寨,向您致以最高的歉意。” 柔婉的声音娓娓诉说着,辛叶好似看不到衍虚手中伤痕累累的蟒妖,微微低下那颗美丽的头颅,右手置于心口,行了一个巴蛇寨的见面礼,“巴蛇寨无意与您为敌,为您带来了麻烦,我深表痛心。希望能请您前往寨中一聚,以示我寨友好。” 她的举动让身旁诸蛇皆呆愣了片刻,待反应过来,才纷纷贴俯于地面,蟒妖似是十分震惊,不甘心地挣扎起来,衍虚在她背后贴上定身符咒,默默估算着形势。 此人能让这些刚才同他激战的长虫立时放下愤恨,唯命是从,想必应是她口中“巴蛇寨”的寨主,且平日积威甚重。 就算对方表现得再情真意切,衍虚又岂是一叶障目之辈,他手下亡蛇众多,对方无故示好,必有他求。蛇寨与虎穴无异,在此地拼死一搏,也许仍有救出桂圆的胜算,等入了蛇寨,才当真九死一生。 剑下的蟒妖哪怕被定身符固定,也仍在蠢蠢欲动。 九阳烈焰符对蛇妖杀伤巨大,却需要更多法力催动。衍虚计算着对方数量,默默将剩余符纸尽数捏在左手中,“好意心领,不过山高水远,不便多加叨扰。” “高人客气,可鄙寨失礼在先,若不摆宴敬酒,实在心中难安,”辛叶轻笑一声,银杖顶端血红的宝石蛇眼幽幽指向结界内部,“何况高人道高魔重,您这位茕兔族的同伴却似乎状态不佳。继续僵持,打斗起来,鄙寨不过丧失一员莽将,高人的这位同伴却是冰雪可爱,如果伤重,着实令人叹惋。——鄙寨绝无恶意,只是有些微小事相求,心意之诚,日月可鉴。” 她这是在拿自己威胁大人! 她才不要成为大人的软肋呢! 桂圆恨得咬牙,咽下口中血沫朝大人大喊:“大人,不要管我!桂圆一点事都没有!” 这般明显的虚张声势辛叶显然并未放在眼里,她竖瞳流转,不经意般瞟过形容狼狈的茹茹,静静等待衍虚的回复。 衍虚自然知道手中的蟒妖并不像辛叶所言那般无足轻重,可她以桂圆作为筹码 答案已经十分明晰,衍虚当机立断,将一张九阳烈焰符塞入蟒妖口中,掌心发力,把她推给辛叶。 “盛情难却。” 这符是他的引线,只要辛叶有任何异动,他就会催动符纸,引爆蛇妖。 辛叶心知肚明,接过茹茹,摸到掌心焦烂的皮肉,只觉心脏抽痛得宛如被楚蛇寨的毒蛇一口咬在胸口。 茹茹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张嘴想说些什么,被辛叶一个巴掌重重扇在颊畔。 这一巴掌着实下了狠劲,茹茹被打得别过脸,她的掌心也又辣又烫。 但如果自己不这么做,别人的巴掌只会远远比这更加用力。 将滚烫的手掌背在身后捏紧,辛叶蛇杖轻挥,命属下将茹茹托起,“将少族长带回去。” 做完了这一切,她才重新转过头,轻弯腰肢,为衍虚让出一条路。 “高人请。” 衍虚没有说话,举步踏入结界之中。 “大人!” 苍狗自发往前踏了两步,桂圆心急如焚,伸出双手接住衍虚,“大人,我们要不直接走吧”她才不相信这个辛叶会安好心,反正现在他们都在结界里,不如博上一博,直接一走了之。 背对着辛叶,衍虚终于可以显出一丝痛苦之色,他苍白唇瓣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摇摇头,按住桂圆企图下马的双腿,重新牵起缰绳,声音轻得好似下一秒就要随风散去。 “辛叶功力高深,我不是她的对手。如今他们应当有求于我,不会对我们如何”只是之后就不一定了,他收起结界,状若无事,缓步走向辛叶,“你不必下马,只作一切照常便可。”答应辛叶乃是缓兵之举,为今之计,唯有先等自己气力恢复,再谈其他。况且刚才辛叶曾提到“茕兔族”一词 大人说的从来都是有道理的,桂圆抹去眼泪,强自镇定地看着大人沾满血迹的背影加入蛇族的队伍之中。 此后一路无话,穿过诸多羊肠小径,在天明之前,他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终点。 彼时,森林中的雾气随朝阳猩红的初晖蒸腾而上,在那一片混沌之中,足有人高的蟒蛇头骨悬于木柱之上,随着走近,宛如尚有生机般,一点点进入旅人的视野。 它张牙怒目,通过空洞的眼窝,静静盯视着往来的一切。 巴蛇寨到了。 高耸入云的树木遍布,棕榈叶层层加固的屋顶几乎歇插入地面,袒胸露乳的女子拖着斑纹绮丽的长尾自各处蜿蜒聚集而来,细长分叉的蛇信吐露,毫不掩饰地展现对于外来客的好奇。 被侍女带入房间,桂圆甫关上房门,衍虚便颓然倾倒。 ——甚至没有一丝缓冲,就那般直接地倒在了床榻之前。 “大” 惊呼就要破口而出,桂圆狠狠咬住舌尖,用疼痛使自己清醒。 不,大人说过不能让她们发现他的伤势。 她从未这般冷静过,心情很快平复好,压抑着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桂圆使出毕生之力将大人拖上床榻,忍着泪意最后深吸一口气,这才有勇气,缓缓揭开他被血迹浸透的白袍。 -- 百转千回 窗户的做工并不严实,日光渐盛,有一缕通过木头间的缝隙窜进屋里,打在道士苍白泛着淡青的眼皮上。 恍惚之中总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若有若无地抽泣,哪怕是在沉眠中,衍虚也睡得并不安稳,心脏淡淡地抽疼,这道光便穿过肉体,成了虚无梦境中最醒目的终点。 鸦黑的睫羽颤动起来,衍虚睁开双眼,短暂的模糊过后,入目是不知名木料搭建而成的黄褐色房梁,形制并不多见,简而言之,是十分原始的模样。 感官渐次清醒,在一片无法分辨的疼痛之中,腹部的麻痒显得格外醒目。 他记得,自己进入巴蛇寨后,便晕倒过去...... 桂圆如何了? 平躺着看不见全部的情况,衍虚勉力撑坐起上半身,桂圆正在小心倾洒的药粉就落在了低矮的床榻上。 “!”桂圆猛然抬起头,看见衍虚已经睁开双眼,不由喜极而泣,“大人,你醒了!” 若说原本的伤势只是落在体表,等看清桂圆的情况,衍虚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好似被数条巨蚺一同缠绕挤压—— 只见她浑身血渍,原本总是仔细梳理得光滑平顺的发髻乱得不像样子,苍白的圆脸上,唯有通红的鼻头和双眼鲜艳得吓人,就连此刻的表情达意,嗓子都沙哑不堪,像是只能推动一半空气出喉管,剩下那一半只能有气无力地堵在胸口。 自从他们结伴同行,便是阴毒最盛时,自己又何时见过桂圆这般模样! 衍虚眼前一黑,纵使叁尸已除,从不轻易动怒,此时也被心火烧得几乎当场拔剑,“我未醒时......可是有人......欺侮于你?”他一字一顿,最后四字更是切齿而出,字字含锋。 “没有......”一路行来,大人总是浅淡自持的,桂圆从未见过他如此盛怒,又怕他扯裂伤口,吓得赶紧胡乱抹一把脸,“没有,大人,没有人欺负我,是桂圆自己一直在哭......” 这“哭”字像是一个开关,桂圆喉头梗塞得厉害,看见大人此刻虚弱的模样,刚被擦干的脸上又淌下两道急泪,“大人,你浑身都是伤......”满瓶的药粉都快用完了...... 正说着,衍虚腹部那方才上药至一半的伤口就又开始渗出血来,桂圆顾不得自己尚且泪眼迷蒙,重新拿起药瓶,条件反射般全神贯注地清理起伤口。 这是最后一个口子了,从日出到中午的这两个时辰,她一直在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夜里的那些长虫都是无毒的巨蟒,她不用担心稀奇古怪的蛇毒进入大人的血液,可相应的,被尖狠有力的蛇吻撕扯出的伤口,也比普通伤口深刻严重得多。 这些痕迹深可见肉,哪怕是她上药的时候,那些红肉也会突突直跳,她更不敢想象大人是如何顶着这一身的伤牵马步行至此。 如果不是她...... 盘旋心头的想法再次上涌,桂圆捏紧药瓶,心里空得像是被挖开一个大口子,脑子却沉得像是被人抛了锚。 如果不是辛叶拿她威胁大人,大人根本不会被迫来到这里。 知晓她并未受人欺负,衍虚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他勉力坐直身躯,发冠已经被桂圆卸下,鬓边及腰鸦发柔顺地贴在颈侧。 “我无大碍,倒是你,辛苦许久,快些休息吧。” 说着,竟是掀开薄毯,一副要站起的模样。 桂圆急忙按住毯子,生怕自己说慢了大人就不听了,一张小嘴连珠炮也似,“不!桂圆晚上睡过,现在一点也不困!而且蛇寨的晚宴不知什么时候开席,得有人守着才行......大人......大人......” 果然话是越说越顺的,话头开了,说着说着,心里的话似乎也没那么难启齿了。 桂圆还想继续下去,衍虚浅淡的眼瞳扫来,她又打起磕绊,一句“大人”重复了叁四遍,也仍然没有下文。 兔子眼已经红肿干涩到了极点,药瓶也被捏得“嘎吱”作响,请离的话语不过寥寥数言,却也如鲠在喉。 她一向是心直口快的,这般有口难言的模样倒是少见,衍虚不知她脑中煎熬之处,只耐心地等她启齿,心下却不由暗自思忖,猜测她有何难言之隐。 “是否......” “我想......”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然后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衍虚的眉毛极细微地往上扬了一笔,望向桂圆的眸中先是恍然,然后便渐渐融入一丝焦急与赧意,他轻嗽一声,示意桂圆先说,“你先说罢。”若是他会错了意,那岂非反而令桂圆难堪。 “不......还是大人先说吧。”如果真让自己先说,那以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听到大人的话语了。 桂圆低下头,许是憋力到了极点,指尖反而没了力气,她怕握不住药瓶,把它轻轻放回包袱里。 “是否是你的阴毒......”语未尽,意已至,衍虚见桂圆迷茫地抬起头,知道是自己会错了意,以拳捂唇,再咳一声,耳尖红得宛如泼了朱砂红墨一般,“是我误会了......你方才想说什么?” “啊,没什么......只是想问大人疼不疼,还要不要再睡一会......”不行,大人现在还受着这么重的伤,这里又如此危险,至少也得等大人伤好一些......至少等脱离了险境,再提离去之事。 而且大人在生死关头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自己又怎么可以轻易言弃呢! 自己这般想法,又将大人置于何地! 桂圆还是改了口,终于想通了郁结许久之事,心里好似放下一块大石头般轻松。 她甜笑起来,分明形容同之前没什么区别,精神状态却是肉眼可见的焕然一新,“大人,桂圆扶您歇下吧!” “......痴儿。”虽然不知桂圆何故突然变得愉悦,但她又有了笑模样,衍虚也抑制不住陡升的欢欣。 他此刻没有穿外袍,也不知如何运作的,长指从空中一摸,凭空取了几块萤石出来,递给桂圆,“自然要歇下——不过你也不可强撑。你将这些石头置于屋中四角,然后便来歇息吧。”其实按照他的猜测,蛇寨现在并不会对他们如何,但为免桂圆担惊受怕,还是升起结界为妙。 用阵石结阵虽然同样可以起防御预警之效,但毕竟不如他亲自动手,是以桂圆竟从未见过。 但大人说的总是对的,她接过那些蓝莹莹的小石头,按照大人的话放在四个角落,转过头,却犯起了难。 “大人,桂圆身上还未清理过,您的伤口......”若是平时,见到大人这般模样,桂圆早就扑上去了,可伤口碰到脏污是会感染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觉离别在即,桂圆莫名不敢同大人接触,眼神也躲躲闪闪。 “伤口都已包扎过,有何要紧,”衍虚何尝没有感到窘迫——虽说二人早已双修过多次,但平日的相处却从未狎近——然而他也知道,以桂圆的脾气,必定不会同意自己下床。 怎么自己此刻竟宛如在邀宠一般,衍虚面上烫得厉害,也只能强作镇定,指尖轻轻搭在毯缘,“莫再纠结,现在歇息好了,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嗯。” 她果然还是无法反驳大人的。桂圆吐出胸中郁气,还是脱下了外袍,这才除去鞋子,钻进毯子里。 娇小的身躯冰凉,衍虚顿时忘却了尴尬,暗叹一声,放下薄毯,在她身侧躺平。 “睡吧。”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茕兔族”是他们此前从未接触过的词汇,也许此刻危机重重的巴蛇寨,反而能为桂圆之事带来意想不到的转机。 ———————————————————————————— 剧情走得有点慢啊,要加点速【薅头发】,预计下下章h 桂圆:呜呜呜都是我拖了大人的后腿 衍虚:她是不是饿了 -- 蛇语人声 梦中不知岁月长,醒转时分,绿林遍朱,暮霭渐沉,有蛇语,无人声。 眼皮皴垂的祭司于高台前举起遍布麟纹的手臂,顿时一呼百应,涂满桐油的火把自四方而来,沉塘的巨石一般狠狠砸入堆迭至人高的篝火丛中。 “轰”的一声,那圣焰就燃起来,它是地狱火,更是现世报,在这块红艳艳黄澄澄的画布中央,被钉于耻辱柱上的的蚯蚓剧烈地辗转纠张,通过焦黑的骨灰将自己升华成彩画中唯一的墨黑。 不知是风的欢歌,还是柴的笑语,额手称快声中,火焰的内部有一个声音,随着那烈火烹油,越来越沉,越来越响,却也越来越尖,越来越轻。 你自然而然地知道,知道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其实来自同一个发声体,它由于极端的痛苦而自发分割成两份,一份寄往天上,一份埋入地里。 尖细的那一份在不知疲倦地叫着,喊着,它说—— “啊!!!!” 低沉的那一份则断断续续地诉着,叙着,它说—— “冤......” “枉......” ......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衍虚在这声音传达之前捂住了桂圆的眼耳,同时也在桂圆和那滔天的烈焰之间关上一扇闭锁的石门。 桂圆在他怀里呆愣地微张着嘴唇,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着,仍在兀自思索着,为什么火的中间好像有条蚯蚓,而且那条蚯蚓,好像还会叫? ——宴饮处离篝火太远,火势又太大,她并没有发现自己一直以为的蚯蚓,其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或者说,一个活生生的半妖。 他来自楚蛇寨,根据辛叶的说法,判火刑的原因乃是,意图掳掠巴蛇寨的雌性半妖。 刑罚已近尾声,注意到道士蹙起的眉峰,辛叶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拍了拍手,命侍女将帘布放下。 直到再也看不见厅外的景象,衍虚才松开手,顺势抚顺桂圆垂在背后的长发,感受着指尖的柔滑,眼眸低垂,继续无声地倾听辛叶所求之事。 “......高人见多识广,想必也知道,半妖生育艰难,维系种族繁衍,本就已经是举步维艰,何况外敌环伺,日夜侵扰?我巴蛇寨上下,从未有过敌视抢夺之心,楚蛇寨却总趁秋冬乏困,一再侵犯,近来更是得寸进尺,旁若无人。我作为族长,此仇不报,此敌不除,列祖难容,天地难容。” 辛叶言及此处,黑纱外的半张芙蓉面面沉如水,置于案几上的十指收紧,语调沉痛,“可敌强我弱,鄙寨族下多为老幼妇孺,楚蛇寨又举寨皆身怀剧毒。便是我寨子民有心以命相搏,我作为族长,又怎可眼睁睁目睹他们自寻死路?”她举起酒杯,郑而重之向衍虚敬上一礼,“昨夜一会,冒犯实为无心,敬佩方乃真意。高人身怀不世功法,辛叶在此以巴蛇寨族长之身,斗胆请求高人,略施一二援手,为人间除大孽,还未龙以太平。” 语毕,向衍虚微微点头示意,半撩面纱,仰起头,一气饮尽杯中烈酒。 那酒似是十分辛辣,她喝完,细眉都挽出一个小结,却还是翻倒酒杯,大方展示空无一物的杯底,“大道万千,不知高人修的是何方道,有无荤酒之禁,辛叶在此先饮为敬。” 许是因为种族之故,便是未见全貌,也看得出辛叶生的十分柔媚,若非昨夜曾听那蟒妖唤她一声“大母”,便是说她尚未婚嫁,相信者也大有人在。 此等容色,身负族长之职,对他们又是一派全然倚仗的模样,只怕若是坐在这里的是个道心不坚之辈,当下真会舍了一身修为,也要将这“大孽”除上一除,“太平”还上一还。 可惜她到底还是心急了,夜半一战,巴蛇寨到底是否如她说的这般势弱仍待两说,衍虚二人又怎会头脑一热,轻信她煽动之词。 剥去溢美糖衣,辛叶的话语不过是想借衍虚之矛,攻敌寨之盾,蛇无双手,打起算盘,倒是比商贾还要响亮。 巴楚两个蛇寨,谁强谁弱,谁欺负谁什么的,桂圆并不关心,也不想费心理解那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她和大人原本好好的,等翻过这未龙山,便要到糸十城觅食去的,却无缘无故被这群大蟒绑到这稀奇古怪的寨子,还害得大人落下一身斑斑块块的咬伤。 而现在,这土匪头子轻飘飘几句话,就想把这梁子揭过去,甚至听她的意思,还想让大人帮她出力——为什么不论什么人,见到大人,头一句话,便都是让大人帮忙? ——自然不是不可以帮,且不说刚刚在草广镇帮过的钱梦秋,在衣之镇,在梨云荡,在回风谷……如果不是靠着琴剑榜上的各色委托,他们根本就无法走到这里......可帮忙应当是你情我愿的事,给你一棒槌,意思意思道个歉,示个弱,然后我就必须帮你不成?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桂圆皱皱鼻子,学着苍狗打了个小小的响鼻,巴蛇寨这个忙,如果可以,她还真不希望大人帮。 但是她的强大终究走不出自己的脑子,若非她毫无实力,大人又何至于被个小小的土匪头子威逼利诱。 思绪回转到这里,她满腔的义愤又被一泼狗尿浇得稀碎,蔫头耷脑地拿起勺子,从面前的木碗里擓了一勺晶冻似的东西,喂到自己嘴里。 听辛叶说,这个东西,是用这未龙山上一种叫“爱玉子”的植物做出来的,每年夏秋之际,巴蛇族人都会组织起队伍,去爱玉树上采摘下数不清的爱玉果,把果肉削去,只留下硕大的果核,待晒干烘净,再把这果核翻过来,取那依附在果核内壁密密麻麻的爱玉籽,等这籽也被晒干,人们就会接一碗水,把它裹在纱布里,搓着搓着,就会变出一碗晶莹剔透的果冻来。 辛叶说这些,无非是想拉近同他们之间的距离罢了,可等那透明微黄的果肉滑进喉咙里,哪怕桂圆心存芥蒂,也不得不承认,这果子,似乎好像仿佛,确实有些好吃的。 一旦吃了便停不下来了,她终于有了些胃口,衍虚自然乐见,将自己面前的那碗也推给她,开口时仍如往常般言舒语平,“在下对两寨并不了解,只怕无法贸然应下。” 他们不会轻易答应,这早在辛叶预料之中,但只要他们人在寨子里,便是自己最大的筹码。时机还未到,只要能在楚蛇寨攻来之前说服这道士上场,她的计划便不算落空。 现在场子在她这里,礼让叁分又何妨。 “兹事体大,高人深思熟虑,考虑一二,也是正常。这段时日,高人尽可在寨中随意行走,搜集信息。”辛叶美眸浅弯,微笑着一拂手—— 铃鼓“飒”、“飒”响起来,夹杂着流泉般的清脆铃音,大厅侧方的一角,帘帐撩起又落下,数名薄纱裹身的美姬赤脚鱼贯而入,她们肤色各异,却俱高眉深目,面帘款摆,露出的腰身不盈一握,却又极富力感,正随着手中小巧铃鼓的节拍,徐徐扭动。 等众姬各自站定,厅中沉寂了片刻,随后便闻得一道笛音,哀而不伤,断而不涩,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由弱渐强,在宽阔的大厅中来回摆荡。 在这巴乌声中,女子们猛然舞起,这舞同其他舞十分不同,将蛇的多变与诡谲发挥至极致,她们踏着鼓点,似有序若无章,时而团团攒起,时而各自散开,虽然没有显出蛇尾,神秘与压迫感却并未少上半分。 ——可惜她们的观众是衍虚。 许是因为她们将精力全部用于修习舞技,所以修为并不高深,甚至可以说是粗浅。衍虚蒙着双目,从心眼望去,任这些蛇姬的舞姿如何曼妙,他也只能看到几条奋力扭动的粗壮半蛇。 但歌舞一道蒙眼道士本就不甚擅长,品不出高下,也并未多思,仍正襟端坐,脑中借机思索着应对之策,臂下却被什么东西一拱。 那圆滚滚毛茸茸的物什顺着他的肘弯一路往上,到了腋下,停顿片刻,随后“噗”地钻了出来。 桂圆打个酒嗝,醉眼迷蒙地伸手在案上胡乱寻摸片刻,找到衍虚面前的那盏果酒,“咕咚咕咚”牛饮了个干净。 -- 莲针藕线 盛在杯子里的液体澄碧清香,有股极浓的果味,桂圆不明所以,只当是同爱玉一般的果汁甜品,谁成想几口闷进肚里,差点就在外人面前丢了丑。 醉兔酒气上头,圆脸浑似一颗熟透的柰果,哪怕手已经软了,被裹成蚕蛹,躺在床上,嘴中仍是一刻不停,躺在床上咿咿呀呀。 她湖蓝色的绣鞋尚不及巴掌大,沾了些许灰尘,衍虚轻轻抖落,等鞋面上的两只白兔没了灰毛,才鞋尖齐着鞋尖,鞋底抵着鞋底,仔仔细细在榻边摆好。 直起身子,右耳路过床榻的时候,便听见细细沙沙的嗓音在空中打着转,一唱叁折,荡进耳朵里,唱词也都长出了小勾子—— “春风和煦满常山,芍药天麻及牡丹。远志去寻使君子,当归何必找泽兰。端阳半夏五月天,菖蒲制酒乐半年。庭前......庭前娇女红娘子......笑与槟榔同采莲......①” 常山芍药等都是中药名,这首歌是桂圆幼年记忆草药时,其阿姐所授。 她这是……想家了。 心脏像是从内部长出了脆齿,满口咬在酸涩的杏子上。 桂圆仍在闭着双目继续往下吟唱,衍虚僵立半晌,一时说不出话来。 右手悬在被子上方,想替她掖被,又想喂她醒酒丸,却突然又怯了场。 也许此时此刻,醉是醒,梦是真。 直到被子里的小人儿唱完一轮,他才回过神,手在半空变了道,虚虚描画过她细瘦的脖颈和红润的脸颊,揩去濡湿的睫毛根部,那几滴汪汪的水。 碎珠子初时还是热的,等被指尖拈去,很快就散了温度。 桂圆在梦里打着抽,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一股脑从鼻子里呼出去。 朝侧边伸长脖子,肩膀也佝偻起来,想蜷成一团,但被子太厚,蜷不起来。 脾气就这般被勾起,她嘴巴一扁,两行清泪飞快顺着圆眼的弧度划进鬓角。 “对不起......” “对不起......” 道歉的对象模糊不清,衍虚食指和拇指互相抿了抿,没有说话,掀袍静坐于兔妖身旁,心也一点点凉下来。 这般思念么...... 想来也应当如此。 印象中,桂圆的阿姐庄兰是名十分爽利热情的女子,她所到之处,蝉鸣也失了力道。而自己笨嘴拙舌,整日只知画符捉妖,桂圆骤然离家,剧毒缠身,身边又无亲朋旧友,只怕面上不显,心里早已惊慌失措,惶惑不安。 年轻的道士思忖至此,胸口空落落的,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那兔蛹就在这时又翻了个身,“吸溜”一声吸了下涕水,鼻音愈发重了,“桂圆......” “......” 不知是不是吃多了爱玉的缘故,她的咬字也黏黏糊糊,衍虚听不清末端的话语,怕她渴水,压低上身,凑近细听,这才分辨明晰—— 要......走...... 那两个字是要走。 她说,“桂圆要走。” 衍虚怔愣当场。 眼前一白,脑子还未反应过来,喉头便先涌上一股干痒。 这是伤口的虚热被激起来了。 顾着桂圆,他握手成拳,抵在唇边,等到去了屋角处,才闷咳了几声。 但那股热气太旺,四下寂静里,暗处的嗽音压抑着,越来越重,越来越浊,到了后面,甚至隐隐带上了些腥气。 这般下去迟早会吵醒桂圆,衍虚强行咽下漫上舌根的温甜,正要打开房门,余光就瞥见床上的人已经半坐起来。 桂圆揉揉眼睛,顶着肿成四眼皮的眸子,一动一顿地四下张望。 “......大人?”她好像听见大人在咳嗽。 ......有意无意,他终究还是扰了桂圆的清梦。 衍虚有些无奈,喉结又是滚动一番,彻底压下那虚气之后,还是回过身温言。 “我在。——可是吵到你了?” 她巴不得大人吵她呢。 桂圆把头摇成个拨浪鼓,掀开被子,点亮蜡烛,就要去给大人倒水,“大人,您的伤口怎么样了?桂圆给您倒水吧!” 大人才是需要照顾的人呀!怎么可以她躺在床上,而让大人在床边站着呢! 兔子全然不知自己方才的醉态,醉一觉,哭一场,醒来又是没事人一般。 衍虚阻止不及,只能接过她递来的浅口木碗,想着她方才的梦话,薄唇微碰碗壁,浅浅抿一口,水流划入喉肠的时候,却是在犹豫,是否要将此事与她细说。 如果她真的要走...... 喉道里又开始痒起来,衍虚不得已,又抿了一小团水,含在喉咙处,等它细细润开。 桂圆似乎尚未想起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站在他面前等着接回那木碗,还在奇怪自己为何有些头重脚轻,不住地来回晃头。 确实还是个娃娃。 衍虚咽下那团温水,突然便释然了。 “桂圆,你可还记得,我们在衣之镇遇到过的那个绣娘?” 他平举木碗,桂圆伸手要接,被他摇头婉拒。 大人怎么一下子说起衣之镇的事情来了? 桂圆收回手,有些奇怪,但想起当时大人的英姿,很快就投入进去,“当然记得了!当时那个绣娘为妖魔所惑,通过在他人身上种下无形绣线,已经吸收了许多人的怨气,甚至还掳掠了不少女子,以作炼功之用,眼看就要无法无天了!关键时刻,还是大人出手,叁下五除二就把她打了个狗啃泥,这才恢复了衣之镇的太平~” 当时姐姐就是在独自采药的时候被掳走的,大人救下了姐姐,自己才知道,原来那个捧着一枝梅花到处询问的道士,竟然是个会画符、会炼丹、会降妖、会除魔的大高人,“大人”的称呼,也是由此而来。 那也可以算是自己和大人一起经历的第一件大事,现在回想起来,大人手持金乌剑,背对着她,凛然立于妖魔化绣娘面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思绪翻涌间,心事又浮上来,桂圆捏住指尖,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姐姐跟关大哥过得如何......” 采药炮制并非易事,姐姐虽然总是一副风风火火,龙腾虎跃的样子,但其实常年翻山涉水,关节早就落下病根。年纪轻轻的,却每到阴雨天气就腰酸背痛,总要艾炙上许久,才会有所缓解。关大哥手粗脚粗,也不知会不会好好照顾人......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少女的生活当如从前一般,一个小药篓,一串糖葫芦,咂嗅之间,便满是人间烟火下的酸甜百味。 衍虚闭了闭双目,放下木碗,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根银针。 这根针较之寻常绣针细长许多,针尖极为锋利,有如蚺蛇的毒牙,发丝粗细的针体似银非银,在烛火下流转着玄黑的残光,到了针尾处,也不知工匠是如何操作,竟在这极为狭窄之地雕出一朵芙蕖,一根白色的细线通过芙蕖中的孔洞系在针上,线尾飘在空中,随着长度越见透明。 这正是那绣娘所用法宝,白色的线叫“藕线”,本是中空的,等种在人的身上,吸饱了怨气,就会变成黑色,而后通过这根“莲针”绣在“湖布”之上,等业莲种满了湖布,怨念便会破图而出,将所有被种了藕线的人都拖入业莲湖中,使之沦为修魔祭品。 当初衍虚打败绣娘,承载了过多怨气的湖布便被销毁,他只留下莲针并藕线,用除秽符轻扫干净,保存在了乾坤袋中。 藕线本为吸收晦怨而生,道士身上并无此物,它自然发挥不了这种作用,但若只是用来追踪,却是正好。 衍虚手持莲针,贯入些许真气,白线吸饱了金墨,藤蔓般生长开来。 藤蔓向阳而生,金丝则往道士而长。 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藕线很快便触到衍虚的手腕,沿着腕骨缠绕一圈,环出一个小结,而后由末端开始,渐次消失。 藕线种好了。 衍虚停止传功,莲针递到桂圆面前的时候,已经被他变为一粒莲花小钗。 “桂圆,拿着这莲针,聚力凝神。” 桂圆早已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人如此吩咐,便如此照做,接过那小钗,合拢手掌,聚精会神。 本来已经消失的金线又从莲花花心长了出来,一点点蔓延至衍虚的手腕处。 衍虚点了点头,“可以了。” 既然这藕线的确可以告知桂圆他的踪迹,那他也算没了后顾之忧。 他眉峰微凝,语气渐渐凝重起来。 “辛叶绝非宽善之辈,我重伤巴蛇族少族长之事定不会如此被轻轻揭过。观此刻境况,只怕巴楚两寨之间的争端也并不简单。未龙山波云诡谲,我又伤势未愈,你身负寒毒,久留无益。苍狗不是凡驹,我接下来会尽力寻找时机,令她载你暂回衣之镇与阿姐团聚,下个月圆之前,我也会设法脱离此处,与你们汇合后,再......”再议其他。 他还没说完,桂圆已是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她攥紧莲针,话语都变了调,“大人,桂圆要跟你一起!” 说着,好像醍醐灌顶一般,自己刚才梦中的呢喃一股脑胀满了脑子。 是不是她在梦里说的胡话被大人听见了! 但是她明明是想先让自己强大起来,帮大人度过难关的! 大人一定难过极了! 她恨不得狠狠打自己一顿,又觉得哪怕是在梦里想着这些,也是不可饶恕的,急得又是哭,又是打嗝。 “大人,桂圆不要走,桂圆要帮大人!”就跟之前在衣之镇打败绣娘一样,虽然她能帮的只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但那到底也是在跟大人一起战斗。 自己这两天到底怎么会萌生出想要离开大人的想法呢! 看出她的自责,衍虚缓缓摇了摇头,“你不必自责,其实我早有此意,只是尚且来不及言说罢了。根据我的观察,你的毒性似与月相有关,我除了在满月之时利用双修之法替你压制毒性,对你暂无其他助益,反倒时常令你陷入困境。”就近而言,在草广镇,若非他急于寻找花枝主人,桂圆也不至于叁番两次落入幻境之中。 如今又得知桂圆其实十分思念家人,他更加没有立场强令她留在自己身边。 衍虚低咳两声,正要再说,唇角却突然贴上一个柔软的物体。 —————————————————————————— ①春风和煦满常山......笑与槟榔同采莲:曲为中药节气歌。 抱歉拖更好久好久啊!!!大家新年快乐!!本来说好这章肉的怎么写着写着又跑下章去了?这就是薛定谔的肉吧!【遁 -- 同命契约 四片唇瓣的接触来自双方的意料之外。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都只能通过对方柔软红肉中传来的细微跳动,粗略地估算时间的流速。 直到烛花的噼啪爆响在耳边,亘古的泥塑才破开他们脆裂的外衣。 察觉到大人嘴角的微抿,桂圆似大梦初醒,卷起舌尖,颤颤巍巍地退了开去。 来自雪峰的淡嗅被裹在舌被里,松柏醇芳的尽头,还沉淀有沉香般的余味。 “大人,我,嗝......我不走......” 继续把方才想说的话说完,桂圆背过双手,低下头,催眠自己,不论大人有没有生气,是不是嫌弃,只要不抬眼,没看到,就都不能作数。 更不敢乱动舌头,生怕舌头一松开,那比陈皮糖还要好吃的滋味就散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吻到大人呢...... 心跳忒忒,脑袋胀得像是快要炸开。 为什么她刚才,隐隐约约间,看到大人的头发变成了红色? 衍虚这次的失语持续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久。 久到桂圆对自己的催眠都失效,眼泪裹满眼球,“滴答”落在地上。 “我不走......” 这般重复着,她随意用手背抹去眼泪,终于听到大人启唇。 “......你方才......” 他似是十分难于启齿,只说了这叁个字,便又沉默下去,艰难地推敲着接下来的词汇。 桂圆几乎要把手中的莲针捏断,等不及大人的审判,索性借着酒意,将心中的缠绵已久的少女情事,淋漓尽致地倾倒个痛快。 “大人,不要让桂圆先走!桂圆要一直跟着大人!” “一开始就说好了,桂圆要帮大人找到那一人一物,大人要帮桂圆找到那一族一药。” “为什么路才走到一半,就要分开了?” 桂圆想起自己同姐姐挥别的那天,不知天高地厚地对着大人许下的承诺,站在原地,哭得差点要厥过去,“大人,桂圆错了,桂圆一点也不想走,不要赶桂圆走!” “我从未想过赶你走......咳......” 衍虚没有料想到自己的计划竟会让桂圆误会至此,听她已是气竭声嘶,膝上的手掌不由收紧,也低低咳喘起来,“只是暂别几天,等我能够脱身,便立刻去寻你。” “大人身上的伤还没有好,桂圆留在这里,还能帮大人掩护上药......”绿萼不是还曾在幻境中对自己说过“炉鼎”一词么,桂圆咬唇,铁了心一说到底,“大人,双修不是阴阳互补的么,从前都是大人帮桂圆,现在大人受了伤,桂圆身上的阴气重,就让桂圆做您的炉鼎吧!” “......”“炉鼎”一说太过震撼,衍虚又是几声哑咳,“这词......咳......是谁告诉你的?” “炉鼎”出自丹道,本指修道者自身的躯壳,但时移事易,修道一途路繁负重,光凭自身修炼,想要提升道行,往往是事倍功半。时日长了,就有了“采气”一说,其中“炉鼎”一道,更是将他人的身体当作储气器物,通过房事等手段,且用且采。 可道阻且长,同修一真,谁又肯白白将自身大好修为拱手送人。所以此法一出,不少薄志弱行、投机取巧者,皆伺机而动,对弱势者眈眈逐逐,动辄强采暴取,形同虎狼。 此种方法不过是借了个雅名,内里却是恶臭无比。是故衍虚乍闻桂圆竟自甘为人炉鼎,心神大动,简直要咳出血来。 却更加吓惨了桂圆,她扑跪在衍虚面前,撩开衣襟,就要把上衣除去。 衍虚急忙按住她作乱的手,偏过头最后咳几声,才下定了决心,微喘着肃容正视桂圆。 虽然接下来要说的事他心中早就暗自认定,但毕竟还未与桂圆说过,衍虚揪皱膝上的袍摆,字郑音重。 “我的伤的确可以通过采气调养,但绝不是以将你作为炉鼎的方式。”将自身的阳气用于压制桂圆的阴气乃是他自愿,且本就可以算作出格之举,但桂圆年纪尚幼,自己怎可因为她懵懂赤诚,便加以利用,予取予求? “此行山高路远,途中千难万险,绝非儿戏。你可想好了,当真要与我结伴同行,共克险阻?” 虽然文字有些繁复,但是大人的意思,桂圆明白。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桂圆愿意!”之前是她想岔了,从今以后,只要大人不赶她走,她就绝对不走! “......那你可愿,同我结为道侣,此后无论艰险,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 “......” 这一次,轮到桂圆呆愣当场。 衍虚从未这般紧张,不敢擅动,松开袍摆,屏息等待桂圆的答复。 “......大人,你说,要同我结为道侣?是像梨公和鲤婆那般的道侣?” 梨公和鲤婆是他们在梨云荡认识的两位老者,他们一者为梨树,一者为鲤鱼;一者为白,一者为红;一在岸上,一在水里。本是云水之间的距离,却因为一场鱼戏梨云的巧遇,就此打破藩篱,结为道侣,相守百年。 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就叫桂圆羡慕不已,而现在大人跟她说,他也想跟自己结为道侣。 桂圆反应过来,生怕时不再来,抱住衍虚的双腿,把头点得几乎要从脖子上晃下来,“愿意!桂圆愿意!桂圆愿意当大人的道侣!” 声调一声响过一声,等到最后,更是引吭高呼。 “道侣”二字甫落地,两人的胸口突然放射出万顷光芒,这光芒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桂圆被一股力量扶起,被强光逼得闭上双眼,感觉心口的位置,有什么东西慢慢飞了出去,与此同时,又有与那物什形状相近的东西融了进来。 胸膛好似沐浴在冬日正午的暖阳之下,说不出的轻松和煦。 她的对面,衍虚也经历着同样的变化。 那来自桂圆的一半圆盘漂浮至他的胸口,找到空缺的位置,深深地嵌入进去。 这圆盘名为命盘,镌刻着各人的命理气数,不知来历,难测去路,随诞生而生,至身死方灭。 ——交换命盘,是结同命契的第一步。 这个过程并不算漫长,等融合过的命盘重新归入二人的体内,屋内便暗下来,连烛火也在未名的时刻自发熄灭。 接下来,便是第二步了。 桂圆并不知晓结契的具体步骤,却本能地从大人略显沉重的呼吸中察觉出了些许异样。 “大人,这就好了吗?”嗓音怯生生,带着些掩饰不住的欣喜与雀跃。 “......尚未,”衍虚上前一步,提及这第二步,喉头有些发干,“命礼是为起始,要完成结契之礼,还需以衾礼结束。” “衾”字有两意,既指被褥,也指殓布,同命契中的“衾礼”同时取此二意,旨在以同衾之谊,缔结双方永好。 桂圆福至心灵,竟于片刻间了然。 唇瓣发起烫,提醒她不断回味刚才的萌动。 衍虚便在此时缓缓低下头。 “若是不喜欢,便同我说。” “......不会的,大人。” 桂圆抬起头,轻揪道士的衣襟,低声回应。 ——然后,再次与她的大人,呼吸相融。 -- 共衾之礼(h) 黑暗中,两抹不同的粉,摩擦着,交汇着,调和成了一样的殷红。 两人都只有或于书中偶得,或于市井一瞥的浅薄经验。 但这并不妨碍,脉搏一同紊乱的刹那,从脊椎直达脑心的强烈触动。 衍虚原本垂于身体两侧的双手,情不自禁,紧紧环住怀中少女的纤腰,小心捧住她的后脑。 鼻息越见粗重。 停留在表面的,简单的摩擦,很快就随着偶然的探入,自发转化成对于口腔内部的勘索。 桂圆被用着控制得极轻微的力道,轻轻啃咬着。 她却不能满足。 套着湖蓝色绣花鞋的脚尖,跟随情欲的涨高,一点一点,高高地踮起来。 揪着整洁衣襟的手不断向上,用力地攀在青年修长的颈后,掐出代表占有的红印。 哪怕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窒息,鼻尖如同饿极渴极的濒死困兽般剧烈地翕张,也不愿意给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放松。 桂圆浑身战栗,第一次完全被体内的兽性占据上风。 原来这就是吻。 原来这就是她朦朦胧胧察觉出来,大人一直由于心中的枷锁,极力避免的东西。 大人,你一直在害怕,在拒绝的东西,在今晚,终于被你战胜了吗? 是因为桂圆吗? 大人的身后就是椅子,桂圆将全身的重量都往前倾倒,在衍虚跌坐进去之后,跨坐在大人的腰际,将他牢牢困在自己与椅背之间。 两人一直以来的角色在此时的场景中全然颠倒。 小妖竟有一天可以如此粗暴地压制住大道。 由于兽性而锋利许多的虎牙惩罚性地咬在道士深入她口中的舌头,却在咬破的最后关头停下了力度。 就是这根舌头,总是让自己“莫耽肉欲”。 可是面对着大人,每时每刻,她都抑制不住自己发情的冲动啊! 衍虚亦被她澎湃的情潮感染,早已高挺的男根被紧紧夹在两人的小腹之间,随着他们毫无意识的摩擦而愈见粗大。 情火蔓延到了总是冷若冰霜的脸上。 “啧啧”的水声中,有粘稠的液体从两人的唇间不断拉扯着长丝滴下。 桂圆挣扎开衍虚钳制在自己脑后的大掌,顺着两人的涎水,急切地在那光洁神圣的皮肤上留下一个个侵犯的红印。 把那高高突起的喉结饴糖般含在喉咙里,使劲吮吸。 衍虚仰起头,大方地暴露出自己的弱点,低喘着,双手顺着刚才被桂圆自己扯松的衣襟滑入,剥笋一般除去她的上衣。 “替我解开遮眼布。” 少女层层衣物包裹下的皮肉柔软而富有弹性,衾礼之夜,道士终于跨出为自己画下的牢狱,放任指尖的意愿,在那白绸上来回品滑。 桂圆被抚摸得更加难耐,舔着男人锁骨中间的凹陷,伸出手,胡乱解开大人脑后的系绳。 布条落下,衍虚重迭的淡色瞳孔终于可以直接目睹面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短暂的晕黑之后,流泉般的月光下,少女半裸着上身,仿佛脱身婵娟的山鬼。 却不知在山鬼的眼中,他浅眸含光,亦成了呼风唤雨的神灵。 而这风是风月之风,这雨是巫山云雨。 山鬼被神灵赐下的雨水打得浑身湿透,却甘之如饴。 她撩开衍虚的下袍,那阳锋便顺势显露出势芒。 粗长肉粉的一根,有清液顺着高耸的柱身描摹出凸起的筋络。 小臀自发夹紧,衍虚看着她的双眼,顺其而上,找到腰际的扣结,轻巧打开,褪下了她的亵裤。 之后,得了空闲的四掌交迭。 他们十指相扣,双唇相缠,在桂圆痛苦与欢愉并存的吞纳下,一点点容为一体。 “啊......” 她细长呼喊只能通过唇瓣偶尔的分离溢出,小腹被撑的鼓起,肚兜在脖颈后的系绳已经松了,只能可怜兮兮,松松垮垮地对折在腰上。 粉嫩玲珑的双乳弹跳出来,茱萸果又软又硬,伴着她的呼吸不断颤跳。 “大人把桂圆下面都塞满了......” 含含糊糊地告知,衍虚再忍不住,颠起腰臀,跪坐在他身上的少女就被带得“啊啊”叫喊起来。 大掌带着她的双手背到她腰后,令她将之自缚,然后捏住那两瓣臀肉,有些强硬地分开。 这强硬背后是他同样的难以自抑。 甬道被拓宽了些,他进出得更为顺畅。 桂圆只能放开他的舌,昂首娇吟。 “太快了......大人的伤......” “无妨......” 不小心就把乳儿甩到了青年的嘴边,衍虚叼住一只,灵活的舌尖刮蹭香甜的乳头,以那甜香为食,牙关使力,咬陷进羊羔般的软肉,死死固定。 桂圆开始抽搐,脑袋歪在大人的颈边,贝肉一跳一跳,引得她自己不住前后摆动,反倒加剧了私处的刺激。 “大,大人,桂圆射了......” 她语调跳跃得厉害,抽着气坦诚地告知,一波淫液就汹涌地淋在体内那根男根上,将本在不断进入的阳具都推出去几分。 “嗯。” 衍虚额畔的汗都落在了桂圆的胸前。他松开已经被吸咬得红肿的右乳,偏过头,去同那左边的小乳儿结契。 知道她泄了许多,也暂时没有退出的打算,腰上的伤口隐隐传来蚁噬般的麻痒,他浑然不觉,破了戒,便溺了海。 除去在倚香苑中以言旭身份做下的那次欢爱,他从未这般酣畅过。 桂圆两腿之间的嫩肉都被拍红,肚兜下方的尖角一直由于她的坐起而戳在衍虚跳动的弹丸之上,男人皱眉,直接粗暴地将之扯落。 小巧的湖蓝色布块打着飘落在地上。 “啪”、“啪”、“啪”...... 肉体交缠,液体被压迫得到处乱溅,有几滴飞到道士低垂的眼睫之上,聚成水珠,嘀嗒下落。 桂圆被大人控制着起落,迷离的视线瞥到这些淫液,又想起了那舔公兔毛就会怀上小兔儿的传说。 就受蛊惑般地凑上前去了,先是伸出舌头轻舔,而后再用今晚已经被大人吸肿的嘴唇,极迷恋地吻。 做这些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吃到了大人额上的细汗。 她又激动了,这次男人的手也抓不住,勾起臀儿,长长的水线疾射在道士的小腹,纱布的边缘被浸湿浸透,显出其下块垒分明的肉块。 “大人......桂圆弄脏伤口了......” 桂圆惊醒,想要抽身而出,被衍虚大开阴户,重新按下。 “无事......先把......衾礼行完。” 他说着,眉尾微挑,有些惊讶地捧着桂圆的娇臀,把她复又抬起来。 又一道水柱喷了出来。 这次是朝上喷的,她的乳尖本就被唾液染得透亮,现下挂了些花蜜,更反射出许多水光。 “......” 桂圆抿唇,羞赧地低下头索吻,衍虚满足,再次插入,却在瞬息之后,又把她捧起。 第叁次。 今夜竟如此敏感。 他暗叹,这般即插即出,重复了四五次,两人交合之处早已盛满一汪水液,粘在两人体肤之间,在分离时牵扯出无数道蛛丝。 桂圆睫毛都被羞耻的眼泪润湿,她启唇,舔吸着大人的舌尖,拿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 “大人,让桂圆自己来吧。” 喃着,低下头,叼起衍虚的一缕发尾,咬在齿间。 衍虚的发上也满是他身上的雪香,桂圆抿着那催情药,摇起细腰,一边吞吐,一边用自己的内壁去挤压大人的肉棍。 “嗯......” 那肉棒似是吐了些水液在甬道里,加上自己还在不断喷射的那些,桂圆胀得难受,小乳儿拼命挤向青年的唇边,想要讨些慰藉。 衍虚安抚性地以面轻蹭,以口慢含,大掌搭在她腹上,从上至下,慢慢顺着。 “快了......再坚持下......哈......马上好......” 兔妖的躁动被轻而易举地平复下来,她抽泣着,蹙眉勉力继续摇动了片刻,感受到男人的紧绷,又是放松又是紧张,在急流到来之前,一股脑坐到底。 气喘吁吁地瘫在大人怀里,浑身淋漓不堪,像一只被打湿了羽毛的雏鸟。 “呃......嗯!” 衍虚掐住她的腰,将浓郁的精液毫无保留地灌注到花径之中。 -- ℛоúщéииρ.мé 雌外雄内 “客人,若有需要,直接呼唤我们便可,不必亲力亲为。” 面前突然倒垂下一张人脸,桂圆吓得兔躯一震,扒着树干的手脚一软,才爬了不到半人高,就直直从半空摔下来,正好落在衍虚早有准备的怀臂之中。 知道她应是被吓得不轻,衍虚抱稳那团兔球,有些无奈地摇头。 兔子自从昨夜对那爱玉冻惊鸿一瞥,便念念不忘,今日从侍女处得知这些寨子周围的瘦高树木便是爱玉树后,更是跃跃欲试,争着要上树寻些残果,一解困惑。 却没想到蛇寨戒备森严,竟连树上也藏了护卫,他们此刻虽无逃跑之心,却难免瓜田李下。这守卫语气生硬,应是对他们起了些疑心。 那蛇卫仍一根麻绳也似,倒吊在树上,嘴中说着恭敬,表情却木得像个绣绷。桂圆惊魂未定,在大人怀里缩成一团,颤颤巍巍地接过她手中的爱玉果,下一秒,就见她“嗖”地缩回了树冠中,活像一条弹性十足的牛皮绳。 原来大蟒蛇也可以这么灵活啊 桂圆握着那果子,看傻了眼。 等反应过来,却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切,干嘛一副被欠了钱的样子,他们又不是想逃跑。 得意忘形的模样,全然忘了这两天一直在劝大人溜之大吉的人是谁。 但是这腹诽只持续了一会儿,桂圆双手合拢,把那钝叁角形的果子团在掌心乱揉一通,目光游离地到处乱飘,扫到大人光洁的下巴,就贼兮兮地抿唇,圆脸都笑出尖下巴,一副奸诈狐狸相。 “大人,你要不要吃果子?” 分明是自己赖在大人怀里不肯走,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用衣摆仔细擦擦果子,就要喂到大人嘴里。 “不必,你多吃些。” 衍虚岂会看不出她这招声东击西,但钩子再直,也总有鱼自愿上钩。他只做不知,继续行着,听她“呸呸”叫着难吃,嘴角却也忍不住勾出两笔淡墨。 同命契作为心证,并无实质约束,但缔约前后,心态却是天翻地覆。 他天生重瞳,又异视阴阳,自幼便被视为不详,也曾自怨自艾,四顾彷徨,指责天地之不公,自觉身似累赘,无有彼岸之说。 迷惘失足之际,是师傅领他入道门,传他《道德》五千,《南华》内外。 君山之巅银装素白,风寒雪冽,他初时尚未登堂,又兼枉曲直凑,每日重复着研朱劈柴,画符烧丹,晚课结束时,常常已经被冻得十指紫胀,足僵腿滞。 初时甚至还曾私下埋被饮泣,不能解其真意。时日久了,才发现身处的那些纯白玄黑,细看进去,也有从前无法体味的净妙与美好。 他那时又以为这便是人生的全部,却在师傅下山之后,在终日独自面对着那苍茫沉壁时,抑制不住地再次迷失,陷入阴与阳,新与朽的缝隙之中。 孤身一人带着那花枝离山之前,他从未想过,愚钝乏味如己者,竟也能于途中得幸会一玲珑兔妖,与卿结伴,经年犹胜百世,从此道途漫漫,携手共度,世间千辛万苦,亦显弥足可爱。 此间欢欣,犹道之非常道,玄之又玄,不可道也。 唯桂圆体内之寒毒,好似头悬铡刀,令人夙夜忧叹,寝食难安。 适才放出的青鸟符已经飞回,衍虚纳之于袖,收拢双臂,侧身避开迎面而来的另一名蛇卫。 “又一个?这族长是有多不放心我们而且巡逻又不是逃跑,就不能走慢点么,撞到人了怎么办” 桂圆看着那人急匆匆拖着长尾离去的背影,不服气地嘟囔。 这倒是提醒了她大人身上的伤——虽然今晨检查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昨夜大人采阴补阳的关系,那些伤口愈合得奇快无比,但到底还没好全——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急忙一个鲤鱼打挺,挣扎着下了地。 不过再啃一口由于过了果期,已经干瘪失水的果子,她又有些奇怪起来,“大人,为什么从我们到这里开始,就没有见过雄蛇?族长是女的,少族长是女的,护卫也是女的这里的男性都去哪了?” “应当不是我们不见,而是他们不敢见。” 脑中迅速吸收着青鸟方才探查过的地形图,衍虚视线轻扫,那并不能算高明的,躲在暗处窥视的影子就飞快缩回了窗后。 桂圆的视线一直跟着大人,自然也顺势看到了,不由有些兴奋地低低叫了一声,“欸?!” 声音不知道算不算大,反正桂圆自己是被吓到了。 这样好像有点没礼貌,她双掌合十,朝那边举了个躬,赶紧捂住嘴唇,用气音同大人交流,“大人,他们为什么不敢见我们?” 这段路的功夫,巴蛇寨大体的情况已经了然于心。今日出行的目的达成,衍虚收回分散的神识,专心解答桂圆的疑惑,“此处远离日月朝,风俗也迥异。外出任职者大多为女子,而男子皆拘于屋中。类比朝中情况,再结合昨夜辛叶所说,与她们敌对的楚蛇寨常常来此掳掠雌性蟒蛇,此处应是女尊氏族。” 性别差异自来有之,但这一点在巴蛇寨中似乎显得尤为明显——他们晨起之后,且行且探,至今为止,竟没有遇到一个敢正大光明在路中行走的雄性半妖,便是女侍回话,也往往在不经意间就面向桂圆,而忽视衍虚。 “女尊男卑?”这倒是桂圆从未了解过的世界,她“哇”一声,好奇极了,“那这里的女人,是不是也可以跟日月朝的男人一样,除了正室,还纳好多个姨娘?” 她倒是会问问题,也许是昨夜刚与桂圆签了同命契的关系,衍虚听她说起“正室”、“姨娘”,十分感兴趣的模样,心下突然紧张起来,噎了一下,“这倒不知也许你可以等到回屋之时,再细问女侍。” “哦~” 没想到误入了这蛇窝,竟也有如此奇闻,桂圆乐天派的性子回来,“咔咔”两声吃完了爱玉果,只等遛回屋里,就要好生打探一番——闲聊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替大人得些有用的情报。 她从前就最会这个了,现在成了大人的道侣,要更加努力才行呀! 桂圆想着乐着,笑成一只水煎肉包。 脚上没个注意,差点就和拐角处走出来的两个人撞上。 衍虚及时拉着她的手腕止住。 浑身裹着纱布的高个拉着身后的轮椅,由于惯性又往前走了两步,直到最后身子前倾,脚上发力,与地面形成一个有些尖锐的夹角,才堪堪停下。 她转过头,从布茧里漏出的视线惊恐地射向衍虚。 “是你?!诶哟!” 姗姗来迟的轮椅终于撞在了她的屁股上,她惨叫一声,膝盖一软,“扑通”直直跪了下去。 -- 草如江离 “茹茹!” 见那女子跪在地上,轮椅上的男子有些焦急地试图战起,却在半空因为双腿的无力而重新跌坐回去。 她好像伤得十分重的样子,桂圆急忙上前,扶着她的肘弯,试图将她扶起。 可那女子生得实在太过高大,倚在桂圆身上,塌天也似,衍虚欲上前相助,她却不住地“啊呜”怪叫,不得已,桂圆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直涨得满面通红,才堪堪把她扶正。 “......多谢援手,不胜感激。在下江离,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好在茹茹上半身并未受到压迫,见她只是膝盖上沾了些灰尘,江离松了一口气,右手抚心,朝二人行了个巴蛇寨的见面礼。 “君山道士衍虚,并道侣衣之兔妖桂圆。” 礼尚往来,江离释放善意,衍虚亦微微躬身,手中结太极阴阳印。 说到“道侣”二字,嘴角微抿,视线下移,有意无意地,声调也变得柔软。 倒是刚才还十分跳脱的新晋道侣桂圆,到了外人面前,反倒害羞起来,揪着大人的衣袖,半侧身子躲在他后面,不好意思地偷觑着面前满头蓝发的男子。 这人算得上他们来到巴蛇寨以后正式遇到的第一个男人,倒是与这里野性狂放的风格不太一样。他满头缎发没有束起,极深的蓝色几乎融成一片漆黑,只在照射到阳光的时候,泛起海浪似的流光。皮肤极白,眉目俊秀,若是细看,眉毛、睫毛、眼瞳也都是深蓝色。身着同色大袖衫,衣袍楚楚,端坐于轮椅之上,下半身被一张薄毯覆盖,看不出如何。 不论从他能够外出行走的地位,还是穿着打扮,抑或是言行举止来看,江离都不像是巴蛇寨的人。 他身旁那位叫“茹茹”的同伴,则浑身缠绕着绷带,四肢劲健,身量极高,立在那里,像一座小山。魁伟的模样,倒是让桂圆有些眼熟。 见桂圆看着她,茹茹缩了缩脖子,别过视线,并没有介绍自己的意思,重新牵起绳子,就要拉着江离离开。 “......茹茹。” 江离就在此时轻唤,她浑身一僵,本想破罐子破摔,还是拗不过,只好磨磨蹭蹭地停下来,不情不愿地转身,“真是的......为什么出来放风偏偏就遇到......”寨子里很少来客人,突然出现两个陌生面孔,阿离肯定猜到他们是谁了,要让自己同说好的那般道歉。 肩胛骨上透骨的穿刺伤隐隐作痛,被烧焦的地方好像又飘来了烤肉的香气,她层层包裹下的嘴巴蚯蚓似地蠕动了一会儿,声如蚊蚋,“我......我是茹茹。” 前天夜里,她正盘在自己在寨子外面挖的地洞里打瞌睡,突然感觉地面晃动的厉害,她疑心是楚蛇寨的军队趁夜埋伏,急忙爬出来查看,就发现有一匹宝马,灰质而青章,足底生风,利箭一般,奔过重重密林,向着远处而去。 此等良驹,又深更半夜独自在森林里奔跑,岂有放任之理。 茹茹当即起了驯服之心,贴在地里游动着一路追踪,就发现了结界中的衍虚一行。 本来在发现苍狗也是妖,而且似乎还有主人的时候,她就应该放弃的。奈何巴蛇寨的风气如此,同隔壁寨子,几百年的打杀,你抢我,我掳你的,蛮横惯了,从来不懂什么仁义礼智信,反而因为轻易得不到,更被激起了征服欲。 她倒也不算彻底没有头脑,知道这道士应是有些真功夫在手,当即回头,召集了些人马,想着还能趁此练练她新想出的阵法,这才导致了山野中的那场夜战。 谁晓得此举却是把玄铁当成骨头啃,一口咬下去,道士屁事没有,她养的宠物却折了好几只,好在她吸引了大多数火力,寨民都只是受了些轻伤,否则不用大母出手,她自己就先以死谢罪了。 但是这道士倒是着实很有些本事,那把剑好生锋利,“唰唰”几下,砍肉跟剁菜似的,还有那可以变出火花的黄纸,都不用靠近,找准了时机,甩在敌人身上,就能炸得人皮开肉绽——她肚子里现在还有一张呢,不知道她多吃点肉,可不可以把它拉出来...... 虽然不知道大母为什么要扣留他们,但总而言之,事情是她一人导致,阿离说得有道理,错是自己犯下,那自己道个歉,也没什么不对。 茹茹想通这点,也冲衍虚行了个见面礼,“前天夜里真是不好意思。我在这里向你道歉。”但到底不好意思的是扰了人家清净,还是打不过人家,就只有茹茹自己知道了。 “原来是你!”她说起那场对峙,桂圆才陡然想起来,这人不就是那批蟒蛇的二头头嘛!被叫做什么“少族长”的——如果不是她一开始莫名其妙带着一帮人来打他们,他们也不至于被抓到这里来。 顿时觉得刚刚搀过她的胳膊都变脏了,桂圆一个大步跨到衍虚身前,掸掸袖子,“哼”一声,“才不需要你的道歉呢!你半夜无缘无故偷袭,如果不是大人厉害,我们早就葬身蛇腹了,哪还听得到这句‘对不起’?你若是真的不好意思,我们就不会被关在这里,看你装模作样地轻轻揭过。” “你!”要说脾气,茹茹的也绝没有好到哪里去,道歉已是她的最后底线,这区区茕兔族的柔弱兔子竟然还敢狐假虎威,她恼羞成怒,喉咙一动,嘴巴大张,当即“哈”地威胁出声,“你......你是不是想喝酒!” “喝......啊?” 剑拔弩张的当口,她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桂圆也有些傻眼。 喝酒?喝什么酒......难道她知道自己昨晚喝了酒强吻大人的事情? 无心插柳柳成荫,茹茹想不起“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谚语,临时改编了一句,竟反倒吓住了桂圆。 见桂圆半晌说不出话,她还不屑地抱臂,“哼,不过如此。” 她怎么说的来着,舌头软,腰板轻,拳头才是硬道理。这两脚兔子看着威风,其实还不是被自己随便一吓就不敢说话了。 江离知道她又翘起尾巴,若放任她继续下去,只怕不但无法化干戈为玉帛,反倒要结下更深的梁子。 只得轻咳一声,拉住茹茹,在情况进一步恶化之前尽力找补。 这已是他今日第二次制止茹茹,茹茹自从见到衍虚,已是十分不喜,见耐着性子道了歉,竟然还不够,气得怒火中烧,索性一把撸开江离的手,独自深一脚浅一脚走远。 “......茹茹面薄,嘴上不言,其实心里一直暗暗自责。可言辞过激到底已成事实,方才多有冒犯,实在抱歉。”茹茹醒来后就曾恳求过辛叶还衍虚二人自由,只不过被辛叶一口拒绝。 看到有女侍上前陪在茹茹身边,江离收回视线,歉疚地朝桂圆微微低头。 桂圆哪想到这人竟然如此礼貌,吓得连连摆手,“呃,其实我也有错......”虽然她还是不能原谅辛叶的做法,不过刚才自己的语气确实不好,也不能直接全部怪在别人头上。 “......其实此事认真说来,过错在我。巴蛇寨同糸十城素有丝贸往来,可我不良于行,未龙山脉又遍布崇山峻岭,我领队下山行商之时,每每兴师动众,事倍功半。为了免去我的尴尬,她才急于替我寻找代步工具。阁下良驹非凡,她求之心切,才铸下罪过。” 江离说着,拍了拍薄毯下的双腿,自嘲一笑。 “知其不可而为之,也有勇愚善恶之分。阁下用心良苦,却当注意‘娇杀’之患。” 衍虚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江离闻之,若有所思地沉吟,“阁下所言甚是......是在下疏忽了。” “向来亲疏有别,亲朋相伴日久,袒护之心,亦是在所难免,”衍虚无意继续在茹茹的问题上纠缠,转而提起他双足之疾,“阁下宽肩阔背,面容平和,不似久承病痛之人。不知腿疾是自何日而发,又有何病症?” “啊......”他不过刚同自己打了个照面,竟就能看出自己并非天生跛足,江离有些讶异,这才想起道家也需修习岐黄医理,不由恍然,“阁下慧眼,我这病的确是从今年发作。至于症状......”说到此处,他微顿,敛眉,叹了口气,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唐突了,”讳疾遮短,人之常情,衍虚没有追问下去,这便同他告辞,“在下才疏学浅,不敢托大,然粗浅观来,阁下的病症似有转机。今日不便叨扰,但阁下若有需要,随时恭候。” -- 喂马织布 “大人,那位江公子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倒十分不像是从这蛇寨出来的人......听说有些寨主会从别的地方抢媳妇儿,您说,他会不会是压寨夫人?” 苍狗不知何故病怏怏的,桂圆趁它专心致志地嚼着马草,把手放在那细长的马脸上量体温,顺便又另起了一个话头,“大人,苍狗是不是病了?”以往她这么摸它,肯定下一瞬就要被甩开的。 “苍狗怕......不喜蛇,让她待在此处,确实有些为难。”前一个问题显然是戏言,衍虚顾及苍狗倔强的性格,斟酌一番词汇,还是说了个“不喜”。 原来脾气那么大的神驹苍狗也会有害怕的东西呀。 桂圆点点头,有些惊讶,有些戏谑,但更多的还是心疼,又抓了一把马草,举在手里,认真地投喂。 巴蛇寨没有养马的先例,所以苍狗现在只能被委委屈屈地临时拴在一个小棚子里。棚子旁边似乎是寨民集体织布的地方,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还有男人们忽高忽低的交谈声,不断被织布机“吱吱呀呀”地织进布里。 “哎~织布织布,天天织布,一睁眼就织布,合眼之前还在织布,蛇的腰身呐~都要坐没了......”说这话的男声十分妩媚,一个哈欠从屋顶拖到地面,苍蝇似地打着盘旋。 “你不想织布,那出去打猎去?——哦,忘了,打猎你怕受伤留疤。” “咔咔”两声,是归拢梭子的声音,回应的声音显出几分习以为常的冷漠,“你怎么不干脆别出来了?” “还不是因为家主太受族长器重,她整日不是跑商便是布防,人家蛇窝都是凉的,一个人盘着,好没意思......诶,今天早上蒲莎家的侍卫到处找人,你们都看见了吧?” “看见了。那又怎样。” “切,还在装。你敢说你不好奇?你没猜测?——哼,要我说呀,肯定是苗草又跑了,所以她们才巴巴地......嘿,你推我干嘛?!我又没说错!” “苒苒!” 八卦乃人之天性,免费的八卦更是不要白不要,桂圆正听得入神,突然就听见一阵“劈里啪啦”的声响,随后一名身量娇小的男子就从隔壁房间里大跨步出来,变回蛇尾,头也不回地游走了。 嗬,这么大脾气。 他就是苒苒? 桂圆猜测着,妩媚的男声又响了起来。 “你放开我!就他脾气大呀!族长的儿子又怎么样,谁还比谁金贵了?!” “好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你提起苗草,他也不会这么生气。将心比心,你的未婚妻要是跟隔壁寨子的私奔了,你还坐得住?” “哼,他怎么样我可管不着,谁让他整天在我家主面前晃悠,不是勾引还能是什么?他的未婚妻跑了没事,我可不能没有我家家主!” “你这......真是拉不出屎怪茅坑......” “你骂谁呢!” “没什么......” 这句话说完,很是沉默了一段时间,只闻梭子“噼噼啪啪”,机器“叽叽嘎嘎”,人们说话的声音藏在经纬线里,嗡嗡的,听不真切。 过了一会儿,还是那头先说话的人耐不住寂寞,又清了清嗓子,说道起来,“你说,我们寨子烧死了苗草的相好,她这次逃跑,会不会是跑去楚蛇寨通敌判寨啊......” “......不会吧?蒲莎可是族长的亲妹妹,她是蒲莎的女儿,按照山下的算法,那就是族长的亲外甥女,就为了一个相好,她就会赌上全寨蛇的性命,跑去通风报信?!” “那谁知道呢......她一开始能为了那男人偷溜去楚蛇寨,现在指不定就能为了报复当叛徒。” “哎......孰是孰非也不是我们两个多几句嘴就能论定的,两寨交战在即,你还是少招惹麻烦,少添点乱吧......” “就是因为交战在即,我才担心呢!赢了,那么多俘虏,族长肯定要赏给家主好些;输了,家主要是受伤,我这心里啊......” “这有什么要紧,楚蛇寨的男人都是拔了毒牙,取精用的,用完就杀,跟我们又不一样。” “你不懂,我又不像你,被后进门的压了一头,还能闷声不吭地出来织布。家主的眼里只能有我一条蛇,其他的,一只蚯蚓也不能有!” “你!你可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说话的人撂下狠话,也出了门,桂圆连忙重新举起马草,装作一副认真喂马的样子。 等他走远了,却迫不及待地同大人咬耳朵,“大人,我就说那个辛叶信口开河!‘敌强我弱’说得好听,其实明明是狗咬狗嘛!......大人,您在想什么?为什么皱着眉头?” “......我只是在想,既然两寨矛盾历来有之,双方的实力应当不相上下。为何辛叶在见我重伤茹茹以后,却宁愿放下伤女之仇,也要说服我去对抗楚蛇寨?” 当时他身处战场中心,比桂圆更为清楚,辛叶的实力远在茹茹之上,自己重伤,若是辛叶下场,甚至不用使出全力,自己就一定会败。 可是她却并没有这么做。 反而可以说是退让了一步,只为将自己引入寨中。 他原本猜测这是因为巴蛇寨今年军备不足,可这几日勘探下来,寨中民心平稳,井井有条,毫无颓败低落之风。 “唔......是不是因为她想让自己少折损点人?所以就想先推我们这些外人出去。” 桂圆的想法倒是与茹茹不谋而合。 “依你之见,将两个已经结怨的仇人留在后院,是耶非耶?” “这......” 一语惊醒梦中人,桂圆恍然,也有些摸不准了,“嘶......您是说,辛叶她,可能还有别的大阴谋?” “只是猜测,做不得准,也或许......她确然只是想让我们当个马前卒,这也难说。” —————————————————————————— 下章h -- гоúщéииρ.мé 口含舌弄(微h) 奔走了一天,好不容易躺到床上,本该酣然入梦的,真沾了枕头,反倒睡不着了。 还是那道合不拢的窗缝,切了一道月光进来,落在墙上,把屋子也割成两半。 桂圆躺在床上,规规整整地盖着被子,就这般睁着双眼,静悄悄地看着那道白线,还有白线附近漂浮的微尘。 今夜起了些风,所以那些形状各异的漂浮物也被吹得你追我赶的,轮流在这白色的灯光下登台。 同样被风吹进屋子的,还有空气里隐隐约约的密语。 人都是夜伏昼出的,蛇却恰好反过来。 这样的习惯若是再遇上交配这样的事情,就造就了此刻,桂圆耳边此起彼伏,纷至沓来的热闹。 鼻尖传来一股极浅极淡的清冷梅香。 ——是那根钱梦秋曾经插进心口的梅枝,他们出了幻境以后就被大人收进了乾坤袋里,今晨起来,却发现它又自己掉了出来,而且还重新结出了花苞。 花苞很小,只有零星几颗米粒大小的绿点,点缀在光秃的枝桠上。 大人检查了一番,说,这是花枝不知何时又恢复了生机,乾坤袋容纳不了活物,所以才又把它“吐”了出来。 言毕,拿符纸把它裹得严严实实,放在了桌上。 那树枝曾是绿萼的一部分,本来已经干枯而死,为什么会突然复活,复活以后又会导致什么,不到最后一刻,谁也猜不到。 可是大人却把它留了下来。 没有直接销毁的原因,大人没有说,但是她其实可以猜出来。 是因为绿萼曾经说过的“阴功功法”。 大人这是在为她冒险。 眼睛睁得太久,有些干,桂圆眨巴一下,朝着左手边翻了个身。 目之所及,温柔的辉光边缘渲染到的地方,有一个人,于半明半暗的光影间,整装端坐,闭目参神。 自持到了极点,连垂挂到阴影里的下摆也衣摆济济,就好像连风也不敢打破那里的静谧,在他的周围圈起一堵高墙。 这堵墙铸在道士的心间,无孔可入,但桂圆的视线太过专注而火热,便连这堵墙也被烧出两个洞。 感受到桂圆目不转睛的视线,那双微微低垂的眼眸缓缓睁开,没有被布条遮挡的重瞳轻转,将目光投向床榻。 “大人,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被包裹在瞳孔深处的兔子动了动被子里的腿,应该对吵到大人感到抱歉的,但看到他跟自己一样没有睡着,不知为何,心里填满了隐秘的欢喜。 脑子里想着那个人,巧合和理解,都统统当成默契。 “不是。是我自己思绪纷乱,玄鉴狼藉。——睡不着么?太吵了?” 桂圆的喜悦散成了眼眸中的碎星,衍虚同她隔空相望,周围的嘈杂仍在继续,房间里却因为这一眼对视而显得如此静谧。 “嗯……不过……不是因为他们的声音。” 原来的姿势不方便看着大人,桂圆以手为枕,把半边脸颊埋进肘弯,只留一对亮晶晶的眸子在外面。 “大人呢?大人又为什么‘思绪纷乱’?” 为何没有坐忘? 真正的原因叫人羞于启齿,若是衍虚想回避,《老子》便有“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 可桂圆没有说话,缩在床上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那神色是如此的信赖。 衍虚的那堵墙也就荡然无存了。 “因为胸中欣悦,难以自抑。”前方便是尸山血海,他却沉溺于昨日的契约衾礼,无法自拔。 他回视桂圆,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温柔的像一片乘风而起,将化未化的春雪。 这片晶莹的落点在桂圆的眉间。 她的双目被幸福的雪水润湿,也变得湿漉漉的。 声音是被融化的冰糖,越来越低,“大人为什么高兴?” “哒”“哒” 是兔妖赤裸的双足,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 衍虚静坐着目睹兔妖走上前,没有动作分毫。 “原因同你一样。” 他说这话的时候,喉结上下滑动,连带着兔子的心也重重一跳。 和她一样的原因…… 她睡不着,是因为她在想大人。 大人的原因和她一样,那就是…… 不知是谁拉长嗓子叫了一声,这呻吟像是裹了春药,桂圆脑中轰然,身上快速烧了起来。 “地上寒凉,你该穿上鞋子。” 桂圆在衍虚面前站定,男人微扬头颈,语调中带上些教诲的意味。 “大人不冷么?” 桂圆忍住自己条件反射就要去找鞋穿的冲动,脚趾勾起来,反问衍虚。 因为拿不定大人的答复,单薄的前胸还在不住起伏。 她的模样并不寻常,衍虚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剑刃般的眉峰淡淡蹙起,又很快散开。 “大人,您冷不冷?” 一开始的热血褪去,寒意果然渐渐从脚底钻了上来,桂圆又问了一次,这次连放在身侧的拳头也悄悄攥紧。 “上来。”衍虚放下双足,桂圆如释重负,小心翼翼地踮着脚踩了上去。 现在,她俯视着大人,而大人仰视着她。 她站得不是很稳,衍虚将她的双手搭在自己肩膀。 手中的细腕抖得厉害,衍虚稍顿,重新看向桂圆的时候,目光中带上了点点无可奈何的笑意。 “害怕?” “嗯,怕大人拒绝。” “痴儿。” 桂圆轻轻揪住男人肩头的衣料,如实回答,衍虚想拍拍她的头顶,手伸到她面前的时候,被一口含住。 道士的拇指细长,含在兔妖嘴里,却又显得有些粗。 桂圆直视衍虚,口中“啧啧”作响,认真地用舌头拨弄。 “大人,在许玉笙的房梁上,为什么不要我帮你?” 因为口中的异物,兔妖说起话来有些含糊。 衍虚没有说话,她就接着问。 “在言府的浴池里,为什么要用舌头?” 自己的躲避与退缩,原来她都知道。 衍虚敛容,静默。 桂圆更加激动,睫毛颤抖着,舌头不断打转。 嘴里的手惯常用来提笔持剑,健而不硕,细而不瘦,指骨分明,砺砺的薄茧,手如其人,像一杆俊俏笔挺的竹。 它是坚硬的,极具风骨,覆盖着薄薄的一层皮肉,也沁了墨香,而散发出一种令人感到自己正在冒犯的滋味。 桂圆的舌头则只有软。 她用软去包裹硬,用欲来亵渎净。 舌头和眼睛一同将道士往里吞噬。 衍虚牙关渐紧,动作很快转为主动。 一开始,拇指是红色染缸里的搅棒。 然后,又化作沙滩上的海浪。 ——一一抚摩过那些整齐小巧的贻贝。 指腹检查般擦过齿面的时候,快感就这么一波波被打到全身。 桂圆被这海浪冲得开了口。 涎水汹涌而出,洒落在胸前。 那浪还在往深处打。 道士的手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兔妖被带得前后晃动,嘴巴张着,眼睛眯起,生理性的泪水星星点点。 脚尖踮起,在男人洁白的鞋面上留下一个浅坑。 “嗯唔” 戳到小舌头了,喉咙不由自主想要闭合,桂圆一个激灵,舌根自发抬起,把那根手指推了出去。 口腔里一下子空落了,她喘着气偷觑大人,不敢说自己还想要。 而且是除了这个,还想要更多。 下体粘嗒嗒,麻酥酥的。 衍虚缓缓抹去她唇边的口涎,扶着她的腰,站了起来。 —————————————————————————— 姿势图依然放在微博@麻辣咸鱼干老婆婆 -- 手足相缚(h) 青年站起的速度并不快,桂圆后腰抵住大人的大掌,被他的眼瞳锁住,再细听着布料同椅子摩擦的声音,已是口干舌燥。 赤裸的双脚一点点后退,直到最后,只剩一个足尖,堪堪点在鞋面。 衍虚缓缓往前迈了一步。 走动的时候,大腿上的肌肉微微鼓起,层层衣物下潜藏的热度通过短暂的接触留在了桂圆的体表。 那体温灼到桂圆,她腿一软,就这般变成了一根藤。 双手本来揪着衍虚的肩膀,软下来,就绕过男人白皙的脖子,小胳膊松松挽在一起,打了个结。 俏臀儿被担在有力的小臂上,双腿紧紧缠着那之前烫到她的大腿,脸也顺势埋进宽阔好闻的胸膛里。 置身于蛇寨的呻吟中,兔妖的身体也化作柔若无骨的长尾,盘踞了男人在半边的身子之上。 膝盖顶到道士裆部一团鼓囊囊的滚烫,她激动地咬唇,脚趾攀在那小腿上,难耐地勾起,只觉从椅子到床上的这段路格外漫长。 终于走到了,少女被剥离到床上的时候,腿心已经因为一路的磨蹭而在道士的下摆上留下一小团深色的水渍。 胸脯高高上拱,挺立的乳尖透过肚兜顶在里衣上,使得那里都鼓出两个极明显的小包。 “大人......” 娇娇颤颤地呼唤,双足仍纠缠在男人的大腿,不愿忍受一丝一秒的分离。 “让我看看你的伤。”昨夜她自己动得太狠,他清理时发现那里被磨肿了。 衍虚安抚地摸过她绯红的面颊,右手的拇指便再次被含住了,桂圆捧着那只大掌,抬起臀部,小裤被徐徐解下,因为两人距离太近,没能扯落,只是松松地留在膝盖以上。 这般姿势根本无法看清,衍虚想要抽出手,桂圆却吸得愈发紧,他只得略用些气力,把桂圆也带得半坐。 腰往后退,左手抓住两只细伶伶的脚踝,抬起来,折过去—— 那最柔嫩最多汁的蜜处,在月光下一览无遗。 稀疏的耻毛之下,洁白微粉的贝肉丰厚而肥硕,流淌着汁水,一张一翕。 伤势不重,加上妖族自身强大的恢复力,一个白日过去,倒是足够那里消肿。 这肉贝的活力极好,当着衍虚的注视,扇动的幅度越发大了,打开的时候,连内里红色的私肉都恨不得翻出来,蚌水也聚成了溪流,不断往股缝下渗。 “大人......”桂圆想要...... 桂圆又催,衍虚松开左手,解下腰带,终于放出那肉龙。 那话儿远不如道士面上的淡定,没了束缚,甚至把衣服都顶开,颜色略深的顶端点着头,也已经润湿了。 热度聚集成水汽,在略寒的空气中形成还不甚明显的白雾。 桂圆哼哼唧唧着扭腰要靠近,衍虚没有阻止,腰带留在手上,绕过她尚且并拢在一起的脚踝,却是如同猎户处理捕捉到的山鸡一般,把她的双足捆绑在了一起。 “不要......” 兔妖本想岔开双腿环住男人的腰,半途受阻,急得松了口中的拇指,直接坐起来,“大人,不要捆脚......” 说着就要去解绳扣,可双手刚碰到脚踝,就被再次抓住,男人的动作冷静而有序,剩下的半截腰带直接把少女作乱的手脚绑在了一处。 这下是真的动弹不得,桂圆不知所措,瞪大了圆溜溜的眸子,慌乱地看向衍虚。 “大人......”为什么捆我...... “......若是想要什么,直说便可,无论如何,也不该罔顾身体,赤足下地。” 他指背轻触桂圆脚面,果然极凉。 桂圆这才知道自己做了件错事,急忙拱着上前,要讨原谅。 “大人,桂圆错了......大人不要生气......” 因为手脚被缚,她整个人蜷成了一团,从被子上经过的时候,两条大腿互相磨蹭,单薄的背脊弓得像月牙。 她忘了自己没有穿着小裤,挪动之际,花心直直擦在被子上,更觉空虚,皱起眉头短促地“嗯”了一声,又是着急,又是愧疚,浑身上下好像浇了滚烫的麻沸汤一般。 左眼蕴了滴泪,一眨眼,就“啪嗒”掉下来,悬在面上,亮得灼人。 “......我没有生气。” 确实是想让她知错,可小人儿真的落泪,心又纠起来。 衍虚用指背拭去那滴泪珠,桂圆不敢看他,把脸也埋进膝盖里,哭得打起抽。 “而且,而且大人在梨云荡就说过,阴阳有数,人不知保,而使之散①。纵欲过度,劳神伤身,而......” 原本还能克制着,一想到自己竟在门户大开时被说教,桂圆自尊受挫,越说越伤心,到了后面,进气多,出气少,连话都说不明白了,还要坚持背完,“而嗜欲之甚,则......咳......咳......” “......莫再说了。” 她再说下去,只怕要呛住,衍虚一手抬起下巴,一手轻拍薄背,替她顺着气,有些责怪起自己的鲁莽。 “你本就体弱,较之常人,除去必要的双修,的确更应于房事上收敛......不过此事之错在我,不该平日放任,而临渴掘井。” 衍虚要解开绳子,桂圆反而不让了,往后挪一步,躲过他的手,“不,就是桂圆不好,大人身上还有伤......” 自己刚才的确是得意忘形,只想着成为了大人的道侣,便随意撒娇卖痴,却没想过如果真的害大人伤口撕裂,他们接下来该如何;如果自己身上的寒毒真的加重,大人之前的辛苦又当如何。 “......我的伤并无大碍,”衍虚见桂圆臀下的被褥都渗出一块阴影,知道她憋得难受,更怪起自己刚才的举措太过冲动,“是我诿过于你,与你无关。” 说完,抿唇,有些犹豫,但还是问了出来:“你可还要......” 言犹未尽,便听得微弱的一阵“嘘”声。 桂圆涨红了脸,尽量把脚往回收,想踩住那道不住往床边延伸的水流,以此把它藏起。 明明不想这样的,明明很努力在控制住欲望了,明明只是听大人说了半句话...... 可是就是忍不住,大人半句似是而非的问讯就足以让她欲火焚身,淫水横流。 “......无事的......放松些。” 衍虚明了她的羞耻,声音低低地沉下去,没再说话,也没有触碰到桂圆,轻轻扯过那被子,桂圆就一同被送了过来。 他将那兔球放平在床上,令她侧过身子,自己也在她身后侧躺下。 “放松些......” 在她耳边重复着,男人扶起伞头,在阴户外轻擦。 待沾取了足够的润液后,寻到隐秘的洞口,阳锋顶开贝肉,缓缓插了进去。 “呃……呃!” 大人的呼吸就喷在自己耳边,桂圆半张着唇,欲眼迷离,被他温热的气息撩拨得不像话,下体一点点吞纳着,才吃了半根,呻吟就猛然变得尖锐,鲜虾似的一个扑腾。 “哈……哈……” 喘着粗气,手脚绷紧,屁股夹着那根棍子,抽搐了许久。 “放松……” 衍虚被她夹得狠了,也有些受不住,停止片刻,变出她的尾巴,食指和中指夹着,揉了两下。 “嗯……” 兔子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走了,穴口松开,衍虚捉着她的腿弯,继续往里送。 “大人,到,到底了......” 桂圆柔顺地贴在枕上,因为腿就折在上身前面,所以大人进去的时候,腹部鼓起的触感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了大腿上。 衍虚这次进得格外缓慢,她不知道他是因为昨夜私处的磨伤而有意放缓了速度,还以为这也是惩罚的一部分,咬牙忍耐着,直到好像肚子都要被戳穿,才双手紧扣,哀哀地叫唤了一声。 想让大人快些,想自己动,可是妖精犯了错,要被道士收拾的。 这样毫无反抗的境地,哪怕知道身后的人就是大人,心也情不自禁悬起来,倒有些往日没有的刺激。 她像是一颗成熟到濒临腐败的果子,被放到捣臼里,那粗大的杵棍一舂,就榨出了许多甜蜜的果汁。 两人看不到的地方,充血的肉贝已经扩大到极限,淅淅沥沥的春水毫无间断地随着杵棍的捅入而浇在肉粉的囊袋上。 衍虚彻头彻尾徐徐进入了两叁轮,桂圆就受不住了,摇头痛哭,手抓着脚踝,收着肚子哀求。 “大人,桂圆错了,桂圆再也不耍小聪明了,不要这么惩罚桂圆,求大人快些,快些入桂圆的小穴,呜......” 她收着肚子,衍虚出不去,抽泣的时候,带动臀部也摇动一下,软硬相接,顿时美得直哼。 这下算是得了技巧,她立刻在能够活动的范围内,不断缩放肚子,摇摆娇臀。 “呃......” 衍虚本就入得不算通畅,还被这般利用,只闻得水声“咕唧”,当下憋得浑身伤口都一跳。 既然兔妖也受不了,他便也不再收敛,抱着她起身,肉棍插着那肉球,快速进出。 “太快了!大人再慢些!那里又会被磨肿的!” 慢的时候求快,可真快了,桂圆又承受不住了。 平躺时衍虚还能控制着深浅,等站起来,却是连他也无法决定进入的深度,桂圆团成了团,一整个被他托在怀里,不断抛起接住,入得又快又深,阴户都被拍麻了,难受至极,泪水越发汹涌。 手指掐着脚踝,指甲已经陷进了肉里,方才还觉得这些半蛇的叫春太过响亮,轮到自己,却成了百步笑五十步。 偏道士系绳的时候捆得十分牢固,手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她连想找个东西扶着都做不到,只能颠颠地上下,哭成个泪人。 衍虚这时已听不到她的求饶,等不及她缓缓落下,索性手背抵着墙,将她锢在墙边,就着那姿势疯狂挺腰。 只记得桂圆之前让自己“快些”,“啪啪”地击打着,囊袋都快送进去,果汁泛着腥甜的沫烂,飞花四溅。 桂圆麻过那一阵,感受却更加强烈,感觉下面都被操出了一个大洞,骨头也快被震碎。 她抬头索吻,道士没有看到,备受冷落的唇瓣只好重重落在男人爆着青筋的下巴。 “大人,桂圆的嘴巴也要......” 又是哭闹起来,衍虚背脊一酥,被她磨得无计可施,只能低下头,叼住她的唇瓣,重重地吸,狠狠地吻。 桂圆被大人的气息包围着,幸福得闭起双眼,小舌头伸出去,涎水和淫液都失了禁,随着男人操弄的幅度,一波一波地往下泄。 泛滥的小穴一抽一抽地描绘着洞里的巨龙,等到那硕大的龟头翕张起来,桂圆臀部用力,夹紧衍虚,舔着他的下唇,等待白灼的灌入。 “大人,桂圆准备好......啊!!!” 却是她的邀请更加刺激了男子,衍虚腹部发力,脊椎一麻,入至最深处,咬着桂圆的肩膀,闷哼着射了进去。 精液一波未平,一波又入,半晌,他才重新动作,“啵”地一声,抽出湿透的男根。 桂圆在他怀中濒死般抽搐着,透明的瀑布倾泻而下,乳白的浑浊夹杂其中,时断时续,久久不停。 ———————————————————————————————— ①语出《道藏》。 桂圆又菜又爱撩【捂脸 -- 绿螈苍耳 狂欢过后是极度的静谧。 清晨,急促的拍门声打散了笼罩在巴蛇寨一夜的雾气。 中央广场的篝火堆旁,大梦初醒的半妖们被嘈杂的声响惊醒,陆陆续续聚集于此。 不及半人高的蛇医身着灰袍,跪在面色痛苦的伤者跟前,双眼微眯,微凸的嘴唇不断吐出简短的名词。 “酒。” “刀。” “绳。” 助手很快递上这叁样器具,她没有回头,遍布绿斑的右手接过,烈酒用于擦拭伤患的皮肤和刀刃,麻绳捆扎于伤口上方一寸半,找到血脉乌青最为严重之处,割—— 特制的刀刃锋利无匹,十字形的伤口破开,乌黑的血液汩汩而出,很快就将木碗填满。 “......第二行第叁列。” 她在原处换了另一只空碗接血,将那已满的木碗端起嗅闻片刻,又扔下一句话。 助手急忙点头,打开身旁的木箱,按照位次找出一小瓶盛于琉璃器皿中的淡黄药剂,同一根银针一道递给她。 蛇医拔开瓶塞,凑近检查了许久,方才点点头,拿起银针,贴着皮肤扎在伤患肘部内侧的皮肤上。 那银针的头部弯折,开了一个形似漏斗的大口,蛇医将药剂从此口滴入。 拇指和中指稳稳捏着瓶底,食指轻点——一滴......两滴......叁滴...... 第叁滴血清脱离瓶口,她抽出银针,重新塞好瓶塞,将之递还给助手。 原本萎靡不振的伤患渐渐精神过来,她的蛇尾由弱至强,剧烈地来回抽动着,打得地面“啪啪”作响。 “绿螈阿加,请问蒲莎的伤势如何?” 目睹着一切的辛叶见绿螈不再动作,上前一步,有些急切。 “蒲莎身体本就健壮,她这次中毒不深,且送医及时,等熬过这阵,便无事了。” 助手伸手要帮,绿螈摇头拒绝,自己撑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毒在这些小东西身上。” 她摊开只有常人一般大小的手掌,指向蒲莎身侧摊开的纱布。 ——沾染着鲜血的白布上躺着数粒娇小玲珑的梭状植物,这些植物上遍布极细的直刺,因为刚从蒲莎体表取下,还挂着些许细小的肉块。 这是苍耳,在巴蛇寨附近十分常见,借着这些天然的小钩子,它们得以附着在路过动物的皮毛上,从而传播至更远的地界。 巴蛇寨的寨民得益于种族天赋,皮肤极韧,一般不会将这些小东西放在心上,就算挂到了,也是随意撇开。 辛叶看着这些血果,陷入了沉思。 站在一旁的护卫萨芒却已经按捺不住。 “可是苍耳不过是随处可见的野果,怎么会有毒?!” 她的问题正是在场许多人的心声,此言一出,大家纷纷沉默下来,无数双充满不解的蛇瞳在萨芒的问话下渐渐转为恍然,蟒蛇们将视线投向辛叶,静静等待族长的决议。 ——苍耳自身没有毒,但是却可以被人涂上毒药。而蒲莎中招,又是在巴蛇寨后门的苍耳林处。 有毒,且能够想到要将毒涂抹在巴蛇寨附近的苍耳上,两条线索合二为一,背后的凶手已经呼之欲出。 做这件事的,很有可能,就是她们永远的敌人,那些楚蛇寨的半妖。 冬困的季节就要到了,他们这是按捺不住,要在自身陷入倦乏之前,以如此恶劣的方式,提前挑起这场战争。 如果不是蒲莎昨夜独自寻找出逃的女儿苗叶至凌晨,又在回寨时碰巧路过那片苍耳林,此时此刻倒下的,将会是正安然无恙站在广场上的更多人。 辛叶握紧拳头,美丽的碧绿色眼眸中兴起一阵愤怒的风暴。 她弯下腰朝绿螈行了一礼,再次向她求证,“绿螈阿加,请恕晚辈冒昧,请问您是否真的能够确定,蒲莎所中的毒,是来自蝰蛇?” 巴楚虽同为蛇寨,种族却截然不同,巴蛇寨皆为半蚺,而楚蛇寨则俱为半蝰。 蚺蛇庞大无比,蝰蛇身怀剧毒,各自盘踞着未龙山最为富饶的两座山头,自诞生之初,便针锋相对,兵戎相见。 人间妖族本就稀少,半妖由人妖交媾而成,更是世所罕见。未龙山既无灵气泽被,又无仙人点金,天然孕育出两大半妖种族,倒也应了那句“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绿螈①却既非半蚺,也非半蝰。 她是一只纯正的螈妖。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既然有蛇毒蝎刺这些夺人性命于瞬息之间的狠药,便定有血清牛黄此类药到病除的解法。 蚺蛇虽然力大无穷,面对无孔不入的蝰蛇,也难免颇受掣肘。 而绿螈就是上天赐予巴蛇寨的解药。 她的年岁已不可表,甚至连辛叶也无从得知她的来历,只是隐约知道,自巴蛇寨存在之初,她就伴随寨子而生,终日蜗居于那一幢茅屋之中,熟练地医治受到蛇毒侵害的各色寨民。 并且,不分寒暑,无论兴衰,皆默默相随。 现在,这位老者无言地看着辛叶,侏儒般的身躯,却仿佛背负着整座未龙山脉的花草、树木、生灵,洞悉着过去、现在,与未来。 辛叶后背的毛孔微张,她抑制住自己莫名其妙扬起的撑起鳞片的本能,将头埋得更低。 绿螈终于开了口。 “是的,辛叶大人。” 辛叶的肩膀松懈下来,她转过身,隐忍着怒火看向自己的子民们,高举起握拳的右手,向她们下达一族之长最高级别的战令—— “巴蛇寨的全体子民们,楚蛇寨的毒牙已经悬在我们颈边,面对如此挑衅,我们绝对无法坐以待毙。今日我辛叶在此,以巴蛇寨族长的名义向月神起誓,楚蛇寨对于我们的寻衅,巴蛇寨必将以百倍奉还!” “蓟藏!” 蓟藏闻声而出,尊敬地在她面前俯首,“侍卫长蓟藏在此!” “清点军备,整装待发!” ———————————————————————————————— ①绿螈蛇医的灵感来自明朝张岱的《夜航船》。 《二酉余谈》:一人为蛇伤,痛苦欲死。见一小儿曰:“可用两刀在水相磨,磨水饮之,神效。”言毕,走入壁孔中。其人如方服之,即愈。因号绿螈为“蛇医”。又云:蛇医形大色黄,蛇体有伤,此虫辄衔草傅之,故有医名。 -- 纯阳玄冰 “一、二、叁、四......” 没错,四只纸兔子,一只也没少。 桂圆留下一只最新的兔子,揣进怀里,再把剩余的叁只压平迭好,整整齐齐地收进包袱。 正月初一是万象更新最为强烈之时,每年的元朔,大人都会借助万物生发之力,做出一本当年的黄历,这些黄历类似一张张带有微薄法力的小型符纸,撕下来以后可以迭成青鸟之类的小玩意儿,完成一些细小的工作。 但等完成了工作,或者过完了那一天,黄历的法力就没了,变成一张普普通通的黄纸。她觉得就这么扔了怪可惜的,就拜托大人留给自己,也好做个纪念。从此以后,大人都会把失去法力的黄纸留下,折成这样的一只纸兔子给她。 刚好她的毒又都是在满月发作,她索性把纸兔子用作计数的工具,每逢满月便捆为一组,之后再重新计数。 这里有四只纸兔子,说明从上次满月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天了。 在这四天里,她的毒不但没有发作,而且连一点微小的症状都没有表现出来,每日试着运功的时候,都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这实在是有些奇怪。 难道是因为在草广镇自己发作了太多次,所以阴气不够了? 桂圆挠挠脸,听见大人叫自己,赶忙“诶”了一声。 “大人,您叫我?” “嗯,”衍虚立在桂圆对面,他用手指在身前的空气中画下一个悬浮的金圈,而后让开,“来,你试试聚集意念,攻击此圈。” 桂圆同他说自己在那晚大战时曾成功发出过几颗冰凌,虽然威力甚小,但聊胜于无,这是比之之前极大的进步,今日得空,他便想看看桂圆的功力处于何等地步。 “好!” 桂圆也早就跃跃欲试,她站直身体,双腿与肩同宽,而后气沉丹田,盯着那面盆大的金圈中心,聚精会神,等到肺腑盈满之时,双手掌根相抵,快速前推,送出第一掌。 “扑......” 许久过去,金圈纹丝不动,桂圆双掌的中心慢悠悠喷出一小股雾气。 “无事,已经很好,再来一次。需知张至极处,弛至极处。” 就算没有发射成功,从无到有已是来之不易,衍虚出言指点,桂圆呼出一口气,点点头,抿唇,重新蓄力。 闭合双目,继续引导全身的精力至小腹处,压缩,再压缩...... 去! 桂圆陡然睁开双眼,视线之中,一抹浅蓝色的流光疾射而去,贴着金圈的边缘而过,砸在屋内的结界上,带起一阵经文的波动。 金圈自被击中后就快速收缩,成为一条金线,缠绕在那小块冰凌之上。 桂圆不可置信,跑过去捡起碎冰,顾不得冰冷,捏在手里旋转着观察了两圈,才重新站起来,献宝般递给衍虚看。 “大人!我成功了!” “嗯。你做得极好。” 衍虚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许,面上少见地露出一个有些明显的微笑,接过那冰凌,贯入些许真气,将其置于空中观察。 桂圆毕竟算不上老到,这块指节大小的冰锥漂浮在空中,很快就“滴滴答答”化起了水。 水落在地板上,把地都搞湿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后脑勺笑得傻气。 衍虚却渐渐激动起来,他大掌向前,收回那块蓝色的晶体,语速也比平日快上许多,“桂圆,你能否再凝一块冰出来?” “啊,好......” 大人很少这么激动,桂圆也跟着紧张,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她有了成功的经验,越发熟练,闭目凝神,双手合十,片刻之后,“呵!”—— 又一块冰晶出现在她掌心,不过因为她的气海十分单薄,刚才的两次调度就已经将精神消耗得七七八八,再加上心态的收紧,所以这一次的结晶既小且弱,雪花一般飘飘荡荡,一点力度也没有。 桂圆把它抓在手心,捧到大人面前,“大人,凝好了。” “极好。你将它置于桌面,看看会否融化。” 现在又不是冰天雪地,冰哪有不会融化的。 桂圆不解地皱皱鼻子,但还是听话地把冰块放到了桌上,在一旁静静等待。 可不可思议的事情当真发生了,任她盯了许久,这块不比六棱雪花大多少的碎冰就是没有任何变化,齐齐整整的躺在桌子中央,好像在同她比试谁更有耐力。 她不信邪,搓搓搓,把手掌搓热了,捂在上面,来回滚动—— 皮肤没有感受到任何湿意,桂圆瞪大眼睛,拿开手掌,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块完好无损的小东西。 “大,大人,怎么会这样?!” 衍虚双肩微沉,也将手放上去。 ——甚至都不用碰到,指尖刚刚离冰晶近一点,原本硬得像小石子一样的冰凌就沙子般软塌下去,变成木桌上的一小片深色水渍。 “果真如此。” 堵不如疏,他试过引导桂圆将体内的阴气导出,却总是流于失败。没想到福祸相依,机缘巧合之下,桂圆竟自己就领悟了导阴之法。 虽然向来知道“峰回路转”,但桂圆的病情出现转机,衍虚的内心仍然堪称狂喜,他近乎失态,轻触桂圆的指尖,仔细同她解释。 “桂圆,这是玄冰,乃是由你体内的阴气结合空气中的水汽而形成。” “玄冰?” 不知道大人是有意还是无意,桂圆指尖酥麻,根本听不进大人在说什么,只是红着脸晕乎乎地重复。 “嗯,玄冰比之寻常冰体更加坚韧稳定,哪怕置于炎炎烈日之下,也不会轻易融化。” “这,这么厉害......”可是......桂圆指着桌上的那瘫水,“可是,它碰到大人,还是化开了呀。” “我是纯阳之体,这冰晶所含阴气毕竟不多,被我的阳气化去,自然便只剩下水了。” “原来如此......” 桂圆恍然,还待再问,房门却突然被人敲响。 “有人吗?” 问询的声音中气十足,说着,又“哐哐”砸了两下。 “......茹茹、江离前来叨扰。” 后响起的声音文弱许多,他一说话,那砸门的动静就衰弱下来。 桂圆打开门,惊讶地看着已经除去脸部和下身绷带的茹茹,以及发色更为浅淡,几乎从深蓝变为蓝色的江离。 -- 鲛人非人 明明昨天遇到江离的时候,他的头发还是玄黑般的深蓝,可是今天一见,他浑身的颜色都好似被水洗过一遍,蓝色跳脱出黑色,变得格外明显。 看到桂圆有些惊异的眼神,他有些难堪地捂唇轻咳,又重复了一遍,“叨扰了。” “啊,不会不会......请进!” 桂圆侧过身子,让茹茹得以推着江离进入,然后再把房门关上。 她从江离的情状猜测他们是为江离的腿疾而来,果然,轮椅停到屋子正中,江离又咳了一声,低声诉说起来。 “......多有打扰。昨日有幸得见,在下回去以后思虑良久,还是觉得两寨交战在即,因讳疾而忌医,不但劳损自身,而且有碍蛇寨,两厢无益。所以厚颜登门,还请道长拨冗一看。” “举手之劳,若果真可以解君烦忧,倒也算好事一桩,”衍虚并不意外他的到来,束起袍袖,在他身前坐下,“还请揭开此毯。” 自从自己的症状开始显露,江离还从未在外人面前揭下过这层薄毯,他双手微揪,静默了一会,才放松肩膀,撤下了那张毯子。 薄毯之下是他长袍的下摆,印有海浪暗纹的深蓝色布料遮住了他的双腿,一股似有若无的腥味传了出来。 没有再犹豫,江离揪住衣摆,直接把它撩至膝盖以上。 失去了一切遮挡,他腿部的情况一清二楚地展现在了在场众人的面前。 只见那本应光滑健壮的小腿上凹凸不平,沟壑纵横,渐淡的蓝色水纹从脚背一路蔓延至膝盖。 更有甚者,他的双腿紧紧并拢,两脚中间已经看不出缝隙,好像两团液体一般融合在了一起。 这景象看着实在有些骇人,桂圆只觉麻意如同波涛从腰际滚动到头脑,吓得悄悄别开眼,咽了口口水。 她自认跟着姐姐和大人走南闯北,已经有了不少见识,但严重到这般地步的,却当真还是第一次看见。 到底是什么样的病,才会让人皮肤溶解,遍长肉瘤? 衍虚也有些讶异,他说句“冒犯”,凑近细察片刻,才收回视线,“请问阁下是否并非巴蛇寨半妖?” 患病之初不是没有试过在山下寻医问药,但寻常大夫见到他的症状,不是摇头兴叹,便是大呼晦气,时日久了,江离也没有再抱什么希望。是故见他有此一问,一时不知到底是有门还是无门,迟疑了一会儿,茹茹就忍不住先替他回答。 “阿离是人,是我五年前在离江边捡到的。”离江是贯穿未龙山的一条长河,她懒得起名,索性直接借用了“离江”二字,颠倒过来,给他起名叫江离。 茹茹的神色有些紧张,她揪紧轮椅的把手,呈现出一个带有些攻击意味的姿态。 其实从阿离的症状逐渐明显起来的时候,她心下就有些犯嘀咕,原因无他,只因为怎么看,阿离脚上的纹路都有些像蛇纹。 巴蛇寨之前从未来过外人,眼看阿离的腿疾越来越严重,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有时候也忍不住猜想,听说如果把猪和羊群养在一起,猪就会以为自己是羊,那阿离整天跟她们待在一起,他是不是也会被同化成蛇? 阿离肯定也有过这样的猜测,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表现过对自己的惧怕,反而还总是安慰她。 就因为这一点,她拼劲全力也要把阿离的病治好。 茹茹屏住呼吸,等待着衍虚的论断。 既然江离不是巴蛇寨的半蛇,那就可以解释了。 衍虚摇了摇头,“江离不是人,”说着,似是感到自己的话语有些歧义,又补充了一句,“他应当是鲛人。” “......” 这话触目惊心的程度丝毫不亚于江离的腿,此言一出,在场的其他叁个人都呆若木鸡,久久无法言语。 “可,可是......我捡到阿离的时候,他就泡在离江边上,奄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奄奄一息!差点就要被淹死了,他......他怎么可能会是鲛人?!” 这跟自己一直以来的认识实在相差太多,茹茹下意识就要反驳,可看着江离腿上的沟壑,她的声音又忍不住弱了下去。 之前一叶障目,她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但是知道了以后再看,这些痕迹,比起蛇纹,确实更像鱼鳞。 “他身上存在有某种封印,因为一些缘故,这种封印被减弱了,所以他的原形才逐渐显露。”衍虚就是感应到江离身上的封印,所以才断言他的腿并非死局,只是没有想到他会不是巴蛇寨的人。 衍虚转向江离,“阁下身上是否有什么奇特的印记?” 他每言必中,江离已然相信了八九分,摸着心口怔怔回答:“此处的确有一弹丸大小的圆形图腾,不过因为图案太小,又无关痛痒,所以我一直把它当成胎记,从未怀疑过其他。” 难怪自己的腿脚看似恐怖,其实并不如何疼痛,原来现在的形态才是他真实的模样,自己以为的疑难杂症其实反而是归本溯源。 可是他怎么会是鲛人......又是谁下了封印? 不同于他的百感交集,茹茹得知江离的腿有救,如释重负,急忙追问:“那请问可不可以直接解开他的封印?也好让阿离少受些罪。”连“请”字都用上,足见其焦急。 衍虚这次却给出了否定的答复,“封印之术五花八门,施术者的顺序、功法不同,都会导致不同的结果,不知其然,贸然解印,恐有损性命。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正如封印不会无故出现,它也不会无故消失。既然江离的封印已经松动,也许你们可以从平常所见所用之物下手,若是能寻到使之减弱的源头,再适当加以利用,说不定可以提前破除封印。” 话虽如此,人非死水,平日来回奔走,历手物品何其繁多,想要准确找到能够克制封印的物什,绝非易事。 这个方法无异于大海捞针,但今日的收获已经是意外之喜,江离感激地朝衍虚一揖,“多谢道长,救命之恩,离必结草衔环以报。” “我不过是胡言乱语几句,当不得如此大恩,”衍虚侧身避开,另起话头,“不过如今确有一事,需得阁下援手。” “乐意之至,道长请讲。” 能够立刻帮到恩人,江离自然没有不应的。 “不知阁下对‘茕兔族’是否有所了解?” 衍虚启齿,桂圆便受惊似地抬起头,双眸粲然,呆呆地看着衍虚。 这个词她曾在辛叶利用自己威胁大人来巴蛇寨的时候听到过,却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反而是大人一直记着...... 她就说,大人从来不是自吹自擂、好管闲事的人,为什么会突然与江离搭话...... 原来还是为了她。 桂圆心跳得厉害,她不敢辜负大人的好心,沉下气认真地听江离的回答。 “茕兔族......”提到这个词,江离沉吟了一会,才犹犹豫豫地回答,“抱歉,在下所知不多,只知道茕兔族是一种兔妖聚居形成的种族,所处的地方在未龙山脉附近,似乎是巴蛇寨的附属种族,与巴蛇寨同样信奉月神。其他的......”他摇摇头,歉然一笑。 “......我知道!”茹茹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见众人看向自己,得意地一笑,“茕兔族嘛,顾名思义,里面都是茕兔咯~他们虽然都是纯妖,但战斗力太弱,打不过我们,所以的确一直是咱们的附属种族,每年都要给我们上贡许多特产的年糕,”虽然口感独特,韧韧弹弹,不过没有肉,淡出个鸟来,她们都不喜欢吃,“就住在望舒山,离我们这很近的!”一般人游个一天就可以到,她嘛,体型大,更是只要半天多就可以到了。 这些都是大母平时没事就要考自己的,没想到现在还能用来在阿离面前出出风头。 茹茹满意地点头,“对阿离有恩就是对我茹茹有恩,你们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 她倒没想过衍虚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别的蛇都是弯弯绕绕,恨不得纠成一团,她却一根肠子通到底,说聪明倒是有几分小智慧,说笨,也确实办砸过不少差事。 其实如果她不是巴蛇寨族长的女儿,或许会比现在快乐许多。 可生于满月,又是巴蛇寨数代体型最为庞大的巨蟒,老天给予她的天赋,有时反倒成了砒霜。 这毒涂在她的皮肤发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但茹茹毕竟不能未卜先知,她从来活在当下。 被桂圆问到“为什么巴蛇族和茕兔族都信奉月神”,她摸了摸下巴,只能学着大母,故作高深地丢出一句,“历来如此。” 桂圆若有所思,便也不再问。 -- 蛇甲糖衣 《千字文》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造化之初,天为玄幕,地生莽苍,玄黄之间,万物俯仰翔泳,填沧海,移桑田。亘古不变者,唯日轮月转,此之谓恒常。 而《日月志》载,大千世界,本为鸿蒙,其形混沌,状似鸡卵。迷茫之外,有日月二神,日炎普照,月魄恒盈,相交之处,卵破而物生。其中开智而有灵者聚集,愚钝而无识者遁去,遂成日月朝。① 对于日和月的崇拜,自古以来便随着血液传承而刻在了日月朝子民的骨子里,由此而衍生的朝日节和拜月节,也成了举国人民团圆欢庆的喜事。 不过人到底还是脚踏实地的物种,云泥之别何其遥远,整日遥望显然不切实际,永恒的浩远对于渺小的人类来说无异于僵虫死水。 当日轨月律已成循环往复,朝日节和拜月节逐渐从分割的两天融为一日的昼夜,敬畏在消减,信仰在远离。 但人们不会想到,在格物之风渐盛,神迹凋零的现今,尘世的背面,还有许多形态、风俗与人类迥异的种族。他们曾经与人类共同主宰这个世界,却在风云变幻之际,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黯然退场,消失无踪。 这些妖往往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特殊力量,与此同时,也始终保有对于日月双神的坚定崇奉。 他们对于世界起源的理解显然不同于日月朝的人民,在他们的眼中,日月并非共生,而为争辉,对于创世神的不同理解,导致了不同种族间信仰的差异。 巴楚蛇寨便是如此。 雌阴雄阳的天然认知,雌性蚺蛇的体型优势②......信仰、生理等方面的种种因素融合贯通,造成了两寨长达数代的对立与抗争。 “......正因为我们世代与楚蛇寨为敌,所以他们这次的偷袭才格外令我们震怒。——毒液无孔不入,一直以来,我们都是依靠自身强韧的皮肤与庞大的体型艰难抵抗。但半妖毕竟并非纯妖,维持蛇身需要耗费大量的体力,等我们恢复人形之时,毒药的效用便会增强百倍。寨子里是我们最后的净土,楚蛇寨却率先将蛇尾伸入,今日若非绿螈阿加经验老到,只怕我那妹妹......已是凶多吉少。” 辛叶将面前的金匣推向衍虚,“所以辛叶在此再次恳求高人,可以为了心中的正义,为巴蛇寨出战——我知晓阿堵俗物只会辱没了高人,所幸我寨为应对战事,素产蛇鳞盔甲,这件盔甲本为我此次出战所用,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应当勉强也称得上是件宝物,在此赠予高人,望真情永驻,友谊长存。” 她打开盒盖,金碧煌煌之中,蛇鳞宝甲闪现寒芒,褐色的暗纹流光溢彩。 衍虚瞳孔微闪,看向辛叶,不答反问。 “寨主盛情,本不该推辞,只是贵寨屋舍俨然、民富兵强,在下才疏学浅,实在不知有何助益,值得寨主如此大费周折。” 辛叶并不意外,弯眸一笑,倒是显出几分与茹茹类似的爽朗,“高人实在过谦,我的想法想必高人早已料到,您的法术可以于千里之外取敌人首级,若是能够得您助力,我寨将会免受不少损失。虽然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成百上千年,但如您所见,我们从来不是挑起事端的一方。如果可以,我绝不想让丧失亲友的阴霾笼罩在我的子民心头。我相信,只要您愿意帮助我们,我们绝对可以一举击溃楚蛇族,换来接下来长久的和平与发展。” 说到巴蛇寨的未来,她少见地激动起来,昂首挺胸,像是已经能从自己的话语中预见一个繁荣兴旺的盛世。 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立刻平复好心情,朝衍虚颔首,“不过高人放心,这绝不是威胁,而是诚挚的请求,如果您仍然不愿意,也实在无妨,只要您能够解开茹茹身上的符咒,巴蛇寨绝不会多加阻挠——只是战事在即,我们也许依旧需要留您下榻,直至战争结束。” 她说得这般恳切,连在一旁旁听的桂圆都有些意动,但衍虚思虑良久,还是歉然地摇首,“实在抱歉。” 辛叶果然没有动怒,只是遗憾地叹了口气,站起身,“不能和高人并肩一战,实在可惜。但言出必行,我不会再来打扰高人,只是接下来的日子,可能还需劳烦高人在巴蛇寨逗留。当然,若是您转变心意,鄙寨随时恭候。这份礼物还请您一定收下,就当作巴蛇寨将二位卷入这场争端的歉礼。” 她知道此事基本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没再拖沓,敬上一礼,便转身离去。 屋外的脚步声渐散,桂圆急忙关上窗户,坐在衍虚身边。 “大人,我怎么感觉巴蛇寨的寨长说的都好有道理......我刚才在旁边听着,都差点要心动了,好像这次如果不帮她们,自己就很理亏似的......” “而且她居然肯放我们走欸,我之前是不是把她想得太坏了?” “......不对。” 不同于桂圆的欣喜,衍虚蹙起了眉头,神情凝重,“我们得尽快离开此地。” 说着,他已在脑中复现那日青鸟勘探出的地图,不断推演可行的出寨线路。 “啊?!为什么?”辛叶不是都说不会为难他们了吗? 桂圆又糊涂了,但看着大人紧张的模样,还是开始飞快收拾起自己的小包袱。 “事出反常必有妖。辛叶若是如她今日表现的这般通情达理,当夜便不会强令我们入寨。” “对哦......唔......但是,会不会是她突然改过向善了?” 辛叶刚才的表情和话语都太过真切,桂圆潜意识里不愿意相信这是一颗糖衣炮弹,“还有!大人!你的伤还没好全,我们硬闯的话,会不会让伤口又裂开?” 说着,便开始暗自酝酿起来,思考着大人在前方扫荡的时候,自己的冰锥子可以打跑几个人。 “不论辛叶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们都不能冒险,”衍虚寻到多条可行的路线,复查几遍,逐一筛选,“我的伤无碍,我已问过江离,明日卯时将是他们战前最后一次下山采买,届时人多眼杂,应当可以寻到机会。” ———————————————————————————————— ①我瞎掰的。 ②雌性蚺蛇的体型优势:一般来说雌性蚺蛇都比雄性蚺蛇大得多。 -- 十月二十 十月二十日早晨,中央广场蛇声鼎沸。 “蛇卫甲。” “到!” “蛇卫乙。” “到!” “萨芒。” “......” “萨芒!” “......” “这家伙......又跑哪里去了?” “来了来了......” 萨芒甩着长尾匆匆赶来,她手忙脚乱地系着腰带,到了队伍中,一个踉跄,堪堪停住,“萨芒到!” 差点因为她误了整个队伍的行程,茹茹没好气地叉腰,“急急忙忙的像什么样子!下次再这样,就去领罚!” “是......” “还不是为了......”好歹自己也算是个小队长,这么被在众人面前斥责,萨芒有些委屈地嗫嚅,但还是不敢顶嘴,抠了抠后脑勺,挺直背脊等茹茹点完名。 “......二十七,二十八,还有我,总共二十九条蛇,没错,都齐了。” 茹茹点点头,收好名册,最后检查一遍人员货物,举起右手,高声下令:“出发!” 清亮的嗓音穿透寒气,霎时间,拉车的卫士齐齐发力,载满货品的板车被合力抬起,车轮“吱呀”转动,堆迭整齐的厢笼布匹往后微微一倒,而后随着行军的步伐,开始了规律的摇晃。 “唔......”要吐了...... 桂圆被夹在一堆布料之中,挤成了干瘪兔肉条,她艰难地抬起头,叁瓣嘴一动一动地喘着气,“大人!你还好吗!” 周围都是巴蛇寨的人,若是出声,很容易就会暴露,这灵犀术是她昨夜跟大人临时学的,本来以她现在的能力还要费好些功夫,但是因为大人那日给了自己莲针的关系,她可以借助一些藕线的力量,倒可以算是无心插柳了。 把心里说的话传到无形的线上,桂圆焦急地等待着大人的回音。 “......我无事。” 衍虚的声音很快就在桂圆耳边响起,桂圆松了一口气,尽量往旁边挪,她身旁的纸人得了空隙,从布匹上掉了下来。 “大人,这样你会不会好受点?” “好多了。你自己也要注意些,别被压到。” 小纸人衍虚动了动手脚,重新贴回布料上,正要探头看向外界,不知是谁一个挥手,风从孔洞里钻入,把他重新吹了回去。 “......” 这化形虽然足够渺小,但实在是多有不便,不但五感衰弱许多,无法使用常见的探听法术,行动更是多方受阻。 衍虚被这一阵风拍在箱壁上许久,等他终于能够重新站稳的时候,也许是因为已经出了寨子,运货的队伍里嗡嗡作响,半妖们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茹茹,今天怎么是你带队?江离呢?” “对啊,江离呢?以往都是他去跟人洽淡的,他不在,你可别让我们去啊......花钱我们在行,赚钱可就不行了。” “得了得了,一个两个的,战鼓不会敲,退堂鼓震天响!都当我茹茹是死蛇是吧?!满口‘江离江离’的,之前就看你们贼眉鼠眼,是不是都在觊觎我的人呢!” “哎哟哟,瞧你说的,你茹茹的脾气谁不知道,我们哪敢啊!真的只是随便那么一问......” “哼,这还差不多!”茹茹用大拇指一扫鼻尖,磨了磨下牙,“其实我也正奇怪呢,但是大母突然叫我来,我就来了呗......不过你们放心,什么东西该卖什么价格,什么东西要进多少货,阿离都给我列了单子了,绝对出不了错!......诶,对了,怎么今天芍药也来了?绿螈阿加要买什么,直接吩咐我们不就得了,她居然舍得放你下山?” 芍药正是那日蛇医绿螈医治蒲莎时在旁协助的助手,她惯常穿着来自山下的衣物,此时一身碎花棉裙,说不出的恬静。 听闻茹茹点名,蹙起眉尖,愁容满面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阿加只说让我挑选她更放心,而且这次不知为何,她买的药材格外多,我总有种预感,好像......” “好像什么?” 绿螈阿加可以说是寨子里最神秘的人物了,偏偏她的每一任徒弟都守口如瓶,平时要想知道一点阿加的信息谈何容易。 此刻见有关于阿加的八卦可以听,周围的半妖纷纷伸长了耳朵,齐声追问。 “啊,没,没什么......” 芍药却在此时惊醒,她捂住嘴,任旁人如何探听,都打定了注意不再开口。 “哎......” 眼看到手的消息没了影,大家的兴致都大打折扣,接下来的路一程无话,只有叁叁两两离得近的伙伴偶尔窃窃私语几句。 巴蛇寨到底远离尘世,行了半日,日光渐盛,山林间阴翳驳杂,虽是秋季,但茹茹见蛇卫的脸上都带上不同程度的绯红,知道蛇类都爱阴凉,又不像人类可以排汗,她们现在应该热得十分不好受。 再算了算路程,从寨子到糸十城总共分为两段,第一段在山上保持着半蛇身全速前进,等上了大道,走动的人多起来,她们就只能变幻出两条腿,慢悠悠地走。 这段路一般来说需要四个时辰,她们早上走得算快的,就算中午休息久一点,也肯定可以及时在城门落锁之前赶到早就买好的院子里。 于是大手一挥,让找个临水处暂行休整,等一刻钟后再调换位置,再度出发。 此言一出,原本昂首挺胸的蛇卫们立时东倒西歪了一片,她们分别匆匆在自认为绝佳的庇荫处躲好,摊开尾巴,散发着热量。 “......萨芒,你跟我过来。” 萨芒也正要一屁股坐下,茹茹就游了过来,面色扭捏,说不上的怪异。 不是吧,早上不是都当众训过她了嘛......现在还要私下里再说一遍?! 萨芒在心中哀嚎,可是长痛不如短痛,赶在其他人注意到之前,她还是硬下头皮,跟着茹茹走到周围已经没有蛇的板车边。 “少族长,我真的知道错了!而且我本来没有迟到!是......” 她说着就要掏出放在腰带里的东西,茹茹怕她声音太大引来别人的视线,按住她的手,掩饰性地咳嗽两声,“咳咳......你说什么呢!那茬早就过去了,我要问你的是另外一件事......” 茹茹做贼似地环视左右,凑近萨芒,把话问得像在嘬卡进牙缝里的肉丝,“我问你,就是......” “什么?!你......你居然......还没......” 萨芒的双眼随着茹茹的话语而瞠大,她的嘴角抑制不住上扬,裂到了极限,被她自己一把捂住,幸灾乐祸的笑声还是抑制不住地从指缝里溜了出来。 “......”不就是还没有幸过雄蛇嘛,至于这么好笑吗?! 要不是还有求于萨芒,茹茹真想一尾巴把她拍到楚蛇寨去,“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就走了!问谁不是问!” “好好好,我说我说......”这么劲爆的消息,当然要从自己嘴里说出去才行,萨芒又忍着偷笑了两声,才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既然你和江离早就情投意合,要做还有什么难的?男人有时候就是矫情,反正他也打不过你,你用蛇尾把他固定住,只要欲根竖起来了,你一坐下去,把他就地正法了,他哪有不从的?——再不然,酒前肉下,谈天说地,气氛一到,不论你想要什么姿势,还不都是水到渠成? ①” 萨芒说的茹茹何尝没有想过,可一想到自己把娇娇弱弱的阿离压在地上胡作非为的场景,欲火烧起来的同时,她身上只残存了一点肉沫的名为“良心”的东西又痛了起来。 摸了摸下巴,她犹犹豫豫,“可是我这么大,阿离那么小,我会不会把他压坏啊?” “害!万事开头难么!你要说他也有两根东西,那你倒的确要小心别把他副根②给坐扁了,可是江离又不是蛇,他只是个人,只有一根东西,那还不是任你施为了~” 萨芒说的句句在理,茹茹听得入了神,肘弯抵在身旁的箱子上,低着头沉思。 哎,山下的人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可眼看着就要再次上战场,这次的情势紧急,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死之前不能跟阿离做一次,她茹茹身为巴蛇寨第一大蚺蛇,入了地狱,如何有颜面面对那些之前被自己踩在脚底下暴打的手下败将。 在一块完美的鱼肚子肉面前,茹茹没有怎么纠结,就砸吧砸吧吞下了自己胸膛中的那点肉沫。 “谢了老姐!就按你说的办!——对了,你刚才要给我看什么?” 茹茹说着,转头打开了手边的第一个箱子。 ———————————————————————————————————————————— ①不论双方是不是情投意合,此种行为现实中都违法! ②副根:蛇有俩生殖器,敲黑板 -- ℛоúщéииρ.мé 半途检查 “哦,虽然苒苒让我不要说,但是我感觉告诉你应该也没什么。” 萨芒从腰带里拿出那把镶满宝石的刀鞘,“我本来早就该到了,结果在路上撞见了苒苒,他问我是不是要跟队下山,然后就把这刀鞘给了我,让我帮他当了,得来的钱多买些蜜饯带回去。” 虽然说管别人的家事不太好,但是说到这里,萨芒还是忍不住瞟了一眼茹茹,有些为苒苒抱不平。 茹茹没有接收到她这一眼,匆匆瞄过箱子内部,就把盖子合上,“苒苒?他这么缺钱?怎么不跟我说?” 她接过那把刀鞘,拇指指腹抚摩过其上颜色各异的绚丽宝石,有些奇怪,“这么好看的刀以前怎么从来没见他用过?而且怎么只有刀鞘?刀呢?”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他,他说这是个工艺品,本来就没有刀。” 苒苒平时深居简出,这把刀茹茹没有见过,那只能是辛叶给苒苒的,这其中涉及到母亲偏心的问题,如果茹茹是个小心眼的人,很可能因此记恨上苒苒。 萨芒意识到自己差点给苒苒招了仇,吓得赶紧扯开话题,还好茹茹向来粗枝大叶,并没有意识到她跳过了第一个问题。 “这样”茹茹点了点头,把刀鞘还给苒苒,“既然是阿弟给你的,那你就当我不知道这件事,按照他说的去办吧。” 面对自己唯一的亲弟弟,她的体贴罕见地冒了头,叹着气转身,一边自责自己作为姐姐的失职,一边继续检查剩余的箱子。 萨芒收好刀鞘,不明所以,“这些箱子咱们来之前就检查过好多遍了,怎么你现在又要检查?” “哎,大母昨夜反复要求我再叁检查” 虽然她们寨子产的布质量不算高,但由于蛇尾的加持,他们就像多了一只手,在用织布机的时候不用像普通人那般织织停停,所以产量那是没得说,现在要一个个检查过去,茹茹也是头疼得紧,“但我一想也是,这次应该是战前最后一次下山了,听阿离说那些商人最是挑剔,稍微有些瑕疵缺漏就要逮着压价,赚的钱少了能买的其他东西就少了,我现在小心些也好你要是没事,要不帮我检查检查?” “行吧。” 萨芒知道自己这是别想休息了,无语地抱臂翻了个白眼,跟着一起细看了起来,“那你看上半车的箱子,我看下半车的布料。” “谢了!” 知道萨芒在照顾自己,茹茹嘿嘿一笑,眼随手动,手上飞速地开启关闭。 这一板车货物分为装了箱的手工艺品和独自堆放的衣料布匹,箱子都盖着盖子,凭桂圆和衍虚现在的力气根本进不去,早上是桂圆叼着纸人,趁她们列队的功夫匆匆藏在了板车中间布匹和箱子交接的地方,本来是打算找个身边没人的机会再偷偷溜走的,谁知道茹茹居然中途还要检查一次。 眼看两蛇的进度越来越靠近中段,不同物品摩擦的声音透过附近的物体清清楚楚地传播到耳中,桂圆急红了眼,后腿肌肉已经收紧,只等着堆在身上的布匹被拿走的那一刻,就叼着大人窜出去。 “桂圆,不要害怕。” “” 桂圆浑身紧绷,沉浸在自己的戒备中,并没有听到衍虚的传音。 “桂圆,不要害怕。我们可以从底层钻到已经检查过的布匹里。”这车上每一行都堆了六匹布料,萨芒是从与箱子相邻的布匹开始,从里往外一匹一匹从上至下拿起检查,检查完的布料再放到最外围重新摞起。从她检查好前几层的布料,到检查他们所在的这一层,有充足的时间给他们行动。 衍虚重复了一遍,清冷的嗓音仍如往常般平静,桂圆的焦虑就这般被安抚。 她如梦初醒,一个激灵,屏息听了一会儿周围的动静。 他们现在藏在最底层,她反应过来的有些晚,萨芒现在大概已经翻到了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还有两层的地方,而茹茹每次看完一个箱子,还要把它搬开,再看下层,所以比萨芒还要慢些。 原本的布山堆得密密实实,中间并没有什么大的空隙,所以桂圆和衍虚才可以掩人耳目地躲上许久。 但现在,桂圆的眼前透进了一丝光亮。 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它意味着萨芒很有可能在已检查和未检查的布料中留出了一小道空隙。 而他们必须要在茹茹搬开他们身后的箱子之前,瞒过萨芒的眼睛,躲到前方的布垛之中。 但无论如何,与直接冲出去惊动这里的二十九条蟒蛇相比,现在也只有这一条相对比较安全的路了。 桂圆前脚紧张地左右点踏,在心中默默计数。 ——因为都是些重复性的动作,萨芒发出的声音颇具节奏感。 “沙沙” 拿起。 “咝” 翻看。 “挞、挞” 折返。 “哒。” 放回。 “走。” 就是现在! 趁着萨芒走回来的这段时间,在衍虚开口的同时,桂圆衔起大人就是一个冲刺。 “” 衍虚现在只是一张薄纸,其实原本可以提前顺着缝隙前进,被桂圆带着,反而屡屡被刮蹭到,等桂圆跑到安全的地方时,他背上早已被撞麻了,额头也被兔牙咬出了印记,加上之前受的伤,更是雪上加霜。 他脑际嗡嗡作响,许久没有说话,桂圆并未发现,仍然缩成一团,等待着这场躲避战的结束。 萨芒和茹茹都没有说话,翻找的声音仍在继续着。 不过这次是往远离他们的方向行进。 应该暂时没什么危险了。 话虽如此,桂圆还是不敢放松。 终于,等到她的身体都已经僵住,萨芒重重扔下最后一匹布,打着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检查完了!” “这么快?那你快去休息休息,等我检查完这几箱东西,咱们就上路。” “好嘞。” 蛇类游动时杂草被压倒的细碎声响起,慢慢地,四周只剩下关上箱盖时的震动和闷响。 “除了枯草还是枯草,这世道,草卖的比肉还贵,也真是奇怪阿离说这种草叫“人参”,我看也它长得也不像人啊,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而且把山上的草卖了去买山下的草这都什么事儿啊不懂不懂哎,本来让苒苒带队多好,他懂的比我可多多了可大母就是不肯” “嘿哟!最后一箱!” 茹茹拍去手心的灰尘,正要打开最后一口木箱,突然将视线转回自己的手掌。 “咦这是什么” 她捏起掌心的几根毛发,放在阳光下细看。 “白色的头发?还这么短?哪来的?” 蛇没有头发之说,巴蛇寨民虽然有头发,但更新的速度并不像人类那么快,很少有掉发的现象,白化的蟒蛇更是稀少,所以茹茹在手上发现的这一小搓白毛,着实让她疑惑不解。 “软软的,细细的怎么这么像”茹茹五官皱紧,思索了许久,终于在脑海中捕捉到那些茕兔族的矮个子,“兔毛?” 桂圆十指收拢,心中警铃大作。 糟了!肯定是她刚才被挤得太厉害,掉了几根兔毛在箱壁上! 怎么办,茹茹会不会发现 她离这边还有一段距离,要不趁着现在 “最近又没有茕兔族的使者来过,这里怎么会有兔毛?” “等等我们寨子里好像确实有一个茕兔族的家伙” 等不了了! 桂圆故技重施,咬住纸人的手臂,一个健步跃下了板车。 -- гоúщéииρ.мé 逃出生天 “什么东西!” 余光里一团白色奔驰而过,茹茹的狩猎本能被激发,扔下手上的兔毛,摆动蛇尾,快速地跟了上去。 一片静谧之中,此处的动静格外明显,附近正在休息的蛇卫也警觉地站起,纷纷加入追击。 “你们去追,我留下来看守!” 萨芒没想到竟然会在拔营前夕突生变故,但好歹也有多年对战经验,如此敏感的时刻,她怕是楚蛇寨的调虎离山之计,没有多加思忖,便决定留在原地。 而前方,俯瞰之下,只见一点白芒在前,其后,数十条细长的黑线蜿蜒而上,穷追不舍,双方奔跑时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给午后的山林间覆上一层流动的黄纱。 桂圆自出生以来还从未如此竭尽全力地奔跑过,她伏低身子,不断用力抬起后腿往后蹬推,纸人没有被她固定住的另外半边身躯如同风筝般在她身旁飘摇。 不行,眼看就要跑出蛇寨,一定不能在这个时候被抓到 她知道机会只有这一次,如果这次出走失败,那就是真的“打草惊蛇”,之后再想有机会,就难了。 一定不可以 蟒蛇体型巨大,蠕动一下就抵得上她奋力迈动数步,可是这悬殊的体型差距,也正好给了她绝佳的躲避优势。 好几次,身后的追兵距离她仅剩一臂之遥,可在对方扑身而至之前,桂圆都险险扭身避开,换个方向,再继续奔跑。 蛇卫转向需要比桂圆花费更大的力气,不少蟒蛇因此撞在一处,渐渐地,能够跟上桂圆的蛇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只剩一条体型最大的蟒蛇紧紧缀在白兔身后。 可恶,向来都是体大者力拙,为什么茹茹那么大的蟒蛇,也能这么灵活 长久的剧烈运动让桂圆的耳朵像是蒙了水,她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胸膛如同绷到极限的宣纸,每一次的迈步都仿佛在皮肤上画下一道细微的裂纹。 前面是一棵倒塌的树木,那棵树的枝干足有一人合抱,按照桂圆此刻的身形绝对无法跳过。 但她知道机会来了。 桂圆滚圆的兔脸上,雪白的毛发随风飘荡,红宝石般艳丽剔透的双眼于强烈的颤动中坚定地直视那棵已经腐朽不堪的残木。 她在奔跑中重新调整一次衔咬大人的位置,然后最大限度地加快速度,直直往树上撞去。 “喂!那样你会撞死的!” 虽然这只兔子和茹茹以往见到的茕兔族相差甚远,但它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巧合,茹茹仍然不能确定它到底是否只是一只普通的白兔。 在狩猎时不是没有见过为了活命一头撞在障碍上的猎物,茹茹还是忍不住被她的决绝吓到,出言相劝。 “该死” 眼看那只兔子已经冲向树干,茹茹自顾不暇,收紧肌肉高高跃起,然后稳稳落在朽木对面的落叶堆里,由于惯性又往前冲了数米。 一时间,花落叶散,鸟惊猿啸。 茹茹转身,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慢慢靠近那棵断木。 移动中急速变换的视野让她不能确定那只兔子到底有没有撞死。 慢下来,紧张反而渗进每个关节里。 她原本不善于思考的脑子里,快速地推测着自己接下来会看见的每一种可能。 如果那只兔子死了,如果兔子半死不活,如果兔子真的是那个道士的同伴 小心翼翼地调动尾巴上的每一块肌肉,一寸,两寸 靠近了,中空脆裂的树根腐朽焦黑,已经长满了大小不一的野菌。 没有想象中鲜血四溅的景象,茹茹松了一小口气的同时,握紧拳头,继续往旁边扫视。 ——也没有。 树干边没有,树枝边没有,树尖边也没有。 它应该是趁自己跳跃的时候拐道溜走了。 茹茹应该捶胸顿足才对,但这一刻她只感受到轻松。 “算了,如果你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小兔子,那我追你也没用;如果你真的是从寨子里跑出来的,那本来也是我把你们卷进来的,现在放你走了,倒也算两清。” 有意无意地,她大声对着四周说了这句话,而后双手叉腰,打算原路返回。 “走吧,我看过了,只是一只跳猫子,可能是装箱的时候一个不注意被装到了车上,刚才我检查的时候见了光,就趁机跑了。” 这时才有其他蛇卫慢慢撵上来,茹茹挥了挥胳膊,示意无事,“倒是连累大家跟我跑这一趟。” “战争在即,小心为上。少族长做得对。” 部下附和着,几人很快便离去,树林里又恢复了初时的宁静 许久之后,适才被惊飞的鸟雀扑棱着翅膀探头探脑地飞回巢穴,羽翼间卷起的微风掀动树梢摇摇欲坠的黄叶,它终于彻底失去与母亲最后的连接,打着转悠悠地落进地上同胞的尸体聚积而成的坟堆。 “嗒”。 不算久的一小段空中之旅后,它落在另一张棕黄的薄片上。 震动之下,那张薄片稍稍往外挪动了毫厘,露出磕有两个牙印的滚圆脑门。 纸人环视四周,确定已经解除了危机,这才使劲推开压在身上的叶山,顺着斜坡滑到地面。 它走到树干与树根断裂之处,双手不断往外拨动那里十分松软的泥土。 “桂圆,茹茹她们已经离开,你可以出来了。” 树根的末端有一小段翘起,刚才情急之下,他掩身于一旁的落叶之中,而桂圆则凭借着打洞的天赋,飞快地借着阴影的遮挡在朽木下挖出了一小段坑道。 纸人的力气实在太小,加上衍虚此时心神震荡,他挖了许多下,也不过拨出两个浅浅的小坑。 好在桂圆也在里面一同发力,两厢同心,很快,一只灰头土脸的兔子就从洞里“啵”地探出头。 它左右抽动两下脏兮兮的叁瓣嘴,缩起脖子,抬起头—— 然后“嚏”的一声,狠狠打了个喷嚏。 顺带着喷出不少挖洞时吃进嘴里的泥土。 桂圆难受地抽抽鼻子,从洞里钻出来,倒在地上,四脚朝天。 刚才跑得太快,又停得太快,她在洞里就差点忍不住吐出来,不过怕气味吸引到茹茹,所以一直憋着。 现在骤然放松下来,倒是又不想吐了,肚子一抽一抽,像里面有另外一只兔子在往外踢。 “大人,桂圆想吐” 不开口则已,一开口,胃里刚刚被颠上来的东西有了出路,立刻争先恐后地往外翻涌,桂圆咽一口唾沫,脖子一歪,吐了个天昏地暗。 “桂圆!” 衍虚一惊,想替她把脉,摸到兔脚,才想起自己只是一张纸。 然而自己现在的情况 衍虚咬牙,没有五指的双手在胸前结了个化形印,短暂的停顿之后,一阵橙色的光芒笼罩在纸人的头顶,光线所至之处,从头至尾,肉身破纸而出。 从化形中恢复人身的衍虚看起来十分虚弱,他面色苍白,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黑,半跪于桂圆身侧,以手抵唇,低咳两声,才忍着颤抖抬起手,轻轻放在兔子的颈侧。 指下的脉搏急促而有力,应当并无其他大碍,只是提力太猛,心肺一时难以承受。 他放下心来,又低喘几声,才抱起兔子,笼在怀中,艰难地举步。 为免目标太过明显,他在巴蛇寨的客房中留下分身,自己和桂圆分别化形为纸人和白兔藏于货车之中,苍狗则在之后伺机自行离去。 只是没有想到在半路出了些意外,他的伤势加重不说,桂圆也受惊不小。 一番追逐,这里已经偏离正常的路线许多,衍虚放出青鸟符,在树上刻下事先同苍狗预定好的记号,抵御着身上忽冷忽热的触感,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安全处进发。 “如果你不想让毒性继续扩散,那还是早点停下来为好。” 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脑后响起,衍虚早有预料,镇定地转头,看向那撑着拐杖,缓缓从阴影中走出的老者。 -- 望舒远望 “绿螈前辈。” 衍虚向着面前矮小的老者微微躬身。 “我与你说不上相熟,当不得如此大礼。” 绿螈走上前,近距离看了看衍虚的面色,下了断言,“你中了蝰蛇的毒。” “不知前辈有何见教。” 衍虚淡定的语气与他渐渐开始青紫的面色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你倒是不怕死,”绿螈古井无波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涟漪,她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颗淡黄色的药丸,递给衍虚,“吃下它。” 衍虚弯腰接过,正要吃下,怀里的兔子焦急地伸长前腿,压在他的手背。 “无事。” 他摇了摇头,轻轻拨开兔爪,直接将药丸吞吃入腹。 “你就不怕这是颗毒药?” 绿螈一直从皴皱的眼皮下默默地看着他们的动作,见衍虚毫不犹豫地吃下,悠悠地开口。 “前辈若是无意相救,方才茹茹还在时,就大可以直接点破。”这解毒丸见效极快,衍虚五脏六腑之间的积淤宛如被净水润开,灵台澄澈一片,说不出的轻快舒畅。 其实他也是在恢复人身之后才察觉到绿螈的存在,但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有其他的脚步声,所以绿螈只可能是从一开始就躲在这里。 绿螈果然没有反驳,她扯起满是皱纹的嘴角,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那便算你说对了吧。——既然你的毒已经解好,那我就不再打扰了。” 说着,转过身,手中的木杖往前一搭,便要离去。 “......多谢前辈相救,山路崎岖,不知前辈要往何处,晚辈无以为报,甘效代步之劳。” 衍虚看着她矮小的背影,虽然启唇,其实心底已经知道她不会答应。 “不必了,”绿螈如他所料般拒绝了,她没有回头,举臂戴上兜帽,“你若真想谢我,我这里,倒的确有个请求,不过做与不做,全在你自己。” “前辈言重,还请直言便是。” “若是巴蛇寨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还希望你能伸出援手,帮上一帮。” “......”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自古如此。众生演化至今,早有其进化法则,衍虚自认于“道”之一字,远未登堂,更无论入室,作为一介过客,实在没有理由,也没有德才,去插手两寨之间已经持续成百上千年的古战。 此次遁走,除去对于辛叶前后言行不一的怀疑,这个因素,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所以听到绿螈的这个请求,衍虚没能立刻应下,而是沉吟俄顷,面露迟疑。 绿螈并不意外,她举步,踏入那片斑驳的树影之中,“我说过,这只是个请求,而非要求,你若是愿意帮她们,自然最好,若是不愿意,也不必感到内疚。” 她去的方向并不是巴蛇寨所在的地方,衍虚若有所感,低声问询,“......战争还未正式开始,前辈却为何似乎已经断定了巴蛇寨的颓势?” “迷失本心的人,自有天道惩罚。” 那位与巴蛇寨同寿的老者临行前只留下这样一句话语,下一瞬,那不及半人高的灰色长袍皱缩、融化,变成绿色蝾螈体表遍布的微凸痣粒,它抬起自己不同于其他蝾螈的五条腿,缓缓从衍虚二人的视线之中消失,并且在此之后,不复出现。 “......大人,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桂圆这会儿终于从头晕目眩中缓和,她从衍虚的怀中探出头,毛茸茸的长耳一抖一抖。 “绿螈前辈长寿久生,或许有什么常人难以窥视的奇门秘技。” 衍虚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那您真的要回去帮她们吗?” “你认为如何?” 衍虚不答反问。 “不知道……” 桂圆也正十分纠结,她低垂兔头,用前爪抹了把脸,又突然抬起头来仰视衍虚。 “大人,您怎么会中毒?!出来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刚才要不是绿螈出言赠药,她甚至都还不知道大人已经中了蝰蛇的毒! 想到这里,桂圆后怕地出了一身冷汗,她回想着他们一路上可能碰到毒的地方,却是苦思无果。 “是我留在客房中的分身,”衍虚蹙眉,“下山的队伍出发前夕,有人往房中吹入迷烟,继而潜入。虽然我最后将他击败,但分身同他打斗之时,还是不慎被他所持匕首划伤。想来这毒便是匕首上所附。”分身能够继承本体的部分能力,但与此同时,它也会将承受的伤害传递给本体。 按理,他们之前布下的阵法就算无法固若金汤,但也不至任人来去,而且他为了以防万一,在分身上留下了自己十之四五的法术。那个蒙面人能够进入房间,分身身上留下伤痕并且最后忍着伤痛推窗而出,功力应当不俗。可是在衍虚的印象里,巴蛇寨里,独身一人,有能力做到如此的人,除了辛叶,他实在想不出其他。 但辛叶的功力远高于此,且不论是那人的身形还是目的,都与辛叶相去甚远。 在巴蛇寨的这几日,衍虚除去必要的探寻,向来深居简出,还从未与除了辛叶、茹茹以及江离以外的其他人接触过,结仇更是无从谈起。 不知那人为何做出此事,衍虚为了拖延时间,选择了暗自忍下,没有声张,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一探究竟。 “什么!有人跑到我们房里伤了大人!” 桂圆怒火中烧,一双兔眼瞪得有如铜铃,“大人,你伤着哪里了!疼不疼!” 蒙面人伤他的时候已经中了他一掌,手臂无力,刀口并不深,其实反倒是桂圆叼着他跑动时,因为太过紧张,险些将他的关节都咬脱臼。 便想起之前尚在草广镇时,见过钱梦秋后回到客栈,桂圆还曾说过“若是他们敢害你,我就背着你逃跑”,当时只道是戏言,谁知竟果真一语成谶。 衍虚心下又是感慨又是好笑,轻咳一声,心潮翻涌,食指和中指夹着兔头,极爱怜地一抚,“不过是些皮肉伤,解了毒,便不剩什么。” “......” 比起二人双修时的种种,此时的衍虚并没有做什么引人遐思的举动,桂圆却被摸得浑身一软,心火烧得又快又猛,窝在道士臂弯,过了许久,才讷讷地开口。 “那......那大人,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青鸟符正在此时飞回,衍虚伸手接住,快速地找出自己即将前往的地点,一座如同月边明星般点缀在未龙山脉附近的峰岭—— “望舒山。” 那最有可能是桂圆族人聚居之处。 -- 焱焱淼淼 未龙山脉盘踞于日月朝东南,绵延五千余里,共有大小九座主峰,远近四百九十座副峰,山势奇诡而多变,自最高峰龙首峰起,至最低峰龙尾峰终,含首收尾,环绕在糸十城周围,正似一条威目半眯,慵懒假寐的卧龙。 除去首尾二峰,其余七座主峰犬牙差互,如同巨龙的背脊,共同组成了未龙山脉的中间部分。 而在此之中,又以未龙山为核心之心。 它处于龙腹中心,两端收束,中段宽阔,仿佛怀珠抱玉,生机勃勃。 按理,此等气象,当为天赐的风水宝地,本该是各家相争之地。 可正如未龙山脉的名字一般,龙为祥瑞,未龙却显鸡肋。这条山骨水脉的沉睡之龙身侧,曾是无数将寇的发兵之地,承载着许多王侯将相推翻中央,另立自治的政治理想,但沧桑陵谷,风云变幻,世间甲子不过须臾,任世事来去,未龙山脉却始终沉眠。 时间久了,人们便发现,人有“绣花枕头”,而山也有“草填假山”,未龙山不过外表唬人,其实是个不能再晦气的地方,别说从这里起兵的队伍,就是打仗的时候路过此地,之后的战役也往往十打九输。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成为众兵家眼中的扫把星之后,未龙山脉反倒迎来了各路商家的青睐。 被排除在战事之外,叁面环山,一面沿海的糸十城由于其相对的稳定与开阔吸引了众多海内外商贾的注意。 因为这座城市依山而建,在未龙山脉的包裹下,宛如一颗浑圆喜人的明珠,所以人们亲切地称呼其为“大玉珠”。 与之相对的,则是望舒山这座“小玉珠”。 它与糸十城隔未龙山而望,独立于众山之外,钟灵毓秀,小巧玲珑,若从空中俯视,浑然一粒精致的蚌珠,也因此有了“小明珠”这一美称。 不同于未龙山的大气宽阔,望舒山遍布丽花香草,各色锦绣花序相接,向世间带来了这里无论寒暑,皆云蒸霞蔚的绚烂美景。 除此以外,与这骚人墨客极为钟爱的秀丽山水齐名的,则是它那每逢夜晚,就乘月而出的山鬼怪谈。 传说,每逢日落月升,山中都会毫无间断地回荡“笃笃”声响,以此为引,未几,便会有泣诉之声此起彼伏,其音也沉,其势也众,响彻夜空,经久不息。 此事由来已久,先是在周边人的口中传得神乎其神,此后,又因为望舒山与糸十城毗邻的关系,等扎根糸十城的商贩渐多,在有心人的大肆渲染之下,甚至已经成为了望舒山吸引游客的一大亮点。 自然不断有好事的诸如樵夫猎户渔翁勇夫之流,特地挑在夜晚前来取证,但最终的结果,无一不是大摇大摆而来,屁滚尿流而归。 极少数时候,有那胆子确实大的,还能撑着自行返回,却也都讳莫如深,闭口不言,终身不再踏足。 “......所以啊,外乡人,若是为寻求刺激而来,为了你自己的性命,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云层正在此时遮住了下落的月光,说这话的高挑后生身着红色短打抱臂而立,看不清神色的脸上,只有一双晶亮的眸子,盯着道士,忽闪忽闪。 “是啊,我看你这一身道袍齐整,蒙着双眼爬山还如履平地,像是有些功夫在身的样子。修行不易,可别为了一时的好奇,把自己的小命都搭进去。那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他身旁的另一位后生穿着同样款式的蓝色短打,目光时不时瞥向道士弯起的手臂,再自以为自然地移开。 “多谢二位告知。只是在下秉性如此,不愿半途而废。还请借过,此后是生是死,皆由在下一己承担。” 被他们拦下的正是衍虚,糸十城与望舒山方向相反,自告别绿螈,衍虚走了一日有半,才抵达现在的位置。 眼前的人没有让开,他用袍袖遮住怀中的白兔,抬头看向他们,“不知二位还有何见教?” “......淼淼,让他过吧。” 叫“淼淼”的青年闻言,立在原地,不情愿地反驳自己的同伴,“可是,焱焱,他......” “让吧,他自寻死路,我们干涉再多,也没有用。” 白焱焱朝他轻抬一下头,使了个眼色,白淼淼停顿片刻,这才后撤一步,让出道路。 “有劳。” 衍虚颔首示意,从二人中间穿过,袖中的左手却已经悄然捏起指诀。 “......上!” 他的身后,二人对视一眼,齐喝出声,而后猛然发力,红衣者腾空跳起数丈,朝着衍虚的脖颈劈掌而下,蓝衣者则蹲身撑地,伸长右腿绊向衍虚的脚下。 衍虚右手抱稳兔子,找准两人中间的空档,翻身而起,盈然落地的同时,左手剑指分开,两张定身符各自疾射而出,一上一下,精准地飞向拦路者。 “不好!是符纸!淼淼快躲!” 白焱焱在空中看清那两张快如闪电的符箓,心神一震,出言提醒的同时,腰身猛转,竟是硬生生转了个向,随后有些狼狈地面朝下,重重掉在另一块地面上。 他顾不得皮肤会被擦破,双手撑地,在地上咕噜一滚,变成一只足有半人高的雪白巨兔,背对着符纸,拔腿便跑。 白淼淼如法炮制,一时之间,只见两朵云团儿在山道上变幻着方向来回腾挪,其后两道金线流光溢彩,若是被常人看见,只怕这望舒山在民间又要多出许多奇闻异事。 “哇!大人!他们......他们也能变成兔子!” 目睹全程的桂圆看得心潮澎湃,她揪住大人的袖子,高昂着脖子,目不转睛地用视线追着那两只巨兔。 “嗯。” 看来他们的方向果然没有错,衍虚不敢放松,他伸出左手,往符纸上继续灌注更多真气,那两道流光光芒愈甚,甚至隐隐凝出法球来,倏忽猛进,“啪”地贴在二兔背后。 “焱焱!” 白淼淼哀嚎一声,突然停下来,后脚踩前脚,跌了个狗啃泥。 白焱焱正好跑到了他身前,被他这么一跌,直接垫在了他身下,顿时被压得骨头“嘎吱”作响。 “......冒犯了。” 衍虚走到二人面前,抬起右手,借助空气将二人分开。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这没什么好说的,可是......白焱焱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哼,深更半夜,鬼鬼祟祟要进山,现在到头来还说什么‘冒犯’?——我呸!” 头动不了,他就直接对着眼前的白靴唾了一口,唾沫星子没有遮挡,直直落在青年一尘不染的靴面上,留下几个深色的圆点。 “......大人才没有‘鬼鬼祟祟’!不许你这么说大人!” 桂圆看不得别人对大人如此轻慢,她前足用力,站在男人的臂膀上雄赳赳气昂昂地同白焱焱对峙。 “什么!你......你居然会说话!......你也是妖?!” 白焱焱激动地翻着白眼要看桂圆,“你是哪里的兔子!怎么可以做一个牛鼻子的走兔!” “我......” “好了,”如果桂圆真的是茕兔族的兔妖,那现在的争吵绝对对她之后的融入不利,衍虚出言制止,撤下一半对于他们的封印,“我们的确没有恶意——阁下不妨想想,从进山开始,我们可有先行出手伤人?” “......”这话这牛鼻子倒没有说错,好像的确从一开始就是他和淼淼发现了这个人,然后一路尾随,相劝无用,还主动出手打他——更关键的是,两个人打一个人,还没打过...... 但是这时候承认自己错也太丢脸了,白焱焱只剩脚不能动,扇扇耳朵,脸上烧得厉害。 “咳咳......”他清清嗓子,正想找个理由搪塞,山顶却突然传来一阵有规律的“笃笃”声。 “......焱焱,怎么办!” 一直沉默的白淼淼在这时开了口,他不住地往上挣扎,想要脱离脚上的禁锢。 “可恶......” 白焱焱也慌了神,却也拿这小小的黄纸没有办法,急得低头就要啃自己的脚。 “阁下不必如此。在下现在就可以除去符箓,二位只需将这件蛇甲呈交族内,相信茕兔族的长老自有决断。” 衍虚说着,将那副辛叶赠予的蛇甲推到白焱焱面前,同时撕下符纸。 他知晓妖族避世而居,没有特定的信物,或许无法顺利进入,所以在临行前将这蛇甲塞入了乾坤袋中。 “巴蛇寨的盔甲......你是......” 白焱焱果然认出了鳞甲的来历,他来回扫视了几眼衍虚和他怀中的桂圆,耳听得远处“嘿”、“哈”的叫喊声越来越响,咬咬牙,叼起那盔甲,转身朝着山顶飞奔而去。 “淼淼,我们走!” -- 也也爷爷 “原来是主寨来的贵客,小族多有怠慢,还望海涵。” 白也也双手将盔甲捧还给衍虚,这位茕兔族的年迈族长与绿螈身形相似,他既矮且小,须发皆白,总是眯起的双眼让人看不清眸底的目光。 或许是因为常年居于山顶,受了太多的日照的缘故,他圆润的鼻头附近长了许多不甚明显的雀斑,两缕垂至胸口的花白胡须自下颔处合而编为一根,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摇晃。 “在下与巴蛇寨也不过偶结机缘,称不上什么贵客,”衍虚把蛇甲收回乾坤袋中,“今夜冒昧登门,反倒是有事相求。” “哦?”听到衍虚说“有事相求”,白也也覆盖了半边面孔的眉毛微挑,慢悠悠地回复,“不知贵客有什么需求,茕兔族虽不过弹丸之地,但只要力所能及,必定义不容辞。” 虽说是“义不容辞”,但究竟他的“力”能“及”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衍虚听出他潜藏的戒备,并未介怀,谦逊地躬腰,侧身让出背后的桂圆,“请问山中可曾丢失过婴孩?” 头插梳篦的少女抬眸怯怯,白也也先是粗扫一眼,而后定睛看去,等沉淀了片刻过后,总是松弛的眼皮缓缓绷紧。 “......你是......” 他蹑着木屐的双足“哒哒”向前两步,抬起右手,惊疑不定地指向桂圆的面颊。 “......” 桂圆不断积攒的恐惧与不安被这一指点到了极限,她腿一软,习惯性地躲到衍虚背后,双手揪着他的袖子,只斜露出一双颤巍巍的眼,抖着声说了句“村长爷爷好。” “......好......好......” 白也也受到的震动似乎并不比桂圆小,他讷讷地重复了几遍“好”,突然反应过来,脱下左脚的木屐,就朝着屋外扔了出去。 “偷听的都给我进来!” “诶哟!” “诶哟!” “咚”、“咚”两下清脆而响亮的敲击声后,刚才同衍虚有过一面之缘的白焱焱怀抱着木屐,身后跟着白淼淼,二人苦着脸踏进了屋内。 “族长爷爷......” 他蹲下身子,缩头缩脑地帮白也也穿好木屐,不抱希望地强行解释:“我们只是路......”过...... “还敢狡辩!” 白也也头痛欲裂,瞪了一眼白焱焱,转头向衍虚歉意地一笑,“幼童顽劣,让贵客看笑话了。” “二位赤子之心淳淳,怎会是笑话。”衍虚哂然,感受到白焱焱警惕的视线,微微颔首示意。 “哼。”装模作样谁不会,道士进了兔窝,还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白焱焱轻哧一声,不屑一顾地撇过头。 不过......这臭道士问族长爷爷山里有没有丢过孩子......是什么意思? 难道那个小矮子以前是他们族里的? 他们族里居然还会有长得这么小的侏儒? 他还以为绵绵姑姑已经是世上最可怜的茕兔了。 想到桂圆踩在牛鼻子手臂上威风凛凛地跟自己对峙的样子,鬼使神差地,白焱焱眼睛偷偷瞥向衍虚所在的方向,用这个充满怪异的别扭姿势搜寻了一番道士的背后。 他的本意自然是想不着痕迹地看清楚桂圆的样子,好与自己脑海中族人的模样做个比对,但却忘了他正蹲在族长爷爷面前,而桂圆的视线则从未离开过白也也。 所以,在看见白焱焱这个斜眼看人一般的动作之后,桂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气上心头,恶狠狠地怒视回去。 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大人以礼相待,这个人却因为自己的小人之心,叁番两次地蓄意挑衅! 如果......如果茕兔族都是这样不讲礼貌的兔子,那么, 那么就算她真的是这里走丢的兔子,也不回也罢! 反正她有大人,有姐姐,就已经生活得很好! 桂圆的眼睛睁不了那么久的时间,早就酸胀干涩不堪,但她不愿落于人后,就算强撑着,也要比白焱焱坚持的时间久。 白焱焱不明所以,却本能地心虚起来,僵持了许久,还是他率先败下阵,眨眨眼睛,低下头,心里嘀咕着对方的莫名其妙。 好端端地,这么凶干嘛...... 他摸摸鼻子,闻到指尖一股似有若无的咸鱼味,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摸了族长爷爷的脚。 恶...... 赶紧想用袖子擦擦,后脑勺刚被木屐打中的地方就又挨了一巴掌。 “臭小子,我让你给客人道歉!” 白也也已经叫了他两声,见他被自己训着话还能神游天外,一口气上来,险些就把白焱焱“黑蛋”的小名公之于众。 这小子一生下来,那个地方就跟别兔不一样,为了跟淼淼区分开来,大家就给他取了这么个形象的小名,顺口是顺口了,可到底有些太过粗俗,所以自从他稍微懂点事儿,这个诨号就成了他的痛脚。 白焱焱居然从族长只剩两条眯缝的双眼中读懂了他的威胁,思及在场的那两个外人,他一个激灵,果然火速站起来,顶着白也也满含胁迫的视线,梗着脖子支支吾吾很久,才从牙缝里憋出一句“对不起”。 其实他也确实委屈,要不是由于担心族长的安危,他堂堂四尺巨兔,也不会翘了小伙伴的邀约,而来憋憋屈屈地窝在这窗户底下。 “是在下突然到访,扰了贵族安宁。” 他们之前并没有在商谈什么机密,白焱焱的行为根本不用如此赔礼。衍虚知道茕兔族长应当是在借此转移话题,闻弦歌而知雅意,他不再逗留,转而告辞,“不便打搅,族长若有什么消息,在下随时恭候。” “自然如此,婴孩丢失之事事关重大,老夫还需查阅卷宗,再来告知贵客。——如果贵客不嫌弃的话,除去招待上一位使者的客房,村内还有客院一座,可供暂歇。” -- àǐρǒ18.cǒм 窗边絮语 衍虚上完药的时候,看见桂圆正坐在窗前的床榻上,她裹着被子团成一团,屋外的灯光斜射进来,在她身后拖下一捧模糊的阴影。 听到他走近的声音,转过头,蒙在头顶的被子滑下,露出两只耷拉着的长耳,含着浓浓的鼻音唤了一声“大人”。 或许是她凝视了屋外太久,茕兔族夜晚的喧嚣聚拢成两方五光十色,尚映射在她澄澈的眼中。 “怎么还不睡?” 兔子显然有话要说,衍虚替她捏紧胸前的被子,脱了靴,在她身旁坐下。 “睡不着” 桂圆欲言又止,抓住被角,自发挪到衍虚怀里,懵懵懂懂地继续看从墙外漏进来的那点昏黄。 本以为巴蛇族夜晚的精力就已经算旺盛了,没想到茕兔族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此时月上中天,正是常人好梦正酣的时候,茕兔村却欢歌笑语,热闹得不似凡间。 不过认真想想,这里好像也的确算不上凡间。 妖族避世已久,脱离人类视线的方法不知凡几。望舒山作为一处风光旖旎的山水名胜,自然免不了游人来去,渔猎往返。茕兔族能够世代繁衍于望舒山巅,而不被作为异类发现,靠的就是茕兔祖先在村落四周依靠天然风水布下的隐匿阵法。 刚才如果不是那两个双生子得了族长命令返回带路,谁又能想象到,早就遍布人类足迹的秀丽山顶一隅,其实还居住着千百只长耳短尾的类人妖族。áìρō1⑧.cōм(aipo18.com) 甚至,传言已久的夜半鬼声,也不过是信奉月神的兔妖们每日祭拜仪式的一部分——根据方才带他们来客房的绵绵姑姑所说,为了表示对月亮的尊敬,也为了强身健体,每夜巳时,村里的兔子们都会在屋前的石臼中放入蒸好的糯米饭不断敲打,通过打年糕这一仪式来开启活力充沛的一夜。 解释完,她还给了自己一块红豆年糕。 刚从蒸笼上取下的糯米糕软糯绵白,还冒着白汽,用油纸整整齐齐地包着,上面点缀着一颗颗亮红香甜的红豆,看一眼,闻一口,不用吃,心也软了,口也甘了。 她看着它许久,一是舍不得,二是怕胀肚,还是重新包好,小心地压在包袱下面,想着明日晨起,热一热,再和大人分着吃。 做完这些,她展被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心口也变成一块年糕,被放在笼屉里,随着不断蒸腾的水汽,又热又胀,又黏又粘。 “若是睡不着,便同我说说话吧。” 房屋的隔音并不好,院外应当是有人在吃萝卜,“卡擦卡擦”的清脆咬音许久不停,衍虚会心一笑。 “望舒山虽然与未龙山毗邻,风土人情却是大相径庭。” 不知是不是因为桂圆很有可能来自茕兔族的缘故,看到这里的种种,衍虚总是忍不住将她代入其中。 想象着桂圆同其他巨兔一般,每夜用两只前脚捧着石杵不断戳捣石臼,道士的嘴角就忍不住无声地微勾。 “大人,那您觉得,望舒山,是好,还是不好?” 桂圆背对着衍虚,没有看到他的微笑,抱着膝盖,心下惴惴。 衍虚知道她言此意彼,不是在问山,而是在问妖,沉吟了片刻,方缓缓回答:“望舒山风景秀美,茕兔族活泼烂漫,自然极好。” 这些话自有有意安慰的成分,却也绝非言不由衷。 桂圆晓得大人说话向来是点到为止,“极好”已经是她所听过最好的评价了,当下明明还未确认自己的身份,就已经忍不住为此欢欣雀跃,兔耳一翘一翘,还要矜持地追问:“真的?——可是那个红衣服的人好生无礼,大人多番忍让,他还一而再再而叁地搬弄。” “我倒觉得他机警灵敏,颇为活跃。”面对他们两个不速之客,白焱焱的做法也在情理之中,这一点桂圆不会不知道,不过是因为近乡情乱,才有失偏颇。 衍虚话落,桂圆也意识到自己的迁怒,羞赧地吐了吐舌头,“大人,对不起”她乱说话了。 “你是在为我抱不平,我听了,应该谢你共情之心,又怎会怪你,”衍虚摇头,重迭的眼瞳中笑意渐浓,“红衣的小生无礼,那白衣的姑姑又如何?” 他说的正是白族长的女儿白绵绵,白绵绵兔如其名,生得白胖绵软,她身着白裙,体型微胖,一张圆月脸盘,两点星子梨涡,带领桂圆来客院的路上,二人言笑晏晏,音容恰恰,分别时刻,桂圆翘首相送,多有落寞。 原来这些大人都看在眼里 桂圆越发羞红了脸,举高被子,埋首其中,“因为绵绵姑姑十分和善,所以我才” 说着又觉得自己这样未免太过见异思迁,重新从被子里拔出脑袋,“大人,我这样子,会不会很对不起姐姐?” 从小,是姐姐与她相依为命,年轻的肩膀一遍遍背送着沉重的药筐,方有了自己的今天,可是她却在转瞬间,就对着只是有可能是自己族人的人心生幻想。 “你这般想法,才是有愧于你阿姐——就算我与她相交不深,也看得出,你阿姐行事言语直截了断,若是知道你终于寻找到家人,心酸之情或许难免,但最终却必定只会乐你所乐,又岂会心生怨怼。” 衍虚开解,桂圆醒悟过来,也觉得自己是离家太久了,竟如此看扁姐姐,一时百感交集,看着窗外随风明灭的烛火,心情之激越,有如暗流拍岸,久久无法平息。 站在答案面前,有太多之前没有细想过的新问题接踵而至——她的爹娘是谁,当初为什么要把她留在衣之镇,又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去寻找过她还有她身上的寒毒,又是因为什么如影随形,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演愈烈 脑中的诘问如同扑面而来的汹涌急潮,桂圆心思陡转,愈究愈深,突然感觉浑身直坠,有如掉进寒冰深窟。 “大大人,我,我好像” 她痛苦欲呕,竭力想环抱住自己,结果反而失去平衡,连人带被,一同往前栽倒。 -- àǐρǒ18.cǒм 掌臀相接(h) 自望日至今,寒毒已经许久没有发作过,加之桂圆法术比之从前进步神速,她甚至在私下忍不住侥幸地猜想,是不是每天多多练习,把体内的寒气都打出去,自己就不会再发作,甚至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之后,这次的毒发就给了她当头棒喝。 而且恰恰相反,正因为这次的阴寒在她体内默默积攒了许久,所以爆发的时候,才显得比之前更为凶险。 衍虚扯开包裹着桂圆的被子时,她的四肢已经僵如死木,握着她的胳膊将她翻过身来,失去弹力的皮肤久久无法回弹。 饶是道士已经见过许多次桂圆发病,也不由被她现在的情况惊得呼吸一停。 所幸桂圆刚沐浴完,身上的衣服并不累赘,他直接脱下兔妖体表仅存的布料,解开自己前襟的绳结,坦露出胸膛,将她牢牢按在身前。 薄唇寻到少女青紫的嘴角,四片唇瓣贴近,舌齿交缠之间,纯阳炎气自青年丹田徐缓送入少女口中。 “唔”áìρō1⑧.cōм(aipo18.com) 热药入喉,桂圆逐渐恢复了气力,她既有身体自发的渴热,又有病人脆弱的依恋,五指刚刚可以动作,就立刻捧住道士的后脑,像只急于吸人精气的狐妖,软舌焦躁地伸进男人的嘴里,来回扫荡。 一片慌乱之中,衍虚的发簪都被胡乱扯下,满头青丝瀑散而下,披落至二人中间,有几缕被少女急切的动作带起,在窗边不停变换的灯影下,流连于泛着一层浅浅辉光的体表,宛如美好玉璧上令人难以忽视的残缺裂痕。 那裂痕之下,女子浑圆挺翘的臀部因为激动而忒忒颤动,像一汪暖白的牛乳,正在男子死白的衣物上前后滚动。 磨得多了,牛乳就渗破了少女薄透的皮囊,变成许多滩形状各异的水斑,缠缠绵绵地拓在道士裆部的白布上。 “啧啧求求大人给桂圆” 桂圆形同饮水的野猫子,小舌头不断卷起衍虚的唾液,含入自己口中,再迫不及待地咽下。 她舍不得松开自己抱着大人的手,却又心心念念着那抵着自己阴户的挺翘,于是叉开双腿,更加用力地压低自己的腰臀,来回摇摆着,用自己敏感的小珠子去撞那一包鼓鼓囊囊。 由于来自丹田的寒意,她的花径被冻得不住收缩,可自喉管灌下的阳气,又每每令她畅怀展蕊。 两厢作用之下,桂圆的腹部有如揣了异物一般,伴随着她喉咙“咕咚咕咚”的下咽,一鼓一鼓,十分奇异。 衍虚摸着那里感受了片刻,确认无恙之后,大掌顺着这持续胀缩的小腹而下,隐入女子两腿之间天然形成的叁角阴影之中,“莎莎”抚过萋萋的芳草,找到被桂圆自己磨开的狭小口径,徐徐探入—— “啊!!” 虽然衍虚进入的速度已经十分缓慢,但异物乍然的侵犯还是激得桂圆浑身急颤,她不自觉地揪紧了手中衍虚的发丝,腰肢向上拱起,小胸脯紧紧夹着男人的脸庞,红艳的茱萸顶到衍虚的发间,被那里丝绸般柔滑的触感抚摩得越发坚挺。 她伸长脖子,仰起欲红的娇面,浑身绷硬,喘息着默了片刻,然后又佝偻起来,紧闭双眼,夹着肩膀,把脸埋进男人的发顶。 ——一股急促的水流突破男人手指的阻挡,破体而出,由于莫大的冲力,以至没有径直落下,而是冲天而上,贴着她因为收气而内凹的小腹,留下一串濡湿的痕迹。 最高点已经触到衍虚的下颔,在他低垂的脸上溅射出许多淫秽的液点。 “哈哈” 桂圆被这一次爆发暂时抽干了力气,她膝盖渐软,绵塌塌地陷进衍虚赤裸的胸膛中,爱娇地舔他心口处染上一层薄汗的玉白肌肤。 衍虚见她这一回泄得如此猛烈,暗叹寒毒的横暴,桂圆慵慵懒懒,他却不敢松懈,中指和无名指继续探入第叁个指节,进出之时,把她体内还未来得及流出的花汁刮蹭而出。 他自是专心解毒,桂圆却满心欢爱,被拨弄得又动起情,配合着他上下颠臀,嘴上又哼哼唧唧地要抱要吻。 衍虚本就被她的突然发作勾得心慌意乱,她还浑然无事一般,火气上来,也有些失了控制,原来还想等她再湿润一些,现在也不管不顾了,反手泼去掌心积蓄的阴液,解下束缚,抬起桂圆的小臀儿,伞头找到入口,随意摩擦几下,就直直入了进去。 “唔!!!” 桂圆正沉浸地含着他的长舌,猛然被入了个彻底,又是舒畅又是酸麻,爽得全身一软,牙尖重重嗑进了衍虚的肉里,铁锈味便漫了出来。 衍虚略一皱眉,大掌正扶在她臀边,就不轻不重地拍了一记,饱满的白肉极富活力地颤动了许久,加上毫不留情地抽插,桂圆突然尖叫出声,紧紧抱着道士的脖子,包裹着巨根的花径被入坏似地大张大缩。 “” 花瓣此时的吸力实在太强,两人结合处都“啧”、“啧”作响,衍虚脊背发麻,险些就被这般吸出去,他闷哼一声,还以为是自己太过用力,想要退将出来。 肉龙上的青筋同花壁一路摩擦,沫烂和红肉一同翻出,抽到一半,桂圆才回过神,往衍虚退出处挪臀,重新一点点纳入,不愿他离去。 “大人,不要走桂圆还要” 她双眸晶亮,一边低吟着收纳,一边拿起衍虚的大掌,娇娇怯怯地放在自己臀肉上。 其实她早前就隐隐发现了自己这样的癖好,在绿萼环境中被大人的幻象鞭打之后,她还忍不住幻想了许久。 想要被大人欺负想要被大人更加凶狠地进入 大人这般庄重自持的人,若是失控了会怎么样呢 她自然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邪恶,所以从来不敢在大人面前流露。 可是刚才的滋味太过美好,美好到欲望的孽种在那肆意而粗暴的浇灌之下,已经冲破土壤,结出鲜红滴血的欲花。 这花用花瓣上横生的森森利齿,将一旁孱弱的理智的白花残忍而无情的撕碎。 桂圆的眼中欲望横流,殷红夺目。 “大人,再给桂圆吧” 是哀求,更是命令,年轻的道士与她对视,被邀请,被蛊惑,浅淡的眼瞳明灭闪烁,手腕处陡升一股巨大的力量,他缓缓挺动劲腰,抬高手臂—— “啪!” “啊!!!” 与女臀短暂而沉重的接触之后,男掌落下,倏忽之间,粉红的血色一缕缕浮起,积聚攒合,毫无缺漏地描绘出手指修长的形状。 桂圆另外半边的皮肉被用力地抓起,带动她娇小的身躯飞快上下,男人咬住她跳动的乳珠,手臂重新抬起—— “啪!” “呃!!” 桂圆眼前一片晕黑,她翻起白眼,又一缕水线射出,这次比上次更高,液体落下,有一半都挂在她布满唾液和汗液,粉粉白白的小乳儿前,粘腻腥甜。 臀儿被手掌用力拍打的同时,阴户也在被囊袋持续击打,顷刻间便“啪啪”吞吐了数十次,阴户已经被摩擦得滚烫发热。 桂圆只觉自己被大人掌控包围,愈发动情,涎水都来不及咽下,顺着细瘦的颈项蜿蜒而下,汇积在肉茱萸的顶端,随着两人上下的颠簸而“啪嗒”直落。 “大人打得桂圆屁股都麻了呜” 她幸福地呜咽,乳尖难耐地蹭着衍虚抿起的薄唇,衍虚心内陡然腾起暴虐之气,启唇,齿尖有些用力地啮咬,恨不得把那小石子咬下。 手上又重拍一下,桂圆高声吟哦,在连续的疼痛之中粲然绽放,开始了长达数十息的痉挛。 像是被随意牵扯着拉线的木偶,凌乱而狼狈地不停抽搐,久久难以停歇。 衍虚知晓她应是已经到达了极限,再做下去只怕又要同上次一般受伤,按捺下被挑起的血气,将她平放于榻上,揉捏着满是齿印的嫩乳,缓缓沉下腰臀。 甬道尽处正极力收缩,他已是湿汗淋漓,抓着桂圆的纤腰再往自己拉近一寸,这才卡着穴口,低哼着急射进去。 射精持续了许久,桂圆哀哀哭叫,小腹都微微鼓起,他才揉着她的小腹,一点点撤出男根。 再看桂圆,她双腿大开,花穴已然合不拢了,浑浊的白液漫溢而出,顺着丰满的肉谷而下,没入她的腿间。 -- 使者芃芃 “实在抱歉,二位鞍马劳顿,我本不该在清晨打扰,可父亲在查阅卷宗时发现了一些线索,想着寻亲一事非同小可,二位定然十分挂心,所以还是让我前来通知,想让你们早些了解情况。” 白绵绵见桂圆睡眼惺忪,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关心地上前摸了摸她的耳朵,“桂圆姑娘瞧着精神不济,可是被褥太硬,睡不习惯?” 自己没睡好是因为夜里缠了大人太久,跟被褥可没有关系。 桂圆屁股隐隐作烫,她羞红了脸,摇着头,把双手都摆出虚影,“没有没有,这里一切都好,是我自己,想了太多,睡不着......” 这算不算是骗人啊......桂圆心虚地看向大人,绵绵姑姑拉着自己说话,离大人还有一小段距离,她声音也不大,大人应该听不到吧...... 还好客院就在族长家附近,说话的这几步路,他们已经到了族长门前,此时两扇厚实的木门大开,露出会客厅中两道正在交谈的身影。 看见他们的到来,白也也笑出一口白牙,高兴地从椅子上站起,冲着屋外招了招手,“贵客来啦,快快请进!”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桂圆和衍虚同时一顿,而后依言入内,这才看清那另外一位坐于客位的女子,又是一滞。 ——那人人身蛇尾,身量修长而纤细,宛如一根麻绳,从外形上看,正是巴蛇寨的寨民无误。 昨夜白族长在邀请他们入住时曾提及“巴蛇寨的上一位使者”,想来便是此人。 也不知巴蛇寨派人来茕兔族做什么,不过这也不是他们该管的,这人在他们之前来到这里,应该还不知道他们与巴蛇寨的纠纷。 桂圆对巴蛇寨的人实在提不起什么好感,扫过一眼,便没有再看。 那人果然也并不认识他们,抱胸看向白也也,神色十分不悦,“白族长,你一大早的把我叫来这里,就是为了见这两个生人吗?”茕兔族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把她吵醒也就算了,谈话的时候还敢叫两个无足轻重的外人过来。要不是她,要不是她......定要叫母亲给这些傻兔子好看。 她仰起头,鼻孔翕张,摆出一个有些进攻意味的姿势,白也也一愣,口中疑惑地“嘶”了一声,摸着胡子在衍虚和她之间来回扫视了几眼,才恍然大悟一般,拍拍额头,歉意地道了一歉,“不好意思,这二位贵客也是从巴蛇寨而来,小老儿原想着,芃芃使者在此下榻许久,难免思乡情切,如果叁位是旧相识,若是能让叁位叙叙旧,倒也算妙事一桩。” 他语带讨好,笑得眯缝眼越发藏进眉毛里。 那人却随着他的讲述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撑着扶手半坐起来,定睛仔仔细细地把衍虚二人挨个端详一番。 “......咳,白族长一片好心,倒也不用不好意思,不过我们确实不认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若是考察结束以后族长问起,我会替你美言几句的。” 衍虚和桂圆的特征还是十分明显的,被称为“芃芃使者”的半妖确认自己并没有见过他们,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后稍微松懈了些许,僵着脸应付了白也也两句,便起身要走,“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便先走了。” “使者慢走——对了,您要的豕肉已经送至客房门口,还请享用。” 芃芃满意地点头,白也也目送她离去,这才转身,歉疚地朝着衍虚微微躬身,“小老儿想当然耳,倒是害得贵客不尴不尬,着实抱歉。” “族长言重了,”白也也的安排显然是有意为之,就是不知意欲何为。衍虚也是有求于人,不想深究,侧身避开,“不知族长唤我们来此,可是有什么发现?” “啊,确实......”被他一提醒,白也也又是拍拍额头,从一旁的几案上拿下一张纸,递给衍虚,“二位昨夜离去以后,小老儿便翻阅了族中记录人口的卷宗。我族繁衍艰难,幼崽早殇丢失者其实并不算少,加上十几年前的那次事故,所以符合桂圆年龄的人家还真有好几户,小老儿已经一一记录在这纸上。——不过小老儿虽是族长,却也不好强令他们前来认亲,且又怕声势浩大,反倒给贵客招来不便,所以具体如何,可能还要麻烦贵客自行查证。” 白也也不愧是一族之长,言语之间,既考虑了村民顾虑,又满足了衍虚请求,其思维之缜密,当真滴水不漏。 衍虚弯腰,双手接过那张薄纸,“有劳。族长高情,衍虚无以为报,若有契机,自当效力。” “欸~小老儿不过过眼之功,不值一提,”白也也挑起一缕胡须,捻了一捻,“倒是想斗胆一问,昨夜粗略观之,那副蛇甲坚如磐石,却又柔似体肤,不似平常凡品,不知贵客与主寨有何机缘,竟能得到寨主之物?” 而拥有寨主铠甲的人,却并不认识来自巴蛇寨的使者。 原来他是在怀疑自己的身份。 衍虚见他终于出招,反倒放下心来,向他简略诉说了盔甲的来历,如此这般。 白也也了然,听他也是被无辜卷入蛇寨,想起茕兔族的遭遇,倒是感同身受,徐徐感叹一句,“原来如此......” 衍虚从他神色之中悟出些什么,加之刚才见到芃芃举止之中透露出的嚣张跋扈,他好心地没再追问,知道他一夜未眠,只拉着桂圆再行一礼,便也告辞。 出了院门,却听得身后有人呼唤,回头一看,正是白绵绵。 为了避嫌,她自他们谈事开始便离开了会客厅,此刻心急火燎地奔来,额发下露出的耳朵都变得通红。 看到他们停下,她笑出半口白牙,颊边酒窝深深,“......桂圆姑娘,村民白日都在歇息,左右现在也无法开始调查。你若无事,不如让我带着你看看这望舒山?” “这......您,您不用休息吗?” “我昨天白日已经歇过,现在倒是不困,桂圆姑娘不必顾虑。” “......” 面对极有可能是自己家的地方,桂圆自然免不了好奇,可是绵绵姑姑好像只邀请了自己,那大人怎么办? 桂圆有些意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抿唇抬头,看了一眼大人。 衍虚怎会不知她的顾虑,拍拍她的发顶牵唇一笑,只让她随意,“去吧——带好纸兔,莫要掉了。” -- 香林花海 “人都看不见了,怎么还舍不得转头?” 白绵绵打趣地想要轻扯桂圆的耳垂,桂圆做贼心虚地回过头,有些不自然地躲过她伸来的指尖。 “没有一直看,只是怕大人还在站在原地等我......” 绵绵姑姑应该也是一时玩笑,只是桂圆实在有些不习惯这样来自还不算熟悉之人的亲近,下意识地往旁一斜,才后知后觉地偷觑一眼白绵绵,怕她因此而觉得丢了面子。 好在白绵绵并未在意,神色自若地收回手,指着前方一个足有两个桂圆那么高的石臼向桂圆介绍:“此臼名唤‘玉鉴’,是茕兔族传族的珍宝。听父亲说,这是从前茕兔族在天宫当差的一支赐回族里的,你可别看它现在通体漆黑,平平无奇的——每逢夜晚,它便无火而燃,荧光夺目。在它周围十步,都不用烛火照亮,微尘密土也历历可数。若不是阵法遮挡,从山脚远远看来,只怕会认为天上有两个月亮。” 她见桂圆好奇地冲着石臼探头探脑,酒窝下陷,捂唇一笑,“你若是感兴趣,可以凑近些看。不过也还是要小心些,瞧瞧摸摸也就罢了,可别试着爬进去。玉鉴矗立千百年,不但是族里至高无上的礼器,更成了孩子们天然的玩具。茕兔族的孩子长得快,脑子却往往跟不上,我这几十年,都不知看到多少娃娃掉进这大碗里,还要组织大人来打捞。晴天也就罢了,若是碰到阴雨天气,更是免不了受寒着凉。” 桂圆听她把玉鉴玉鉴说的如此神奇,本就心存敬畏,再这么一唬,就更怕了,收回试探的手,把头摇成拨浪鼓,“那......那还是算了,我看看就好。” “你倒是乖巧,若是当年焱焱也像你这般懂事,不至于撞断了鼻梁,治了许久,还是留下一个小坑。” 看完了玉鉴,白绵绵又领着桂圆朝前走,提起白焱焱,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神色中透露出几分长辈对于调皮晚辈既恨且爱的纠结。 “白焱焱?是那位脾......”桂圆本来想说“脾气很差”,话到嘴边,急急拐了个大弯,变作“披......红着朱的少年吗?” “是的......你也不用顾及我,焱焱的脾气的确有些火爆,我虽然不是焱焱的亲姑姑,却也从小看着他长大,他做的不对,我在这里先向你道个歉。” 事情是白焱焱做的,怎么能让绵绵姑姑向她道歉,再说从茕兔族的角度来看,白焱焱也没做错什么。 桂圆吓了一跳,扶住白绵绵的胳膊,一迭声地否认,“他不过是警敏了些,哪里就做错了——不过绵绵姑姑您说,您不是他的亲姑姑?可是我看他与您却十分亲近呢。” “......是啊,”说起这个,白绵绵十分感慨,“十几年前的那场变故带走了焱焱淼淼的父母,两个小人儿相依为命,虽说我父亲一直有心看护,但族里诸事繁忙,对他们难免有疏漏的时候。他们的身世本就十分敏感,孩子们又都是爱起哄的性子,淼淼性情软和,如果焱焱再不立着点,不知道他们会受多少委屈。” 原来是这样...... 桂圆印象里,自己还小的时候,有几次跟着姐姐进镇卖药,要不是因为姐姐看她看得紧,也的确差点就被孩子帮欺负了,倒是能理解白绵绵所说。 一时,对于白焱焱仅存的星点不忿也消去了,点头附和道:“这么说来,我倒有几分敬佩他了。” “茕兔族的孩子心眼都不坏,等你......”白绵绵意识到自己把话说得太过绝对,歉意地抿唇一笑,“相信你和他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嗯。” 仅仅只是一句半含半露的话语,就让桂圆的心抑制不住地扑通狂跳起来,她握紧指尖,情不自禁地想着,连绵绵姑姑都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是茕兔族的族人,那她会不会真的...... “哈,到了!” 白绵绵的提醒打断了她激昂的思绪,桂圆抬头望去,目之所及,只见熹微晨光里,望舒山顶云蒸雾绕,一片衰草寒烟若隐若现。 “这里是......” 这四周除了枯草还是枯草,桂圆环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物什,不由不解地问询。 “这里是香海原。” 白绵绵回答,她笑得神秘,自丹田处瞬发一团白光,变成一只巨大的白兔,低下头,用额际柔软的毛发轻轻顶了顶桂圆。 “......欸?”这是什么意思?! 桂圆目瞪口呆,有些惊慌地后退一步。 “啊!对不起,习惯使然,忘了你还不懂族里的动作......”巨兔双眼看着桂圆,歪了歪头,一只软绵绵的大耳朵顺势柔柔地垂了下来,“想从香海原跳下,用人身可不行,你变回原形,我在前面带路,你一路跟着我即可。” 从这里跳下去?!变回原形?! 当着白绵绵的注视,桂圆脸上一点点烧将起来,她低声嗫嚅,支支吾吾,“我,我......” “什么?” 她的声音太小,哪怕白绵绵此时顶着两只船桨般的长耳,也听不清楚。 “......我可不可以不要跳下去?” 桂圆鼓起勇气。 “......你不要害怕,你可知,香海原为何要叫香海原?” 桂圆自然不知道,她摇了摇头,白绵绵眼下的肌肉微微抬起,兔脸上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你闻。” 闻? 桂圆木讷依言,抽动鼻翼,“哼哼哼”接连嗅闻叁下,终于捕捉到一丝似有若无的甜香。 这甜香宛如最先接触舌尖的糖粒,在此之后,无数浅淡悠远的馥郁芬芳接踵而至,如同五色琉璃,填满桂圆的鼻腔。 “咦?!” 桂圆惊叹,双手合拢,不断放至鼻前,扑蝶的稚童一般,捉来更多香气聚成的萤虫,啧啧称奇。 “月未到,辉先至。花为香的实月,香是花的彩辉。望舒山山势平缓,徐生缓落,唯有这香海原下,宛如被天刃劈过,壁立千仞,怪石嶙峋。想从此处跳下,便是轻功卓绝者,也是有九死而无一生,可是跨越世人眼中的鸿沟天堑,在我们世代生活于此的茕兔族看来,却是得心应手。那些让人无从下手的落脚点,正是为茕兔量身而作的垫脚石。而等穿过那段天然的险障,便有遍地烂漫的山花,于世外幽谷之中,开得如火如荼。” 白绵绵描绘得如梦似幻,桂圆心随神动,周身淡香之中,竟仿佛果真有一帘薄雾,随着白绵绵的话语而逐渐散去,帘雾之后,有满目兰芝香草,凝露承霜,摇摇欲放。 “如何,你现在还不想去吗?” 巨兔狡黠地眨眨眼,桂圆实在意动,终于半遮半掩地道出实情—— “我,我不会变身......” 真相叫人难为情,她拨弄着手指头,难堪极了。 “这......”白绵绵着实没有想到原因是如此,呆愣地张了张嘴,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说来也是......是我粗心了......” 虽然族里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但桂圆又没有长辈带着,长到如此年纪,还不会变身,倒也不是说不通。 而且她身上纯种兔妖的气息不会有假,那就只能是因为桂圆没有学过了。 想通了关节,白绵绵看着桂圆的目光更加怜惜,怕桂圆继续尴尬下去,她偏头想了想,另提一议,“来都来了,不见一次,岂不可惜......反正你身量娇小,不如现在坐到我的头上,我载着你下去,还更安全些。” -- ℙΘ1捌ℊⓋ.Ⓥìρ 有名无名 白绵绵说得不错,香海原那片绵延草色的断绝之处,切口直落而下,有如一座天然的石瀑。 桂圆放胆走近,衰草瑟瑟,灰雾逐渐飘升至眼前,只觉足底一下软似一下。 “我......还是不要了吧......” 这般凶险的地方,毫无保护地坐在绵绵姑姑的头上下去...... 桂圆的脑中在这一瞬间闪现出无数种肉沫四溢的血腥场面。 “茕兔族的族人怎么可以害怕这个!抓稳了!我们走!” 白绵绵却没有给桂圆拒绝的机会,她一反之前的温吞,雷厉风行,叁瓣嘴叼着桂圆的腰带一掀,确认她的双手已经抓紧,朝着断崖尽处,伏低上身,后腿蓄力—— 跳! “啊!!” 视线刹那直上直下,因为剧烈的变幻和抖动而变得模糊不清,桂圆看着眼前急速变换的灰白色块,吓得尖叫一声,手下用力,险些把白绵绵的兔毛给揪下来。 白绵绵脑门一紧,忍不住“嘶”了一声,不断点踏着岩石的前足趔趄了几步。 “......桂圆姑娘,你别害怕,这条路我早已来过无数趟,就算闭着眼睛,也绝不会踏错一步,把你摔了!” 袭面而来的穿谷寒风将她的喊声送入桂圆耳中,桂圆仍是不信,心脏随着白绵绵的骤降和转向来回缩胀,脑中“嗡嗡”作响。 可也许真是血脉苏醒,过了一会儿,熟悉了白绵绵跳跃的节奏之后,桂圆的恐惧渐次溶解,又是一个稳稳的下落,她终于忍不住将双眼扯开一道眯缝,小心翼翼地探索。 “哇......” 这是自她口中溢出的惊叹,桂圆因沉浸而放松,满袖山风猎猎,眼前飞舞的乱发不能阻挡她火热的视线。 正当时,云破晖现,璀璨的天光如同乍泄的洪水,涌入填满了山谷间的每一处罅隙裂缝,就在这一片暄黄盛景之中,仿佛铁桶般紧紧环绕着桂圆的单调石壁突然被撕开了一道小口,白绵绵继续辗转腾挪,那小口就越发开裂,露出了铁桶之外,令人目不暇接的缤纷五彩。 香,越来越香,这香气是逐步逼近的淡雅,是徐徐隐没的浓艳,它揉碎了花海的那片色彩,捏成一团,直直投掷向桂圆的口鼻,桂圆猝不及防,呛进一大口,喉道便也幻化出千色斑斓。 ——少女十数载人生过去,才第一次发现,原来“香”,不是鼻尖的专属,此景此景,双眸的每一次瞬瞚,都是对于远处锦绣繁艳的饕餮。 “那里......” 她讷讷,甚至松开一只手,去指那方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裂口,兴高采烈到了极点,语气反而失了真,仿佛疯人自语,“那里......有花......好多好多花!” 说着说着,吃进喉咙的香气漫上来了,最后一个“花”字,只能说出前半截,就堵住了嗓子。 “我们要到了!” 白绵绵加快速度,远远看去,只见镜崖之上,一点白墨流线而下,拖出极速变幻的笔画。 桂圆已经完全忘却了初时的害怕,她呆愣地维持着脖子的角度,将视框锁定在仿佛散发着柔光的世外仙境。 这里是...... 好熟悉的感觉...... 终于,借着一路的冲劲,白绵绵最后一个突跃,成功跨过足有她叁个身位的最大裂沟,落地之后,由于惯性,再往前冲了几步,才彻底停下。 “呼~几天没来,居然就有些生疏了......桂圆姑娘,我没骗你吧?除了茕兔族人,旁人可休想看到这般美景。” 桂圆早就冲进了花丛之中,白绵绵就地一滚,变回人身,笑眯眯地背手跟在桂圆身后。 万花之海,远看便已惊心,近观更是动魄。 山风又起,桂圆漫步于玉径琼道之上,任发丝与衣袂在漫天落英中缠绵,她已心满眼满,无暇他顾。 为什么,这么绮丽的景象,如果她之前见到过,肯定不会忘记才对...... 可是与空白的记忆截然相反的,却是胸口油然而生的似曾相识之感。 桂圆神智飘忽,脚下突然踢到一块石子,一骨碌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一时间,花浮草飞,惊起软香无数。 白绵绵一惊,愣神的功夫,那道人影已经消失在眼前,听桂圆半点惊呼惨叫也无,急得拔腿紧随而下。 “桂圆姑娘!桂圆姑娘!” 从前怎么不觉得,这坡居然这么陡! 不会把人摔傻了吧! 花影扶疏,现在反倒成了遮挡视线的坏处,白绵绵一边顺着倒塌的花茎往下狂奔,一边仔细观察着四周有无桂圆的踪迹。 终于,到了坡势减缓的一处平地,花丛之中冒出一个圆溜溜的脑袋,桂圆摸着晕晕乎乎的头顶,伸出手呼唤白绵绵。 “绵绵姑姑,我在这里......” 一摸,撇下来许多七零八落的花瓣,桂圆撑地坐在原处,低着头,默默地等待这阵眩晕过去。 “可算找到了......你没事吧?有没有摔疼?” “没事......绵绵姑姑,这里好美,它有没有名字?” 好在这里的花都没有刺,桂圆刚才下意识地用手臂护住了头脸,倒是没有受伤。她撑地站起,出神地询问白绵绵。 “没有名字,因为任何词汇都无法描绘这里的美丽,所以我们只给通往此地的崖顶取名为‘香海原’。” 白绵绵顺着桂圆的视线将这里的一切纳入胸襟,缓缓摇了摇头。 “没有名字吗......” 不对,这里是有名字的。 在这里还只是一片荒芜的时候,有什么人,对着满谷杂草,伸出手指轻点,然后说了些什么。 那个人说,这里叫...... 叫什么? 那个人是谁? 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桂圆还想细想下去,脑际却仿佛被钟锤狠砸一记,方才滚落导致的恍惚不但没有消散,反而愈见猛烈,如同当头一棒,重重将她击入无边黑暗之中。 “......你说,这里种些什么比较好?” -- ℙΘ1捌ℊⓋ.Ⓥìρ 花海之前 “......你说,这里种些什么比较好?” 乱木葳蕤的深谷之前,看不清面目的人影伸长手臂,白嫩的手指从左往右虚虚划过,指尖无数琉璃般的彩光熠熠闪烁。 光球的颜色停在白色,她收回右手,摸摸下巴,喃喃自语。 “芷么......黑色和白色是最不会出错的颜色......而且等种好了还可以吃......可是会不会太单调了?不行不行......” 推翻了这个主意,她继续注入法力,琉璃珠上下漂浮,其中五光十色互相吞噬,不断变幻。 须臾之后,法球渐渐下落,这一次,颜色停在了紫色。 “唔......紫色倒是不错,可是紫色的花也太多了......蓟?薇?......” 女子又列出了几种紫色的花草,却又都自己一一否决,就这般纠结了许久,她终于一跺脚,转身,朝着正躺在石头上假寐的另一个人喊了句什么。 “......我们该回去了。” 在她的呼唤之下,颀长的人影缓缓坐起,他一腿伸直,垂至地面,一腿半屈,踩于石表,右手撑着膝盖,语调不急不徐,答非所问的时候,透出些许懒洋洋的意味。 “可是我们明明才出来不久......” 女子叉腰,走上前去抓住男子的胳膊,来回摇晃,“你就帮帮我吧~” “......既然拿不定主意,不如全都放下去。” 男子被缠得没了办法,沉吟片刻,食指在空中轻转,淡红色的光点快速汇聚,集合成一团殷红的拖影,轻巧飞向女子面前的琉璃彩球。 拖影不断加速,越见膨大,撞到彩球,“噗”的一声,融入其中。 法球表面波涛起伏,不断膨大,并且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汹涌。 直到球体表面已经因为极度的拉扯而透明,内部的红色拖影也在同时达到了速度的极限,它盘旋几圈,如同蓄势待发的小蛇一般向后拱起—— 最后,毫不留情地撞向球壁。 “啊!” 女子的惊呼声中,法球最外层的薄膜破裂开来,内部包裹的各色种粒“哗啦啦”迸发而出,眼看就要落到地面,造成一片狼藉。 “我的种子......”她收集了好久的! 女子来不及指责,转身就要飞扑去接,男子摇了摇头,右手抓住她的臂弯,左手指尖又是一道法咒送去。 伴随着一股炙热的劲风,拖影不断延伸、扩展,变作一道淡红色的气流,在种子落地之前稳稳接住,并且一路向前,宛如一张巨大的棚布,笼盖在深谷上方。 “散。” 棚布蠢蠢欲动地悬浮了几下,男子启唇,樱花般的唇瓣分离的下一刻,棚布应声而散。 ——霎时间,幽谷内洋洋洒洒地下起一场种子雨。 颜色、形状、大小各异的不同花种如同珠落玉盘,由于自高而下的力度“噼噼啪啪”均匀地插入泥土之中。 “就......就这么......下去了?!” 女子目睹一切的发生,顿时傻了眼,摊开手臂站在崖边,还不能接受自己辛苦积攒的种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全军覆没了。 “......不喜欢么?” 男子走到她身后,见她呆若木鸡,一时也有些犹豫,他袍袖轻摆,就要将种子重新收回。 “......算了,也没什么不好......” 自我安慰着,女子阻止了他的动作,她呼出一口气,抱胸俯瞰此时还看不出什么的山间沟壑。 “要不要再施些法力?” 男子询问,女子知道他是在问自己要不要直接让花长出来,沉思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算了,还是让它们自己长吧。——未知也算是一种乐趣,对吗?” “如果我能感受到这种乐趣,也许我就不会疑惑为何你每次都如此坚持地寻找机会下来。” 男子无奈地摇头,而后抬头看了眼天际,“我们真的要走了。” “......好吧,不过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女子明了他说得不错,遗憾地扁嘴,却也没再坚持,“人们都喜欢给东西起名字,正所谓‘入乡随俗’,走之前,我们也给这里起个名字吧?” “......” 男子左手微抬,有些忍不住地想扶额,但动作做到一半,还是忍了下来,转而顺着女子的心意,想了个名字出来,“既然已经种了如此多的花儿,不如就叫......” 他嘴唇翕动,说了个名字,桂圆的耳边仿佛被适时灌入沉水,她好奇心膨胀至极点,猛力甩头。 可等潮湿退去,这里的名字好像已经尘埃落定,男子背对山谷,一副行将离去的模样。 女子也并不打算逗留,她转身之际,目光穿透重重岩壁,最后凝视一眼这里的花草树木,“你说,它会发现我留给它的礼物吗?” “这里的位置太过隐蔽。”男子诚实以告,女子上前牵住他的手,强风骤起,两人被吞噬之前,只听她垮着嗓子抱怨,“想要听到你的安慰真是比下来一次还难......” 男子似乎回应了些什么,但围绕在二人周围的飓风穿云裂石,越来越多的粉尘迎面而来,桂圆还想再看,却是乱垢迷眼,再也瞧不真切。 “唔......” 眼睛内被挤入异物的感觉太过难受,桂圆眼皮猛颤,最后狠眨一下,彻底睁开。 “你醒了?” 入目是一张圆月般白喷喷的脸庞,桂圆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正躺在白绵绵膝上,急忙撑地坐开,面红耳赤地结巴,“绵绵姑姑?我......我怎么会睡在......”你的膝盖上...... “你刚才跌了一跤,滚落坡下,站起来没一会儿就晕了,好在身上没受什么皮外伤,我就让你先躺在我的腿上,”白绵绵解释,看着桂圆的视线十分内疚,“如果不是我非要带你下来,你也不会摔倒。” “谢谢,是我自己不小心......咦?”桂圆还有些沉浸在方才的幻梦之中,手里习惯性地就要去摸放在袖里的纸兔,却摸了个空,惊得低呼一声,低下头仔细翻找。 “你是在找这个吗?” 白绵绵拿出收在腰带中的纸兔,桂圆眼睛一亮,有些急切地上前取回,妥善放入袖袋中,“就是这个!” “我方才在地上找到,还以为是族里哪个过来玩耍的孩子落下的,还好多了个心眼收起来了......这迭兔子的纸瞧起来有些像符纸,是不是......那位道长给你的?” 桂圆对这纸兔的态度不一般,白绵绵看出些许端倪,捏着手,伸长脖子,小心翼翼地探问。 “是的,不过这不是符纸,只是撕下的黄历做的,大人每日都会给我迭一只。” 提到衍虚,桂圆没忍住,贼兮兮地偷笑一声,小女儿情态毕露。 看着她娇俏的模样,白绵绵心中一紧,声音也有些沉下来,“你同那位道长倒是情谊深厚,听闻凡世中妖精难觅,有些道行的道士,都喜欢捉妖取丹,增进修行。他肯为了你跋涉来此,真是十分难得。” “大人自然是最好的......” 白绵绵虽然在夸大人,但桂圆听了,心里却怪怪的,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她把这归结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收好纸兔,不经意地抬头,却是被白绵绵眼下的殷红吓了一跳,“绵绵姑姑,您怎么眼睛这么红?......是不是太久没睡,犯困了?” “呃,的确有点......”她发现了自己的异样,白绵绵唬了一跳,之后又听桂圆自己替她圆了回来,急忙轻抚着眼眶附和,“确实有些,加上跳下来的时候吃了太多风,眼睛就难受起来。” “这样啊......那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桂圆一是真情实感地为白绵绵担心,一是赶着同大人分享自己的怪梦,当下提议,白绵绵也无心赏景,二兔同来时一般如法炮制,几下登攀,重新回了香海原。 -- 陡生变故 一路奔驰,等回到香海原,时辰已近中午。 “谢谢绵绵姑姑!给您添麻烦了。” 桂圆翻身落地,看着出了一头薄汗的白绵绵,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耳垂。 “这有什么,现在就当带你提前熟悉路线,等你学会变身,我们就可以一同下去玩了。焱焱和淼淼都是男孩子,好不容易来了个你,我的日子总算可以不那么无聊。” 白绵绵捏着衣袖擦去汗珠,朝桂圆露齿一笑。 “好了~茕兔族好玩的地方还有很多,现在就先带你看到这里,如果晚上你有兴趣的话,不妨还来找我,试试看我们的捣糕礼,我家还留着我小时候用的石杵,给你现在用应该正好。” “好!” 桂圆昨晚路过时就对茕兔族的捣糕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现在听白绵绵盛情邀请,自然没有不应的。 一番宾主尽欢,二人说说笑笑往回走,行至村中,却突然看到一细瘦背影,正背着包袱,弯腰驼背,拖着长尾,鬼鬼祟祟往村口而去。 “……芃芃使者?” 村民都在补眠,此刻的路上除了那人,再无其他活物,更加显得她尤为醒目。 白绵绵迟疑着呼喊,就见那背影僵滞了须臾,而后挺直背脊,“霍”地转身,双手抱胸,趾高气昂地回应。 “什么事?” “芃芃使者这是......” 白绵绵看着芃芃肩上的带绳,虽然努力克制,右侧的眉毛还是明显高出左侧一截。 “哦,”芃芃飞扬跋扈在发现桂圆以后裂开一道显而易见的缺口,她面色一僵,舔去嘴唇上刚刚吃肉留下的油渍,硬邦邦地虚张声势,“考察得差不多,我也该回去了。” “原来如此......不知父亲是否知晓此事?” 奇怪......她不是刚刚才问父亲要了许多豕肉,还以为会继续待很久的,怎么现在就要走了? 白绵绵心下疑惑,不免多问了一句,芃芃就不耐烦起来,磨牙撇嘴,手臂在空中画出一个大圈,“自然知道了......就算不知道又能如何?难道你们还想拦着不让我走?” “呃......不敢不敢......既然父亲已经得知,我便不再多嘴了......不过村口阵法复杂,请问芃芃使者是否需要带路?” “不要不要!那点雕虫小技怎么可能拦得住我?啧啧,真是麻烦......” 那不明来历的兔子就在旁边看着,芃芃无心继续纠缠,急不可耐地拒绝了白绵绵的好心,就要离去。 “怎么这么没礼貌啊......” 桂圆也在巴蛇寨待了几天,那里的民风虽然不同于日月朝的谦和守礼,却也绝对不是芃芃这般的粗鲁野蛮。绵绵姑姑明明是一片好心,这芃芃不知感谢也就算了,竟然反而嫌她麻烦。 不忿之下,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气冲冲地叉腰,怒视芃芃的背影。 这一看,却看出了一些之前没有发现的东西。 这个背影...... 有如醍醐灌顶,桂圆瞪大双眼,情不自禁呼喊出声。 “等等......” ——变故便在这时陡生。 几乎就在桂圆发出第一个音节的同时,芃芃扭身疾突,过大的动作掀起的寒风之中,她指节突显的森长手指握捏成爪,嘴唇大张,直至脸颊两侧皮肤下的青紫血脉都暴突而出,锐利的尖牙暴涨为寸长,在正午的日照下闪烁着凛凛寒光。 芃芃的脖子歪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形状,她高高跃起,骤缩的瞳孔中,桂圆迷茫的表情飞快放大。 “小心!” 眼看一无所知的桂圆就要献身蛇吻,千钧一发之际,桂圆身旁弹射出一点寒芒,这寒芒仿佛白日流星,自远处几个点跳,瞬移至桂圆身边,而后借着冲劲,直接将她撞离芃芃的攻击范围。 “诶哟!” 桂圆浑身脆骨似乎都在“咔咔”作响,她被这股大力撞到空中,飘至最高点处,悬停了片刻,而后便要直直落下。 这,这么高...... 众人的头顶尽收眼底,桂圆此时才稍微反应过来,急忙以手护头,蜷成团状,只等待着接下来的穿骨剧痛。 ——却在下坠到半途时,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雪松香传来,桂圆直觉放松自己的身体,将头依恋地靠在衍虚跳动得有些激烈的心口处。 衍虚抱稳桂圆,落地之际,旋转一圈,化去坠落时迅猛的力道。 右手顺势掐出剑诀,只闻得龙吟嗡然,金乌剑应召而出,剑尾尚为虚影,剑首已蓄势完毕,微微颤抖着,挟排山倒海之力,直直射向芃芃。 “啊!” 芃芃本以为自己一击必杀,谁成想被只兔子本路拦截也就罢了,这之后赶来的道士下手狠辣,显然是起了杀心。 剑刃周围的热浪在空气中荡开无数层涟漪,芃芃只觉脸上的毫毛都快被烧焦,她从未这般恐惧过,用尽全部的控制力,才堪堪侧过半厘,那金刃透肉而入,穿透她的琵琶骨,也好似在插纸一般,连部分剑柄都陷入肉中,把她牢牢钉在地上,疼痛才逐渐将触觉的藤蔓蔓延至她的脑中。 芃芃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往常大规模捕杀猎物时才能闻到的浓烈铁锈味充斥着她的鼻腔,让她不由自主地怀疑起自己的鼻子是否也在流血。 但没有时间思考,比深入骨髓的疼痛更能敲响警铃的,是祖先血脉中流传下来的生存本能。 它告诉她,没有时间沉浸于伤痛了,现在浪费的每一瞬,每一秒,每一分,都是生命线上正在倒数的刻度。 逃! 快逃! 哪怕挣扎会使这锋利的剑刃直接在她的琵琶骨上留下残忍而血腥的画作,也要逃! 在耳边一声响过一声的钟鸣下,芃芃咬牙,右手握住剑柄,左手撑地,而后用力往上一拉—— “呃啊!!!” 痛彻心扉的嘶喊声中,望舒山顶的几棵苍木,树梢米粒般大小的熟透浆果被声波震下,它一路调皮地轻吻过许多张泛黄的针叶,等落到地面,“啪嗒”溅起一滩浆红色的甜蜜浓稠。 芃芃等不及站稳,甩动长尾,托着松松垮垮地挂在左侧肩膀上的手臂,就要落荒而逃。 “去。” 衍虚眉目含霜,他放下桂圆,剑指再抬,满是血迹的金乌剑拔地而起,后撤寸许,重新追着变回巨蟒的芃芃而去。 ...... 清脆的“哧”声传来,这次的答案也依然显而易见。 再次被钉在地面上的芃芃起初还在不断扭动,但与心跳声同步的脚步缓缓靠近,她终于放弃了挣扎,心如死灰地埋首于满是尘土的地面。 “......是不是......母亲让你们来的?” 她困难地启齿,由于心肺受损,“哇”地呕出一块血团。 -- 拨苗见草 “苗草姑娘①也许是误会了什么,”衍虚俯视着芃芃,“我们与你的母亲没有任何关系。” “......我不是苗草,你认错人了。” 芃芃的肌肉随着衍虚的话语而一张一弛,她浑浊的绿眼微闪,细长蛇身不断剧烈地胀缩。 “既然你不是我母亲派来的,那么看来之前都是误会,反正我也没有真的伤害到那兔子,反而还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如我们做笔交易——你现在把我放了,我们就算恩怨相抵,我以后不会记你的仇,更不会回来找你的麻烦。” “真是笑掉兔牙了,明明是你先挑事,怎么现在竟然说得好像成了我们不识好歹了?” 刚才撞飞桂圆的巨兔褪去原形,叉着腰,被芃芃的恬不知耻气到,仰天重重“哈”了一声。 “焱焱,不可对使者无礼。” 白绵绵掩下对于白焱焱出现在这里的惊讶,敛眉低斥。 “呵,使者?” 本来对芃芃只是单纯的不屑,但亲眼目睹了她草菅兔命,死不悔改的行径以后,白焱焱的憎恶从他毫无保留的白眼中化作毒汽挥发。 “巴蛇族以前从来没有往族里派遣过使者,这个芃芃拿着一块不知真假的令牌,仗着自己有条蛇尾,随便拎了个包袱就来村里蹭吃蹭喝。族里的弟兄为了她,每日都要担着被发现的风险下山买肉不说,还要被呼来喝去。而且哪怕是这样,也得不到一个‘谢’字。如果这就是我们每年向巴蛇寨上贡的意义,那我看这盟约,不结也罢!” “焱焱!” 自从那次事变之后,茕兔族的情况就大不如前,白焱焱那时还小,不明白这些利害关系,白绵绵也不愿怪他。 可巴蛇寨的使者事关茕兔族生息,怎可任由白焱焱如此多嘴! 白绵绵变了脸色,当场硬喝,“两族之事还轮不到你置喙!快去把族医请来,为使者疗伤!” “......哼。” 白焱焱知道绵绵姑姑这是真的动了怒,虽然心里仍然坚持己见,到底没再顶撞,瞥过芃芃,低声咒骂了一句,这才不情不愿地草草迈步离去。 衍虚没有阻止白焱焱延医,芃芃悬着的心落下了些许,身上还插着剑,就忍不住开始飘飘然,认为自己之前的判断有误—— 既然茕兔族族长说这道士来自巴蛇寨,那么就算她还不知道他和族里的渊源如何,但这人总归应该还是顾忌着自己的身份的。 想想也是,就算他真是母亲派出来寻找自己的,也不至于就要把她杀了。 自己草木皆兵,着急忙慌地就要逃跑,真是……真是……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杯弓蛇影? 早知如此,刚才就不费劲逃脱了,现在胳膊已经疼得没了知觉,也不晓得能不能恢复如初,会不会影响自己以后的行动...... “啊!” 红肉再次被下沉的剑刃割开,芃芃的这一声痛呼耗尽了她全部的自大。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恩怨相抵…… 衍虚好像又把手放在了剑柄上,芃芃真的怕了,哑口闭唇,不敢再说。 “不论苗草姑娘在这里躲避的原因是什么,都与我们无关。而且......” 衍虚掌心下沉,芃芃害怕得绷成一条直线,疼痛迟迟没有落下,她却觉得严寒刺骨,其煎熬折磨,比真受了伤更甚。 “你所谓的交易,在我看来,与灰尘浊气无异。” “‘日后’一词太过虚无,我要的,是你现在就付出应有的代价。” 语毕,修长的五指缓缓张开,一节,一节,重新握紧金乌剑。 桂圆和白绵绵同时握紧拳头,前者欲言又止,后者沉吟不语。 “不......求求你......放过我......让我回去......只要我能平安回去,我保证,我一定会让母亲给你们数不尽的金银珠宝!”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芃芃的头顶,她再也没了在白也也面前的傲气,疯狂地扭摆着,任由血肉因此而几乎被搅烂。 “该死的臭道士!你知道我的母亲是谁吗!族长是我的姨母!你现在要是敢杀我,就等着成为一坨烂肉,被茹茹的宠物们撕扯殆尽吧!” “不要......我不想死......柤柳......” 芃芃的咒骂声中,衍虚手腕施力,金乌剑自上而下闪过一道金芒,就此消失。 她起初仍在原地趴了很久,等发现自己居然还没死,不可置信地转过头,顶着一张满是污迹的蛇脸,张口结舌地看着衍虚。 围观的二人齐齐松了一口气,桂圆移步至衍虚背后,轻轻拉住他的衣袖。 “大人......” 她刚才真的以为大人会把芃芃......不,苗草,就此斩杀,吓得不敢上前。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愚善,但看到大人最终只是选择收回了剑,她确实轻松了许多。但这绝不是因为苗草罪不至死,她只是不想大人因为这么一个不值当的人染上杀孽。 “走吧。” 衍虚反手握住桂圆,转身之际,苗草鼓起勇气,叫停他们。 “等等......”她喉咙耸动一下,艰难地继续,“你们从巴蛇寨过来的时候......族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她问这话,其实是想确认母亲有没有在大张旗鼓地寻找自己,不想桂圆却转过头,嫌恶地看了她一眼,说出一个让她始料未及的消息。 “如果族长的妹妹在路过苍耳林时中毒也算事情的话,那就是发生了。” “什么?!” 母亲怎么会中毒?! 在她与柤柳私会的事情败露,母亲不顾她的哀求,把柤柳拖走关押,甚至处以火刑时,苗草的确恨透了母亲,可这绝对不代表她希望母亲出事。 苗草慌了神,忍着撕裂的痛楚直起身子追问。 “母亲怎么会中毒?难道是楚蛇寨提前开战了?” 提起“毒”,条件反射地,她一时只能想起楚蛇寨。 “如果你真的如你表现的那般关心你的母亲,那么也许你该自己回去寻找答案。” 衍虚一口回绝,苗草失去信念的支撑,只能颓败地摔回地面,毫无光彩的眼眸失神地锁住那一片暗淡天空。 她只是想要追求自己的爱情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①苗草:之前《喂马织布》章节中出现过,是茹茹弟弟(苒苒)的未婚妻,也是族长妹妹(蒲莎)的女儿,在楚蛇寨的情郎被烧死后私自离开了巴蛇寨。 衍虚发现芃芃是苗草的原因在下一章。(有小朋友可以猜出来吗?其实原因之前都写了,嘿嘿嘿) -- 矫枉过正 手上的阻力越来越大,衍虚回过神,看到捂着胸口,压抑着低喘的桂圆,犹如被灼烫到一般,立刻松开手。 “有没有伤着?” “没有......是我自己跑得太慢了。” 桂圆调整好呼吸,小心翼翼地偷觑衍虚逆着阳光的面色。 “大人......不开心吗?”她刚才是不是不应该告诉苗草巴蛇族的事情?大人会不会怪她多嘴...... “没有,只是在思考旁的事情。你莫要多想。” 苗草攻桂圆之不备,如果不是白焱焱及时出现,凭他赶到的速度,桂圆绝对无法如同现在这般安然无恙。 哪怕只是在脑中闪现过桂圆受伤的幻象,衍虚的心境就忍不住泛起躁郁的狂澜。甚至,适才为这种情绪影响,手脚也没了控制,牵着桂圆,越行越快。 衍虚平复好心情,见桂圆偷偷摸摸地在身上翻找,一时失笑,取出袖中的纸兔,递给她。 “可是在找这个?” 桂圆修为尚浅,他虽勉力维护,到底无法常伴桂圆身侧。若是遇到桂圆需要独自行走的况,他就会分出一缕神识,附在纸兔上,等感受到危险,便即刻神行而至。 这法子算不上高明,却着实化解过许多次危机。草广镇马府,绿萼突然发难,衍虚便是用此法解救了桂圆。 只是它的弊端也同样十分明显——衍虚与纸兔之间通过神识联系,如果这条通路被切断,那么他不但无法了解到桂圆周围的信息,更不能及时传送。 可神识毕竟不似肉体,看不见,摸不着,游离于五感之外,除了专修神魂之道,以及跨越神识本体数个阶层的修士大能,如果没有遗古法宝,寻常的精怪凡人,根本无法发现他人的神识,更遑论精准拦截。 但偏偏就是这般几乎可以说是万无一失的法子,就在刚才,在桂圆离开自己不久以后,短暂地失效了。 这种情况之前从没出现过,又是发生在桂圆跟着白绵绵离去以后,衍虚当时惊出一身冷汗,循着桂圆留下的气息追踪到巨大石臼处,神识却又重新连接上了。 纸兔那边的桂圆仍在同白绵绵说笑,应当无碍,他虽仍不知道之前的异常源于何物,但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这之后不久,就又发生了苗草袭击之事。 思绪回转到这里,衍虚看着桂圆双手接过纸兔,珍重地收回袖中,尽管不愿让她误会自己对她的来去拘手束脚,为安全计,还是将问话付之于口。 “望舒山风景怡人,我本以为你会同白绵绵游玩许久,怎么不到半日便回来了?” “啊,绵绵姑姑带我去了茕兔族下面的花海!一开始是想好好玩的来着......结果我不小心跌了一跤,绵绵姑姑怕我摔坏了,所以就先带我回来了......” 桂圆说着,见大人眉心渐皱,急忙狂摆兔头。 “不过还请大人放心,我只是不小心绊到一颗小石子罢了,只有当时有一点疼,其他的,一点皮肉伤也没有!” “说到这个,大人,你怎么知道那个‘芃芃’就是苗草?明明我们之前根本就没有见过她呀。” 她这分明是怕自己苛责,在转移话题。 上次夜里桂圆赤脚下地被他说了几句,谁成想竟怕到现在。 但下地是自己所为,摔倒又不是桂圆自己的过错,衍虚只会心疼她平白受痛,又如何舍得加以责备。 被想象成一个不辨是非之人,衍虚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好顺着她的话题继续。 “你方才为何忽然叫停她?” “因为她的背影很像我们在巴蛇寨时路过的一名守卫。” 那个人神色匆匆,险些撞到大人,还一点也没有歉意,所以桂圆看着她的背影吹眉瞪眼了很久,这才有一些印象。 然而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只凭背影似曾相识这一点的确尚不足以说明任何事。但是若是再结合村长屋内苗草的表现呢?” 苗草的表现? “苗草初时对我们的到来表现得十分不耐——这本没什么。” 是这样没错......摸着良心讲,如果她睡觉的时候被叫起来见陌生人,说不定也会跟苗草当时的心情一样。 “可是在得知我们同样来自巴蛇寨以后,她却显得十分惊慌。” 欸?这个她倒没有注意到...... 桂圆苦思冥想,衍虚拍拍她的发顶。 “辛叶在巴蛇寨中大肆欢迎我们的到来,如果使者是在我们下榻巴蛇寨后才出使,不会不知道我们的存在。苗叶对我们毫无印象,这只能说明,她要么是在我们入住巴蛇寨前就已经出使,要么就是在巴蛇寨中消息封闭,根本无法得知丝毫外界的信息。” “而不论她的情况是这两者中的哪一个,她都没有必要怕我们,再加上,她怕我们的原因是因为我们来自巴蛇寨......” 那只能是她心里有鬼,是借着出使之名来茕兔村躲难的了呀! 桂圆恍然大悟,激动得抚掌大叫:“大人!我更加崇拜您了......哎哟!” 原想抬起胳膊的,抬到一半,半边筋骨突然针扎也似,桂圆力气陡泄,疼得龇牙咧嘴,泪花子瞬间漫到眼眶里,两只眸子水汪汪一片。 “怎会如此?” 衍虚上前捧住她肘弯,撩起衣袖细察,只见乌青泛紫的满丛筋藤有如附骨之疽,密密实实爬满了兔妖嫩笋般的外侧胳膊,眉头都一跳。 “可能是刚才被撞的时候......” 刚说自己摔跤的时候没受伤,身上就又添了别的伤,桂圆成了缩头乌龟,低着头,支支吾吾。 “......上次情急说你一句,现在看来,倒成了矫枉过正。” 衍虚如何见得桂圆垂头丧气的模样,摇摇头,修长五指并拢摊平,悬于细瘦手臂上方,齿间念起清凉咒,莹莹绿光闪烁,那些藤蔓很快就变淡了许多。 这清凉咒是衍虚门中的一则低级常用法术,可以拔除邪热,舒筋通脉。本是入门弟子平心静气所用,衍虚的师傅传授给他的时候,却说是让他以此避暑。 君山之巅常年积雪,哪里用得着避暑,衍虚被行独子的冷笑话冻得说不出话,可思维也确实因此发散出去,倒是发现了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咒法的一些其他用处。 好比此刻,瘀伤虽小,牵连起来,难免碍手碍脚,若是用上清凉咒,疼痛可以消减不说,还能活络血脉。 衍虚做得认真,桂圆看着他低眉无奈的模样,空闲的那只手下意识按在胸口处,只觉心脏忒忒直跳,什么酸胀麻痛,全都用脚踩成渣滓,随便扔进泔水桶里。 听见大人说话,更是在耳朵里滤了好几圈,直到大人醇厚的嗓音都被吸收殆尽,只剩下几个苍白的文字,才傻笑着姗姗惊醒。 “没有矫枉过正......” “嗯?” 她的声音太轻,道士没有听清,侧首再问。 “没有矫枉过正,做错了事,本来就要惩罚的......” 桂圆补充,言及“惩罚”二字,水灵的双眼没有目的地乱转。 “......” 这一次不知道士有没有听清,他不再说话,背后的发丝被风吹动,飘至身前。 少女伸手抓住那几根欲丝,陷入此刻的温情之中,便也脉脉无言。 ———————————————————————————————————————————— POPO最近好难上啊,发了几百遍终于成功了OJZ -- 归飞之柝 “你是说,你在花海中跌倒之后,无故陷入一个十分真实的梦境,并且在其中,见到了两个很有可能是开辟花海的人?” “嗯!而且,虽然我之前根本没见过那两个人,也没有看清他们的脸,却在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桂圆出神地回想了片刻那个梦境,喃喃道: “更奇怪的是,一般的梦,我醒来没多久,不说忘得一干二净,七七八八总是有的。可是这个梦中发生的一切,直到现在,还是栩栩如生,我甚至连当时他们衣摆上坠了什么配饰都还记得......” “他们有没有称呼过彼此?” 这样的经历的确可以称得上奇遇,衍虚想起什么,眉梢微动。 “没有......他们似乎十分熟稔,交谈的过程中并没有喊过对方的名字......只在将要离开的时候,说了句......” 桂圆摸着下巴,一个字一个字还原那个女子临走前说的话。 “她问男子——你说,它会发现我留给它的礼物吗?” “……它?” 根据桂圆之前描述的梦境来看,女子口中的“礼物”,应该就是指那片花海。 可是......它? 如果男子和女子真实存在过,那么他们是为了谁离开自己原本所处的时空,辗转来到望舒山,设下花海幻世? 这也是桂圆一直想解开的问题,听衍虚问起,她立刻咬着下唇,苦恼地摇了摇头。 “关于那个‘它’,他们只说了这一句,多的就再也没有了。” “如此……” 衍虚会意,结合桂圆给出的线索推敲须臾,下了结论。 “你也许是遇到了归飞柝。” “归飞柝?” 这个名词闻所未闻,桂圆含在嘴里咬碎咀嚼许久,还是未能理解其意。 “嗯,我曾在师傅的一本十分冷僻的藏书中看到过,对于记忆,修士们普遍认同的说法是,它受叁魂中的‘爽灵’一魂掌管,如同药柜里的种种药物,分门别类地收纳于识海之中,随着各人的需要而按需调用。” “但其实在生灵的魂魄之外,还有一种东西,也可以储存记忆。” “它无形无色,平日附身于其他物品之上,只有当特定的人看到,才会被重新激发,融入触发之人的脑海中,重现它所容纳的一切。” “......这个东西就叫‘归飞柝’?好奇怪的名字......” 桂圆咕哝,衍虚弯曲食指,在桌上轻敲一记—— “喀”。 指节与木桌相叩,发出一下简短有力的清脆响声,桂圆吓得一个激灵。 “......大人?”这是啥意思...... “关于这个名字的由来,书中并没有花费过多笔墨,我望文生义,猜测命名的人应该是从归飞柝的效果入手。” 从效果入手...... 刚才做梦的时候,的确像是有人在自己耳边敲了一梆子,而后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便纷至沓来。 “嘿嘿,这么看来,这名字倒还十分形象呢。” 桂圆惊奇地憨笑,摸到头顶的插梳,突然反应过来,拍案而起。 “大人的意思是,花海里面就藏着这个‘归飞柝’,而我,就是那个‘特定的人’?”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咕咚”咽下一口唾沫。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我?我之前根本就没有来过茕兔族呀!” “如果花海里的东西的确是归飞柝,那留下它的人也许与你有过某种联系,这种联系或是来源于血缘,或是来源于机缘......凡此种种,不一而论。” 听到“血缘”二字,桂圆眼睛一亮,衍虚停顿俄顷,不忍心地继续。 “但目前还不能确定一切就是归飞柝所为,如果我能下到花海之中探查一番,或许可以找到些其他线索。” 但是从白绵绵的口吻来看,花海似乎是茕兔族的圣地,衍虚身份尴尬,想要进入花海,也许免不了会遇到阻碍。 桂圆也想到了这一层,揪着发尾,怏怏不乐。 “无事,茕兔族长通情达理,我们说明原委,他应当不会多加阻挠。” 衍虚理顺桂圆的额发,柔声安慰,桂圆虽然心知事情不会这般简单,到底宽解了许多,展颜娇问: “大人,您说,世界上真的有仙人吗?” 梦里的男女轻袍缓带,行止随性,却并不让人觉得鄙陋失礼,举手投足之际,反而满溢兰芝仙芳,叫人如沐春风,禁不住心生敬慕。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仙人,那桂圆觉得,他们应该就跟梦里的人一样。 衍虚自然没有见过真正的仙人,但没有犹豫多久,他就笑着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我想,应当是有的。” “欸?真的吗?!” 桂圆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大人居然如此肯定,不由瞠目结舌,惊诧极了。 “嗯。”衍虚颔首,示意桂圆看向她的脚下。 少女低头,只见绣花鞋下空空荡荡,除了泥土地,什么都没有。 “你再看。” 衍虚谆谆引导,桂圆揉揉眼睛,定睛再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诶呀!” 正此时,一个小黑点顺着她的鞋帮蜿蜒而上,眼看就要爬到鞋口,桂圆急忙踢踢脚丫,把那只误入歧途的小蚂蚁抖回地上。 “对此刻的它而言,你或许就是一位反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仙人。” 衍虚收回手,撇去茶沫,笑饮一口粗茶。 “我,我是它的仙人?!” 桂圆错愕,顿时再也不敢擅动那只脚,拖着朽木一般的僵肢,一瘸一拐地走到衍虚面前。 “大人,您是不是搞错了?!我怎么会是仙人呢!” “......痴儿。” 衍虚被她的模样噎得一口热茶呛在喉咙里,险些就要喷出来。 他强忍着咳嗽,捂唇闭气咽下,才哭笑不得地解释: “我是说,相对于蝼蚁的渺小,人类要庞大得多。它们永远也不能得知你真正的模样,更无法想象你眼中能够窥得的全貌。你随心做下的一个举动,便足以颠覆它的生命。” “从这个角度来说,你也可以算作它们世界中的仙人。” 哦~原来是这样啊......她还以为...... 桂圆傻笑,如释重负地托腮坐下。 “这么说,我们眼中的仙人,其实有可能是比我们大很多倍,或是强很多倍的另一种生物,不过因为我们没有办法想象他们的样子,所以才根据自己的模样,幻想出了‘仙人’?” “这只是我一时的胡思乱想,做不得准。” 对于无数修道之人来说,成为仙人,摆脱肉体凡胎,获得长视久生,便是他们为之奋斗一生的夙愿,可是却很少有人想过,如果他们历经千辛万苦,当真侥幸飞升成仙,是否便真的可以从此高枕无忧,酣然畅眠? 有没有可能,成为现在幻想中的仙人以后,还有着更高更强的下一座高山,等待着众人翻越? 亦或许,有人同样想到了这一点,只不过矗立在眼前的第一座巨崇遮天蔽日,绵延万里的天风雨雪之中,他们麻衣褴褛,维持着已经毫无知觉的前进,便已是精疲力尽。 如此的大环境之下,青年花费许多心神思考的问题,有时就显得有些离经叛道。 就连一向嬉皮笑脸的老道,面对这个问题,也不禁显露出片时的惊怔,他沉默很久,才摸了摸徒弟好学的脑袋瓜,破天荒地没有用玩笑话回应他的提问,而是郑重其事地向他作了一个揖,而后便正色步入禁室之中,闭关数年,再相见,已然鹤发童颜。 当然,直到现在,这个问题也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解答,青年把它藏在自己的玄鉴中一处不为人知的角落,以凡尘俗事封缄,没想到却在今日,被翩然而至的少女在无意间揭开。 衍虚怅然若失,却又如获至宝,正暗自纠结,房门却突然被敲响。 ——“贵客,有人来寻。” -- ℙΘ1捌ℊⓋ.Ⓥìρ 苍衣来客 这个时候,有谁会来找他们? 总不能是巴蛇寨的人追过来了吧? 桂圆心生警惕,小心打开房门,见是白绵绵,面带关切,臂挽竹篮,立于门外。 有一道阴影自她的头顶打下,桂圆循之望去,就被一双冷漠的丹凤眼冻了个正着。 她右手捧心,看着来人面上的青斑,愣了一下,好半晌,才磕磕绊绊地开口。 “绵绵姑姑,请问这位是......” “这位客人误入了我们的阵法之中,被正在散心的焱焱碰见,她说她同你们认识,我想起衍虚道长确实说过会有故人来访的话,就先把这位客人带来,让你们见见面。” 女子仍然面无表情,白绵绵说着,笑容中难得地透露出几分尴尬。 其实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这名女子不知来自什么种族,奔跑时的速度竟然比阵法形成结界的速度还要快。 警报响起之后,正在被她训话的白焱焱当即夺门而出,冲入阵法之中,凭借着族人对于阵法的熟悉程度,以及茕兔族还算优越的脚力,才堪堪抓住了她。 好在这人......这匹马跑得虽然快,战斗力却可以说是几乎不存在,焱焱将她绑回来后,为了防止她逃跑,从睡梦中被此事惊醒的父亲在她身上下了维持人形的禁制,正要将她投入监狱中时,她才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自己是来找恩人的。 她的恩人是谁,茕兔族诸人自然不会知道,不过衍虚倒是的确同他们说过,这几日可能会有一匹灰背青斑马寻来。 百般纠结之下,父亲决定还是让她押着这匹马来问问。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场面。 但看桂圆的神色,她似乎果然并不认识这人。 白绵绵想了想,最后确认一遍。 “桂圆姑娘,你们真的不认识这位客人吗?” 虽然这个人身上的感觉有点熟悉,但桂圆可以肯定自己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她。 “没有......” 捏着耳垂,正要否认,女子却突然盯着桂圆,抱起手臂,冷冷地哼了一声。 等等......这个感觉...... 鼻孔微微放大,仰起头,然后用力地把鼻腔里的气体一口气擤出去...... “苍,苍狗?!” 记忆如同被归飞柝唤醒,桂圆惊愕地指着苍狗的身体,身体先于意识,直接喊出了这个明明十分熟悉,却开始变得陌生的名字。 “......” 苍狗肩膀明显放松了许多,她别过头,闷闷地“嗯”了一句。 苍狗不是马么!她怎么也会变成人...... 不对!!苍狗也是妖?! 桂圆无言以对,白绵绵却把她的神情误会成了久别重逢的激动,吁一口气,把竹篮交到苍狗手中。 “既然这位客人是二位的朋友,那我就不再打扰了。刚才吓着桂圆姑娘,真是十分抱歉,这篮子里都是些茕兔族常见的药膏,有安神止痛的,舒血活脉的,等等等等......” “我都做了标记,你若是用得着便用,用不着,留着以后当个备用也是好的。” 来了这几日,已经不知道麻烦过绵绵姑姑多少次,桂圆的感激溢于言表,忘了自己刚才的疑惑,一个劲地感谢。 白绵绵哪里是施恩图报的人,婉拒了桂圆邀她进屋饮茶的请求,提醒她莫忘了晚间约好的捣糕礼,最后解开苍狗身上的禁制,便转身离去。 “......还请进屋吧。” 现在门前只剩下桂圆和苍狗二人,从来不知道苍狗居然是个看起来如此冷酷的女孩子,桂圆手足无措,被大人轻唤,才反应过来,僵笑着请她入内。 “多谢。” 苍狗点头,仍然抱着胸,笔挺的背,避开桂圆,肃正地从门框中走过。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桂圆看错了眼,她总觉得她的背影中透露出一股莫名的慌乱...... 苍狗怎么会慌乱呢!她可是最帅最有脾气的苍狗啊! 肯定是自己看错了! 桂圆低头揉了揉眼睛,关上房门,一起走进屋内。 “大人,是苍狗回来了......” 苍狗硬邦邦地站在桌前,屋里的气氛有些怪怪的。 桂圆向大人介绍完苍狗,便看见大人叹了口气。 “......这一点,其实我已知晓。” 他摇了摇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就被苍狗抬手制止。 “还是让我自己说吧。”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纯黑的眼瞳直视桂圆。 “我自从被恩人救下,就一直以马身示人。见到你的时候,亦是如此。我本有许多机会可以说明自己的身份,但是每每想到不久的将来我就会离去,就觉得这份结识没有了必要。” “如果不是这次的意外,我应当会继续隐瞒身份,等到离开的那天,再悄无声息地离去。——实际上,如果不是被恩人看破,我甚至也不愿告诉他我的身份。” “无论如何,我对你的伤害都已经犯下,我无法奢求你的原谅,只能在此说一句‘抱歉’。” 苍狗说完,双腿一弯,直挺挺地跪在桂圆面前。 “!” 桂圆刚知道大人已经明了苍狗的真实身份时,的确曾感到一丝被隐瞒的委屈,不过听苍狗说清原委以后,那点难受就淡得几乎摸不到了。 何况各人的选择不同,她也不是什么巨擘大能,没有资格要求每个人都想与她做朋友。 现在苍狗突然为了这点事情跪她,反倒把桂圆吓了一跳。 “......这有什么,每个人的看法不一样,你就算是不喜欢我,讨厌我,也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我接受你的道歉,你也跑了那么远的路,也累了,别跪了,快起来吧......” 桂圆不知是羞窘还是用力的缘故,拉着苍狗的胳膊,圆脸胀得像颗矮胖的红萝卜。 好在苍狗没有继续坚持,听到桂圆没有在意,就顺着她的力度重新站了起来。 “.....你没有伤心,就太好了。” 她木着脸点点头,向着木桌摊平左手,“坐。” 呃,是在让她坐吗? 桂圆不明所以,依言坐下,苍狗拉开另一边的条凳,在桂圆的对面落座。 “我本来早就可以到这里。” 想起阻碍自己脚步的事情,苍狗剑眉收拢,说了个“啧”。 “但是在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却在巴蛇寨的另一处房屋内,感受到了极为浓郁的恩人的气息。” “排查了那里的情况以后,我便离开了巴蛇寨,但之后,我又在巴蛇寨附近的山石中感受到了恩人的气息。” “跟着那股气息走走停停了许久,我就发现,我来到了另外一处蛇寨面前。” “那里的蛇比起巴蛇寨的蟒蛇娇小许多,但似乎都有着十分尖锐的毒牙。” —————————————————————————————— 白绵绵是道歉担当OJZ 如果在现实中遇到桂圆这种情况我会尴尬死,火气上来了 -- ℙΘ1捌ℊⓋ.Ⓥìρ 迷雾重重 就他们所知,未龙山脉中叫得出名字的蛇寨,也就那么两个。 再加上苍狗的描述,衍虚和桂圆更加可以确定,苍狗碰到的那个蛇寨,就是巴蛇寨的世敌,楚蛇寨。 可是衍虚从来没有去过那里。 苍狗又怎么会在一个衍虚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感受到他的气息? 桂圆发问,苍狗摇了摇头,也十分不解。 “那日你们走后,我按照计划在原地等待逃跑的时机。巧合的是,那一天,巴蛇寨的雄性似乎都有事,没有如同往常一般早早来到织布房。” “我索性趁机变成人形,解下绑绳,从马棚里溜了出来。” “到这里为止,一切都还算正常。” 苍狗说到此处,停顿了须臾,抬起左手,抓了抓后脑勺。 “那个,请问这里面的水可以喝吗?我有点渴。” “呃,可以!” 桂圆简直要被她的大喘气噎个半死,火急火燎地拎起茶壶,倒了一碗凉水递到苍狗面前。 “给。已经放凉了。” “谢谢。” 苍狗果然已经十分焦渴,捧起茶碗咕嘟咕嘟满饮,又自发倒了一碗,如是重复了叁四次,才木着脸地把茶碗拍在桌上,随意用袖口抹了抹唇边的水渍。 “......怪就怪在离开马厩以后,正在我打算按照恩人给出的防守弱点伺机离去时,却在路过一处民居时闻到了很浓厚的血腥味。” “也正因为这血腥味太过浓郁,让人无法忽视,所以我才分辨出了其中隐藏的恩人的气息。” 血腥味...... 他们离去的那天,的确曾有一个蒙面人来到他们的客房中,刺伤了大人留下的,用于掩人耳目的分身。 或许苍狗闻到的血腥味就来自那间客房。 “不对,不是你们暂住的那件房间。” 苍狗否认了桂圆的猜想,微微低头,回想了一下。 “我本来是害怕你们逃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恩人受伤,所以才去那件房间周围探察了一番。” “在确认恩人并不在那件房中之后,我就离开了。——直到现在,我也没想通,为什么那里会有恩人的血。” “如果那确是我的血无误,那有一种可能,就是当初刺杀我的人,回到了那间屋子。” 对哦! 那个蒙面人在刺伤了大人以后,赶回了自己的屋中,他的衣服上留下了大人的血液,因此苍狗才会闻到大人的气味。 桂圆恍然,连忙追问苍狗,有没有看到屋子里的人是谁。 “没有......我怕打草惊蛇,没敢往里看,只附在墙边偷听了一会儿。” “说来,屋里的人,你们应该也认识。” 认识的人? 他们只在巴蛇寨落脚了几天,认识的人屈指可数。 桂圆心慌意乱,将那些名字在脑海中一个个列举。 茹茹?辛叶?江离? 茹茹一直在他们的视线中,不太可能;辛叶刚刚说过要放他们走,但是这也有可能是个障眼法,姑且算她有一点可能吧;江离得了大人的指点,不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没道理会杀他们。 还有谁? 苍狗又端起了茶碗,桂圆急于求解,把另外一个茶壶也拿过来上贡。 “苍狗,到底是谁?谁伤害了大人?” “我听到,屋里的人,絮絮叨叨地抱怨一个叫‘苒苒’的,整日勾引他妻子。” “声音就跟那个你们来看我那天最爱显摆之人的一样。” 什么?! 那个说话妖妖娇娇的男子桂圆也有些印象,可是大人跟他又没有仇怨,他为什么无缘无故来刺杀大人? 答案开启了新一轮的不解。 这一情报的离谱,让衍虚也皱紧眉头。 “苍狗,你能否肯定那人的身份?” “能。我被拴在巴蛇寨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听他跟别人炫耀自己的妻子,绝对不会认错。” “......” 苍狗的消息无误,那么在想清楚衍虚同那名男子的交集之前,这条线索只能先在这里断开了。 “——那你之后又是如何找寻到楚蛇寨中去的?” 衍虚思忖片刻,转而抓住了刚才苍狗提及的另外一个异象。 “我倒是不知道那个寨子的名字,弄清恩人气息的原委之后,我就循着地图找到了巴蛇寨的防守弱点,凭借速度在他们交接之际离开了那里。” “初时的路没有记号,不过跟着巴蛇寨的车队留下的车辙,我跟得也还算轻松。直到到了一处溪甸边,车辙变得凌乱反复起来,我猜测她们应该是在那里休息过,你们很有可能就是在那里借机逃离,所以多了个心眼,围着附近多找了几圈。” “但还是没有找到你们留下的痕迹,那时我就想着,再次依靠气味寻踪。” 苍狗所说正对应了他们暴露行踪以后被茹茹追赶的情况。 衍虚记得,自己当时被桂圆拉着,摆脱了追捕以后,就在树上刻下了印痕。 但也许是刻痕的地点离溪边有一段距离,所以苍狗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想通了这个关节,衍虚回神,继续聆听苍狗的叙述。 “凝神嗅探之后,我就发现,有两缕恩人的气息,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其中一缕浅淡细微,近不可嗅;另外一缕虽然也不算明朗,但比起前者,还是显着许多。” “权衡之后,我还是选择了后者,跟随而去。” “......然后,你就看见了楚蛇寨?” 桂圆猜测,苍狗这次点头以示肯定。 “不错。刚到楚蛇寨附近,我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蛇臭味,那股臭味比巴蛇寨的来得更为强烈——要不是我不会吐,我真想把昨天的晚饭的呕出来——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理智,我都不觉得你们会刚离开巴蛇寨,就进入另外一个蛇寨。” “以防万一,我还是去了那个楚蛇寨旁边一座更高一点的山头,借着高度观察了一下,想看看你们会不会真的在里面。” “没想到他们戒心如此之重,我差点被发现,于是匆忙跑开,回到了溪边。” “这一次,我才发现了你们留下的记号,一路找了过来。” 然后就被几只肥硕的兔子抓住了。 这一点,苍狗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在桂圆和恩人面前提起。 她捂唇咳嗽一声,严肃地点点头。 “我所经历的就是这些了。” ...... 苍狗好像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桂圆想破脑袋,也悟不出这几件稀奇古怪事情之间的联系。 正推,反推,从里往外,从外往里。 唯一能知道的,就是有一个人,在伤了大人之后,去了很多地方。 他到底是谁?难道真是那个喜欢炫耀的男子?他又为什么这么做? 同大人对视一眼,桂圆苦恼地恨不得以头抢桌。 -- 捣糕之礼 巳时,群星黯,月显辉,茕兔族的巨兔们叁叁两两拎着石杵步出家门,准备开始一夜的生活。 辉映着望舒清光的玉鉴旁边,白也也昂首立于后足之上,带领众兔,向着天上的月珏,作下虔诚叁拜。 这叁下顿首,是为了将他们对于月神的敬意,通过玉鉴的光芒,传回月宫。 在这之后,便是提醒茕兔族勿忘耕耘的捣糕礼。 “......礼起!” 白也也一声令下,诸兔齐喝,霎时间,大小、形态各异的白兔们一同拿起手边的石杵,聚精会神,朝着面前的石臼用力砸下—— “咚”! 第一锤的力度和准度极大地影响了接下来的状态,显得至关重要。 桂圆谨记白绵绵的指导,一要高,二要准,叁要快,四要稳。 要想捣出最为完美的年糕,这四点缺一不可。 这其中,高和快是为了借助高度和速度,用巧劲合理分配自己的力气,防止前期泛力,而后继无力。 准和稳则是为了时时告诫行捣糕礼的人,不可一味猛冲,而失去方向。 我捣,我捣,我捣捣捣....... 毛茸茸、白花花的两只兔爪,一上一下交错半弯,仔细地牢牢捏握住不及一个巴掌长的小巧石杵。 连续不断的均匀打击之下,糯米饭团中间凹陷出许多半圆的坑洼,原本颗颗分明的米粒开始逐渐黏合成一团整体。 我捣,我捣,我捣捣捣...... “桂圆姑娘,桂圆姑娘......” 一高二准叁快四稳! 我捣! “停!” “!” 声波干扰之下,石杵失了准心,重重砸在石臼的边缘,桂圆眼疾脚快,立刻往旁边一跳,这才免去被石杵砸到的窘境。 “绵绵姑姑?” 怎么突然叫停?莫非捣糕礼已经结束了? 桂圆意犹未竟地看向周围—— 大家都还在捣呀。 “......你呀,不能只盯着一面敲,现在差不多该翻面了!” 这孩子,捣起糕来走火入魔一般,吓得她刚才差点都不敢说话。 白绵绵无奈地一指石碗里的半成品。 “呐,这饭团不是薄薄的一片,是有些厚度的,你只捣这一面,上面是软了糯了,下面可还没化开呢。” 她拿来一旁蒸糯米饭时用的湿热麻布,在兔爪周围裹上一圈,快速灵巧地把饭团翻了个面。 “这样就好了!你接着敲吧,瞧着差不多了,就像我刚才那样翻了面再敲,不然可就是做了无用功了。” 原来还有这么个技巧...... 桂圆把白绵绵的每个步骤都记在心里,等她退开,拿起石杵,气沉丹田,再次开始。 虽然这套用具不过是茕兔族幼兔用来开蒙的练习器具,但对于体型只是平常兔子大小的桂圆来说,也着实用得不算轻松。 后腿要用来支撑整个身体,上肢更要一直维持紧绷的状态。 她的肌肉已经从一开始的酸胀变成了麻木,不自觉地打着颤。 桂圆浑然不觉,一下一下地重复着舂打和翻搅的动作。 渐渐地,初时震天的声响弱了下去,兔子们或完美地达成了当夜的捣糕礼,心满意足地从石臼里取出自己辛劳的成果,准备回到家中,以此为犒劳;或因体力与意志的双重不支,无奈之下,只能半途而废,收拾收拾残局,揉着胳膊颤颤巍巍地就地休息。 桂圆是那一夜最后一个停下动作的兔子。 直到确认每一颗糯米都被砸散揉进糯米团里,她才放下石杵,小心翼翼地把年糕取出来,放在白绵绵的案板上。 白绵绵早就已经打好了一块,桂圆的那一小坨在她的大块旁边,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 但白绵绵显然没有因为形状的悬殊而忽视桂圆的努力。 端详许久,白绵绵惊喜地拍了拍手。 “桂圆姑娘,你真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娃娃了!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初次捣糕就能捣得这么完美的小兔子!” 她又改变方位观察了几眼,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结论,当下竟有几分热泪盈眶。 “真的吗!大人你快看!绵绵姑姑夸了我的......”年糕...... 桂圆蒙此大赞,忍不住就要转头与大人分享。 可话说出口,才姗姗想起,大人把自己变回原形以后,本是要留下的,却被她以害羞为由拒绝了。 失落的情绪来得就像猛然落下的石杵,桂圆抿唇,不知怎地,也有了几分泪意。 其实她根本就不想大人走,这是她第一次捣糕礼,她很想大人陪着的...... 但是...... 但是什么,她连在心里都不敢明说,举手擦擦眼角,把泪水佯作兴奋。 “谢谢绵绵姑姑!族人们初次捣糕的时候,都才几岁呀,我这是占了年龄的便宜,怎么能说是‘最有天赋’呢......” 桂圆说的也的确是事实,可抵不住白绵绵铁了心要夸,来回打了几句太极,她羞得不像话,只好另起话题。 “那个,绵绵姑姑,这些年糕,不用立刻处理好吗?会不会粘在案板上?” “差点忘了!” 为了防止年糕粘底,案板上都是涂了一层素油的,但也不好拖延。 而且这时候年糕还软着,塑形也才方便,等硬了,可就麻烦了。 白绵绵被桂圆提醒,猛地一拍脑袋,利落地把年糕擀成规整的块状,然后找到细线,按照想要的尺寸绕年糕一圈,再收拢—— 线刃割过的地方,软糯绵白的年糕乖巧地断开,切口平整光滑,倒是不输菜刀半分。 这手法倒让桂圆想起绞面,手艺人也是用两根细线,就能随心所欲,把人面上不想要的毫毛缠绞干净。 这种时候,吹毛断发的宝刀利刃反倒落了下乘。 白绵绵看桂圆眼馋,笑着把线交给桂圆。 桂圆如法炮制,屏住呼吸,慎重地下绳—— “桂圆姑娘这般用心,做出来的年糕一定好吃。我先帮你在这里蒸好,你可得带些回去给那位道长和马姑娘尝一尝。” 白绵绵感慨,桂圆手一抖,绳子歪了,长方形的年糕硬生生被割成了梯形。 “哎呀!早知道我就等下再说了!” 她是看着桂圆的手极稳,所以才多嘴罗嗦了两句,谁成想就影响了桂圆。 白绵绵十分愧疚,桂圆连道无事,把梯形多出来的那一角割下,自己吃掉。 “绵绵姑姑你看,这样就又整齐了~” 她面上还沾着些年糕,就那么抬起兔脸来露着门牙傻笑。 白绵绵心都化了,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看桂圆重新低头割糕,眼睛一转,试探着询问。 “那位道长送你来的时候,我怎么觉得,你们之间有些怪怪的?......吵架了?” ——“啪嗒”。 手一松,刚要放进盘里的年糕就掉到了桌上,桂圆捡起,即使极力掩饰,语气中还是透露出几许慌乱。 “啊?没有......我和大人没有吵架。” 是她自己心里怪怪的,大人还不知道呢。 眼皮低垂下来,桂圆继续装盘,白绵绵见她心绪不佳,忙打哈哈过去。 “这样啊,那应该是我看错了。——也是,你和道长一路扶持走来,怎么会轻易生气呢。我错把糖霜看成了辣椒面,还真是不好意思。” “对了,你们那位朋友,不知是什么族的?跑起来风驰电掣,竟然比我们茕兔还要快,真想结识一番,向她讨教讨教。” 白绵绵却不知自己随口一问,再次精准地戳到了桂圆的伤心处。 她知道苍狗是妖的时间甚至比白绵绵还晚些,到现在,她也只知苍狗脚力非凡,哪里会知道苍狗是什么族的。 桂圆打起精神,忍着心酸糊弄过去,年糕也正好收拾妥当了,二人正要转身回屋,就听见身后一个年轻的声音由远而近,咋咋呼呼地叫唤。 “姑姑您找我有事儿?” -- 经年变故 因为桂圆实在太矮小,为免自己不小心踩到,白绵绵是直接让她站在桌上捣年糕的。 再加上年糕和兔子都是白色,所以远远看去,桂圆已经和糕点融为了一体。 也因此,等到白焱焱一步叁晃、吊儿郎当地走近,他才看到,姑姑的桌上除了刚捣好的年糕,还站着一只手拿细绳,面沾白点,傻不愣登的小兔子。 茕兔族承蒙望舒灵秀山水养育,加上血脉相传的天赋,族人们从一出生就有寻常兔子数倍大小,这么小的茕兔,他还真是第一次看到。 当下玩心上来,抬起兔脚,抵着那小可怜的脑门,把她当不倒翁似地推倒。 嘴里还贱兮兮地说着:“姑姑,您这又是帮谁带孩子呢?这娃娃怎么这么小?” “......” 他手脚向来快,白绵绵有心制止,已是来不及了,见桂圆四脚朝天,甲虫似地不断扑腾,连忙“啪”地拍开那只欠揍的兔爪。 “什么‘孩子’、‘娃娃’的?这是桂圆姑娘!快把你的手给我拿开!” “桂、桂圆?!那个新来的?!” 白绵绵怕白焱焱下手没轻重,这一下拍打可是毫不留情,饶是白焱焱皮糙肉厚,被打过的地方还是“突突”胀跳了起来。 但这点疼痛跟现在的震惊比根本算不上什么,眼看着桂圆在姑姑的帮助下站了起来,白焱焱不可置信地重复: “她是桂圆?!我记得她人形不是都有十几岁的样子了嘛......为什么兔形这么小?是不是没吃......”饱饭...... “你也十几岁了,脑子不还是比不过球球?” 女孩子心思敏感,白绵绵看到桂圆兔形的时候心里不是没有奇怪,但怕自己流露出异样会让桂圆伤心,今晚一直都在可以回避相关的话题。 这小子倒好,一来就把人家扎了个透底。 球球是现在村里最小的孩子,白绵绵笑斥间插科打诨开话题,端起那盘年糕,招呼他们进屋。 “行了,都别杵着了,都进屋,等我蒸完这笼年糕再聊。” “哦~蒸年糕啊~论厨艺,淼淼比我在行,姑姑你应该让他来,我回去帮你喊哈~” 自从知道小兔子就是桂圆,白焱焱就跟染了跳蚤似的,浑身不痛快,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桂圆,找到机会就要开溜。 “你给我站住!” 这小子屁股上几根毛她都一清二楚,白绵绵又怎会看不出白焱焱此刻的别扭——但他要是不别扭,她还不想让他来呢。 白绵绵兔脸一沉,总是面团一般和善的人,凌厉起来,也颇有几分吓人的架势。 这一阵急怒风雷来得快去得更快,“住”字尾音尚在余人耳中徘徊,她就又松下肩膀,化出人身,仿佛再好说话不过的邻家姐姐,有说有笑地推着二人进屋。 “来都来了,哪有再放你跑走的道理——知道你懒,我也不要你帮忙,帮客人端端茶,倒倒水,总可以了?” 他跟桂圆又不熟,何况人类不是总说什么“男女有别”,他怎么可以帮桂圆端茶倒水! 白焱焱急上面孔,刚要拒绝,白绵绵就已经往他背上一戳,等他因为怕痒而不由自主变身之后,再把桂圆往屋中一放,一人一兔统统撵进屋里。 “......” “......” “别忘了我白日跟你说的话,你们好好聊~” 她这一番乾坤挪移简直称得上行云流水,白焱焱再转头,身后早已空空荡荡,哪还有半点人影。 只有门板被甩得晃晃悠悠,依稀带出从灶房里传来的话语。 姑姑白日跟自己说的...... 白焱焱把头皮搓得要起火,余光瞟到桂圆疑惑的眼神,下了决心,转身猛咳一阵。 “咳咳,那个......” 啧,一直盯着他干什么,他脸上又没有花...... 一转身,小兔子的表情更清晰了,白焱焱心头狂跳,本来想好的话瞬间被吞进了肚子里。 “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嗓子不舒服?” 他一直咳嗽,表情又像吞了苍蝇,桂圆如是揣摩,忙在桌上奔来跑去,把茶壶的下沿搭在桌上,两只前蹄奋力抬起上沿,要给他倒水。 但壶大兔小,才将将倒满了杯底,茶壶就变了重心,很快就要翻倒。 “欸,小心!” 这壶里装的水也不知道烫不烫,要是倒了,壶摔碎了是小事,烫到兔可就不好了! 白焱焱一个箭步上前拎起茶壶,又把杯里的水牛饮而尽,喘着粗气道谢: “多谢,我好多了......” “这样啊,那就好。” 桂圆还不知道自己刚才差点就要淋个热水澡,看见白焱焱大手大脚、一惊一乍的,只在心里越发觉得这人奇怪,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白绵绵。 “绵绵姑姑一个人会不会顾不过来?要不我还是去帮帮她吧。” 自己想的这个借口不错,桂圆满意地点头,说完,就要跳下桌子。 “别走!那个,我白天跑的速度有点快,你身子骨还硬朗吧?” 要是真的就这么放她跑了,姑姑不知道会怎么敲打自己呢! 白焱焱一急,卡在喉咙眼的话终于问了出来,就是慌张之下有些变了味。 好在桂圆也没有发现不对劲,说到白天的事情,还感激地朝白焱焱鞠了一躬。 “我没事!说到这个,我还没感谢你呢!谢谢你白天救了我!” “这有什么......那个叫什么‘芃芃’的,整天在村子里作威作福,我早就看不惯了,现在居然还出手伤人,任谁看到,都会像我这么干的。” 之前跟桂圆见面都跟仇人似的,这应该还是他们第一次好好说话吧。 白焱焱不好意思地笑笑,想起当时的情景,好奇地询问: “对了,你们那个时候说的什么‘苗草’啊,‘巴蛇寨’啊,‘中毒’啊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难道巴蛇寨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嗯,确实......” 白焱焱救过自己一命,绵绵姑姑对他也十分放心,应该不会是坏人。 桂圆犹豫了一下,还是简略地告知了白焱焱自己的了解。 “原来如此......就我所知,巴蛇寨和楚蛇寨的确经常打架,不过这一次怎么总觉得比以往严重许多......” 白焱焱摸着下巴仔细聆听,思忖了片刻,一拍大腿。 “嗐,管他呢,反正茕兔族本来就没啥战斗力,火怎么也烧不到我们身上来。” “......当然,如果可以因此摆脱巴蛇寨的控制,那就更好了。” 他小声嘀咕,桂圆听见,虽然知道有些不妥,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探问: “为什么你这么讨厌巴蛇寨?难道她们经常欺负你们?” “这个嘛......倒也算不上。不过你也看出来了,我们村子,说是巴蛇寨的附属,其实除了年节要向她们额外上贡,并不能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反而,就像你刚才说的,这次这个苗草打着‘出使’的名义来逃难,就因为她的那条蛇尾巴,我们不但没法质疑,也更加没有权力拒绝,只能任她予取予求。” “我就不明白了,虽然咱们的确不像那些虎族豹族,天生神力,能够以一当十,但如果好好练练,自保总是可以的。为什么村长爷爷就是不肯解除和巴蛇寨的契约,自立门户呢?!”‘ 白焱焱说到动情处,搬了条板凳在桌边坐下,高举拳头,奋力砸在掌心。 “这......” 桂圆也才刚来,自然不会知道这么复杂的外交问题,正想着如何安抚他,白焱焱就突然“嘶”了一声,压低一边眉毛,奇奇怪怪地看着桂圆。 “不瞒你说,我总觉得这件事儿,跟十几年前的那场变故有关。” -- 兔族秘辛 “啪”!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股怪风,晃荡了很久的门板终于放弃了挣扎,倏然拍合。 “嘿!这门儿......” 白焱焱表现得比桂圆还受惊,瘪嘴回头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别人在听,才抱着手臂,哆哆嗦嗦地转过头。 ......十几年前的变故? 自从桂圆来到茕兔族,已经是不下两叁次地听到这个词了。 在白也也的口中,那场变故造成了茕兔族不少家庭的骨肉分散;在白绵绵的口中,那场变故使得白焱焱兄弟二人失去父母;而在白焱焱的口中,它似乎又和蛇兔两族的结盟有了关系。 叁番两次的触及已经完全吊起了桂圆的求知欲。 白焱焱似乎也被桂圆之前的那番叙述勾起了谈兴,他再次瞄了一眼木门,清了清喉咙。 “其实关于那件事,我知道的也不算多,周围的人好像是怕我和淼淼伤心,都不在我们面前提这件事。 但我真的一点也不觉得那有什么,恰恰相反,被蒙在鼓里的滋味才真叫个难受!” 白焱焱控制着力道轻轻一拍桌子,桂圆想起自己得知苍狗的隐瞒以后郁结于心的滋味,也感同身受起来,跟着连点兔头。 “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我就说么!比起每天都深陷在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怜悯眼神里,我宁愿知道真相以后再痛苦纠结!” 得到了听众的支持,白焱焱兴致高涨,喝一口茶水,眼神隐晦地飘向天空,接着吐露。 “好在小爷......我聪明,这么多年来,旁敲侧击之下,倒也获得了不少信息......十六年前天上发生过一场祸殃,这事儿你知道吧?” 十六年前天上的灾事? 算算日子,桂圆今年也才十六岁,白焱焱所说的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她要么还没出生,要么尚在襁褓,自然不可能知道。 右前蹄抵着下巴仔细回想了许久,肯定记忆里身边的长辈也没有提起过类似的事件,桂圆遗憾地对着白焱焱摇了摇头。 “嘶......要不怎么说日月朝的人日子都过浑了呢!天狗食月,月神蒙阴,那是多严重的事故啊!在茕兔族,咱们可是已经把这件事儿刻在大事碑上了!” 白焱焱恨铁不成钢地嗟叹几句,由于文化不同,桂圆无言以对,只能尴尬地笑笑。 好在他没有就此深谈下去,说完这话,便神色一凛,言归正传。 “十六年前,月食还没发生的时候,咱们族里就有观月师推测会有大事发生。 那位前辈向来料事如神,再加上月食实在太过不祥,所以预言一出,就有许多村民坐不住了。” “坐不住......是什么意思?” 白焱焱尚在滔滔不绝,桂圆发问,他的神色一僵,拇指摩挲杯壁,皱着眉头低语: “你这一问还真是问到点子上了。关于这一点,哪怕是再大嘴巴的村民,也都守口如瓶。目前为止,我也只能知道,当年那场月食引发了村中的一场暴乱,至于为什么暴乱,暴乱的结果又是怎么样,我都不得而知。” “茕兔村的村民现在都安居乐业,难道不就是暴乱的结果么?我猜,应该是暴乱之后,大家握手言和了?” 桂圆显然无法理解白焱焱的说法。 “哎,不是这么说的,村子里现在的确太平无虞,可是,可是......” 描述不出来怪异的点,白焱焱急得抓耳挠腮。 “可是什么?” 转折之后一定是重点,桂圆上身前倾,双手合十,期待地看着白焱焱。 “我想不出来......但就是不对劲!” 当着桂圆的注视,白焱焱的词汇库临时告急,在头皮被挠秃之前,他颓败地放弃。 这时候,一直被倾诉欲压制的自控力才后知后觉地浮上来,他一边纳闷于自己竟然如此轻易地就将一切和盘托出,一边暗自后悔地亡羊补牢。 “对了,我跟你说的这些,你可千万别在绵绵姑姑跟前说!之前我有一次跟村里的团团打听,被村长爷爷发现了,他可是跟我耳提面命、叁令五申,要求我不准在绵绵姑姑跟前搬弄是非......” 说到这事儿就满头包,白焱焱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村长爷爷真正发怒的样子,回去以后着实做了几天噩梦。 “当然不会乱说了——不过绵绵姑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呢?为什么比起你偷偷探听消息,村长爷爷更害怕你告诉绵绵姑姑?” “看不出来你这小兔子还有几分小聪明......” 桂圆问的这几个问题让白焱焱不由自主重新审视了一番眼前这只看似营养不良的可怜瘦子。 感情自己在他眼里就一直是个大笨蛋?! ......怎么办,虽然心里知道这句话是夸她的,桂圆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刚刚还有些内疚她一开始对白焱焱的不友善,现在却只觉得自己独具慧眼,早早就看出了这人的欠揍。 和谐的氛围在一句话的时间里破坏殆尽,桂圆忍下翻白眼的冲动,就看见白焱焱两手一摊。 “我也觉得这一点怪怪的,但是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对了!” 他扣扣脸颊,看到桂圆,眼睛突然一亮。 “我听绵绵姑姑说,你之后要去村里拜访有可能是你父母的人家?” “是这样没错......” 桂圆后仰,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那就这么定了!咱们分头行动,你问你的,我问我的,等有了结果,再找个机会碰头,交换交换消息!” 白焱焱于瞬息间决定好一切,开心地一个抚掌。 “可是......” 可是村长给她的名单上都是在变故中有家人遭遇不测的村民的,这么直愣愣地去问,不好吧...... 而且,她什么时候说要入伙了?! 桂圆结巴,还待拒绝,门外便突然响起白绵绵的声音。 “衍虚道长?怎么在门外站着不进去?” 是大人! 本来还为着苍狗的隐瞒对大人起了些不大不小的龃龉,但这么许久没见到大人,那点不愉快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桂圆浑身抖擞,耳朵一竖,见门被打开,几个跨步就跃出了门外,雪球一般直直扎进道士的胸前。 “大人!你来了!” “......嗯,抱歉,来迟了。” 她这带着助跑的一跳力道可不小,衍虚被撞得后退半步,微笑着兜住兔子滚圆的屁股,把她放进自己提着的木篮中。 “咦,篮子?” 粗细一致的竹篾被打磨得没有一丝毛刺,细致整齐地按照纹路编成一个正装得下桂圆的竹篮,上面周密地铺了好几层棉絮软布。 桂圆伸着后腿欢快地绕着篮口蹦跶了几圈,衍虚伸出拇指替她顺好凌乱的毛发。 “闲着无事,便编了这个篮子。” 从桂圆拒绝他围观捣糕礼开始,衍虚就觉察出她的闷闷不乐,他隐约能够猜测到是什么缘故,却也别无他法。 左思右想,回去以后还是编了这个篮子。 倒不是奢望凭借这么一个小小的玩意儿就能取得原谅,只要能让桂圆展颜片刻,也是好的。 现在见桂圆东奔西跑玩得欢脱,衍虚着实松了一口气。 转过身,他小心接过白绵绵递来的食箪,谢过二人,便自离去。 -- 额间轻吻 离了村长居所,衍虚双手各执一篮,逆着山风,徐徐而行。 夜色幽悠,望舒山间的蕊语组成花涛,于茕兔们的低语笑谈间,编织出满耳香甜柔美的底色。 “大人,我们真的现在就要去拜访人家吗......” 桂圆从篮壁边探头,踌躇的兔爪纠结地轻轻扣挠着手下的竹条。 “你若是没有准备好,我们过几日再去,也并无不可。” 衍虚怎会不知兔妖的害怕,正巧走到无人处,他把竹箪收入乾坤袋中,空出的左手候于提篮之外。 “来。” 道士轻唤,桂圆不明所以,但还是灵巧一跃,准准落在他的掌心。 “大人?” 这是要做什么...... 桂圆的眼睛里盛满了大大的疑惑。 衍虚右手松开提篮,双手抵着桂圆的腋窝,将她抱到自己眼前。 “大人,篮子掉了!” 那个篮子可是大人刚刚编好的!她可喜欢了! 桂圆悬空的后腿着急地来回扑腾,衍虚偏首浅笑,覆眼的白巾因为这个动作而松懈开来,翩然滑落。 “......” 这一番云开雨霁有如天光乍泄,青年畅怀的模样太过美好,兔子被摄入那双琉璃净土之中,挣扎的力度在心神飞扬间越见渺小,与之相反的,是鼻腔越来越滚烫的热息。 唔......遭,遭不住了...... 在色欲凝结成实质的鲜血从鼻孔里流露之前,笨拙的兔手防患于未然地堵在了叁瓣嘴前。 还好,还没有真的流鼻血...... 衍虚并没有发现兔子沉迷美色的痛苦与纠结,他的食指带了些力道,与中指一同,夹着桂圆的长耳,顺毛而下。 “桂圆。” 他呢喃,说话时,喉间低沉的共振仿佛带了些泛着墨香的严肃,又仿佛那些只是溢着醇香的笑意。 “若是不高兴了,要与我说。” 食指已经抚摸到了耳尖,好像是怕桂圆没有听清,他的拇指也加入了提醒的队伍,在桂圆的腋窝前轻抚。 “......”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低语,却好像一记千钧的重锤,于瞬间将桂圆的鼻腔击打得宛如生嚼了两斤酸枣。 “我,我没有不开心......” 兔手转而堵在了眼前,她把掌中的濡湿统统擦在眼眶边的兔毛上,终于还是忍不住,嘤嘤啜泣。 “如果苍狗早点跟我说,我也不会非要跟她做朋友的......” 桂圆知道苍狗肯定有苦衷,可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还是无可避免地伤到了自己。 “而且,就算成为了朋友,真的到了要分别的时候,我,我也不会死缠烂打的......” “呜......” 自从得知苍狗也是妖以后,她就禁不住回想,自己之前曾经有那么多次,傻傻地跟着苍狗说一些,她埋在心底深处的,连在大人面前都不会说的小秘密。 苍狗听到那些话的时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会不会觉得她很可笑? 桂圆不愿把苍狗往坏处想,但是这些阴暗的想法宛如沼泽中的污浊气泡,从她迈入的那一刻起,就接连不断地往上升腾。 而且,那时候,每当她在大人面前夸赞苍狗的通人性,大人的神情总是显得有些微妙。 现在想想,大人明里暗里其实已经提醒过自己无数次了。 一切都只能怪她自己太傻了。 想通了这一点,桂圆愈加悲伤,绿豆大的泪珠滴答滴答地漏出掌缝。 “我应当早些与你分说清楚。” 兔子的泪珠纷纷砸在衍虚拇指指背,他眉心都绷紧,暗叹一声,把桂圆拢在怀中,不甚熟练地拍抚。 “......” 桂圆哭得太伤心,清涕渗了出来,蹭到了道士洁白的衣领上。 她打个抽抽,坦诚地剖露自己的内心。 “大人,我,我一开始,的确有些埋怨你......” 她果然是因为此事郁结。 衍虚怔愣,想要道歉,却又觉得在桂圆真情实感的痛哭面前,自己苍白的言语是如此单薄。 “但是后来,我就想明白了,想要获得朋友的坦诚,是我的请求;不把一切告诉我,是苍狗的请求。 而我是大人的朋友,苍狗也是大人的朋友。 如果大人真的背着苍狗告诉了我真相,那就是因为怕我难过,而不顾另一个朋友的难过了。” 桂圆此时顾不得自己是否词不达意,趁着机会,一股脑地把自己的想法倾吐出来。 “所以,我的不好受是真的,大人的为难也是真的,在这件事上,根本就无所谓对错。” 说完了,她埋首于衍虚的胸前,最后打个哭嗝,就挺直背脊,抹去脸上的泪痕,咧嘴恢复笑颜。 “大人,谢谢你特地安慰我。我一开始撒了谎,我确实不开心了,但是跟大人说完,我就舒服多了。” “......痴儿。” 桂圆总是说自己愚笨,殊不知她的想法分明比自己通透许多。 衍虚自叹不如,沉思许久,郑重地将她捧到自己眼前。 “你说得都对,只有一点,我无法认同。” 他用袖角拭干桂圆颊畔的泪渍,语气之轻柔,好似一片生怕惊扰了大地的落花。 “你我是结过同命契的道侣,在我心中,你的喜怒远胜其他任何人。 我无意推责,更不想揽错。不过这次的矛盾,确有我处理不当的原因在,你若是不便与苍狗沟通,大可告知我,由我开口。——当然,如果你从此不想再与苍狗见面,我也可替你转告。 此事从一开始就出了偏差。没有下次便罢,下次若有类似的事件,我定会提前与你明说,再不叫你伤神难安。” 衍虚娓娓道来,停顿须臾,见桂圆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方重新启唇。 “——你看,如何?” 漫天月色下,青年的异于常人的眼眸澄澈而清亮,仿佛栖息于雪山之巅的两片薄凇。 少女的出现带来了一阵和煦的阳春暖风,那两块本该亘古不化的脆冰便倏然碎裂了,它们消解、重组,将这阵风包裹于冰晶中央,凝聚成全新的彩莹。 那两方明镜的中央,小兔子拼凑出呆呆傻傻的,被捧在手心的自己。 “我......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青年的轻笑声中,她听见自己如是说。 然后,她与镜中的自己越靠越近。 直到最后,眼前因为过近的距离而模糊一片的时候,眉间突然印上一点温热。 ——衍虚吻上了桂圆的额心。 —————————————————————————————— 如果在现实中碰到这种情况大家会怎么办呢?【摸下巴】 就是朋友A让自己帮忙瞒着朋友B -- ℙΘ1捌ℊⓋ.Ⓥìρ 变幻法门 十方瞬刹,亦尽皆消弭于此刻的金风玉露之中。 桂圆瞪大双眼,只觉体内好似怀火抱日一般,冲动的灵力甚至突破了修为的限制。 青年的掌心,柔软洁白的兔毛越见粗短,在渐炽的光芒中缓缓与其下的肌肤融为一体。 “唔......” 那团荧光之中,桂圆紧闭的眼皮因为害怕而不断颤抖,她蜷缩成一团,额头紧紧抵在膝盖上,在道士的托扶下艰难地适应着能量在血脉间的流转。 她竟是自发领悟了变身的法门。 衍虚虽然不知道触发这一法门的诱因,却还是立刻反应过来,双手结起御气印,唤来周遭净气,将桂圆牢牢固定在面前的半空中,让她可以把全部的精神都用于引导法力。 好在变身术并不是什么天堑难关,在衍虚的帮助之下,桂圆溢出心窍的灵力很快就被一点点吸收。 道士深邃的瞳孔中,包裹着桂圆的球团逐步熄灭。 几息之后,不及巴掌大的白兔消失在了原地,取而代之的,是额覆薄汗的青葱少女。 衍虚如释重负,松开印记,托着她的气流徐徐散去。 桂圆的双脚平稳落地,她掀起眼帘,惊奇地扫视着自己有些陌生的身体。 她刚刚...... 居然不用靠大人的帮助,就可以自己变身了?! 这际遇来得无头无尾,桂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呆呆地愣在原地。 “第一次自己化形,可有不适应的地方?” 衍虚没有妖魔亲缘,自然不曾体会过人兽形态转换的奇妙,但这并不妨碍他此时与桂圆共情的喜悦。 他上前两步,食指在桂圆眉心轻点,桂圆神思一荡,愈觉耳清目明。 “大人,这是什么?” “修道犹如筑坝,每逢冲破瓶颈关隘,若是控制不当,都难免会有多余的精神散溢出来。这些精神虽然不多,但平白流失,总归不美。你没有经验,这一次便由我先替你收拢。” 衍虚收手于袖,看着桂圆,竟有一丝徒儿长成的感慨。 “想来,应是望舒山的风水与你气数相合,助长了你消化体内的阴气。再加上某些刺激,你便入了这门道。” “原来如此......” 刺激,不会说的是大人刚才的那个亲吻吧...... 因为大人亲了自己的额头,所以就突然开窍了? 那之前比这更多的,为什么...... 咳咳。 大人肯定不是这个意思,桂圆努力让自己不要想歪,重新聚焦于变身术本身。 她平摊十指置于自己眼前。 就在刚才,这十根手指头还是毛茸茸的兔爪。 这就是操纵灵力的感觉吗...... “你可以仿照刚才的感觉,试试看能否变回去。” 衍虚指点,桂圆认真地点点头,闭上双眼。 这一闭眼,她就发现了自己迥异于往常的地方—— 以前闭上眼时,眼前有的,只是黑茫茫的一片。 她知道这是因为眼皮遮挡了照进眼中的光导致的。 而现在,同样的眼皮,却好像变成了两面有着特殊功能的镜子。 透过这两面镜子,她肉体的表皮仿佛不复存在,只需凝定魂魄,就能轻而易举地看见身体深处正在运转的一切。 这些东西不像姐姐闲暇时教给她的那些具体的血脉经络,而是更为虚无飘渺的,颇为抽象的存在。 ——在镜子的反射中,她看到自己的身体好似被蒙上了层层迷雾。 这些水汽一般的物什随着她的动作而来回飘摇摆荡,在它们的掩盖之下,从上到下,有叁颗滚圆碧蓝的小珠子,依次分布在她身体的上、中、下叁个部位。 就在桂圆好奇的观察着这叁颗珠子时,最上方的那颗珠子开始较快地旋转起来,它发射出的蓝光穿透了迷雾,形成一条明晰的细线。 这细线不断延伸,直至触及到中间更大的珠子,那颗珠子便也被带动,在未竟的线条上继续勾画。 如此这般,等到第叁颗珠子停止描绘,桂圆的眼前终于展现出一幅完整的灵兔回首图。 灵兔整体一闪,这灿光覆盖住了桂圆之前看见的所有图像,与此同时,熟悉的热感回到了桂圆身周。 桂圆的耳边,因为体型急遽的缩小,而传来了“呼呼”的风声。 “成功了。” 衍虚点头,桂圆这才敢睁开眼睛,兴奋地再叁确认。 “大人,原来这就是变身的感觉!我真的会了!” “嗯,而且还是无师自通。” 桂圆此前不是没有尝试过修行,却总是不得其门而入,没想到自从被逼迫进了未龙山,机缘巧合之下,竟反倒摸到些窍门。 她转瞬间又来回变换了两叁次,却在最后一次想变回人时,气力一空,“唉哟”一声,趴了个五体投地。 “......虽然变身术对于妖族来说是普通法术,也禁不起你初窥门径就如此折腾。” 衍虚无奈,弯腰要把桂圆抱起,旁边突然冲出一抹黑影,冲着趴在地上的兔饼一捞,把桂圆死死锁在怀中,拔腿便跑。 “!” 这人不知什么来头,粗糙的手臂瘦骨嶙峋,桂圆被他揽在胸前,脖子都好像被麻绳勒住。 她害怕极了,顾不得已经没了力气,死一般扑腾起来。 “大人!”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抓自己? 气管被卡得太死,桂圆叫完这一声,就忍不住翻起了白眼,一直踢打着的双脚也开始失去力道。 “孩子别怕,孩子别怕,娘救你,娘不会让你死......” 抱着桂圆的人不知道正是因为自己的用力,才导致了桂圆的声嘶力竭,她一边不要命地用头脸撞开遮挡在面前的树枝,一边更加用力地把桂圆箍住。 “救......”命...... 桂圆哪里敌得住一个亡命之人这样的力道,脑子跳得快要炸裂,耳边“咚咚”作响,眼前也泛起时隐时现的乌青。 “啊!!” 关键时分,衍虚的九阳烈焰符终于赶上,只见数道金光忽闪,燃着火光破空猎猎劈向黑影的后背,来人应声扑倒,怀里的白兔掉落出来,尚悬在空中,就被面沉如水的道士柔柔接住。 “有没有伤着?” 衍虚沉声询问,在兔子的头顶贴上清凉咒镇定神魂。 “咳咳......” 有了清凉咒,火辣的喉道确实好受许多。 桂圆探头呛咳数声,终于匀过气来,惊魂未定地回复。 “还好......” “......” 本以为茕兔族会比巴蛇寨安全许多,谁知桂圆受惊的次数竟比在巴蛇寨还要多。 衍虚看着面前不断打滚,期望以此拍灭烈焰的陌生女人,剑指出锋,无名指和尾指渐渐捏紧。 “止止!” 身后刮来一阵劲风,衍虚侧身避开,惊慌失措的男子顺势猛扑至女子身上,用力地替她拍打起火焰。 听清他口中的名字,道士一愣。 -- ℙΘ1捌ℊⓋ.Ⓥìρ 止止卞卞 “拙荆神思不定,十分容易被惊扰,此次唐突二位,实乃无意。” 替白止止掖好被角,驼然男子说着,捂唇,风箱似地低咳了数声。 这番话明歉实责,明面上是为了妻子强抢桂圆而道歉,实际上却是指责衍虚二人吓到了这位名叫“白止止”的疯癫女子。 衍虚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方才,就在他拿下了白止止,准备挟她前去村长处时,这名男子冲了出来,以肉身阻挡了他的动作。 他听见男子唤女子“白止止”,想起村长给自己的名单中,正有此名,便缓下攻势,看着男子将白止止抱去了附近的一处房屋。 那女子似是患有疯症,桂圆也神情恹恹,懒怠追究。原本,闹剧到此便该落幕。 但九阳烈焰符对妖族威力巨大,如果受击之人体质不佳,短时间内,非无根水、清凉咒不能消解,男子应该也是发现女子的伤势不一般,未几便再度冲出屋舍,向他们哀哀求救。 从此人面貌来看,他应当还未到知天命之年,却蓬发皴衣,弓腰驼背,目无点光,拱手恳求时,甚至还不到衍虚的腰际,仿佛一颗皱缩失水、挂绿带黄的咸菜。 桂圆一开始背身而对,但后来,许是不愿与茕兔族为恶,又许是被男子切切救妻之情打动,软化下来,兔头抵着他胸膛,沉默不言。 衍虚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跟着男子穿过荒芜前院,进了这处歪檐残瓦的陋室。 他出手时,因为顾忌着女子怀中的桂圆,并未使出全力,所以女子的伤势并不严重。 因此,在清凉咒的帮助下,女子皱似凋菊的面色很快放松下来。 没想到一见到白止止睡容安然,这人就变了态度,言语之恶劣、情状之无赖,与之前求天告地的模样判若两人。 桂圆怒火中烧,忘了后怕, 惊坐而起,铜铃兔眼瞪视着这无耻老儿,鼻子一皱,就要开口倾泻怒火。 “你这老......唔......唔唔......” 准备大干一场的门牙磕在了修竹般的指节上,兔子被道士堵了嘴,狂轰滥炸霎时在肚子里把自己轰了个熏红。 大,大人为什么不让她说...... 确定桂圆的辱骂不会泄露半句,衍虚手指隐隐作痛,面上不显半分。 “神思不属有许多缘故,不知令正是何缘由,在下略通医理,或可襄助一二。” “......” 白卞卞刚才说的那些话其实是有意替妻子出气,谁知这道士不怫然离去便罢,居然反过来要帮他们,当下也有几分愕然。 “不用了,吾妻除了身子骨弱了点,其他好得很,用不着你假好心。” 等缓过来,他断然拒绝,为了强调自己的否认,他高高举起手臂,朝着门口的方向一指: “既然她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你们也算为自己犯的错赎了罪了。现在,请你们离开我的家,不要再打扰我和我的妻子。” “明明是你......唔......” 这些话在桂圆行将熄灭的火苗上又泼了重重一盆热油,奋力吐出大人的手指,桂圆扑腾着后腿就要给这恬不知耻的老头一个飞踹。 ——她虽也看过白也也给出的名册,却不像衍虚记得这般清晰,一时倒没将两件事联系上,只想一踢为快。 兔子脱手之际,衍虚险险将她拦腰抱回,固定在臂弯。 “令正方才被惊扰时,我曾听闻她对着桂圆以娘亲自称。这正好与我们此行寻亲的目的相符,我生怕有疏漏,所以便多问了两句。” 他眼神略微带到躺在床上的白止止,随后朝着白卞卞稍带歉意地一笑。 “若是因此影响了阁下的心情,还望海涵。” “......等等,你刚才说,你们,是来寻亲的?” 白卞卞的脸色从衍虚说到“娘亲”二字时就变了,等衍虚说完,他更是伸长脖子,上前一步,摊开双手,哆哆嗦嗦。 “是。” 衍虚点头,同时将手抬至桂圆头顶。 桂圆这才明白过来大人的意图,见他伸手过来,不再拒绝,乖觉地探头过去,接受大人传来的灵力。 她的法力还没恢复,大人这是想以外力助她化形。 果然,甫一接触到温热的掌心,热度就源源不断地传来,桂圆的身形一点点显现,白卞卞的目光越见灼热。 “......不知就阁下所知,村中是否有桂圆可能的亲人?” 桂圆化形完毕,衍虚转头,语气虽仍能维持住以往的平静,袖中的手指却已经默默收紧。 “......” 真看清了桂圆的样貌,白卞卞的目光反倒冷却下来,他再观察一会,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而后便缓缓收回手,背在身后。 “你......” 他欲言又止,乌龟似地左右踱了几步,又清了清喉中因为激动而积蓄起的浓痰。 “你身上,有没有什么胎记之类的标记?” 这般来回犹豫了叁番,他终于拿定注意,停下动作,看着桂圆,搓了搓手。 “没有。” 衍虚代替桂圆回答,白卞卞僵立片刻,虽有预料,还是忍不住垂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确定没有吗?耳后,背后,屁股上?” 但这次的机会实在太过宝贵,白卞卞不愿轻易放弃,收拾精神,又问了一遍。 “抱歉,没有。” 衍虚摇头,给出的答复依然是否定,白卞卞先是再次长吁一声,吐气到一半,目光突然变得怪异起来,他招风耳上下翻动,在桂圆和衍虚之间来回扫视了几眼。 “那我们,也许并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白卞卞说着,自嘲一笑。 明明是蒙骗妻子的谎言,为什么说到最后,连自己也信了? ——那场暴动以后,女儿的所在,早就不会再改变了。 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是桂圆的亲人。 这一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可是啊...... 可是啊...... 没有风,烛火却在白卞卞的眼前跃动起来。 它开始有节奏的,周而复始的起伏。 先是只有一个芝麻似的小点,然后伸高、拉长,成为一个小巧的椭圆。 这椭圆不知疲倦地跳啊,跳啊..... 再后来,椭圆的底部变得毛糙起来,它分裂、变形,长出两只粗短的小脚。 白卞卞用力用指背搓了搓眼皮,小脚就从两只变成了四只。 那四只脚按照一定的规律往复,形成一片有些模糊的虚影。 虚影之上,却有一点最亮的斑点保留了下来,随着这运动,变成了一道绚烂的光路。 止止,你看,那一点闪耀的光芒,多么像点点奔跑时脊背上柔顺的毛发啊! 更近了,更近了! 不!不是像!那就是点点!是咱们的女儿! 她回来了!回来找我们了! “点点!你果然舍不得爹爹!你回来看我们了,对吗?” 白卞卞的双手由于过度用力而陷进了滚烫的烛油中,他双目眦裂,满布血丝,对准火焰,狠狠将头压了下去。 -- 疮痍名单 事发突然,衍虚见势不及,直接用掌心盖住烛芯,从白卞卞手中抢走。 “大人!” 那烛火烧得正旺,碰到指不定要起一个多大的燎泡,大人怎么可以直接用手去拿! 桂圆惊呼,对这男子的厌恶更甚,冲上前去将烛台从大人手中丢下,心疼地翻看衍虚的伤处。 “无碍。” 金乌剑发力之时的热量要比这点火苗高得多,衍虚又怎会被它伤到。 他将完好无损的手递给桂圆,想令她放心。 ——就在此时,失了烛火的男子陡然疯魔起来。 “把我的女儿还给我!谁都别想抢我的女儿!” 声嘶力竭地喊出这句宣誓,白卞卞如同被激怒的猛虎,震嗓咆哮一声,双眼泛青, 低沉着半妖化的面孔,扑向衍虚。 “......” 尚且不知此人深浅,他又是在暴怒状态下,衍虚不敢轻敌,长臂将桂圆揽至身后,就要唤出金乌。 眼看一场激战就要爆发,他握紧手中已经显形的剑柄,沉下肩膀,准备迎接这至关重要的第一击。 “呃......” 却在此时,那白毛覆面、大龇兽牙的失智男子低哼一声,翻着白眼,在半空中直直坠了下去。 同时,也一点点露出了他身后,面容疲惫的女子。 她半举着手臂,显然刚才就是她,用手刀打晕了这个男人。 “白止止?!” 她不是应该在床上躺着吗?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桂圆第二次惊呼,只觉得要不是自己还算康健,自从见到这夫妻二人,不知道要被吓死多少回。 白止止听到桂圆直呼自己姓名,半掀眼皮,从眼缝里觑了桂圆一眼,并不作声,只是弯下腰,晃悠悠地把白卞卞抬到了她刚刚躺过的床上。 可能是因为她刚刚躺着的缘故,脸上的皱纹并不明显,现在远远一看,大大小小、粗粗细细的弧线仿佛年久积压的蠹网,毫无遗漏地布满了她的面颊。 这张网极长,长到从她的面上牵扯到看客的口中。 然后你就被口中的苦涩激得发现,原来是看走了眼,那些沟壑纵横,不是蛛网,而是苦瓜表面坑洼崎岖的经络。 桂圆瞧着瞧着,那些垂坠的挂肉突然抖动起来,她回过神,听见女子哑哑开口。 “你们的话,我刚才都听见了。” 她重新点亮蜡烛,就着弓背的姿势转过头,黯淡的瞳心寻找到桂圆,好像在看着她,眼眸却没有丝毫光亮。 “我们应该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不过,等下来的人里,也许会有你们要的答案。” 白止止替白卞卞盖好被子,在床沿坐下。 “在下愚笨,不知前辈是何用意,还请明示。” 白止止刚才的疯状还历历在目,现在又正常起来,还显得如此高深莫测。 衍虚一时也不知她到底是疯是静,蹙紧眉头,开门见山。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白止止依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抬首看了眼窗外,拇指快速地挨个点过剩下的指尖—— “叩叩叩”。 宛如说好的一般,就在她放下手指的下一刻,院门处传来叁下平稳而沉闷的叩响。 “来了。” 白止止似是司空见惯,面无表情地走入院中,开门迎接夜半的来客。 “怎么今日只有你?卞卞又发病了?......这是......” 衣着各异的客人们一边同白止止话着家常,一边熟稔地踏入院中。 为首之人面上带笑,口中还含着半根胡萝卜,就同屋中的一人一兔打了照面。 ——“喀。” 脆嫩的果子被咬断,双方都沉默下来。 “......进去再说。” 在老友们警惕地提步离去之前,白止止开口,示意众人迈进屋中。 ...... “事情就是这样。” 解释完来龙去脉,白止止双手捧起茶碗,垂眸徐饮。 釉面光滑的碗底,倒映出桂圆如坐针毡的神情。 自从白止止说出她是来寻亲的之后,这些不认识的伯伯婶婶们就都表现得十分......怪异。 ——倒也没有做出类似白止止和白卞卞那样疯狂的举动,他们只是不发一言,默然地一同盯着桂圆,从头到脚。 这些目光像布满小型倒钩的藤蔓,顺着她的脚底往上攀爬,虽不至于引起疼痛,却勾起一阵森然的鸡皮疙瘩。 她毛骨悚然,鸡崽一般躲在大人的羽翼下,连逃离的话都说不出来。 衍虚抬眸,喉结微动,伸出臂膀枕在桂圆脑后,手指挡在桂圆眼前。 他没有立刻离去,是因为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想。 “呜......哇啊啊啊......” 果然,不久,这些行尸走肉一般的活死人,就都纷纷有了动作。 在仔细观察了桂圆的样貌之后,人群中有开始用力捶胸,震得满屋“砰砰”作响的;有痴痴憨笑,以至于口流涎水的;尤其是方才面上带笑的啃吃胡萝卜之人,更是倏然趴在地上,把随身携带的兔子玩偶背在背上,来回作马状跪行的...... 还有为数不多没有反应的,都仿佛察觉不到其他人的动作,俱定定地看着他袍袖下的人影,半晌不肯移开视线。 “......看来,你们今晚是无缘结果了。” 一片狼藉之中,白止止放下茶碗,叹了口气。 “走吧,这里应该还要一会儿,我先带你们出去。” 她起身,拍拍正好爬到她脚边的那锦衣男子,男子仍旧埋头作吃草状,却抬起屁股,刚好让出了一个可容一人行的通道。 此间情状,实在是荒谬至极。 衍虚蹙眉,没有拿开手臂,直接就着之前的姿势,带着桂圆出了房间。 走动的过程中,数不清的视线如有实质,焦灼在后背,饶是道士定力深厚,也禁不住有几分如芒刺背之感。 生怕又有什么暴动,他佯松实紧,直到远离了那处,才松开桂圆。 “现在,能否请前辈一解疑惑?”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说到底,就跟你想的一样,不过是一群疯子,每日按部就班地,做梦发疯罢了。” 白止止双手拢袖,说到“按部就班地做梦发疯”,神色自然,就好像只不过在进行常规的寒暄。 衍虚心念一动,牵住桂圆的手,默默收紧。 白止止说,一切与他想的一样。 他想的...... 白止止已经转过身,衍虚拿出白也也交给自己的名单,细数其上的名字。 茕兔族长在制作名单时标注得十分清晰,除了每一户的姓名住址,还在最前面分别填上了对应的数字—— 一、白卞卞、白止止 二、白花花、—— 叁、——、白茫茫 四、——、——、白习习 五、白圆圆、白卷卷 ...... 九、白黑黑、—— 如此枚举下来,名单上共有九户人家。 而刚才,粗略一数,房中似有六组人。 ——这些在事件中失去亲人的人们,或许保留着完整的体魄,或许拥有着旁人艳羡的财富,却也都只能在无人知觉的角落,用荒诞与谬误,共同编制一个残缺的畸梦。 到底,谁疯谁傻,谁醒谁醉? “前辈,请问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再也无法忍受如此变态的压抑,桂圆顾不得礼数,从衍虚怀中钻出,颤声质问。?—————————————————————————— 这一章总结: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T T大家会不会遇到自己一开始不敢开口后面就完全不敢开口的情况呢,我上班自闭得不行了,明明感觉同事都是很友善的人,但是就是不敢开口 -- 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八月既望。 是夜,月轮摇坠,乌墨蔽天,蛇走避,兔奔驰。 拜月节前夕的月蚀如预言而至,茕兔们没有预料到的,是身边朝夕相处的同族们,预谋已久的暴动。 那一晚,伸手不见五指的漆夜中,熊熊燃烧的诡异火光,贪婪地舔舐去望舒山亘古以来的宁静。 ——或者说,正是这甜美的宁静,引诱来了灾祸的宠幸。 望舒山太美了。 这一点,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其他物种,能比茕兔们更加清楚。 自数千年前第一只茕兔落脚于此以降,至如今遍布山野的兔妖以终,时间的经纬弯折附着,早已串联起望舒山的角角落落。 人们盛赞的春华秋实之景,在茕兔的眼中,亦不过是朝夕相伴的等闲常物。 故人尚且有腻烦的时候,更何况景。 如同母亲怀抱般世代护卫着茕兔族的望舒山,在为怀中稚子挡去外界数不清的流星飞矢之后,反而在最不设防的心脏处,迎来了致命一刀。 ...... “老二,你这是在做什么!” 眼睁睁看着结实紧密的竹篱被巨兔无情的踢踏碾压成数道碎片,姗姗来迟的白也也顾不得擦去脸上火熏留下的炭痕,怒目圆睁,高举着火把,不可置信地瞪视着面前这个浑身戾气的“陌生人”。 要不是相伴百年的熟稔让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此人的身份,他怎么也不会相信,那个瞒着众人,机关算尽,谋划这一切的幕后主使,竟然真的就是自己笑容爽朗,一直会傻呵呵地被门框撞到头的亲生弟弟。 “白尔尔,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哪怕是人形,白也也亦比弟弟矮小许多,更何况白尔尔现在现出了兔形。 在悬殊的体型面前,白也也的斥责显得如此渺小。 自认为大势已定,白尔尔停下动作,冷笑一声。 “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哥哥。” 为了表示对败者的尊重,白尔尔同样变回人形,他上半身只套了一件马甲,双手抱胸,奋起的肌肉垒满了手臂,因为刚才对村中建筑物的一番破坏,遍布全身的汗渍在火光下闪烁着油光。 “这么多年,我从没有一次如此清晰地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 他俯视着这个总是自以为全局在握的哥哥,飞扬的眉宇染上嗜血的艳红。 “这些房子......娘的......我甚至都不想称它们为房子.......” 余光里,又有一座茅屋伴随着焦臭轰然倒塌,白尔尔满意地闭目细听,同时猛地飞起一脚,大力踢断脚边的一处篱笆。 “千百年了......千百年了!千百年来,我们就只能住在这些不弯腰就连门都进不了的猪圈里!我受够了!” 虽然很想表现得云淡风轻,但白尔尔的情绪还是随着诉说越发激动,他双眼通红,快速地来回踱步。 “显然这么想的不止我一个,我也没有想到,我不过平日里随意表露出几句不满,就有许多人附和,我将这些人收集起来,趁着白日谋划,没想到毫无戒心的你们一点也没意识到,就这么任由我们完成了全部的计划。” 看着白也也身后那群被月食和变故惊吓得六神无主的往日同伴,白尔尔内心的报复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痛快地大笑。 “挫败吗?我的好哥哥?你一定无法想象,自认为欣欣向荣的村里,居然有这么多心怀不满的村民吧?啊?” “......够了!” 父母亡故后,他自认一向尽心教养弟弟,没想到他竟然对自己以及族人怀有如此森森恶意。 白也也出离愤怒,反倒稍微冷静下来,他牙关紧咬,压抑着义愤,一字一字质问: “你莫非忘了在自己拜月礼中许下的诺言?” 拜月礼是茕兔族的成年礼,茕兔族每年都会集合在从上次拜月节后掌握了变身术的茕兔,在拜月节时宣布其成年。 拜月礼流程繁杂,其中最庄严神圣的一项,便是在玉鉴旁的高台上,对着月神,献上自己永不离开望舒山的忠诚誓言。 是的,望舒山不仅仅是茕兔族的栖身之所,更是茕兔族必须永远守护的地方。 这是所有茕兔的福祉,与使命。 白也也一手弯曲,虚虚指向漆黑的天际。 “当着月神的面,你便是如此,守护望舒山的么?!” “正是因为你们一代一代愚痴的留守,才导致了月神蒙荫!” 不说月神便罢,说起月神,白尔尔愈发癫狂,上前数步,恶狠狠地弯腰盯着白也也布满血丝的眼眸。 “为什么在你的‘英明’领导下,月神居然会被天狗吞食?——这难道不正说明,是你的无能,害得月神失去了力量,这才暂时无法现身! 我们茕兔族得天独厚,天生巨型神速,这就是月神对我们的指示!而你们,枉费了如此的天赋,却只会如同老鼠般屈居于角落!” 一句又一句,白也也瞳孔的反射里,怨恨在白尔尔的唇齿间淬炼上一层泛着绿光的剧毒。 “......甚至,平日里,为了迁就你们那莫名其妙的习惯,我们都要以孱弱的人身活动!你知不知道,为此,我们白白浪费了多少提升修为的机会? 还是说,你们是真的认为,别的种族攻过来的时候,我们捣捣年糕,就可以把他们吓跑?” 白也也心痛地闭合眼皮,白尔尔犹嫌不够,直起腰背,施舍一般摇了摇头,为自己的慷慨陈词作了个结尾。 “醒醒吧,哥哥。” “......捉拿叛徒白尔尔。” 事已至此,白也也确认,自己同这个弟弟,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转过身,对着陪同自己而来,蓄势待发的村民,疲惫地下达了这个命令。 在捉住其他作乱的村民,部署好一切以后,从他们口中详细获知了内情的白也也,才前来捕捉白尔尔。 哪怕证据已经可以算是板上钉钉,他仍然自欺欺人地对白尔尔抱有着一丝希望。 可白尔尔目中无人地叫嚣的一切,是如此残忍地撕碎了他最后的幻想。 白也也踉跄一步,群情激愤的村民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化为原形,冲向了白尔尔。 白尔尔这才发现自己的部下已经久久不见踪影,他一不留神,头上就被飞来的胡萝卜打了个正着。 “该死......迟迟他们都去哪里了......” 不愿意相信苦苦筹谋的计划就这么失败,他一边咒骂一声,捂着额头狼狈地躲避众人的夹击,一边回头,在满目狼藉中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西北方传来一簇不起眼的黑烟,白尔尔心神大定,浑身陡升一股奇力。 “你们有空打我,不如看看自己身后!” 这么一喊,半数以上的村民都或多或少停下了脚步,白尔尔趁此机会奋身突出重围,忍着伤痛,跃出了结界。 白也也心生不妙,他稳住身形,抬头看去,耳边就突然听见,本该是村中防守最为严密的一个方向,传来了数声惊叫。 “不好!育婴堂!” 这呐喊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再没人去管仓皇逃离的白尔尔,诸兔脚步一转,一齐朝育婴堂回转。 ...... 白止止的叙述,到这里,戛然而止。 —————————————— 最近vpn阵亡了,还好平板还连的上 -- гǒūsêωǒ.¢ǒⅯ 巴寨来信 之后的事,白止止虽然没有明说,桂圆和衍虚也已经能从茕兔族现在的情况,窥见片羽—— 白尔尔所代表的迁移一派,或是落荒而逃,或是被一网打尽,满目疮痍之中,白也也带领余下的村民收拾心情,以辛勤为主药,时间为药引,在之后的时光中,一点点将茕兔村的溃烂拔去。 而那些名单上的留白,则是重症之后,难以磨灭的疮痂。 被赤诚相待的同族杀害手足至亲的痛楚,要饮多少碗汤药,才能短暂地忘却? 桂圆虽然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却比初时更为揪心。 “对不起,我”我也许不该问。 她刚才还觉得屋中诸人举止怪异,一惊一乍,现在想想,如果遭受这些的是自己,只怕连生存下去的勇气都不一定会有。 ——事实上,原本同白止止白卞卞夫妇一起疗伤的人,的确比现在要多。 不过 揭起粉饰太平的厚痂,其下脆弱易伤的粉肉反而得以喘息。 拂去心房上的层层尘土之后,白止止犹如被突然袭击的飓风卸去重担的蝜蝂,既觉如释重负,又觉陡失生机。 她细看了两眼因愧疚而双目含泪的桂圆,犹豫了一瞬。 “你们从外界而来,应当见过也也伯伯吧?” “嗯。” 衍虚点头,白止止脸上的沟壑越见深刻,抿起唇瓣,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yìqüωχ.còм(Yiquwx.coM) “原来如此那你们应当也见过绵绵?” “是说绵绵姑姑吗?我们刚从她那里过来,还做了些年糕呢!” 这可是个将功赎过的好机会,桂圆说着,就忙不迭要从大人的乾坤袋里找出自己刚才做的年糕。 “不必了。说起来,我同绵绵倒是许久未见了,不知道她最近过得如何” 白止止目光渐远,呢喃几句,不待桂圆回答,便又收回视线。 “你们也见过其他茕兔了吧?——难道就不觉得,这位姑娘的兔形,太过袖珍了?” 自从家中遭逢巨变,白止止就没有了斟酌词句的兴致,是故此番话语颇为辛辣,直指桂圆可能不是茕兔族人,倒叫桂圆的殷切之举显得颇为尴尬。 “或许如此。不过若不尝试一番,岂非徒留遗憾。何况便是茕兔族中,体型亦有大小之分,焉知桂圆就不是那个特例。” 衍虚摇头否定了白止止的武断,白止止再看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含义不明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左右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与我无关族长。” 她对着衍虚身后颔首示意,白也也应声,撑着拐杖走上前来。 “倒是我来得不巧了你们只管继续说,不必管我。” “我们本来也已经谈完,没什么可说的了。” 白止止说完,便要离去,白也也未加挽留,只同她问询几句白卞卞近况,便放她离去。 “看来你们已经同止止了解过情况了。如何?可有桂圆姑娘的消息?” 目送白止止离开,白也也叹了口气,回身关切。 “尚未。” 白止止同她的好友中没有与桂圆形貌相似者,看完桂圆的面貌后,表现出的反应也都是黯然神伤。 衍虚虽不乐见,却也只能无奈地承认。 “如此花花、茫茫、习习他们呢?你也见过了?都没有?” 白也也似是十分上心,听到衍虚的答复,花白眉毛揪成一朵素菊,继续追问。 “方才止止前辈的确为我们引见了许多其他前辈,不过在见到桂圆以后,他们大都失魂落魄,状若癫狂。” 听大人再提起屋中的场景,桂圆心头一揪,垂首自责。 衍虚亦不无慨叹,轻握桂圆蜷起的尾指,以示安慰。 “哎他们遭逢大祸,心智时而失常,我竟忘了与你分说” 一是为了桂圆仍然无解的来历,一是为了族中命运多舛的村民,白也也怆然长叹,捏着胡须,嗟吁良久。 “既然如此,名单上的大多数人家,就都不作数了。 这样,你把名单给我,我把剩下的人家圈出来,好方便你们找寻。” 衍虚正有此意,依言交出名单,白也也用食指在其中几行上圈圈划划,就有朱红批字跟着他的动作逐一显现。 “好了。” 从中圈出五户人家以后,白也也抚平纸张,伸手递还衍虚。 “劳烦。” 衍虚接过名单,也许是因为方才白止止房中并不全是丢失女童的人家,剩下的户数比他一开始的猜想要多了两户。 不过这也算缩小了许多范围了。 他弯腰致谢,白也也连道不必,踌躇一会儿,却是面露难色。 “前辈可是有什么难处?” 白也也的纠结太过外露,几乎可以说是有意表现,衍虚闻弦歌而知雅意,不等白也也出言,主动开口。 “原本,在知晓你们同主寨间的龃龉之后,便不该用此事麻烦你们但是哎” 白也也双手痛苦地揉着下巴上的长须,最后一跺脚,终于磕磕绊绊地说了出来。 “但是,主寨来了信说,她们攻打楚蛇寨出了岔子,现在要求我们派出人马支援——我们平日里顶多只会捣捣年糕,做做米果,哪里敢跋山涉水,去那水深火热之处!我们做她们的附属部族,原本是想求得庇护,谁成想,谁成想” 他一拍大腿,叫苦不迭。 “这一嘴命令下来,可真是要了小老儿的命了!” -- гǒūsêωǒ.¢ǒⅯ 结盟缘由(1) 茹茹曾说起过,寻常巴蛇从巴蛇寨来到茕兔村,一般需要一日。 不知道这两个族群之间是否只是倚靠脚力通讯,不过想来,应该也与这样的时间差不了多少。 因此,若是粗粗算之,竟是他们离开巴蛇族不久,巴蛇族攻打楚蛇族就出现了问题,并开始往茕兔村传信。 可是按照当时巴蛇寨的布置,虽说已经蓄势待发,却分明也没有到如此迫切的地步。 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怕是其中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而看白村长的意思…… 桂圆默默揪住衍虚的衣角,白也也的良心被小辈漾着水光的控诉眼神烫个正着,低咳一声,故作无事地别开脸。 “哎,若非万不得已,我又何尝想将你们再度卷入此事之中……可,可凭我们茕兔族的实力,一夕之间,哪里找得出那么多精锐勇士……要不是身体不允许,小老儿真恨不得把自己打包送去!” 伤心到了极点,白也也语气一横,老脸一耷,一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模样。 “哎也许当年,我真的不该结这个盟” 他揪着华发来回踯躅,正以为求救无望的时候,衍虚终于从沉思中回神。 “请问白族长,可否将巴蛇族的情况详细告知?” 巴蛇寨的求救来得怪异,电光火石之间,他不知为何想起苍狗曾提起的,路上遇到的怪异事件,是故走了一会儿神,倒叫白也也误会了。 白也也见他口吻清浅,拒绝意味淡薄,顿时喜出望外,忙对着自己的屋宇一伸手,示意进屋详谈 巴蛇寨的来信倒是出乎预料的简短。 小小一方蛇皮上,不知用什么尖锐的物品,刻上了几个还算工整大字—— 速遣通药理者五,体健者叁十,善战者五十,于四日内赶至主寨。 只此一句,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衍虚一寸寸检查完蛇皮卷,刚刚放下,白也也便忙不迭上前询问。 “如何?贵客可有什么发现?” 虽说之前两族签订盟约时,也曾有过书信往来,但说实话,巴蛇寨的那些娘子军们,个个脾气火爆,除了必要的传令,能用手说的绝对不会用嘴,能用嘴说的绝对不会用笔。 所以这些年下来,两族之间的往来,还真没什么定式规范——平时压根就不用沟通,而等到了年节,他们自会乖乖献上贡礼。 然而就算这样,这样的命令也太离谱些 署名、对象、日期,查无其字;缘由、奖励、惩罚,一概没有。 还一上来就要这么多兔子。 且不说这些茕兔很有可能就是被拉去送死的,就算现在要这么多数量的茕兔去月宫觐见月神,他也造不出来啊! 如此情形之下,难怪白也也活到这个岁数了,也还是两眼一黑。 不过这纸命令虽然无头无尾,从边角细微之处,倒是也能看出些许蛛丝马迹。 衍虚食指在“通药理者”四字上轻点。 “这纸令书内容粗略,笔画虚浮,书写的人应是在极端仓促的情况下写下。”这其中或许也有轻视茕兔族的原因,不过衍虚自然没有说。 “而据我的了解,巴蛇寨现任寨主辛叶,似乎并不是个如此粗枝大叶的人……” 衍虚的这个评价其实已经可以算是十分含蓄了——在巴蛇寨中,辛叶绵里藏针,使得一手糖衣炮弹,其言其行,堪称滴水不漏。 就算茕兔族在名义上依附巴蛇寨生存,事关两族外交,按照辛叶之前表现出的性格,衍虚也并不认为她会放任属下如此行事。 “的确如此……当初若非是辛叶代表巴蛇寨前来与小老儿谈判,我还真不一定同意结盟之事。” 白也也心神稍定,想起自己顶着众妖的压力,同辛叶签订契约时的光景,愈发同意衍虚的观点。 “请恕在下冒昧”yìqüωχ.còм(Yiquwx.coM) 衍虚踟蹰俄顷,迟疑着开口,白也也立马意会了他的意图,爽气地摆摆手。 “嗨,也没什么冒不冒昧的,你是想问我,好端端地,为什么自甘沦为他族的附庸吧?” 衍虚和桂圆同时点头,白也也长叹一声,摸着胡须,眯起眼眸,抿了口清茶。 “这件事小老儿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氤氲的水雾中,他徐徐启唇,往事如汞珠倾坠,在被岁月沙砾打磨得粗糙尖哑的喉带上忒忒弹跳。 随着他无波古井般的叙述,桂圆放下手中的枣茶,凝眸看去,只见年老兔妖的须发的边缘渐渐模糊了,与重重水幕融为一体。 她揉着眼睛再看,那半遮半掩,不断流动的白色,突然铺天盖地蒙至眼前 十六年前。 动乱方过,金秋暖阳之下,祥和喜乐的茕兔村,却被蒙上一层消散不去的阴影。 “族长,初步清点,共有五只茕兔已经乘月,二十一只茕兔重伤,五十五只茕兔轻伤” 满面焦黑的壮年男子攀上高台,一边说着,一边递上记录人员伤亡的名单。 “嗯。” 白也也收回俯瞰的视线,从压着栏杆的双手上勉强分出一只,忍着因长时间用力握拳而带来的颤抖,接过那张在两个时辰内便更新了数次的薄纸。 “辛苦了不过统计数量耗力巨大,现在又时刻变动,记录和报告的间隔,可以适当延长。” “是。” 耳朵已经来不及发散来自全身的热量,男子面色的赤红透过附着在表皮的炭层,形成一种火山石一般的朱黑。 “还有什么事吗?” 身后之人久久没有离去,白也也疲惫地转过身,暴露出自己布满血丝的双眼。 “族长,月栖坪剩余的位置已经不够了” “” 月栖坪,是茕兔村的葬地。 那里的地势极为奇特,终年晒不到一丝日光,却不会遗漏任何月魄。 茕兔族繁衍不易,新生和死亡对于全族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大事。 加上一直以来,族内不论男女老幼,都共享平权的暗律。 所以,新生儿会被统一送到育婴堂,接受倾族之力提供的最好照顾。 而逝去者,只要没有做过违反族规的极恶之罪,都会被送到月栖坪,接受来自月神的涤荡。 茕兔们相信,只有这样,他们的魂魄才可以洗刷尘世的污秽,感受月神的召唤,从而飘离尘世,魂归月宫。 他们把这个过程称为“月葬”,规避的日光越多,吸收的月华越少,就越容易得召升天。 而要全然规避阳光,接受月光,自然对环境的要求极高。 所以月栖坪并不大。 但由于茕兔族本就人丁稀少,代谢缓慢,因此历史上,还从未有哪一代茕兔把月栖坪填满过。 现在,族人告诉自己,月栖坪,可能不够了 白也也喉间一热,扶着栏杆,险些呕出一口鲜血。 眼前的景物剧烈摇晃起来,他撑住额头,希望以此平复这股晕眩。 可任他如何平稳心境,抖动都无法消解,甚至愈演愈烈。 “族长!是结界!结界在晃动!” 高台受震荡影响极为强烈,唯恐高台倾塌,男子扶住白也也的手臂,带着他,飞快赶至平地。 -- 结盟缘由(2) 茕兔村的结界是多位茕兔先祖合力设下,其详细原理只有每代的族长才有资格获知,且每隔一段时日,都会由族长组织村民维护,还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大纰漏。 可这一次,就在副手掩护着白也也飞奔而下的过程中,结界都又或大或小地震颤了多次。 这实在太过反常。 心生不妙的不止白也也和副手,其他感受到震动的村民也纷纷跑出屋舍,仓皇四顾。 “族长,怎会如此?!难道是那帮叛徒,他们又回来挑事了?” “……先稳定结界,其他的之后再说。” 白也也命自己镇定下来,不断推算着各种可能。 结界的力量由阵法提供,阵法的能量来自不同方位的阵眼。 当初设计阵法的先祖为了让阵法能够最大限度地维持运转,仔细考察了望舒山的风水堪舆,将此处的花草树木、日光月魄作为阵眼,这才形成了源源不断的五行八卦之力。 这些阵眼共同形成结界,缺一不可,但除此之外,它们还各自发挥着不同的作用。 月栖坪吸收的月光是统领协调各处,分配灵力的核心,香海原汇集的花芳是使茕兔族融于望舒山而不被世人发现的障眼法,玉鉴反射的荧辉是法阵的备用力量…… 还有什么有可能的地方…… 白也也顿然开悟,伏地为兔,一边奋力奔跑,一边嘶声下达指令。 “白白,现有还能够战斗的族人,留下半数守卫村子,剩下的依据情况分组派往月栖坪、香海原,以及结界边缘检查——哪位愿意随我来?” 结界受击,哪怕整夜未睡,勇士们也义愤填膺,斗志昂然。 是故白也也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此起彼伏地燃起变身灵光,其中最为壮硕的一只不待言说,便一马当先飞跃而出,紧紧缀在白也也身后。 与白也也瘦小干瘪的人形相反,他的原形极为魁梧,比他身后那位壮年雄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兔毫无保留,并驾齐驱,所过之处,都要等待几息,才堪堪刮起一阵猛烈飓风。 如此风驰电掣之下,白也也心中的目的地很快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惊失色。 他双腿一软,险些当着族人的面,就趴在地上。 “族长,这都是些什么怪物!” 那名唤白壮壮的勇士也被吓了一跳,只是不如白也也这般严重。 他抽动鼻子,震惊地透结界,看着对面,那些人身蛇尾,正甩着长鞭一般的下身,大肆破坏花丛的奇特女子。 “半妖……” “半妖?可是半妖不都该是血统不纯,实力孱弱的家伙吗?她们……”这体型,这力量......看着不像啊…… 不对,现在可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白壮壮一个激灵,突然反应过来,着急地提醒白也也。 “族长!这些人怎么样与我们无关!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破坏阵眼的家伙!” “......她们就是。” 每代茕兔都会定期举族稳固法阵,族人们除了不会具体知悉法阵的原理,其实对阵眼的所在都已了解得七七八八。 到了这个地步,白也也没有心思遮遮掩掩,看着那些半妖的动作,背上的毛根根直立。 这些半妖虽然数量众多,但实力并不强劲,所以他才能够一眼看透她们的身份。 真正令他心惊肉跳的,是她们手中那些成把结簇,被连根拔起的野蓟。 ——不错,这些看似毫不起眼,连名字都没有的山林野花,就是茕兔族法阵的最后一个阵眼。 它们漫山遍野,无处不在,风生露长。是不论在哪里,都不会缺少,也不会被注意到的存在。 但若是换个角度来看,其实它们,早已横跨了物种的高低优劣,获得了永生。 那些伏于地面,探贯巉岩的根系里,蕴藏着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无穷能量。 而那些原本艳丽,却由于铺满了山川,反而显得浅淡的颜色,则成了它们与生俱来,最好的伪装。 茕兔族的前辈利用野蓟的这些特性,向望舒山的这些小生灵们借来了一点点力量,并将之用于形成结界的法术罩。 不需要精心保护,也不需要定期加持,也难怪大多数茕兔族人并不知道,这些日日与他们擦肩而过的繁葩,其实才是距离他们最近的保护神。 白壮壮虽然一时无法消化接受这个消息,却还是能体会到白也也语气中的焦急与沉痛。 结界事关全族兴亡,怎容这几只区区半妖儿戏! 他怒从心起,当下屈膝收身,一个大跳直接冲出屏障,重重落在那几条半蛇面前。 身为一族之长,白也也本该身先士卒,可看着白壮壮的背影,他目光微闪,不知为何,半抬的前脚又重新放下了。 白壮壮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他如瞬光白电,于刹那间出现在那伙放声嬉笑的半蛇面前,昂首挺立于后足之上,目光如炬。 “大胆半妖,竟敢肆意践踏望舒山的花田,还不速速放下那些山蓟①!” “好肥的兔子!赶了那么久的路,我终于可以饱饱肚子了~” 蒲莎②乍见巨兔,心中对于被指派来此地摘花的郁气全消,甚至来不及思考他出现在此的原因与方式,就惊喜地扔下了手中的野花,吞咽口水之声响如惊雷。 她随意用手背一抹嘴边,留下一道亮晶晶的蛇涎。 “哼,不自量力!” 自己可是纯种兔妖,岂是这无脑蛇精可以比得上的! 白也也冷哼一声,一时之间,目睹外族人动摇法阵的激动,以及昨夜被同族背叛的怨愤,一齐涌上心头,索性借着机会,发泄个痛快。 他不待蒲莎出手,屈膝收身,率先朝着一旁的崖壁,将自己狠狠弹射过去。 这看似偏离轨道的一脚却是暗藏玄机—— 借助石壁的反作用力,他得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改变方向,旋踵之间便可加速到极致。 再加上接触到敌方的一瞬间猛然用力的双腿,可以说,寻常敌手,被这一脚穿皮裂肺,都不在话下。 昨夜,他就是用这个方法,狠狠教训了许多对着手足刀剑相向的懦夫。 而现在,他要用同样的方法,让这些外来者,知道他们望舒茕兔的厉害! 白壮壮坚毅的目光伴随着凌厉的腿风,如同千军阵前之志,狠狠扫向蒲莎诸人。 蒲莎抱胸立于原地,不闪不避,嘴角泄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 ①山蓟:山蓟有“白术”的意思,涉及到药草分类那些了,这里只是“山里的野蓟”的意思。 ②蒲莎:《喂马织布》里两个男子议论到过,巴蛇寨族长辛叶的妹妹;也是《绿螈苍耳》里被苍耳毒到的倒霉蛋;同时还是前面那个化名“芃芃”,真名“苗草”的逃婚者的妈妈。 茕兔避世法阵的效果≈隐形+屏障,其中香海原的花香提供隐形的功能,野蓟丛的野蓟提供屏障的能量,玉鉴提供备用能源,月栖坪的月光构成中枢(也就是CPU) -- гǒūsêωǒ.¢ǒⅯ 结盟缘由(3) 哼,半妖果然就只是半妖,他已攻到面前,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白壮壮不疑有他,气沉丹田,将全身的重量都聚集于那一双后腿之上,只待这石破天惊的最后一击—— “啊!” 几记沉重的撞击声后,惨叫声如期响起。 可发出这声响的,却不是蒲莎。 “小心埋伏。” 白也也稳稳落地,后腿残留的劲道将周围的泥土振起一圈尘波。 距他一丈开外的地方,刚才发出惨叫的两条巴蛇贴着石壁掉在地面,俱手捂前胸,口吐鲜血。 蛇性诡诈,蒲莎岂会真如白壮壮想象的那般坐以待毙。 她佯作无脑,为的就是迷惑对手,从而给自己的手下可乘之机。 白也也在屏障内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见白壮壮果真中计,急忙出手。 但没想到的是,与他同时出手的,还有另外一人…… “还不过来。” 身着黑觳的女子轻点权杖,那两名尚在艰难喘息的巴蛇便乖乖屈身,变回两条巨蟒,游回女子身后。 白也也看着这一切,没有出言制止,暗自锁紧眉峰。 他这次出手没有留多少余力,若非这女子突然施法推开那两个半妖,她们现在绝对无法行动自如。yìqüωχ.còм(Yiquwx.coM) 更可怕的是,他刚才一点也没有发现这名女子的存在。 这说明她的修为很有可能不在自己之下。 不知道她们采摘山蓟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这时陡然发难…… “我乃巴蛇族族长辛叶。属下不知礼数,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白也也的戒备虽然不动声色,在辛叶的眼中却依然漏出了些许蛛丝马迹。 她面纱下的双唇微勾,一手置于小腹前,上前一步,主动释放友好之意。 “不过小打小闹,倒也说不上冒不冒犯。” 礼尚往来,既然对方有意揭过,白也也便同样从善如流,以人形相对。 “不过贵族手中的这些野蓟,或许倒真有些问题。” 他一指蒲莎周围零落的植物,面上虽带笑意,语势却如沉钟。 “茕兔族扎根望舒千年,自立族起,便与这望舒山的一草一木同生共长,并参天道。 也许在外人眼中,这些野蓟只是穷乡僻壤间可以随意践踏的乡野俗物,但在我茕兔族看来,这满地残蓟,与我同族的斑斑血肉无异。 ……巴蛇寨的威名,我也曾略有耳闻,但茕兔族的子民,也绝非等闲之辈。 不论你们这次踏足望舒山的缘由是什么,都请就此打住,速速离去吧。” 白也也说完,一挥衣袖,周身那些被拔离了根系的野蓟便随风而起,聚拢汇合成一个浓绿的草团,而后沉入地底。 这便是他的立场——望舒山的一切,只能在望舒山归尘归土,除此之外,绝无其他可能。 “呀~不过是几根破草,竟值得这劳什子茕兔如此宝贝。” 从白也也的态度来看,巴蛇寨此行很有可能无功而返了。 作为巴蛇寨的一员,蒲莎本该对此感到懊恼,此刻却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辛叶。 ——说到底,今天这件事也都是因为辛叶而起,若非绿螈阿加断言辛叶此胎凶险,需要提前以灵丹仙草蕴养,她们也不至于巴巴地从未龙山寻来望舒山,就为了找这几根吸收了月光精华长成的“月蓟草”。 她干这差事本来就不乐意,现在看到白也也发难,辛叶有可能吃瘪,自然乐见其成。 说起来,蒲莎和辛叶这对姐妹间的恩怨,还要从上一代巴蛇族长还在时说起。 巴蛇寨遴选族长看重血脉传承,蒲莎和姐姐辛叶是上代族长唯二的两个女儿,为了争夺族长之位,明里暗里,早已不知斗了多少回。 从蒲莎的视角看来,她自觉能力不差,可惜到底不如姐姐会做样子。大母跟前那几个元老都被辛叶收买,大母还没到传位之时,就被哄得熏熏然,不但把少族长的位置给了姐姐,还特地另赐了她“辛叶”之名,以示重视。 她虽不平,却也只能暗中发力,期待大母拨云见日,发现自己的那天。 谁知这一“期待”就“期待”到了大母病重。 她清楚地知道,要是大母合眼前也仍然没有改变主意,那自己就是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可上任族长的病是在与楚蛇寨的多年征战中落下,此次复发来势汹汹,就连绿螈看过,都连连摇头。 她直言,前族长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就算尚有延命之法,却也只是扬汤止沸,若想根治,只有以玉膏石芝入药。 那“玉膏石芝”是个什么玩意儿,她闻所未闻,只大概知道似乎是只有深海才有的奇珍异宝,陆上根本无缘得见。 她们巴蛇虽有些泅泳的本事,但可远远不到可以到海里寻宝觅金的地步,而且海里的那些大妖比她们巴蛇聪明厉害得多,谁会大咧咧地把这么个宝贝放在外头。 所以啊,不是她蒲莎没有魄力,是这真的是件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辛叶却当着众人的面,一口答应下来,不仅如此,还叮嘱蒲莎留在寨中,好好照顾大母,稳定局面。 辛叶的本意也许是为了让众人看到她的魄力,但这话倒是正合蒲莎之意,她立马赞同,还想趁着辛叶外出,让大家好好见识见识她的能耐。 让她又一次没有想到的是,辛叶一去便是数月,并且在此期间,杳无音讯。 族人都以为她很可能已经命染黄沙,大母更是忧心忡忡,病情雪上加霜。 之后,辛叶虽身负灵药匆匆赶回,但大母早在连日的苦痛中彻底熬坏了底子,只余一息尚存,哪怕喝下药,也只来得及留下寥寥数言,便溘然长逝了。 大母在世时总是不苟言笑,对蒲莎更是常常严辞厉色,斥责她沉溺风月,心眼狭小,不堪重用,难望辛叶项背。 只有在最后几个月,面对着在管理事物之外,日日侍汤奉药的蒲莎,她才露出了些许满意之色,赞她“可为辛叶臂膀”。 ——原来在大母的眼中,她从诞生以来,都只是一个帮助姐姐管理蛇寨的工具罢了。 她前半生的努力,显得如此单薄而可笑。 更可笑的是,看着这样毫不重视她的大母在姐姐的怀中闭上双眼,她竟然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丝难抑的悲伤。 原来这样钢筋铁骨铸就的大母,在死亡的面前,也是如此单薄而脆弱的吗? 族长之位,大母气概…… 那一刻,蒲莎内心的支柱有如泰山倾塌,分崩离析。 心灰意冷之下,她不是没有想过就此偃旗息鼓。 剥开层层腐朽化脓的嫉妒,她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深埋着对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大姐的敬佩。 但也正因如此,当辛叶在就任仪式上宣布自己已有身孕的喜讯时,仇恨的反噬才来得更为猛烈。 ——虽然辛叶声称她在出族前便已怀孕,但那些话根本无法骗过蒲莎。 自己这个大姐对情事的冷漠,早就被蒲莎从辛叶唯一的男侍处一一得知。 排除掉虚假的借口,辛叶的孩子从何而来,便一目了然了。 原来那些全族上下揪心挠肺,日以继夜的等待,都只是因为一场辛叶与外族人的厮混?! 在辛叶与那个野男人耳鬓厮磨,酒酣情热的时候,大母却在为了大女儿的失踪而数度咳血。 多么讽刺。 如果不是辛叶仗着年长的优势抢夺了所有人的目光,如果不是她不知天高地厚地接下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果不是她借着寻药纵情声色…… 带着这样的想法,原有的敬仰和羡慕,成了仇恨的温床。 现在,她的视线投向辛叶的腹部,默默眯起了双眼。 “……那如果,巴蛇寨向贵族提供帮助,用以换取这些野蓟草呢?” 辛叶直接无视了蒲莎的挑拨,向白也也摊开左手。 “我想,茕兔族现在会需要这个的。” 白也也看着她手上的物什,陷入了沉思。 —————————————————— 蒲莎工具阴阳人石锤。 肉大概在下下章~ -- гǒūsêωǒ.¢ǒⅯ 结盟缘由(4) “真是笑话!区区一片下等蛇鳞就想换取肆意掠夺望舒山资源的权力吗?!你们未免欺人太甚!” 辛叶口中的“帮助”,不是其他,正是一片黑黢黢的宽大鳞片。 它外表平平无奇,厚重硬朗,静静躺在辛叶手中,宛如一方沉泥古砚。 白壮壮知道,正如兔子应季要换毛一般,蛇也有蜕皮的说法,这鳞片出现在一个半蛇的手中,说不定就是她们哪次蜕皮的时候换下,现在拿来糊弄人的。 简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他气冲斗牛,狠啐一口,就要冲上前去,打个痛快。 “……且慢。” 白也也没有回头,脚底轻踏,白壮壮周围的泥土便陡然升高,形成一堵土墙,恰好拦在他面前。 “这……族长!” 白也也的法术如同其人,施展起来丝毫不露声色,等到发现的时候,往往已经深陷其中。 白壮壮不察,险些一头撞在墙上,顿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龙鳞。” 论英勇,白壮壮举族无匹,可眼界和谋算,却着实有所欠缺。 这其中或许有天性使然,但白也也心里清楚,造成这一点,茕兔族长久的封闭,才是最大的原因。yìqüωχ.còм(Yiquwx.coM) 这么想来,白尔尔起事从者众多,也不是没有原因。 白也也暗叹,抬起眼皮,灼灼目光如箭羽倏然射向辛叶。 “龙鳞随龙身体型见长,这般大小的龙鳞,非百年成龙不得出,只是不知阁下是从何处得来?” “阁下好眼力,这的确不是普通龙鳞——它是一条黑龙的逆鳞。至于来历……其中关节太过复杂,请恕我无法一一告知。 不过您可以大放心,巴蛇寨获得这片龙鳞,绝非通过旁门左道,您收下以后,一定不会有任何后患。” “原来如此,是小老儿多言了。” 听辛叶言之凿凿,白也也抚须一笑。 “可是也许要让你失望了,逆鳞虽为物华天宝,放在我族这里,却也只能明珠蒙尘。” “……噗。” 这不加掩饰的嗤笑来自蒲莎,她洋洋得意,却不知白也也的拒绝正在辛叶的预料之内。 “那还真是可惜了。” 辛叶收回手,略带遗憾地摇了摇头。 “说来不平,同为妖族,龙却天生集万妖之长。这龙鳞本为他们修为进阶、脱胎换骨时舍弃的无用之物,却因为在龙天长日久的修行中沾上了他们的些许龙息,而成为其他各族争抢的珍宝。 虽然这逆鳞数量稀少,但说到底,也只不过能比其他比寻常鳞片稍微多蕴藏一点龙息罢了。我贸然奉邀,却忘了茕兔族能在这乱世中自保万全,显然自有锦囊妙计,又怎会缺这一片小小龙鳞。 今日多有打扰,看来两族合盟之事,只能抱憾而止了。” 辛叶外表柔婉,办起事来倒是极为利落。 话音刚落,她毫不犹豫,转身便走。 ——眼看她脚步都已踏下,白也也终于沉沉出声。 “不知巴蛇寨需要多少野蓟?茕兔族虽做不出涸泽而渔之事,但自然代谢而下的野蓟,若能起些增补助益,倒也不算埋没。” “什么!族长,你难道真要答应她们!?可是咱们……唔……唔唔!” 白壮壮眼前宛如青天飞霹雳,跳不出壁垒,甚至不惜以头抢壁,只求能让族长回心转意。 “不必多言,我自有定夺。” 本就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偏部下一身愚勇。白也也在他身上暗施定身咒,只觉头痛欲裂。 白壮壮的顾虑他岂会不知——无非是担心应下这盟约之后,这伙不速之客会顺势而上,趁火打劫。 可如果连在望舒山中控制几条半妖的资格都没有,那他也不必再做这个族长了。 要不是这黑龙逆鳞确实戳中了他此时的痛处…… “还请阁下放心,巴蛇寨需要的不多。从现在开始,到明年此时为止,每月五十斤鲜蓟便可。” “……” 辛叶要的其实并不算少,但从望舒山的出产量来看,收集这么多野蓟,也确实不算难事。 只是…… 白也也迟疑,未及开口,辛叶便微微一笑。 “原本,野蓟随处可见,便是未龙山自己也有许多,只是族中长老特特指明,此处的野蓟吸收了更多月华,提炼时有事半功倍之效,所以我们才特地寻来。” 言下之意,便是她们也不是非望舒山的野蓟不可,只是为了提高效率,才诚心求问。 “……” 这话打消了白也也的最后一丝疑虑,他长出一口热气,挥袖在结界上打开一道裂缝。 “我已大概知晓此事,不过贸易往来到底事关两族生息,还需经过仔细商谈才是。——这结界后便是我族村落,不知阁下是否方便入内详谈?” 裂缝只有一人大小,白也也并未分给蒲莎等人半分眼风,显然只打算引辛叶单独进入。 即将孤身涉险,辛叶却镇定自若,“阁下盛情,我又怎能拒绝。” “你们留在这里。” 她回首吩咐一句,复又转向白也也,颔首示意。 “还请带路。” …… 说到此处,白也也略作停顿,手中的茶碗在桌沿轻轻一磕。 “请问这黑龙逆鳞有何功效,值得让前辈排除万难,也要与辛叶签条立约?” 书中有载,龙者,鳞虫之长。……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 记载有限,衍虚毕竟从未亲眼见过这几乎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生物,对“龙”的理解只停留在了这粗浅的叁言两语。 “哎,这就又要同一开始的月栖坪联系上了……” 忆起当时的窘迫,白也也至今仍然心有余悸。 “你们人族有‘落叶归根’的说法,我们茕兔族也是如此——在我们看来,死后不能魂归月宫,就是被月神摒弃的征兆,代表着转世也无法洗去的耻辱与罪孽。 因此,若是有茕兔没有犯错,却在死后无法享受到应有的月光洗礼,那么他的好友亲朋,以及造成这件事的茕兔,则都会被视为罪大恶极,而被免去埋骨于月栖坪的资格。 当时白尔尔在我的眼皮下一手造成人间惨祸,已是我对族人最大的失职,我又怎能再让他们因为月栖坪满而被迫背上不孝不义的罪孽? 可月栖坪无论如何也无法凭空复刻,我正一筹莫展,恰在此时,辛叶横空出现,并且为获取望舒山的野蓟,愿以黑龙逆鳞相易。 我这榆木脑袋这才如同醍醐灌顶,恍然想起,这世上,并非只有夜空中的漫天银辉才称得上月宫冰魄,正如玉鉴可以吸聚月亮的能量一般,还有一种东西,也可以集纳月光,并在之后徐徐释放。” “这样东西,便是龙鳞?” “其实应该不止,不过据我所知,龙鳞是其中效用执牛耳者。” 白也也语调渐沉,视线因为回忆而腾起层层雾霭。 “若非那片龙鳞作引,这件事,哪怕在我的记忆中,也几乎要漫灭了……” —————————————————— 这章太长了,我把它分成两份,等下还有一章 肉在下章的下章 -- 潜龙逆鳞 “我茕兔族世居望舒山,极少踏入尘世,先人留下的书册里,也没有切实出现过真龙影迹。 然而由于望舒山毗邻泉客海,长年累月之下,各地游人的往来,便如同泉客海的海浪,将那一片片来自神秘奇境的明珠锦贝,从暗流涌动的深处,直直拍在我们面前。 听父亲说,我的曾祖就曾有过一段奇缘,在机缘巧合之下获得了一片青龙鳞片。 他备极爱惜,乘月前仍念念不忘,用尽最后力气将那鳞片小心放入怀中,方才舍得合眼作古。 让人没想到的是,等到夜幕降临,那鳞片却在曾祖怀中熠熠生辉,静谧幽暗的山中也好似飞起无数夏夜萤火,纷纷飞往曾祖身侧。 这本已蔚为奇观,更为神异的地方却在于,如是七夜之后,有村民还想再去膜拜,就发现原本盛满辉光的月栖坪上空无一物,徐徐晚香之中,只余潺潺月光静静流淌。” “……乘月?” 按照白也也的说法,以茕兔族对于月葬礼的重视,已经置于月栖坪的已死之人,他们绝无可能再去搬动,那么白也也曾祖的消失,或许只能用“乘月”解释了。 “正是!” 谈及此事,哪怕没有亲眼见证,白也也仍然忍不住激动起来。 “听说茕兔族先祖的‘乘月’便是通过月葬礼重塑身骨,从而肉灵合一,奔赴仙宫。只是随着茕兔在下界日久,与月神的联系日渐单薄,到我们身上,才变成了只有魂魄可以获得传召。 曾祖以肉身乘月之事有许多人目睹,一时引起轰动,此后甚至不乏欲偷渡泉客海,以获奇遇的茕兔。 可龙鳞又岂是那么好得的,这些茕兔或客死异乡,或狼狈回返,但不论如何,也都无法复现曾祖的神迹了。 那龙鳞本是锦上添花之物,却引得族人本末倒置,宁愿放弃修行,也要走这终南捷径。我祖父上任后不愿见他们一错再错,遂直接下令,言明守护望舒山是月神赐给茕兔族的使命,谁若再敢擅离望舒,就是背叛月神,到时就算找到再多龙鳞,也无济于事。 再加上在那之后,族内再无第二位如曾祖般幸运之人,渐渐地,大家也就不再于明面上谈论此事,一场风波这才逐渐平息。 现在,茕兔族屡变星霜,知道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少,就连我,也是因为父亲以此为诫时,给我和弟弟看了一幅小画,才有幸看到了龙鳞的模样。” “如此说来,这龙鳞的确有几分神异……不知原理为何……” 听闻“月葬”之初,衍虚只以为这是同人类“土葬”、“天葬”相类似的追悼仪式,是生者聊以慰藉,留作念想之用。 可是从白也也的口吻来看,“乘月”一说,竟好似真有事实依据么…… “我们又何尝不想堪破,只可惜天机难测、命理难说,其中关窍,又岂是常人可以参透的。” 白也也把腹中惆怅长叹而出,重振精神。 “所以,辛叶当时递来的龙鳞,真可谓雪中热炭,暗室明灯啊……若无这龙鳞,只怕我们茕兔族,在祸事之外,又要多不少冤苦亡魂。” “不过依据前辈方才的说法,辛叶同茕兔族提出的要求只涉及商贸往来,为何茕兔族现在却变成了附属村落?她上门交易之事……当真仅为巧合?” “对于巴蛇族出现的时机,我也曾有所怀疑。辛叶给出的说法是,她们其实在我族祸乱事发当晚,便已经抵达望舒山,并且开始了采摘——这整整一夜的搜刮,倒也解释了为什么第二日结界会震动得如此剧烈——在采摘的过程中,她们就感受到了山巅微妙的灵力波动,只是因为不知道我族的所在,所以只是心下生疑,而没有上山探寻。 而以龙鳞相易,则是误打误撞——在我们眼中,龙鳞最大的作用就是吸纳月光,但在其他修行者看来,龙鳞所蕴含的龙息,可是能让人修为日行千里的不二纯菁。她以己度人,只以为没有人可以躲过龙鳞的诱惑,也算是……歪打正着。” 白也也白眉掩目,自嘲一笑。 “至于成为属族……也是我悲急之下一时轻敌,只想着敌寡我众,她又是半妖,便径直将辛叶请入族内详谈,却忘了,历经灾祸的茕兔村是怎样的一幅破败景象。 辛叶许是看出了这一点,甫一坐定,立时主动提出,愿多出一块普通黑鳞,代价,却是要我们向巴蛇寨称臣。” “……胆大心细,持筹握算,若以托秤为修行,辛叶必为浊世翘楚。” 纯妖和半妖之间有着明确的等级划分,哪怕是实力最为低下的纯妖,遇到修行有成的半妖,也会鄙夷其血统之驳杂。 辛叶孤身一人,以一介半妖之身,提出用两片龙鳞换得一整个纯妖部族的归从,堪称豪赌,不论是胆量还是眼界来看,都担得上“俊彦”二字。 “她城府之深,诚然远在我意料之外。” 白也也点头附和,“小老儿比她多出的几十载寿数,倒像是白活了一般。” “当初我在两日之内遭逢大起大落,心境也起了不少变化,只觉在生死天堑面前,那些所谓的高低贵贱一说,渺然如同一粟之于沧海,委实不值一提。所有精力,也只想用来收拾残局,安置遗民。 是故两相权衡之下,我还是忽略了部分村民的劝阻,选择用那鹅毛虚名,换取村民身后安宁。 ——当然,在结盟之前,我就与辛叶约法叁章,说明我茕兔族只是名义上附属,绝不会因此就对巴蛇寨俯首帖耳,且两片龙鳞尚不足以交换,辛叶需要为此付出更多龙鳞。” 这么看来,如果一切真如茕兔族要求的那样进行,就成了茕兔族以“附属族”之名,换来了众多族人的成功乘月,也不失为生死存亡关头的壮士断腕之举。 可若是反过来,从巴蛇寨的角度观之,用数片龙鳞置换一个空头名号,就难免显得有些…… “啊,你是想说,以辛叶的精明,答应这个条件,对巴蛇寨来说太不划算?” 衍虚颔首,白也也亦颇为困扰地一龇牙。 “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有明白辛叶当时的想法,然则从这纸令书来看,会不会是辛叶想要弄假成真,仗势欺人?还有贵客之前说,写这令书的人是在仓促间写就,又是如何解法?” 本来,两族之间的章法都已盘算清楚,若果白也也脸皮稍微厚些,直接视若无睹也可,偏偏那几片龙鳞的作用实实在在,吸收了龙鳞月华的族人们,即便没有肉体乘月那般夸张,也都安然阖目。 他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也因此,才更加骑虎难下——他做不到狠心绝情无视巴蛇寨的求助,却更不愿族人由于当年利益驱使下的产生一段恩情,而为巴蛇寨轻易赴死。 “依我拙见,此事,与其说是辛叶意欲食言,倒不如说是……她并不知道部下做出的这一切。” “辛叶积威甚重,那些巴蛇绝无可能越过辛叶……” 白也也直觉反驳,说到一半,才突然醒悟过来,激动得扼腕抵掌。 “贵客是说,辛叶她……受了伤?!无法理事?!” 这猜测乍闻有如平地惊雷,细思却满在情理之中。 “没错了!没错了!盟约的具体实情只有我和辛叶知晓,其他族人都只知道两族结成了松散的联盟…… 也只有辛叶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的属下才会自以为是地向我们发来这没头没尾的一纸令书!” 白也也恍然大悟,不由手舞足蹈,对衍虚心服口服。 “那依贵客之见,我族到底该如何行事,方为上策?” “……苗草。” 衍虚沉吟,见白也也面露疑惑,还待继续解释,旁边就传来沉沉的一声“咚”。 ——桂圆不知何时面了周公,现在闷头倒在桌上,连疼痛也叫不醒,早已不知今夕是何年。 “哎哟!倒是小老儿疏忽了,桂圆姑娘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难免渴睡,我还拉扯着你们絮叨了这许久……” 白也也十分愧疚,可看着衍虚打横抱起桂圆,还是忍不住内心的焦急,低声询问。 “请问这援助巴蛇寨之事……” “还请前辈宽心,此事等我见过苗草,自会有新的说法。” 衍虚将桂圆的脸蛋掩在胸前,离去之前,对白也也如是承诺。 —————————————————————————————————— 下章h哦! 立个flag,这周我必把肉章写出来。【握拳】 巴蛇寨和茕兔族结盟的原因比较琐碎,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写清楚,如果大家觉得哪里写得有问题的话还请留言告知! 总的来说结盟的结果就是: 1.茕兔族成为巴蛇寨名义上的附属族,在辛叶准备生产的那段时间每月送月蓟草 2.巴蛇寨成为茕兔族名义上的主族,辛叶要给茕兔族几片龙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