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定天下传》 第一章?罪臣之子 大炎定安元年,帝都海陵城。 皇宫东华门前搭设着一个临时刑台。一百六十多个死囚被刽子手和刑部兵丁们按倒在地。刑台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 一个身穿从三品文官服色的肥胖女人从监斩台上站起,她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任内阁次辅林山岳,广结党羽,贪狞成性,图谋不轨。荷月初十,林山岳领三百家养亡命之徒,攻入首辅府谋刺首辅,事败林山岳畏罪自杀,现斩首林氏满门,以儆效尤。” 肥胖的女人是刑部右侍郎赵芳菲。念完圣旨,赵芳菲将一张写着“斩”字的令牌扔到了地上。 刽子手们手起刀落,一颗颗人头滚落在地。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刑部的这位赵侍郎简直就是名副其实的赵剃头啊!” “赵芳菲这女人,好狠的手腕啊。” 死囚之中有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他面容俊秀,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轻蔑。这少年正是“畏罪自杀”的前任内阁次辅林山岳之子,林谋。 林谋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一位接一位的亲人血溅刑场。他想起父亲生前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邪不胜正,天理!” 林谋眼中的轻蔑变成了愤怒。他失声咆哮:“邪不胜正,天理?爹,你一生清廉为国为民。倒头来却落得个全家被斩的下场!这是邪不胜正么?苍天瞎了眼!若我来世为人,定要......” “噼啪”。林谋话还没说完就被刽子手结结实实扇了两个耳光。 监斩的刑部女侍郎赵芳菲站到在林谋面前,冷冷的说道:“死到临头还那么多话。别怨天尤人了!你爹是吃屎迷了眼,竟敢跟上官首辅为敌。你们林家落到这步田地是咎由自取。” 赵芳菲口中的上官首辅名叫上官绫。上官绫称得上是大炎朝第一权奸。女干字怎么写?一个女加一干。用这个字形容上官绫恰如其分。第一,她是一个女人;第二,她花了五年的时间干掉了几乎所有效忠于萧氏皇族的朝廷重臣。 林谋破口大骂:“赵芳菲,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别忘了,你是我爹的学生!二十年前,若不是我爹拔擢你为乡试解元,说不定你现在还是陵河边上补破渔网的渔家女。” 赵芳菲叹了口气:“唉,林次辅当年,的确对我有知遇之恩。” 说完赵芳菲附到林谋耳边,压低声音道:“可惜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上官首辅能给我的东西,比你爹能给我的多的多!荷月刺杀已经被翰林院的史官记进了皇史,你爹留下的是千古的骂名。” 赵芳菲挥了挥手。让刑部的亲兵往林谋嘴里塞了块破布,防止他再破口大骂。 林谋身边的亲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终于,轮到他掉脑袋了!他身后的刽子手高高举起了鬼头刀。 “停止行刑!停止行刑!” 刑场外响起两声爆呵。上百名身穿黑衣的高大汉子簇拥着一个五十岁的男人走上了刑台。赵芳菲贵为刑部右侍郎,见到这五十多岁的男人却显得毕恭毕敬。 赵芳菲拱手道:“吕指挥使。有礼了。” 男人是黑衣内卫指挥使,吕炳。 两百年前,大炎开国。太祖爷设亲军三卫,卫戍京畿。黑衣内卫为亲军三卫之首。黑衣内卫在兵事上负责扈卫皇宫;在政事上,负责监察百官查缉不法专办钦案。无论是内阁,还是大都督府、三法司,都无权调动内卫的人,内卫只唯皇帝之命是从。 说白了,黑衣内卫就是皇帝的武装家奴。 吕炳这个黑衣内卫指挥使虽然只是正三品武官。可即便是内阁首辅上官绫都要给吕炳三分薄面。 民间传说,当今天下只有三个人上官首辅不敢杀。一个是定安女皇;一个是老瑞王;一个是黑衣内卫指挥使吕炳。 吕炳对赵芳菲说道:“赵侍郎,有上谕,特赦林山岳之子林谋。” 赵芳菲拱手:“敢问吕指挥使,上官首辅知道这件事么?” 吕炳从袖中掏出了一张黄封子圣旨:“怎么,女皇的旨意还赶不上首辅的钧令么?” 赵芳菲狡黠一笑:“属下倒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杀林氏全族亦是女皇的旨意。” 其实杀林氏全族这道旨哪里是定安女皇箫萣的本意?不过是朝堂上各方角力的结果罢了。 吕炳笑了笑:“女皇勤于政务,整日为一京十八省的政务忙的焦头烂额。昨日下旨之时竟忘了林谋跟她有婚约!既有婚约在,林谋便是我大炎的内亲王。难道你要斩杀朝廷未来的内亲王么?” 说完,吕炳大步走到林谋面前撤去了他口中的破布。 林谋见到吕炳双眼含泪:“吕三叔......” 吕炳正色道:“男子汉大丈夫,别特娘哭哭啼啼丢你父亲的人!把眼泪给我憋回去!起身随我入宫面见女皇!” 皇宫,紫金殿。 十六岁的定安女皇箫萣身穿明黄龙袍,端坐在龙椅上。她唇红齿白,面容姣好,宛若天仙。那张桃花一样的少女脸庞似乎与明黄龙袍并不相称。 定安女皇的对面摆着一张躺椅。躺椅之上是垂垂老矣的瑞王萧讳。 老瑞王一阵猛烈的咳嗽。定安女皇从龙椅上起身走到老瑞王身边,用一方丝罗帕替他接着痰。 “陛下,不要这样。老臣当不起。” “皇叔,您是看着朕长大的。母皇去年驾崩之前叮嘱过朕,要视您为亚父!” 老瑞王叹了一声:“唉,老臣或许活不过这个夏天了。临死之前,老臣有几件要紧的事要交代陛下。去,坐回龙椅上去。御前议事陛下不能失了仪态。” 定安女皇转身,坐回到龙椅上。 老瑞王虚弱的说道:“第一件事。如今大炎强敌环伺,东倭、北匈、西蛮、南土皆视大炎如砧板鱼肉。近二十年大炎陆续割让了六个省的土地给四夷。陛下切记,轻易不要动收复故土之心。看似强大的大炎其实早就经不起一战。九边镇帅除了蓟镇老将戚承光之外,都是拥兵自重割据一方的宵小之徒。如与四夷开战,那居心叵测的八镇帅说不准会引兵为四夷带路。” 定安女皇点点头:“朕记住了。” 老瑞王又道:“第二件事。首辅上官绫如今控制了朝局。说白了她如今是我萧氏皇族最大的敌人!幸好吕炳掌握着黑衣内卫,又有羽林左卫、羽林右卫的调兵权。吕炳效忠于咱们皇族,上官绫才不敢轻易谋反!请陛下牢记,一定要重用吕炳。” 定安女皇唯唯诺诺:“皇叔,朕记住了。” 老瑞王再道:“最后一件事。下个月陛下便年满十六了。按照咱们萧氏皇族的规矩,女皇年满十六就要大婚。内亲王的人选,老臣已经为陛下想好了。” 定安女皇急忙问:“谁?” 老瑞王道:“前任内阁次辅林山岳之子,林谋!” 定安女皇蹙起了眉头:“皇叔。林山岳已死。林党如今已是树倒猢狲散。朕要择一夫婿,似乎该找个重臣勋贵的子嗣。这样今后朕的内亲王才能助朕诛杀权奸。” 老瑞王连忙摆手:“陛下。满朝的重臣勋贵如今全都屈从于上官绫!林谋跟上官绫有杀父之仇。只有他做内亲王才不会倒向上官绫。再说了,林谋跟陛下的婚约乃是先皇所定,我箫氏皇族向来一诺千金。且去年吏部大考国子监生,林谋文策、武考皆是一甲第一。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陛下.....我的皇侄女你。” 定安女皇道:“可林氏满门今日在东华门外问斩。此刻林谋说不定已经身首异处了。” 老瑞王拱手道:“陛下恕罪。今日老臣冒用陛下的名义下了一道黄折子圣旨赦免了林谋。吕炳应该正带着林谋赶来紫金殿呢。” 第二章 过三关 上一刻林谋还是获罪待斩的罪臣之子,这一刻他却踏入了巍峨的大炎皇宫。 大炎皇宫分为内宫与外殿。紫金、惜泰、万年三大殿属外殿,是大炎三代女皇召见臣子、处理政务的地方。万安、瑞宁、惜德三宫则为内宫。是三代女皇与内亲王、皇子公主们居住的地方。 黑衣内卫指挥使吕炳领着林谋进到万安宫中。 万安宫宫门前站着一百名身着甲胄的黑衣内卫。这些黑衣内卫个个虎背熊腰,手中执着龙虎银枪,腰间挎着斩月刀。 林谋看着黑衣内卫们腰间的斩月刀,紧紧的攥着拳头。 斩月刀,非正二品以上文武大员、出镇大帅、黑衣内卫不得擅佩。 一个月前,林谋的父亲林山岳正是配着一柄斩月刀,率领三百家养死士冲入首辅官邸刺杀奸相上官绫的。哪曾想上官绫的丈夫兼政治盟友,督兵马大元帅赵霆早有准备,在首辅官邸之中布下了两千铁甲军张网以待。 林山岳和他的三百家养死士不是两千铁甲军的对手。死士们尽数被诛杀。最后铁甲军将林山岳围在了首辅官邸的正院里。林山岳面对周围的两千虎狼之师面无惧色,他横起斩月刀,高喊一声:“扫除奸佞,天理也!”而后横刀自尽。 大炎朝纪年历法,六月又称荷月。故这场失败的刺杀被史官记为“荷月刺杀”。 刺杀事败后首辅上官绫抓了林山岳的全家。于是有了上晌皇宫东华门外,林家上下一百六十余口被斩的那一幕惨剧。 吕炳似乎发现林谋的眼神不对。他压低声音说道:“林谋,忘记荷月刺杀;忘记你全家上下那一百六十颗人头;忘记你的父亲林山岳。自你踏入宫门的这一刻起你便不是你自己了!你是大炎朝未来的内亲王!定安女皇的男人!” 林谋“哦”了一声。诛族之恨,他又怎能放得下呢? 在宫门口当值的内卫千户走到吕炳面前,拱手道:“属下拜见吕指挥使。” 吕炳摆了摆手:“免礼吧。去通禀女皇,就说林谋求见。” 内卫千户上下打量了林谋一番,而后拱手意味深长的说道:“原来是未来的内亲王殿下啊。卑职失敬。” 林谋从那内卫千户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怜悯。 内卫千户转身,走入万安宫。 吕炳对林谋说道:“记住,这里是万安宫。如果没有意外,一个月后,你这个内亲王就是万安宫的主人。” 林谋问:“吕三叔,进了万安宫做了女皇的男人,我就有机会给父亲报仇了么?” 吕炳本来想说:放下你的仇恨!仇恨只会让你无限接近死亡。然而话到嘴边他却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吕炳叹了口气,不置可否的说道:“或许,会有机会吧。” 内卫千户回到宫门口,高声道:“女皇有旨,宣吕炳、林谋入万安宫见驾!” 吕炳领着林谋,大步走进万安宫。 踏入宫门,林谋望了一眼宫外的那片天空。自这一刻起,林谋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就将走上一条身不由己的路。 万安宫正殿。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定安女皇箫萣已经换下了一身明黄色龙袍,换上了一袭红纱衣。女皇在外殿见朝廷重臣需着龙袍。在内宫则只需穿着寻常富贵人家女子的衣物。 红纱衣映衬着少女的脸颊,宛若盛开的樱花。谁能想到就是这个宛若樱花的少女,是大炎朝一京十八省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 吕炳领着林谋来到正殿之中。 吕炳叩首:“臣,黑衣内卫指挥使吕炳,叩见女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谋却像一根木头一样,直愣愣的戳在大殿之中。 吕炳见状,连忙呵斥林谋:“国子监学的礼仪都忘了?见到女皇陛下还不叩首?” 林谋连忙跪倒:“国子监生林谋,叩见女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挂珠帘隔开了林谋、吕炳与萧萣。箫萣字正腔圆的说道:“免礼吧。吕指挥使,咱大炎有制,要成为内亲王必须过三关。这第一关乃是女皇本人的问询关,外臣要回避。” 吕炳连忙道:“是,女皇陛下,臣告退。”说完,吕炳迈着小碎步,面对着龙椅的方向退向殿门外。 见吕炳走了箫萣竟然如一个调皮的少女般,半躺在了龙椅之上。她用青葱一样的右手托着自己的下巴,隔着珠帘开口问道:“林谋,刚才朕说了。你要成为朕的男人就必须过三关。第一关就是朕!朕要问你几个问题。若你的回答让朕满意,朕才会恩准你入宫与朕完婚。” 林谋答道:“是。女皇请问,草民洗耳恭听。” 箫萣问:“要做内亲王,就要学富五车,遍览史书。朕且问你,大炎的女皇制度,是从哪一年开始的?” 大炎朝文风重史。会试考三科,史论、策略、诗文,三科中以史论为首。 林谋朗声答道:“女皇制度,始于天圣元年。也就是九十二年前。那一年,高宗皇帝体弱多病,无力处理政事。德圣皇后有治国安邦的大智谋。高宗皇帝顺应天意,让位于德圣皇后。德圣皇后改姓帝姓‘萧’,于当年五月初三在紫金殿继位,是为天圣女皇。四十五年前天圣女皇驾崩传位于长公主,长公主登基,是为福德女皇。一年前,福德女皇病逝。您继承了大统,成为了我大炎朝万民景仰的定安女皇。” 箫萣冷笑一声:“呵,朕只让你回答女皇制度始于哪一年。谁让你说这么多的?无论是做官还是做内亲王,都要多磕头少说话。需知,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女皇的身份让这个十六岁的少女开口便是老气横秋。 林谋叩首道:“是,臣谨尊女皇陛下教诲。” 箫萣又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大炎实行女皇制度这九十二年来,朝廷里一直不太平。你且说说,为何不太平?” 林谋答道:“无非是因为两争。一争,乃是相权与皇权之争;二争,则是男权与女权之征。九十二年来,十五任首辅都是权势过大,尾大不掉。朝堂上,女、男之间的争斗又一直没有间断过。” 林谋说的是事实。惶惶一部大炎史,相权与皇权、男权与女权之争贯穿始终。 第三章 第一关 箫萣想要掀开珠帘,看一看自己未来的内亲王的真容。一旁伺候的宫婢却提醒她:“陛下,慎礼。” 箫萣缩回了自己的手:“那你告诉朕。你认为女权与男权之争谁是谁非?是女人适合治国呢,还是男人适合治国呢?” 如果林谋当着女皇陛下的面儿,说出“男人适合治国”这种大逆不道的谋反之言,他立马就会被拖出皇宫,五马分尸。他的父亲林山岳毕生的理想便是男女共治。奈何只要皇帝是女人,大炎朝堂便一定是女强男弱。 林谋只能违心答道:“启禀女皇陛下。天圣女皇四十年前曾颁布《男七罪诏》。《男七罪诏》中说的很明白,男人生来就有傲慢、妒忌、暴怒、懒惰、贪婪、贪食、色欲七宗罪。七宗罪是男人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原罪,是改不了的。故而男人不适合治国。” 《男七罪诏》从一个男人嘴里说出来饱含着屈辱与无奈。 箫萣冷笑一声:“朕听着这不像是你的心里话。照你这么说,你的父亲林山岳率三百死士攻入首辅官邸,想要谋害上官首辅,以男权取代女权是大错而特错喽?” 箫萣提到林谋的父亲,他下意识了咬了下自己的牙关。随后他朗声答道:“禀女皇陛下。我的父亲刺杀上官绫,不是男权与女权之争。而是皇权与相权之争!我的父亲效忠于女皇陛下,而上官绫却事事与女皇陛下作对。世人皆知我大炎姓箫,何曾改了姓上官?” 箫萣一挥红纱衣宽大的流苏袖:“罢了!不要挑拨朕跟上官首辅的关系!” 林谋叩首:“是,女皇陛下。” 箫萣话锋一转:“上官绫跟林山岳谁是谁非,朕心中有数。普天之下的芸芸众生,亦心中有数!林谋,你能听懂朕的话么?” 林谋叩首:“女皇陛下乃古往今来第一圣明的君主。您的话都是至理名言。不管草民懂与不懂,都会牢记于心。” 箫萣又道:“史论考完了,该考策略了!你对当下时局有何看法?哦,朕没问朝廷内部的事,只问与四夷的国土纷争。” 林谋将父亲以前在策略课上教给他的话,鹦鹉学舌的学给了定安女皇听:“休养生息,备战待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上兵伐交。交涉不成,再兴兵事。” 箫萣面露愠色:“这三十二个字,你父亲之前跟朕说过不下五十遍了!朕要听你的观点!” 林谋想了想,答了一个字:“打!” 箫萣眼前一亮。她年仅十六,年少自然轻狂。在对外政策上她是主战的。奈何从首辅上官绫,到老瑞王、林山岳,再到朝廷百官无一人不是主和派。 箫萣故作惊讶的口气:“打?拿什么打?难道拿九边镇兵去打么?你觉得他们会听朝廷的话么?哦,我知道你想提戚承光。戚帅虽勇武忠诚,可他手下不过一镇之兵,戚军总数只有寥寥四万。” 林谋答道:“四夷并非铁板一块。北匈、西蛮去年在我西凉省交战。东夷、南土三年前在我粤东亦打了一场大仗。我们要做的是先联合其中两方,对付另外两方。此曰:借力打力,各个击破。” 箫萣闻言道:“这样的军国大事从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郎口中说出,实在像是儿戏。”她说这话时似乎忘了她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 “借力打力,各个击破”这条计策,其实并不是林谋想出来的。 林山岳率领死士刺杀上官绫的前夜,林府来了一个身罩黑袍的神秘人。神秘人与林山岳彻夜相谈。林谋在林山岳的书房前,偶然听到了父亲跟神秘人关于大炎用兵方略的这八个字。 林谋不知道的是,这个用兵方略与父亲发动的那场近乎孤注一掷的刺杀息息相关。 箫萣吩咐道:“林谋。朕刚才说了,按祖宗制度你若想做女皇的男人必须要过三关。朕这一关且算你过了。你暂回府去,等待下一关吧。” 林谋拱手道:“敢问女皇陛下,第二关是?” 箫萣闻言声愠:“怎么?你连过三关的规矩都不懂么?出去问吕炳吧!” 林谋埋着小碎步,面向龙椅的方向退向殿门外。 吕炳见林谋出来了,连忙问:“怎么样?女皇这关过了么?” 林谋点头默认。 吕炳如释重负:“好!接下来是第二关。” 林谋问:“吕三叔,第二关是什么?” 吕炳答道:“这你都不知道?自然是试婚宫女关。”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林谋追问:“什么叫试婚宫女关?” 吕炳似笑非笑的答道:“今晚你自然知晓。” 第四章?第二关 入夜,林府。 林府上下一百六十口,上晌已经尽数被斩首于东华门外。偌大的林府空空荡荡。三百名黑衣内卫在指挥使吕炳的带领下护着林谋,回到了林家府邸。 吕炳之所以如此兴师动众,是怕首辅上官绫会派人暗杀林谋。 林谋走进府门的那一刻,真真正正的感受到了什么是彻骨的悲痛。平日里这个时辰家里的下人们,应该忙碌着往饭厅传菜。饭厅之中,坐着他的父亲、大娘、二娘、三娘、三个弟弟、两个妹妹。饭菜上齐,弟弟妹妹们会和他一起站起身,毕恭毕敬的说:“爹,吃饭。娘,吃饭”。 可现在府中除了彻骨的寒风,空无一物。 吕炳对林谋说道:“你回自己的卧室等着。一会儿会有人来找你。” 林谋“哦”了一声,返回了自己的卧房。 十八岁的少年背负着诛族之恨。在卧房中他暗自发誓:有朝一日定要斩下奸相上官绫的头颅,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平民百姓是杀不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首辅的。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先当上大炎的内亲王。 与此同时,吕炳正在林府门口等一个人。不多时,几十名黑衣内卫护着一辆马车来到林府门前。 一个满头白发,身穿太监服色的老人下了马车。此人是七十岁的内宫监总管高方。 无论是宫里的两万太监、八千宫女还是朝堂上的官员们,都视高方为慈善长者。高方五岁入宫,伺候过天圣、福德、定安两代女皇。他信佛,平日里待人和善,是一个人见人夸的老好人。 即便是首辅上官绫,亦要给高方几分薄面。一来,高方一直恪守太监不参政的祖训,对她构不成威胁。二来,高方的资格摆在那儿。他伺候天圣女皇的时候,上官绫还没落生呢! 吕炳朝着高方拱了拱手:“高公公,属下有礼了。” 高方连忙道:“吕指挥使,你这是做什么?皇宫卫戍是你掌着,女皇的安全系于你身。该老奴给你行礼才是啊。” 吕炳谦卑的说道:“高公公这是说哪里话。您老是内相,黑衣内卫则是女皇的家奴。要论起来,您还算我的顶头上司呢。” 高方摆手:“罢了吧。试婚宫女就在马车里呢!得让她好好验验那位林公子的身。这可是女皇陛下第一次大婚!马虎不得呢!” 女皇随时可以休了内亲王,另立新欢。譬如先朝的福德女皇,一生便废立过四位内亲王。这跟女官们是一样的,女官们对夫婿不满意,亦可以休夫。这是天圣女皇登基时便定下的规矩。 吕炳道:“哦,时候不早了。让试婚宫女下车,去卧房找林谋吧。” 高方走到马车前,搀下了一位二十岁上下的宫女。这宫女生的品貌端庄,身材高挑。 吕炳带路,领着高方和宫女来到林谋的卧室前。 吕炳推开了门,对宫女说:“进去吧。” 这宫女手里拿着一卷长皮尺,一根短木尺。进得林谋的卧房。 林谋问:“你就是试婚宫女?” 宫女跪倒,行了个万福:“奴婢瑞姑,见过林公子。” 林谋道:“哦,瑞姑姐姐。怎么试,请开始吧。” 瑞姑微笑着点头:“是,林公子,先请林公子脱去外衣,只着秽裤站好。” 林谋未经人事,在一个二十多岁,如花似玉的宫女姐姐面前脱光衣衫,他的脸红的活像是猴子屁股。 瑞姑在桌上摊开一张纸,而后拿着长皮尺,量了林谋的身高、臂展、腿长、臂粗、腿粗。 而后,瑞姑在纸上一一记录。 做完这一切,瑞姑道:“请林公子躺到床上。” 林谋惊讶道:“瑞姑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瑞姑解释:“你竟不知道试婚的规矩?唉,到床上躺下吧。不然你是过不了第二关的。” 林谋躺到了床上。烛光摇曳。林谋仿佛听到细细簌簌脱衣服的声音。林谋不是傻子。他已经猜到接下来那位瑞姑姐姐要做什么了。 片刻后林谋感到了一丝温暖。他仿佛梦回七岁那年的夏天。外公带着他坐着一条小船游湖。小船摇曳,桨在小湖四周,泛起一丝丝涟漪。忽然,起风了,涟漪变成了小小的波涛。 “啊!”林谋嘶吼了一声。 瑞姑下了床,在一张纸上记下了“三十脉息”四个字。 林谋问:“结束了么?我可以穿衣服了?” 瑞姑坐在椅子上答道:“林公子若是觉得难为情,可以穿上衣服。半个时辰后,我们还要再试一次。如果嫌麻烦,也可以不穿。” 林谋抓过衣服胡乱的套上。孤男寡女就这样在卧室之中沉默对坐着。微妙的沉默,保持了半个时辰。 瑞姑开口:“林公子,第二次。” 林谋微微点头,躺倒在了床上。 瑞姑先坐到了床头。她开口道:“林公子,这是我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天。请您记住,瑞姑只是我的宫号。我的本名叫李念儿。家住在京郊三十里铺李家庄。我的父母,都是穷苦的老百姓。我有个妹妹,名叫妙妙,今年四岁。若他日林公子成了我大炎朝的内亲王,请看在我曾给您试过婚的面子上开恩,善待他们。” 说完,第二次开始了。这一次,林谋感觉到的不是温柔,而是近乎疯癫的狂野。瑞姑似乎要将对人世间的不舍全都留到林谋身上。 林谋仿佛回到了十三岁那年,父亲林山岳带着他去京郊骑马。烈马狂奔,天空中忽然飘过一阵乌云,紧接着是一阵疾风骤雨。他想下马躲雨,马儿却依旧狂奔着。丝毫不给他下马的机会。终于“轰隆隆”一声雷,雨滴倾盆而出。 半柱香的功夫过后,瑞姑起身整理好衣衫。而后,她在纸上写上了“六百脉息”四个大字,拿着那张纸,走出了卧房。 林谋呆呆的躺在床上。他苦笑一声:“自今日起,我就是一个男人了么?” 瑞姑出得卧房,门口的一名黑衣内卫说道:“瑞姑娘,高公公和吕指挥使在书房等您呢。” 瑞姑点点头:“请带路。” 林府书房。 高方仔细的看着瑞姑记的那张纸。自言自语道“嗯,人高马大。时辰也正合适。”一旁的吕炳拍了拍手。 一个黑衣内卫,捧着一个木漆盘,进到书房。木漆盘内是一方白绫。吕炳吩咐黑衣内卫:“挂到房梁上去吧。” 随后,吕炳走到瑞姑面前:“瑞姑,你还有什么话要留给家里人么?” 瑞姑两眼泪光闪烁:“告诉我的父母、妹妹,替我好好活下去。” 黑衣内卫在房梁上拴好了白绫。瑞姑搬来一把椅子踩着,将脖颈挂到了白绫上。 椅子倒了。高方这个老好人情不自禁念了声佛箴:“弥陀佛。好就是了,了就是好。” 吕炳走出房门,吩咐几名黑衣内卫:“去,将里面那具尸体找个有风景的地方厚葬了吧。” 办完瑞姑的事,吕炳大步来到了林谋的卧室之中。林谋依旧光着身板,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吕炳背过身去:“穿好衣服吧。第二关你已经过了。下面是第三关。” 林谋穿好衣服,问吕炳:“吕三叔,第三关是什么?” 吕炳冷冷的答道:“第三关是内阁首辅上官绫那一关!这一关我替你过。” 第五章 第三关 大炎礼制,女皇册封内亲王,诏书上必盖内阁首辅官印。说白了就是女皇想跟哪个男人大婚,必须得到内阁首辅的首肯。这是皇权和相权多年相争达成的妥协。 想让首辅上官绫同意林谋做内亲王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好在朝堂之上没有不能做的交易,只有谈不拢的价码。吕炳已经准备好了一个上官绫无法拒绝的价码。 首辅官邸。四十二岁的上官绫在书房内摩挲着自己的官印。官印底部刻着“大炎内阁首席大学士正印”。这十一个大字代表着她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滔天权势。印柄上又用古炎文刻着一行小字“为国为民,造福百姓”。 上官绫自嘲的想:为国为民,造福百姓?这两行字我研习了这么多年,研习出了一个结果也是八个字——人为权死,鸟为食亡! 上官绫的丈夫赵霆走进了书房。赵霆是大炎最高军事衙门大都督府的掌控者,先皇钦封的督兵马大元帅。大炎军队除了九边镇兵和亲军三卫之外皆在他手中。 “绫儿,今晚你要见那个人嘛?”赵霆问妻子上官绫。 上官绫抬头看了一眼赵霆:“嗯,督帅早些歇息吧。他一个时辰后才会来。” 上官绫与赵霆完婚十年,从来不称赵霆为“夫君”只称官讳“督帅”。或许她从未将他当作自己的夫君,只视作了自己在朝堂上的盟友。而所谓的婚姻也只不过是相权与兵权的结盟罢了。 赵霆叹了一口气:“唉,做官如作战,最忌感情用事。那个人今晚一定会求你,答应我,不要顾念旧情。斩草一定要除根。” 上官绫朝着自己的丈夫笑了笑:“呵,你知道我做事的手段,我不会让林家那个小崽子拿到内亲王头衔这张免死铁券的。” 赵霆搓了搓自己的鼻梁:“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今晚就不该见那个人。” 上官绫解释:“你是怕我和他旧情复燃?” 赵霆摸了摸腰间的圣泉剑:“旧情复燃?我不怕。即便你跟他在书房里睡了我都不怕。我就当你又幸了哪个面首。我怕的是你心软。” 上官绫站起身:“放心,我的心比你的圣泉剑还要硬。” 赵霆走了,一个时辰后吕炳走进了上官绫的书房。 上官绫凝视着吕炳:“你又老了。” 上官绫和吕炳之间有一段往事。二十五年前,上官绫是名动帝都的官坊舞姬。多少浪荡公子、高官勋贵为了一睹她的舞姿不惜一掷千金。那时候的吕炳才二十多岁血气方刚,是黑衣内卫中最年轻的千户。内卫千户爱上了官坊舞姬,这在纸醉金迷的海陵城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吕炳是内卫的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帮上官绫脱了贱籍。可上官绫却对吕炳一直若即若离。她深谙一条官坊中学到的至理:无论对于男人还是女人来说,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最值得付出的。 她需要他的付出。 上官绫是个勤奋、聪明又有野心的女人。十七岁的她出了官坊,拜了一位老师研习晋身文章。十八岁她得秀才功名;十九岁乡试连中举人;二十一岁会试高中二甲第八名,殿试登科探花。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吕炳暗中的帮忙。 吕炳不知道自己养了一头凶恶的母狼。二十多年宦海沉浮,上官绫成了朝中最大的权奸,成了箫氏皇族和他最大的敌人。 吕炳冷冷的对上官绫说:“我老了,你也年轻不到哪里去。你是首辅,日理万机。我不想耽搁你的时辰。一句话,我要保林谋做大炎的内亲王,这需要你的同意。我会用一件你梦寐以求的东西作为交换。” 上官绫坐回到椅子上:“你我都是位高权重之人,又有二十多年的交情在。怎么你一开口就是一副市井卖货郎的口气?” 吕炳面容冷漠:“朝堂之上的事,向来跟市井间的交易并无二致。” 上官绫拿起茶盅喝了口茶:“交易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我告诉你,我一定要林家的小崽子死,神仙都留不住他,我说的!” 吕炳毫不客气的坐到上官绫的对面:“你说话的口气活像北匈的上一代可汗查扎珲,蛮横又自大。” 上官绫指了指面前的首辅大印:“我有蛮横自大的本钱。” 吕炳道:“我不跟你斗嘴。既然是交易我就得开价。我的价码是羽林左卫的兵权。” 大炎有兵约一百四十多万。其中六十万兵马分散掌握在九边镇帅手中,被称之为镇兵。另七十万则为内省军户兵。军户兵战时为兵,平时为民。大炎立国百年,军户兵疏于战事早已腐朽不堪,恐怕连马鞍都上不去了。赵霆这个兵马大元帅指挥不动九边镇兵,能指挥动的军户兵又羸弱不堪。后来他娶了时任户部左侍郎的上官绫结盟。上官绫多年来拨给了他整整七百万两军费,助他从军户兵中训练出了一支八万人的精锐——铁甲军。铁甲军负责帝都海陵城外围防务。海陵城内的扈卫权则在忠诚于女皇的亲军三卫,即五千人的黑衣内卫、三万羽林右卫、两万羽林左卫。 帝都的防务有如一个大圈套着一个小圈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羽林左卫的兵力占据了亲军三卫中的近四成。这样的交易价码不可谓不低。其实连吕炳本人都不知道拿这样的重注换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郎是不是值得。不过三个时辰前有个人告诉他:值。 上官绫闻言一怔:“羽林左卫?你要拿羽林左卫的兵权换林家的小崽子?呵,吕炳,你一定是疯了。” 吕炳正色道:“你只需回答换还是不换。” 上官绫直接伸出了手:“拿来那两样东西吧。” 吕炳颇有默契的在桌上摆了两件东西。一件是羽林左卫的兵符,另一件则是册封林谋为内亲王的黄绢布诏书。 上官绫在黄绢布圣旨上盖上了首辅大印,随后又将兵符拿在手中掂了掂:“吕指挥使,我却之不恭了。”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吕炳拿起黄绢布圣旨:“对于女皇陛下来说,你早就不恭了。好自为之吧。” 吕炳走了,上官绫将羽林左卫的兵符放在手中把玩着。她想起上任首辅邵乡月病重时嘱咐她的四句话。 第一句:首辅一定不能事事顺女皇的心意。 第二句:要为老百姓做事。 第三句:不要谋反篡位,最多只做个影子皇帝。 第四句:手中一定要攥着刀护着自己。 如今桌上的那枚兵符让她多了一柄护着自己的刀。 第六章 天秀阁 瑞王府。 老瑞王一改平日里那副病怏怏的神色,他手里拿着一个锡酒壶。一口酒下肚他的脸上平添了几分红晕。老瑞王有句口头禅,口头禅的前半句是“我恐怕活不过”,后半句则看季节。譬如秋天口头禅是“我恐怕活不过这个秋天了”,到了冬天口头禅又会变成“我恐怕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春去冬来,皇宫紫金殿外的那些杨树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老瑞王却依旧病怏怏的活着。 林谋站在老瑞王的面前。 老瑞王放下锡酒壶,上下打量了林谋一番:“呵,你跟你父亲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 林谋没有说话。 老瑞王又道:“你应该知道你父亲跟我的关系。” 林谋答:“王爷对于家父来说,亦师亦友。” 老瑞王指了指身边的一个棋盘:“会弈棋么?” 林谋答道:“会,但不敢班门弄斧。父亲说过,瑞王爷的棋艺堪当国手。” 老瑞王大笑:“你父亲还真是高抬我了。年轻人,你的心里是不是有很多疑问?譬如说,为何你父亲率死士刺杀上官绫,吕炳坐拥亲军三卫却袖手旁观?” 这是林谋这些天一直想不通的一件事。他道:“是,瑞王爷。吕三叔是忠臣,家父刺杀奸相他却按兵不动。假如亲军三卫那天参与了这件事,上官绫府中的两千铁甲军又岂是对手?” 老瑞王从棋篓中拿起一颗白子:“年轻人,你父亲只是这浩大棋盘中的一枚棋子。他的死也只不过是棋盘上的一小步棋而已。你不想知道这步棋是怎么下的么?” 林谋是个聪明人,他直截了当的说:“按王爷的说法,我更关心这盘棋的执棋者是谁。是您么?” 老瑞王将手里的白子落在棋盘上:“执棋者不是我。是谁现在还不便相告。” 说完老瑞王又拿起一枚黑子自弈落子:“我这里有封信,你明天带着这封信去找诸葛南,你知道诸葛南是谁吧?” 林谋满是不屑的说:“听说过,天秀阁最有名的面首。” 天秀阁,一个朝中女官、市井女豪商趋之若鹜的地方。阁中男子个个生的俊俏,平日里着女衣、施粉黛——那是帝都里最招女人喜欢的一群面首。他们个个精通琴棋书画又善解人意。即便跟天秀阁里最低等的面首喝一杯茶,都需要二十两银子的茶围钱。故而天秀阁又被称为帝都女人的销金窟。 诸葛南是天秀阁的头牌面首,卖艺不卖身。据说帝都盐商会首刘笑嫣为博得他一笑,带他去凌河边泛舟时让人抬上船整整两筐金叶——金叶是用来打水漂的;海陵府尹吕绮凤和南苏巡抚于成娇更是为了争他用过的一只茶盅在天秀阁内不顾官体大打出手...... 老瑞王道:“听你的口气好像不怎么喜欢他。” 林谋实话实说:“我不是不喜欢他,只是对那些吃女人饭的面首感到恶心。” 老瑞王将信放在棋篓边上:“他不仅仅是个面首。告诉你,他是我见过的人中最聪明的一个。明日起,他将成为你——大炎内亲王的幕僚。” 林谋嗤之以鼻:“我不喜欢跟恶心的面首相处。” 老瑞王抬头瞪了林谋一眼:“我再说一遍,他不仅仅是个面首。如果你想活下去就要听我的话。” 林谋拱手:“是。” 老瑞王将手中棋子抛在棋盘上:“又是和棋,你先回府吧。明日一早便去天秀阁找诸葛南。” 林谋走后,吕炳来到了老瑞王面前。 老瑞王问:“事情办妥了么?” 吕炳回答:“办妥了。我们的价码是上官绫无法拒绝的。刚才王爷跟林谋说炎龙会的事了么?” 老瑞王摇头:“本来今夜是要告诉他的,可我想了想似乎太早。会首跟我说过,告不告诉林谋炎龙会的事我自行决断。” 老瑞王说“会首”二字时竟双手握拳高举过胸,似乎那位“会首”的身份比他这个当朝皇叔更加尊贵。 第二天上晌,帝都春坊。春坊之中的生意或称“楼”或称“阁”,二者截然不同——楼是招待男客的,阁是招待女客的。其中红燕楼与天秀阁被称为春坊双壁。 此刻林谋就站在天秀阁的大门前。大门前十几个身穿薄纱手里拿着仕女扇的男人正在招揽着女客。林谋强忍住反胃大步走到天秀阁门前,却被一个小厮拦住了去路。 小厮理直气壮的说道:“喂,公子,我们天秀阁是正经地方!恕不招待龙阳客。公子要是想寻开心,可以去南城的白房巷相公堂子。” 林谋有些好笑。说天秀阁是正经地方就好比说太阳是黑的且比墨还黑。 林谋怒视着小厮:“你把本公子当什么人了?我来天秀阁是来找人的!” 小厮问:“找谁?”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林谋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诸葛南。” 小厮仰天大笑:“哈哈,来天秀阁的客人十个倒有九个是找我们诸葛公子的。可惜我们诸葛公子是何等尊贵?是什么阿猫阿狗相见就见的?昨晚吏部的高芸高侍郎都吃了闭门羹!” 林谋冷冷的说:“一个面首而已,伺候女人的下贱东西有什么尊贵可言?给我让开。” 林谋此言一出,门口的十几个面首全都用愤怒的眼光看向他。天秀阁的人最忌讳别人叫他们“面首”。这就好比你站在红燕楼门前骂里面的姑娘都是鸡。 小厮从怀中拿出一枚响笛,“嘟”一声响楼内冲出十几个彪形大汉。 小厮大喊一声:“来啊!有人敢砸咱们天秀阁的场!给他些颜色瞧瞧!” 一个彪形大汉一拳砸向林谋的面门。林谋是国子监生。国子监不仅教文史策,还教拳脚兵刃。去年国子监大考林谋武考是头名。负责武考的崔祭酒曾说过:以林谋的武艺在羽林卫里当个小旗绰绰有余。 林谋向右一闪躲过那大汉的拳锋,大汉扑了个空。随后林谋顺势一脚踹向大汉的后脊板。这一脚力量之大直接让周围的人听到一声“咔”——那是大汉后脊的断裂声。这大汉下半生吃饭穿衣恐怕都要别人帮忙了。 林谋全族被诛心里憋了多少的恨?他这狠毒的一击是在发泄自己心中的仇恨。 小厮大怒:“好啊!砸场还伤人!都给我上!打死了人自有阁主撑着!” 十几个大汉各个撸袖子,挽胳膊,准备一拥而上。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林谋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以一敌三尚且胜负未知何况以一敌十? “当当当!”几枚弩箭忽然从看热闹的人群中射出,打在大汉们身前的地面上。 两个身穿粗布衣,脚上蹬着草鞋的人护到林谋面前。其中一人手里拿出一方令牌高举着,只见令牌上写着“黑衣内卫北镇抚司下总旗。” 那内卫总旗高喊一声:“内卫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总旗一声喊,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帝都城中有言“宁进阎王殿,不进镇抚司”。官员们都不愿意轻易招惹如狼似虎的黑衣内卫,何况是无权无势的百姓? 第七章 诸葛南和吕寒眉 看到黑衣内卫的令牌,十几个大汉倒头便跪,其跪姿之行云流水令人叹为观止。小厮亦跪倒在地,嘴里喊着:“内卫大爷们为天秀阁做主啊!这人无故生事......” “嘭!”内卫总旗一脚踹在小厮的脸上,小厮顿时鼻血直流。 总旗命令小厮和大汉们道:“滚开。”随后总旗对着林谋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谋问:“你们今天一直在跟着我?” 总旗不卑不亢的说道:“属下奉指挥使钧令,暗中保护林公子。” 林谋有些惊讶:“我怎么没察觉?” 总旗微微一笑:“如果被您察觉,黑衣内卫就不是黑衣内卫了。” 林谋进了天秀阁,两名黑衣内卫则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天秀阁南苑内。一条小河涓涓流过南苑,小桥流水旁有一个亭子。二十岁的诸葛南在亭中席地而坐,他穿着一袭薄纱,脸上施粉黛,嘴唇轻点朱砂。那张俊俏的脸不输任何女子。 亭子当中有一个剑架,架上摆着一方宝剑。诸葛南的手中拿着一个酒杯,他边自斟自饮边背诵着前朝诗仙李太白的《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林谋出现在亭前。诸葛南根本没有正眼瞧林谋,他开口说道:“天秀阁是不招待龙阳客的。客人请回吧。” 林谋道:“我不是什么客人。瑞王爷让我来找你。他有一封信给你。” 听到“瑞王”二字,诸葛南将酒杯抛在地上,他转头看着林谋:“公子是?” 林谋没有答话,只是将那封信递给了诸葛南。 诸葛南接过信拆开仔细看了一遍,随后他猛然起身,将身上的薄纱衣扯下只着一条长裤。诸葛南奇怪的行为让林谋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接下来诸葛南的行为更加诡异,他直接走出亭子,跳进亭外的小河之中。他用手捧起水,用力将脸上的朱砂粉黛擦洗的干干净净。随后他回到了亭中。 诸葛南跟林谋四目相对无言。随后诸葛南陡然抽出剑架上的宝剑,“刺啦!”他竟然用宝剑在自己的脸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顿时鲜血横流。 这个拿脸吃饭的面首,竟然自毁面容! 林谋目瞪口呆:“诸葛南,你这是做什么?” 诸葛南双膝跪地:“林公子,自今日起您便是我的主公。天秀阁内的面首诸葛南自此刻起已经死了。世间只剩下我大炎未来内亲王的幕僚诸葛南!” 林谋有些惊讶:“我听说诸葛南是个孤傲的人。怎么看了这信你就如此?” 诸葛南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了一句让林谋感到震惊的话:“大丈夫当带三尺剑,辅佐明主,横行天下,鼎定山河。岂能做女人闺中一玩物尔?” 林谋苦笑一声:“明主?我只是个罪臣之子罢了。” 诸葛南竟向着林谋叩首:“主公切莫妄自菲薄!今后将有无数人为您成为一位明主而战——不吝自己的命!” 林谋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自残破相的面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倒是诸葛南主动开口:“主公,吕寒眉没跟您一起来么?” 林谋问:“吕寒眉是谁?” 帝都东郊。几辆木板车上满满当当的装着无数流血的尸体。一个穿黑衣的女人坐在一辆木板车上擦着手中的斩月刀。她面容冷峻,丝毫不在意尸体的血已经染红了她的黑衣。此人是吕炳的干女儿,黑衣内卫十三太保里的老八,北镇抚司下查稽副千户吕寒眉。 几辆木板车旁站着几十个如狼似虎的黑衣内卫。十几个骑士朝着木板车这边狂奔,领头的正是吕炳。 吕炳下了马,将马缰甩给一个内卫,随后他大步走到木板车前。 吕寒眉立马跳下木板车,拱手道:“义父。” 吕炳看着木板车上的尸体,叹了一声:“唉,跟你说了多少次,行雷霆手段怀菩萨心肠。孙春斌虽在任上横行不法,可他的家人总是无罪的。六十多条人命啊,你不觉得你下手忒狠毒了些么?” 吕寒眉解释:“义父,女儿是怕心慈手软放走他的家人,事情会传到上官绫的耳朵里。” 吕炳道:“罢了,人已经杀了多说无益。自今日起你就不是黑衣内卫的人了。” 吕寒眉一愣:“义父,您要将我赶出内卫?” 吕炳直接坐到了地上,随后拍了拍身边的一块地:“寒眉,坐。” 吕寒眉听命,坐到了自己义父身边。 吕炳仰望着蓝天白云:“义父要给你一个任务。一个你要用一生完成的任务。” 吕寒眉道:“义父尽管吩咐。” 吕炳转头望向自己的义女:“我要你做林山岳之子林谋的血家将。” 大炎的高官勋贵府中往往都养着几名贴身家将。所谓家将并不是带兵的将领,只算是护卫。因为大炎律法是严禁养私军的。贴身家将中又有血家将一说。血家将的生命是跟主公绑在一起的。主公如果身亡,无论是横尸被杀还是无疾而终,血家将都要自尽陪主公去阎罗殿。 吕寒眉有些不解:“血家将?林谋配么?” 吕炳站起身:“我也不知道。我是在跟着某个人下一盘赌注很大的棋。赌注之大让我时常问自己是否值得。” 说完吕炳上了马,疾驰而去。 林府。诸葛南陪着林谋坐在书房内。 诸葛南展开了一副地图:“主公在国子监中可研习过这张地图?” 林谋看了看地图:“这是蓟州镇的地图。国子监是要学兵略的,我自然研习过这张地图。” 诸葛南问:“主公对戚承光这个人了解么?” 林谋脱口而出:“蓟镇飞将,忠勇盖世。戚帅之名天下谁人不知?” 戚承光,五十六岁,蓟州镇帅,大炎的武毅侯。内阁首辅上官绫曾对戚承光有一个中肯的评价:福德一朝四十五年,戚承光之战功无人可望其项背。 戚承光从军凡四十余年,是朝廷公认的功勋老将。蓟州与北匈接壤,在戚承光任镇帅之前,北匈人的铁骑视蓟镇长城如无物。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蓟镇的百姓有如两脚羊一般只能任其宰割。戚承光二十年前从浙南总兵任上调为蓟州镇帅,一改前几任镇帅被动防守的用兵方略,组建蓟镇铁骑主动出击。二十年来,北匈的两位可汗数次亲率大军南侵蓟镇,都被戚承光在长城以北击败。 据说蓟镇百姓过年贴门神贴的都是戚承光的画像。北匈更是将他这个可敬的对手称之为“飞将”。 第八章 文武双壁 林谋不知道诸葛南为何突然提及戚承光。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新幕僚。 诸葛南微笑着对林谋说:“主公很快就能见到戚承光了。” 林谋有些惊讶:“戚承光难道要进京述职了?不对啊,国子监武略课的孙博士说过,蓟镇一刻也离不开戚承光,故而戚承光二十年没进京述过职。” 诸葛南没有正面回答林谋的问题,他将蓟镇地图推到林谋面前,意味深长的说:“主公要好好看这张地图,定要做到熟悉这图上的一切山川河流。” 林府门口。 吕寒眉骑着一匹红鬃马走到府门前。守门的内卫百户迎了上去,拱手道:“八爷。” 黑衣内卫中自吕炳之下有十三位太保爷,吕寒眉排行老八,故卫中之人皆称她为“八爷”。 吕寒眉一抬手:“免礼吧。指挥使再三交代林府护卫事关重大。你要上心。” 百户毕恭毕敬的答道:“八爷放心,林家公子少一根汗毛,我和手下弟兄全部自裁谢罪。” 吕寒眉进得林府,在百户的引领下来到书房前。她单膝跪地,高声道:“林公子可在?血家将吕寒眉求见。” 书房中的林谋听到了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喊,他和诸葛南推门出得书房来到门前。 林谋问:“你是什么人?我林家的血家将已经全部随我父亲死于荷月刺杀。” 吕寒眉朗声道:“在下黑衣内卫稽查副千户吕寒眉,吕炳是我的义父。在下奉义父之命前来贵府,望林公子不弃,收我为林家血家将。” 吕寒眉说着话的时候心里其实有一百个不服。她不明白义父为什么让她这个堂堂内卫的八爷做一个十八岁少年郎的血家将。 林谋凝视着吕寒眉那张冷峻的脸:“我以前好像见过你。” 吕寒眉答道:“国子监大考,我做过刀术考官。” 林谋赫然想起去年吏部的人主持国子监大考,请了黑衣内卫的人做武考各项的考官。考刀术时一个女内卫用一柄木刀将他三个同窗打断了肋骨,两个同窗打折了胳膊。吏部的人嫌那女内卫出手太过狠毒,中途换了考官。那女内卫正是眼前的吕寒眉。 林谋有些踟蹰:“吕副千户你这样的英雄.....做我的血家将似乎屈才。” “当啷”,吕寒眉直接拔出了斩月刀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内卫的规矩,指挥使下的任务完不成便要自裁谢罪。义父说了,做你的血家将是我要用一辈子完成的任务。” 林谋大惊失色:“吕副千户,快放下刀。我答应你便是。” 林谋骨子里是个极聪明的人。他心中清楚老瑞王和吕炳这是给他找了一文一武两个帮手。 首辅官邸。 上官绫正跟丈夫赵霆商量接收羽林左卫兵权的事。 赵霆抱怨:“我上晌亲自带人去羽林左卫接收兵权,竟然连营门都没进去。左卫总兵杨不凡跟我说按照大炎律法,凡兵权交割必有十天的交割期,让我十天后再去接收他那两万人马。” 上官绫劝慰丈夫:“督帅不必心急。横竖兵符已经到了我们手上,我们等他十天又何妨?杨不凡是吕炳的人,定然不会痛痛快快把两万人马拱手让给你。” 赵霆给上官绫倒上一杯茶:“礼部选定的内亲王册封大典是哪一天?” 上官绫答道:“兰月二十八,也就是十六天之后。呵,真是便宜了林家那小崽子。” 赵霆忽然想起了什么:“昨儿戚承光派人给咱家送了兰香节礼。呵,你猜他在礼单后署的什么名——门下走狗戚承光!功勋老将这么谦卑,倒让我这个做督帅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上官绫叹了一声:“老戚不但会打仗,更会做人呐。” 上官绫说的是实话。戚承光会做人是朝野皆知的事。每逢大炎三节六祭,戚承光总会为朝廷中的诸位大员送上厚礼。礼单贺词又极尽谦卑与谄媚。再加上他能打仗,朝廷之中各方各派提起他没有一个不挑大拇指的。 大炎朝以文治武,北边督师、蓟辽总督、蓟省巡抚是蓟州镇帅的上司。按理说如果下属与上司不和,下属定然要丢官罢职。蓟州镇却不是这样。戚承光跟巡抚不对付,朝廷会换掉巡抚。戚承光与总督不对付,朝廷会换掉总督。三年前戚承光与新上任的北边督师在用兵方略上产生了分歧,朝廷甚至直接下旨撤了北边督师,整整三年没再派新督师。 这样一员能打仗会做人的功勋老将,朝廷之中几乎人人皆是他的靠山。故而朝廷财政年年吃紧,蓟镇军费却是年年实额发足。 上官绫忽然话锋一转:“对了,刑部提刑司的密探上报,昨日林谋进了天秀阁。之后诸葛南跟他回了林府。” 刑部提刑司被称为小内卫,是上官绫手中专办秘密差事的衙门。 赵霆“扑哧”一声乐了:“想不到林家那小崽子还有龙阳之好呢。” 上官绫摇头:“不,这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密探还说,随林谋回林府的时候,诸葛南脸上挂着一道伤疤。” 赵霆有些不屑:“一个面首而已,你何苦这么在意?” 上官绫是个谨慎的女人,她能做到首辅高位自然有着极其缜密的心思:“一个面首的事是小事。可这个面首出现在大炎未来的内亲王身边就不是小事而是大事了。” 赵霆建议道:“照我说,不如等我拿了羽林左卫的兵权之后杀了林谋以绝后患。” 上官绫显然不赞同丈夫的观点:“你是说暗杀?谈何容易。如今林府已经让吕炳的人看的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好在林谋只是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暂时对咱们构不成什么威胁。咱们现在最大的敌人是瑞王那头老狐狸。” 赵霆附和:“是啊,那老不死的是宗人府的大宗长,天下皇族皆唯他马首是瞻。在我看来咱们的定安女皇只是个小丫头片子罢了。可这个小丫头片子身后站着这么一只老狐狸就变得不好对付了。” 第九章 生变 林谋骨子里是个很聪明的人。入夜他躺在床上想着最近几天发生的事:吕炳救了我,准备捧我做大炎的内亲王。老瑞王给我找了一个幕僚,吕炳给我找了一个血家将。两位大人物如此厚待于我,似乎并不只是因为父亲跟他们之前的交情。大炎朝堂向来是冷酷无情的。谁又会因为跟一个死去的人的交情在明面上与权倾朝野的上官首辅撕破脸皮呢。 上晌诸葛南让我看蓟州镇地图又提及戚承光,明摆着是在暗示不久的将来我可能会去蓟州镇。可大炎的内亲王一向是居于万安宫的,怎么会去什么边镇险地? 除非,我的内亲王之位并不稳妥,可能还会有变故? 林谋的脑袋有些疼,不知不觉中他昏昏睡去。 十天之后,海陵城西,羽林左卫大营。大营门口的吊桥已经放下,前任左卫指挥使杨不凡身着甲胄站在吊桥前。 不多时一支几百人的队伍出现在了杨不凡面前。队伍当中硕大的一面“赵”字旗迎风招展。赵霆身着督帅华服翻身下了马。 杨不凡迎了上去,拱手道:“督帅,末将已经等候多时了。” 赵霆冷哼一声:“我也等了十天了。”说完他从怀中掏出左卫的兵符:“这是兵符,本督帅今日正式前来交割左卫兵权。” 杨不凡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有兵符在此,又过了十天交割期,末将这就带督帅入营交割兵权。请。” 二人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进了左卫大营。左卫将士在校场列队完毕,准备接受赵霆的检阅。 赵霆站到校场点兵台上,手搭凉棚一望随后蹙起了眉头:“杨不凡,你刚才跟我说左卫全部兵马已在校场集结完毕?” 杨不凡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是啊,全卫将士都在这儿呢。” 赵霆仰天大笑,大笑之中饱含着愤怒。 笑罢,他用手一指校场上的将士:“杨不凡,你再说一遍?全卫将士都在这儿?” 只见校场之上只稀稀落落站着一两千人,不及左卫兵力的十分之一。 杨不凡不慌不忙的解释:“禀督帅。最近羽林左卫正在裁撤老弱。上官首辅今年春曾颁布内阁令,羽林左卫、右卫靡费军资颇多,应裁撤老弱缩减军费。属下离任之前自然要将上官首辅交待下来的事办好。” “杨不凡,我曰你亲娘!”赵霆暴怒不已。情急之下他竟不顾一国督帅的体面朝着杨不凡骂了粗口。 赵霆直接拔出了圣泉剑横在了杨不凡的脖子上:“吕炳管着左卫的时候你们不裁兵,本督帅要交割兵权了你们倒是开始裁兵了?吕炳和你是在拿我当三岁娃娃糊弄么?” 杨不凡接下来的举动让赵霆哭笑不得。他直接跪倒在地:“督帅曰我亲娘,那您就是我爹了!爹,请你息怒哇!儿子我也是执行内阁的命令而已。” 杨不凡是绿林草莽出身,后来被黑衣内卫招安才成了大炎武将。对于一个绿林草莽出身的人来说厚着脸皮耍无赖是最得心应手的事。 赵霆收回圣泉剑,直接朝着杨不凡竖起了大拇指:“杨不凡,你行!论死皮赖脸整个大炎军队你杨指挥使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他在交易上耍诈,那就别怪我和上官首辅不认帐了!让他等着给林谋收尸吧!” 首辅官邸。 上官绫睡完午觉醒来,懒洋洋的从那张楠木架子床上起了身。卧房外传来朗朗的读书声:“福德元年,宗人府指定梁元为内亲王人选......” 上官绫朝着窗外喊了一声:“是谁?” 官邸三等婢女锦儿走了进来,她俯地叩首:“首辅饶命。锦儿读书声太大,扰了您的清梦。” 上官绫倒是不以为意:“你一个下人竟然知道读史书倒是极为难得。” 锦儿很会说话:“古语有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首辅是当世大儒,二十一岁便做了我大炎的探花。锦儿耳闻目染,想多读些史书,今后能有首辅百分之一的才学就算是祖坟冒烟,哦不,祖坟喷火了。” 上官绫被锦儿逗得大笑:“呵,你这小丫头说话倒也诙谐。喜好读书是好事。等你有了几分学问,我让学政院赏你个参加海陵府试的资格。” 锦儿道:“首辅,锦儿才疏学浅哪里敢参加府试啊。就说刚才锦儿读的《皇史.梁元传》,就死活弄不通里面的道理。” 上官绫来了兴趣:“哦?你说说哪里不通?” 锦儿将自己的疑问说给了上官绫听:“书中说,福德女皇初登帝位,宗人府选梁元做她的内亲王。女皇不喜欢梁元,将他任命为了蓟省张口县令。这是何道理?” 上官绫笑道:“皇史只记明情不记隐事,你读不通倒不怪你。这张口县在蓟镇长城以北,自古就是北匈南侵的前哨,是个刀兵险地。咱大炎有制,地方官失土者死。北匈打到张口县,县令留下会被北匈人杀掉。跑掉又会因触犯大炎律法被杀。说白了当这个县令前后都是个死。故而啊朝堂政斗的失败者往往都会被贬为张口县令。” 锦儿似懂非懂的说:“哦,这么说来这张口县令其实该叫虎口县令呢。” 上官绫大笑:“呵,虎口县令。这个别称起的好。宗人府跟时任首辅给福德女皇选了梁元做内亲王,福德女皇并不喜欢梁元。于是福德女皇找了个借口——想成为大炎的内亲王必要先经受一番历练,为朝廷立下几桩功勋。于是乎她派梁元去了张口县做县令。史书上称之为‘远派历练事’。结果梁元到任不到三个月北匈人便打过去了,梁元被杀,福德女王名正言顺的找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做内亲王。” 锦儿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谢首辅赐教。”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上官绫笑道:“好好读书吧。不管你今后是当我的婢女还是参加科举,多读点书定然不是坏事。” “首辅,大事不好了!”肥胖的刑部右侍郎赵芳菲大步走进了卧房。赵芳菲是上官绫的左膀右臂,替上官绫掌管着“小内卫”刑部提刑司。她在首辅官邸当中一向是不用通报来去自如的。 上官绫给锦儿使了个眼色,锦儿识趣的退下。上官绫问:“芳菲,出什么事了?” 赵芳菲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吕炳使诈。提牢司密探刚报上来,昨夜羽林左卫以裁汰老弱为名将一万八千名兵士遣散回家。这一万八千人出了左卫大营,直接去了右卫大营。右卫以扩充兵员为名接收了那一万八千人。这不是左手倒右手的把戏么?” 上官绫疑惑的问:“这消息可靠么?吕炳竟然敢耍我?” “没错!他就是在耍你!”赵霆气冲冲的进了卧房。 “我上晌去左卫交割兵权,偌大左卫只剩下了区区两千人。吕炳给你开了一个交易的价码,却偷偷把价码削了九成!”赵霆坐到椅子上,怒气冲天的说道。 上官绫闻言一拍茶桌:“好一个吕炳!你不讲信用,那就别怪我整死林谋那小崽子了!” 赵芳菲做了个割喉的手势:“我派提刑司的密探暗中结果了他?” 上官绫摇头:“不成。林府已经被黑衣内卫看管了起来,他们早有防备暗杀恐怕不会奏效。” 赵霆道:“那你说怎么办?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吕炳把咱们耍了。” 上官绫一拍脑瓜:“呵,有了。来人啊,赏刚才伺候我的那个婢女锦儿二十两银子!” 第十章 已是一具尸体 皇宫奉天门。 大炎以火德立国,大炎皇帝自称奉天承运皇帝。皇宫东正门名曰奉天门,西正门名曰承运门。文武大臣每日清晨都是在奉天门外等候进入紫金殿早朝。 大臣候朝都赶在黎明前五更天,往往来不及用早饭。四十年前一个卖豆腐脑的小贩跳着扁担稀里糊涂来到了奉天门前。一众饥肠辘辘的大臣不顾体面将小贩的豆腐脑一扫而空。福德女皇听说了这件事觉得有趣,下旨曰“市井烟火气,最抚凡人心”。于是乎奉天门外让小贩们卖早点给候朝的大臣成了一项定例。 此刻正是黎明之前。奉天门外的早点摊上坐满了身着华服的大臣们。这些大臣如普通百姓一般或坐在小木凳上刺溜刺溜吮着豆浆,或大嚼着葱油饼。 林谋跟诸葛南、吕寒眉出现在奉天门外。林谋现在只是国子监肄业生的身份,昨晚却接到了圣旨,命他破例参加早朝。 “瞧,那就是林山岳的儿子。”一个大臣低声说道。不及片刻,奉天门外所有大臣的目光都聚集在林谋身上。这些大臣早就得到了消息,今天早朝的议题跟眼前这个十八岁的少年郎息息相关。 诸葛南替林谋正了正帽冠,而后毕恭毕敬的说:“主公,我和寒眉就送您到这儿了。切记,朝堂之上尽量不要说话。凡事都有吕指挥使和瑞王爷替主公周旋。” 林谋道:“哦,我明白。” 早点摊上,上官绫瞥了一眼远处的林谋,吩咐下人:“去,把这碟驴肝送到老瑞王和吕指挥使那桌。” 下人照做。老瑞王夹起驴肝对一旁的吕炳说:“呵,上官首辅在骂咱们拿着她的好心当驴肝肺呢。” 吕炳微笑着回应:“都说上官首辅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杵。看来今天早朝完,大炎朝又要死几个人了。” 林谋呆呆的站在奉天门前。他心中清楚今天他的身份是朝廷各方角力的一枚筹码。 “咚咚咚”,太常寺的乐工敲响了登殿鼓。朝臣们按照品级排成两列通过奉天门走向紫金殿。林谋没有品级,只能站在两列长蛇阵的最尾。 紫金殿,文班一百三十二大臣,武班四十八大臣,皇亲三王八公聚齐。这二百多有资格上朝的权贵当中男人仅占了不到三成。朝堂上女强男弱的态势一目了然。 内宫监总管高方甩了甩拂尘,高声道:“上朝!” 定安女皇箫萣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走进紫金殿坐上龙椅。 “众臣奏事!”高方唱道。 老瑞王首先出班奏道:“还有四天便是女皇大婚之日。宗人府已与礼部准备好了女皇大婚的一切事宜。按照祖宗法制,大婚前三日,哦也就是明日,女皇要将册封内亲王的诏书公告天下。” 上官绫出班:“启禀女皇,此事臣有异议。” 老瑞王闻言插话:“女皇大婚的确需要内阁首辅的同意。可上官首辅已经在诏书上用了印,难道现在又要反悔不成?” 箫萣开口:“是啊,上官爱卿,册封诏书现在就放在南书房。朕看上面的确盖了你的首辅大印。” 上官绫解释:“女皇陛下。昨日臣查阅史书,发现先皇首次选定内亲王有‘远派历练事’的成例。林谋无尺寸之功晋身内亲王恐难服众。臣建议遵循祖宗成例,将他派往蓟省张口县任县令。三年县令期满,历练完成再回朝与女皇大婚。” 吕炳一脸愤怒的神色,出班奏道:“什么祖宗成例。你上官首辅是皇史总纂官,难道你不清楚‘远派历练事’的隐情么?” 老瑞王亦附和:“上官首辅,已经定下的事你为什么要出尔反尔?” 上官绫冷笑一声:“皇家无隐情。难倒吕指挥使要攻讦先皇?不然怎么蹦出隐情一说?京城富户人家找赘婿尚要考察下赘婿的能力。何况是大炎册封内亲王?既然将未来的内亲王远派边镇为官是有旧例可循的,女皇就要遵循祖宗成法。不然女皇刚登基一年,会背上破坏祖宗成法的千古骂名。” 上官绫言罢,她的党羽纷纷出班奏道:“请女皇陛下遵从祖宗成法!” “请女皇下旨,委派林谋为蓟省张口县七品县令!” “女皇陛下,祖宗成法不可废!” 上官绫的百余名党羽齐刷刷的跪倒了一片。 上官绫得意洋洋的瞥了一眼班尾的林谋,又瞪了一眼吕炳。 老瑞王一脸为难的神色:“这.....既然诸位众口一词,本王这个宗人府大宗长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是那蓟省张口县太过凶险,在长城以北,北匈人的眼皮子底下。女皇陛下,臣建议选派林谋为海陵府顺淀县令。” 顺淀县是帝都三个直属县之一,相比于张口县安全一万倍。老瑞王好像是在退而求其次。 上官绫冷笑一声:“呵,顺淀县在天子脚下,民风淳朴,财政充沛,无任何战事。这样一个地方怎么能历练我大炎未来的内亲王?” 吕炳大怒:“上官绫!张口县是个什么地方你堂堂首辅难倒不清楚么?你这是想让我大炎未来的内亲王去送死!” 赵霆出班力挺自己的妻子:“吕指挥使你说这话我就不明白了。难倒张口县不是我大炎朝廷治下?难倒大炎朝廷派谁去当张口县令就是让谁去送死?” 刑部右侍郎赵芳菲出班禀奏了一件似乎与众人所说毫不相干的事:“启禀女皇陛下。刑部密查,浙东布政使贾孟轲在任六年横行不法,贪污成性。臣请求女皇下旨刑部彻查。” 浙东、南苏乃是大炎的税赋大省。向来有苏浙熟,大炎足一说。两省财政收入占据了大炎总收入的三成。这两省的官员大部分是上官绫的亲信。只有浙东布政使贾孟轲是瑞王爷的人。如果贾孟轲被查被栽赃被撤职,偌大两省财税重地的官员会清一色的姓“上官”。 赵芳菲此刻抛出这件事,无非是在要挟瑞王、吕炳一方。你们不同意让林谋去张口县送死,我们就搞掉贾孟轲。 提及贾孟轲,老瑞王愣住了。他凝视着上官绫,片刻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吞吞吐吐的说:“或许,派林谋到北边历练一番也不是坏事。” 吕炳竟然脱口而出:“瑞王爷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上官绫暴喝一声:“吕炳,你这个内卫指挥使只是皇家的家奴!竟然当着朝廷文武的面侮辱皇族大宗长?你长了几颗脑袋?” 吕炳连忙伏地叩首:“女皇陛下,臣失言,请恕罪。” 朝堂之上的两方唇枪舌剑,箫萣身为女皇竟然插不上话。又或者说她这个十六岁的女皇在朝堂上根本没有话语权。箫萣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远远望着老瑞王。 老瑞王拱手道:“启禀女皇陛下。臣同意上官首辅所奏,请女皇下旨,任命林谋为蓟省张口县七品县令。待三年后林谋做出一番事来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再让他回京与女皇陛下完婚晋封内亲王。” 箫萣跟身边的高方耳语几句。高方唱道:“国子监肄业生林谋出班接旨。” 林谋出班跪倒在地:“草民林谋接旨。” 高方道:“特旨拔擢林谋为蓟省蓟州府张口县七品正堂。三日内离京赴任,不得怠慢。” 林谋叩首:“草民,不,臣,领旨谢恩。” 朝会散去,走出紫金殿时一众大臣看林谋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第十一章 妙妙 帝都南郊,三十里铺。堂堂天子脚下此刻却是一片泽国。半月之前凌河泛桃花汛,淹没两岸良田千倾。三十里铺便是受灾地之一。 十几个骑马的黑衣内卫护着一辆马车来到三十里铺。马车内坐着林谋、诸葛南和吕寒眉。林谋曾答应试婚宫女李念儿照顾她的家人。林谋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出京去北边上任之前他专程来了一趟三十里铺寻找李家人。 林谋掀开马车的窗帘,只见无数衣衫褴褛的百姓在道路两旁席地而坐。几个男人围着一个死去的老妇嚎啕大哭。 林谋看到这一幕叹了一声:“我在国子监上学时每月都要跟同窗交一篇四六骈文赞颂大炎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可实际上呢?我们的大炎是千里饿殍,民不聊生。” 诸葛南接话:“这种现状需要主公去改变。” 林谋苦笑一声:“你高看我了。我只是一个即将要死的正七品县令,哪里有能力改变一个国家的现状?我爹活着的时候总跟我说,大炎现如今就像是一艘四处漏风的破船。他所做之事,也仅仅是为这艘破船修修补补罢了。” 诸葛南意味深长的说:“主公不要轻易言死。古人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去北边不一定是坏事。” 林谋从话中听出了端倪:“等会儿。昨日散朝时老瑞王趁人不备朝我眨了眨眼,我当时就觉得蹊跷。难道说......” 诸葛南打断了林谋的话:“主公切勿胡思乱想,路要一步一步走。我们先办好眼前事便可。” 一个内卫骑士忽然敲了敲马车车厢,吕寒眉掀开了厢帘:“什么事?” 内卫骑士压低声音:“八爷,有几个尾巴跟着咱们呢。应该是提刑司的密探。” 吕寒眉下了马车向后望去,只见距离他们两百步的地方有几个人骑着马远远尾随着。 吕寒眉二话不说,直接拿起内卫骑士马鞍上的破空弓。她弯弓搭箭指天,“嗖”,弓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直接命中了两百步开外尾随者的一匹马。“轰隆”,马应声倒地,马背上的人爬起来上了同伴的马狼狈的掉转马头逃走了。 “好箭术。”林谋脱口而出。 吕寒眉不怎么爱说话,她只是将破空弓扔给了内卫骑士,又上了马车。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行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李家庄。 林谋下了马车,一双锦缎靴立刻沾满了泥水。他问迎面走来的一个老人:“李念儿家怎么走?哦,就是在皇宫里当三等宫婢的那个李念儿。” 老人答道:“你说的是李老山家啊。喏,就在那儿。他和他老婆半月前饿死了,哦,他家里还有个四岁的小女娃,不知道死了没有。” 林谋连忙和众人进了李老山家。破屋的正堂里,一个四岁的小女娃满脸都是泥水,肮脏的小手正在啃几片烂树叶。见到十几个陌生人,女娃放下手中的树叶哇哇大哭起来。 林谋俯下身去,抱住女娃:“你是妙妙吧。别害怕,我是你姐姐李念儿的朋友。” 妙妙停止了哭泣:“你是我姐姐的.....朋友?” 林谋用手帕的给妙妙擦了擦眼泪:“嗯,从今以后你就叫我哥哥吧。我答应了你姐姐照顾你。” 妙妙小声说:“哥哥,我饿。” 吕寒眉连忙让一个内卫从马车上拿来几个馒头。妙妙大口大口啃着馒头,那狼吞虎咽的样子活像一头小老虎。 林谋问:“你爹娘呢?” 妙妙放下了半个馒头:“爹娘死了半个月了。” 林谋惊讶:“那你这半个月是怎么活下来的?” 妙妙的回答让林谋感到既心酸又毛骨悚然:“哥哥,我这半个月什么都吃过。树叶、树皮、草根,死了的野狗,小猫。” 林谋打了个冷战。吕寒眉开口道:“人的求生欲是无比强大的。饿极了的人,什么都能拿来当求生的口粮。” 诸葛南想起了什么,他对妙妙说:“小姑娘,伸出你的右手来。” 妙妙很听话的伸出了右手。诸葛南看了看妙妙的掌纹,惊叹道:“哎呀,这小姑娘是九凤纹,是我看过手相的人里命最硬的。” 诸葛南在天秀阁时有两大喜好,一是喝酒。二便是给别人看掌纹。 众人接了妙妙上了马车往回赶路。饱餐一顿的妙妙躺在吕寒眉的怀里睡着了。吕寒眉这个内卫八爷杀人如家常便饭,抱孩子倒是头一遭。她小心翼翼的搂着妙妙,好像妙妙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林谋对诸葛南说:“我去北边上任前把妙妙托付给瑞王府吧。” 诸葛南思索片刻后说道:“不。主公应该带着妙妙去北边赴任。” 林谋不赞同:“北边是刀兵险地,我不能让一个四岁的娃娃跟着我犯险。” 诸葛南劝说道:“这女娃是有九凤纹的命硬之人。她跟着您去北边,或许会给您带来一些避祸的福泽。” 林谋问:“何为九凤纹?” 诸葛南答道:“生于忧患,屡遭险途而不死,命中注定险途之后有大富贵,是为九凤纹也。” 林谋的态度没变:“不成,照你的意思是想让我拿一个四岁的女娃当护身符么?这样的下作事我做不出来。” 诸葛南矢口否认:“唉,主公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把这女娃托付给瑞王府,等她成年会跟她的姐姐一样变成一个婢女,走她姐姐的老路做一个命运掌握在主人手中的可怜人。这恐怕是主公不想看到的吧?” 林谋似乎被劝动了:“这......” 诸葛南道:“主公是信守承诺的良善之人。我看您不如认妙妙为义妹,将她带在左右。他日主公掌权柄之时,封她一个女爵也不枉她姐姐死去之前的一番托付。” 林谋思忖片刻:“好吧。” 许多年后,大炎九凤郡主、蓟辽公爵李妙成为户部尚书,为朝廷掌管天下钱粮的时候,她的义兄总会回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捧着一个馒头狼吞虎咽的样子。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第十二章 猛虎出于柙,天高任鸟飞 入夜,林府。 林谋正在收拾行装,明日他便要离开京城去北边赴任了。新认的义妹妙妙在他身边“吧唧吧唧”吃着驴打滚。 诸葛南走进了卧房:“主公,瑞王府管家来传话,一会儿瑞王爷会来给你送行。” 林谋“哦”了一声,随后将收拾好的木箱合上盖子。 他来到诸葛南面前:“离京之前有件事我要问你。” 诸葛南拱手:“主公请问吧。” 林谋将最近这段日子的疑问一股脑说了出来:“你是个性格孤傲的人。为什么瑞王爷一封书信,你便拔剑毁了自己的脸,死心塌地的做起了我的幕僚?对我还百般礼敬?” 诸葛南一愣,随后道:“那天在南苑旁我已说了,大丈夫当带三尺剑,辅佐明主,横行天下,鼎定山河。岂能做女人闺中一玩物尔?” 林谋听得出这是诸葛南在敷衍他。他道:“不对吧。你我当时不过一面之缘,你怎么能确定我就是什么明主?要知道我只不过是一个国子监的肄业生。你要辅佐,也应该辅佐老瑞王、吕三叔那样的人。他们那种久经沉浮的人比我强上一万倍。” 诸葛南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叹道:“主公命中注定是要做一代明主的。” 林谋追问:“命中注定?怪事!我知道你喜欢给人看掌纹手相,可你从未看过我的掌纹,怎么知道我的命?” 诸葛南扔下一句话:“主公的掌纹,我不配看。也不敢看。” 说完诸葛南谦卑的弯腰拱手,面对着林谋退出了卧房。 老瑞王和吕炳一前一后走进了林府大门。 老瑞王感慨道:“我们把林谋扔进了狼窝。他要是有什么不测,炎龙会便失去了继承人。” 吕炳接话:“王爷,如果林谋没有斩杀群狼,从狼窝里爬出来的本事,那他就不配做我炎龙会的继承人。” 片刻之后二人来到了林谋面前。 林谋拱手:“见过瑞王爷,吕三叔。” 瑞王坐到椅子上:“林谋,明天你就要走了。黑衣内卫会负责把你安全护送到蓟镇。长城以北不是黑衣内卫的地盘,今后就全看你自己的了。” 林谋道:“是瑞王爷,下官决不辜负您和吕三叔的期望。” 林谋现在已经是大炎的正七品县令,故而他在瑞王爷面前自称“下官”。 吕炳把玩着手上的一枚戒指:“林谋,我们已经做了能为你做的。这就好比苏浙文人们写的那些话本。前几万字主角有贵人相助,贵人为主角铺好路。接下来的路怎么走要靠主角自己。” 瑞王似乎是想再试试林谋的胆量,他从袍袖之中拿出一个纸折子,折子上密密麻麻记满了人名:“从福德元年到今年,朝廷共委任过三十八任张口县令。其中十三任死于北匈骑兵之手;十七任因躲避北匈逃回长城以南犯了地方官失土者杀的律令,被朝廷斩首;还有三任接到调任委扎当天自尽而亡;只有区区五人熬过了三年任期。呵,你怕不怕?” 林谋的回答掷地有声:“一月之前,赵芳菲在东华门外杀我全家一百六十口的那一刻起,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一个死人又怎么会怕死呢?” 吕炳和老瑞王对视了一眼。老瑞王一拍手:“好!少年郎有胆识!等到你三年任期满回京,我会出帝都百里相迎,亲自主持你的内亲王册封大典!” “嘟~”一声响亮的笛声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老瑞王站起身:“林谋,咱们到你卧房门口去。有个人想见你。” 三人来到卧房门口,几十步外的游廊上站着一个身罩黑袍的人。林谋想要往前走却被吕炳一把拉住了肩膀:“站在这里就可以了。” 月色清朗,林谋却看不到那黑袍人的脸。他心中的第一反应是:或许那人是定安女皇?来告别她未来的男人? 片刻后他否定了自己:那黑袍人身高足有七尺,绝不是女皇。 黑袍人就这样和林谋隔着几十步望着。片刻后黑袍人转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林谋问老瑞王:“王爷,那人是谁?” 老瑞王没有回答:“现在你还无需知道。好了,我们该走了,保重。” 说完老瑞王和吕炳竟然不顾自己的身份,给林谋行了一个揖礼。 林谋连忙还礼:“恭送王爷、吕三叔。” 两天之后,首辅官邸。 上官绫自认为自己把林谋逼的出了京去了北边,这是她在朝堂上的一桩大胜。她干脆让人在家里摆了三天堂会,请来了帝都名旦梅春兰。 此刻她的一众党羽正在戏台前喝着酒,拍着她的马屁。 赵芳菲笑道:“就林家那小崽子也想做内亲王?呵,不自量力!女皇陛下的男人只有一个人能给她挑选,这个人就是咱们上官首辅!” “就是。你们发现没,那天早朝上官首辅提出‘远派历练事’的祖制,吕炳那厮的嘴都气歪了。” “呵,试问今日之朝堂,是谁之天下?敢与上官首辅为敌者定然逃不过身死人手的下场。” 上官绫拿起酒杯,豪气干云的说道:“诸位,十六岁的女皇岂能治天下?今后朝廷大事还要仰仗咱们。来来来,满饮此杯。” 众人干杯,赵霆在一旁道:“可惜我只拿了一座空营。” 上官绫道:“我早替督帅想好了。你可以学吕炳的手段,先在铁甲军中裁撤一批人,然后让这批人来充实羽林左卫。这样一来帝都外围防务全在咱们掌中。帝都内的防务咱们抓着一半儿!” 赵霆一拍手:“妙计。我真是个武夫,不如你想得周全。” 戏台上的名旦梅春兰在唱《三家口》,忽然蹦出一句铿锵有力的唱词“我好似那猛虎出柙,更好比天高任鸟飞。” “好!”台下响起了一片叫好声。 上官绫听到唱词,眉头却是一皱。她嘴里喃喃着:“猛虎出于柙,天高任鸟飞?” 赵霆问:“你说什么呢?” “啪!”上官绫忽然一拍桌子:“坏了!咱们上当了!”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上官绫站起身,吩咐管家王旺:“快,快把咱府里那个三等婢女锦儿找来,不,锁来!” 赵霆问:“出什么事了。” 上官绫压低声音:“可能这一切都是吕炳和老瑞王给咱们设下的连环套!从那桩交易,到空了的左卫大营,再到那个在我窗前读皇史的锦儿......每一环都是套子!他们的目的可能就是想让林谋出京去北边呐!” 赵芳菲思索片刻:“说不通啊。张口县是刀兵险地,吕炳他们为什么要让林谋去送死?” 上官绫对丈夫说:“督帅,兵法上关于生死有句话,你应该知道。” 赵霆不是傻子,他脱口而出:“置之死地而后生?” 管家王旺回到了上官绫面前。 暴怒的上官绫质问道:“锦儿那个小蹄子呢?” 王旺答道:“禀首辅,府里的人说锦儿三天前告了病假,说是回家养病去了。” 上官绫大怒,直接抽出身边卫士腰间的刀,“噌”一声砍掉了面前矮桌的一角:“吕炳,瑞王,他日我若不杀你们,我有如此桌!” 第十三章 目标:地盘,兵马 两个月后,蓟省边界的某个山谷,傍晚时分。 一只肥兔子蹦蹦哒哒的在荒草中穿梭着。“嗖”一声箭啸,一支弩箭直接贯穿了肥兔子的身躯。 妙妙跑了过来拎起肥兔子,她朝着信步跟来的吕寒眉大喊:“眉姐姐,好白好胖的一只兔子。我们晚上又有肥的流油的烤兔子吃啦!” 吕寒眉左手抱起妙妙,右手用一个猎扣系住兔子:“妙妙,你真是个小馋虫。” 妙妙说:“这些日子我吃了烤兔子,烤小鹿,烤野羊,烤野雉,呼,还没吃过烤大马呢。” 吕寒眉一愣:“我的天啊小祖宗,你怎么什么都想吃呢?马是用来骑的,不是用来吃的。” 夜幕降临,山谷之中生气了十几堆篝火。林谋和诸葛南、吕寒眉、妙妙坐在其中一堆篝火旁。黑衣内卫的人则分为两班,一班执哨,一班休息。 野兔在火堆上“兹拉兹啦”冒着油,林谋用一柄匕首卸下后腿递给妙妙。妙妙马上啃得嘴角飙油。 诸葛南道:“明天咱们就进了蓟省地面。大约十天后到蓟州镇。” 林谋拿出地图看了看,随后道:“现在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为何瑞王和吕三叔要把我送到北边了吧?” 诸葛南笑道:“主公心中应该已经有了答案,又何须我多言?不对,这个问题应该我反问您,您说是为什么呢?” 林谋能在国子监大考中名列魁首,自然是个极聪明的人。他答道:“这个问题我从出京起已经思考了整整两个月。我猜测瑞王爷和吕三叔是这样想的——帝都朝堂控制在上官绫手中,帝都外围防务又是赵霆负责。我留在帝都即便成了内亲王也难有什么作为。且帝都凶险万分,暗流涌动。我年轻,不经事,万一成了内亲王日后也会中上官绫的什么圈套,丢了自己的命。” 诸葛南点头:“主公能够想到这一层已属不易。我今夜跟您交个底。瑞王爷、吕指挥使还有另一层考虑。若主公他日想坐稳内亲王的宝座,必须有足够的实力。您知道如今之天下何为实力么?” 林谋答道:“实力无非两种。一种是地盘和兵马。譬如八镇帅各自割据一块地盘,有自己的兵马。另一种则是党羽。譬如上官绫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号称党羽三千,门客上万。” 诸葛南摸索着脸上的伤疤:“高见。瑞王爷和吕指挥使希望您在北边能有一番作为,用三年的时间拿到属于自己的兵马和地盘。” 林谋苦笑一声:“属于我的兵马和地盘?谈何容易?我如今只有你和寒眉还有一百内卫弟兄在左右。等我到了蓟州镇,一路随行的这一百内卫马上就会回京交令。张口县是个刀兵险地,我连自己的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哪还能奢望什么兵马和地盘呢?” 诸葛南道:“主公怎么忘了,蓟省沃野千里有民两百万余,是偌大的一块地盘。戚承光的戚军有兵四万,是一支精锐的兵马。” 林谋抬头看了看满天星斗:“不可能的。朝廷谁人不知,戚承光看似八面玲珑讨好各方。他的心却不忠于任何一方,甚至不忠于朝廷。他只忠于蓟省的两百万百姓。这样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又如何会屈从于我一个十八岁的七品县令?” 林谋说的是实话。戚承光讨好巴结朝中各方,只是为了让朝廷支持他的用兵方略,并为之拨付足够的饷银。在戚承光这个五十六岁的老头子看来,带好手下四万戚军,保护长城以南蓟省的两百万百姓是他毕生的使命。只要能让北匈人的马刀远离老百姓,管你是上官绫还是什么吕炳、瑞王,我口称自己是你们的门下走狗又如何? 诸葛南说道:“主公,事在人为。主公到任后的急务就是办几件漂亮事,先让戚承光对您刮目相看。” 妙妙扬了扬啃光了的兔腿儿:“虽然不知道诸葛大哥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呐!哥哥,我要另一只后腿儿!” 两个多月的相处,妙妙这小家伙已经把林谋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 林谋抽出匕首,割下另一只兔腿递给妙妙:“你少吃点。看你的小肚子都圆滚滚的了,再吃恐怕会炸开。” 妙妙接过兔腿啃了一口:“哼,哥哥净唬我。人的肚子又不是爆竹,怎么会炸开呐?” 吕寒眉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双手交叉抱着自己的斩月刀看妙妙吃东西。诸葛南问吕寒眉:“这世上最简单的事对你来说是什么?” 吕寒眉一愣,随后答道:“杀人。” 诸葛南转头对林谋说:“杀人简单,收复人心难。主公您这三年时间内需要做的就是收复蓟省两百万百姓的民心,戚承光和手下四万弟兄的军心。” 林谋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诸葛南所说之事在他看来是完全不可能的。民心、军心要那么好收服,恐怕这世间会多出几十个皇帝。 瑞王爷,吕三叔,还是那句话,你们太高抬我了。 林谋忽然想起了什么:“诸葛兄,你跟瑞王爷是怎么认识的?” 林谋一直奇怪为何瑞王的一封书信就能让诸葛南对自己毕恭毕敬。他好奇当初那个天秀阁的第一面首跟瑞王爷到底是什么关系。 诸葛南笑了笑:“不便相告。”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帝都,瑞王府。 老瑞王跟吕炳正在对坐弈棋。吕炳苦思冥想一番后将一枚白子放在了棋盘上。 老瑞王问:“掐算时日,林谋现在该进蓟省地界了吧?” 吕炳回答:“嗯,差不多进蓟省了。” 老瑞王拿起锡酒壶喝了口酒:“我敢打赌,戚承光见到林谋,一定会认为他只是个寻常的,政斗失败跟着吃瓜落被贬谪北边的高官子弟。” 吕炳道:“但愿三年之后,戚承光会换一个眼光看待林谋——把他当成自己的主公!” 老瑞王问:“你说把握大么?” 吕炳摇头:“戚承光不是诸葛南,不是吕寒眉。想让他将一个人视作主公恐怕比登天还难。但愿林谋有登天之能吧,也不枉会首对他的一番期望。” “啪”,说完吕炳将一枚棋子拍在棋盘上。 第十四章 冷遇 蓟州镇。 蓟省在大炎一京十八省中人口最少,土地却最为广袤。蓟州镇是蓟省的门户,也是抗击北匈南侵的最前线。这里依燕山而建,又与长城相接,是一座偌大的军事堡垒。 一队骑兵通过瓮城的城门,进得内城。只见这队骑兵个个身着重甲英武无比。领头的是一员老将,这老将一脸威严。他头戴红翎盔,身穿连环锁子甲,胯下一匹汗血宝马,腰挎斩月刀,马鞍上挂着一柄老黄弓。 老将是蓟镇飞将戚承光。戚承光下了马,上得城楼。城楼之上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 大炎朝野皆知,名震北边的戚帅爷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一个人——他的老婆戚夫人。眼前五十多岁的女人正是戚夫人。戚夫人的正式官讳是:大炎威烈侯,昭武将军,蓟州镇副总兵兼骑兵总制。 如果说戚承光是无双名将,戚夫人则称得上是边镇悍将。只要这二人在蓟镇开着夫妻店,北匈骑兵只能望着长城叹息。 戚承光见到夫人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夫人。” 戚夫人瞥了丈夫一眼:“罢了吧,当着这么多弟兄的面,别失了你一镇大帅的体面。” 戚承光畏畏缩缩的垂手而立,哪里有刚才在马上疾驰时无双名将的风采? 戚夫人屏退左右,从袖中拿出两封信:“瑞王爷和上官首辅分别给你来了两封信。” 戚承光问:“哦?他们信上说什么?” 戚夫人道:“两封信中都说林山岳的儿子林谋要到张口县做县令。瑞王爷嘱托你派一千骑兵随林谋去张口县赴任,今后这支骑兵要长期驻扎张口县保护他。上官首辅则命你公事公办,不要把朝廷的军队变成一个小小县令的私人卫队。” 说完戚夫人将两封信递给了戚承光。戚承光看后说道:“朝廷里早就有人给我传了话,说是这个林谋没当上内亲王,且被上官首辅贬谪到了咱们北边。” 戚夫人道:“大帅,你得拿个主意,听瑞王爷的还是听上官首辅的。” 虽然戚承光怕老婆,可在大事上还是他这个家里的男人做主。他思忖片刻后说道:“兵我是不会派的。原因有二,一是张口县孤悬长城以北,因为战乱那儿的老百姓早就迁入长城以南了。整个县只有两三百个流徙重犯呆在那儿。戚军的一兵一卒都要用在保护长城以南的两百万蓟省百姓上。我绝不会派一千多人去保护一个政斗失败者的儿子。” 戚夫人问:“第二个原因呢?” 戚承光继续说道:“第二个原因,瑞王爷不管户部。我蓟镇四万儿郎每月的粮草军饷都要上官首辅拨给。你说我是得罪一个只有地位没有实权的皇族宗长呢?还是得罪一个掐着咱蓟镇命脉的权相呢?” 大明九边镇,北方有三镇,西方有四镇,南方有两镇,东方有一镇。其他八位镇帅都在当地横征暴敛,搜刮来的财富全部用于豢养私军上。那八位镇帅都称得上是当地的土皇帝。戚承光则不然,他从不私自征收军饷。蓟省的税赋向来都是由地方官征收,如数交给朝廷,然后再由朝廷拨给戚承光。 也因如此,戚承光时时处处要看帝都中诸位权贵的脸色。 一天之后,蓟州镇帅府。 林谋和诸葛南、吕寒眉站在帅府门前。林谋刚刚让人递了名帖,准备拜见戚承光。 不多时一名守门百户出得帅府大门来到林谋面前:“我们戚帅爷说了,林县令来找他要么有公事要么有私事。如果是私事,大炎朝廷有制,镇帅不得私下结交地方官。如果是公事,七品县令该找七品百户交接。他跟你没有公事可谈。所以他不会见你。” 说完百户将名帖递还给林谋转身离去。 林谋朝着诸葛南苦笑一声:“得,吃了个闭门羹。” 诸葛南惊讶:“我只猜想戚承光会对你虚与委蛇,敷衍应酬,不会实心帮你。没想到他竟连见都不见你。” 林谋叹了声:“唉,你之前都说了,在戚大帅眼里我只是个帝都的浪荡公子,父亲政斗失败被贬到北边的等死之人。我这样的人,他又怎么屑的见呢?” 诸葛南却道:“或许戚承光不见你是怕得罪上官绫。还是那句话,你得做几件让戚承光刮目相看的事,他才会诚心待你。” 林谋道:“罢了,咱们这就出城去张口县吧。” 张口县境内是荒凉的草原。保护林谋的黑衣内卫已经回京交差,林谋这一行人只剩下了一辆马车区区四人。马车在草原上慢慢行进着留下一道道车辙。 诸葛南看了看地图:“主公,再行半天就到张口县衙了。” 林谋感慨道:“图上所示,张口县方圆三百里。可咱们这一路走来,一户人家,一个百姓都没见到。” 诸葛南解释:“只怪那些北匈人太过嗜血。长城以北对于老百姓来说是地狱,长城以南则是太平沃土。老百姓自然都跑到关内去了。” 妙妙对身边的吕寒眉说:“寒眉姐姐我饿啦!” 吕寒眉连忙拿出一块风干肉,一个馒头放到妙妙手里。 林谋透过马车的车窗看着外面荒凉的景色。他心中有些失落:这么一个要百姓没百姓,要兵马没兵马的县,谈何做出一番大事让戚承光刮目相看呢?罢了,横竖我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马车又行了半日,终于到了张口县治所。所谓的治所不过是几十个帐篷围成的小小营地。营地中央有一间土坯房,房上悬着一块破匾,写着“县衙”两个字。 林谋一行人进得营地,不少帐篷里钻出许多衣衫褴许的人,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们。这些都是流徙到此地的重犯。 一行人来到土坯房门前。林谋苦笑一声:“这.....就是县衙?” 诸葛南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主公不必在意。” 县衙中坐着一个穿着脏兮兮的棉袍的老头。老头见到林谋,高声道:“本官是此地县令刘广茂。你们是什么人?” 林谋拱手:“在下新任县令林谋,奉旨前来接任。” 刘广茂失声狂笑:“哈哈,终于来了替死鬼啦!我刘广茂终于熬过了这三年!” 第十五章 恩威并施 刘广茂宛如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大喜之后他问林谋:“你是什么人,得罪了谁被发配到这该死的张口县接我的差?” 林谋如实回答:“我是林山岳的儿子。家父今年荷月率义士刺杀奸相上官绫事败被杀。” 刘广茂闻言色变:“啊?你是林次辅的儿子?林次辅被杀了?” 张口县算得上是个域外之地,这里消息闭塞根本收不到几千里之外帝都的任何消息。 刘广茂站起身,来到林谋面前,毕恭毕敬的给他作了个揖:“鄙人刘广茂,见过忠良之后。” 林谋跟诸葛南对视了一眼。随后问道:“刘县令被贬谪至此,想必也是因为得罪了权贵吧?” 刘广茂一声叹息:“唉,我被贬至此,是因为一只鹅。” 刘广茂向林谋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三年前他贵为西江省谊汾府四品知府。谊汾府乃是江南膏腴之地,他的官儿坐得也算轻松惬意。谊汾府是首辅上官绫的老家。上官一族在谊汾有良田万顷。有民谚曰:汾水清,上官宁。 某日,一个百姓家里养的鹅跑到隔壁水田里吃了两尾桃花鲫。这水田属于上官绫一个出了五福的远房堂亲所有。那远房堂亲仗着自己姓上官,为芝麻大点的小事直接越级告上了府衙。 知府刘广茂又好气又好笑。若不是告状的是上官族人,按照大炎法例他可以先打原告五十下越级上告的板子。不过人家毕竟姓上官。刘广茂好言相劝,让那上官族人息事宁人。哪曾想上官族人在府衙大堂上颐指气使,弄得刘广茂下不来台。刘广茂一怒之下将此人赶出了府衙。 世间事,向来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上官绫好吃一口家乡小吃。每年老家的族人都要进京给她送山油茶、麻竹笋、武山鸡等等宜汾特产。一个月之后,那远房堂亲上京,在首辅府哭诉地方官怂恿刁民糟蹋上官族田。上官绫闻言大怒。两尾桃花鲫事小,上官家的面子事大。 不久吏部一纸文书下达宜汾府,刘广茂被贬蓟省张口县做县令。 说完这一切,刘广茂苦笑一声:“唉!就因为一只贪嘴的鹅,我堂堂大炎正四品知府差点丢了命。” 林谋闻言心中愤怒:有此暴戾无仁的权奸当朝,大炎好得了才怪。 诸葛南在一旁问:“刘县令你命也算大,这三年竟没遇到过北匈人入侵?” 刘广茂答道:“这三年我度日如年,就怕北匈人来。或许是祖宗庇佑,又或许是北匈人也知道张口县没啥好抢的。这三年竟平平安安,未见一个北匈人。” 林谋道:“既然我是来接任的,刘县令咱们总要办个交接。” 刘广茂指了指桌上的一方印:“也没什么好交接的。我的县衙官产就大印一枚,土坯房一间,还有粟麦半缸。” 林谋问:“田亩人户册子呢?” 刘广茂答道:“本县只有流徙重犯二百人,没有登记造册。我嘱咐你一句,在那些流徙重犯面前你可别摆县令爷的架子。咱这县衙没有衙役,没有兵丁。惹急了那些重犯,他们把你杀了朝廷也是不会管的。” 二人办完了所谓“交接”,林谋将三辕马车的一匹马送给了刘广茂当坐骑。刘广茂骑着马离开了张口县所,卸任回京去了。 刘广茂走后,诸葛南对林谋说:“恭喜主公。” 林谋一头雾水:“喜从何来?” 诸葛南笑道:“恭喜主公得了一支两百人的精兵。” 林谋一愣神:“两百人的精兵?你是说这两百流徙重犯?” 两百流徙重犯,本就是被朝廷发往此地的等死之人。他们跟林谋一样,都已经是半个死人了,死人自然无畏无惧,无惧无畏就有成为精兵的潜质。 诸葛南建议:“主公可以恩威并施,先赢得这两百流徙重犯的效忠。今晚你可以宴请他们吃一顿饭。” 吕寒眉却不赞同,向来少话的她此刻却开口:“那些猪狗之辈主公怎么能用?你没看见刚才他们看我的眼神么?” 有道是塞外待三年,母猪赛貂蝉。吕寒眉此刻虽穿着一袭内卫黑衣,却留着女人的发鬓。刚才进县所之时,帐篷外的那些流徙犯看她的眼神如狼似虎。 诸葛南半开玩笑的说:“不用他们,主公还能用谁?难不成用妙妙。也对,以妙妙的饭量可以吃垮几个匈奴万户所。” 林谋道:“你刚才说恩威并施。请他们吃饭是恩,威又在何处?还有,这县衙里只有半缸粟米,咱们随身带了十几个馒头,几封咸牛肉,怎么请两百人吃饭?” 诸葛南指了指门外的停着的马车:“三匹马,给了刘县令一匹,还剩下两匹。主公就拿那两匹马请他们吃饭。” 妙妙闻言兴高采烈:“蛤?要吃马肉了嘛?妙妙早就想吃大马肉啦!” 诸葛南又叮嘱吕寒眉:“今晚你要准备好两样东西。一是一身锦缎女衣,二是你的斩月刀。” 转头诸葛南又对林谋说:“主公,你也要带着你的剑。” 林谋已经对诸葛南的计策猜出了七八分:“我们今晚要杀几个人?我爹活着的时候说过,杀人是最简捷的立威方法。” 入夜,土坯房县衙大门前。林谋这个主公与自己的血家将、幕僚合力支起了三口大锅。生火之后,大锅内的水“咕嘟咕嘟”翻滚着。 三口大锅顿时吸引了治所的流徙重犯们,他们三三两两的聚拢到县衙门口。这些重犯之中有六七十岁的老人,也有二十多岁的精壮汉子。 林谋高声道:“诸位。林谋初任张口县令,给你们带了一份见面礼!八百斤马肉!” 林谋的两匹马都是西蛮马,一匹重千斤。除去六成骨头大约可以出八百斤肉。 林谋话音刚落,一个流徙犯已经拿起一柄生了锈的砍柴刀砍向一匹西蛮马的脖颈。马身轰隆倒地,流徙犯们就像是一群饿极了的土狼,一窝蜂似的围了上去割下一块块马肉扔进锅中。 新年感言 元旦快乐。 作者以前是个扑街。跟大部分扑街同仁的轨迹一样。大致写作经历就是分成合同都拿不到一两年,拿到分成合同裸奔上架没成绩一两年。在点娘这边从14年扑到17年,最好的成绩不过是一本自己都觉得傻的150万字体育爽文,一千均而已。 18年初有人告诉我,可能你的文风比较偏版权向。当时我其实也是第一次听说版权向这个词儿,知道了原来网文赚钱不止是单靠订阅的。于是在邮箱里找了一个远古时期被一堆网站,一群责编拒稿过的废稿,重新开始写了一本200万字的书。扑街的运气似乎来了,先做了有声多人剧,又卖了影视版权。接下又在邮箱找了一个2015年被责编评价“看不懂”的废稿,写了一本35万字的书,完本没俩月就售出影视版权,做某一线卫视剧。往后是几本20万字左右的书,拿了几个奖,影视开发和出版也在同步进行。 再往后就是参与剧本,跟某位京圈老导演合作的不错。今年他有一部大院线电影,也叫上了我参与编剧。这两年赚了些钱,新闻出版总署、省w宣传部杂七杂八的奖也拿了不少。 这样回头看,作者的写作历程还蛮特么励志的。2018到19,19到20,20又到21年了,不到三年的时间算是咸鱼大翻身。 然后,我就回点娘了。回到这个我一直想征服,但一直扑街的地方。 某制片人婉转的说我这人古怪,单集1万的40集电视剧本嫌白菜价不写,跑回去写网文。已经打开了一个圈子,为啥还要跳回另一个圈子从头开始?某站主编骂我脑子有病。千字300保底的小说嫌钱少不写,跑回点娘写分成。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错的。就是单纯想在点娘证明自己一次。 当然,我手里有能赚钱养家糊口的剧本活儿,价格也公道,是不会丢的。这本书算是双开吧。 另外,可能是写分场的电视剧本写习惯了。前面两三万字从头看了一遍,主角性不强,后面会改一下讲故事的方式。 马上2021年了。前一阵做一部两弹一星题材的电影,让配角飞行员投弹前说过一句语录“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年底用这句话勉励自己吧。 新的一年,少冲点648玩游戏,少泡妹子,少去海边矶钓。多写点东西囤手里。 2021,1,1. 第十六章 罪卒 马肉的香味随着热气飘荡在土坯房前。土坯房内的妙妙躲在一个破柜子里闻香咽着口水。林谋刚刚告诉她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一众流徙犯就像是一群饿疯了的狼,手里拿着马肉大快朵颐。不消片刻功夫,两匹马只剩下了骨架和马头。锅里的马肉也被流徙犯们吃得清干溜净。 马肉吃完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大胡子流徙犯的眼神从锅沿儿转移到了吕寒眉身上。有道是饱暖思**。吕寒眉听从诸葛南的吩咐,此刻穿着一身锦缎女衣。在这些几年甚至十几年没见过女人的流徙犯看来,她就像是一枚诱人的仙桃。 大胡子和几个同伴交换了下眼神,随后走向吕寒眉。 林谋大喝一声:“你们要干什么?” 大胡子一声奸笑:“嘿嘿,县令大人开恩,让我们上面开了荤。现在是时候让我们下面也开开荤了。念书的人不是有句俗话么?叫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兄弟们上!” 一个流徙犯伸出一只脏手抓向吕寒眉。“噌”,电光火石之间吕寒眉的斩月刀出鞘,那流徙犯明明看到自己的手抓住了眼前这小娘子的肩膀,可手上却无半分感觉。 “呲~”,流徙犯的手齐虎口而断,鲜血喷起三尺高。 “啊!”断手的流徙犯躺在地上哀嚎着,片刻后变晕死过去。 大胡子大喝一声:“我曰你亲娘!弟兄们并肩子上!谁先杀了他们三个,谁先玩这小娘们!” “噌!”林谋亦抽出手中的剑,一剑刺向面前一个流徙犯的咽喉。 这群流徙犯足有两百之众,若是一窝蜂似的朝林谋他们动武,林谋三人绝对是双拳难敌四掌。好在这些流徙犯是些乌合之众,不少人都在观望。真正扑到三人面前的只有区区十人而已。 片刻过后,林谋和吕寒眉合力斩杀了四五人。大胡子下意识的向后一退:“你们就三个人而已!能杀我们几个?” 诸葛南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把神鸭短弩。这短努是黑衣内卫的标配,一次只能发一箭。诸葛南冷笑一声:“别管我们能杀几个,我先杀了你便罢!” 说完诸葛南一扣弩机,一枚弩箭直飞大胡子的面门。“咚”,大胡子应声倒地。 诸葛南朝着林谋使了个眼色,林谋爆喝一声:“不怕死的都给我进前来!告诉你们,我身边这女人是黑衣内卫第一杀手吕寒眉。她亲手杀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们想动她,先交出几十条人命再说!还有,你们知道我是谁?我是大炎未来的内亲王林谋!我若在此有任何闪失,蓟州镇的戚大帅会派出戚军四万人马将你们碎尸万段!” 林谋这是在扯虎皮拉大旗。他要是在张口县稀里糊涂的死了,戚承光最多只会给朝廷上个奏折报丧。 一众流徙重犯面面相觑,似乎是被林谋唬住了。 诸葛南又不失时机的敲起了边鼓:“林县令此番来赴任,给你们的好处绝不仅仅是两匹马的马肉!你们只要听他的话,他可以保证你们今后顿顿都能吃上牛羊肉,没准每个人还能讨个白花花的女人!” 林谋接话:“你们看看你们自己,现在活的还像是个人么?简直就是牲口一般。只要你们听我林谋的,我可以让你们堂堂正正做个人!” 流徙重犯中有个老者,他站起身拱手道:“林县令,你说的是真的?你能让我们这些别人眼里的牲口过上人的日子?” 林谋朗声回答道:“大炎未来的内亲王说话向来是一口吐沫一个钉。” 老者躬身跪倒:“小的们愿唯林县令马首是瞻。” 一众流徙犯亦纷纷跪倒:“我们今后听林县令的。” 林谋看到这番景象心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刚才是真怕这两百多人一拥而上。真是那样,他为父报仇的信念,安邦定国的理想都会在这土坯房前烟消云散。 七十多年后,翰林院的史官曾问林谋:您一生最大的冒险是什么? 林谋用浑浊的老眼凝视着蓝天,思忖片刻后回答:我一生最大的冒险不是征东倭,定西蛮,也不是征北匈,灭南土,更不是朝堂上的一场场政斗......定安元年在蓟省张口县收服两百流徙犯才是最大的冒险。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林谋对着流徙重犯们发号施令:“吃饱了马肉,都回去睡觉吧!明日太阳初升之时都在县衙外聚齐,我有事情交待你们!” 一众流徙犯四散而去。 诸葛南笑道:“恭喜主公办成了来张口县后的第一件事。” 林谋却摆摆手:“这些人对我现在是面服,心不一定服。” 诸葛南道:“主公明鉴。面服容易,心服难。要想让他们心甘情愿为您卖命,您还需要做成一件答应他们的事——让他们像人一样活着。” 林谋苦笑一声:“谈何容易啊。我能带给他们的也仅仅是两匹马的马肉而已。” 一向少话的吕寒眉此时却开口道:“不然。” 林谋问:“怎么不然?” 吕寒眉缄口不言。 林谋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朝着土坯房内喊:“妙妙,出来吧!” 妙妙听到义兄的声音三步并做两步跑出了土坯房:“马肉呐?”说完她走到几口大锅前:“哎呀,怎嘛都吃光啦。” 吕寒眉抱起妙妙:“妙妙乖,今晚就不吃肉了。明天姐姐给你打野兔吃。” 张口县的这些流徙犯其实都算是大炎的兵士。大炎有制,流徙即充军。充军者有一个别名“罪卒”。本来天圣女皇八十年前定下这项制度,是希望那些身犯重罪之人能够在边镇戴罪立功。然而八十年过去,这项制度早已经名存实亡。 就说张口县的这二百多流徙犯,手中连军械都没有。北匈人真的打来,他们只是北匈骑兵练习砍杀的活靶子而已。 林谋初到张口县,手中无一兵一卒。诸葛南只能帮自己的主公把主意打到这二百罪卒身上。 第十七章 卧虎藏龙 第二天日上三竿,林谋和诸葛南在土坯房县衙门口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砚墨,一个草纸簿子。簿子的表头大书《蓟省张口县罪卒营名录》。 两百流徙犯排着队伍,依次被林谋询问后记录在名录上。 一个身材干瘦的流徙犯站到了桌子前。林谋问:“你叫什么。” 流徙犯道:“俞干巴。” 林谋有些好笑:“这算个什么名字?” 俞干巴答道:“这就是我的名字,爹娘起的。” 林谋又问:“所犯何罪?” 俞干巴又答:“在西凉省落匪,抢劫来往客商。后来让官军捉了,判了个流徙三十年。” 林谋和诸葛南对视了一眼,继续问道:“你会骑马么?” 俞干巴反问林谋:“县令大人会吃饭么?” 站在林谋身后的吕寒眉故意摸索着自己手上的斩月刀。俞干巴知道县令身后那个女人不好惹,连忙改了刚才玩世不恭的口气,老老实实说道:“我在西凉的荒草甸子上做的是马匪。马匪哪能不会骑马?有一回抢一个镖局护着的商队,我在马背上吃喝拉撒外加打仗一共三四天。” 林谋点点头,随后道:“俞干巴这名着实不雅。我给你改个名字,就叫俞凉如何?” 俞干巴倒是不以为意:“成啊,名字就是个记号。县令大人愿意怎么唤我就怎么唤我。” 林谋在《罪卒营名录》上记下了一行字“俞凉,马匪出身,善马上功夫。” 诸葛南喊道:“下一个。” 昨夜带头给林谋磕头的老者走上前来,拱手道:“县令大人有礼,鄙人王帼光,籍贯东山省。” 林谋道:“听你说话颇讲礼数,应该是读过书的吧。以前是做什么的?犯了什么罪?” 王帼光颇为自豪的说:“读过一点书。福德二十五年会试得了个二甲第八,殿试赐进士出身。” 林谋连忙起身行礼:“原来是老前辈,晚辈失敬。” 大炎官场颇为讲究论资排辈。譬如官位品级相同,会试名次靠前的要比靠后的高上一头。名次差不多,先登科的要比后登科的高上一头。林谋之前只有个国子监生的功名,在二十年前的进士面前自然要称晚辈。 王帼光苦笑一声:“县令大人不必如此。如今我只是你手下的一个罪卒。至于进士功名,我罢官发配前就已经被剥夺了。” 林谋问:“不知王老前辈获罪前居何官职?又因何事被罢官?” 王帼光一声叹息:“唉,想我二十年寒窗苦读,好容易到了四十岁才得了进士功名。在翰林院待了三年,被派往户部做主事。苦熬七八年年,终于当上了帝都清吏司郎中,离户部右侍郎只差一步。” 林谋和诸葛南俱是一怔。 户部下设十九清吏司,分管一京十八省的财政税收。其中帝都清吏司又属十九清吏司之首。除了帝都钱粮,还管着兵部军费的报销。帝都清吏司郎中,必是在算学上有大成的人才能担任。这位置万般重要,虽然只有从四品,却可以越级直接升为正三品户部右侍郎。故而帝都清吏司郎中又被称为“户部小侍郎”。 林谋由衷感叹道:“想不到这张口县罪卒营竟然藏着您这样一位算学大儒。” 王帼光摇了摇头:“算学大儒?都是过去的事了。十年前我核销铁甲军的军费,发现超支严重且有虚报花账的嫌疑。故而我将他们交上来的账目驳回。就因为这,我得罪了时任本部左堂官的上官绫。过了没二十天,刑部的人便将我锁了。说我贪污本司银款。紧接着刑部大理寺都查院三堂会审,判了我个流徙北边四十年。” 林谋握了握拳头:“上官绫这厮做事向来是这么不择手段。王老前辈实不相瞒,我的父亲林山岳就是死于上官绫之手。” 王帼光惊诧:“啊?林山岳是你的父亲?我说昨夜听着‘林谋’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你爹是咱大炎朝出了名的能臣。我做户部郎中的时候,他已经掌着礼部。你百日诞之时我还到府上喝过酒呢。怎么,你父亲被上官绫害了?” 提及林山岳,王帼光立马感觉跟林谋近了一层。 林谋道:“说来话长,晚上我请您喝粟麦粥细聊。您先请回,我接着登记罪卒名录。” 王帼光走后,诸葛南低声对林谋说:“此人今后可堪大用。” 林谋道:“他以前是掌管过帝都钱粮的,身负经济大才啊。” 整整一天,林谋统计完了二百多名罪卒的名录。 诸葛南掰着手指说道:“有六十多个青壮可以带刀枪。剩下的要么有病在身,要么太老。不过老罪卒当中像王帼光一般有本事在身的,不下二十人。这罪卒营真是卧虎藏龙。” 林谋合上名录:“说是这么说。可眼下我没有刀枪给那六十多个青壮带,更没有什么钱粮给王帼光运筹。” 已是傍晚时分。 一个流徙犯正在水井旁打水。忽然间他看到远处出现了两三个骑士,骑士都是北匈人打扮,他们还赶着几匹马,一群羊。 流徙犯将水桶扔在一边,大喊一声:“北匈人!北匈人来啦!快逃啊!” 其他流徙犯闻声四散窜出治所,向着西边的草甸狂奔。这几年来,每逢被北匈人来犯,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跑。北匈人也知道此地没有财帛,到这来也只是为了取水。至多有些好战的北匈人骑马追逐流徙犯,射杀几个练练箭法也就罢了。 林谋、诸葛南、吕寒眉闻声出得土坯房。 林谋叹道:“没想到冤家来的这么快。咱们只能跟他们鱼死网破。” 林谋毕竟是次辅家的公子,重名节。像流徙犯一般见到北匈人就四下逃窜的事他是做不出的。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配剑。 “嘟~嘟~”领头的北匈骑士却吹起了一支响笛。 吕寒眉脱口而出:“三长一短?主公别急,他们不是北匈人。他们是黑衣内卫南镇抚司的弟兄!” 第十八章 与虎谋皮 黑衣内卫下设北镇抚司、南镇抚司。其中北镇抚司负责稽查不法,专办钦案。南镇抚司则管着刺探敌国军情。 响笛三长一短,正是南镇抚司的联络讯号。 吕寒眉以手指做哨,“嘟~”一声长鸣回应。远处的三个骑士赶着马和羊缓缓进得张口县治所。 三个骑士下马来到吕寒眉面前,领头的骑士拱手道:“属下南镇抚司百户张全,见过八爷。” 吕寒眉道:“你们先见过我的主公,张口县令林谋大人。” 林谋此刻已经换上了一身七品官袍。张百户行礼:“见过林县令。” 众人进得土坯房,张百户道:“属下和两个弟兄已经在北匈南大都尉所蛰伏了两年。半月前接到吕指挥使的飞鸽传书,便马不停蹄的赶来张口县。” 都尉所制是北匈特有兵制。北匈三十万铁骑分别由王庭以及东、南、西、北四大都尉掌管。其中南大都尉所离大炎国境最近,掌兵约五万。 吕寒眉问张百户:“你们这趟来带来了什么有用的情报?” 张百户道:“禀八爷,林县令。北匈王庭上个月出大事了!白狼汗病死!他十二岁的独子登上汗位,号鹰隼汗。北匈王庭正在进行权力洗牌。此刻十七头人正在王庭开‘头人会’,商讨四大都尉的去留。” 北匈王庭的十七头人会近似于大炎的内阁制度。内阁的权力有时会凌驾于君权之上,头人会的权力有时也会凌驾于汗权之上。所不同的是大炎内阁是上官绫一个人说了算,头人会则是十七个部落头人说了算。 国子监是有四夷课的,林谋自然清楚十七头人会在北匈的分量。 张百户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南大都尉也先在头人会只有五人支持。头人会正在商议也先的继任者人选。” 南大都尉也先是北匈老将,在北匈的地位类似于大炎的戚承光。且此人精通炎学,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炎通。 林谋道:“也就是说,也先的官位就快保不住了?” 张百户道:“不好说。北匈王庭那边的政斗不亚于咱大炎朝堂。啊,属下说错话了。总之现在北匈情势微妙无比。也先的胜算败算五五开。都尉所里的副都尉阿灵,处心积虑想要取也先而代之。他跟也先不和在都尉所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诸葛南在一旁道:“让你们吕八爷给你们找个帐篷先住下,对了,找几身炎衣,把身上的北匈服饰换下来。” 张百户笑道:“我知道张口县这边穷困,来这儿的时候自作主张带来了六匹马、二十头羊。” 林谋大喜过望:“太好了。寒眉,你安顿好张百户,骑马出去收拢那些罪卒,就说北匈人被咱们三个杀了,咱们缴获了一群羊几匹马,喊他们回来吃烤全羊!” 吕寒眉领命而去。 县衙的土坯房中只剩下了林谋和诸葛南。 诸葛南道:“安于现状是等死,变则通。如今有一个生变的大好机会,不知道主公有何看法?” 林谋坐到椅子上:“国子监谋略课的杨博士跟我们说过,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所谓道又分为王道、正道、诡道三种。诡道,诡道......你让我好好想想。” 诸葛南亦坐到椅子上:“我也没想好怎么利用北匈的这场变局,改变我们自己的现状。” 夜色已深。一众流徙犯在土坯房外生了二十堆篝火,他们围篝火而坐大吃烤全羊。刚被林谋改了名的俞凉问吕寒眉:“吕大人,林县令胆子真大啊,敢杀北匈人。” 吕寒眉不失时机的替自己的主公吹了起来:“林县令精通马战功夫,杀三个北匈人有如探囊取物。再说那北匈人有什么可怕的?不过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 王帼光是个老成的人,他愁眉不展:“北匈人要是得到消息前来报复如何是好?” 吕寒眉道:“王老先生多虑了。你是文人,不知道什么是杀人灭口,什么是毁尸灭迹。” 俞凉附和:“对,王老头,我以前在西凉做马匪,讲究的就是个劫了货要杀人灭口!” 一众流徙犯听到吕寒眉的话,纷纷称赞:“哎呀,本以为咱林县令是个小白脸,没想到是个杀人如麻的真英雄。” “对对,跟着林县令有肉吃!” 妙妙啃着一根羊排,忙不迭的帮林谋吹上了:“我哥哥可厉害啦。有一回我看见他一个人打二十个人!” 流徙犯们吃的满嘴冒油,丝毫没有发现身边多了张百户他们三个陌生人。 土坯房内,林谋跟诸葛南对坐沉思已有一个半时辰。 林谋忽然睁开双眼:“有了!” 诸葛南道:“我也想到了。” 林谋站起身:“你先说说你的计策。” 诸葛南道:“不如我们相互将计策写在手掌上,同时张开手掌?” 林谋道:“好。” 二人相互拿起毛笔,在手掌上写了几个字。随后二人同时将掌心摊开。之间林谋的掌心上写的是“与虎谋皮”。诸葛南的掌心上写的是“火中取栗”。 二人会心一笑。林谋指了指诸葛南的手掌:“看来我们是想到一起去了。” 诸葛南大笑:“我早就说了主公有明主之资。果然如此。” 这一夜林谋和诸葛南彻夜未眠。他们将各自的计策说给对方听,又相互补充查找计策的纰漏。 朝阳初升。妙妙在土坯房的那张破床上像一只蛆一样蜷缩着呼呼大睡,口水流到了被子上。两丈开外,她的义兄林谋却精神抖擞毫无睡意。 “这计策应该没有什么漏洞了。只看咱们能不能劝服也先那头老狐狸。”林谋道。 诸葛南望着窗外的朝阳说:“主公不必多虑。不管也先是个老糊涂还是个老狐狸,咱们的计策能够帮他留住南大都尉的官职。他没有不听的道理。只是咱们这么做好像是在私通北匈......” 林谋一摆手:“不。当日女皇在万安宫问我用兵方略。我用了八个字回答她,借力打力,各个击破。咱们并不是私通北匈,而是在借力。如果这计策顺利施行,不仅能让咱们得到一个强有力的外援,更能让戚承光对咱们刮目相看。” 诸葛南道:“如果说这是一场赌局,主公的性命就是最重的砝码。我还是有些担心......” 林谋叹了一声:“即便事败我身死人手,轰轰烈烈的死也总比苟且偷生的强。” 第十九章 养贼自重 张口县以北四百里,北匈南大都尉府治所飞云城。 南大都尉也先案前摆着几封羊皮信。也先以手扶额,脑袋疼的厉害。信上说十七头人会准备一个月后议定让他的副手阿灵取代他。而他将会被剥夺官职,成为王庭里一个拿俸禄的养老官。 也先愤怒,自己为北匈打了四十多年仗,流了四十多年血,到头来却换得个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十年前白狼汗南征被戚承光击败。要不是他舍命断后,恐怕先汗早就遭遇了不测。 也先自言自语:“现在先汗病故,你们十七个养尊处优的混蛋上来就要免掉我这个功臣?我真该带兵打去龙城,把你们十七个混蛋的人头砍下挂在龙城汗帐的苏鲁锭上。” 片刻后也先打消了这个想法。他骨子里是个很理智的人。以一个都尉所的骑兵去对抗其他三个都尉所以及王庭的铁骑显然是以卵击石。 守门百夫长进来禀告:“都尉,有三个炎国人求见。” 也先一楞神:“炎国人?找我做什么?” 守门百夫长道:“其中一个人自称是炎国未来的内亲王。” 也先想了想,说道:“带他们来这里见我。” 不多时,林谋、诸葛南、吕寒眉来到了也先面前。 也先一脸鄙夷的神色:“你们谁是炎国未来的内亲王?” 林谋道:“在下便是。” 也先嘲讽道:“据我所知,炎国内亲王就相当于我们北匈的大汗妃。只是一个给女皇传宗接代的工具。” 林谋争锋相对:“如果也先大都尉在大汗妃面前说,您只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恐怕你的脑袋马上就会落地吧?” 也先怒视着林谋:“你知道你在哪里嘛?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嘛?我现在打个响指,你们立马会被我的怯薛军砍成肉泥。” 林谋道:“我是来帮你的,你要杀一个能帮你保住兵权的人嘛?” 也先冷笑一声:“帮我保住兵权?好大的口气!你知道我们北匈人和我们的三个盟友是怎么看待你们炎国的嘛?一个母马拉车的国家,一个男人毫无血性可言的国家,一个随时都会被我们瓜分的国家。这样一个弱小国家的人来到我的面前,开口就要替我保住我的兵权?” 林谋毫不畏惧的说:“如果我们炎国的男人真的毫无血性可言,恐怕你们的铁蹄早就踏破蓟州镇了吧?” 也先说了一句实话:“我看不起炎国的男人,蓟州镇的戚承光是个例外。” 诸葛南打起了圆场:“也先大都尉,咱们还是别各自逞口舌之快了。我们知道您想保住兵权。我们有办法替您办成这件事。您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听我们把办法说出来,要么立刻让您的怯薛军把我们剁成肉泥。” 也先咳嗽了一声,上百名手持弯刀的怯薛军立马涌了进来。 吕寒眉下意识的想去抓腰间的斩月刀,可她却抓了个空。斩月刀进南大都尉府的时候已经被卫兵收走了。 上百柄弯刀寒光闪闪的对着林谋他们三个,只要也先打个响指,这些他的亲随卫兵立刻会将三人砍杀在地。 片刻后也先似乎改了主意:“你们先下去。” 一众怯薛军退了出去。 也先问林谋:“说说你打算怎么帮我保住兵权。” 林谋道:“大都尉精通炎学,应该知道炎国史书里有个词儿叫养贼自重吧?” “养贼自重?”也先嘴里喃喃着,随后道:“可我北匈汗国兵强马壮,在我的地盘上哪里有什么贼?蓟州镇的戚承光奉行的是防御策略,也从不会主动来招惹我们。” 林谋朗声道:“没有贼,大都尉可以凭空造一个贼!你要让王庭的十七头人会明白,北匈汗国的南部边疆没有你立马会局势失控。” 也先有些糊涂:“凭空造一个贼?那个贼是谁?” 林谋指了指自己:“我,林谋,大炎未来的内亲王!” 也先来了兴趣:“哦,你接着往下说。” 林谋道:“我会发动一场小小的袭击。在这场小小的袭击中,我会杀死你的副手阿灵。当然杀掉阿灵需要你的配合。你要在给王庭的羊皮折上夸大这场袭击,将其谎报成大炎对北匈的一次战略进攻。主导这次进攻的是大炎未来的内亲王,一个足矣媲美戚承光的年轻将领。” 也先“扑哧”一声笑了:“按照你们炎国的说法,你要我替你吹牛皮?” 林谋道:“没错,大都尉可以将我吹成一个足矣威胁北匈汗国南部边疆安定的贼。想要防住这个贼,非你这样的功勋老将不可。” 也先思索片刻:“你的计策听上去很好,但却有一个巨大的漏洞。我们北匈汗国不是大炎一样的妇人之国。南部边疆的安宁受到了挑衅,王庭会调遣其他兵马组成大军南下平乱。到那时候我吹的牛皮岂不是不攻自破?” 林谋解释:“其一,现在白狼汗新丧。王庭里的人正迫不及待的瓜分权力,争权争得头破血流。他们根本无暇南顾,只会把所谓的‘战事’推给你这样的老将。其二,王庭调集大军南下的可能很小,很小不等于没有。这是一场冒险,就看也先大都尉是否有胆量跟我一起冒险了。” 林谋所说的“其二”显然是用上了激将法。 也先起身走到林谋面前,用一双虎目直视着林谋的眼睛:“年轻人,你口才不错。几乎能把水里的鱼说的蹦上岸。可是我想知道,你这样帮我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我不是三岁的孩子,我不相信天上会掉下一张偌大的饼。” 林谋答道:“因为我怕死。我现在还没正式成为大炎的内亲王。我只是张口县的县令。” 也先插话问:“张口县?我手下军队的那个取水点?” 林谋答:“没错。实话实说,假设哪天大都尉手下的一个小小百夫长心血来潮,带着百十名骑兵到张口县烧杀一番,我的命绝对保不住。所以我需要跟大都尉成为朋友。我们大炎有一句老话,叫做多一名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 也先嘴里喃喃道:“因为怕死,所以想跟我成为朋友?这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也先坐回到座位上。他一低头瞥见了桌上那几封让他头疼的羊皮信。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好吧。对了,你刚才说要杀掉我的副手阿灵?” 林谋道:“我知道阿灵跟大都尉你不和。他为了取你而代之,最近给王庭的人送了不少财帛。” 也先冷笑一声:“呵,我的身边一定有你们炎国的细作。不然怎么会这么清楚我和阿灵的事。你们炎国总是这样爱使些蝇营狗苟的手段。” 林谋用一个马屁转移话题:“大都尉真实精通炎学,竟然知道蝇营狗苟这个词。” 也先道:“好了,下面咱们谈谈即将发生的那场袭击吧。” 一个时辰后,林谋和诸葛南、吕寒眉骑马出了飞云城。 林谋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长舒了一口气。 诸葛南笑道:“没想到主公的口才如此了得。想来国子监的舌辩课上主公一定总是拔头筹。” 第二十章 准备 欲成大事,必先解决小问题。 林谋在飞云城跟南大都尉也先定好了一件大事:半个月之后,也先会邀请他的副手阿灵离开飞云城外出狩猎。介时林谋将率领一小股人马袭击也先和阿灵的狩猎营地,同时杀死阿灵。 这里有一个小问题,张口县的罪卒营内没有一匹马,一把刀。林谋总不能跟也先开口:对不起大都尉,我手里的人没有马匹兵械,你给我几十匹马几十把刀如何? 林谋不能提这样的要求,原因有二。其一,这样会让也先怀疑自己跟一个连几十匹马、几十把刀都拿不出的人合作是否妥当。 其二,林谋做这件事的目的是为了能让戚承光刮目相看。到时候杀了北匈人去蓟州镇报功,他手下弟兄手里攥的却是北匈弯刀,老谋深算的戚承光一眼就能看出其中有隐情。 此刻,为了解决马匹、军械的小事,林谋和诸葛南、吕寒眉来到了蓟州镇武库门前。 张口县罪卒营在编制上隶属于蓟州镇,来蓟州镇武库领取军械看似是符合情理的,只是看似而已。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武库的从六品械官梁得胜此刻正在值房中喝着小酒,吃着花生米。 林谋三人进得值房,林谋拱手道:“下官张口县令林谋,拜见梁械官。” 有道是武库武库,又闲又富。梁得胜当了十年械官养尊处优,身材肥胖无比。梁械官瞥了一眼林谋:“呵,稀奇。都道张口县令这职位是个等死官儿。等死官儿到武库来做什么?” 林谋不卑不亢:“梁械官,我张口县罪卒营已经有十几年没在武库领用军械了。这趟来是专程来申领六十匹战马,六十把战刀。” “噗”,梁械官笑出声,一口酒差点呛着自己:“罪卒营?领军械?你脑袋让驴踢了吧?你还真拿罪卒营那群蝼蚁一样的流徙犯当精兵了?我蓟州镇武库有的是良马、好刀。可一匹马、一把刀我也不会拨给罪卒营。那么做跟打水漂有什么两样?” 吕寒眉面有愠色。 诸葛南对梁械官的态度早有所料。他将一枚金簪放到了梁械官面前。这金簪是诸葛南在天秀阁中时女豪商送的,价值不菲。 梁械官看到金簪眼睛发直,他拿起金簪咬了一口:“嘿呦,是金的。怎么,你们胆子不小,竟敢贿赂上官?” 梁械官嘴上虽这么说,手却很诚实的将金簪收到了袍袖之中。 林谋道:“按照《大炎军队军械申领例》,我张口县罪卒营到蓟州镇武库领取军械是循礼循法的,梁械官您也只是公事公办罢了,何来贿赂一说?” 梁械官冷笑一声:“呵,你倒是会说话。我有言在先,我循礼循法把马和刀拨给你们。你们要是拿着这些东西做下什么不法情事可跟我无关。我概不知情!” 说完梁械官大笔一挥写了一个批条:“你们拿着批条滚去找看库卒领东西吧。” 梁械官一个“滚”字让吕寒眉下意识的握了握拳头。在帝都时她是黑衣内卫的八爷,何曾有从六品的小官敢跟八爷说一个“滚”字? 林谋看出吕寒眉的眼神里闪过杀机,他怕横生变故,连忙拉了吕寒眉的胳膊一下:“咱们快去办正事。” 吕寒眉却是一愣。她是内卫的头号女杀手,从未有过男人敢主动触碰她的身体。 三人出得械官值房,林谋对吕寒眉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迟早我会让里面的那个胖子知道狗眼看人低是什么后果。” 吕寒眉冷峻的脸上此刻却多了一抹微红。她低头道:“是,主公。” 诸葛南却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林谋。林谋刚才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时,语气里有着浓浓的杀意。诸葛南心中惊诧:主公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他骨子里跟那个人有着相同的脾性——瑕疵必报。 入夜,张口县治所。 六十多名青壮被林谋召集起来。林谋的身边拴着六十多匹马,一辆盖着破布的大车。 “唰”林谋将大车上的破布扯下,只见大车上堆了几十把明晃晃的战刀。 林谋高声道:“你们六十多个人最年轻的二十岁,最老的不过四十岁。正是建功立业的年岁,却像狗一样的蜷缩在这儿,每日吃着猪食。要钱没钱,要身份没身份,要家室没家室。我真替你们感到活的不值!” 一众流徙犯面面相觑。俞凉喊了一声:“屁!林县令以为我们愿意这么活着?” 林谋高声应和:“不想再这么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就要舍命一搏!明跟你们说了吧,我弄来这六十匹马,六十把刀是给你们的。别误会,不是让你们用刀杀马吃肉,而是让你们随我去杀一个人。只要杀了这个人,你们所有人都算为大炎立下了军功,可以脱掉罪籍。你们能够领到不菲的赏钱,甚至可以从蓟州城里娶回如花似玉的女人。” 俞凉问:“我们凭什么信你?” 林谋道:“你们可以选择不信我。我给了你们一个翻身做人的机会,你们不愿意要这个机会,心甘情愿在这儿苟且偷生我也没有办法!你们当中不乏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可如今你们的胆量都到哪里去了?难不成都被北边的白毛风刮跑了?咱大炎有位姓谢的古圣人说过一句话:所谓富贵险中求。愿不愿意跟我冒险求个富贵,全看你们还剩没剩下一分半分的胆了!” 之前有件事诸葛南揣测的没错,国子监的舌辩课林谋总是拔头筹。他三分许愿,七分激将把一众流徙犯说动了心。 俞凉高喊一声:“他女良的,脑袋大了碗大个疤。我愿意跟着林县令求个富贵!” 其他流徙犯纷纷附和:“这鸟日子我早就过够了。我听林县令的。” “不就是杀人么?以前又不是没杀过!” 林谋高喊一声:“好,够爷们!今晚好好睡觉,明天一早咱们出发!哦,先把战刀领了,一人一把。” 一种流徙犯来到大车旁,各自挑选了战刀。俞凉拿着一柄战刀比划了两下,说道:“女良的,好久没摸到刀把子了。” 月落日升,六十名流徙犯变成了六十名骑士。他们骑着马,腰挎战刀,随着林谋、诸葛南、柳寒眉径直向北而去。 冒险,即将开始。 第二十一章 杀良冒功? 北匈南副都尉阿灵正在帐篷里大嚼着手把肉,他心情不错。送给王庭权贵们的五千金珠没有白花。也先丢掉权力回王庭养老几乎成了板上钉钉的事。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王庭的任命书。 权力是个好东西。自从王庭传出南大都尉要换人的消息,也先就一改往日那副居高临下的态度,对他百般讨好。前几天也先把自己的两个美姬给了他,又将总数十万头的牛群拱手相送。在他看来,也先那老家伙是给自己找退路呢。 今天外出狩猎。也先不发一箭,将风头全都让给了他。 想及此,阿灵得意的举起了牛角杯将马奶酒一饮而尽。坐在他周围的一名万夫长、六个千夫长纷纷拍起了他的马屁:“阿灵副都尉,哦不,大都尉今天狩到了三头鹿,十二只野兔。也先那个老不死的一无所获。” “哈哈,也先连自己的女人都送给了大都尉。这是在乞求大都尉,等他交出兵权后饶他一条命。” 阿灵正在帐篷内狂饮。与此同时,帐篷五里外的一个土坡上。 林谋一行人正停马凝视着北匈狩猎营地的火光。黑夜之中,一个北匈骑士打马来到林谋面前。这人是南大都尉也先的亲随百夫长。 百夫长会说炎语,他对林谋说:“瞧,最东边那一排帐篷,燃着火把最多的那一顶就是属于阿灵的。我们大都尉已经下了命令,今晚不管发生任何事,守卫营地的六百怯薛军都会按兵不动。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在阿灵的那顶帐篷里,有大都尉送给你的一份厚礼。” 林谋问:“难道除了阿灵的人头,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么?” 百夫长回答:“还有一个万夫长,六个千夫长的人头。怎么样,我们大都尉送你的这份礼够份量吧?” 林谋笑了笑:“别说的那么好听。如果我没猜错,你说的那七个人都是阿灵的亲信。也先大都尉是在借刀杀人。” 百夫长道:“随你怎么想,礼物已经给你们备好了,现在你们要自己去取。” 林谋调转马头,对一众流徙犯喊道:“弟兄们,改变你们命运的时辰到了!出发!” 远处的帐篷内。 阿灵喝多了马奶酒,豪气干云的说:“这两年也先那个老家伙被戚承光吓破了胆,从不主动攻击蓟州城!待我上任之后,将积极对蓟州城用兵!我要把戚承光那个老家伙的人头砍下来做成酒杯!我要把蓟州城里的男人都杀光,女人都抢到草原上来给我的勇士们享用!我要......” 阿灵的畅想刚说了一半儿,忽然响起“轰隆隆”一阵马蹄声。阿灵有些奇怪:“怯薛军晚上也要出去狩猎么?” “轰”,大帐的围布被人扯去。阿灵惊讶的发现帐篷周围有几十名杀气腾腾的骑兵,皆是炎国人打扮。 骑兵中为首的正是身穿大炎七品官服的林谋。 阿灵下意识的拔出腰刀:“炎国人?怯薛军呢?啊,一定是也先那老东西背叛了王庭,勾结炎国人想害我!” 林谋没有跟他废话,直接拔出了佩剑。他夹了下马腹想要去取阿灵的性命,吕寒眉却拦住了他:“主公身份尊贵,这种脏活儿还是交给我吧。我习惯了。” 说完吕寒眉打马冲向阿灵。阿灵扬刀去砍,电光火石间吕寒眉抽出斩月刀,“噌”一声,阿灵的人头滚落在地。与此同时俞凉等流徙犯一拥而上,片刻后一个万夫长、六个千夫长全部身首异处。 林谋下了马,走到阿灵的尸体前。他在国子监的四夷课上听说过,北匈人自百夫长以上都有代表着自己身份的牙牌。林谋将阿灵的牙牌扯下,又吩咐吕寒眉:“把其他人的牙牌全部摘走。这八颗人头也带走。” 俞凉发现了一个盒子,盒子里是上百枚用作狩猎彩头的金珠。一见到金子一众流徙犯的眼睛都放了光。俞凉问林谋:“林县令,这东西?” 林谋深知要想让这些人卖命就要给他们甜头。他大手一挥:“你先拿着,回了张口县给弟兄们平分掉。” 俞凉喜不自胜:“好!跟着林县令真是有大把的好处。” 诸葛南在一旁道:“今天这事办完,好处远不止这点金子。主公,咱们现在撤吧,去蓟州镇报军功!” 六十名骑士如旋风一般撤出营帐,向着南方狂奔。 也先注视着撤离的炎国骑兵。他的亲随百夫长提醒他:“大都尉,炎国人打仗不行,耍阴谋诡计很在行。你不要被那个年轻人骗了。” 也先微微一笑:“我们是各取所需,没什么骗不骗的。你马上给王庭写奏折,按我之前交待你的,就说汗国的南部边疆出现了一个骁勇善战的年轻悍将。袭击了我们的狩猎营帐,哦不,袭击了我们的飞云城!阿灵战死!” 五天之后的夜里,蓟州镇城门。 “咚咚咚!”林谋敲响了城门外的报功鼓。 戚承光和戚夫人被鼓声吵醒。戚夫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谁啊,大半夜的敲报功鼓。” 戚承光也有些奇怪:“今晚我没有安排作战行动啊。” 不多时一名亲兵千户来到戚承光的卧房前:“禀大帅,张口县令林谋带了七八颗北匈人的人头前来报功。” 戚承光对戚夫人说:“明白了,一准是林谋那小子想离开张口县想疯了。杀了七八个流徙犯冒充北匈人换军功。这叫杀良冒功,在边镇军中常见的很。” 戚夫人附和:“对。罪卒营的人连把刀都没有,拿什么杀北匈人?一定是杀良冒功!” 戚承光穿上铠甲,戴上头盔:“既然他敲了报功鼓我就得去瞧瞧。要是他真杀良冒功就不能怪我军法无情了。呵,我要真对他行了军法,帝都的上官首辅倒是会很高兴。” 戚夫人亦换上了一袭戎装:“我得跟你一起去。林谋这人身份特殊,一定要谨慎对待。” 城墙上的火把已经燃起。林谋等人骑马进了瓮城。盏茶功夫后响起旗牌官的一声通报:“戚大帅到!戚夫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