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那片星空》 第一章 灿烂的,孤独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但有完美的团队!正是我们大家的努力,让我们的团队在过去的一年里取得了优异的成绩,也希望大家再接再厉,一起见证我们的业绩,成为业界的奇迹!谢谢!” 齐思悦带着几分微醺推开家门时,脑海中还回响着在领奖台上听到的掌声。 四年前因为怀孕被调岗,三年孩子刚满周岁出哺乳期她就毅然辞职,从舒适闲散的文员冲进了血雨腥风的销售圈,从单打独斗到带领团队,从旁人冷嘲热讽到羡慕嫉妒的眼光中一路走来,终于走到了这个圈子的最高处。 big的年度销售冠军,下一任营销总监,全国最年轻的女性高管……鲜花与光环,荣耀与未来,尽在眼前。 尽管因为穿着贴身小礼服饿了一晚上的胃部稍稍有些痉挛,齐思悦在玄关脱下高跟鞋的时候,还是惬意地舒了口气,这些束缚身体的“武装”,虽然会带来种种不适,却也是提醒她处于战斗状态的利器,唯有真正到家,才能放下。 “你还知道回来?你到底当这里是家还是宾馆酒店?” 一个尖锐的女声从里屋传出,拔高的声调狠狠地刺入齐思悦的耳膜,让她皱了皱眉,抬眼望向一年前来看病就住着不走了的婆婆,按下心火。 “妈,小声点,安然该睡了吧?” “你还知道安然?成天不着家的,连孩子生病都不知道,你还像个当妈的吗?” 婆婆赵桂兰将手中的病历狠狠地朝齐思悦砸了过去,顺势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开始嚎啕大哭。 “我们老林家这是做的什么孽啊,娶个媳妇回来不着家,把好端端的宝贝孙孙都养成了傻子……” “傻子?” 尽快接住了病历,那牛皮纸袋尖锐的硬角还是碰到了额头,可那生理上的疼痛远不及这两个字带来的心理上的震痛,让齐思悦如闻霹雳一般,连拆开病历的手都有些发抖。 “安然怎么会生病?之前不是还好好的……” “之前?之前你有管过他吗?成天在外面跑跑跑的,除了回来睡个觉,你有当这里是你家吗?你管过孩子吗?” 婆婆一张口就如同炮仗般,噼里啪啦地数落个不停,在公司里面对成百上千人都毫无压力的齐思悦此刻的脊背却一点点弯了下去,先前获得成绩荣誉的喜悦感荡然无存,连视线都被浓重的愧疚感压得模糊,雾蒙蒙地一层,却依旧可以清晰地看到诊断书上刺目的结论。 “诊断:孤独症谱系障碍” “孤独症?怎么会?安然……安然!” 齐思悦脑中嗡嗡作响,依旧听不清婆婆在一旁吼叫的内容,只是死死地抓着那张纸,连拖鞋都忘了穿,踉踉跄跄地冲进儿童房。 “安然?” 刚推开房门,看到里面一片漆黑,齐思悦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差点忘了,庆功宴散席的时候已经是零点,现在孩子早该睡了…… 太冒失了,这样失去理智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齐思悦站在儿子的房间门口,借着门口透进的光线,看着儿童床上那一小团身影,心头又酸又痛,赤着脚慢慢地走了进去,在床头的地板上坐下,伏在他的枕头上,几乎脸对脸地,看着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小生命,门外的吵闹叫骂声,似乎都在这一刻远离。 哪怕仅有门缝里那一点点光,他的小脸依然白得发亮,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紧闭着的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颤抖着犹如蝴蝶的翅膀,忽闪着张开,露出里面黑白分明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 安静,冷静,冷漠……不带一丝儿感情,仿佛一个毫无生命的玩偶。 齐思悦只觉得咽喉处一梗,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 “安然……”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忙于工作的时候,看到儿子安静地自己待着,会夸他乖,夸他听话……甚至在和其他妈妈谈起自己的孩子时,都会因他的“听话”和“乖巧”而自豪,自以为是个家庭事业两手抓的成功女性。 可现在,事实狠狠地打了她一耳光。 孩子不是听话而乖巧,而是根本不听话,也听不到她的话,走不进她的世界。 他就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孤独症,自闭症,星星的孩子……曾经在影视剧和网络上看到过的相关信息一股脑地浮现在脑海中,齐思悦不敢相信,这些原以为远在天边的传说中的病例,居然会落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安然……别怕……妈妈在这里……陪你……” 她心酸地伸出手,想要抱住他,刚碰到他的肩膀,却听到一声无比刺耳的尖叫声,接着就是一脚踹了过来,不等她反应过来,孩子一边声嘶力竭地尖叫着,一边像只受惊的小兔般手脚并用地拼命挣扎。 “啊——啊!啊!——” “你惹他干什么?” 赵桂兰从门口冲了进来,一把拉开齐思悦,三两下就把她拖出门去,重重地关上了房门,“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让我进去!”齐思悦挣脱她的手,用力推门,“安然一定是害怕了,我要去陪他!” “陪什么陪?你早干什么去了?他现在根本不让人陪!” 赵桂兰看着她狼狈的模样,莫名地有种快意。从她住进儿子家,知道这家里一大半的收入都靠着儿媳妇,就有种说不出的憋屈感。成天不着家不算,她说两句人家就干脆花钱请家政,压根不在乎她婆婆的权威。 尤其是当她生病时,齐思悦毫不犹豫地拿出十几万手续费,还专门请了24小时护工照顾,生生用钱砸的她在这个家里矮了一头,声音大点儿子都会劝她,媳妇工作忙压力大,让她多担待…… 现在好了,工作忙工作忙,赚再多的钱,儿子病了傻了,就是她的错! 她恶狠狠地瞪着齐思悦,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地说:“就算你进去了,他也不认识你……医生说了,他这种病,根本认不得人,也不会认人……要怪就怪你,早不陪着他,现在他傻了,再也不要你了!” “不!——” 齐思悦一把甩开她,推开房门,却因为用力过猛栽倒在地上,撞得膝盖生疼,只能向前爬了几步扑到床边,不顾一切地抱住安然,任他拳打脚踢在自己身上,都不肯松手。 “安然,安然!我是妈妈啊!你看看,我是你妈妈啊——” 孩子依旧不管不顾地尖叫着,被她紧紧地抱着无法动弹,就叫得越来越大声。 齐思悦心痛的无法自已,根本感觉不到他打在身上的痛,甚至连他张口就咬在她的胳膊上,她也不肯松手,生怕一松手,就彻底抓不住他了。 “啊啊啊啊——” 他叫着叫着,忽然抽搐起来,翻着白眼,一个劲地往后梗着脖子,小小的身体抽得一抖一抖,吓得齐思悦抱着他立刻起身朝外跑去。 “安然安然,你怎么了?你别吓妈妈啊!” 赵桂兰正骂的起劲,一见齐思悦抱着儿子慌慌张张跑出来,也吓了一跳,“安然怎么了?你又怎么吓着他了?” 齐思悦方寸大乱,哪里有心思去跟她争辩,急急地朝门口跑去,“我要送他去医院——” 刚跑到门口,房门正好被打开,林翔宇拖着行李箱走进来,迎面看到她这幅模样,也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齐思悦看到丈夫终于回来,忍不住哭了起来,“安然,安然病了!妈说他得了自闭症……” 林翔宇从她手中接过儿子,看了眼他身上穿着的睡衣,再看看身上小礼服已皱得不成样,胳膊上还留着血色牙印,光着脚头发乱糟糟的齐思悦,额角的青筋狠狠地跳了跳。 “你去换身衣服,穿上鞋,开车去医院。” 齐思悦慌乱地点了点头,以最快地速度冲回卧室去换了身简单的衣服,把头发扎成马尾,再跑回门口穿上球鞋时,正好看到林翔宇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病历,正在听赵桂兰叽里呱啦地说话。 不用听,不用问,她也能想象到婆婆在跟他说些什么。 是她,都是因为她的疏忽,她的大意,才会让儿子患上这样让人无力无助的病。 她无法反驳,无从申诉。 到了车库,林翔宇抱着儿子正要上车,忽然看了齐思悦一眼,“你喝酒了?” 齐思悦点了点头,“今晚是公司年会,我拿了年度销售冠军……”可这些荣耀带来喜悦的心情如今已荡然无存,甚至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尤其是看到被包在小毯子里缩成一团的儿子,更是心疼得无以加复。 “你抱着安然坐后面,我来开车。”林翔宇示意她先上车,然后将林安然递给她。 这会儿的安然似乎已经喊得累了,抽搐的也轻了许多,只是依旧眼神空洞冷漠,木然地啃着自己的指甲盖,根本无视她的存在。 以前的她,欣慰于他的安静听话不黏人,可现在看到他仿佛独立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与她隔离,却宁可他哭着喊着黏着自己,好像从前那个一分一秒也离不开她的宝宝。 可是,世上从来没有卖后悔药的,也正如如果永远只是如果,昨日从不会重来。 第二章 你的儿,我的儿 “宝宝,到哪里去了?” 齐思悦穿着笨重的玩偶服,在林安然的面前蹦来蹦去,学着动画片里人物的强调,唱唱跳跳,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 “抱抱——宝宝抱抱!妈妈抱抱宝宝!” 林安然毫无反应地摆弄着手里的积木,眼神漠然。 “唉呀!” 齐思悦脚下一滑,厚重的玩偶服让她无法保持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听到这声巨响,林安然抬了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低下头,抓起一支笔,在地板上胡乱地画着。 看到他“画画”的样子,齐思悦惊喜地抬起头来,艰难地挪着两条“腿”走到他身边。 “宝宝在画什么?可以告诉妈妈吗?” “啊——” 林安然突然又尖叫了起来,将手里的画笔和地上的积木都朝着她砸了过去。 齐思悦身上套着玩偶服,可一张脸却毫无防护地露在外面,被画笔划过留下一道痕迹,额头也被积木砸得红肿起来,可她更怕安然弄伤了自己,赶紧上前抱住他,免得他再不小心碰伤。 “又喊什么喊?我都说了让你不要管他,没人理他他就不会闹,你还不听!” 赵桂兰揉着心口从厨房里走出来,没好气地说道:“你看看你,搞成这样子,丢不丢人?当初让你在家看孩子你非要上班,现在又连班都不去上,留在这里尽添乱!” 齐思悦安抚着儿子,艰难地说道:“妈,医生说了,安然需要家人陪伴……等他爸请下假来,我们就一起带他去找康复中心治病。” “还要治病?” 赵桂兰心更疼了,这几天下来,儿子和儿媳妇带着孙子跑遍了市里的大医院,专家门诊挂个号就300块,更不用说各种检查费、治疗费、药费……她上次生病做手术就差点花光家里的积蓄,到现在还一直吃着药,要是孙子再这样下去,儿子身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小齐啊,不是妈不疼安然,这孩子的病也不算大病。要是啥肝病肺病胃病都有的治,可这傻病……没得治你们还非要治,这不是白扔钱吗?” 齐思悦抬起头来,眼神冷冷地望着婆婆,“妈,上次你做手术的时候,也有人跟我说,你这病治不好……” 赵桂兰一噎,烦躁地摆了摆手,“算了,老婆子说话不中听,还不都是为你们好?你自己愿意受这个罪,我也不拦着,谁不愿意做个好人呐!可你要是成天这么陪着他,以后还能不能上班了?” 齐思悦低下头看着喊累了就趴在自己身上睡着的儿子,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地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不上班了,我要陪他。” “辞职?!怎么回事?” 高靖愕然地望着齐思悦,才短短三天不见,她像是变了个人一般,身上那股子精明利落的干劲荡然无存。哪怕是再能干的女性,没了精心收拾的妆容,面青唇白,憔悴不说,还有种近乎绝望的颓废。 “发生什么事了?我能帮上忙吗?” 齐思悦苦笑一声,摇摇头。“谢谢你的好意,这件事除了我自己,谁也帮不了。” “高总,对不起,我知道这个时候辞职让你很难做,但我也没办法。儿子是因为我的失职而患上自闭症,这个时候,只能由我陪着他。” “自闭症?”高靖恍然,有几分同情地看着她,这几年随着媒体的宣传,人们对这种病的认知也越来越多,他虽然听说过,可身边的人,这还是第一次接触到。 “那的确是需要家人陪伴。只不过,你刚通过总部审核,马上可以晋升,薪水也提高不少……孩子看病,总是需要钱的吧?” “是,可对他来说,这个时期更需要我,需要妈妈的陪伴,别人都无法取代的。” 齐思悦又是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我已经错过一次,这次不能再错了。” 高靖点点头,收下了她的辞职信。“不管怎样,我们还是朋友。以后如果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尽管开口。” “好的,谢谢高总!”齐思悦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走出这栋位于cbd中心的写字楼,齐思悦回头看了眼那间位于三十九层的办公室,她先前拼死拼活的奋斗,就为了站在那俯瞰脚下的风景,可等到真的能走进去的时候,她却毫不犹豫地放弃了。 上一次是后悔也没用了,这一次,她是绝不后悔。 “安然,看妈妈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齐思悦拎着两大袋画具和画纸,一进门就朝里面大声喊着孩子。 医生说过,就算孩子没有回应,也要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时时刻刻关注他,给他带去各种外界的信息。 就算他要将自己孤立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做一个星星的孩子,她也要努力将自己变成那片星空,包容他的全部,让他一抬头,就能看到她。 哪怕他不听,不说,不看,不想,她也要说给他听,放在他眼前,填满他的世界,他的生活,将他从虚无中拉出来,重新融入这个世界。 哪怕自己再担心,再害怕,脸上依然要挂着笑容,齐思悦给自己打着气,在客厅转了一圈没看到孩子,也没看到赵桂兰,以为她带着孩子出去散步,干脆就拎着画具去儿童房。 刚一推门,门锁着,齐思悦心里咯噔一下,要是婆婆带着孩子出门,干嘛要锁着门? 可要是没带孩子出去,还锁着门…… 心里咯噔一下,她扔下手里的东西,飞快地跑进厨房,翻出工具箱里的备用钥匙,开门的时候,手都有些发抖。 尽管从发现锁门到打开门时,齐思悦已经想过无数种可能,可等她打开门后,看到里面的情形,还是忍不住气得浑身发抖。 她的儿子,婆婆的亲孙子,才三岁的孩子,被人用布条绑在床上,像只蚕蛹一样,无助地一拱一拱,哭喊得嗓子都哑了,枕头上湿了一大片,也不知是泪水还是口水,淹渍的原本白嫩嫩的小脸蛋都有些发红,屁股下的床单也湿了一片,不用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这样又脏又乱又湿又臭的地方,他被绑了多久! 从昨天她准备辞职开始就已经辞退了家政,丈夫要去上班,家里只剩下婆婆和儿子。 就在她回公司办离职这么短短的半天时间里,能这样对孩子的,还有谁?! 原以为有婆婆在家看着孩子,根本不会出什么事儿,她才能放心离开,可现在才知道,她放心的太早了! “安然!妈妈的宝贝,不哭,不哭了……” 齐思悦解开布条,把安然从里面抱出来。 安然已经哭得小脸通红,摸上去还有些发烫,身子一抖一抖地蜷缩起来,不管她怎么哄都毫无反应,只是自己一个劲地哭着。 “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留你自己在家,对不起!” 齐思悦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抱着他朝外走去,“妈妈先给你洗个澡,然后再带你去医院……” 她刚一提“医院”两个字,安然忽然尖叫一声,两只手风车般狂乱地又抓又打。齐思悦正好把他抱在怀里,这一下子就打在她的头脸上。 齐思悦懵了一下,就觉得一阵剧痛,一缕头发都被他扯了下来,脸上也火辣辣地疼起来。 “松手!”她疼得忍不住吼了一声,安然却叫得更大声,根本不肯松手。 她气恼地抬手就想打,可刚举起手来,看到他通红的小脸,一个劲梗着的小身子,抱在怀里全然没了以前肉呼呼的感觉,她的手就怎么也打不下去。 更何况,这个时候,就算她真的打了,孩子也一样不明白为什么挨打,更不会理解。 只会将他推得越来越远。 齐思悦用力抱住安然,下巴抵在他的肩颈处,他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可她这会儿却一点也不想放手。 “宝贝,对不起,对不起……” 抓着她头发的手渐渐松开了,安然趴在她的肩膀上,蔫蔫的,显然是累得狠了,连瘪瘪的小肚子也跟着发出咕咕的声音。 齐思悦不敢放下他,只能抱着他去厨房转了一圈,发现里面冷冰冰的没点烟火气,显然早上她出去后就没人准备午饭,她如果不回来,孩子就这么饿着吗? 她不知道以前保姆在的时候是什么情况,每天上班早出晚归的,回来时疲惫至极,看到家里打扫干净,有饭吃有干净衣服换洗,孩子乖巧安静,丈夫每天回来,婆婆照顾家里也不找事,一切平静安宁,是周围人人称羡的幸福家庭。 可谁能想到,那平静的水面下,竟然潜藏着这样的深水鱼雷。 只一下,就将原来一切虚幻的幸福假象炸得粉碎。 刚想把孩子放下,就感觉到他抓着肩膀的手紧了一下,齐思悦没办法,只能继续抱着他,将手机打到静音模式,然后开始在外卖网定找了家星级酒店订儿童套餐,预约了小时工来打扫卫生…… 最后,给林翔宇发了条微信。 “速回家,超过半小时,离婚。” 第三章 夹板气,双面胶? 齐思悦曾经以为,林翔宇是她所能找到,最完美的丈夫人选。 他们是大学同学,在所有人唱衰毕业季即分手季时,齐思悦放弃了进京指标,留在了q城,进了一家通信公司做销售。 林翔宇则进了工程设计院,也算是半个铁饭碗,工资虽没有齐思悦高,却也算朝九晚五旱涝保收。 毕业没两年,齐思悦看好地产上涨趋势,两人问家里借了首付款,领结婚证、贷款买房、举行婚礼,一条龙下来,成了班里机会最早买房的“负”翁。 齐思悦的眼光不仅在买房上得到验证,接下来在公司营销上很快也进入了角色,后来又在生了安然后,跳槽进了家500强企业,依旧是做销售,短短几年就做得风生水起,今年拿下全国销售冠军奖杯后,本该继续晋升,却因为孩子的病戛然而止。 两人的感情,从大学时的热恋,工作后也曾有过争吵,到结婚后反而冷静下来,加上两人的工作越来越忙,都处于事业上升期,谁也没心思像从前一样花时间在卿卿我我上,平平淡淡的,同处一间房里,像亲人多过恋人。 婆婆生病,齐思悦肯花钱治病,一则是因为那是林翔宇的妈妈,二则是因为有钱。 贫贱夫妻百事哀,很多时候家庭矛盾的起源,都在钱上。 一是怕赚不够钱,而是不肯花钱。 齐思悦能赚,也舍得花,家里的矛盾自然少了。 对齐思悦而言,能够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因为她有信心赚回足够的钱。 她没时间也没精力做家务,有保姆和家政,婆媳关系不好,原本是自己买房自己住,各自安好。后来婆婆得了重病全靠她找人花钱手术硬是救了回来,自然也不会再在家务事上拖她的后腿。 一向自诩在家务事上处理的干净利落,齐思悦直到今日才发现,想当然的背后会有多大的坑。 孩子的安静乖巧,本就不是天性,平时婆婆和保姆在家带着,她只看到她们给她看的那一面,却不曾想过为什么会这么安静。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安然的病,她有责任,但也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 抱了半天的孩子,齐思悦已经没力气做饭,好在外卖很快送到。 星级酒店的儿童餐营养搭配的很合理,肉蛋菜齐全,安然尤其喜欢里面的虾仁蛋羹,呼噜噜一会儿就都吃了下去,小嘴巴周围糊了一圈的蛋汁。 依旧安静的不跟她说话,却比先前神经质般大吼大叫乱踢乱打好多了,齐思悦看着他吃饭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许多。 还记得他出生前因为缺氧不得不提前剖腹产,生下来时红通通的,又因为黄疸过高照蓝光多住了几天院,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齐思悦恍惚记得他第一次叫妈妈时自己的兴奋,可后来呢?他学步,玩耍……她忙于工作,没有注意到孩子变得越来越安静,还以为长大了变得乖巧…… 却没想到,他病了。 “思悦!” 林翔宇拎着两袋菜和水果气喘吁吁地推开门,焦急地朝里面走去。 赵桂兰就跟在他身后,还不停地抱怨着。 “你急什么?小齐去公司哪儿会这么快回来,还不定……小齐?安然?你们在吃饭啊?怎么也不等我回来?” 齐思悦没回头看他们,只是看着安然,用手巾给他擦了擦嘴。 “安然饿了。妈,以后不用麻烦你照看安然了,我辞职了。” “那算什么麻烦,你辞职了?真的辞职了?” 赵桂兰先是讪讪地应了一声,看了眼安然,眼神有点心虚,可一回过神来反应过来齐思悦说了什么,登时有点着急了,“你不是才拿了什么奖要升职吗?怎么就辞职了呢?孩子我帮你们看着就行……”虽然她平时的确抱怨过儿媳妇不顾家里,可儿媳妇赚得多也舍得给她花钱,逢年过节买的首饰衣服都能让她在朋友圈里傲视群雄,要是单凭儿子的工资,哪里能给她看得起病,买得起这么大的房子。 “还是不麻烦您了。您之前不是嫌我工作忙没时间照顾家里吗?”齐思悦忍着心底的怒气,不想看她的表情,免得自己克制不住骂人,“我辞职了,就可以自己照顾孩子,省得您出个门还得把他绑床上……” 林翔宇一进门就觉得老婆神色口气都不对,一直小心观察着,到这会儿终于听出了原委,“妈,你怎么把安然绑床上了?” “我那不是怕他磕着绊着吗?”赵桂兰越是心虚,越是理直气壮地大声说道:“你们把保姆辞了,就我一个人在家看他,还得做饭买菜。他又有病,万一从床上摔下来呢?” “那也不能绑着啊!” 林翔宇头疼起来,以前齐思悦忙于工作很少在家,婆媳之间相敬如宾,他也很少受这种夹板气,可今天一来救是个大的,接到短信时就吓了一跳,还以为齐思悦对他有意见,去没想到是老妈这里出了问题。 “绑着有啥不行!”没想到会被儿子抱怨,赵桂兰声音立刻拔高了,“当年我们下地的时候,你和你哥不都绑在床头的,有什么不行!” “可安然有病,不能这样对他……”林翔宇苦口婆心,想要说服老妈,却听饭桌那边齐思悦重重地摔了下碗,他抬头望去,却见她用一种极为陌生的冷厉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去收拾安然的房间。”齐思悦忍着气,抱起已经吃完的饭的孩子,“今晚你住那,孩子跟我睡。” 只有主卧带着单独的卫生间和阳台,关起门来,自成一体。她不想当着孩子的面吵架,只能先让他自己去看看。 “哎,那怎么行——” 赵桂兰顿时不乐意了,可齐思悦连理也没理她,抱着安然径直回了房间,关上门之后,还有咔哒一声反锁的声音。 “你瞧瞧你媳妇,这脾气见长啊!说辞职就辞职,也不跟我们商量一下,还这种态度……” “昨晚她跟我说了。辞职也好,安然这种情况的确得有人一直陪着。”林翔宇朝儿童房走去,回头看了不停抱怨的老妈,“还是……你觉得我辞职比较好?” “不行!你怎么能辞职!”赵桂兰差点跳起来,“孩子交给我看就行,用得着你们一个二个的辞职吗?” 林翔宇已经走进了房间,看到整个房间乱七八糟的,尚未收拾的小床上,枕头上水渍和床单上的尿渍,床头和地上扔着的布条,齐思悦都留着给他看。哪怕没看到当时的情形,只要一想,他也忍不住心疼。 “这就是你看的?” 赵桂兰嗫喏地低下头收拾起来,“我这不是忙吗?再说孩子哭一会儿怎么了?你越管他他就越爱哭,让他哭够了自然就不哭了。你们呀,就是太娇惯孩子,才养出这么多毛病。以前我带你的时候不都这样,你不也好好长大了?” “以前是以前。”林翔宇不知该如何跟老妈解释,每次在育儿方面一有冲突,她就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当初如何如何,一样带大了他,供他上了大学,还能有错? 可齐思悦讲究的科学育儿,请了专职的月嫂,后来也是老妈嫌月嫂太贵,出了月子后就请的普通住家保姆,大部分活有人干,她也就是盯着偶尔搭把手,才没造成太激烈的冲突。 如今保姆走了,齐思悦回家了,这才第一天,就针尖对麦芒杠上了。 而他,会成为夹板,还是双面胶?似乎已容不得他选了。 他刚掀起湿漉漉的床单,就看到床单下面的床垫上,一圈圈淡黄色的尿渍。就算他很少收拾房间,也知道这种情况不是一次就能造成的。一想到孩子可能在尿床后无人照看,就那么躺在被尿湿的床单上哭泣,林翔宇心底的火也冒了出来。 “妈,这是怎么回事?” 赵桂兰的眼神闪了闪,“哎呀,是保姆光喜床单没洗干净床垫吧!真是糟蹋东西啊,我早就说了请保姆不行,一眼看不到就偷懒,你媳妇还不听。我看她就是嫌弃我……” “妈!——”林翔宇忍着心疼和怒火,试图跟她讲道理,“平时不都是你在家看着吗?思悦买了那么多纸尿裤,让孩子睡觉时都穿着的。再说他现在也大了,都三岁多了,怎么还不能把尿,成天尿床呢?” “谁家小孩不尿床啊?” 赵桂兰见儿子开始发火,也忍不住抱怨起来,“我就说他怎么尿床也不哭,原来是个傻子啊!这能怪我吗?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现在给你带孩子还带出事了?你有没有良心啊?老头子啊,亏你死的早,不用受这些气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你这个不孝子,想气死老娘啊……” 她一边干嚎着骂街,一边捶打着林翔宇。 林翔宇避无可避,木然地承受着。 他终于意识到妻子的怒火从何而来,不仅仅是对他母亲,还有对他和对自己,他们拼命工作,以为自己给予了孩子最好的物质基础,却没想到,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那个连话还说不清楚的孩子,已遭受了那么多的痛苦。而他不但没有能保护他,连给他说句话都要被压回来。 他捂着脸,老妈的拳头打在身上也没多疼,真正疼的地方,在心底。 第四章 你们不要,我要 跟老妈完全讲不通道理,挨打都得低头,林翔宇无奈地收拾了儿子床上的枕巾和床单,连带着床下面堆着的衣服一起拿去洗。 到了卫生间,他才突然发现,家里的新洗衣机他还不会用,本想去问老妈或齐思悦,可想想那两个女人的现状,只好去找说明书现学现用,折腾了好半天才启动开洗,然后打了个电话回办公室请假,开始收拾儿童房。 从未发现,给孩子买了那么多的玩具,居然有不少重复和未拆封的,都胡乱地堆在床边,林翔宇收拾出了一头的汗,也发觉平时自以为关心孩子多的感觉,原来是假象。 “谈谈吧!”齐思悦站在门口,敲了敲门边,“安然睡了。” “好!”林翔宇点点头,擦了把汗,“正好我也想跟你聊聊。”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怎么能拿离婚来吓唬人呢?” 齐思悦关上房门,有些疲惫地靠着门,“我不是吓唬你。阿宇,安然变成现在这样,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我知道。” 林翔宇伸手想将她拉入怀中,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拒绝,只是任由他环抱着自己,靠在他肩头时,憋了许久的委屈,终于忍不住化为泪水流了出来。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回来时,看到安安被绑起来哭得嗓子都哑了的时候,有多恨自己——如果当初我没管你妈,没把她接来,他就不用遭这个罪!” “别这样,我知道你不是这样想的。”林翔宇又心疼又无奈,“我妈也没有恶意,只是她在乡下习惯了,我小时候也是经常被绑在床头,免得摔下去或是跑出去伤到自己。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齐思悦恨得牙痒,“她就不能等我回来,晚一点再出去?你看看孩子流了多少眼泪,吓成什么样?分明是我前脚出去,她后脚就走了,那也是她的亲孙子啊,她怎么能这样对他!” 林翔宇被她咬在肩膀上,可肉疼也比不上心疼,只能忍着,轻轻拍着她的背心试图安抚。 “你也说了,安然是她亲孙子,怎么可能不疼?只不过她的方式不对,我跟她好好说,以后她一定会改的。这次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她好不好?” “你的面子?”齐思悦抬起头来,重重地捶打了他几下,“你以为你有多大的脸?我告诉你,这次是安然没事,如果安然又是,我绝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好好好,老婆心最好!”林翔宇松了口气,抱住她亲了一口,“以后我也争取少加班,多点时间陪你和孩子。” “嗯,反正我已经辞职了,以后我亲自看着孩子。”齐思悦瞪了他一眼,“先说好了,要是她再这样对安然,我可对你不客气!” 林翔宇点点头,“行啊,她要是对你儿子不好,你就尽管拿她儿子撒气,任打任骂,绝不还手!” 齐思悦苦笑了一下,“打你有用吗?如果安然能好起来,我也任打任骂……” 林翔宇正好拂开她鬓边散乱的头发,赫然看到她面颊上的一道血痕,顿时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谁抓的?” “安然……”齐思悦心头一酸,靠在他胸前,“他还这么小,要受这么多苦……我真后悔,当初怎么就舍得放开他,如果我一直照顾着他,是不是就不会有事?” “这不管你的事,孩子只是病了,我们想办法找医生,好好给他看病就行。”林翔宇抱住她,哪怕自己心里也没底,却不得不硬撑着,这个时候,他若是撑不住,那这个家就更乱了。 “医生……” “医生!” 齐思悦抱着安然走进诊室,看到办公桌后坐着的医生,微微楞了下。 “您就是方医生?” “是我,你好。孩子几岁了?” 方医生看起来很年轻,最多三十出头,容貌英俊文雅,气质温和,笑容也极具亲和力,很容易引起人的好感和信任。 就算齐思悦一开始为他的年龄吃惊了一下,也很快被这种看似专业而亲切的问候所打动,抱着安然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三岁半,叫林安然。” “安然是吧?不用怕,叔叔最喜欢小朋友了。你看,叔叔这里好多玩具,你喜欢哪个?”方舟将几个玩具摆在了林安然面前,一边做着示范,一边问道:“他出现症状有多久了?” “不清楚。”齐思悦有些惭愧,抿了抿唇,“我以前工作很忙,都是我婆婆和保姆在家照顾孩子的。” “多大开始说话的?”方舟微微皱了下眉,“孩子的奶奶有来吗?” “十个月开始叫妈妈的。奶奶没来。” 齐思悦表情僵了僵,尽管她并不认为婆婆了解安然发病的情况,可医生问了也不得不说,“孩子确诊以后,我辞退了保姆,自己带孩子。我婆婆……是农村来的,不是很注意这些细节。” 方舟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问了几个问题后,看到安然在旁边的白纸上随意涂抹出的图案,微微笑了一下。 “你孩子的智力没什么大问题,至于是先天原发性自闭症,还是后天某些因素影响造成,还需要进一步确诊。不过,无论什么时候,你能够放下架子,多陪孩子一起玩,慢慢让他认可你,接受你,对他的病情都会有好处。” “谢谢医生。” 齐思悦有些失望,虽然明知道这种病不可能一下子就有什么特效药或立竿见影的治疗方案,可如此笼统的答案,让她感觉无从下手。 “有没有更具体一点的办法,比如我应该怎么做,要玩什么,才能让他接受我?” 方舟抬眼看了看她,这个衣饰精致眉眼犀利的女人,一看就不是那种温柔耐心的居家女人,以前孩子都是交给婆婆和保姆带,现在又了问题,居然肯低头亲自做,倒也是难得。 “那……得看孩子喜欢什么。” 他看着皱眉在纸上画出一团团黑影的林安然,弯起唇角笑了笑,“接近孩子最好的方式,就是投其所好。你得想办法了解他,找到他感兴趣的东西,或者,想办法让他对你感兴趣,把注意力转移到你身上来。” “具体怎么做,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没有一个人是完全相同的,做为母亲,最了解孩子的人,应该是你。” “妈,安安平时最喜欢玩什么?” 回到家里,齐思悦思前想后,终于还是耐着性子硬着头皮去问婆婆。 赵桂兰斜乜了她一眼,颇有几分挣回面子的得意,“现在知道来问我了?早干嘛去了?” 齐思悦深吸了口气,低头,“对不起,妈,医生说了,要让孩子接受我们,就得从他最喜欢的东西着手。他平常最喜欢玩的玩具,看的动画片……” 赵桂兰干咳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他那么多玩具,一屋子都装不下,哪个不爱玩了?小孩子哪有什么长性,三天两头的换,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齐思悦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她。 赵桂兰眼中闪过一丝狼狈之色,“你看我干什么?” 齐思悦摇摇头,苦笑了一下,“是啊,我自己都不知道,问您有什么用?” 她转身朝主卧走去,对这位婆婆,再也不抱任何希望。 “哎你这是什么意思?有点样子没!”赵桂兰虽然有些心虚,却更有些恼火,她从儿媳的眼中看出了冷淡和鄙夷,原本因为生病花钱而矮下去的半头,这会儿好容易长回来,怎么也不想再低下头去。 “你是嫌我不关心娃儿吗?你自己的娃儿,你知道吗?还跟我发脾气……” 直到卧室的房门关上,齐思悦没回头也没回话,心累。 赵桂兰愈发恼火起来,在客厅地转了一圈,又去厨房里翻了翻上午买回来的菜,刚摘了没几下,忽地一巴掌拍翻了水盆,跟着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日子没法过了……” 林翔宇一进门就看到厨房满地的水,老妈坐在沙发上抹泪,顿时头皮一紧,知道肯定又是和媳妇闹别扭了。 “妈,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赵桂兰气哼哼地说道:“我哪敢不舒服啊,现在就算我死了,也没人搭理!” “妈——” 林翔宇赶紧给她递纸巾,“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有什么不舒服的跟我说,我这就陪你去医院检查,可别憋着自己难受。” “我才不去医院呢!” 赵桂兰擦了把眼泪,又顺手擤了下鼻涕,朝着主卧紧闭的房门撇撇嘴,“现在这家里就你一个人赚钱,要养我们三个不说,还成天往医院里送钱,这日子还能过吗?” 林翔宇怔了怔,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妈,你什么意思?” 赵桂兰扯了下儿子的耳朵,“我什么意思,我说了你听吗?” “我什么时候不听话了?”林翔宇苦笑不已,“妈,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什么事儿啊!” 赵桂兰松开手,叹了口气,“你爸去的早,妈这身子也不争气,好容易把你拉扯大娶了媳妇,又生病拖累你们。本想着帮你们带孩子吧,现在孩子又病了,我听说啊,安安这病是什么精神病,治不好的……” 林翔宇的心头一紧,“谁说治不好?妈你别听人乱说!” 赵桂兰哼了一声,“那万一治不好呢?他现在才三岁,你们都快三十的人了,光治病花个十年八年的,家底都花干净了,万一治不好,你们年龄大了不能再生的时候,怎么办?” 林翔宇摇摇头,“不会的,这病能治,好多人就算得了这病,好好治疗也能跟正常人一样。” 赵桂兰顿时瞪起眼来,“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把钱都糟践在个孩子身上。你们现在还年轻,大不了再生一个……” “啪!——” 玻璃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齐思悦站在卧室门口,面无血色地看着林翔宇母子。 “老婆——”林翔宇一下子跳了起来,朝她跑过去,却见她弯下腰,正要用手去捡地上的玻璃碎片,急忙伸手去拦,“你别动,让我来!” 齐思悦一把甩开他的手,玻璃碎片划伤了林翔宇的手,也同样刺破了她的手,殷红的血顺着两人的手滴落下去,可她一点儿也没觉得疼,只是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们不要安安,我要!再生……你跟别人生去!” 第五章 吃糖,甜,不苦 “老婆——” 林翔宇一下子跳了起来,朝齐思悦跑过去,却见她弯下腰,正要用手去捡地上的玻璃碎片,急忙伸手去拦,“你别动,让我来!” 齐思悦一把甩开他的手,玻璃碎片划伤了林翔宇的手,也同样刺破了她的手,殷红的血顺着两人的手滴落下去,可她一点儿也没觉得疼,只是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们不要安安,我要!想要再生一个……你跟别人生去!” “不是!我没有!我绝对绝对没有那么想过。”林翔宇的手疼头疼心更疼,“我怎么可能不要安安?老婆你千万别误会。” “误会?”齐思悦抬头朝赵桂兰望去,“是误会吗?难道是我听错了?” 林翔宇拼命给老妈使眼色,可赵桂兰压根不接,反而硬邦邦地说道:“你没听错。我也没说不要安安,只是现在二胎政策也放开了,安安这个样子,总得有人照顾吧?让你们再生一个有什么不对的?”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理直气壮地说道:“医生都说了,他这病没得治,治就是把钱往海里扔——” 齐思悦深吸了口气,“我的钱,我乐意扔哪就扔哪。总之,安安这病,我是一定要治,除了安安,我也不会再要其他孩子。”说着,他转头望向林翔宇,“这房子是我们一起买的,至少有我一半吧?” “都是你的!”林翔宇求生欲爆棚,“我也你的!思悦,你先别生气,有话好好说。我从来没说过不要安安……” 齐思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拼命拦着婆婆,一脸渴求谅解的神色,在心底长叹一声,径直去客厅拿了医药箱,自顾自地酒精消毒抹上碘酒贴好创可贴,跟没看到林翔宇的伤口一样,转身回自己房间,关门。 “光顾着自己,没看到你也伤着了吗?” 赵桂兰更是不满,拉着儿子到客厅沙发上坐下,“坐好了,妈给你包……” “我没事,地上还没收拾呢!”林翔宇苦笑了一下,赵桂兰狠狠地用酒精擦过去,疼得他一呲牙,“妈你轻点,手下留情!” “轻点轻点,你都受伤了,还干什么活?”赵桂兰一肚子的怨气简直都快爆棚,“别人娶媳妇你也娶媳妇,人家的媳妇在家什么都干,你可好,娶了个祖宗回来伺候,还得你干活!” “小声点,别吵着孩子……安安睡了。” 林翔宇深吸了口气,不敢对上老妈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等贴好了创可贴,就起身准备去收拾碎玻璃渣。 “你坐着别动了,我来收拾。”赵桂兰没好气地按住他,伸手戳了下他的额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耙耳朵的窝囊废呢!连媳妇都管不住!” 林翔宇老老实实地坐着,看她收拾,“人心都是肉长的,妈,当初你生病的时候,思悦二话没说就拿我们买房的钱给你治病,那会儿不是也有人说我们浪费钱吗?要不是她坚持,你怎么办?我这是感激她,不是怕她。” “得得得,一说就是我欠她的。” 赵桂兰提起这事就生气,一开始的感激是有的,不到生病不缺钱,在那当口齐思悦肯出钱给她治病真是救了她一命,可她也因此在家里矮了儿媳一头,没半点做婆婆的权利,还得陪着笑讨好着儿媳,才能时不时收到本就属于她的孝敬。 “说到底,她嫁进我们林家,她的钱本来就是林家的钱,我生病花钱有什么不对的?要没我哪来的你?她既然嫁给你,就该为家里做事,不是凭着几个臭钱就什么都不干,蹬鼻子上脸的,这都要踩到你头上去了!” “妈——别说了!” 林翔宇赶紧打断她的话,生怕她这越说越难听,这客厅跟卧室就隔一道木门,隔音效果可想而知,若是被媳妇听了去,只怕又要把“离婚”二字甩他脸上来了。 “话还不让人说了啊!”赵桂兰气得一把摔了拖把,开始抹起眼泪来,“我看你是有了媳妇不要娘了,嫌弃我老了没用了是吧?你这容不下我,我这就走,我自己回乡下住去!” “也好……”林翔宇朝卧室那边看了一眼,“这两天我和思悦都忙着给安安看病,也没时间照顾你。你要是回老家,还有大伯和大哥他们照顾……” 赵桂兰本是矫情想威胁儿子一把,可没想到儿子居然还真打算送自己回去,顿时就恼羞成怒了,“好好好,回去就回去!我倒要看看,没我看着,就她那样的,自己会带孩子?还是个傻孩子,她能带得了才怪!” 等着儿媳吃到带孩子的苦头,再来求她,她才要狠狠地教训她一下,让她知道什么事做媳妇的规矩,什么叫孝道! 林翔宇把老妈送回老家时,听她一路上念叨,也有些担心这个问题。现在的农村跟以前不一样了,他家里的地都包给了大伯家,每年村里分的粮食和承包费足够一家的开销,院里还种了些菜,自给自足是没有问题。 只要没病没痛的,在乡下跟着七大姑八大姨的成天打打牌唠唠嗑,日子也不比城里差。 不过当初赵桂兰回乡过年时都跟姐妹们吹了城里的房子有多好,媳妇有多听话,给她请保姆伺候着,跟以前的地主家老太君差不多的日子,现在灰头土脸地被儿子送回来,心里自然不舒服。 老太太心里一不舒服,自然也不会让儿子舒服了。 好在大伯家跟他们只有一墙之隔,两家的地也挨在一起,看到人回来了,大伯和大娘,带着大哥大嫂一起过来,才把林翔宇解脱出来。 林家大伯跟林翔宇的父亲是亲兄弟,只是当初在那******时伤了身子,后来一直要不到孩子,正好林家二房生了两个儿子,他们就过继了老大。 林翔宇的大哥叫林飞宇,是个近一米九的大个儿,只是听说小时候生病烧坏了脑子,智力一直停留在八九岁的模样。要不是这样,赵桂兰也不会舍得把他过继出去。 好在大伯家也心疼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再苦再难都把好的给他留着,养到现在结结实实的不说,还给他找了个媳妇。虽然也是个残疾人,但好歹能相互照应着,前几年还生了个女儿,如今也有六岁上小学了,正准备再生个二胎,这日子就算过起来了。 林翔宇给老妈带了一堆东西,吃穿住用都有,装了整整半车,其中有不少都是给大伯家的,这会儿见大伯和大哥上门,也有些惭愧。 毕竟,自己家里有事,却要把老妈托付给别人照顾,说到底,也是他的不孝了。 大伯一听他儿子病了,立刻接下他的东西交给老大,撵着他回家。 “这里有我们,亏不了你娘。孩子的病要紧,要不及时治,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可不能耽搁了!” “大伯,多谢了。” 林翔宇眼眶酸酸的,有些想哭,旁边一只大手就递了张纸巾过来,他一抬头,却是高高大大的林飞宇,正冲着他傻笑。 “弟弟,不哭!” “哥!”他从小就在外读书,初中考上县里的重点中学,高中又考取了省重点,一路到上大学,真心没在家里呆多久,加上小时候赵桂兰就不让他跟老大来往,怕他被带傻了,两人的感情并不算多好,可这一刻,他才感觉到,什么事骨肉亲情。 赵桂兰不愿在外面被人盘问,一回来就窝进房里跟大娘诉苦吐槽,压根没注意到这哥俩抱在了一起。 “吃糖,甜,不苦。”林飞宇笨拙地把一块奶糖剥开糖纸,塞进弟弟的嘴里。 “谢谢哥,我给燕子也买了些衣服和文具,等会你给她带回去。” 林翔宇擦了把眼泪,嘴里的奶糖太甜,甜的粘牙。 “好,”林飞宇点点头,一脸憨笑,“我今年种的地,大丰收,爹说我能养家了!” “哥你真厉害!”林翔宇由衷地说,对大伯一家,真是既感激又歉疚,可眼下正如大伯所说,孩子的病耽误不得,也只能把老妈托付给他们照顾了。 悄悄地给大伯和大哥塞了两个红包,他这才赶紧开车回城。 正如老妈所说,齐思悦也不曾单独带过孩子,现在只有他们母子在家,安安的情况还十分不稳定,他也放不下心,就算再晚也得赶回去。 刚到房门口,就听里面传来一阵阵尖叫声,林翔宇吓了一跳,刚要开门,就见对门邻居拉开门,没好气地冲他说道:“你家咋回事,这两天又吵又闹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回去看看。”林翔宇急忙道歉,对门嘟囔了一句,重重地关门,他苦笑着摇摇头,赶紧开门进屋。 刚一进门,当头就有一个圆形的东西砸了过来,他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接住,却是沙发上的靠垫,再定睛一看,齐思悦竟然穿着天线宝宝的玩偶服,拿着几个靠垫和安安一起边看电视边玩闹。 只是安安坐在沙发上一会儿看看电视,一会儿看看妈妈,表情还是有些冷漠呆板,可齐思悦的卖力表演,上蹦下跳地连喊还唱,终究还是吸引了他的一部分注意力。 看到素来妆容精致美丽大方的妻子,如今竟然大汗淋漓的如同小丑般在地上摸爬滚打,林翔宇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走到齐思悦身边,将她扶起来,替她解开玩偶服。 “我回来了……让我来吧!” 第六章 叮叮,不放弃 天线宝宝的玩偶服又厚又重,脱下来时,林翔宇都能摸到里面一层湿乎乎的满是汗水,再看看脸色苍白还强颜欢笑的齐思悦,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 “辛苦你了。” “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 齐思悦刚脱下玩偶服站起来时,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多亏林翔宇及时扶住,才没摔得那般狼狈,可站稳后第一件事就是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臂,冷冷淡淡地抱起儿子就走。 “我没时间做饭,你自己看着弄点吃的吧。” “我吃过了。”林翔宇伸手想要抱过儿子,“我来抱吧,你休息一会儿。” “不用,”齐思悦连看也不想多看他一眼,径直朝卧室走去,“我去带他洗澡,他晚上会跟我睡,你睡别的屋吧。” “思悦——” 林翔宇无奈地看着她毫不留情地关上房门,没多会儿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他有些无力地站在客厅里,看着满地乱七八糟的玩具,闭了闭眼,想把这一切当噩梦甩掉,再睁眼发现一切都没变化,只得认命地开始收拾。 齐思悦给儿子洗完澡,带他上床,已经熟练地拿出他最喜欢的长颈鹿布偶给他抱着,盖上他每天都离不开的浅蓝色小被被,将床头灯调好后,开始给他念童话故事。 不管他听还是不听,能不能听懂,只要她在旁边,只要身边环绕着都是他熟悉的东西,他就能安安静静地躺着,慢慢沉入睡眠。 这些看似简单,却也花了齐思悦不少的心力。 她一开始想着给安安换些玩具和睡衣铺盖,婆婆和保姆原来给他准备的东西她都不想再用,从网上搜索和购置了据说最受自闭症儿童喜欢的玩具,最舒适的枕头和蚕丝被,可孩子居然不领情。 她这才意识到,最好的东西,未必是最合适的东西。 对于安安来说,这两天周围的变化太大,已经给他造成很大的影响,哪怕现在陪在他身边的是妈妈,对他而言也并不熟悉。 他需要自己熟悉的东西来确保自己的安全,拒绝新事物带来的变化。 于是齐思悦从差点被扔掉的东西里,重新找回来安安平时用的,再清洗烘干消毒,折腾了半天,才能有现在的安稳时光。 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她已感觉精疲力尽。 家庭主妇要付出的时间和精力,丝毫不逊于在职场厮杀奋斗的上班族,可她们的付出却往往被人忽视,她们的劳动价值也无人承认。 可一个家里,一旦少了妈妈,那可不止是半边天塌了,而是随时全面崩溃。 她拒绝林翔宇的帮助,就是开始考虑以后自己带孩子的情况。 若是现在还要依靠他而生活,那万一他离开,甚至要二胎……那时对已经习惯他存在的她和安安会是更大的打击。 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 婆婆已经说出要二胎的话了,那就是打算放弃安安,齐思悦有些冷漠地想,早知如此,她当初也不必劝林翔宇把人接到城里来治病。 久病床前无孝子,婆婆也一样。 安然的病,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治好,她已经打算打持久战,就不可能再有时间和精力去工作,更不可能要二胎。 如果林翔宇向他妈妈妥协,那她就只有离婚。 看着已经睡着的儿子肉乎乎的小脸,齐思悦鼻子发酸,却很努力地克制着,让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倒流回去。 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是你妈妈,永远都不会变。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齐思悦一睁眼,发现旁边的枕头竟然空无一人,顿时吓了一跳,急忙冲出卧室,却看到林翔宇正带着林安然吃早饭,一回头看到她,便冲她笑了笑。 “昨晚累着了吧?我今天休息,我来照顾安安,你多睡会儿吧!” 他的笑从容淡定,完全看不出曾经有过任何冷战不和。 齐思悦没看他,视线完全集中在林安然身上,见他虽然面无表情,却不紧不慢地吃着油条,压根没在意她是否出现。 “不睡了,我去洗漱一下,今天还要带安安去方医生那复诊。” “好,我陪你们一起去。”林翔宇急忙说道:“有什么问题咱们可以一起商量,你也不要都一个人闷在心里……” 齐思悦看着他,忽然有些恍惚起来。 似乎很多年前,他们还在上学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对她说。 “不论什么事,有我在,你不要一个人扛,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一直陪着你!”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工作越来越忙,生活越来越平淡,忙忙碌碌中,他们甚至连在一起的时间都变得相对无语,匆匆忙忙如应付公事一般,直到唯一维系两人感情和血脉的孩子出了问题,他们才赫然发现—— 他们竟然成了彼此最熟悉的陌生人。 相敬如宾吗?真的客气到这种地步,还谈什么感情? 可曾几何时,他们也是相爱的一对,有说不完的话,有写不完的信,有一起追通宵的剧,有一起牵手爬过的十八盘…… “好!” 齐思悦丢下一个字,就匆匆转身,逃也似地跑进主卧里的卫生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这个眼眶发乌,面庞浮肿,头发乱糟糟的女人是谁? 她自己都不敢认! 才不过几天时间,她就从一个妆容精致衣着时尚的职场ol变成了这个不修边幅蓬头垢面的黄脸婆?! 使劲用凉水拍了拍脸,齐思悦让自己冷静下来,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再出去时,又恢复了平日的整洁,虽然没有像上班时一样正式的化妆和穿着,却也收拾的干净利落,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反而更显的青春朝气。 说到底,她现在也不过才二十八周岁,正是女人一生中容貌和精力最盛的年华。 林翔宇很久不曾见她这般朴素无华的装扮,反而另有种惊艳的感觉,给她递过筷子和勺子。 “粥已经晾凉了,现在正好入口。你不喜欢吃油条,我给你买的张记的虾仁菜心包,尝尝合不合胃口。” “谢谢。” 齐思悦面无表情地接过餐具,这些的确是她曾经爱吃的早点,只是这几年工作忙碌的时候,早餐她都经常省略,到办公室的路上一块三明治一杯咖啡就解决的事,很少如此专心地吃饭。 林安然把包子撕开,用勺子挖出里面的馅,吃一口吐一口,弄得盘中一片狼藉,她也彻底没了胃口。 “安安,妈妈喂你好不好?” 齐思悦从厨房拿了个干净的盘子准备换掉他面前的盘子,他却突然尖叫了一声,一把将盘子推到她身上,里面的包子馅和汤汁全洒在她身上,盘子则咣啷一声落在地上,摔成几块碎片。 “啊!啊!——” 林安然扯着自己的头发声嘶力竭地尖叫着,齐思悦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看着自己身上一滩滩污渍和面前的拒绝她靠近的孩子,忽然也很想哭。 才不过几天时间,她就从那个站在领奖台上光鲜亮丽的职场精英,变成一个无助无力无计可施的全职妈妈。 可若是连她都放弃的话,那还有谁能帮助他? 林翔宇冲过来将孩子一把抱起,他的手臂格外有力,林安然一下子安静下来,又恢复了先前毫无表情的模样,似乎刚才一切都完全与他无关。 “思悦?” 看到他担心的眼神,齐思悦深吸了口气,“我没事,你先抱安安去玩会儿,我去换身衣服再来收拾这边。” 不等他回答,齐思悦就匆匆回房,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好,当着他的面落泪。她早已习惯了在所有人面前保持完美形象,哪怕是丈夫也不例外。可偏偏从知道孩子生病开始,每件事,都在不停地打破她的习惯,挑战她的底线。 等她换了身衣服,也没了吃饭的胃口,凉了的包子格外的油腻,勉强喝了半杯豆浆下去,就催着林翔宇一起带孩子去复诊。 方正一边听齐思悦讲这几天陪孩子的经历,一边看着林安然摆弄桌上的专用玩具,斯文的面庞上始终保持着微笑。 他的笑容看似温和可亲,林翔宇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刺眼,忍不住问道:“方医生,你这种疗法,到底要多久能见效?” “见效?你想要什么效果?”方正微笑着摇摇头,“自闭症和一般的病不同,目前尚无完全治愈的办法……” “那你让我们做那么多都是没用的?”林翔宇怒火上涌,想到齐思悦被他忽悠的扮成小丑的狼狈模样,声音也跟着高了起来,“你这是骗人!” “小声点,别吓着孩子。” 方正不满地冲他嘘了一声,眼神依旧“慈爱”地看着专心致志摆弄拼板的林安然,“是不是骗人,你说了不算。目前的情况,就算你投诉我,甚至告我,都没用。心病还须心药医,自闭症有先天和后天两种,无论你们能不能找到他后天患病的原因,我提供的方案都可以促进你们亲子间的关系,有助于改善他的病情……” “可他这两天出现情绪激动的次数并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 齐思悦微微眯起眼来。有林翔宇在这里时,她跳出妈妈的身份,反而更能看清眼下的情况。 这几年自闭症的确诊率不断提高,有环境的原因,也有家长提高重视程度的原因,可相对而言治疗手段却没有明显提高,作为家长而言,自是想不惜一切代价治好孩子,可作为医生而言,这种解释根本无法让她信服。 方正看出她的不满,叹了口气,“你们之前也说了,确诊后辞退了保姆,由你亲自照顾他。环境和身边人的突然变化,对孩子的影响很大,肯定需要一个适应过程,如果你们连这点儿都坚持不下去,以后长期的治疗和康复怎么办?” “谢谢你的关心,这点我们自己会解决。”林翔宇抱着孩子站起身来,“不过我们需要更积极的治疗方案,而不是你所谓的无法根治。我们走。” 齐思悦有些茫然地被他拉着走出诊室,看到他怀中毫无表情的孩子,忽然就落下泪来,“真的治不好吗?” “不会……”林翔宇看到她落泪,顿时有些手忙脚乱,急忙将林安然放在地上,想替她抹去眼泪,可没想到刚站稳的林安然却一把拉住了齐思悦的手,学着她先前穿着玩偶服时摇头晃脑的模样,一边晃着他的大脑袋,一边笨拙地发出“叮叮”声。 “叮——叮——滴——滴!” “叮叮?” 齐思悦怔了怔,蹲下身望着他,他的眼神依旧空洞茫然,可嘴里重复着的,是她这几天反复重复的声音,有种莫名的喜悦涌上心头。 “你在学妈妈讲话?” 林安然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漠,可齐思悦却忍不住欢喜起来。 “他知道我在做什么,他能感觉到!他一定能治好的!一定可以!” “没错,”林翔宇一把将他们母子俩都抱住,用力地点头,“安安一定会好起来,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 “嗯!”齐思悦忍不住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又用力地亲了下林安然,哪怕他不耐烦地避开,她却依然开心地笑了,“是我们——都不放弃!” 第七章 知道,不知道? “安安乖,我们到家了!” 齐思悦摸摸儿子毛绒绒的头顶,推开房门,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她不由怔了一下,看了眼林翔宇,低声问道:“妈回来了?” 保姆已经辞退了,有家里钥匙的,只有才被林翔宇“送”回老家的婆婆,这熟悉的原汁炖肉味,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客厅,又让她说不出是心里是什么滋味来。 这两天在家带孩子,她才真正体验到什么是累。 上班的人总说社畜苦,996有多惨无人道,背着上司问责kpi,盯着下属干活扫尾,对着客户笑脸逢迎,回家连话都不想说。 可谁能明白家庭主妇的苦?007全年无休,光一个孩子就能占据你所有时间精力,比任何一个老板的要求都多,比任何一个下属都能惹事,你还得哄着捧着亲着,否则他掉眼泪的速度绝对快过你翻脸的速度。 尤其是当孩子生病的时候,更不能生气,不能发火,哪怕扮小丑当牛做马,也不能让他情绪激动发病。 当初她生孩子的时候有月嫂,出了月子没多久就去上班,家里有婆婆有保姆看着,她顶多回来喂奶陪玩,根本没像现在这样24小时在一起。 说到底,婆婆也帮了她不少,更何况,要没有婆婆,哪里来的林翔宇?又哪里来的林安然? 当时生气归生气,现在看到林翔宇肯站在她这边,下定决心要一起努力治好安然的病,她心底的怨气也就散了不少,再回来看到婆婆在厨房里操劳时,想到前几天的冷战和对立,也不禁有些惭愧。 或许是听到开门的声音,赵桂兰也从厨房那边探出头来,满脸堆笑地看着他们,“回来了啊!快去洗洗手,马上吃饭!” “好,谢谢妈。”齐思悦看到她笑脸上明晃晃的讨好之意,又心软了几分,“妈,我来帮你盛饭。” 她将林安然交给林翔宇,看到他眼中的笑意,脸上微微热了热,瞪了他一眼,让他带着孩子去卫生间洗手,自己进厨房去洗手盛饭。 赵桂兰回老家这两天,几乎连觉都睡不着,饭就更不用说,那些往年吃惯了的饭菜,跟这几年在城里儿子儿媳家的伙食一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吃不好睡不好,自己折腾不算,连着林家大伯和其他人也被她哭哭闹闹吵得不轻,最后还是没扛住将她悄悄送了回来。 不过这次她知道了,在城里跟儿媳妇讲什么孝道,哭闹吵架都没用,人家自己有钱有房有车,闹翻了直接离婚不要她儿子也就跟她没了关系。 哪怕自家的儿子自己看着再好,真要是离了婚还想找个比齐思悦条件更好的,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听着林大伯和大嫂苦口婆心的劝说,把这道理掰碎了讲透了,赵桂兰也就软了。 更何况,儿子还不肯站在她这边,这次能把她送回去,下次还不知道会怎样。 虽然心酸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可赵桂兰还是很识时务地认了怂,一回来就看到客厅和儿童房乱七八糟的样子,习惯性想骂媳妇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老老实实自己收拾打扫不说,还早早炖了汤做好饭菜等着他们回来。 大嫂说的没错,媳妇是城里人要面子,你给她脸了,她也会给你好声好气的。 “这两天你辛苦了,多喝点汤。”赵桂兰给齐思悦先舀了碗汤,“这是我从村里带回来的萝卜和土猪肉,新鲜着呢!比超市那些什么冷鲜肉味道好,我炖了五六个钟头,汤都入味了……” “我自己来就行。”齐思悦有些意外,没想到婆婆回了趟老家之后,热情周到的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将心比心,人家对她好,她自然也不好意思冷着脸,很是捧场地喝下满满一碗萝卜肘子骨汤,感觉汤里也没加什么其他的材料,竟出乎意料的好喝。 难得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地吃顿饭,林翔宇也松了口气,也跟着多喝了两碗汤。 只有安然出去了大半天,在医院又做了不少检查,回来就困了,只吃了一点东西,就困得小脑袋一个劲往桌上栽,齐思悦赶紧抱着他去简单冲了个澡,就送上床休息了。 安顿好孩子,再收拾好东西,齐思悦自己也感觉浑身疲惫犯困,匆匆洗了个澡,刚一从卫生间出来,就撞到了林翔宇怀中。 “这两天辛苦你了……” 林翔宇抱住她,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妈说她知道错了,安然也是她亲孙子,她也不是不心疼,先前就是一时糊涂,你也别跟她计较……” 他的唇有些烫,身上也格外的热,或许是刚洗完澡的缘故,齐思悦也觉得自己浑身发热,在他怀中晕晕乎乎的,却努力保持一丝清醒,“只要她别说什么放弃安安的胡话,我当然不会跟她计较。” “我知道,你最好了……”林翔宇抱着她朝卧室那张大床上倒去,两人先前各自忙着工作早出晚归,后来知道孩子生病的事心烦意乱,又因为婆媳矛盾闹得差点离婚,直到此刻方才有了感觉。 久违的亲密接触让齐思悦有些不适,可莫名地也有种冲动,并没有生出抗拒之心,可是在顺其自然的时候,依旧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本当是最亲密的人,最亲密的行为,小别后的激情与狂热让人沉溺迷乱,齐思悦也顾不得多想,便被林翔宇的热情淹没,似乎回到了当年热恋的时刻, 直到被安然的哭声惊醒时,齐思悦一个激灵起身,却被林翔宇按下。 “你休息,我去看看孩子。” 她下意识地点点头,看到丈夫借着手机的微光摸黑走出卧室,隔壁就是安然的儿童房,拉开门就能听到哭声更响,其间还混杂着婆婆的安抚声。 “安安乖不哭,别吵着你爸爸妈妈,乖啊!” “等妈妈再给你生个小弟弟,就可以陪你一起玩……” “妈?把安安交给我,你去休息吧!” “嗳?你怎么过来了?你媳妇呢?” “她睡了……” 齐思悦猛地用被子捂住头,浑身无法抑制地开始发抖。想到先前自己沉沦在其中时忘记的一切,她就有种带着羞耻感的愤怒。 结婚这么些年,她早不是当初牵牵手就会红脸半小时的少女,自然不会因为同房的事害羞,而是因为忽然之间想明白了自己先前一直觉得怪异哪里不对的地方,想到自己原本以为是“小别胜新婚”式的旧情复燃,是夫妻和解后因和谐而难得的一次快乐,可没想到……却是因为有心人的算计和外力的“帮助”。 一想到先前那些自以为是的甜蜜激情,她就恨不得时光倒流掐死之前沉溺在欲望中的自己,或者再往前一点,不去喝那碗汤,不去心软一点点…… 是的,她已经想起来,那碗鲜美的汤里,有着婆婆精心准备的加料。 刚结婚一年多没怀孕的时候,婆婆就曾经多次用怀疑的眼神望向她的小腹,还时不时提出有什么生子秘方之类的,还是林翔宇说了刚工作时间不长正在上升期不急着要孩子,加上她那时一心工作,经常出差,这才没闹出更多的事来。 可后来“意外”怀孕,她和林翔宇都不忍因为意外就放弃一条小生命,终于还是留下了这个孩子。 安然的出生打断了他们的人生规划,也带给他们很多欢乐,只是在她事业上升的关键时期,终究还是放弃了很多与孩子相处的时间,把他交给了婆婆和保姆,却落得如今这样的结果。 她不知道林翔宇知不知道他妈妈的所作所为,也不敢去想,今天他抱着她和安然时说的话有多少真心,更不敢想,前一刻两人融为一体时的热情里,到底有多少是真,多少是…… 等到林翔宇蹑手蹑脚地回来时,只看到她裹着被子背对着自己的方向,轻唤了一声不见回应,便小心翼翼地躺在她身边,伸手揽在她腰间,却没注意到被子里的人浑身僵硬,直到他沉入梦想,方才长长地无声无息地出了一口气。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床头,隐约可见他挺直的鼻梁和微微抿着的唇,齐思悦悄悄转身看着他,忽然感觉到有咸涩的液体流入唇间,伸手一摸,竟不知不觉中已泪流满面,急忙回过身去,背对着他,脑中一片纷乱。 “他知道,他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 像当年猜他是否喜欢自己时撕下的花瓣一样,她在心底纠结着。 只不过,这次撕扯下来的,不是片片花瓣,而是曾经深信不疑的心。 每撕一下,都痛彻肺腑,到最后,几乎无法呼吸。 天不亮的时候,她就悄然起身,去书房打印了一份文件,然后抱着尚在迷糊中的安然,其余什么都没拿,以最快的速度,最轻的脚步,离开了这个家。 “老婆……” 隐约听到关门声的林翔宇翻了个身,伸手想要抱住她,却一把扑了个空,在她的枕头上抓到一份文件,上面赫然写个几个刺目的大字。 “离婚协议书”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猛然坐起身来,茫然四顾,“老婆?!” 第八章 哪怕,是爱情 “你真要跟小林子离婚?”叶蔚蓝一听齐思悦的要求,差点就炸了,“你可想清楚了,当初你追的那么辛苦,现在就这么放弃?还是……他外面有狗了?” “不是。”齐思悦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抹了把脸,冲着抬头望向自己的林安然挤出点笑容,一边顺着他的视线继续摆弄积木,一边对电话里的闺蜜说道:“我把《离婚协议书》和委托函都发你邮箱了,这事就麻烦你帮我办一下。” 叶蔚蓝:“什么叫麻烦我帮你办?你自己不出面?难不成……是你有别人了?小齐啊,人家小林子对你不错,你可别想什么齐人之福,一有钱就三心二意的看上什么小鲜肉小奶狗的……” “别瞎想,我哪有那时间和精力!”齐思悦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忍不住佩服她的脑洞,“我一没钱没当暴发户,二没喜欢过别人,你脑洞这么大,怎么就不去当作家反而当律师呢?我要离婚是为了孩子,安然……确诊自闭症之后,他奶奶想让我们再要个二胎……” 叶蔚蓝倒吸了口气,“要二胎?她什么意思?不要安安了?林翔宇也同意了?” 她毕业后就考入律所,从打杂助理一直做到合伙律师,哪怕是专业民事律师,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多了,闻一知十的本事还是有的,单从好友无奈的一句话里,就能听出背后无数的问题。 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可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 从中国古代的《孔雀东南飞》到英国莎翁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因家庭而导致有情人分手甚至殉情的故事从未断过,就算到了恋爱自由婚姻自由的现代社会,也少不了相爱容易相处难的爱情悲剧。 毕竟,生活比爱情更重要。 更何况,他们之间的问题,还不仅仅是婆媳,涉及到孩子的时候,再能忍辱负重的女人,也会变成最敏感凶猛的母老虎,为维护自己的孩子而不惜一切。 哪怕,是爱情。 哪怕,也曾深爱过。 齐思悦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对外界毫无反应一心摆弄积木的儿子,伸手想揉揉他的脑袋,却被他不耐烦地推开。 “我没问。他说会跟我一起给孩子治病,可是……昨晚他妈熬了汤,我今天早上赶回来买了毓婷。” “我不敢问。” 她苦笑了一下。 就算问了,就算知道他不知道他妈妈在汤里加的料,不知道抽屉里那些被戳破的小雨伞,那又能怎样? 难道让他再把婆婆送回老家去?让所有人都知道是她容不下婆婆,逼着丈夫在她们之间选一个? 如果他知道……那就更不用说了。 她宁可不问,不知道,还能保留一点点念想,或许他依然如当年她曾恋慕时的模样,所有的不是都只是因为他的母亲…… 被迫分离,总好过梦想破灭得一无所有。 更何况,她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爱情,而是面前只剩下她一人的孩子。 叶蔚蓝经手过的离婚案也不少,见多了各种原因离婚的夫妻,像她这样的倒是头一个,也不知该从何劝起,只能叹了口气,说道:“无论如何,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既然你不愿出面,那我先帮你联系林翔宇,看他那边怎么说。” “嗯,不过,你先别告诉他我在哪。”齐思悦补充了一句,“我想先冷静几天,好好想一下以后该怎么办。” “也好,你放心,我不会说,不过——”叶蔚蓝转而问道:“你要离婚的事儿,跟你妈说清楚了吗?” “还没说,只说孩子病了,带他过来住几天。”齐思悦回头朝外看了一眼,她是下午到的这里,吃了晚饭后,齐爸齐妈照旧出去散步,她才抽出空来给叶蔚蓝打电话。虽然没说自己带孩子过来的原因,可齐妈妈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就让她忍不住先瞒下了要离婚的事。 光是安然生病的事已经够让人担心着急的了,要是再加上离婚……她也怕自己的爸妈承受不住。 毕竟,在老一辈看来,劝和不劝离,这事儿又关系到婆媳和孩子,哪怕在自己的爸妈眼里,婆婆催生二胎根本不算什么问题,所以能不能让他们站在自己这边就成了她的问题。 或许在他们看来,再多要个孩子根本不算什么,老一辈在没有计划生育之前,一家有五六七八个孩子都很正常,直到计划生育严管严控之后,大家才不得不为了“铁饭碗”放弃了男女偏见,只剩一个好。 可现在二胎一放开,催生的老辈又找到了事干。 哪怕安然是个男孩,从新政策出来后她的父母和婆婆也没少旁敲侧击地让她再要一个孩子好跟安然作伴,免得以后孩子孤单。 尤其是齐爸齐妈,当年是因为公职在身,只要了她一个,二胎一放开他们就有了想法,想让她再要一个孩子除了跟安然作伴之外,还想着要是男孩可以跟她姓齐,也算是继承了老齐家的香火。 被她一句“齐家是有皇位还是有矿啊?”还等人继承? 那时她是真没时间,就算真想要也得等几年事业稳定之后。 可现在她是真不敢要。因为连她自己也不敢保证,如果有了第二个孩子,她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把所有的时间、精力、金钱都用在安然身上。 若真是那样,安然会怎样? 婆婆可以为了林家说出放弃,说出再要一个孩子。 可她不能。这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与她血脉相连息息相关的亲儿子。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要不能要。 一夜的纠结难舍,在放下那份《离婚协议书》和吃下那片的毓婷(事后避孕药)之后,都再无转圜的余地。 挂断电话,齐思悦看看现在身处的这套小院,露出些许苦涩的笑容。 自从退休之后,每年冬天,为了养生避寒,齐爸齐妈都会到南方过冬,今年这南方小城还是齐思悦帮他们选的地,图的就是个四季如春清净安宁。当时婆婆还跟林翔宇抱怨,说她爸妈穷讲究,好好的自个家不住,跑大老远的地方花钱享清福。所以她就干脆没跟林翔宇说,自己定了地方和机票把人送来,可没想到才把他们送来没几天,她自己也跟着跑了过来。 也幸好如此,只要爸妈不说,叶蔚蓝不说,林翔宇就没那么快找到她和安然。 大家分开一下,也都冷静一下,或许可以心平气和地分手,而不是闹到不可开交。 她从上飞机开始,就已经拉黑了他的手机号码和微信,拒接所有的陌生号码,既是断了他的联系,也想要彻底斩断自己的念想。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说话声,齐思悦放下手中的积木,朝门口走去。 “妈,你们在跟谁说话?” “跟小林啊,你说你们两个过来也不说清楚,我还以为小林有事没陪你呢!”齐妈妈的原来是工会的干部,讲话多嗓门也大,隔着门都能听到她的笑声,“小林吃饭了没?我进去看看还有没菜了……” “不用了,我在路上吃了过来的,这会儿也不饿。”林翔宇听到齐思悦的声音,总算是松了口气。 早上一睁眼就把他吓到了,昨晚还雨过天晴风和日丽一家和谐的,醒来就发现老婆不见了带走了生病的儿子不说,还留给他一份《离婚协议书》,简直就是当头一棒晴天霹雳。 电话打不通,微信被拉黑,他都不知道自己一觉睡过去错过了什么,竟然会莫名其妙落得这个地步。 还好齐思悦还没有换掉银行和旅游网的账号密码,他第一时间就上网查询了她的订票信息和当初给齐爸齐妈订的短租房地址,虽然没能买到同一航班的机票,也只晚了几个小时就赶到了这里。 感谢信息时代,感谢以往两人毫无保留地共享账号密码的习惯,才能让他以最快的速度追上来。 齐思悦走到门口,却拦住了林翔宇,跟齐妈妈说道:“妈,你先帮我照看下安然,我跟他出去说几句话。” 齐妈妈愣了一下,看到两人的神色不大对,正要开口说话,却被齐爸爸拉了一把,“丫头让你进去就进去,别让安然一个人在屋里呆着。” 林翔宇也跟着说道:“妈,没事的,我的行李先放这里,我跟思悦出去走走,很快回来。” 齐妈妈眼睁睁看着女儿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女婿放下行李箱就追了出去,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两人,搞什么呢?” 齐爸爸哼了一声,“这都看不出来?你闺女闹脾气,小林来哄人呗!” “难怪我看阿悦来时样子不对呢!”齐妈妈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一定是小林哪惹着她了。大老远的跑过来,说什么休假……不年不节的休什么假?以前叫她休息都不肯休的。” 齐爸爸推开房门,看了眼依然坐在地上玩积木的林安然,孩子面无表情,似乎对妈妈的离开根本没感觉,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忍不住扯了下齐妈妈的袖子。 “老婆子,你说——安然这孩子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 “哪里不对?你可别瞎扯!我外孙子好着呢!安安小宝贝,到姥姥这里来!”齐妈妈刚走进客厅,叫了安然一声,就见林安然忽然一哆嗦,一把推翻了刚刚垒好的积木,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叫得小小的身躯都跟着一抽一抽的。 齐妈妈大吃一惊,急忙冲了过去,想要抱起他,他却拼命挣扎,一边蹬着腿一边持续地叫着,她也终于发现了不对。 “快,快给阿悦打电话,叫她回来!” 第九章 再来一次,怎办? 这座小城位于春城西南,地方虽不大,却有山有水有温泉,是这几年出了名的长寿村所在地,故而开发出不少的养老公寓和短租房。齐思悦给爸妈选的这套短租房就离着小镜湖公园不远,两人早晚打拳散步跳广场舞都有地去。 现在她和林翔宇“走走”自然也就走到了公园里,周围只有零星几个老人在溜达,几乎看不到年轻人。 只是两人都沉默着,谁也不肯先开口,空气哪怕再清新再富含负离子,都静谧得让人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林翔宇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为什么?昨天不是还好好的……我说过我会跟你一起照顾安安给他治病,他不光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 “你还会有孩子,我只有他,他也只有我。”齐思悦打断了他的话,停下脚步,抬头望着他,“昨晚的汤里加了料,避孕套是破的,你知道吗?” 林翔宇怔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面上一热之余,不禁有些恼羞成怒,“你——你是怀疑我?” 齐思悦摇摇头,声音有些无奈,有些悲凉,“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你妈事先也没告诉你……”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走?还给我留下《离婚协议书》?” 林翔宇咬得牙根生疼,可看到她这副了无生趣的模样,又忍不住心疼,怎么也说不出狠话来指责她的冷酷无情。 天知道早上他看到那份协议书和老婆儿子都不见了的时候,有多害怕多伤心。 一路紧赶慢赶总算追了过来见到她,得知这个原因的同时,既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揪心。 “思悦,我们结婚之前不是说好的,有什么话大家都要说开了,坦诚相对才不会互相猜疑,有些话说出来会伤感情,你真的就那么不在乎我,因为这点事儿就要离婚要带走安然吗?” “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有没有为我想过?难道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都不值得你对我多一点信任吗?” “对不起。”齐思悦低下头,他说的没错,她的确没考虑他的感受,也不敢用这次的事去考验他,在商场上从来只知披荆斩棘不知退缩的她,在面临感情选择的时候,竟然如此懦弱地选择逃避。 说出去,怕不是个笑话。 那些看似锋利的冷漠的尖刺,都是为了保护自己。 不给你在你妈和我之间做选择的机会,因为害怕被放弃的是自己,所以干脆利落地抢先退出。 “我不想听对不起,思悦,协议书我已经扔进碎纸机,就当它不存在。”林翔宇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低头贪婪地呼吸着她发间的气息,甚至有着做梦的感觉,“你知不知道,我一觉醒来看不到你和安安时,有多害怕……不要离开我,无论有多大的事,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齐思悦并没有抗拒,只是靠在他怀中时,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甚至还能听到他胸口心跳的声音,却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如果昨晚……我有了,要不要?” 林翔宇身体一僵。他就说昨天老妈的态度怎么变得那么快,突然的热情周到,让他都有些受宠若惊,更何况齐思悦。 只是没想到,老妈催生的这一招,在这个最不恰当的时刻,戳中老婆最敏感的一点。 他们连一个安然都没能照顾好,如果再来一个,该怎么办? 他的片刻沉默,让齐思悦以为他已默认,挺直了身子,自嘲地笑道:“当初安然的事,你妈就算准了我们不会打了他,现在又来这一招……我真怀疑,安然的病,是不是就从那时埋下的根……” “不会的,不是的!”林翔宇有些无措地摇着头,却不肯松手,“我妈她……她……” 他梗在口中,怎么也说不出辩解的话。在老一辈看来,生儿育女开枝散叶是传统,也是为人父母的义务,可在现代人看来,事业,家庭,孩子,都要做好准备做出最优选择。没有好的事业基础,就没有好的家庭环境,不能充分备孕和筛查,无法做到优生优育…… 所以当初齐思悦说晚几年要孩子他很痛快的答应下来,就是怕家里再出现一个像大哥那样的……他不禁一个激灵,难道真如齐思悦所说,安然的问题,就是从当初意外怀孕开始? 他不敢再想下去。 老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哪怕有一点私心也是因为林家和老一辈的观念,绝没有想过要伤害他的老婆和孩子。 “你想说,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帮我们……再要个孩子?”齐思悦怒极反笑,“你也是读过大学的人,难道还没听说过哪些促进排卵催生的药物里都有激素,对产妇和胎儿都有损伤。她不是故意的,最后受伤的,生病的也不是她。她是一片好心,可这样的好心,我消受不起!” “思悦!”林翔宇无言以对,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齐思悦已挣开了他的手,后退了一步,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当初我什么都不懂,没能照顾好安安。是我的错,所以这一次,我不能再错了。” 她再抬起头时,眼神已变得无比坚定,一如昔日在商场上披挂起无坚不摧的隐形战甲,只不过那时是事业心造就的锋锐,如今是为母之心生成的坚韧。 “安安的病,或许要很多年,甚至用一生照顾他,我不可能再有时间和精力要第二个孩子,如果你妈坚持,再打一份协议书也不费多少时间。” 看到林翔宇张口欲言,她摇摇头阻止,“你先别把话说太早,考虑清楚再说。附近有家快捷酒店,你定好房间再过来拿行李吧。” 说完,她再也不去看他的表情,不去听他的挽留,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回家。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再多无奈再多纠结都改变不了的现实,就只能干脆利落地一刀两断。 放下这边的包袱,她才能专心致志地照顾安然。对她而言,现在天大地大,没有什么事能大过安然。 林翔宇看着她如此决绝的背影,怔怔地站在那儿,扯扯嘴角,也只能努力挤出一丝苦笑。 当初打动他的,不就是她的果决和勇敢么?可如今,她一如既往的果断,只是放弃了他,选择了他们的孩子。 有种自己过气了的感觉怎么办? 女儿和女婿说出去走走,溜达一圈回来只剩下女儿,连行李箱都被丢出门外。 齐爸齐妈面面相觑,可看到齐思悦的脸色,又不敢问她,生怕戳着她伤口或是刺激到她。先前林安然发作的时候,他们担心之下给齐思悦打电话,才发现她压根没带手机,正着急想给林翔宇打电话时,孩子又不闹了,跟没事人一样照旧开始堆积木,谁说话都不理,仿佛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 老两口感觉有些不对,再看女儿一回来就抱着孩子进房间关上门,愈发担心起来。 “我看阿悦这不像是休假啊,别是出什么事了吧?”齐妈妈忧心忡忡地说道:“要是以往,小林肯定跟他们娘俩一起走的,说什么分开走……肯定是林家出什么事吓着我的乖……” “也是,”齐爸爸回想着林安然发作时的模样,心有余悸,“好好的孩子,怎么让他们带成这样了?不行,这次既然来了,就让他们在这跟咱们一起多住几天,反正阿悦每年的年假都休不完,留着也是浪费。” 齐妈妈点点头,说道:“明天我跟刘阿婆去庙里拜拜,听说这里的老祖庙挺灵的,要真是吓着了,给叫个魂说不定就好了。” “行啊,那就早点起,我陪你一起去上柱香。”齐爸爸跟着点头,当初他们选择来这里,一是因为气候,二则是听宣传说这边是全国出了名的长寿乡,空气好,山上还有什么负离子山洞,多走走没坏处。 齐思悦不知道自己出门这点时间林安然就闹了一回,反倒是见他安安静静地玩积木,也没找爸爸和奶奶,倒是松了口气,带着他洗漱之后就去哄着睡觉。这一天下来,又是坐车又是坐飞机,大半天时间都在路上,她昨晚就几乎没怎么睡,这会儿哄着孩子,自己也不知不觉间就跟着睡着了。 林翔宇来拿行李的时候,看到行李箱被放在小院门口,压根没人来给他开门,只能在门外打了个招呼,默默地拖着行李箱准备离开。 倒是齐爸爸看不下去,追了出去问了几句,林翔宇也没好说自家老妈做的事,只能含糊了几句,说这边房间紧张住着拥挤,他自己先去住快捷酒店,等明天再过来看望齐思悦母子。 眼见他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齐爸爸也就没再追问下去,只是这一肚子问号没得到解决,一晚上都没睡好,干脆天不亮就拖着齐妈妈一起去找附近的刘阿婆带路,上山烧香拜神去了。 第十章 自己管,自己养 第二天一早,齐思悦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可要接的时候,电话已被挂断,看到陌生号码,除了林翔宇之外,估计就是那些营销电话,她也就不放在心上。 一转头时候,她才发现林安然已经起来了,自己坐在床头,呆呆地望着前方,长长的睫毛下面,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可眼神却茫然而毫无焦距,也不知他在看什么,想什么。 清晨的阳光穿过窗帘洒落在他身上,他一动不动的模样,像个精致而脆弱的瓷娃娃。 齐思悦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副模样,愈发感觉心疼不已,伸手过去抱住他,“安安,安安,妈妈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啊啊!”林安然却不耐烦地从她怀中挣脱,一骨碌翻下床,就朝着客厅跑去。 齐思悦没想到他动作那么快,居然连拖鞋也没穿,光着脚就跑,急忙拎起他的小拖鞋追了过去,“安安别跑,穿鞋啊——” 林安然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光着脚从卧室跑到客厅,一眼就看到茶几上还没收起来的积木,直接跑过去跳上沙发,朝着茶几扑过去。 “安安!”齐思悦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冲过去伸出双臂垫在下面抱住了他,才没让他“跳”到茶几上。 这里的茶几是玻璃的,可不像他们家里是实木加大理石,上去蹦两下都没问题。更何况,茶几上都是积木,就算茶几能承受住他的分量,他的小胳膊小腿也会被那些积木硌着。 只不过有了齐思悦的及时抢救,安然一点事儿也没有,倒是她的双手到胸口都被积木和茶几的一角连硌带撞,疼得她眼泪都差点落下来。 就连膝盖也因为冲得太猛,最后跪扑在地上,被蹭得生疼,她赶紧把林安然放在沙发上,让他老老实实坐着或下来站着玩积木,不能拿沙发当蹦床跳来跳去,这地方可经不住他的折腾。 她说了半天,也不知林安然听懂了没有,只是见他终于安静下来,又开始反反复复地摆弄那些积木,她这才一瘸一拐地去卫生间检查自己腿上的伤势。 这边的天气暖和,她只穿了一条薄薄的家居裤,这一下几乎将膝盖部位都蹭烂了,挽起裤腿一看,果然两个膝盖都红肿了起来,还有些血点往外渗血,而两只手臂下面也有几个地方被积木蹭破刮伤,才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她就从上到下,血迹斑斑,看着就惨不忍睹。 她记得齐妈妈出门都有带医药包的习惯,从卫生间的洗漱柜里翻了一下,果然找到了。 医药包里不光有碘酒创可贴,还有常用的感冒药止泻药胃药和钙片维生素之类的,林林总总一大包,是齐妈妈居家旅行必备之物。 这些地方大多是蹭伤,齐思悦只能抹了些碘酒消毒,也没去浪费创可贴,就那么卷着裤脚,把伤口露在外面透透气还能好的快点。 齐思悦还没全部收拾完,就听到门响,接着就是齐妈妈的标志性大嗓门。 “乖宝啊,姥姥回来了,看姥姥给你带什么好东西!” 齐思悦生怕被老妈看到自己眼下的狼狈模样,肯定会说她连个孩子都带不好还把自己摔成这样,只得吸着气赶紧放下裤腿,又擦干净了手臂上的血渍免得被发现,刚准备出去,就听到外面传来“嘭”的一声,接着是哗啦啦的积木落地声,刺啦啦的不知什么声音,等她从卫生间冲出去时,又听到林安然的尖叫声,等看清眼前的情况,顿时觉得整个脑袋都要炸了。 从茶几到电视柜前一片碎玻璃和水渍,电视和下面的插排正冒着青烟,发出刺刺拉拉的声音,林安然一边尖叫着一边把茶几上的积木用力扫落下去,搞得到处一片狼藉。 齐妈妈被气得浑身发抖,正举起手来准备抽这个熊孩子。 “你看看你闹的,还叫——” “妈!”齐思悦咬着牙忍着双膝疼痛跑了过去,一把将林安然抱在怀中,齐妈妈的巴掌抽在她肩膀上,并不怎么疼。 齐妈妈没想到她这样还护着孩子,顿时有些恼了,“这林家是怎么教孩子的?你看看,你还惯着他,慈母多败儿知不知道?我这大清早的跟你爸去烧香拜神求了定魂水回来,他就这么给我洒了不说,还把电视都给砸了。不好好教训一下,以后还不翻天了?” “定魂水?”齐思悦敏锐地抓住了问题关键,“刚才是因为你给他喝什么定魂水?那是什么东西?” 齐妈妈没想到她不但不管孩子,还反问起自己,有些色厉内荏地说道:“当然是好东西。我看安安昨天就有些不对劲,一直魂不守舍的样子,怕是在外面惊着了。这边的老祖庙灵着呢,好多人一大早就去求符水……” “符水?!那东西怎么能给孩子喝?”齐思悦急忙低头检查林安然的嘴,“安安你喝了吗?” 齐妈妈讪讪地说道:“他没喝,我刚端给他,他就砸到电视上去了,这电视是房东的,这得赔不少钱呢……你可不能老纵着孩子,这孩子不打不成器,现在不管,以后有得你头疼的。” 齐思悦现在就十分头疼,努力按捺住心头冒起的火气,耐着性子说道:“妈,安安不是故意的。他也不是惊着了,他……是生病了,儿童自闭症,从尖叫到失控,是他自己也控制不了的……” “生病?!”齐妈妈大吃一惊,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林安然,“什么时候生的病,怎么不早告诉我们?去看医生了吗?” 齐思悦抱起安然,有些疲惫地说道:“上周刚确诊的。这病有点麻烦,得一直有人照看着,所以我把工作辞了……妈,我们先出去吧,找物业来打扫检修一下,该赔多少我来赔就是了。” “你辞职了?!”齐妈妈感觉自己又遭到了暴击,原本一直以为女儿有高薪厚职,又家庭幸福,夫妻和睦,安然又漂亮又乖巧,说出去简直是所有人羡慕的对象。可没想到,她才出来几天,女儿那边就翻天覆地了。 “那林翔宇呢?他那天跟你说了些什么?” 齐思悦一边推着齐妈妈出门,一边言简意赅地说道:“我提出离婚,他不同意,就追来了……” 齐妈妈差点晕倒,一把抓住齐思悦的手臂,有气无力地问道:“阿悦啊,你刚才说什么?我是不是耳朵不好没听清楚,你说谁要离婚?” “我。”齐思悦从未如此冷静地说道:“安然的病很难治,林家想要个二胎,我没同意,所以提出离婚……” “好!那就让安然改咱家的姓,花多少钱咱家都给他治!”齐爸爸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小院门口传来。 齐思悦抬头一看,正好见齐爸爸正揪着林翔宇站在门口。 齐爸爸一看到她望过来,赶紧松开手,有些嫌弃地在身上擦了擦,“我说你小子怎么一直吞吞吐吐不肯说实话,原来是这么回事!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当父母的哪有嫌弃孩子生病的?你们不要,正好,我们老齐家要了!” “爸,不是这么回事,我怎么可能不要安然呢?”林翔宇万分窘迫,但看到齐思悦抱着林安然的动作有些僵硬,急忙上前几步,“思悦,安安给我抱吧……”他刚想接过安然,齐思悦让了一下,手臂抽痛得忍不住吸了口气,被他眼见地看到了手臂下的红肿,顿时惊呼一声。 “你怎么受伤了?出什么事了?” 齐妈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儿子把电视砸了,还不赶紧找人来修,别等会儿把房子都烧了,看你们咋办!” 齐爸爸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齐妈妈看看缩再齐思悦怀中面无表情的林安然,叹了口气,摇摇头,“是我惹的祸,以为他惊着了,给他喝定魂水,他不喝就砸了……快去找人吧,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齐爸爸被吼的没办法,只能无奈地瞪了林翔宇一眼,“我先去找物业,你小子给我等着!” “爸你放心,我不走。”林翔宇紧张地看着齐思悦,偏偏她转过身就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伤,结果膝盖一疼,差点两腿一软摔倒,幸亏他就在身边,一把扶住她之余,还顺手就把林安然从她怀中抱了过去,“你这是怎么伤到的?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安安现在不轻快,我来抱就行。” 齐思悦从看到他开始,心就一直绷着,到这会儿被他抱走了孩子,手脚又痛又无力,那根弦终于断开,忍不住哭出声来,“你还来干什么?” “你妈让你要孩子就要,你们想要二胎就自己去要啊,我只要安安,只要他平平安安长大……你们不要他,我自己养,自己管,不要你管,你走——” 林翔宇面色有些发白,却不肯放开林安然,“我从来没说过不要安然,也没说过要二胎。是妈自作主张,你不愿意,我绝不会逼你……你要是还不信我,我们这就去医院,我去结扎,以后无论我妈怎么作,我也只有安然一个孩子!” 他的话斩钉截铁,掷地有声,一下子将齐思悦母女都震住了。 第十一章 无巧,不成书 物业来的很快,有齐爸爸和林翔宇在,找了人收拾的也很快。 被砸坏的电视直接处理给收废品的,林翔宇又从电器商那下单买了台电视要求当日送货,保洁顺手把客厅都打扫了,齐妈妈看着没事,就进卧室给齐思悦拿了瓶药油。 只是给她擦了几下,看她疼得咬牙切齿都不肯哼出声,齐妈妈又是心疼,又是叹息,“你说说你,怎么就那么逞强呢?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闹那么僵,逼得人小林去结扎……”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朝外看了眼,又回头狠狠捏了齐思悦的手臂一把,疼得她低呼一声,“妈,你轻点!” “你还知道让我轻点,你怎么就不知道对人小林下手轻点?”齐妈妈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夫妻俩啊,床头吵架床尾和,哪有动不动就闹离婚的?还敢辞职,还敢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你能了啊你!” “现在安然病着,你要照顾他可以先不要孩子,但也不能把话说死了啊!要是小林真结扎了,安然有个什么万一,万一你们又想要孩子了呢?到时候怎么办?上哪哭去?” 齐思悦低下头,“我也没说让他结扎啊……” “你啊!”齐妈妈给她擦完药油,伸出手指戳了下她的脑袋,“你是没说,可你说要离婚,逼着他跟你保证,这不一样的事吗?我可告诉你,等会完事了,你得拉住他,可不能让他真的去结扎了。我们老齐家可不能有人做这种事,以后出去得被人指着鼻子骂的!” “知道了。”齐思悦叹口气,虽然被她揉的很疼,但感觉松快了不少,连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就如同一直压在心底的阴霾,忽然一下子就被阳光驱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齐思悦再出去的时候,客厅里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齐爸爸去了厨房备菜,林翔宇陪着安然在玩积木,一切温馨安宁,像是从未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 齐妈妈推了她一把,让她去陪安然,自己则进了厨房,招呼着老头子一起炒菜做饭。 这一天的晚饭,在经历了白天大起大落的波折之后,每个人都吃的格外香甜,就连安然都跟着多吃了半碗饭。 晚饭后,林翔宇又陪着安然玩了半个多小时,给他洗了澡哄他上床睡觉后,终于有了单独和齐思悦说话的空间。 齐思悦思前想后,还是把齐妈妈的意思说了,只要他能坚持守住底线,那手术不做也罢。 林翔宇却摇摇头,坚持地说道:“先前你也说了,你不想让我在你和妈之间选择,我也一样不想留下任何侥幸和后路。我们只有安安一个孩子,无论如何要治好他,这不光是你的心愿,也是我的。” 他说的如此确定,齐思悦不禁有些汗颜,自己先前的逃避,现在看来,跟他一比,倒是显得有些小心眼了。 “对不起……” “可别说对不起。”林翔宇拉住她的手,说道:“你不愿让我来选,是对我没信心。而让你对我没信心,显然是我做的不够好。思悦,这几年大家都忙着工作,疏忽了太多东西,好在一切还来得及。是不是?” “是!”齐思悦点点头,她也不是死钻牛角尖的人,话说开了,心里的郁气散去,又重新恢复了斗志和精神,“我也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对你对安安都不够,以后不会了。” “更何况……”林翔宇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道:“其实安然的病,我怀疑也有家族遗传基因的缘故。” “啊?”齐思悦一怔,“你是说……不会吧?” 林翔宇苦笑了一下,说道:“我送妈回老家的时候,跟大伯说起安安的病,才知道……我的大堂哥,其实是我亲哥哥。当初就是因为他有病被当成傻子,妈想再要个孩子,因为计划生育管得严,就把他过继给没孩子的大伯家。妈以前一直没告诉我,我也不知道。这次因为安安的事,查了很多资料,才发现一个家族中如果曾经出现过自闭症患者,其他成员患病的概率也会上升。这种病,跟遗传因素密切相关,并不仅仅是因为父母的照顾缺失或其他原因。” “所以,不管是为了安安,还是为了我们,我都不打算再要孩子了。所以,我下那个决定,不仅仅是因为你和安安,也是因为我不想这种事再有机会发生,而现在……”他用力握住她的手,十指交扣,举起来放在面前,轻轻地在她手背一吻,神情无比虔诚。 “思悦,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努力,带着安安一起打赢这场仗!” 齐思悦看着他,恍惚之中,似乎又回到了当初他向自己求婚的那一刻,“思悦,你愿嫁给我,跟我一起吃苦一起努力,打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吗?” “我……愿意!” 两人都是行动派,一破除隔阂,立刻全心投入到给孩子寻找治疗方案和医生上来。 齐妈妈因为去烧香求符水反而闹出事来,也深怀愧疚,看到他们两个忙着寻医问药的,主动和齐爸爸承担起照顾孩子和买菜做饭的活计,虽然忙碌一些,可日子却过得十分充实。 齐思悦擅长联络,林翔宇擅长统筹,两人一个搜集资料一个整理方案,把能从网上搜集到的各种信息和治疗方案都汇总起来,一边对比,一边联系医院。 “国内现在对自闭症的重视程度和治疗手段都不够,我们不如再多看看其他地区的。”齐思悦看着那些资料就忍不住皱眉,大多数家庭就算知道孩子生病,也只当这是性格内向的表现,根本不会当成一种疾病去治疗,听之任之,往往等到最后出事才后悔不迭。 也有一些是因为治疗方案耗时耗力耗钱不说,几乎要搭上一个完整的成年人全部时间精力跟进照顾,所以才不得不放弃治疗。 林翔宇却有些不赞同,“国外的是技术和经验先进,可这个病的治疗更多是要陪伴和环境治疗,贸然进入一个截然不同的陌生环境对孩子的影响很大,只怕达不到预期的疗效。” 齐思悦想想也是,继续在网上搜索,忽然看到一条消息,立刻眼睛一亮,拉了林翔宇一把。 “快来看看这个——在香港!有个国际自闭症儿童诊疗中心,下月要举办一次活动,我们带安安去吧!” “香港?”林翔宇凑过来看了看,“那里的医学和护理研究跟国际接轨,理念也比较先进,可以去试试。” 两人对视一笑,虽然只是一条消息,却是这些日子来难得的一线阳光,照入他们被乌云笼罩的生活。 “不过,你工作怎么办?”齐思悦迟疑了一下,“我已经辞职了,你要是再辞职……还有,你过来的事,妈那边你跟她说了吗?” 林翔宇点点头,“我先请了年假,在机场的时候给妈打了电话,说我来陪你和安安几天。”看到齐思悦脸上的别扭的神色,他忍不住伸手戳了下她的面颊,“别担心,妈那边我会去说的。工作的事,可以先放放,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安安更重要的。” 齐思悦叹口气,“其实……我一个人带他也可以的。” “不可以。”林翔宇双手捏住她的面颊,正色抗议,“你这是剥夺我作为父亲和丈夫的权利和义务,这个时候,我必须跟你们一起。” “你……”齐思悦只觉得他的手热热的,才会让她的脸也跟着发热。 毕竟,脸红这种事,在他们这种恋爱六年结婚五年的“老夫老妻”中发生的概率,说出去都会让人笑话了。 可她,偏偏现在听着他这句话,仍有种初见时心跳加速的感觉。 或许,不是每个家庭里都只有一地鸡毛的狗血糟心事,总有一些美好的,温暖的,甜蜜的感情,让我们依恋沉迷。 成为家的凝聚力,不仅仅是爱情,是亲情,更多的还是彼此的包容和共甘共苦不抛弃不放弃的勇气。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齐思悦看了眼来电显示,愣了一下,“是方医生。” 林翔宇挑了挑眉,“他又想干什么?接来听听。” 齐思悦刚接通电话,就听到方正温和低沉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是安然妈妈吗?我是方正。” “是我,”齐思悦和林翔宇交换了个眼神,决定先不提要去香港求医之事,只是随口问道:“方医生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的老师在香港任教,那里下月有个针对自闭症儿童的诊疗活动,我跟医院申请过去交流,你们是否愿意带安然一起过去看看?” “香港?”齐思悦抬头望向电脑,屏幕上还显示着刚才查到的信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无巧不成书,可这电话来得也太巧了吧? “你放心,这是香港慈善中心和自闭症儿童康复中心联合举办的活动,会提供一些免费的诊断和治疗方案,所以名额很有限……” “谢谢你方医生,我们肯定去,麻烦您给我们留一个名额!” 挂断电话,齐思悦一把抓住林翔宇的手,忍不住热泪盈眶,“这是不是连老天爷也在保佑我们?安然一定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对对对,安安那么可爱,谁也不会忍心看他受苦的。”林翔宇抱住她,动作熟练的像哄孩子一般,“我们一起去,安安肯定会好起来的。” 第十二章 管不了,不管了 “看来我那柱香也没白烧。” 齐爸爸一边帮着齐妈妈收拾东西,一边给自己找理由,“求神拜佛这事儿,心诚则灵。你们还别不信!要不是我,哪这么巧他们刚要去看病,就有医生找上门来送名额的!” “是是是,全靠你,你最厉害,行了吧!”齐妈妈白了他一眼,“别杵在这里碍事,添乱!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去帮忙照看安安,让闺女和小林歇会儿,回头有的是他们忙的时候呢!” 齐爸爸摸摸脑袋,有些尴尬地说道:“我去看过了,他们两口子陪孩子玩,我在哪凑什么热闹。还不如过来给你搭把手。” “行吧,”齐妈妈叹口气,“当初来的时候没带多少东西,怎么不知不觉添了这么些乱七八糟的,要不明天把一些不好带的给刘阿婆留下,说不定明年我们还过来住。” “留就留吧,反正带回去也没什么用。”齐爸爸大方地点头,“不过明年恐怕来不了了,丫头辞职带孩子,还得给他看病,咱们就留那边,看看能给她帮点忙就帮点忙吧。” “好!” 老两口在忙忙碌碌地收拾着东西,林翔宇和齐思悦一边看着孩子一边商量行程,“香港的义诊活动在交流会之前,既然方医生给安然争取了名额,那我们就早点过去。” 齐思悦点点头,又忍不住问道:“你的假期够吗?要不要跟你领导说一声?”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林翔宇朝她亮了下手机,说道:“信息时代,能邮件处理的,我都已经处理了。其他等我回去再说。就是……”他朝隔壁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非得带爸妈一起去吗?他们在这好好的休养多好,跟着我们跑来跑去的多辛苦。” “留在这里他们也不放心啊!” 齐思悦有些无奈,一听说他们要带孩子去香港看病,老两口比他们还要激动,立刻找房东要提前退房跟他们一起去,齐爸爸还信誓旦旦地说是他烧香拜佛求得的好运,一定要跟着他们,就算看完病,也要跟着一起回家。 这次安然生病女儿辞职还闹离婚的事,着实吓着了他们,怎么说都不肯放着他们不管,非要走哪跟哪,一管到底。 “我说不用他们跟着,我爸就说我们要是不带他们一起,大不了他们自己买机票,他和妈的港澳通行证还有一年半到期,随时都能去,比我们还方便。” 她是有护照也有港澳通行证,可安然和林翔宇都没有,就非得先回去办理通行证不可,这样就算他们带着孩子立刻出发,齐爸齐妈退了房直接去香港也比他们更快更方便。 拦是肯定拦不住。 “顺其自然吧,他们愿意一起去就去吧,大不了定好一点的酒店,我们也抽时间陪他们一起转转,就当一家人去旅行了。” “也好,”林翔宇有些意外地看着她,“难得你能想得开。” “事已至此,想不开又能怎样?”齐思悦叹了口气,“自闭症又不是其他的病,别说这世上没神医,就算有,也不可能药到病除。这场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们得做好陪他一辈子的打算。” “既然如此,总要想开些,爸妈的年纪都不小了,带他们一起去玩玩,让他们看到我们没事,他们也就可以放心了。包括安安,他是因为生病感知不到外界,认知功能缺失,所以更需要我们带他走出那个孤独的世界,要是连我们自己都成天郁闷不开心,又怎能让他开心起来?” 林翔宇点点头,“是啊,安安需要陪伴,爸妈也需要陪伴,但无论是孩子还是老人,都不会喜欢看到我们愁眉苦脸的样子。” 两人相对一笑,给对方打气也是给自己鼓劲,上一次这样的时候,好像还是在校园里。 时光匆匆,原以为彼此都模糊了最初的模样,可当遇到此生最大的危机时,并肩而战,发现原来对方依旧是心里最初最美的模样。 真好。 两人统一了目标之后,都是做事利索不拖泥带水的人,行动起来就格外快。 林翔宇和齐思悦先带孩子回去了一趟办护照和签证,他们也不知道参加这次国际自闭症儿童义诊活动之后还要不要出国治疗,索性一次办好能办的证件,免得到时候还得临时现办耽误时间。 而齐爸齐妈则先留下收拾,虽然只是住了不到一个月的短租房,两人和周围的邻居早就打成一片,这里本就没什么工业企业,除了本地的原居民,其他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前来疗养,生活节奏慢不说,很容易就凑一起从儿女讨论到养生之道,老两口还真在这里交了不少朋友,如今急着要走,也少不得跟其他人告别。 这一来一去也不过一周的时间,可回家的时候,齐思悦却感觉仿佛过了许久许久,连看都婆婆时都客气得好像陌生人。 赵桂兰没想到自己这次弄巧成拙,本想着“帮”他们一把,生米煮成熟饭,孩子只要有了总会生下来,可没想到为此差点闹得两人离婚,再见齐思悦时就气短了几分,等知道林翔宇居然为了林安然去做了结扎,彻底断了她要二胎的心思,整个人如闻霹雳,差点就昏死过去。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生了这么个儿啊……” 林翔宇让齐思悦先带安然进了卧室之后,才回头走到坐在沙发上哭天抢地的老妈身边,笔直笔直地跪在了她的面前,“妈,你要打要骂都行,但要孩子是不可能了。” “你——”赵桂兰恨得咬牙切齿,可一巴掌拍过去,始终还是没落在他脸上,只是拍在他肩膀上,自己却忍不住哭了起来,“我这都是为了谁啊?还不是怕你将来没人养老没人照顾?你看看你大哥……当初我要不是有你,你爹没了的时候,我都差点活不下去!安安这样子,那是要你照顾一辈子啊,你老了怎么办?你说!你个没良心的兔崽子,你这是想要你娘的命啊!” “我就是看了大哥的事,才不想再要孩子了。”林翔宇不闪不避,直视着她说道:“妈,这病跟基因有关,大哥有病,安安有病,如果再要个孩子,万一还有病吗?与其让他来着世上受苦,倒不如不来。” 赵桂兰呸了他一口,“老娘当初要这么想,就不会有你个兔崽子生下来气我!你不要孩子,将来安安有什么万一,我们老林家就断了根啊……你让我怎么有脸下去见你爹啊!” 林翔宇苦笑道:“妈,都什么时代了,还说什么传宗接代,咱们林家又不是有矿有皇位等人继承,没了就没了。我们能陪着安安过好这一辈子,就比什么都强。” 赵桂兰气得顿足不已,却又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老大从小“痴傻”的缘故,她千辛万苦生下这个小儿子,从小就聪慧过人,学习成绩一直在村里县里遥遥领先,哪怕丈夫过世她也不愿改嫁,就是想看着儿子出息。 儿子是出息了,考上名牌大学,娶了城里的媳妇,买房买车还把她接进城里治病,说出去十里八乡都对她羡慕得不得了,让她完全忘了当年因为有个大傻儿子带来的痛苦。 可没想到这好日子还没过几年,那个噩梦就再次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哪怕她知道儿子说的没错,这“傻”病的确跟血缘有关,林家上几辈人力都曾出现过这种病,只是那时候人命不值钱,没病没灾的孩子都不好养,有毛病的孩子更是不容易养大,直到她的大儿子出生后,她成了别人眼里傻子娘,就落了下心病,一心想要林翔宇替她争回这口气。 小儿子争气了,可孙子又打回原形了。 她甚至不敢回老家,生怕别人知道了会把这一切都跟她联系在一起。所以在知道安安生病的第一时间,她才想把责任都推给齐思悦,只要媳妇认了错落下把柄,她就可以要求他们再生一个…… 可惜她算计得劳心费力,都抗不过这个专门拖后腿的亲儿子。 这要不是亲生的,她早就一个大耳刮子抽飞了他。 “我这是为谁啊?为我吗?我都黄土埋半截的人了,你这是让我死都没脸去见你爹啊!” 林翔宇任她如何哭闹,始终不为所动,“现在有社保有养老,你不用替我们担心,我和思悦会安排好我们的生活。爸要是知道大哥和安然的事,肯定也不会让我再生了。反正手术我已经做了,以后都不会有孩子了。” 赵桂兰彻底无力了,瘫在沙发上,两眼无神地看着他,“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妈管不了你了……” 林翔宇叹口气,重重地在她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妈,现在我就只有安然一个孩子了,无论如何,我都要给他看病,哪怕要照顾他一辈子……” 赵桂兰转过脸去,捂着脸挥挥手,“你爱咋咋吧,我管不了,也不管了!” 第十三章 一小步,一大步 看到维多利亚港的景色依旧,齐思悦不禁心生感慨。 上一次来这里,她是代表公司前来开会,作为亚太区营销团队冠军的代表,当时的她意气奋发,见识越多,越觉得自己还有更广阔的的前景去开拓,去拼搏。 然而转眼不过数月时间,她再次来到这里,却恍如隔世。 齐爸齐妈老两口倒是参加过几次夕阳红港澳旅行团,对他们而言以前来玩大多是买买买,跟这次陪着女儿和外孙一家来看病的心情截然不同,可没想到,刚到地方头一天,齐思悦就拿着海洋公园的门票来找他们一起带林安然去玩。 齐爸爸大为不解,“不是来给孩子看病吗?你还有心思去玩?” “不是玩,”齐思悦递给他一本册子,说道:“那边有香港自闭症团体组织的活动,我们既然提前来了,不如先去看看。多带安安出去跟人接触,或许对他的病情也有好处。” 齐爸爸翻看了几页,不禁吃了一惊,“导游上次没带我们来这里,原来这里有世界上最大的水族馆啊!那个什么……他们在这里搞活动,人家公园乐意吗?” 齐思悦点点头,说道:“这活动本身就是海洋公园赞助的。有的孩子拒绝跟人交流,却愿意亲近动物和海洋生物,所以这里每年都会组织一些活动,让孩子们亲近自然和生物。” 齐妈妈却迟疑了一下,犹犹豫豫地说道:“那些带孩子在外面参加活动的家长,就不怕被别人看到了说他们的孩子吗?” “说什么?”齐思悦轻哼了一声,“怕别人说他们孩子痴傻有病吗?在孩子接收到外界信息之前,是家长自己更在意别人的看法吧!妈,安安的确生病了,我们更不能把他关在屋里不出门,要带他出去玩,带他多接触外界,才能找到他感兴趣的东西,引导他来接受我们。” 齐爸爸扯了齐妈妈一把,“你就甭操那么多心了!就你认识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还能跑这里来看热闹?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谁管谁爱说啥呢!” “我这不是担心孩子嘛!”齐妈妈嘟哝了几句,还是跟着齐爸爸一起收拾了东西出门。 林翔宇早就带着林安然在外面等车,他提前预约了一辆商务车,司机是个很热情的导游小伙,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话,不等他们上车,就开始热络地给他们介绍本港的景点和购物路线,不料这父子俩一个比一个冷淡安静,连话都不搭一句,说得小伙口干舌燥,正满腹牢骚时,看到齐思悦领着齐爸齐妈下来跟他们打招呼,顿时眼前一亮。 “你们全家人还真是整整齐齐的靓眼啊!这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等去海洋公园回来的时候,我带你们去逛逛我们这最时尚的街区,包管你们从头到脚都换身新的!” “多谢,回来的事回来再说,麻烦您先送我们去海洋公园吧。”齐思悦并没有直接拒绝他,先让爸妈上车之后,自己带着林安然坐在中排,让林翔宇在副驾驶座上跟着认路。 她有种预感,这次来香港,只是一个开始。 海洋公园人流如织,齐爸爸看到那高耸入云的过山车和摩天轮咂舌不已,感觉自己光是看着就已经提心吊胆,那些年轻人还真是胆大不怕刺激。 齐妈妈则一直盯着林安然,不停地问他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可林安然一直摆弄着手里的几块板子,脸上毫无表情,像是根本没听到她说的话。 这还是林翔宇担心他出门在外没了心爱的积木会闹脾气特地给他找的拼板,结果他一拿到手就放不下,完全不再理会身边所有絮絮叨叨的“旁人”。 齐思悦只得拦住齐妈妈,让她和齐爸爸一起随便逛逛,约好时间在水族馆碰面就行,可齐妈妈怎么也不肯走,齐爸爸也坚持要陪着他们,哪怕眼神时不时地朝着那些惊险刺激的游乐设施上漂移,可嘴上还是一口咬定要一家人在一起。 一行人只得加快脚步,对一路上的精彩游乐设施都熟视无睹,经过野生动物园区时林安然才稍稍抬头看了几眼,很快又将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拼板上,林翔宇无奈地和齐思悦交流了一下眼神,虽然有些后悔给他这玩意儿,却也不敢真的没收回来。 直到进了水族馆,林安然手里的拼板才真正“失宠”。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就是湛蓝的海水和在其中逍遥游弋的各种海洋生物,有五彩缤纷的小丑鱼追逐嬉闹,宛若花朵的海葵晃动着它的触手,半透明的水母在水中翩翩起舞……别说是孩子们,就连齐爸齐妈都跟着看不过眼来。 这座海洋馆用礁石布置的游览通道,身处其中时,仿佛置身大海之中,头顶和两侧都是连成一体的海水,上一刻让你感觉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那懒洋洋的大海龟,下一刻,就有只巨大的鲨鱼朝你游来,张着血盆大口似乎要将你一口吞下去。 林安然进来的时候,因为光线的变化,稍稍眯了下眼,再一睁眼时,就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了。 他情不自禁地走到水族缸前,伸出小手,想要触碰那些让他感觉亲切的东西。 手虽然被钢化玻璃挡住,可里面的小鱼似乎看到了他,成群结队地飞快游过来,隔着玻璃“亲吻”了一下他的手心,他微微一惊,快速地收回手,那些鱼儿就散开。然后他又伸出手贴近玻璃,鱼儿靠近,拿开,散去…… 他仿佛一下子就迷上了这种新的游戏方式,一遍遍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脸上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可一直空茫的眼眸中,多了点蓝色的光芒。 林翔宇和齐思悦一直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自然没错过这一点,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有几分欢喜。 对于患上自闭症的孩子,最怕的不是他吵闹,而是完全封闭自我,与外界的任何事物都毫无反应,不予交流,这样下去不但会丧失社会生存能力,最后连基本的自理能力都无法形成。 哪怕父母给予再多的关怀和支持,总归会老去会离开,无法抵挡的生老病死,让他们最终只能自己面对这个世界。 有人统计过,没有自理能力的自闭症患者在父母去世后的平均生存年限不超过两年。 想要他们平安生存下去,就一定要打破他们自我封闭的保护罩,让他们走出来,才能学会自立和生存,真正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美好与残酷。 “看,这样就画好了——小水母漂不漂亮啊?” “漂……亮……”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了过来,这声音刚落,就有几个略有些结巴的儿童声音,参差不齐地响应,顿时吸引了许多人的关注。 齐思悦也不例外,循声望去,看到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长发女子正站在水族馆正中间的水母柱前,身边跟着七八个孩子,每个人面前都摆着副轻便画架,正在上面涂涂抹抹。那些孩子从四五岁到七八岁的都有,看起来像是画室的老师带学生来写生。 只是那些孩子的表情木然,眼神空茫,连对老师的响应和对周围路人的关注都极为冷淡,齐思悦看在眼里,忍不住握紧了林翔宇的手,低声说道:“是他们。” 林翔宇点点头,上前几步,果然看到那位女老师面前的画架上,有个蓝色的星月标志,那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香港自闭症康复联盟(相关机构均为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的标志。 齐思悦走到女老师的身边,看了眼她胸前挂着的名牌,上面写着“星光联盟·方逸华”,便上去打了个招呼:“方老师您好,请问您是星联的老师吗?我们是来参加这次活动的……” 方逸华抬起头来,与她对视了一眼,淡淡地说道:“我是星联的成员,和他们一样。” 一样?齐思悦不由震惊地望着她,如果她不说,一般人真的很难看出,她也是自闭症患者中的一员。 她震惊之下没能控制住表情,方逸华看在眼里,神色却依旧平静如水,只是看了眼她身后正在水族缸前跟水母“你拍一我拍一”玩的不亦乐乎的林安然,轻轻地点了点头,“是你的孩子?” 哪怕她没说完,齐思悦也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毕竟,林安然和她带来的那些孩子有种相似的气息,其他人或许不容易发现,可她见的多了,自然一眼就看出了齐思悦接近她的原因。 “是,今年三岁,上月刚确诊。”齐思悦毫不犹豫地点头,知道这位老师的身份后,她愈发心热起来,如果安然也能康复到她这种程度,哪怕还有些自闭不擅交际,也足以自立自理,她就心满意足了。 方逸华放下画笔,朝着林安然走去,她虽然离开,那些孩子却依然留在原地,各自对着自己面前的画架涂涂画画,完全不在乎她的去留。 “喜欢它们吗?”方逸华的手贴在水族缸壁上,一群小鱼也游了过来,亲昵地和她接触,“想不想把它们画下来,带回去做纪念?” “画?”林安然难得转移了注意力,看着方逸华的眼神也有了几分光彩,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要画!” 齐思悦忽然觉得鼻子一酸,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哪怕引导他走出孤独的不是她,哪怕能跟他交流的不是她,只要看到他有一点点改变,一点点进步,她都能发自内心的感动,感谢还有机会改变,还有机会帮助他成长。 这种成就感,比当初得了全国销售冠军的荣耀,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的小小一步,在她心里,却是人生路上的一大步。 幸好,这一次,她在他身边。 第十四章 你的路,我的路 后来齐思悦才知道,星联在海洋公园的活动,不止水族馆这一处。 有萌宠区的小动物互动,有表演馆的海豚海豹演出,还有在自然区的各种小型趣味亲子运动会……齐思悦原以为自闭症的孩子并不愿意参与的这些活动,居然都有不少家长和孩子参与其中,还显然玩得十分开心。 负责亲子运动会的一位星联“老师”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岁上下,是个身材十分高大的年轻男子,从他身上挂着的特殊铭牌和略有些机械的动作可以看出,他也曾经是一位星星的孩子,只不过现在他和方逸华一样,走出原来的圈子,不但在社会上有了立足之地,还积极地参与到星联的活动中来,帮助更多和他们过去一样的孩子。 齐思悦和林翔宇带着孩子几乎走遍了全场,林安然在不发脾气的时候,除了不愿跟人交流,本质上还是个很乖很安静的孩子, 也正因为如此,直到他要入幼儿园的时候,在入园考评中老师发觉不对,让他们去医院做检查,这才查出他的病来。 在此之前,他们还曾经因为孩子的“乖巧”、“安静”而感到自豪骄傲,自以为是家教得当,却没想到,幼儿天性好动,好奇和探索世界是他们的本能,而失去这种本能和天性之后,也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和成长的契机。 看到安然在这里的变化,齐思悦不禁有些后悔。 忙于工作,忙于赚钱,原以为是可以给孩子更好的家庭环境,更好的物质生活,可没想到错过的不仅仅是他的成长期,也是他的治疗期。 如果早一点发现,如果早一点开始陪他一起治疗,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她心有所动,也跟林翔宇提了几句,两人在参加活动的时候,就多留了几分心观察。 从知道孩子生病开始,齐思悦就在搜集所有与儿童自闭症有关的资料,从医学理论到社会案例,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的,她都一股脑搜集过来,抓紧一切休息的时间争分夺秒地整理和研究。 自闭症其实属于发育障碍类病症,最早被人发现时,称之为早期婴儿孤独症,就是因为这种病症多是因为遗传因素,加上后天未能及时发现和针对性治疗,导致缺乏与他人的情感接触,行为或语言表现异常等,也有个别人会在视觉或某些方面出现超常表现。 就比如《雨人》中的天才哥哥和《阿甘正传》中的阿甘。 可就算是雨人和阿甘,也是因为有家人的支持和鼓励,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 他们有着天生的缺陷,不能正常的发育情感和交流,如果没有及时的治疗和引导,或许一生都会困于自己的小世界,甚至无法正常长大。 除了这些个别领域上的天才之外,其实更多的孩子都只是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更多了交流困难的障碍和无法克制的怪叫或失控举动,让他们成为人们眼里的异类,被排斥,被鄙夷,最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 可无论他们有什么样的问题,在这些孩子的父母眼中,他们都是心尖肉,手中宝,若有可能,他们宁可以身代之,也不想他们小小年纪就遭受这些痛苦的经历。 不是每个来到星联的孩子都能得到治疗和帮助,齐思悦在听到一片喧哗声传来时,第一时间先将林安然抱了起来,连被他刚刚抓到的画笔在脸上划了一道都顾不上,如同遇险的母狮子般警觉地守护着自己的孩子,还不忘提醒旁边带着孩子的父母们。 “那边好像出什么事了,大家小心点,看好孩子!” 喧闹声越来越近,其中有男人的呵斥声和女人的哭声,还有些路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嗡嗡地响成一片,公园的保安人员闻声赶来,将围观的人群劝离,站在外围的齐思悦两口子才有机会看清里面的情况。 那边本是星联趣味运动会的一个小工作站,这会儿却一片混乱,地上跪着个发色灰白的女人,手里拽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男孩,旁边还站着个身材高大却有些佝偻的男子,只是听不清他们在哭诉什么。 齐思悦还没想着去打听,就听到旁边有被驱散的游人路过,唏嘘不已地说道:“那孩子去年就得过亚洲少年短跑比赛银奖,就是脑子不大好,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就是不肯跑,把他妈气的啊……” “那孩子是有病,他妈也没办法,真可怜……” “不就是个比赛吗?至于搞成这样吗?” 齐思悦和林翔宇对视了一眼,隐隐猜到了几分,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林安然,哪怕手臂已有些酸疼,却也不敢将他放下。 林安然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所幸手里还抓着画笔,也不知有意无意地胡乱在她的肩膀上画着,把一件好端端的白色衬衫画得斑斑点点。 林翔宇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伸出手来,“安安,来让爸爸抱!” “还是我先抱着吧,”齐思悦微微皱了皱眉,“反正都看得差不多了,你找一下爸妈,咱们先回去吧!” 林翔宇点点头,给齐爸齐妈打电话,可拨通好一会儿都没人接听,正有些担心之际,忽地看到人群那边两个熟悉的身影,顿时想要扶额,“爸妈在那边,像是在看热闹。怕是听不到手机铃声,我过去喊一声吧!” 说着,他便朝那边走了过去。 齐思悦刚跟上两步,就听那边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那个原本跪在地上的女人忽地站起身来,推开身边的人,朝着旁边的动物区冲了过去。 “你们不肯给条活路,那我就不活了!——” 这片区域本是小动物园区,大多是温和的草食动物,比较适合组织小型的亲子活动,可不远处就有猴山虎山,虽然有围栏有防护,可也挡不住人硬往里跳。 她的动作太快,哪怕旁边有围观的路人和公园的保安,都没能挡住她,反倒被她推到了几个,乱成一团不说,众人几乎是眼睁睁看着她冲到了围栏前,翻身就要往下跳—— 第十五章 好爸爸,坏爸爸 那个女人的动作太快,大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可有一道身影竟比她更快,就在她刚刚扒上围栏要翻跳过去的时候,一人如闪电般冲过来,死死地将她拦腰抱住。 虽然他的力气不算大,只是稍稍阻拦了她一下,已经足够让其他人反应过来,旁边的保安和路人都跟着冲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将那女人从围栏旁边拖开,而她看清抱着自己的人竟是那个沉默的少年后,整个人也瞬间软了下来,转身抱着他放声大哭起来。 “阿海,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丢下你!对不起啊!” 那个叫阿海的少年有些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似乎想要从她怀中挣脱,可那女人这会儿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抱着他,就好像溺水之人抓住的唯一可依赖生存的浮木,任他如何也无法挣开,他也只能无奈地低下头,看着几乎比他还要矮半个头的女人,艰涩地从齿缝里挤出一个个字来。 “阿妈,疼!” 众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齐思悦却忍不住在人群外喊了一声,“那孩子身上有伤!地上有血!” 她虽然没挤进人群,可刚才看到那少年突然冲出去的时候,速度虽然很快,但步伐却十分怪异,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平地,而是刀山针尖一般,几乎是一触即跳,前面半段路还有些跳跃,后半段却实实在在踩在地上时,就留下了几枚带血的脚印。 这个原本被称为“小阿甘”的飞人少年,一直不肯跑,也不肯说的原因,只怕就是在他自己的身上。 齐思悦这一提醒,众人才注意到他跑过的路上,由浅到深的一个个脚印,而如今他的脚下,还踩着一小滩血。 少年的妈妈低头一看,面色一变,惊呼一声,“阿海!你的脚?!你什么时候受伤的?怎么不告诉阿妈?” 她急忙蹲下身,抓住少年的脚腕粗暴地扒下他脚上的鞋子,少年发出“咝”的一声痛呼,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旁边的人见状忍不住纷纷议论指责其那女人,“你怎么当人妈妈的?孩子受伤不知道,一点事要死要活的,对孩子还这么粗暴,我看应该给福利署打电话,让他们来调查一下,这家人肯定有问题!” “那孩子看模样不大对劲,不肯说话,说不定就是在家被虐待了呢!” “报警吧!” 齐思悦皱了皱眉,因为抱着孩子,她并没有凑到近前,只是隐约觉得,不仅仅是那个孩子,就连那个母亲,似乎也有些不大对劲。 林翔宇正好拉着齐爸齐妈走了过来,在人群中要把两个看热闹的老人带出来还真是不容易,再加上刚才那女人出事的时候,场面大乱,幸好他眼疾手快把两个老人都挡在自己身后,才没被混乱的人群挤倒,这会儿心有余悸地带着他们走到齐思悦身边,却没想到她居然也在“凑热闹”。 “走吧,这边太乱了。” 齐思悦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那家人有些不对劲,刚听说是跟星联有关的,要不要打听一下?” 林翔宇看了眼那个坐在地上被阿妈扒掉鞋子满脚血的少年,点点头,“行,我们先回酒店,我想办法找人去问问。” 看到这对母子的情形,这大半天原本心情缓和了许多的一家人,感觉气压又低落下来,唯有“顺”走了星联美术组一支画笔的林安然,恍然无觉,连自己最喜欢的积木都丢在了一边,拿着那支笔在半空里虚虚地画个不停。 虽然谁也看不到他画了些什么,可在他的眼里,那就是他的世界。 齐思悦看在眼里,也没去打扰他,悄悄地让齐爸齐妈一起在酒店房间里看着孩子,自己下去在附近找文具店或书店去买些绘画用品。 香港虽然是购物天堂,可这一片多的是时装店金店电器行,书店和文具店却很少见,她找了好一阵子,才在一家购物城的杂货铺里找到文具,虽然不是专业的绘画用品,但先用来给孩子练手没什么问题,等明天正式去星联拜访那位方老师的时候,再跟她请教也不迟。 等她买好东西回到酒店,林翔宇正好也回来了,他不单是打听到了那对母子的情况,连明天星联的活动都拿好了行程表和报名单。 那个小阿甘叫高海,父母都是深城那边的工人,小时候被留在村里由爷爷奶奶看着长大,是典型的留守儿童,也因此错过了最佳治疗期,直到要上小学的时候才被老师发现他的情况不对,把他父母找回来检查后确诊是儿童自闭症。 他父母当时就有些崩溃,险些放弃治疗,还是那个发现他生病的老师跟他们说孩子虽然有病,但跑步特别快,可以去特殊教育学校,走体校的路子,说不定也能出头。 后来高爸爸就继续打工,高妈妈则带着高海一边求医治病,一边参加体校的考核和各种比赛。 高海的病情其实并不算严重,只是原本在村里就跟人缺少交流沟通,加上后来因为不大会说话而被同龄的孩子排斥和欺负,就愈发严重起来。只是别的孩子被欺负了不会吭气,他虽然不说,却会跑,而且跑得特别快,在小学第一天被人嘲笑欺负时,他跑去操场上一口气跑了十多圈,看得整个学校的老师都惊了,才会特地找了他的父母说明情况。 孤独的孩子本来就容易被人孤立,而像他这样的“天才”,在田径队和比赛里,也免不了会受到各种非议和小动作。 只是比来自外人的恶意更可怕的,是亲人的压力。高妈妈常年带着他比赛和治病,自己也有些抑郁的症状,而高爸爸却在压力之下染上了赌瘾。 在上次的少年锦标赛中,小阿甘本来是夺冠的热门,就因为高爸爸收了别人的钱,偷偷地换了他的跑鞋,可没想到那孩子虽然有交流障碍,可性子却十分执拗,跑了几步感觉鞋子不对时,干脆就脱了鞋光脚跑完五公里。当时的高妈妈被高爸爸支走,只当孩子闹脾气不肯再比赛,可眼下星联这边的免费赞助名额必须要走的程序,她情急之下,才闹出事来。 齐思悦听完,忍不住看了林翔宇一眼,叹息一声。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可并非每个做父母的,都真正有为人父母的资格。 第十六章 你治病,我看病 2008年的4月2日,是第一届世界自闭症关注日,可这个世界上,有多少星星的孩子,已经失去了人们的关注和关心呢? 久病床前无孝子,也不是每一个父母,都能尽职尽责无缘无故地照顾一个可能永远无法回应无法交流无法长大融入社会的孩子。 远的如同林翔宇的母亲,放弃了长子,任由他自生自灭,视而不见地要了次子,当次子成为自己的荣耀时,甚至不愿提起那个被成为“傻子”的自闭症长子。 近的如同高海的父母,他们也曾努力过,可渐渐地在自我奉献和金钱之中迷失,孩子成了工具,一旦失去作用时,他们也失去了前进的方向。 香港的星联是在第一届自闭症关注日成立的,至今也不过两年时间,却接收和资助了不少陷于困苦之中的自闭症儿童,由于当下自闭症儿童确诊的数量逐年递增,星联审核的条件也越来越严格,从个人到家庭,病史和特长都成为关注的重点,结果就造成家长之间相互攀比竞争,千里挑一甚至万里挑一的名额,其竞争惨烈程度比一线城市的重点中小学有过之而不无不及。 一个自闭症儿童的治疗费用,每月少则几千,多则上万不说,还要有个家长时时刻刻陪着,不但要陪着康复治疗,还要陪着参加特殊教育培训,因为除了在康复中心和特殊学校的治疗和教导之外,家人的关心和帮助才是孩子能走向社会最重要的一环。 齐思悦不禁有些庆幸自己前些年的拼搏,好歹赚了些钱,不至于走到这一步的时候,因为钱的缘故而耽误了孩子的治疗,或是去跟那些家长们一起竞争那寥寥无几的免费赞助名额。 可尽管如此,真正能拿到专家会诊和康复治疗的名额人数也十分有限,齐思悦和林翔宇带着林安然到了星联,才发现竟然有这么多的孩子都受困于这个特殊的病症,有这么多家庭受困于此。 那些孩子空洞茫然的眼神,毫无表情的面容,和父母焦虑不安、紧张忐忑的憔悴面容形成强烈的对比。 本该是欣欣向荣成长中的幼苗,失去了生气,本该是家庭顶梁柱的父母,被压弯的脊梁。 像高海一样的孩子,远不止他一个。 “安安妈妈,我在这边!”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打断了齐思悦的思绪,她抬眼循声望去,正是约她们一家来此的方舟医生,她顿时松了口气,刚才还在发愁去找哪个专家排号,现在总算有了个向导。 “方医生,这次多谢您了!”林翔宇先上前几步跟他握了握手,发现他的视线落在安然手中的画笔上,急忙解释道:“这是他昨天去海洋公园时,一位老师送给他的,他喜欢得很,走哪儿都一直不肯放下。” “明白,这很正常。”方舟点点头,了然地说道:“很多患儿容易沉迷一项或几项活动,重复和专注的刻板行为,其实也是他们兴趣的一种表现,不要刻意去纠正或管束,正确的引导会让孩子更容易和你们交流。这支笔……也是星联的吧?” “是,是一位叫方逸华的老师送给安安的。”齐思悦点点头,下意识地朝四周望了望,“她今天应该也在这里……” “原来是方老师啊!”方舟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摸了摸林安然的头顶,“来吧,我带你们去见唐教授,方老师就是他的得意弟子呢!” “是嘛?那真是太好了!”齐思悦有些惊喜地握住林安然的小手,“安安,咱们快点进去,昨天你见过的那位方老师也在里面,你要是喜欢,以后就可以跟她一起学习画画呢!” 可惜林安然对她的话毫无反应,只是专注地盯着自己手里的画笔,时不时在半空里或者自己的衣服上画两下,虽然没有颜料画不出形状,可在他眼里,比周围的一切更重要。 齐思悦叹口气,林翔宇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心,她只得苦笑一下,牵着孩子跟方舟一起走进会馆里。 方舟并没有带他们在一层的会诊中心和大会议室问诊,而是直接去了二楼的专家诊室,其中一间的门口挂着“唐远征”教授的名牌,旁边还有他的一些接诊特长和方向,最主要的就是“自闭症发育障碍康复训练”。 “这次也是机缘巧合,我们医院和唐教授这边有个合作,我过来接受培训,所有手里有几个专训名额,只是这边康复中心的费用比较高,时间也比较紧张,一般家庭承受不起,你们正好赶上最后一个……” 听他介绍了一番唐教授的康复中心情况,齐思悦和林翔宇对视了一眼,总算有点明白为何天上会突然掉下这么大哥馅饼给他们了。 方医生的水平……的确一般,不过内地在自闭症儿童的确诊和治疗方面原本就落后于香港,早在林翔宇的大哥那个年代,压根不知道什么是自闭症,林妈妈就把他当“傻子”给放弃了。 就算到了现在,也有很多人不知道自闭症是怎么一回事,求医的不多,医院方面也不够重视,医生的水平自然也有局限。 但他肯上进,肯来这里接受培训,学习更先进的理念和训练指导方案,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哪怕,他实际上是需要安然这样一个肯花钱也花得起钱的患儿作为他的病人来实时跟进,说白了,安安需要医生治疗,方舟需要安安来学习治疗和康复训练方法,本就是互惠互利的关系,而并非完全像他说的那样“幸运”。 明白了这一点,齐思悦和林翔宇倒也放下几分心来。 就算方舟有什么心思,他想要拿到培训证书,想要回去交差,就要拿出十分百分的心思和力气来给安然治病,这对他们来说自然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果然,一进唐教授的诊室,方舟就走在了最前面,以最热络的口气向里面的人打招呼,“方老师,我的病人来了。听说他昨天在海洋公园遇见你了,还拿着你送给他的笔不肯松手呢!” 咦?齐思悦忽然发现,这位方医生,目标还真有些不单纯呢! 第十七章 蹲下去,站起来 知道方医生的目的并不单纯后,齐思悦反倒安心了许多。 这世上的的确确有不少无私奉献乐于助人的好人,但更多的成年人,讲的是利益,在利益的基础上,有来有往,才是最安全的社交关系。 方逸华对方舟的热情显然并不在意,或许是因为她也曾是自闭症患者的缘故,眼神和表情都是淡淡的有些疏离,不知道的人会以为那是高不可攀的清冷高傲,了解的人才知道那是自我保护的壁垒。 相比之下,她对林安然的兴趣甚至大过方舟,径直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视线与他齐平,望着他的双眼问道:“你叫安安是吗?喜欢跟老师画画吗?” 齐思悦能够感觉到被她握着的孩子的小手微微动了动,那是他有情绪反应的表现,不禁有些惊喜,也跟着蹲了下去,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安安不怕,这是方老师,你昨天见过的,你不是很喜欢她给你的画笔吗?能告诉老师,你想不想跟她学画画呢?” 蹲下之后,她与孩子的视线齐平,说话之际,忽然发现,周围那些站着的人,哪怕不说话,也会有一种压迫力存在,她作为成人尚如此,那小小的孩子呢? 在他们的眼中,大人都是高高在上的说话,需要他们仰望的存在,所以他们喜欢举高高,喜欢看高处的风景,那是与他们平时截然不同的视野。 所以他们会渴望长大,希望走出去,看到更多。 而自闭症的孩子呢?他们本身就存在发育障碍,缺乏交流情绪机制,在面对高高在上的大人时,就更加抵触和拒绝交流,那是恐惧,也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 或许正因为方逸华自己曾经也是自闭症患者中的一员,到目前虽然没有完全康复,却也能够基本自立,可以表达出最基本的交流语言和情绪,所以跟林安然这样的孩子在一起时,她最容易抓住他们的视线和情绪,找到与他们接触和沟通的方式。 难怪她会是唐远征最出色的弟子和“案例”,有这样的活招牌存在,他的康复中心受到患儿家属的追捧也无可厚非。 只是不知道,这样成功的例子,是否可以复制到安然的身上。 安然望着方逸华好一会儿,空茫的眼中渐渐有了焦距,倒映着她同样清澈的眼眸,在齐思悦几乎以为他不会有所反应的时候,忽然举起他一直握着的那支画笔,从嘴里蹦出了一个字:“画!” 唐远征的诊室面积很大,在靠窗的角落就布置了一个图画角,放着一个彩色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绘本和教材,旁边有一个大画架和一个小画架,显然经常会有孩子在这里练习绘画。 林安然一点头,方逸华就立刻带他过去,他连齐思悦的手都不牵了,跟着方逸华离开时那个乖巧听话的劲儿,任凭谁看了都不像是个有自闭症的孩子。 唐远征看出齐思悦脸上流露出的失落之色,微笑着说道:“你们不用担心,阿华跟孩子们有独特的交流方式,会比家长更容易沟通,她先带着孩子试着画画,我们先聊聊孩子的情况。” “其实我一直不建议将自闭症孩子当成病人来看待,他们只是在某些方面发育迟缓,如果能在早期介入,多加引导和教育,完全有机会让他们进入学校接受正常教育,以便将来在社会中独立成长和生存。” “现在的家长们有的是因为对这个病症不了解,有的是因为疏忽,而导致孩子的病情发现时间较晚,错过了13岁的最佳治疗期……” 齐思悦心里“咯噔”一下,这两个问题……全中,她不禁有些焦虑地打断了唐远征的话,“对不起唐教授,我们的孩子正好三岁,平时只是以为他有些内向,到要去入幼儿园做检查的时候才发现他的病情,要是真错过了……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唐远征朝正在跟着方逸华画画的林安然那边看了一眼,这才转过头来对齐思悦说道:“13岁只是一个概述,其实就是孩子在早期的语言学习期是最需要家长交流和沟通的,你给予的越多,交流的越多,他们越容易培养出良好的习惯,接受康复训练也会更容易一些。错过这个时期,他对外界的认知和语言学习期过去,就会产生抗拒心理,教导起来会比幼儿期难度高一些,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只不过,这就需要家长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了。” 齐思悦苦笑着点点头,“我明白了。”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当初她为了事业而将孩子交给婆婆和保姆,一心赚钱的结果,是赚来的钱,现在都要花在因为疏忽错过的机会上。 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地方,错过的想要补偿,就只能付出更多。 好在,这一切还不算迟,正如唐教授所说,还有机会。 林翔宇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自然也明白她难过的原因,在桌下暗暗握着她的手,望着唐教授问道:“这样的话,我们需要在康复中心待多长时间?” 唐远征略略沉吟了一下,看了眼方舟,说道:“其实目前来说,我们康复中心的名额都已经满了,最快也要排期到两年后。这次是因为和方医生的医院合作,做对口的康复医疗支援,所以你们的孩子会作为方医生的病人,只能在他受训的三个月期间在我们这里接受培训,家长当然也可以一起受训,三个月之后,你们就得自己想办法再联络有名额的康复中心了。” 虽然这个结果也在齐思悦和林翔宇的预料之中,只是两人仍有些失望,尤其是看到林安然跟着方逸华画了一幅画,得到唐远征赞不绝口的评价之后,他们看着方舟的眼神,愈发的热切起来。 方舟被他们看得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急忙为自己辩解,“我虽然比不上唐教授和方老师专业,可我这次也是认真来学习的,安安交给我,那是一对一的专业辅导,我要考他拿到证书,你们尽管放心好了!就算只有三个月,我也会尽力而为的!” “那好,这三个月,我跟你一起!”齐思悦立刻拍板决定,“你要考的那个什么证书,需要什么资质和要求,要学什么?我跟你一起考!” “啊?!” 第十八章 排不上,自己来 在齐思悦看来,既然需要自己参与到康复训练当中,那么要做,就一定要做到最好。 以前也有人曾说她是好胜心太强,在工作时可以归之为事业心,而如今面临的是儿子未来一生的健康,她更是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目标订到了最高点,哪怕在旁人看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好在自闭症康复师的考试并不属于医学范畴,也没要求医学生的学历和出身,倒更加侧重于心理辅导和精神治疗方面,齐思悦虽然以前没接触过,但自从得知安然生病后,她和林翔宇广撒网似的搜集了无数这方面的资料,自然也没有遗漏康复师资格考试所需要的材料。 作为当年的学霸,后来的工作狂,齐思悦本来就有见证必考的习惯,哪怕这次要考的证和她原本的专业和学历天差地远,可有方舟这样一位“同学”在,再加上为了孩子的未来作为动力,比打三百斤鸡血还管用。 林翔宇负责送齐爸齐妈回去,他的工作一时半会还不能辞,所以留着香港学习和培训的就只能是齐思悦自己了,好在林安然如今的兴趣在画画上,跟着方逸华的小班和方舟的康复训练,倒也不必齐思悦花费太多时间,给她留下了足够的学习时间。 方舟原本是心理学专业毕业,作为自闭症儿科门诊医生的时间并不长,只是从这两年来日趋增长的患儿数量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方向的研究在未来几十年里会成为热门课题,便毫不犹豫地放下手头工作,借着医院交流的机会前来学习进修。 只是他没想到,原本打算作为第一个典型案例培养的林安然,会给他带来那么多“惊喜”。 本身林安然的病情不算太严重,自闭症核心症状有四点:社会交往障碍、语言交流障碍、兴趣狭窄和刻板重复的行为方式,除了兴趣狭窄这点尚未确认外,其他三点他几乎都有,正好可以作为典型案例示范培训。 在唐氏康复中心有唐远征教授的指导,还有方逸华这个近乎于“外挂”的美女老师为伴,对方舟来说,这本该是一段极其愉快的进修时光。 如果没有齐思悦的话。 哪怕到了21世界,还是总有人认为女性在很多领域的学术研究和学习能力不如男性。哪怕很多以女性为主要成员的行业,顶尖的人员中女性比例依然少得可怜。 例如财会行业,普通会计出纳中女性比例远高于男性,可到了财务总监和高级会计师级别,女性的比例却又少于男性。就有人挑出来大放厥词,认为女性只适合普通技术性工作,而缺少高端研究分析能力…… 也例如心理咨询师行业,原本女性的温柔善解人意很适合这个行业的从业者要求,可偏偏很多人出于种种担心,反而不愿面对面向一个女性倾诉心声,当年的知心姐姐可以用邮件开导大家,可一旦真正面对心理医生时,很多人却又总觉得男性更为可靠。 其实在齐思悦看来,以上种种统统都是谬论。 如果女性也能够像男性一样,全身心投入工作,不用生儿育女,不必在职业奋斗期最关键时刻缺席孕期十月哺乳期一年的时间,不必为了一日三餐和孩子的成长、教育等等问题而疲于奔命,那这些桎梏和所谓的天花板根本都不会存在。 这个社会,一边要求好妈妈胜过好老师,一边在职场中压榨每一分精力和时间,家庭和事业两难的时候,却又拿背负重重责任和儿女牵挂的女人来跟浑身轻松的男人放在一个天平上比较,然后说看你果然不如他,这是天生性别劣势,别争了,不如回去好好看娃吧! 可就算回到家里,又真的能平衡了吗? 一个全职妈妈在家庭中的付出再多,也不被世人所承认,不被丈夫和公婆所认可,家务劳动没有产生价值,那么家庭主妇就成了被养着的无收入家庭成员,一步步沦为底层不说,一旦家庭出现问题,瞬间就会被抛弃被鄙视,原因还是同样一条:你给家里赚过一分钱吗?只会花钱! 放下那些不说,只要一个女人肯用心赚钱,绝不会亚于任何一个男人。 因为女人更能吃苦,更有韧性,更会花钱的同时,也更懂得那些会花钱愿意花钱的人。 所以在一个月之后,林翔宇处理好家里的一切,再次请假赴港时,意外地发现,康复中心的培训班里,他的妻子,本来应该是作为患者家属参与训导辅助而已,现在却成了培训班的在编人员,和方舟一起进行培训,言谈举止甚至比方舟更像个专业康复导师。 方舟甚至口气还有些酸酸地对他说道:“看来,安安妈说不定比我还要先拿到康复师证书,等会去以后,她都可以自己辅导安安,用不着我了!” 他以为这不过是在说笑,可林翔宇看到齐思悦向唐远征请教问题时的态度,却发现他还真没说错。 齐思悦只怕还真的在打这个主意呢!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她不光是参加培训和协助安然进行康复训练,还去香港其他自闭症康复中心参观学习,已经把这些中心的康复课程记了下来,在她看来,既然两年内都排不到号给安安治疗,那她就自己来! 一个母亲可以爆发出的能量加上一个学霸的能力,彻底颠覆了方舟的认知,差点就将他取而代之。 她能成为一家百强企业的销售冠军,也能成为一个为了孩子的康复训导师。 林翔宇有些自豪地看着自己的爱人,从接到她的电话那刻开始,他就开始着手联系有关部门和残联,咨询开班特殊教育学校的手续和条件。 既然她想做,既然她能做,那他就毫不犹豫地支持她,一如当年她在孩子满月后就重回工作岗位,工作得甚至比原来单身的时候还要努力,他都默默地在背后支持着,哪怕被人笑他赚得不如媳妇赚得多,他亦无怨无悔。 那些笑他的人,肯定是嫉妒他,他们自己没本事找一个这样的老婆,光说酸话又什么用呢? 更何况,这一次齐思悦的事业,还跟他们的儿子息息相关,就连他,也不能置身事外,不光要嘴上支持,还要付出更多的行动。 第十九章 是对象,不是病 “你若像齐女士一样用心,也不会考不过的。” 方逸华依旧面无表情地态度,可语气之中,难免带上了几分嘲讽。这一个多月以来,方舟在培训室里花的心思,若有五分在林安然身上,那必然十分在她身上,让她有些疲于应付,却又不知该怎样说才能让他知难而退。 毕竟在她人生的前二十五年里,遇到的男人对她大多是敬而远之,而她也很清楚自己的条件,所以根本不曾考虑过恋爱结婚。 结果没想到的是,会遇到方舟这样完全不顾脸面的追求者。 赶不走,说不动,骂不听,打不得…… 最后她只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凡有他在的时候她就彻底自闭,谁都不理,省得他抢着搭话借着个话题就顺杆爬得比猴子都快。 这不她刚说完,方逸华原本还担心这样嘲讽他无能会不会有些伤人,没想到方舟立刻接上嘴说道:“那是因为她面对的是亲儿子,自然用心。若是我的对象换成你,我肯定比谁都用心!” 他们要考的认证是bcba注册行为分析师,通过综合性密集的aba(应用行为分析applied behavior analysis,简称aba),能够有效提高自闭症儿童的学习和沟通能力,是目前最安全有效的自闭症治疗方法。 在这种治疗方案中,首要一点是确认训练对象是对象和学生,而不是将他们当成病人。 这里的对象,本来说的是要接受训练的自闭症患者,可在方舟告诉她的另一种含义里,却是某些地方的方言,指的是确定恋爱关系准备结婚的恋人。 汉语太过博大精深,一语双关,让她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齐思悦见她抿着唇转过头去,难得出现了些许情绪波动,不禁微微一笑,一边帮着林安然调色,一边翻看着林翔宇带来的资料。 “现在国内还没有针对自闭症儿童正规的专业化aba训练学校,如果留在香港治疗,一方面是排期时间长,另一方面是费用高,适应环境还需要一段时间,所以你先前提议在我们市里建立自闭症康复中心,如果能跟唐教授联合,参考唐氏的运作模式和训练方法办校,可行性非常高。” 林翔宇眼见方舟围着方逸华转来转去,摇摇头,专心对齐思悦解释,“只是目前特殊学校的定位还没有明确,自闭症儿童的康复项目归属残联还是教育口,我都去咨询过,残联对我们的想法很支持,但康复中心如果以特殊学校的方式成立,手续上还有些麻烦。” 齐思悦点点头,她是从基层销售开始做起,一步步升职的过程中,没少跟各种部门打交道,这几年来政务中心虽然简化了不少行政手续的审批流程,可康复中心作为一个特殊行业和特殊项目来说,本身就存在很多交叉管理部门,难免会有问题。 不过她并不担心这些问题,只要努力去想办法解决,办法总会比问题多。 “安安,这样调颜色是不对的。来,跟着妈妈再做一遍。” 她一心二用之际,发现林安然又弄乱了调色盘,立刻重新开始教他调色。从他开始跟着方逸华学画,齐思悦就发现他对颜色的敏感度特别高,或许这也是他原来喜欢玩积木的原因,那些色彩鲜艳的色块能够吸引他难得集中起来的注意力。 所以方逸华教他画画的时候,并不像一般幼儿园那样从蜡笔画开始教起,而是直接教他用水彩画,先让他学会调色,感受色彩的差异,随意发挥想象画出他想要画的东西。 画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画的这个过程。 从认识和分辩颜色,到自己调色,绘画,上色,看起来简单,可林安然始终不过是个刚满三岁的孩子,本身就存在学习和社交障碍,哪怕对画画再感兴趣,手眼协调能力跟不上,总是无法完成老师的要求和实现他自己的“小目标”。 这个时候,就需要老师和家长配合,将画画的过程分解成一个个小步骤,一步步反复练习,当他做对的时候及时给予表扬和鼓励,当他错误的时候及时纠正并辅导他重新作出正确的操作……说起来很简单的事,重复十遍百遍千遍之后,也会变得枯燥乏味,完全是高难度考验家长和老师的耐心程度。 “啊——” 重复了几遍之后,林安然忽然尖叫一声,一把掀翻了调色盘,捂着自己的耳朵大声尖叫个不停。 林翔宇正要上前抱住他哄他,却被齐思悦拉住。 “别担心,他有情绪很正常,让他发泄一下,一会儿就好了。你越哄,以后越不好教。” 林翔宇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想起上次林安然砸坏电视时,她跟着崩溃的模样,才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她已经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不复当时的心软脆弱,冷静得超乎他的想象。 “好。”他答应得很干脆,也很清楚,在教育孩子的时候,决不能有两种态度和方式,否则只会给孩子带来糟糕的反效果,选择太多的结果是无从选择,或者选择最糟糕的结果。 方逸华在旁边看着,也点点头,跟着拿出另一块调色盘,看也不看林安然一眼,默默地开始调色。 她不用说话,也不用哄他,只用专心地做事,就吸引了孩子的注意力。 没有人理会的结果,让林安然很快安静下来,自己捡起了打翻的调色盘,笨拙地擦了擦,重新开始调色。 虽然他由始至终也没有多看齐思悦和林翔宇一眼,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要让他学会自己走路,就不能在快他跌倒的时候扶住他。 那是他走路必经的痛楚,是他人生不可缺少的经历,父母可以带领着,却无法代替。 不肯放手的结果,是他永远无法独立行走,就如同那些离不开父母的成年巨婴,丧失生存能力的根源,就在于父母一直将他当成长不大的孩子。 你一直当他是孩子,他就永远长不大。 你当他是病人,那他就真的会“病”下去,唯有将他当成一个学的慢一点的孩子,慢慢地陪着他走,让他自己去学,自己去掌握,才能真正走出属于他自己的路。 第二十章 纸上画,路上飞 教幼儿绘画本身更多需要的不是技巧,而是耐心,普通的幼儿尚且如此,面对患有自闭症的幼儿时,更需要十倍百倍的耐心。 从调色的运笔,每一个动作,都要反复练习,反倒是最后落笔的时候,完全由得他随心所欲地涂抹,想画什么画什么,随意画成任何图案,只要能填满画纸就算是合格的作品。 一开始齐思悦还不大了解方逸华的这种教学方式,后来才渐渐发现,强化性的步骤训练是针对他的交流障碍,而自由发挥的创作则是针对他的天性和悟性。 方逸华并没有给林安然提供模型或样稿,只是在他画画的时候,一边放着音乐,一边随意地聊着天,或是讲故事,或是做点画圈圈画三角的小游戏,然后就由着他自己去画,哪怕只画出满纸乱七八糟的线条,也让他好好保存起来。 齐思悦特地准备了一个多页文件夹,将林安然画的每一幅“画”都标注好日期收存起来。 或许有一天,他能够正常和人交流时,再回头看看自己曾经画过的画,也是一种独特的记忆。 听着方逸华跟林安然讲“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她画的是青蛙站在荷叶上,看着池中蝌蚪游过,一边画,一边娓娓道来,声音极为动听,别说林安然这样的小朋友,就连方舟都听得入迷,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扰到她。 齐思悦看着林安然先是拿笔蘸了黑色颜料在画板上戳戳戳地“戳”出一只只小“蝌蚪”,然后用绿色的颜料涂满了整张画纸,若是旁人看了,只怕会笑他的画不知所谓,可齐思悦却满心感动,几乎想要落下泪来。 正常孩子的家长绝不会了解,让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孩子学习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你讲一千一万遍,他都犹如清风过耳,压根不曾听进去,就好像有种无形的屏障,将他包围在里面,让他根本听不到你说的话,感受不到到你的抓狂甚至绝望。 画的像不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听进去了方逸华说的话,甚至学会了区分颜色和形状。 孩子的一点点进步,在母亲眼里,都胜过世上最美的花儿,最高的奖赏。 等课程结束后,林翔宇把他画完的画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像是捧着奖状一般,和齐思悦一起领他谢过方逸华,准备回齐思悦在附近租下的公寓。 “下午有个马拉松比赛,高海参加了,我们都要和方老师一起去给他加油,你去吗?”齐思悦说下了下午的行程,还想给他介绍几个在培训期间结识的家长和孩子们,“他这次如果能进入前三名,能拿到的奖金足够他下半年的培训费。上次警察带走了他爸爸,查证他赌博作弊和虐待孩子,已经给他下了禁止令,不允许他再接近高海,希望这次高海能取得好成绩。” “好,我跟你们一起去!”林翔宇将画稿交给齐思悦,自己抱起林安然,将他高高举起,“只要我在这里,这种事,怎么能少了我呢?要去,自然是咱们一家人一起去!” 等到了比赛场地的时候,齐思悦才庆幸林翔宇来的时候刚好,这么多人的地方,让她自己带着林安然来看热闹,还真是容易出问题。 这是少年半马比赛,参赛的少年最大不超过十八岁,最小的才十二岁,而十三岁的高海在里面,算是格外醒目的一个。因为他的个子很高,很瘦,手长腿长,普通的五官面容却因为他冷漠的表情和空茫的眼神让他显得有种完全有别于同龄人的“高冷”感,吸引了不少观众的视线。 “那个11号真酷啊,跑得很稳,一点也不受别人影响,真厉害!” 几个少女拿着小旗子冲刚刚跑过的选手尖叫加油,那些选手有的向她们招手回应,有的还抛个飞吻过来,唯独高海视若无睹地跑过,反倒愈发让那些少女们追捧起来。 一个选手正好跑过时听到了她们的议论,忍不住啐了一口,“屁个高冷,那就是个傻子,白痴!” “你怎么能骂人呢?跑不过人家就诋毁人,太没素质了!” “我骂他什么了?他本来就是个傻子,弱智,认识他的人都知道!” “阿海才不傻,他只是生病了!”阿海妈忽然冲了出来,冲着那人叫了起来,“是你!是你让人欺负阿海的对不对?” “谁欺负他了!”那人一把推开了阿海妈,“那个白痴的话你也信啊?让开,再过来我投诉你儿子让赛委会取消他的资格啊!” “小心!” 齐思悦伸手扶住了阿海妈,林翔宇抱着安然站在她身后,方舟也跟了上来,几人一起围在阿海妈身后,顿时形成一股压力,让那人后退了几步。 “你们看好这个疯婆子啊,别让她捣乱我比赛!” 那人色厉内荏地嘟囔了一句,赶紧落荒而逃,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79号,我记住你了!”齐思悦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然后回头对阿海妈说道:“他歧视和霸凌阿海的事,你可以通过星联申诉,他们会给你介绍法律援助,对这种人,根本姑息不得。” 阿海妈踉跄之时被她扶住,听她干脆利落的说话,原本有些浑浊的眼忽地亮了亮,抬头看着她,“你是……安安的妈妈?谢谢你!” 齐思悦扶她站稳,微微一笑,“不用客气,你说得没错,阿海只是有点小病,根本不妨碍他的成绩,那些嫉妒他的人,才是最没用的。来,我们就是带安安来给他海哥加油的!” 她拉着林安然的小手,冲着跑道那边挥手加油,林安然这些日子在培训的时候没少见高海,他们这些孩子之间似乎有种奇异的联系,和正常人无法沟通的他们,彼此之间,有时却能够互相交流,就好像那些咿咿呀呀说着婴儿语的婴儿,在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里,成为彼此的朋友。 一圈又一圈跑过的少年们,额上的汗水亮晶晶地洒在阳光下,让所有的人为之欢呼鼓舞。 跑道上,几个靠近高海的少年忽然加速,朝他冲了过去。 “傻子!你跑反了!转身!——” 第二十一章 配不配,谁在乎 “白痴!你跑错圈了!让开!” “傻子也来比赛,真脑残!” …… 那几个少年七嘴八舌地嘲讽着叫骂着,因为追不上高海,他们的声音也从小声嘀咕到高声叫骂,一声比一声暴躁,一声比一声高。 赛道旁的观众起初还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等他们的声音越来越高听得越来越清楚之后,不禁一片哗然。 “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要骂人?” “太过分了吧?跑不过就骂人,这该算干扰比赛了吧?” “真无耻,检举他们,这些人根本不配比赛!” 群情激奋之下,赛场内外都开始喧哗起来,旁边负责维持秩序的裁判和助理们顿时跟着紧张起来,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对这些挑事的家伙当真是恨不得立刻就把他们红牌给赶出去。 阿海妈在旁边忍不住哭诉起来,“我家阿海不是傻子,他只是有点自闭,他是个好孩子!不是傻子……” 齐思悦扶住她,说道:“阿海不会理别人说什么,只要你别被那些人干扰,那样才会影响到他,阿海妈,为了阿海,你也要站稳了,你若是真闹起来,反而让那些人得逞,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阿海妈愣了一愣,点点头,抹了把眼泪,使劲挺直了身子,“你说的没错,我要给阿海加油,他一定不能输!” “阿海!加油!加油阿海!” 阿海这一圈正好跑了过来,遥遥领先于那些叽叽喳喳叫骂的选手,阿海妈看在眼里,忽地爆发出尖锐的呼叫声,压过了所有的喧哗和争吵,她那瘦小苍老的身躯一瞬间跳起来,竟比所有人都醒目。 “阿海加油啊!你是最棒的!你是第一名!” 她旁若无人地,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哪怕旁边的人为之侧目也毫不在乎,此时此刻,她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人。 一直面无表情步伐不紧不慢保持匀速的高海在这一刻,脚步忽然乱了一下,随即立刻恢复了节奏,他甚至侧过头来,学着其他选手的样子,朝着阿海妈挥了挥手,然后继续保持他每一步几乎同样的距离和速度频率,将身后的选手甩得越来越远。 “这家伙,简直不是人,是跑步机器吧!” “就是,这也太厉害了,跑了这么久,连口水也没喝,那节奏一点都没变,真像是个机器人啊!” 齐思悦笑了笑,回头看了眼骑在爸爸脖子上的林安然。 自闭症的孩子虽然兴趣面狭窄,行为刻板重复,但也正因为如此,在一些方面他们格外专注,若是能正确引导,发挥特长,反而能表现出比其他孩子更加优秀的天分。这也是一些自闭症患者被称之为“天才”的缘故。 林安然是不是天才还不知道,但高海在跑步上的天分,绝对毋庸置疑。 那些人的干扰和辱骂,或许对其他人会有影响,但对于高海来说,他们跟旁边嗡嗡叫的苍蝇蚊子没什么区别,都是他完全不会去听去看的人,视若空气都算是说得好听了,当成路边垃圾和路障恐怕才是他真正的想法。 那几个被他甩在身后的选手,眼见自己的阴谋破产还被路人唾骂,气恼之下,相互之间反而闹了起来,长跑本来考验的就不仅仅是体力,还有节奏和呼吸控制力,他们这么一闹,心浮气躁,阵脚大乱,别说追上高海了,就连平时训练的七八成水平都发挥不出来,甚至还有一个自己绊倒了自己,摔倒在地上,被裁判给拖了出去。 其他人也不敢再闹,前车之鉴放在那里,再没有心思去鄙视算计高海,埋头老老实实地跑步,说到底,体育世界里,实力才是真正的通行证。 当高海第一个冲过终点时,阿海妈伸开双臂冲上去抱住他,忍不住落下泪来。 “阿海,妈妈知道你是最棒的!你第一了!你真的第一了!” 她兴奋的面颊泛红,抱着阿海连着喊了几声,忽然两眼一闭,向后一倒,好在高海也伸手回抱住她,她才没有当场摔倒在地上。 “妈?” 高海显然不明白她是怎么回事,但见她双目紧闭毫无反应的模样,顿时也有些茫然失措起来。 齐思悦在旁边却看得清楚,急忙从林翔宇手中接过林安然,说道:“阿海妈晕倒了,快叫医生,赶紧送她去医院!” 好在马拉松赛场都有医师和救护车在现场守护,她和林翔宇这么一叫,立刻有人从卫生站那边叫了医生过来,给阿海妈检查了一下,发现她有脑溢血的症状,就急忙叫人用担架将她抬上救护车送去医院。 高海由始至终呆呆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他感受不到获得冠军的喜悦,也同样感受不到妈妈的痛苦和悲伤,只是在这一刻妈妈要被人带走的时候,他像是失去了方向一般,孤零零的站在那儿,刚刚拿下长跑冠军的人,此刻却连自己迈哪只脚出去都不知道了。 其他人都忙着照顾阿海妈,只有齐思悦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急忙过去拉了他一把,“跟我过来。” 走到救护车前,她将阿海推了上去,“他是患者的儿子,让他跟着一起去吧!” 林翔宇也跟着说道:“我也去,他们在这没其他亲属……” “还有我!”旁边忽然又有一人插了句话,“阿海也算是我的学生,我是他的老师……之一!我是实习医生,可以帮上忙的!” 齐思悦回头一看,方舟正从人群里挤出来,一看到她回头,急忙伸手举着自己的实习医生胸牌朝他们打招呼,“阿海不能自理,我可以的!” “只能有两个人上车!”救护车的跟车护士扫了他们一眼,“我们会送去最近的玛丽医院急诊科,其他人可以自己过去!” “好吧,方医生,阿海交给你了!”林翔宇果断不去跟方舟争,将高海推上救护车后,顺手将方舟拉过去,自己则退到了齐思悦身边,“我们跟方老师那边说一声再过去!” “啊?!”方舟还没来及回话,救护车已关上车门,扯起鸣笛,呜呜地离开体育场。 第二十二章 死不得,活不起 香港的慈善组织成立多年,一直是星联最大的支持力,这次活动也是全靠他们才能办起来,所以高海的妈妈一出事后,齐思悦立刻找人咨询了援助要求,好在高海拿下了少年组马拉松比赛的冠军,赞助方也愿意付出这笔费用,虽然代价是要他未来三年的合约,但在这个时候,命比什么都重要。 高海的爸爸已经放弃了他,原本想拿他当摇钱树,后来又陷入赌博,如果高海妈妈出事,那他的抚养权回到爸爸那边,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高海妈妈转入普通病房后,医生说能不能醒来要看她自己,脑溢血及时送医问题不算严重,可她长期营养不良情绪抑郁缺乏求生欲,一旦倒下就有种不想起来的逃避欲,迟迟不肯醒来的问题,连医生也毫无办法。 齐思悦进了病房之后,看到高海就坐在病床旁,看起来像是毫无表情,可她依然能感觉到他身上流露出的抗拒和焦虑,就算是不愿与人交流,无法沟通的孩子,依然会有感觉,只是他们不知该如何倾诉,如何表达,这才是让他们和亲人最为痛苦的一点。 她径直走到病床旁,来之前她已经问过医生阿海妈的病情,所以也没太多纠结,直接了当地告诉她,如果超过七天她不能清醒,就会被当成植物人治疗,医疗费用倒在其次,关键是阿海的监护权会有可能回到他爸爸手里。 一提到阿海的爸爸,齐思悦明显感觉到阿海妈能听到自己说的话,手指轻微地动了动,她也跟着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些年你很辛苦,如果能一了百了,你彻底放下的话,阿海怎么办?” 她抬头看着高海,他似乎对自己的名字还有反应,听到她提到自己的名字,微微侧脸侧脸,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迷茫,有些无措,像个孩子般单纯无害,让她心头也像是被针戳了一下般,刺刺地痛。 将心比心,如果有一天,她有什么意外,能舍得放下安然吗? “阿海妈,除了你,没有人再会像你一样对阿海了。就算他能靠跑步拿奖金养活自己,可他爸爸呢?会让他这么安安稳稳地长大吗?” “他能为了钱弄伤阿海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不……”阿海妈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动着,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来,眼角滑下两行清泪,缓缓睁开,望着齐思悦,“我不能死……不能丢下阿海……不能……” 齐思悦松了口气,按下呼叫键,剩下的就交给医生处理,虽然阿海妈醒来,也脱离了危险期,可她的心情一点儿也没能变得轻松。 刚走出病房,方舟就跟着阿海妈的主治医师过来,看到她顿时眼睛一亮,“是你叫醒了阿海妈吗?真有你的!我先前苦口婆心给她说了那么多都没用……” “不是没用,”齐思悦轻叹道:“而是她不想听。她累了……而我和她一样,都是他们的妈妈,所以她明白我想说什么,我也知道她在想什么……这种同理心,你就算有,她也不想听。” “好吧,算你还还讲点道理。”方舟有些沮丧,但立刻给自己开脱起来,“我输在起跑线上吗?是因为我没有患上自闭症的亲人?其实我已经很努力去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你看我跟方老师就交流的不错吧?” “你那不叫交流,叫骚扰。”齐思悦白了他一眼,说道:“这跟你有没有患病的亲人根本没关系,你是专业的心理医生,应该比我更懂得去研究病人心理。只不过唐教授说的没错,对自闭症孩子来说,你首先不能把他们当成病人,而是当成学生,耐心去教他们,才能找到交流的办法。” “我明白啊!”方舟点点头,“我这不是一直这么做的吗?只不过你是安安的妈妈,先天比我有优势,他当然更愿意亲近你,跟你交流。可惜方老师不肯帮我,否则我也能跟你一样。不过……”他抬头看了眼阿海妈的病房,“听说你帮高海谈妥了赞助方,他们肯出钱给阿海妈治病?那高海呢?他以后是继续在唐氏康复中心学习,还是要转院?” 齐思悦说道:“我那也是碰巧,这家运动品牌的厂商以前跟我打过交道,他们一直有慈善赞助资金在残联那边,这次正好可以给阿海申请补贴,只要阿海给他们做三年的代言……” “阿海愿意吗?不对,阿海妈愿意吗?”方舟犹豫地望向她,“三年时间可不短,阿海的情况并不稳定,如果有什么意外,厂家会不会索赔?他们可一点钱都没了。” “这笔广告金是从慈善赞助里出的,不会索赔,你放心就好。”齐思悦有些无奈,“阿海的情况你也很清楚,其他正常的厂家都不会请他代言,只有残联和残奥会这笔还有希望。这次情况突然,要是没这笔钱,救不了阿海妈,那想什么都没用。” “阿海妈自己也很清楚,为了阿海,她死不起,再难,也得活下去。” 方舟沉默了一会儿,不禁苦笑了一下,“是啊,对她而言,活着,比死更难。” 她要活着,才能照顾阿海,缺乏情感交流的孩子,看不到危险,也不知道人心险恶,如果没有了她,那这个刚刚展露天分的小飞人,只怕分分钟就会被他那位恨不得吸血扒皮的爸爸和其他别有居心的人生吞活剥,吃得连渣都不剩。 从两岁多发现孩子生病到现在,十多年了,她放弃了工作,全心全意地照顾他,生怕一眼看不到,他就被人欺负。 看着他渐渐长大,她也渐渐老去,却越来越看不到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生活如此艰难,最可怕的是连未来都看不到。 辛辛苦苦地将他养大,可若是有一天她倒下了,他怎么办? 这个每一个自闭症孩子的家长最揪心的事,拼尽全力照顾他们,带着他们成长,可父母终究会老去,那时的他们,能不能靠自己的双手双脚,在这个世界独立生存,走出属于他们自己的路? 想一想,不用任何人说,都知道,很难,很难。 第二十三章 曾爱过,曾遗弃 其实相比其他家境困难的自闭症患者而言,高海已经算是幸运的。 很多人看过《阿甘正传》、《雨人》、《蓝色天堂》等自闭症相关影视剧之后,印象里的自闭症患者大多是沉默寡言的天才,虽不善于跟人交流和表达自我,却有着独特的才能,再加上他们看似高冷的外表和影视偶像赋予的独特魅力,让他们成为一种“另类天才”的代表。 可现实中哪有那么多的天才,别说自闭症患者,就算普通人当中,学神学霸也是千万里挑一的存在。 大多数的自闭症患者并没有格外突出的才华,却容易有格外执拗的性格和刻板单调的行为,在幼年时没能得到及时治疗和康复训练的,语言和肢体协调能力跟不上之后,就很难拥有独立的自理能力,更不用说走上社会工作和生存了。 高海的一双飞毛腿,至少能让他在这方面脱颖而出,得到赞助和支持,就已经胜过许许多多的普通的自闭症患儿了。 齐思悦原来的公司在香港这边也有业务,她在这边的客户也不少,人面广,手段熟练,在谈慈善赞助方面,轻而易举地就胜过了方舟,让他这次是彻底心服口服。 “还好这是在香港,如果换个地方,不知道像阿海妈这次这样,能不能及时救回来。”方舟有些感慨地说道:“想到有很多地方,看到老人摔倒连扶都不敢扶,更不用说没钱进急诊做手术……” “你想多了。”齐思悦轻哼了一声,“你以为香港没钱就能做手术?急诊那边是因为有赛事委员会的担保才肯接,这种比赛本身就有保险,就是担心在比赛过程中有选手或观众发生意外,公众责任险里包括了意外医疗,否则也不会来这家指定医院接诊。” “至于后面的手术,是星联和我找了赞助商从慈善捐助里划拨的费用,都算在了阿海头上。” “这世上,哪有什么免费的馅饼。就算是号称最富裕的福利国家,也只针对他们自己的国民有医保,普通游客想都不用想的。” “亏你还是个医生,这都不懂吗?” “谁说我不懂的,我只是发个牢骚,你也鸡蛋里头挑骨头……”方舟磨着牙悻悻地说道:“本来香港这边的福利待遇就好过国内,要不那么多人都从内地跑这里来生孩子,就是想给孩子弄个香港出生,享受这边的福利。” “香港出生?”齐思悦挑了挑眉,斜乜了他一眼,“你知道了?” 方舟一怔,“知道什么?” 齐思悦叹了口气,“方老师的出身。她就是双非孤儿……父母双方都不是港人,只有她自己是。” 她没说出口的是,当方逸华的父母在香港生下她之后,本来以为可以借着女儿吃上香港的福利,却没想到查出女儿患有自闭症,这对千辛万苦逃过海关卫生署生下她的父母,曾经想要给予她那么多爱的父母,就这么悄悄地将她放在了福利院的门口,不告而别,再无音讯。 当时这件事还上了港闻版,引起了不少关注和讨论,好在福利院拒绝了记着的采访,虽然也通过警署追诉她父母“遗弃罪”,可终究还是收留了她,并跟唐氏康复中心合作的时候,及时给她治疗和康复训练,不但挖掘出她的绘画天赋,还让她有了独立自理的生活能力,现在虽然偶尔在待人接物上还有些反应迟钝,但大致上已经跟普通人差不了太多。 可方舟对于她来说,却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对象。 就算没打听过方舟的家事,齐思悦也能看出,他的衣着打扮绝不是那份儿科心理医生的薪水能够供得起的。也只有那样富足无忧的家庭生活环境,才能养出他这样恣意任性的脾气,可那样的家庭,又能不能接受方逸华这样的“儿媳”? 若不谈婚姻只谈恋爱,那齐思悦就只能说方舟是个渣了。 哄骗无知少女都已经够渣的了,那哄骗自闭症女孩就更是渣中之渣了。 像方逸华这样的人,本身就很难与人交流交心,若是当真谈了恋爱,用心之后在被抛弃,那结果简直让人不忍去想。 所以齐思悦从一开始就不看好方舟的“追求”,这会儿一听他吐槽香港身份带来的福利,就敏感地以为他是在说方逸华的身世。 毕竟,这并不是秘密,方逸华从未掩饰过自己双非弃儿的出身,她虽然不擅长交流,但她整个人本身就如一汪清泉,清澈明净,心思性情从来不加掩饰,让人一眼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哪怕她身有缺陷,却依然坦荡明澈得十分吸引人。 而且最妙的是,她不善交流,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无论别人是同情还是鄙夷,风风雨雨都与她无关,她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自由自在,如今又多了这么多跟她一样的学生,已经足够占据她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根本不在乎外人的看法。 齐思悦非常欣赏她这样的状态,所以一点儿也不希望方舟打破了她的心境和安全圈,给她带来未知的风险。 毕竟,爱情这种东西,来得快也去得快,比龙卷风的摧毁能力还强,对于一个心思单纯的自闭症患者来说,着实是一件太过危险的事。 方舟从她的眼中看出了几分,不禁苦笑了一下,“你是怕我伤害她?我看起来就那么不可靠,不值得她信任吗?我好歹也是个医生,能不能给我一点面子啊?” “面子从来不是别人给的,是得你自己挣来的。”齐思悦看了眼时间,又看看已经趴在林翔宇肩头被他哄睡着的林安然,对方舟说道:“既然你在这里照顾阿海母子,那我们就先回去休息一下。下午安然还有训练课,你要是回不来,要我帮你请假吗?” “不用。”方舟断然拒绝,“我肯定会回去上课,安然还是我名下的患者,你甭想甩开我。”他顿了顿,眯着眼看着她,“无论你以后去不去我们医院,现在,我还是他的主治医师,等我拿到认证以后,我一定会治好他的!” “但愿如此,我拭目以待。” 第二十四章 谢谢,因为有你 回到短租公寓后,齐思悦小心翼翼地给已经又累又困睡着的林安然脱了衣裤,然后抱上床,见他仍未醒来,总算安心了几分。 林翔宇顺手就把他们母子换下来的衣物放进洗衣机开始清洗,香港寸土寸金,这间公寓靠近康复中心,有不少外地来求医的家长都在这一带租房,价格也一直居高不下,虽然房间的面积比起他们自己的家来说小得太多,但里面的装饰布局倒是十分合理,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卫精装家电齐备,拎包入住,楼下就有茶餐厅便利店,无论是自己做饭或是叫外卖都很方便。 齐思悦自己带着孩子在这里住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去康复中心吃饭,那边有餐厅给孩子们配餐,按照营养师配给的餐单每日三餐的品种都很丰富,比她自己单独做要合适的多,只不过价钱也漂亮的很,像阿海妈他们以前是从来不会在餐厅吃配餐,顶多买几个馒头包子就打发一顿饭了。 但再加上一个林翔宇,三人如果都在餐厅吃饭,那开销就会增加许多,毕竟一个成年男人的饭量要比齐思悦母子加起来还要多得多。 “你这次过来能待几天?”齐思悦看了看冰箱里的“库存”,打算按照他的行程安排一下最近几天的伙食。 “两天,”林翔宇从后面伸手给她捏了捏肩膀,看到她摇头拒绝时,手滑下去抱在她的腰间,约莫估量了一下她的腰围,微微皱了下眉,“你瘦了不少啊!” “有什么不好?省了去减肥了。”齐思悦自嘲地笑道:“以前还得专门花钱去健身去减肥,现在只要陪着安安做训练,比去多少次健身房都管用。这省下的钱,不就等于赚了吗?你们公司又有新项目了?是不是不好请假?” “我也辞职了。”林翔宇平静地说道:“下周是回去办交接手续,还得约见几位残联的领导,咨询一下康复中心的手续。” “你也辞职了?”齐思悦一惊,想到自己辞职时婆婆的态度,这下连儿子也跟着辞职,不知她又会是什么反应,“你之前不是说,今年有可能升职吗?现在辞职,会不会有些可惜?” “你不也一样?”林翔宇叹口气,揽着她的腰将她转过身来,面对面望着她的双眼,“我只是有可能,而你本来已经升职了,都可以放弃,我又为什么不能?更何况……老婆你一直赚的比我多,该惭愧的是我才对。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总不能一直让你这么辛苦。唐教授不是也说,最关键的就是这两年的基础训练,如果能在他的语言形成期密集训练,提高他的学习和沟通适应能力,以后就有机会在普通学校就读,不会像现在这么辛苦了。” “所以,这两三年,我们一起努力!” 齐思悦心头一阵酸楚,酸涩过后,又是甜蜜的滋味,反倒比寻常的甜蜜更让人感到幸福。 这一个多月来在康复中心训练和学习,她也接触了很多来自各地的自闭症孩子和他们的家长,绝大多数陪着孩子训练的都是妈妈,除了像阿海爸爸这样把他当摇钱树的极品之外,还有几个孩子的爸爸一听说他们的病情就放弃,为此而离婚的都有好几个。 或许这么看有些自私,可她依然觉得,对比之下,这段日子以来吃的苦,受的累,都被现在这一刻的温馨甜蜜所遮盖,让她情不自禁地靠在他胸前。 “谢谢……” “一家人说什么谢?”林翔宇伸手轻轻在她背心拍了拍,故作生气地说道:“难道安安不是我儿子了吗?这责任不光是你的,也是我的。做我本来该做的事,有什么好谢的?真要说谢谢,也该是我对你说。”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思悦,是我对不起你,结婚前,我答应会照顾好你,一辈子对你好,可后来为了这个家,为了安安,让你受了这么多罪……以后无论有什么事,我都会跟你一起分担,好不好?” “好……” 齐思悦低头伏在他的肩窝里,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脸,平时在工作和外人面前如何坚强能干的她,此时此刻,脆弱的流泪的模样,仍然像个孩子。 只是流出的眼泪,并非苦涩的味道,甚至还带着几分发自心底的甜。 累了的时候能够有个肩膀依靠,有人肯与你分担苦累,让你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他的面前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那这个人,就必然是你的软肋。 只有他能伤到你,也只有他的宠能让你哭,让你笑,让你再苦再累也无所谓。 方逸华却从来不会哭。 她从有记忆开始就在福利院长大,先天的自闭加上后天的环境压力,让她从来不愿在别人面前表露自己的心情,或者说,就算她想表露,也很难正确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否则,她的嫌弃甚至厌恶鄙夷,方舟怎么一点儿也接收不到,哪怕被她冷落嘲讽呵斥,这人一转身又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完全不知“羞耻”二字为何物。 她只是来医院探望高海母子,就被他缠上表功,若非她先前从星联慈善协会那边知道齐思悦给高海帮忙办的手续,还真以为他是救苦救难的盖世英雄了。 “说到底,叫醒阿海妈的是安安的妈妈,不是你,对吧?” 方舟梗了一下,硬着头皮说道:“是我找来的安安妈妈啊,要不是因为我,安安妈妈也不会来这里,虽然她是很能干,跨专业学aba海学的那么快,不过我也不算差啊,等这次我拿到证,请你到我们那儿去交流吧!到时候我带你去逛逛祖国的大好河山,还有……” “好。”方逸华忽然点了点头,答应得很是爽利。 “什么?”方舟却怔住了,呆呆地看着她,“我有没有听错,你刚才说好?是答应我了?” 方逸华看也不看他便朝外走去,随口丢下一句,“安安妈昨天就邀请我了,我先答应她的,这次交流活动,我会参加。” “太好了!”方舟刚欢呼了一声,但一想到她居然先答应了齐思悦,又忍不住有几分咬牙切齿,“那个安安妈,怎么连这事都要跟我抢!” “等到了地方,看她还怎么跟我抢!” 第二十五章 你是星娃,我是星空 交流从来不是单向的,有来有往,互惠互利,才能持续下去,形成稳定的双向合作。 从方舟来学习的第一个月开始,在训练之外,就在跟唐氏康复中心商谈合作事宜,除了他们派医生过来学习和培训之外,也希望唐氏能够派人过去交流一段时间,帮他们培训出更多能够引导和训练自闭症患者的导师。 毕竟,派人来香港学习的费用太高,而内地在自闭症患儿康复训练导师上的需求缺口又太大,一个两个还可以,大批量的培训就只能在本地进行,而不可能都送来这边。 齐思悦也是看到这一点,才决定自己做。 有需求就有市场,更关键的是,她自己也是刚需中的一员。 在这里培训了快两个月,她已经将康复中心的管理模式和训练方法摸得一清二楚,跟着方舟一起参加的培训课程,她比方舟梗用心用功,因为除了训练导师行为分析师的课程之外,她还要研究康复中心的管理和运作模式,那些患儿家长的经济和心理状况……做营销出身的人,市调总是所有行动的第一步。 她已经意识到,康复训练并不仅仅是这两三年的事。 经过康复训练的孩子的确能提高学习和沟通能力,甚至可以在普通学校就读,但这样并不等于他们就能跟普通人一样学习和生活,无论是成长的过程,还是未来的就业,对他们而言,都要比普通人困难千百倍。 唐氏康复中心能帮他们走出的,只是第一步。 而她要做的,是陪伴安然更长久的时光里,让他能够有更多机会学习和成长,不为世人眼光而苦,不为生活艰难而苦……因为父母不光是会替他遮风挡雨,还会培养他成为自立自足的参天大树。 这个世界,钱不是万能的,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很老套,很烂俗的话,却是人间真实。 她做任何一件事的时候,从来不会只跟着别人的要求去做,哪怕是在为儿子求医的时候,她也会先搜集所有相关资料,了解得越多,她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这一次,她不单单要考虑自己孩子的康复训练,还要考虑更多的孩子,更多同病相怜的家庭,不能再让大哥和安然那样的悲剧再发生。 有人把自闭症患儿成为“星星的孩子”,那么为人父母,就应该为他们撑起那片星空,让他们可以安然成长,成为天空中独一无二的星星。 最难得的,是林翔宇也肯支持她,甚至放下自己的事业,全力协助。 有他在背后支持,齐思悦没了后顾之忧,更加不用担心回去后会被婆婆指责,其他人不理解也就罢了,若是连家人都不肯支持,那不啻于在创业的肩膀上又压上了一块巨石。 “这不单单是你的事业,也是我们的,是安然的,是为像他一样的孩子们的。” 林翔宇临走时轻轻揉了把齐思悦的头顶,她剪了短发,愈发显得精神,有些瘦得尖尖的下颌,让她看起来像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唯有一双眼晶亮亮的充满斗志和深邃的智慧,才能看出她这些年在商场职场成长的底蕴。 任何小觑了她的对手,都会被她狠狠地击败,心服口服地认输。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领域,面对的是从未接触过的人群,而她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如果想赚钱,是绝不可能做这一行的,初心不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好对孩子的教育,更何况还是这样一群特殊的孩子。 否则就算赚到钱,也是戳良心的钱。 齐思悦更想做的,不仅仅是自闭症患儿的康复培训,特殊教育,更想做的,是对患儿家长的培训。 让他们知道,就算是有缺陷的孩子,有机会成长,他们一样可以成为天上那颗闪亮的星,而作为父母,不仅仅是生养,还有教养,有多少付出,才能有收获的喜悦。 像赵桂兰那样一知道大儿子有病就忙不迭地送人,藏在乡下自生自灭,最后就当他是个传宗接代的机器,能生娃就行,从未付出过的亲情,又怎么可能指望人家对她好。就连林翔宇在知道大哥的经历后,对母亲的观感也改变了许多,也是他下定决心哪怕辞职几年也要帮着齐思悦带安安,甚至帮她为康复中心的审批手续跑了不少关系,就是不想让大哥的事在重演。 不仅如此,她还想请方逸华作为康复中心的代言人,现身说法,给患儿们一个希望。 从这里接受的康复培训,不单单是学前的这几年,还有后期的跟踪辅助,长期辅导,以及以后的就业指导等等。 父母终究会老去,不可能陪伴孩子一生,那么她要做的,就不仅仅是现在的培训,还有对未来的规划,唯有如此,她才能亲手带着她的儿子一起成长,找到属于他的事业之后,哪怕没有了她的扶持,他也一样可以独立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你希望我给你再介绍一些像我这样的老师?”方逸华听完她的计划,有些犹豫起来,“其实……我有很多同学,成年或父母过世后,都只能靠领低保生存,只是不知道他们的情况,适不适合到你那当老师。” 她没说出口的是,如果那些人去了,帮不上忙,反而会让人认为康复中心的培训不理想,最终也无法让自闭症患者像正常人一样工作,这样的福利,到时候只怕会成了康复中心的负累,起到反效果就麻烦了。 齐思悦理解她的担心,“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请你介绍一些能和自闭症孩子做基本交流的,只要能陪着他们做一些基础强化训练和游戏就行。因为我发现他们之间的接触和联系,比他们跟正常人更容易一些。而且,我们也要给他们一些机会,才知道他们行不行,你说是不是?” “是……”方逸华轻轻点了点头,有些感激地看着她,“那我先替他们谢谢你了。” “应该是我谢你才对,”齐思悦充满期待地看着她,“有你们在,我们的康复中心,才是名副其实的星空之地!” 第二十六章 曾记否,遗弃子 “你打算自己注册康复中心?跟我合作?”唐远征看着手头这本图文并茂的合作计划书,再抬头望向齐思悦时,眼神大为不同,“听说你还打我学生的主意,想要挖脚吗?” “这我哪敢啊,我是想请方老师过去帮忙指导一下,再给我们介绍几个适合的老师。” 齐思悦又补充了一句,“最好是有过康复训练经验,目前有一定独立自立能力和特长的自闭症康复患者。” “哦?你还打算长期给他们提供工作?” 唐远征有些意外,再仔细地看了看她这份计划书,带上了比先前更为郑重的神色,他从事自闭症患者康复研究已有二十几年,方逸华这一代几乎是他一手带大的,说是学生,其实跟自己的孩子也没差多少。 他带过的学生一批又一批,从一开始很多家长对这种病的不理解,到后来因为难以治愈而绝望放弃,他都见过太多太多,作为医生和专家而言,日复一日的接诊和研究,让他已经习惯抽离自己的感情,不再像一开始时会轻易地因为患者的意外和离去而难过悲伤。 可他依然会惦记那些从他这里走出去的孩子,会让人跟踪他们的成长历程,会记录他们的定期反馈和复查情况……自然会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和让人无奈的结局。 每年确诊的自闭症患者人数都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增加,知道这个病症的人越来越多,然而能够根治的方法却尚未找到。 更为严重的问题是,这些患者的治疗和康复,并不仅仅是一个人的问题,还关系到一个家庭,从生活、治病、康复、上学,学会交流很难,融入社会很难,到长大后的就业工作就更难了。 就连他这里,也只能在早期干预治疗,训练康复,而对长大后的他们依然无能为力。 他竭尽所能,也只能帮助一小部分人。 可面前这份计划书,比他想得更远,若是真的能够实现,那些曾经让他唏嘘不已的学生,是不是就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地方,能镇住发挥他们的特长,给那些像曾经的他们一样的孩子带来更多的希望。 “计划书很好,”唐远征揉了揉鼻梁上方眼镜夹着的部分,冲着齐思悦露出难得的微笑,“就看你能不能实现了。如果可以实现的话,按照你的计划,相信我们的合作会增加更多项目。” “谢谢唐教授,就是因为有您的支持,我才敢去做这个项目。”齐思悦很是诚恳地说道:“坦白说,一开始我是想偷师来着,但后来明白了您这里的运作模式之后,我认为合作是更好的方式。” “我看过您这几年的论文和研究报告,自闭症康复训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不是只靠训导老师能够完成的,需要家长的密切配合,而我们目前很多家长因为工作和收入问题,都无法全职照顾孩子,根据您的这些研究结果,我和方医生一起去参加了aba分析师考试,才敢向您提出合作成立康复中心的方案。” “由您这边出康复训练方案和导师,我们在k城的康复中心就可以一边给患者做康复训练,一边培训新的导师和患儿家长,同时也可以接纳具有自理能力和特长的成年自闭症患者在中心参与工作。我希望不仅仅能让我的儿子学会交流沟通,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成长和工作,还有更多的孩子也能够接受良好的引导和训练,走出这个小圈子,让整个社会都能接纳这个群体。” “或许我的心有点大,但我真的想为他们做点事,让他们以后在没有我们的地方,也能好好地生存和工作。” “没错,”唐远征赞许地点点头,“你想得很远,这没错,我们可以帮助他们一年两年,却不能一生一世,只有让他们自己站起来才行。我很看好你这个项目,希望你那边早日办好,等正式开业的时候,我一定要过去看看。” “那太好了!”齐思悦喜不自胜地伸出手跟他握手,“到时候您若是能来,那最好不过!要是还能给我们赞助几位导师,那就更好了!” “哈哈,你刚说自己心大还真没错,这么贪心啊,我这边的人相对你们k城那边来说,薪水可不低呢!” “既然是合作,唐教授当然要带人来给我们做培训,领着我们上道再送一程啊!” 齐思悦自然没有去提醒他合作方案中的分成模式,他没有提,显然已经认可,现在项目还没做起来,能不能成还得看唐教授这边的人气和提供的方案,她若是小气了,那连下一步都不用说,更不用说盈亏分成的事了。 对她而言,从来都是先做事,只要做好了事,后面的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只不过,香港这边一切顺利得出乎她想象,而林翔宇回家却当头就遭到了老妈的一顿臭骂。 “你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哈!跟老娘说都不说一声就跑去辞职?!你这是想要我的老命吗?为了那个傻儿子,媳妇辞职不说,钱流水一样的花出去打水漂,现在可好,你也跟着辞职,想什么呢?两口子都在家里坐吃山空,打算喝西北风啊?还是要老娘我去养活你们一家?” 赵桂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拍打着儿子的胸口,她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犹如当头一棒,彻底懵了。 “儿啊,你到底咋想的?咋就一根筋死活想不开呢?安安也是我孙子,我能不疼吗?可这病就是个无底洞,治不好的,你要是听我的,要个二胎不就行了?到时候小的还能帮你们照顾着大的,就算有什么事也有人给你们养老……” “你就是这么想的,才把大哥丢在乡下不管,过继给大伯他们……”林翔宇只觉得胸口闷闷的,说不出的难受,“妈,你知道吗?我这次去香港,也见过几个跟大哥差不多大的自闭症患者,他们虽然也说不大清楚话,但一样能生活自理,还能工作赚钱……因为他们家人都没放弃过他们,一直在陪着他们……” “你说,当初你要是带大哥出来治病,他会不会能好一些?” 赵桂兰一噎,跌坐回沙发里,“大宝……”她的眼圈也红了起来,开始故意的哭喊,如今却忍不住真心实意地落泪。 “我的大宝啊……妈对不起你……” 第二十七章 母子心,老婆吹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同样是被父母放弃的自闭症患儿,林大宝和方逸华的人生路却截然不同。 一个懵懵懂懂在土里刨食,至今仍是个高龄幼儿,一个则成为康复中心的导师,地位高学历高才华出众,最初的时候,或许没什么区别,而现在看来,当真是判若云泥。 赵桂兰若是从来不知道有方逸华这样的例子倒也罢了,如今知道了,原来认为自己没错的坚持劲儿一下子就泄了,整个人都有些崩溃了。 “大宝……是妈对不起你!妈不知道你还能治……妈以为……以为你就这样傻一辈子了……是妈错了,是妈错了啊!” 她嚎啕大哭起来,这下不再是半真半假威胁林翔宇时的作态,而是真的后悔伤心难过,转眼三十年过去,谁能想到,当时已经被判定为傻子没治了的大宝,原来还可以有得治,可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 “我的大宝啊……小时候就算不会说话,也会在地上画画,要是当时我给他治了,是不是他也能像那个方老师一样当个画架……还是老师的?是我对不起他,是我毁了他……我的大宝啊!” “妈,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挽回,可现在还有很多人有的救,”林翔宇单膝半跪在沙发前,抱住她,拿了包纸巾过来替她擦脸,一边擦一边说道:“思悦想办这个康复中心,也不单单是为了安然。这世上还有很多像大哥和安然一样的孩子,如果我们能引进这种技术和治疗方案,给更多的人机会治疗,那他们就不会像大哥一样……妈,等康复中心建好了,我想把大哥也接出来,好不好?” 赵桂兰擦去脸上的鼻涕眼泪,抬眼望着自己这个从来“不听话”的儿子,迟疑地问道:“那你大哥现在……还有得治吗?” “这我不敢保证,但可以试试。”林翔宇握住她的手,诚恳地说道:“妈,至少在康复中心,那里都是和他一样的人,我们会给他找些他力所能及的事,也教他学会自理,那里的老师和学生,都不会歧视他,把他当傻子看……” “他不傻,他本来不傻的……”赵桂兰说着又落下泪来,“他就是不肯说话,怎么都学不会,等查出来是这傻病,我就心凉了,那会儿家里也穷,就没想着治,谁知道……原来还能治呢……都是我不好……” 林翔宇叹了口气,原本因母亲抛弃大哥而生的怨气也消散了不少,“是,不知者不怪,大哥……应该也不会怪你的,等我们接他出来,再好好帮他适应这边的生活,总归能照顾好他的。” 赵桂兰只觉得鼻子酸酸的,泪眼模糊地看着儿子,“那他不是要拖累你了?你媳妇愿意吗?” “你放心,思悦不是那种小气的人。”林翔宇对妻子的人品还是十分认可的,毫不犹豫地点头,“只不过要照顾安然和大哥,还要跑康复中心的手续,这两年我肯定顾不上工作的事,与其耽误了工作影响不好,倒不如先辞职专心打理好这边的事,等两三年后安然能正常上学了,我再回去工作也不迟。” “你一定要辞职?”赵桂兰一听他辞职的事,心又提起来了,“那就不能不辞职吗?我可以帮你照顾安然,大宝也可以交给我,你就好好工作不行吗?你媳妇都辞职了,你要是也没工作,还得给孩子看病,你们两口子吃什么喝什么啊?” “我们还有些积蓄,”林翔宇安慰道:“只不过以后的日子可能会困难一点。万事开头难,思悦是为了孩子去创业,这开头的事,我要是不帮她,谁帮她?只要康复中心能运转起来,正常经营下去,就我多少事了。妈,相信我,再苦再累,也就两三年的时间,您就当我这两年进修学习,吃老本了呗!” “那……”赵桂兰左思右想,眼见他主意已定,这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架势,也只能长叹一声,纠结地说道:“你们要是钱不够,妈这里还有点棺材本儿……” “那可用不着!”林翔宇急忙按住她的手,说道:“你的钱就自己留着,有点事儿方便用。我们自己会想办法,还不至于动你的老本,你放心好了,你儿媳妇的本事难道你还不知道?她做生意,从来不会亏的。” 赵桂兰瞪了他一眼,“你先前不是说着是什么康复中心,给孩子训练的吗?那不就是个无底洞,光赔钱的吗?” 林翔宇哭笑不得地说道:“我可没那么说啊,康复中心又不是慈善机构,虽然也会联系一些慈善机构援助有困难的家庭,但本身是可以盈利的。思悦也是想和其他患儿的家长一起合作,所以才决定在咱这边办康复中心的。” “能赚钱啊?”赵桂兰恍然大悟,又忍不住掐了他一把,“那你不早说!我还以为你们搞什么培训,都是免费的,白扔钱进去……你个混小子也不把话说清楚!害老娘白担心这么久!”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林翔宇认错的态度十足十的诚恳,就怕老妈再想些别的,“是我没给你说清楚。我这次回来就是去办康复中心的手续,思悦已经拿到了香港唐教授那边的授权,可以去残联那边申请,只要找到合适的地方,我们很快就能开业,到时候就能接了安然回来训练治疗,不用在一直待在香港了。” “啊?安然能回来了?回来好!回来好啊!”赵桂兰顿时破涕为笑,拍起手来,“我都好久没见到乖孙儿了,人都说香港寸土寸金,在那边每天都要花钱,当然还是回来好!你媳妇居然能让香港人来帮忙治病,还真是有本事啊!” “那您不反对了?”林翔宇见总算哄好了老娘,也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替媳妇吹一通。“思悦可厉害着呢,她去了这两个月,不光是陪着安然治病,还考出那个自闭症治疗的治疗师证了,要没那证,我们的康复中心还没法注册。就她这学习速度,可把方医生都比下去了呢……” “真这么厉害?” “那是,你不知道,思悦和方医生一起学的……” 远在香港唐氏康复中心的方舟,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转头到处看了看,没看到方逸华的影子,不禁有些奇怪了。 “咦,到底是谁在想我呢?” 第二十八章 开头难,难开头 万事开头难,创业尤其难上难。 更何况,康复中心的性质还比较特殊,是兼具康复保健和特殊教育双重功能,在目前的行政归属上,是由民政局和残联主管审批,需要有至少两百平米以上的经营场地注册民办非企业单位,这就注定了它不能是完全以营利为目的的项目。 林翔宇从上次回来就开始找残联和民政局办手续,这次回来是找地方,两百平米以上的经营场地根本不能满足齐思悦的计划,再翻上两番还差不多。 而且这种场地还不能是在楼房或居民小区里,他们的康复中心面对的是特殊人群,那些孩子本身就不愿与人交流,需要多做游戏活动引导他们学会沟通,难免会有些动静,这样一来,楼层高或者在居民区里都会有影响,而合适的能有院子活动区域的场地,大多都在郊区,他光是找地方就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结果还一趟趟的扑空,怎么也找不到个合适的场地。 齐思悦听了之后,倒是给他指了条路,让他去找一些已经停工停产的旧厂房,这些地方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都已经停工停产,厂房空置,却又没进入旧城改造拆迁范围,就那么空扔着,若是能租个仓库或厂房下来,自己再进行装修改造,不但能降低租房成本,还能有足够宽敞的活动空间。 除了厂房之外,还有体育馆、运动场,都有些空闲场馆,这两年城市改造进程发展很快,新区建设好了,老区的很多重复设施就闲置了,这些地方的租金价格肯定比正常的商业用房要便宜…… 林翔宇没想到还可以这样,当下思路大开,找地方就不拘一格了。 只要看到差不多的地方,也不管那有没有招租,就进去看看,找人问问,这样几天下来,还真找到几个差不多的地方,他都一一拍照传给齐思悦,还在地图里标好位置,从原来的用途到周边环境和租金价格、时间都做成表格,看上去一目了然。 齐思悦看了都忍不住赞叹,“你这表格做的,比当初我的助理细致多了,真不愧是大会计师出身,算得就是精。” 林翔宇失笑道:“我现在不就是你的助理吗?这些地方我都看过,等你拍板选定地方,我再去跟人谈租金的事,如果能先请残联那边批示,或许还能申请一些优惠和扶持政策。” “行啊,对公行政拿不到我不如你了解,就辛苦你了。”齐思悦揉揉额角,这会儿林安然在学画,她才能抽出一点时间来,“我下周就要考试了,差不多等结果出来,我就带安然回去。到时候我跟你再一起收拾地方。” “好,我等你回来。”林翔宇挂断电话,看看手里的方案,无论哪一个,先期要动用的资金都不是小数,房租、装修、设备,人工……不说开门就是钱,这想要开门之前,就得先真金白银地砸进去,才能达到开门的标准。 他看好的场地,其中一家原来是印刷厂,地方不算太大,有厂房有院子,位置在城东河边,因为近几年的环境治理,这类的厂子都停工了,老板也搬去外地建厂,这地方就扔着等拆迁,已经荒了两三年,整个地方都破旧不堪,院里的草长得都快有人高了。 里面的机器早都已经拆走,就剩下两间空荡荡的厂房和仓库,还有个约莫四五百平的院子,若是收拾好了,倒也是块难得的好地方。 这里的租金倒是便宜,几乎就是个场地的钱,只是光这厂房高五米多,里面就只剩下个框架,要装修起来,跟重建差不多,投入可不是小数,要是租的时间短了,就是为他人做嫁,可要是时间长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这里就拆迁,那这些装修投入就真的打水漂了。 所以他看完地方还得去跑规划局土地局,打听近几年的城市规划,虽说正规的开发计划是要严格保密的,可大体的发展趋势和开发方向还是能摸到点头绪,林翔宇原本就是高级会计师,最擅长用数据做分析,不光是看财务报表,看这些规划图和政府工作报告也很是有一手。 而另一处地方,则是在郊区的一个村镇里。那原本也是个村小学的地方,但这些年来农村人口减少,大量年轻人都进城工作,留下的老人和孩子越来越少,能接走进城读书的都接走了,一个村里剩不下几个小学,陆陆续续的就有些人少的地方办不下去,合并到其他村里,地方就空了下来。 可这里的地方虽然大,位置太荒僻不说,房屋比厂房还要破旧,简直堪称危房,改造的成本也不低。 林翔宇将两个地方都做了调查后,连带着照片和资料一起做好方案传给齐思悦,还附上了自己从相关资料里整理的数据和做出的分析。能从数据里看到的东西很多,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 齐思悦很庆幸自己选对了人,在这个时候能坚定果断地站在自己身边,并肩携手,以最大的诚意来帮助她实现心愿。 这么高学历高薪水的助理,她原来可请不起的。 好在,现在这人免费随她用。 让现在的种种辛苦里,都带上了一点点甜的滋味。 他在努力,她也要更努力地学习,争取一次过考,拿到注册行为分析师证书,就能够正式和唐氏康复中心签约,开办属于他们自己的安然康复中心。 是的,她和林翔宇商议之后,决定用安然的名字来为康复中心命名,无论是现在以他为目标开展的康复训练,还是未来给他留下的事业基础,或是从这里开始的慈善救助……他们想做的一切,是从安然开始,到更多和他一样的孩子。 若有福报,但愿都归于安然之身,他们为人父母的,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孩子。 林翔宇一开始还有些犹豫,他是典型的传统文人,习惯内敛不张扬,这样的举动在他看来有些过于张扬,可齐思悦坚持之下,他也就答应了,说到底,哪怕是无神论者,在看到孩子的病药石无医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在心中暗暗祈祷。 若是真有天道,真有神灵,那他们以安然为名,努力为这些孩子做的事,能得到一点点认可和回报,他们自然希望是留给他。 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过如此。 第二十九章 爸爸想,想爸爸 三个月的时间,说慢也慢,在林翔宇来说简直度日如年,说快也快,对齐思悦而言简直是争分夺秒,恨不得一天掰成48小时来用。 在这三个月里,她不但要陪着林安然上康复训练课程,还要自学bcba(注册行为分析师)的课程,补上之前未曾接触过的心理学知识……她简直比当年高三备考时还要用功,集中读书和学习花费的精力和心思,比当年读书时代还要多。 好在有方舟这个同学作伴,又有唐远征这样的教授在旁随时可以解答疑难问题,齐思悦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硬生生啃下了十几本资料,走出考场的时候,简直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尽管同样走出考场的方舟同学一脸痛不欲生的模样,齐思悦也知道他肯定能过。这人虽然嘴上不靠谱了一些,其实还是有些底子和真本事,也不知是哪家养出这样的儿子,居然还敢放出来做医生为祸人间。 将考试的情况跟唐教授说了说,感觉大致差不多能过之后,齐思悦就向他提出了告辞准备带林安然回家。 一来是唐氏这边的交流期到了,排号的患儿还有不少,而中心的位置十分紧张,也不可能再给林安然延长课程;二来是她能感觉到林安然的进步,更加心切要想回去建立自己的安然康复中心。 通过这段时间的课程训练和aba学习,她清楚地认识到,安然的治疗绝不是几个月就能见效的,这样长期的需要家长陪同的强化训练,只有在他最熟悉的地方见效最快,而且回去的费用也远低于香港。 不光是她自己,几个在中心一起训练的内地患儿家长也都很清楚这一点,知道她的想法后,既羡慕又期待,她们自己没有那个勇气和精力创业,目前也只能给她以精神上的支持,如果她能成功建立起可以和唐氏合作的康复中心,这些人都会成为她的第一批合作者。 “安安,我们马上就要回家了!想不想爸爸啊?” 在飞机上,齐思悦带着林安然,让他从窗口看那些如同棉花糖般的云朵,最后俯瞰着下面的城市,指着那里说道:“下面就到安安和妈妈的家了,爸爸会来接我们的,还记不记得爸爸了?” 林安然的小手在窗户上划来划去,并没有回答她的话,目光定定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齐思悦并不气馁,一遍遍地重复告诉他,家里的人,有爸爸,有妈妈,爸爸的妈妈叫奶奶,妈妈的妈妈叫姥姥,妈妈的爸爸叫姥爷……这些听起来十分幼稚的基本常识,却是孩子们接触外界的第一步。 或许普通孩子一两遍就能记住,可对于自闭症孩子来说,十遍,百遍,他们也未必能听进去,更不用说记住。 这就不能光靠康复中心的老师,还要家长也跟着,不厌其烦地强化性训练,随时随地提醒和重复,加深他们的印象,将他们从自己的小世界里拉出来,融入家庭和社会。 林翔宇站在接机出口的护栏外,远远地看到齐思悦和孩子就开始挥手,兴奋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齐思悦拉着林安然的小手朝他举了举,“看,那边就是爸爸,爸爸来接我们了!” 林安然面无表情,直到走出去之后,林翔宇一把将他抱起,高高地举起来,“终于回来了,爸爸好想你啊!安安宝贝,有没有想爸爸啊?” 林安然的眉眼几乎与他一模一样,面无表情的时候,板板正正的,像个小大人似的,哪怕被举高高也没任何兴奋的表情,直到被爸爸抱在怀里,他才突然将小脸蛋贴在爸爸的胸前,闷声闷气地说道:“想,爸爸!” “你说什么?”林翔宇乍一听他的声音,差点没反应过来,等明白过来时,激动得嗓子都有些哑了,“安安,你是说想爸爸了吗?再叫一声爸爸好不好?” 这下林安然却不肯开口,只是埋头在他怀里拱了拱,齐思悦急忙说道:“叫一次还不够啊?孩子坐了半天飞机都累了,赶紧回家吧!” “好好好,先回家!” 林翔宇虽是兴奋激动,却也不敢再逼着他说话,只是满腔的老父亲之爱简直无处安放,连开车的时候都忍不住轻声哼唱起来。 或许是因为他经常出差的缘故,或许是因为林安然从小就不怎么说话的缘故,叫他爸爸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更不用说将想爸爸三个字说出口了。 以前只是以为他是性子内向害羞,后来知道他是自闭症的缘故,不光是齐思悦后悔担心,他也后悔的不轻。 当初老妈将孩子的病归咎于齐思悦忽略孩子,缺乏母爱导致,他也不是没有过怨怼的,可很快他就醒悟过来,这个家里,并不仅仅只有齐思悦。孩子出事,也并不仅仅是母亲的责任,将责任推到她身上,其实是最不负责任的表现。 而齐思悦,也绝不是那种肯逆来顺受背锅认命的女人,越是打压的结果,就越是反弹的强烈,她不但没接受老妈的指责和压力,反而毫不犹豫地决定自己扛起孩子的责任,跟“不负责任”的他离婚。 这个决定一下子就敲醒了他,他才意识到,如果放弃这个孩子,那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生了病的儿子,还有相恋八年的爱人,还有这个家。 这都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认识到这一点,他迅速转变了思路,开始认真对待这件事,既然要保住这个家,就必须一个都不能少,妻子,儿子,都是他此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现在听到儿子喊爸爸,说想他的那一刻,他差点激动的就要落下泪来。 还好他及时醒悟,还好他没有放弃,否则怎么会有这一刻让人满心满怀的幸福和喜悦呢? 就好像至今仍在村里被人叫傻子的林大宝,无论大伯大娘如何照顾他,他依然无知无觉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若是当初母亲没有放弃他,他能不能,会不会,也像安然一样学会认人,学会长大,走出属于自己的第一步呢? 忽然之间,他的心雀跃起来,既然是齐思悦负责的康复中心,那么,林大宝是不是还有机会? 第三十章 买媳妇,卖儿子 林大宝出生时,其实是带着全家人希望的。 因为林家长房林大伯早年抗洪时伤了身,两口子一辈子都要不上孩子,二房的头胎长子在林家就是个宝贝疙瘩,从上一辈到林爸林妈和大伯大娘都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吃奶吃到两三岁,一直抱着都舍不得让他沾地走路。 也正是因为如此,一开始谁也没发现林大宝不对,男孩说话晚也正常,可到了两岁时还不会说话,甚至傻呵呵的谁问话都不搭理,大家这才觉得不对,送去医院一检查,说是自闭症,当时就如晴天霹雳,砸得赵桂兰险些没喘上气来。 当时虽然也进入计划生育阶段,但如果一胎有残疾开出证明来,还可以要二胎。 林大伯大娘眼见如此,干脆就要走了大宝,过继到大房,赵桂兰又生了一个,可没想着孩子还没长大,男人就先没了。要不是儿子争气一路学习成绩优异地拿着奖学金考上大学,林家现在还蹲在那个山村里出不来。 可如今眼看着林大宝年过三十,依旧懵懂无知,连话都说不全,别说给林大伯两口子养老了,这啃老都不知要啃到什么时候去。 林翔宇小时候只当林大宝是隔房堂兄,虽有同情,却忙于学习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到如今知道了真相后,对这个兄长难免就多了几分歉疚之心。若不是因为有他,赵桂兰也不会那么干脆利索地放弃了林大宝,这些年来都不闻不问。 现在既然齐思悦要筹办自闭症康复中心,林翔宇就忍不住想起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哥哥,哪怕他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康复治疗期,可若是在这边能多给他一次机会,就算不能康复,能让他有基本的自理能力,也一样可以减轻大伯一家的负担。 可没想到他刚跟赵桂兰提出要接回林大宝,赵桂兰却支支吾吾地说起林安然的事,让他不用去管大宝,大宝过继给了大伯家,就不该他管了。 林翔宇当时就有些急了,“就算过继了,他也是我血脉相连的亲哥哥,你的亲儿子,现在有机会可以给他治病,我也能照顾他,为什么不接他出来呢?妈你若是不肯认他,我认,我自己回去找大伯说——” “你大伯不会放他出来的!”赵桂兰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地说道:“你大伯给他找了个媳妇,马上就要结婚了,还出来干什么?” “结婚?”林翔宇一怔,“他怎么能娶媳妇?” “你说的这是啥话!”赵桂兰顿时恼了,嗔怪道:“你哥是有些傻,脑子不好,可又不是不中用。这次要是能娶回媳妇来,生个娃,你大伯他们也能帮忙带大了,将来他也有个依靠。” “那谁肯跟他生娃……”林翔宇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面色顿时一冷,“妈,你说,大哥这媳妇从哪说的?不会是……买来的吧?!” 这几年人口拐卖的事屡屡被新闻爆出,一些偏僻山村早年重男轻女,生了女娃都不要,结果现在一个个娶不着媳妇打光棍,就从人贩子手里买媳妇,整村的人都帮忙看着,各种凌虐强暴手段简直令人发指。 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这种事会与自己的亲人联系到一起。 “那哪能呢!你大伯也读过书,咋会知法犯法?”赵桂兰眼神闪了闪,有些低了几分声音地嘀咕着,“也就是多给了点彩礼,哪里算是买人啊!” “多给了点彩礼?给了多少?”林翔宇一颗心都提起来了,若只是彩礼……可要是人家女孩子真不愿意,被家里人逼婚,这算不算人口买卖?问题是自家兄长的情况,正常女孩哪个会愿意嫁呢?这其中若是没什么猫腻才怪了。 他头疼不已,简直感觉一个头两个大,苦口婆心地跟老妈普法,“就算是女方家里收彩礼,女孩自己要是不愿意的话,也是违法的。妈,你就算不认大哥,也总不想看着他坐牢吧?” “坐啥牢,他有病,就算犯法也不会坐牢呢!”赵桂兰撇撇嘴,有些不满地看着儿子,“你甭拿什么法来吓唬你老娘,你哥是傻子,就算真犯了法,警察也不会要他的,抓他去干啥?白养着吗?嘁,想哄老娘,你个不孝子!你就这么不待见你哥好吗?他要是有个儿子养老,以后也不用连累你,你咋就不想点好的呢?” 听她这么一说,林翔宇愈发确定这事情麻烦了,也不知大伯和大娘从哪给大哥说的媳妇,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要是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他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 “妈——” “妈,大哥什么时候结婚?我们是不是也得回去参加婚礼啊?”齐思悦从里面走出来,拉了林翔宇一把,冲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和颜悦色地对赵桂兰说道:“既然是喜事,那我们也不能不随礼,您说是吧?” “那倒是,”赵桂兰虽然依旧不待见这个儿媳妇,但眼见着她把自家儿子收拾得死心塌地也没辙,这次给林大宝娶媳妇彩礼出了不少,她也跟着补贴了一半,正肉疼着呢,一听儿媳妇肯出钱,自然没有不肯的,“怎么说他们也是亲兄弟,大宝命苦,你们也该多帮衬点。前儿个刚过了彩礼,他大伯说这月十八是好日子,就定那天了。你俩都忙,也不用专门跑回去一趟,礼钱给我就行,我帮你们捎回去。” “十八?”林翔宇看了眼日历,“就是后天?妈你怎么不早说?” 赵桂兰哼哼地说道:“我早说了有用吗?你们人在香港,回来也没沾家,成天忙得我都看不着人影的,不赚钱就往外洒钱……” 齐思悦拉住了林翔宇,在他的手心狠狠地掐了一把,按下心头的火气,耐着性子说道:“行,我们明天包个红包,让翔宇开车送您一起回去吧,怎么说这也是他亲哥哥的终身大事,不去不好。” “那好吧!”赵桂兰勉强答应了,看到儿子黑着脸,又警告他,“我可先跟你说好了,不准在你哥婚礼上闹事,你哥好不容易娶个媳妇……” 林翔宇感觉到手心被老婆掐的生疼,这也回过劲来,知道不能跟老妈硬扛,只得点点头,“行,您放心,我肯定不闹事!” 只不过在肚子里暗暗盘算,那别人来不来闹事,就不关我的事了。 第三十一章 收彩礼,卖女儿 齐思悦以前曾经看到过一则新闻,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要照顾疯了的妈妈和傻了的爸爸,自己学会做饭洗衣,头条照片就是小女孩踩着板凳炒菜的样子,她当时就想抄起电话报警。 一个疯子一个傻子,怎么结的婚?怎么领的证? 记者难道就光看到小女孩的早熟懂事,没看到这段婚姻的荒唐,这个孩子出生的蹊跷? 后来有人追踪报道,才知道那个疯了的妈妈是被人拐卖过程中凌虐致疯,拐子怕砸在手里就卖给了傻子家做媳妇,当时那位妈妈还不满十六岁,就是到现在,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满头花白,身躯佝偻,麻木的脸上唯有一双有时不时闪动着惊恐和疯狂的光芒。 傻子已经四十岁,父母六十多岁,就怕断了“根”,才给他买了这么个媳妇,压根没登记结婚更没领过结婚证,到现在小女孩也是个黑户,才不过五岁,就已经背上了生活的压力。 她不知道,林大伯两口子给林大宝找的媳妇是什么样的,但听婆婆口口声声说给了不少彩礼,就算不是买来的媳妇,这女方家里怕是也有点问题。 林翔宇为此而着急上火,她却不能不压着他,免得他一时冲动回去直接揭开盖子,闹得林大伯一家下不来台,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到时候人家一拍两散什么都不承认,反倒是他会两边不是人,连婆婆都会怨他坑自家亲哥哥。 可要让他明知会有一个女孩因此而受害,却坐视不理,他也不是她喜欢的那个人了。 这事儿要管,但不能这么明着管。 就剩下两天的时间,还得小心别被婆婆发现端倪,就林翔宇那耿直得毫无演戏细胞的性子,她想不操心都不行。 既要照顾有病的儿子,还得盯着康复中心的手续审批进度和场地装修事宜,齐思悦觉得自己比刚上班时还要累,却又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看到儿子会叫爸爸了,会表达自己的感情了,哪怕只是进步了一点点,和正常孩子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可对她来说,却比当初拿了销售冠军升职加薪的奖励还要让她激动。 有进步,就代表有希望,有希望,那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会白费。 所以她也能理解林翔宇此刻的心理,他现在就想将林大宝从村里带出来,她原本并不是十分赞同,康复中心刚刚成立期间,若是就吸纳成年患者,康复训练的成果不明显倒也罢了,还会影响到其他患者家属的心理,这并不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可她也明白,对于林翔宇来说,他从知道林大宝的身世开始,就有种负疚感,总觉得是自己抢走了父母的关爱,才使他被放弃,所以只要有一点机会,他就想尽他所能帮助林大宝。 尤其是这次的事,让他更加看清楚,林大宝现在在林家人的眼里,就是个生子机器,只要完成传宗接代的使用,他就别无他用。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有不求回报的心。 有的要孩子是为了光宗耀祖,所以一定要孩子出人头地,去实现和完成当年连他们自己都没能做到的愿望。 有的要孩子是为了传宗接代,哪怕家里没有皇位没有矿山能继承,那破草房和所谓的姓氏总要有个“根”流传下去。 当年林大伯两口子过继林大宝是想着养儿防老,将来还有人给继承香火,可没想到林大宝一傻傻了这么多年,别说给他们养老,只怕到老都要他们养着。后悔是没用的,只好趁着老两口现在还能干得动,抓紧给他找个媳妇,这代指望不上了,就只能指望下一代。 至于傻子愿不愿意,根本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 在他们看来,生儿育女是本能,跟傻不傻没关系,他们这也是为林大宝好,就算自己以后干不动了,也能有人照顾他。 可谓用尽苦心,花费也绝不是小数。 他们不是不爱孩子,而是更爱自己,更爱林家这个姓氏。 林翔宇虽然进城多年,可还有不少同学留在乡里县里的,十里八乡都知道林家出了一个傻子和一个大学生,他打电话回去找人一问,就知道了新娘的来历。 只是听了新娘的出身后,两人愈发无语了。 这都21世纪了,奥运会都要在北京召开了,大清早亡一千年了,怎么就还有人抱着那腐朽恶臭的牌位不放,重男轻女不说,亲生女儿也坑,真不知这种父母怎么有脸当人父母的。 新娘说起来还算是他们那边乡镇里的名人,叫王招娣,一看名字就知道家里人的心思,生下来连户口都没给她上过,就为了防计划生育被抓,等家里好不容易给她生了个弟弟之后,就注定她这辈子都是为弟弟而活。 她今年也有二十八岁了,早年就已经被家里父母“卖”过一次,嫁给了个有家暴习惯的酒鬼,好容易生了个儿子,结果酒鬼喝多了打人,冲出马路被车撞死,婆家就赖到她头上,把她和儿子都赶出去不说,还霸占了酒鬼留下的房子和家产。 娘俩走投无路不说,回到娘家,结果又被卖一回,许给了林大宝。 林翔宇和齐思悦也是服了林大伯,给林大宝找这么一个媳妇回来,就算万一林大宝也不能生,那还有个养子,总不至于老两口一点依靠都没。 彩礼虽然要的高,但也让新娘死了心,以后甭想着娘家人,或许也能跟林大宝好好过日子。 不论如何,没涉及人口卖买,没有暴力骗婚,林翔宇好歹松了口气,只是仍然有些纠结,“你说,那个新娘,真愿意嫁给大哥吗?” 齐思悦叹了口气,说道:“愿不愿意,这会儿她都说了不算。她要是能自己拿主意,当初也不会被人卖了一次又一次。反正你要跟妈一起回去喝喜酒,要不放心就自己去问问吧!” 林翔宇点点头,他始终有些放心不下,不回去看看怎么也不安心。 只是此时此刻的他和齐思悦,谁也没想到,这次回去遇到的事比他们事先能想象到的还要奇葩。 第三十二章 好日子,坏日子 十八那天,正值周六,还真是难得的两双好日子。 林翔宇提前一天就开车带赵桂兰回了老家,光路上就得走五六个小时,要不然当天肯定错过了中午的吉时。 一到地方齐思悦就接到了他的电话,除了报平安之外,还无奈地说他的车被征用做了明天的婚车,正好省了租车的钱,连司机都省了。 齐思悦哭笑不得地让他早点休息,今天开了半天的车已经很辛苦,不然明天开车时难免会累,林翔宇说了几句应下就挂了电话。齐思悦却抱着孩子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算着时间过了中午,林翔宇应该已经接完新娘,喜宴也该开席了,可还没等到他的电话,齐思悦心里的不安就越来越严重。 等到了下午,她干脆打过电话去,居然没人接,顿时就着急起来。 把安然留在儿童房里自己玩着积木,齐思悦接着给林翔宇打电话,没打通,给赵桂兰打电话,没人接……她并不知道林大伯一家的电话,这下连找人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了。 “回老家吃个喜酒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齐思悦一边嘀咕着,可想到林大宝的婚事,想到那个新娘死要钱的家人……她心里咯噔一下,林翔宇不是接新娘的时候,一时滥好心帮人逃婚了吧?真闹出什么事来,让人给扣下了? 应该也不至于吧,林大宝怎么说也是他亲哥哥,他是林家最出息的子弟,就算惹点什么事,林家也不可能不帮他…… 那能出什么事让他半天不接电话不回电话呢? 他就是开车……难道出车祸了?齐思悦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手指都跟着颤抖起来,抖抖索索地按下重拨键,再次给林翔宇打电话。 “快接电话啊!……接电话啊!” 她心急如焚,可电话里传来的始终是无人接听的嘟嘟声,响到最后,就是那呆板的机械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阿宇!你快接电话啊!到底出什么事了,快接啊……” “爸爸!哇……” 儿童房里忽然传出一声尖叫,接着是乒铃乓啷的声音,齐思悦一惊,急忙转身冲了进去。 “安安!你怎么了?” 林安然把所有的积木推翻,扔的一地都是,自己却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尖叫,反反复复地叫着的,也只有“爸爸”两个字。 不知是父子连心,还是这几天林翔宇陪他的时间多,突然一天不见,孩子还真的把他放在心上,这会儿闹着要找他。若是平时让他知道儿子有这份心思,真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 可现在,齐思悦却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睛发酸,抱着林安然就有些想哭。 “安安,乖……爸爸很快就回来了……爸爸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爸爸!”林安然在她怀中有些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依旧重复这两个字,这是从他那天叫了一声“爸爸”之后,就反反复复听了不知多少遍,早已深深刻在了心中,只要一张口,现在就只会说着两个字了。 “安安……”齐思悦咬着牙,已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下意识地,也跟着他重复自己的话一遍又一遍,“安安……爸爸会回来的,很快,一定很快的!”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惊得齐思悦差点没拿住摔落在地上,捡起来时,看到屏幕上显示的陌生号码,紧张地划开接听键,“你好,请问哪位?” “是林翔宇的家属吗?这里是丰宁镇派出所,他现在涉嫌一桩人口拐卖案,他要求我们联系你给他请个律师来……” “好的,我和律师会尽快赶到。我相信我丈夫的人品,这肯定是场误会,麻烦您了。”接到消息,哪怕是坏消息,齐思悦心里也如同一块石头落了地,反而冷静下来,虽然不知道林翔宇怎么会卷进拐卖案去,但这事肯定跟林大宝娶亲有关,他既然没做过,那她也不用担心,就是请律师的事,她一听就明白了。 “是不是误会你说了不算,我们要看人证物证,你们要来就赶快来吧。” “好的,谢谢!” 电话很快挂断,齐思悦立刻联系了一位律师朋友,先把林安然送去自己父母家,然后接上律师一起去丰宁镇派出所。好在齐爸齐妈现在都不出门旅游了,正好可以帮她照看孩子,否则林翔宇这一出事,她再要离开,就没人照顾孩子了。 只有真正当了全职妈妈的人,才知道照顾孩子和家务事有多累人多耗精力,上班的社畜最惨不过996,全职妈妈却是全年365天全天24小时无休,身兼育儿、清洁、厨师、采购等等职务,从早忙到晚,却从不被人承认劳动价值。 所以她就算要照顾儿子,要为他治病,也绝不将自己困在这个围城里,人生一旦失去价值,就会一路下滑到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步。 就像那个王招娣,想靠父母靠丈夫靠儿子,最后谁也没靠着,成为别人的生子机器、赚钱机器兼家务保姆不说,还被人卖了一次又一次。 只是齐思悦也没想到,等她带着律师赶到丰宁镇派出所,却发现自己要保的人还不止林翔宇一个,连自家的婆婆赵桂兰也跟着被押在里面,已经哭得跟泪人似的,全然不见了平时的泼辣和厉害劲儿。 她原以为是林翔宇接新娘的时候发现问题,冲动了一下结果被人告了,可没想到听派出所的警员一说,被拐的竟然是新娘的儿子,说是在接新娘的时候新娘的婆家人知道她要改嫁跑来要孩子,结果小孩不见了,也不知怎地就一口咬定跟林翔宇有关,赵桂兰跑去跟人撕扯结果把一老太太给推倒了,现在那边闹出事来,他们母子就被送进了派出所。 “新娘呢?她怎么说?”齐思悦一听就头疼起来,这家人本身就乱,林大伯的如意算盘没打好,可不就出事了。 一个姓张的警员有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新娘回自己家去了,说她当时亲手把儿子交给你丈夫,说是要坐他的车去新郎家,可没想到一转眼孩子就不见了,所以怀疑是男方家里不想要小孩故意丢了或卖了。” 第三十三章 逃婚女?骗婚女? “那我和律师能见见我丈夫吗?” 齐思悦皱了皱眉,新娘亲手把儿子交给林翔宇?他不是去当司机接亲的吗?怎么还管上带孩子了?这新娘……似乎不像她先前想的一样啊! “可以见,这边请。”张警察看过了律师的证件,点点头,领着她和律师一起进了拘留室。 齐思悦带来了林翔宇的会计师证书和一份简历,警察看了以后,也相信以他名牌大学毕业生、会计师事务所高级会计师的身份,完全没必要做什么拐带人口的事儿,只是女方那边一口咬定跟他有关,他们也得按程序调查清楚。 等看到林翔宇,他脸上明显被指甲划伤的两道血印子,齐思悦的眼神顿时就冷了下来。 “怎么回事?她们还动手打你了?还有没有伤到别处?要不要先去验伤?” 说到验伤之时,她眼神从旁边的几个警察身上扫过,跟她一起来的律师立刻会意地轻咳了一声,说道:“除了验伤之外,我们也可以申诉,对方诬陷、欺诈,涉案金额超过二十万的,属于重大欺诈案件,想必几位警官都很清楚吧。” “欺诈?”张警察愣了一下,“你们要告谁?” “王招娣和她的家人。”律师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的委托人是回来参加他大哥的婚礼,既没有拐卖儿童的作案动机,也没有作案时间,你们也听原告说了,是她亲手把孩子交到我的委托人手里,让他带上车,可后来孩子不见了,我的委托人由始至终没离开过,那孩子是被人拐走,还是被人藏起来,这应该等你们调查清楚再下结论吧?” “但是,王招娣在明知我委托人的大哥是自闭症患者,限制行为能力人的情况下,索要巨额礼金,并故意拖延领取结婚证时间,在婚礼当天又闹出拐孩子事件来诬陷我的委托人,意图毁约退婚还不打算退还礼金,我们有理由怀疑,她是早有预谋、骗婚骗钱,故意欺诈、诬陷我的委托人。所以,我们现在报案,请各位警官帮忙查个清楚明白,谢谢。” 不光是警察,就连林翔宇也听得呆住了。 他一大早天不亮就起来,跟着林大伯一家收拾装饰婚车,虽然心里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但陪着林大宝去接新娘的时候,他还是期盼着有那么一点点可能,王招娣是真心实意想带着孩子找个好人家过日子,有他帮衬着,大哥有人照顾也不是件坏事。 可他没想到,这场婚礼竟然会变成一场混乱至极的闹剧。 他原本想着,若是新娘是被家人出卖,他去接人,或许问清楚还能帮个忙,哪怕帮人逃婚对不起大哥,可也好过害了一个好端端的姑娘。 他没想害人,还想帮人,结果却没想到,新娘前脚一口一个小叔叫得甜蜜蜜的,还把那个五六岁的小皮孩交给他,说要带那孩子去新房滚床,可后脚他被拉去放了鞭炮回来车上的小皮孩居然不见了,新娘一家立刻就翻了脸。 当时他还没想过来,为什么那些人不先着急去找孩子,而是先找他的麻烦,一口咬定是他看不惯那孩子把人给卖了……仗着人多势众,新娘母女连哭带嚎的,他的申辩根本没人能听得见。 报警是他自己主动先打的110,要不然那家人不光要拉他下水,把他往死里坑,还要把他妈和林大伯一家都坑进去。 进了派出所,哪怕被关进拘留室,好歹安静下来,他才有时间和精力回想这件事的始终,并请警察给齐思悦打了电话,让她找个律师过来。 他本不想让齐思悦担心,可这大半天的没接电话,手机被警察扣着,她终究会知道出事,与其让她胡思乱想,倒不如说清楚了让她自己来看。 齐思悦来得很快,不光来了,带了律师,还在一个照面就打出了一张绝杀牌,让他被折腾得昏昏沉沉的头脑忽地清醒过来。 是了,王招娣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对这桩婚事的不满,压根不想逃婚的原因,是在于她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想过真正嫁给林大宝,她们早就算计的是林家的礼金,还有他这个从山窝窝里飞出去的金凤凰,她们吞了礼金还不算,还打算泼脏水再从他身上刮下一层皮来。 难怪她们一直口口声声都是要他赔钱,从头到尾都没提过报警,若不是他当时自己抢先打了110报警,只怕就被压在王家当了人质。 齐思悦虽不在现场,可听了事情的经过,和律师稍加讨论,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干脆利索地报案,告她们欺诈,既然要告,那就大家一起告,既然要查,那就把双方一起查,查个清楚明白,自然知道谁是人谁是鬼。 警察没想到林翔宇的妻子如此强势,再听律师一番话后,又提交了证书和律师信,正正经经地报案,一点含糊没有,顿时打起精神来,派人去把王家母女带回派出所。 这一去,不到一个来小时,不光是警察回来了,带回来的还有王家母女和王招娣的那个“儿子”孙来福。 原来真如齐思悦猜测,王招娣把儿子交给林翔宇是早就算计好了,那小皮孩趁着林翔宇被人拉开挡住视线时,自己偷偷开车门溜下去,就藏在他舅舅家里抱着薯片看动画片,他的妈妈和姥姥却以此为借口敲林家的竹杠。 这十里八乡的都知道林翔宇考上名牌大学,现在在城里成了有钱人,这次又开了辆好车回来给林大宝接亲。王招娣母女本来只想着骗下林大宝的礼金就够了,可现在看到送上门来的林翔宇,就忍不住想要多敲一笔,可没想到林翔宇居然会自己主动报警,结果闹进派出所,她们一毛钱都没拿到不说,赵桂兰还打上门来,虽说也被警察带走了,可这事闹得太大,母女两在家正互相埋怨着对方的贪心,而小皮孩闹着回来找吃的时候,警察就上门了,正好一锅端,一个都没少。 第三十四章 是女孩,是女神 “你凭什么告我们啊?现在孩子找回来,也不等于林家老二没弄丢孩子啊?” “就算是个误会,也不能动不动就报案告人啊!” 王家母女一进派出所,立刻就拉着刚把赵桂兰保出来的林大伯老两口哭喊了起来,“这还是亲家呢,闹成这样,还咋结婚啊!” “结个屁的婚!”赵桂兰惊魂未定,加上林翔宇被她们母女陷害的事,本来就一肚子火,这下看到她们居然还敢来倒打一耙哭诉,顿时就恼了,“你们两个骗子!骗到老娘头上来了,还结婚,赔钱,礼金二十万,还有那啥……精神损失费!今天你们不赔钱,就休想从这出去!” 王招娣立刻冷笑起来,“呦呵,这派出所是你家开的不成?还想抓人就抓人?你也说了那钱是礼金,是送给我的,送了人的还想要回去?你吐了的东西还能吃回去不成?想什么好事呢!” “不退是吧,那正好。”齐思悦从赵桂兰身后走出来,面无表情地扫了王招娣一眼,“说明被告存心欺诈财物,我们没告错。” “你是谁?”王招娣第一眼看到齐思悦,背心就一阵发寒,有种莫名的惧意从心底升起。她在外打工这些年,被那个酒鬼老公逼着去赚钱时,也经历了不少场合,从工厂女工到夜市啤酒妹,什么都干过,好容易熬死了那个酒鬼,想从傻子身上骗点钱,却没想到会遇到这家人,一个比一个厉害,压根不给她讨价还价的机会,就闹到了派出所。 现在看到这个站在赵桂兰身后的女人,个子虽然不是很高,但那种清冷高雅的气质,俯瞰着她一般的轻蔑眼神,让她一下子就感觉像被针扎着一般,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赵桂兰看到她被齐思悦一句话就堵得哑了火,立刻得意起来,“她是我儿媳妇,就你们这些骗子,还想吓唬老娘!警察同志,这算不算那什么恐吓罪?” 她读的书虽然不多,可这几年进城之后,天天在家里看电视,各种各样的婆媳剧看腻了之后,就跟着看了不少中外港台的刑侦剧和律政剧,别的没记住,这恐吓罪和精神损失费可记得牢牢的,但凡在外面跟人吵架,就会祭出这两样法宝来,吓得对方都不敢跟她吵下去,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碰瓷”了。 张警察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这位婆婆的嘴也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不过她们说的也没错,现在看来,孩子是真没丢,骗婚估计也假不了,这案子,还真的就成了她们说的欺诈案。 “都别吵吵了,想说等进了里面慢慢说,你们说的每句话,我们都会记下来……” “到时候就是呈堂证供,你们要是再想撒谎,做假证可是犯法的!”赵桂兰抢着说道,“警察同志,我说的对不对?” “对对对,都进去,一个个来!”张警察彻底服了她,赶紧使了个眼色给同事,几个警察过来将她们分别带进里面的审讯室录口供,总算让这边安静下来,他才能腾出手来擦了把额上的汗,一回头,却见齐思悦还带着律师站在那儿,“你们……” “我要保释林翔宇,”齐思悦不等他开口,立刻说道:“需要什么手续,麻烦您帮忙办一下。” 张警官点点头,林翔宇被告是因为王招娣丢了孩子,现在孩子找到了,跟王家母女脱不了关系,这罪名自然不成立,人家也不是那些不懂法的农村人,带着律师来一个说不好就会去投诉他们,再为难下去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他自然不会找这个麻烦。 “不用办保释手续了,现在情况已经调查的差不多,孩子也找到了,您先生只需要录个口供签个字就可以离开了。” “好的,多谢。”齐思悦请律师跟着去帮林翔宇办理录口供的手续,自己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上,这会儿才感觉到手脚冰凉无力,先前一直提着颗心,强打着精神面对一切时,让自己要做到最坚强的一面,让所有人感觉到可靠和强大,可实际上内心里不是不担心不是不害怕。 她害怕那些曾经在社会新闻和微博热搜里传播过的“刑讯逼供”和“屈打成招”会落到林翔宇身上,害怕那个孩子真的找不到,他就成了替罪羊,害怕他帮王招娣逃婚去被反诬…… 一路上她跟律师做了无数种构想,甚至考虑到最坏的情况,一边构想着一边考虑对策,几个小时的车程里脑细胞不知被熬死了多少,幸好那些对策都用不上,幸好情况并没有出现最坏的那种。 或许是因为林翔宇本来就是临时出现,并没有在王家母女的计划里,所以她们灵机一动在骗婚计划上增加的小孩失踪案漏洞百出,本来也只是想躲讹诈林家一笔钱,从这个林家最有钱的儿子身上再刮下层皮来,可没想到人家会不按牌理出牌直接报警。 等林翔宇终于走出来时,看到齐思悦怔怔地坐在长椅上发呆,快步走到她面前,地呼一声,“老婆……对不起……” 他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也只能说一句对不起,原本以为自己回来就能帮到大哥,无论是让他避免坑害到无辜女子,还是认清新娘的真面目,可没想到在面对这些胡搅蛮缠无赖撒泼的人时,他浑身再有道理也说不清楚,最后闹进了派出所不说,还得要请老婆带人来搭救,结果老婆一来,三下五除二就揭开了新娘骗婚的真面目,让他真有些惭愧得无地自容。 本来,充当保护着角色的,应该是他才对啊。 他伸出手臂,想要拥抱妻子,齐思悦却一下子站起身来,投入他怀中,紧紧地抱住他的腰,靠在他胸前,几乎无法抑制地低声哭泣起来。 先前在警察和其他人面前那个强势冷静的女子形象消失的无影无踪,在他面前,她始终还是那个会害怕会担心会难过的女孩,哪怕在遇到危险和困难的时候,她会化身为手持智慧盾牌和勇气长矛的女神,可内心深处,永远是那个属于他的女孩。 第三十五章 避风头,治心病 从派出所出来,别说林大伯,就连赵桂兰看着齐思悦的眼神,都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 若不是他们一直闹着给林大宝娶媳妇,想着传宗接代留香火,也不至于闹到这里来,这媳妇没娶成不说,还差点把一家人都给搭进去,最后,还全靠了齐思悦赶到,才把这事给翻过来,揭穿了那对母女骗婚的真面目。 警察追查审问之下,不光是揭开了这次骗婚的真相,居然还查到了另外几起。原来王招娣母女俩打着“扶弟魔”的名义索要高价礼金,又借着她前夫家暴酗酒的事,把自己塑造成个可怜巴巴的白莲花,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骗婚了。而且她每次找的目标都是残疾人,先用自己的悲惨遭遇打动人,骗取礼金后再找借口倒打一耙,那些被骗了的男人或因为可怜她的遭遇或真以为是自己的错,一个个自认倒霉,居然没一个告到派出所的,这才让她们的胆子越来越大,胃口也越来越大,这次骗了林大宝还不罢休,居然连林翔宇也算计上了。 夜路走多终遇鬼,她们这次也算是恶有恶报,终于栽了一回。 林大伯看了齐思悦一遍又一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赵桂兰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小齐啊,警察有没有说,大宝的礼金什么时候能退回来啊?” 那可不光是林大伯老两口毕生的积蓄,还有她的一大半棺材本在里面呢! 她原本想着反正有林翔宇两口子给她养老,原来攒的那些钱留给大宝也无妨,可没想到林安然这一病,那两口子居然一个接一个的辞职,还把积蓄都砸进去给孩子看病不说,还要借钱搞什么康复中心,她虽然没能拗得过林翔宇,勉勉强强答应下来,可心里还是免不了担心,把手里的那点钱就看得更重了。 可谁能想到,怕啥来啥,越缺钱的时候还越赔钱,她千方百计省下来的钱,竟然被那两个骗子给骗去了。 这还了得,若是要不回来,她真能心疼得睡不着觉了。 齐思悦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有些无奈地叹口气,说道:“这得看警察那边的程序,我也不清楚。只不过……我看那母女两都不是省油的灯,钱到她们手里不知道还能追回来多少,你们先有个心理准备吧。” “这还能追不回来吗?她们是骗子啊!”赵桂兰一阵心疼,差点就跳了起来,“不行,我得进去盯着,可不能让她们娘俩把我们大宝的钱都给霍霍了!” “妈,你在这里盯着也没用,警察办案讲流程的。”林翔宇急忙拉住她,说道:“今天才刚报案抓人,要录口供还得调查,再去追赃的话,三五天都未必能办完,你守在这里也没用,还是先回去吧。” 林大伯眼见如此,整个人愈发蔫撘了,讪讪地说道:“小宇啊,既然这钱一时半会儿要不回来,要不你们先带你娘和大宝回去住几天,要不现在回乡下去,少不得被人说嘴……我们倒是不怕,就是怕大宝再被人欺负……” “行,”林翔宇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大伯,要是您和大娘没事,也可以进城来住一阵子,我和小齐这阵子都在忙康复中心的事,你们来陪陪我妈也好。” 他是从农村走出来的,自然知道那里的风气,虽说人是朴实,可闲话传来传去的,伤人也是无形,尤其是大宝这样心无杂质的“孩子”,那些人眼里的傻子,是最好欺负的对象,这次他的婚事不成,又闹进派出所,简直是十里八乡最劲爆的八卦,不被人念叨个百八十遍都过不去。 不光是大宝,就算林大伯老两口回去,也少不了被人说嘴,所以他才想着借此机会干脆接他们都进城住一阵子,避过这个风头再说。 “那可不行,”林大伯连连摇头,“你们城里的房子小,哪里住的开这么一大家子人!你媳妇还得照顾孩子,我们才不好去打扰……” 林翔宇心里咯噔一下,他刚才考虑到林大宝和林大伯一家子,脱口而出的邀请,却忘了问齐思悦的意见,还好林大伯没一口答应下来,否则若是齐思悦不乐意,这场面就难看了。 不料齐思悦却开口说道:“大伯您放心过来住就是了,我们这阵子正在忙个项目,估计最近一段时间还得搬到项目上去住着,家里地方够你们住的。” 林翔宇一怔,“你打算搬去康复中心住?” 齐思悦点头说道:“康复中心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我已经安排人去测了甲醛含量,如果这批材料没问题,装修合格的话,我就打算带安然一起搬过去住,正好也方便做训练。” 她看了被林大伯一直护在身后茫然无知的林大宝一眼,“如果大哥想去的话,也可以一起过去,那边的宿舍现在还空着不少。” 考虑到很多做康复训练的孩子都是由家长陪伴的,她自己在香港就吃了租房的苦头,所以在这边找场地的时候,特地考虑要地方宽敞一些,就是打算除了康复训练的场地之外,还准备了一些宿舍,简单舒适的家居式装修,方便一家人入住,既能让孩子的父母安心省心,也能让孩子避免在陌生环境中产生抵抗情绪和其他问题。 她既然答应了林翔宇接受林大宝过来治疗,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跟他唱反调,她也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虽然并不是很喜欢家里住进那么多人,可她自己现在都不一定有时间在家里住,那家里有多少人陪着婆婆又有什么关系呢? 或许这样,还能让婆婆少去想些有的没的,跑去康复中心给她再找些事。 林大伯哪里知道这些,只是没想到在弟妹口中那个傲气事多的儿媳妇居然这么好讲话,肯让他们一家去她家里“避风头”,自是感动不已。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打扰你们一阵子……” 赵桂兰显然也没想到齐思悦居然会答应,有些意外之余,却有些不安地看着林大宝,心里百感交集,真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 “你们真的要带大宝去治病?这病……他还能治好吗?”1603380006 第三十六章 一二三,一起来 齐思悦没有给赵桂兰百分百的保证,只是答应林翔宇让林大宝进康复中心。 她虽然拿到了bcba证书,但先前在唐氏康复中心接触到的患者基本上都是六岁以下的幼童,成年人只有方逸华一个,人家还是基本已经有自理能力完全可以独立生活,跟林大宝的情况不同,所以接收林大宝的决定,她也犹豫再三,但看到林翔宇期盼的眼神时,终于还是心软了,哪怕要赌上自己和康复中心的未来,她也想试一试,看这套康复训练方法能不能对成年患者有效。 哪怕不能立刻治好林大宝,只要他有好转的现象,能在强化训练下学会生活自理,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她想试一试,给林大宝一个机会,也给自己和安然康复中心一个机会。 旧厂房改造的进度很快,齐思悦为了避免装修污染,大多采用的是原生材料和环保装饰,因为这里的患者很多都没有自控能力,甚至有些会出现狂躁、尖叫和秽语现象,所以她在装饰上很用了些心思,尽可能把安全防护做到最高级别,哪怕孩子们在里面磕磕碰碰的也不会受到伤害。 只是她没想到,林翔宇去拿残联的批复文件时,却又给她带回了一个“学生”来。 “这孩子因为患有自闭症,不到两岁时被抛弃在福利院门口,福利院的阿姨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她,现在已经快五岁了,还不会说话。残联那边听说我们这里专门给自闭症孩子做康复训练,还能够包住宿,就把她交给我了。” “她跟院长姓,捡到那天是初九,所以叫郑初九,”林翔宇说得有些无奈,却更多的是心疼,“这孩子的遭遇,跟方老师当年有些相似,我想……我们可以试着帮帮她。” 好吧,齐思悦无可奈何地收下,这还没正式开始运营,就已经先有了三个学生,三十岁的林大宝、五岁的郑初九,还有自家三岁的林安然。 不同年龄,不同阶段的患者都有了,这个开门测给她的压力还真是不小呢。 第一堂课教他们认识自己的时候,就险些乱了套。 “今天开始,我是你们的老师……” “妈妈!”平时说一百遍都不一定喊她一声妈妈的林安然突然开口,一张口就叫妈妈,齐思悦刚惊喜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应或是纠正,就听到旁边那大块头的林大宝跟着叫了一声,“妈妈!” 郑初九没说话,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低着头在玩自己的手指头,似乎能从指头上面玩出花来。 齐思悦的脸色顿时黑了下去,望着林大宝,却见他瞪着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眼里干净得不带一丝杂质,和林翔宇有七八分相似的脸上却带着孩子般的稚气,眼巴巴地看着她,似乎还挺高兴自己跟着林安然喊出的称呼。 她只能耐着性子,一遍遍给他们重复自己老师的身份,然后带着他们用模拟玩具来认识生活用品。 每一项认知,她都要从看到、认识、使用几个方面来一步步地教给他们,反复地练习,哪怕是再好玩的玩具也会变得枯燥乏味,然而这三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却似乎并不知道什么是枯燥,重复练习对他们而言,跟平时所做的没什么区别。 “洗手,吃饭,洗手,吃饭……” 林大宝做这些事时格外认真,齐思悦给他做了全面测试之后,当真感觉有些遗憾,他当年就是因为语言学习能力发育迟缓,习惯性重复刻板动作,到两岁时还不会说话,就被确诊为自闭症,赵桂兰当时正好怀孕,便以他有残疾为理由办了二胎证,生下了林翔宇。 当时无论是医院还是将林大宝过继了的林大伯,都没想过这病还能治,就这样,林大宝也勉强跟着学会了叫爹叫娘,偶尔还会跟着别的小孩叫妈妈,但其他的表达语言和能力就十分艰难了,全靠着林大伯老两口手把手地带着才养到现在。 但按照齐思悦现在的测试看来,林大宝的症状其实并不算严重,他学习能力虽然弱,但对重复训练并不抗拒,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跟着林安然和郑初九一起做训练时,他的拼图和搭积木速度最快,完全超出了齐思悦的预计。 她甚至觉得有些可惜,如果早一些能够给他做康复训练和治疗的话,或许他真的可以做到生活自理。 林安然却不是很喜欢做训练,他更喜欢一个人安静地画画,对突然多出来的两个同伴根本不在意,小脸板起来的时候甚至有点生人勿进的架势。 郑初九始终没有开口说话,不过从一开始缩在角落里的小板凳上不言不语不抬头,到后来跟着林大宝开始搭积木,也算是有了点进步。 到吃饭的时候,反而是郑初九的动作最快,不等齐思悦说开始,就扑上饭桌抢过了两个馒头,连菜也不吃,就那么干啃馒头,看得齐思悦差点惊呆了。 “别急,饭菜都够吃的,”齐思悦把水杯放在她面前,柔声说道:“慢慢吃,别噎着了。就着点菜,看看这些菜喜欢吃哪个,老师帮你挑。” 林大宝抓着勺子舀了块红烧肉,就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肉!肉肉!” 林安然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看着自己的亲妈关切地照顾那个小姐姐,没人喂饭的时候,小家伙连动一下勺子都不会动的。 郑初九抱着馒头大口大口咬下去,费劲地咽下去,像是根本没听到齐思悦的话,桌上的饭菜散发出的诱人香气,似乎都跟她无关。 “我来喂安然,你试着喂喂初九?” 林翔宇正好端出一大碗蔬菜疙瘩汤来,他现在也算是康复中心的半个成员,做饭的手艺至少是比齐思悦强点,今天这顿饭就是他亲手做的,要不是为了给疙瘩汤晾一晾降降温,他早出来帮忙哄孩子们吃饭了。 “行,我试试。”齐思悦用小木碗舀了碗疙瘩汤,试了试温度正好,就端到了初九面前,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初九,来,喝一口尝尝好吃不好吃……” 她的话还没说完,郑初九却忽然尖叫一声,一下子跳了起来,直接将一碗汤都撞翻在齐思悦身上。1603466053 第三十七章 旧伤口,新问题 “有没有烫着?” 林翔宇听到初九的尖叫声时就感觉不对,转头过去时已经晚了,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拉开齐思悦,从桌上抓了包纸巾给她擦去身上的汤汁,一边擦一边有些后悔地说道:“是我的错,我忘了他们跟普通孩子不一样,不该做这种汤汤水水容易洒的食物……” “不关你的事。” 齐思悦皱了皱眉,虽然身上黏糊糊的十分不舒服,可她还是不想表现的过于紧张,以免吓到了初九,从这个孩子的过度应激反应里,她似乎看到了一些不大一样的问题,“等会儿我去帮她洗个澡,你先照顾好安然和大……哥。” 对林大宝叫“大哥”虽然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可现在面对面,看着他懵然无辜的表情时,她还是有点别扭。 林翔宇应下来,却有些担心地看着她:“真不用我帮忙吗?” 齐思悦白了他一眼,“给小姑娘洗澡你能帮什么忙?你照顾好他们两个就算帮忙了。” 林翔宇看到初九快要钻到桌底下的架势,也有些无奈,只得点点头,让她有事叫他,眼巴巴地看着她抱着瑟瑟发抖的初九进了里面的洗手间,这才继续给大宝和安然喂饭。 这一大一小的长相本就有些相似,吃饭的时候尤其认真,愈发显得表情动作一致,看起来颇有些喜感,林翔宇看到林大宝似乎一直跟着林安然的动作照着做,虽然有些心酸,但还是按照齐思悦先前教过他的方法,一点点哄着他们吃饭。 卫生间里除了淋浴之外,齐思悦还特地订制了浴桶,用一次性大浴桶罩罩好之后放着水,然让孩子坐在里面的小凳上,耐心地给她脱衣服。 脱下衣服后,看到她身上青青紫紫的斑痕和一些伤疤,齐思悦不由惊了一下,尤其是她的手臂和胸前,明显的烫伤痕迹,显然不是最近才有的。 她的手轻轻抚过伤疤时,初九的身子跟着颤了颤,她虽然不会说话,但仍然会害怕,会恐惧,同样也能感觉到这种温柔触摸中的善意,只是她不懂得如何表达,只能乖乖地坐在浴桶里,老老实实地任由齐思悦检查和擦洗。 洗澡无论是对初九还是对齐思悦来说,都是一件极为消耗体力的事,等洗完澡,齐思悦用大浴巾将她包起来抱出浴桶时,她伸出手臂搂着齐思悦的脖子,小脑袋一歪就靠在她的肩头睡着了。 齐思悦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小床上,给她盖好被子,这才走了出去,正好看到林翔宇打着哈欠走过来。 “初九睡了吗?大哥和安然吃饱了都去睡午觉了,你要不要也休息一下?” 这几天他们都忙得脚不沾地,齐思悦尤其辛苦,林翔宇一见这会儿难得有点空闲,心疼地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就想让她也去睡个午觉。 齐思悦却摇摇头,神色十分严肃,甚至带着几分切齿之意,“是谁把初九交给你的?” 林翔宇一怔,“怎么了?是残联的老张,他说初九的手续是齐的,有医院开具的证明文件,正好适合来我们这里……” “那些证明文件里,除了她的自闭症之外,有写她身上的伤怎么来的吗?”齐思悦有些恼怒地说道:“你先联系老张和医院,问他知不知道这事儿。我先得报警,那孩子身上的伤不是一般情况,得去验伤开证明。否则再晚上几天,我们有嘴都说不清楚那伤是怎么来的。” “初九身上有伤?” 林翔宇大吃一惊,看到齐思悦的表情,立刻明白了这事儿的严重性,孩子交给他的时候,可没说过身上有伤,他也不方便检查小女孩的身体。这天气也不是天天都洗澡的时候,加上小女孩到陌生地方对人抗拒不好交流,要是拖上几天,再被人发现身上有伤,说是在康复中心被人虐待的话,他还真是不好解释。 毕竟这孩子跟一般孩子不一样,根本无法交流沟通,自己也不会说话,想取证都难。 他原本是顺着残联的建议,一来是的确心疼这个孩子,二来也是想着帮个忙的同时还能给康复中心打点名声,却没想到会带来这样的麻烦和危机。 “我立刻去问。” 还好齐思悦发现的早,孩子到康复中心还不到半天,立刻报警验伤的话,这黑锅就扣不到他们的头上了。 可就算如此,他依然后怕不已,甚至在给老张打电话的时候,都带上了几分怒意。老张听他一说也吓了一跳,两人是从三个月前林翔宇开始跑手续的时候就认识的,当时就想着能不能借此机会帮福利院减轻一下负担,也好给这孩子个康复治疗的机会,可没想到好容易说合了双方,这带来的孩子居然有问题,差点就把人给坑了。 “我这边已经报警了,到时候会让警方带她去验伤,再查查她是被什么人虐伤的,这些伤可不是一天两天的,才刚五岁的孩子,也不知什么人这么狠心能下得去手。” 老张擦了把汗,对着手机点头,“行行行,报警最好了,交给警方去查也最效率,还好你发现的早,要不我们谁都说不清。”他也很清楚,孩子是他亲手交给林翔宇,康复中心那边没问题的话,第一个要找的就是他。 他也有些后悔,本来是想做点好事,可没想到惹了一身麻烦。福利院那边的管理这几年也抓得挺紧,怎么就会闹出这事儿来呢。 报警之后,警察来得也很快,初九还没睡醒,齐思悦已经带着一个女警进房间趁她睡着的时候看了看她身上的伤。 女警拍了几张照片,看着有些愤怒,“这都什么人呢,居然这么下得去手。” 齐思悦叹口气,先带她出去,到办公室把林翔宇从残联那边交接来的孩子档案交给她,里面有医院的证明,只是写明她患有儿童自闭症,却没有任何有关她身上外伤的说明。 “我们也是今天上午刚刚接收这孩子,中午吃完饭就发现她身上的伤,显然是被人长期虐待的结果,还请你们查明情况,替孩子找到真凶,依法惩处。” “好!我们一定会尽快找到真凶,到时候还要请你去作证……” 第三十八章 不速客,难上难 女警给初九检查完,一直都很小心地照顾,初九显然直接又惊又累,这会儿泡了个热水澡之后,一觉睡着,沉沉得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倒是乖巧得让人心疼。 齐思悦讲初九的病例和了解到的情况写了份说明,给唐远征教授发了封邮件,她和方逸华在某些方面有些相似的情况,如果能借鉴唐教授当初对方逸华的治疗方案,或许比她自己慢慢摸索要更快更有效。 没想唐教授一接到邮件,立刻打了个电话过来,不光是给她提供了一份详细的治疗方案书,还告诉她,高海母子已经返回内地,听说是打算来找她帮忙,所以唐教授把她的联系方式给了阿海妈,估计这两天就会跟她联系。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齐思悦刚挂断电话,就看到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接通之后,果然是阿海妈。 她听说齐思悦要在这里建个自闭症儿童康复中心,想着自己上次出事还是多亏他们夫妻及时送院,还帮她给阿海找了赞助商,这才让她捡回一条命来。 高海虽然得到赞助,但在香港的治疗费用仍然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能力,虽然现在没了阿海爸那个赌鬼败家,可阿海妈也没有收入来源,在那边全靠低保和赞助的话生活也很艰难,所以一听齐思悦要办康复中心,无论是出于报答帮忙,还是找个安身立足之地,她毫不犹豫地带着孩子直接找上门来。 “我什么都能做,厨房和保洁我都做过,只要能让阿海有书读,能继续治疗,让我干什么都行。” 齐思悦有些无奈,轻叹道:“不是我不肯帮忙,我这里是新开办,老师和设施都比不上唐教授那边,你愿意来我当然欢迎,但我怕突然之间换地方换老师,对阿海的康复会有影响。对孩子来说,这点最重要啊!” 阿海妈苦笑道:“我知道,前几个月在唐氏训练的时候我都看到了,你带孩子的时候,不比那里的老师差。我现在也是没办法了,这次生病要不是你们帮忙,只怕我连医院都出不来。要是我有个什么万一,阿海……阿海该怎么办啊?齐小姐,求求你了,哪怕不给我工资都行,只要能让我们娘俩在你那工作,让他能继续治疗……” “不给工资可不行,这样吧,你先带孩子过来,适应几天看看,如果觉得可以,就继续留在这里,如果不行再说。” 齐思悦原来从不是个心软的人,可自从孩子生病之后,也不知怎么愈发见不得其他的孩子同样受罪,对初九如此,对高海亦如此,或许是将心比心,同病相怜,自己尚有余力的时候,能伸手帮一把的,就尽量帮一下。 她把康复中心的地址告诉阿海妈,然后去收拾了个房间出来,幸好她这里当初配备的房间有好几个小套房,就是为了方便父母带孩子同住时设计的。就算阿海妈说是来打工,现在既然有空余的房间,她也想让他们母子住的舒服一些。 从招聘的人员计划里去掉了一个保洁员的职位,齐思悦看了下目前收到的应聘人员简历,心下有些沉甸甸的。 其他人员都好说,唯独训练导师,能有bcba证书的,目前国内屈指可数,更何况他们这个二线城市,就算有证的,能在一线城市找到高薪厚职的工作,又怎会来他们这里。 要不是她这次去香港跟着方舟一起考证,只怕根本不知道这个证书居然会有这么多用处,不光是自闭症,很多严重的心理疾病、教育、犯罪行为学和组织行为学等等都用得上,而如今越大的城市,患有心理疾病的人数越多,心理治疗师远远供不应求,也比做儿童自闭症康复训练要轻松得多,收入也高得多,所以就算有证书的人,也很少愿意从事这一行。 如今她的康复中心还没正式开业,就已经有了大大小小四个患者,康复训练导师却只有她一个,而这四个患者无论是病症还是年龄都完全不同,都需要针对性训练方案,而不是一锅端的同一模式。 要做针对性康复训练,就必须先了解清楚他们的症状和病情进程,齐思悦这会儿深深地感觉到自己时间不够用,要不是自家的安然早在唐氏康复中心训练时已经做过病情分析,她现在就更顾不过来了。 林大宝的病情分析她已经着手在做,本来今天要做的是初九的病症调查,可没想到她身上有被虐的痕迹,先报警再录口供也耽误了不少时间,只能把林大宝的问卷资料交给林翔宇,让他想办法先做个初步调查分析,等她腾出手来,再仔细研究下他的情况。 毕竟林大宝如今已经三十岁,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期,就算现在再做训练,效果也很难达到理想状态。 最麻烦的,就是初九的情况。 齐思悦看着那寥寥数页的病例,就忍不住头疼。现在警方的调查结果还没出来,虽然不知道初九是被什么人虐待,但总归逃不出福利院去。这孩子一岁多点就被确诊为自闭症,然后被遗弃,被收养,本身患有这种病就很难与人交流,尤其是初九的病情还比较特殊,她的听力检查报告显示她的听觉能力发育不足,听力障碍导致语言学习无法进行,加上父母的焦虑,幼儿也会跟着焦虑,越学不会说话,就越害怕说话和焦虑,逃避现实,最终将自己封闭在只属于自己的小世界里。 这类的自闭症孩子最难治疗,因为从根本上来说,其他孩子有的是能听到,但听而不闻,还可以用游戏和其他手段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从而引导他们进行训练。可初九这样的孩子,连听到都很难,更不用说表达自己的语言,所以当她一旦封闭自己的时候,想要将她拉出来,比其他孩子困难十倍百倍。 “啊啊!——” 隔壁房间里传出一阵尖锐的叫声,齐思悦急忙冲出办公室,冲进初九所在的那间卧室,一进门就呆住了,床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被子落在地上。 可那刺耳的尖叫声依然不断,她蹲下身,低下头,看到黑黢黢的床底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水濛濛地望着她。 第三十九章 慢慢走,有我陪 “不怕,我是你的老师,你乖乖出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齐思悦伸出手去,哪怕她听不清或者听不懂自己的话,可要说的还是必须得说,初九的弱听并不等于完全听不到,想要治疗的第一步还是要不断给她灌输语言口令,让她慢慢熟悉之后,再进行下一步。 或许是还记得这双给她洗澡时格外温柔的手,或许是齐思悦始终温柔的笑容打消了她的一部分恐惧,初九终于停止了尖叫,慢慢地伸出手来,放在齐思悦的掌心,由着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抱出床下的空间。 还好这会儿是夏天,她身上还穿着齐思悦给她准备的睡衣裤,这房间也是新整理出来打扫的干干净净,地板上并没有多少灰尘,可饶是如此,她的头发被汗水和泪水打湿,乱糟糟地糊在脸上,样子看起来格外狼狈。 “真乖,老师帮你擦擦脸好不好?”齐思悦抱着她去了洗手间,让她坐在洗手台上,打湿了毛巾给她擦脸擦手,她这会儿安静得一声不吭,像个大号的玩具娃娃一般,乖巧得让人心疼。 “好了。你看,你能叫出声,说明你可以说话,以前听不到,所以不会说,对不对?以后老师和其他同学会跟你一起玩,咱们慢慢来,好不好?” 齐思悦将她的手放在水龙头下,关小了水流,让细细的水流冲在她掌心,让她感觉水的流动和温度,然后对她说道:“这就是水,水——这里的水可以洗手,杯子里的水可以喝,我们每天都离不开的,水。水——” 她一遍遍重复着,看到初九从一开始毫无反应,到最后似乎有些感兴趣地主动拨弄着水流,虽然没开口说话,但显然“听”到了她说的话。 “齐老师,门口有人找。” 负责看门的是原来印刷厂的老门卫李大爷,齐思悦租下这地方后,并没有辞退他,而是返聘回来,依旧用他做门卫,他年纪虽然已过六十,但做事极为认真,每天一大早就起来把整个院子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地上连一粒小石子都没有,生怕碰着院里的孩子们。 虽然知道高海母子已经到了本市,齐思悦还是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看到阿海妈一只手推着个硕大的行李箱,另一只手还牵着高海不放,齐思悦不禁有些心酸。正如阿海妈所说,她现在是连死都不敢死,若是没了她,高海会怎样?她连想都不敢想,所以才会拼命争取每一个机会,让自己可以多活几年,多照顾他几年。 她这次大病一场,可以说是死里逃生,整个人也显得老了许多,佝偻着身子的时候,竟比身边的儿子还矮了半个头,又瘦又小的身躯,却依然可以扛起几乎有她大半个人高的行李箱,还能牢牢地抓着儿子不放手。 齐思悦急忙上前迎接,带着她们到一楼的一间亲子房住下,阿海妈刚放下行李,就从背上的背包里拿出厚厚的一份文件夹来。 “这是唐教授让我带给你的,他说阿海的病例和康复训练方案在里面都有,以后就麻烦您了……”阿海妈冲着她深深地弯下腰来鞠躬。齐思悦急忙扶起她,接过她手里的文件夹,说道:“你不也是来给我帮忙的,说什么麻烦。大家都是为了孩子,一起努力吧!” 阿海妈抹了把眼泪,哽咽着想要再说什么,齐思悦安慰了她几句,让她先带着孩子安顿,她得先去看看高海的病例,方便尽快进入康复训练。阿海妈这才放手让她离开,回头看着始终面无表情的儿子,又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上次在高海比赛夺冠时,他喊出的妈妈让她激动得晕倒,可等她病情好转之后,儿子似乎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对什么都不在乎,不在意,让她更是心焦不已。 哪怕知道病情反复是正常现象,可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对儿子的担忧就越来越重,就怕哪一天自己像上次一样倒下,却没能醒来之后,儿子也无法再在这个世界上生存。 “阿海,记住齐老师,他们两口子都是好人啊,如果有一天,阿妈不在了,你就好好听老师的话,她一定会帮你的……” 齐思悦翻看着唐教授提供的病例和训练方案,跟初九的病例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高海的病例前半截也很简单,他是属于孕期理化因子刺激导致的孤独症,是因为胎儿期间母体感染病毒,影响和干扰了神经系统的正常发育,从而导致他的脑发育滞后,造成专注力弱,难以提升自控力,所以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要不是他天生的运动特长引起家长注意,才有机会给他进行治疗,否则现在的情况只会更糟糕。 有了唐教授的方案做参考,齐思悦的信心又多了几分,虽然多了个病人,但也多了个帮手,高海的情况比初九和安然都要好得多,阿海妈也是个勤快人,如果能稳定训练下来,只要出点效果,对以后再接诊的病患和家属,就能有更多参考意义。 就连做起安然和初九大宝的康复训练方案,她也有把握多了。 等她看完资料从办公室出来时,居然已经天黑了,她在房间里开着灯没感觉到时间流逝的那么快,一出来才吃了一惊,迎面就碰上林翔宇抱着儿子冲她打招呼,林大宝拿着个大竹筲箕在他身后憨笑不已。 “妈妈出来了,安安快叫妈妈一起去吃饭饭!” 他抓着安然的小手冲齐思悦招呼着,安然的小脸板得紧紧的,完全没有跟爸爸一起耍宝的兴致,反倒是站在他们身后的林大宝挥舞着大筲箕跟着叫了起来,“吃饭!吃饭饭!” 好吧,林大宝学会的为数不多的词语里,用得最多的就是这一句,最实用不过,可见他虽然语言和交流能力发育不足,导致智力没能跟上发育,可实际上并不傻,懂得什么对自己有用。 “好啊,”林翔宇转身看着他笑了笑,也抓着安然的小手冲他挥了挥,“安安和大伯一起吃饭饭,我们一家人一起吃,多高兴!” 齐思悦看着他和那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玩得开心的模样,忽然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先前那些紧张和压力在他们的笑声中不翼而飞。 是啊,一家人在一起,慢慢吃,慢慢走,哪怕再慢,有人陪着,还怕什么呢? 第四十章 有援手,有感动 或许是因为一家人齐心协力,原本预料中可能出现的经营问题,竟然都顺顺当当地过去,试运营的一个月转眼过去,齐思悦在忙碌之中,看到儿子一天天有进步的样子,哪怕身上的压力再重,也难得地开心起来。 除了高海之外,陆陆续续前来加入康复重心的,大多是当初曾一起在唐氏康复中心求医的病友,齐思悦开始还有些担心自己收下这些人不知道唐教授会不会生气,旁敲侧击地问了下唐教授,不料他却笑着直接揭穿了她的心思。 “你这叫什么挖墙脚,你这是给我帮忙才对。” “做医生的,从没有希望天下病人都来我这里的,只有希望所有病人都能得到治愈,我们能退休或者失业,才是最好的结果。” “更何况他们就算来我这里,我现在也收不下。排号的病人已经排到两年后了,我之所以答应跟你合作,就是看好你的决心和毅力,你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拿到治疗师资格证书,通过我这里的实习测试,已经足够帮助那些病人。” “我相信你的能力,如果有困难的时候,随时找我!” “谢谢……”齐思悦都不知要怎样表达自己的谢意,第一次发觉自己也有词穷的时候,单单说“谢谢”两个字,完全无法回报唐教授给予的支持和帮助,可此时此刻,她竟除了谢谢之外,不知还能说什么。 “唐教授,您帮了我们这么多,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您才好……” “要谢我也很简单啊!你用心帮助那些自闭症孩子,做好病程记录,这些宝贵的资料,以后都复制一份给我,能看到越来越多的病人康复,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 唐远征收到她发去的每一份病例,都会带着学生一起研究,批复给她的文档里有着密密麻麻的批注,对她的方案每个步骤都注明了意见,那种认真细致的态度让齐思悦做起方案和病例报告来愈发认真,生怕哪里疏漏或出什么差错了,被唐教授拿给其他学生看,简直跟公开处刑无异。 这时候就能体现出林翔宇的能力来了。 他虽然是注会出身,可后来在事务所专门处理上市公司的审计报告,最拿手的就是数据分析和研究报告,心思缜密程度连齐思悦都自叹不如。 每天白天两人分别照顾大大小小的“病患”们,晚上等他们睡了再开始整理病例报告和训练方案反馈,针对孩子们每天课程中的表现,随时调整训练方案,像林大宝的语言学习出乎意料的快,他甚至可以自己单独看着电视,一边看一边跟着学,齐思悦就不再安排他跟林安然和初九他们一起上课,而是让林翔宇带着他去体验各种手工和技巧练习,寻找他的兴趣点和喜好及特长。 毕竟他现在已经三十岁了,和三岁的林安然学习的目标完全不同,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会生活自理,从吃饭穿衣、洗脸刷牙,洗手上厕所……到出门看交通信号,坐公交车认路等等,衣食住行,每一样都要重头学起。 他的人生前三十年,都被关在乡下的院子里,偶尔放出去也是被同龄人甚至小孩子欺负的份,林大伯和林大娘虽然喜欢他憨直,心疼他的时候,也是一直把他当小孩子来带,万事包办,生怕他被人欺负,怕他做不好弄伤自己,他本来就因为发育不良学习能力极弱,在这种环境下,更缺少学习的契机,反反复复接触到的,也就是林大伯和大娘跟他说的那几句话,几件事。 齐思悦尝试用各种方法引起他的注意力,让他跟着高海和初九、安然一起玩,一起练习,发现他虽然学习力不强,但专注力却比其他几个孩子要强的多,对重复性训练从来不会厌烦和疲倦,甚至还有些兴致勃勃地总想搞点事。 从信息量匮乏,接触面狭窄的乡下到了这里,林大宝对突然转变的生活适应性极强,或许是因为原本就认得林翔宇,他也像安然一样跟林翔宇相处的时间最多,天天把弟弟挂在嘴边,想要什么都找这个“弟弟”。 而这个弟弟,看着他一点点进步,今天甚至跟着他一起叠起了纸飞机飞了出去,却忍不住感觉有些心酸,有些心疼。 “飞机——飞喽!”林大宝从成功独立叠好一个纸飞机之后,就兴致大发,连着叠了十几个纸飞机,从一开始一个个扔出去,到后来干脆跑上三楼,从阳台上扔下去,整个康复中心的小院里到处飞的都是五颜六色的纸飞机,引得孩子们都仰起头来看个不停。 “飞机!” 有个阿斯伯格综合征的患儿郑方甚至跳起来想要抓住纸飞机,他叫的声音最大,引得林大宝笑个不停,又扔下来一波纸飞机。就连高海也被孩子们簇拥着捡起落在地上的纸飞机跑上楼去送给他再扔下来。 上面的林大宝仍飞机,下面的孩子们接飞机,高海就成了两头跑的飞机快递员。 几趟跑下来,哪怕是有一双飞毛腿的高海额头上也满是汗水,阿海妈在一旁看得有些心疼,本想上去拉住他,可看到他亮晶晶的双眼里满是兴奋之色时,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齐思悦看在眼里,冲她笑道:“他们乐意玩,就玩一会儿好了,阿海没事的。” “有他感兴趣的,能主动参与的活动,是好事。” 高海和其他孩子不同,有些自闭症患儿是不愿与人交流,却容易暴躁或易怒,甚至有部分会出现癫痫症状,唐教授的研究中就曾经提到过,因为难以对外交流,表达自己的意愿,孩子们就容易因为焦躁而产生各种情绪问题,所以在训练之余的精神疏导也很重要。 而高海却不存在这方面的忧虑,因为他跟本不在乎跟人交流,他的情绪极为淡漠,感知力很弱,虽然有体育方面的独特天赋,却并没有竞技运动的好胜心,每次都是要阿海妈催着喊着他才愿意踏上跑道。 让他主动去做件事,还是这么兴致勃勃的状态,这,还是第一回。 第四十一章 编织手,小跟班 这一个月以来,安然康复中心的人数几乎成倍增长,一方面是因为齐思悦在唐氏康复中心的表现,她可以说是唐氏成立以来,第一个在试训期间就拿到了bcba证书的人,而且还是此前根本没有心理咨询师资格证的纯外行新人。 另一方面,则是这一个月期间在康复中心的几个孩子有目共睹的进步。 自闭症孩子有多难带,每个家长都很清楚。 无法交流,暴躁易怒,不知危险,还有点容易激动癫痫……几乎每个孩子,都得一个家长24小时不错眼地盯着,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却也无法保证他们的进步。 而在安然康复中心,虽然导师不算多,但他们采用的方式很特别,针对每个孩子给予的康复训练模式,让他们在游戏中学习和摸索自己的特长喜好,在训练中找到专注的乐趣,没有刻板枯燥的说教,反而让孩子们自由自在地过得更为舒适。 或许有了安全感之后,这些孩子就像藏在壳里的蜗牛,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触角,开始接触外面的世界。 他们并不是天生就有智力损伤,而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发育迟缓,家长没找到合适的方法与他们沟通,才导致了语言障碍和智力发育迟缓,齐思悦引进的这种新式训练手法,针对性地将他们引出自己的“安全屋”,来接触和吸收外面的知识,让他们开始感兴趣了,就是学习最好的开始。 从林大宝学会折纸飞机开始,就好像打开了他脑中一直封锁的技艺之门,他别的方面学的很慢,可在手工方面,那双蒲扇大的手掌,十指却灵活的远超常人,不光是会折纸,还会编制各种草玩具,栩栩如生的草编小蛐蛐小兔子引得其他孩子转不过眼,他倒也大大方方地分享出去,从不藏私,成了康复中心最受欢迎的大“孩子”。 林大伯和林大娘没想到自家大宝也有成为孩子王的一天,看着他乐呵呵地在孩子堆里跟他们一起玩,当真是老泪纵横。 齐思悦告诉他们,会请一位专门的编织老师教大宝,如果大宝的手艺过关,以后他还可以加入编织厂或者自己开个工作室,就算不能发大财养活自己还是没有问题的。 她还委婉地告诉二老,最好等大宝的情况好转一些,参加一些对外的活动之后,慢慢接触人群,再考虑是否结婚的问题。 毕竟,以大宝现在的情况,如果强势地安排一个“妻子”来参与他的生活,碰上个好的肯照顾他倒也罢了,若是再碰到个用心不良的,就只有被骗被欺负的份儿。 林大伯经过这次教训也想开了,他们原本是担心自己年纪大了照顾不了大宝才给他找媳妇,现在看来,要是找不好,还不如不找。 林大宝压根不知道自己差点被结婚了一次,他现在满脑子除了吃之外,就多了个编编,从编蒲草到编织齐思悦特地给他买来的编织带,只要手上有东西,他就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一坐就能坐几个钟头不带动的。 而新来的郑方就跟他恰恰相反,几乎一秒都停不下来,东跑西窜的,看到什么都想碰一碰不说,还偏偏不知危险,刚来第一天从楼梯上就往下蹦的时候,吓了齐思悦一跳。 后来知道他是阿斯伯格综合征的时候,齐思悦还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收下这个孩子。结果郑方的奶奶差点就给她跪下了,还好她及时扶了起来,才知道原来郑方是双生子,一开始父母以为他是个不听话的调皮孩子,而他的弟弟郑元相比之下,完全健康不说,还十分乖巧聪慧,于是他的父母就放弃了他,只有奶奶一直陪着他,得知他这是一种病治好,就带着他到处求医,不知跑了多少地方,人家都不愿意收他,最长的一个医院呆了不到三天就被迫离开,就连他的爸爸妈妈都说他没得治了。 要是安然康复中心还不肯收他,郑奶奶就真不知道哪里还能帮到她,眼看着自己的年龄越来越大,郑方的弟弟都已经开始上小学二年级,郑方却连个接受治疗的地方都找不到,老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郑方在一旁却不停地做鬼脸尖叫着,呼啸来去,看的林翔宇都忍不住皱眉。 在这个大多孩子安静得自闭的地方,这样一个“特别”的病号加入,真不知会不会破坏了这里的气氛。 齐思悦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咬咬牙收了下郑方。 郑奶奶说的话打动了她,她想办的安然康复中心,是想为那些被人遗忘的星娃们找个属于自己的家,如果连她也挑选病患,将郑方拒之门外,那跟社会上那些歧视自闭症患者,追着喊着叫大宝傻子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或许真的会比较辛苦,会影响到其他人,可如果这样的挑战她都不敢接受,那面对越来越多的患者,越来越复杂的病情,她还能一次次给自己找理由找借口退下去躲开吗? 迎难而上,才是她的本性。 “我收下他,但您如果陪他一起接受康复训练的话,希望您能签一份保证函,在训练期间,不能干扰我们的训练,而且要按照我的训练方案和康复计划,在课下也同样对待孩子,否则在我这里接受了治疗和康复训练,回去你又按原来的方式带他,那样不是事半功倍,而是前功尽弃。” 郑奶奶咬着牙签署了保证函,哪怕看着孩子再闹再哭,也狠下心去不管,让他在齐思悦单独订制的严格训练中一次次重复练习,矫正他那些不良的习惯。 开始的时候,郑方还大喊大叫,连蹦带跳,叫声尖得快赶上海豚音了,连外面百米开外的报摊老板都能听到,还上门来打听这里是不是有人打孩子了,生怕这里再闹出个什么禁锢幼童电疗之类的大新闻来。 三期课程之后,郑方基本上就能在课堂上和其他同学一起游戏,不再故意捣乱,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就举手报告,然后去外面的院子里跑上几圈,发泄一下心里的情绪。 这时候,高海也会过来跟着跑两圈,一转眼就甩得他不见人影了,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成了高海的小跟班儿。 第四十二章 及时雨,好老师 连被多家医院和特殊教育机构拒绝的郑方都留在了安然康复中心,这消息在各个自闭症患者交流群、家长群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连高海和林大宝的事也被传了上去,才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齐思悦在自闭症患者中的名声已经越来越大。 原本,他们就是在绝望和希望中挣扎着的一群人,只要看到前方有一点点光,一点点希望,都会如飞蛾扑火般冲上前去。 这世上是有抛弃患病幼儿的父母,是有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家人,可更多的是愿意为孩子付出一切的父母,像阿海妈一样,把自己的生命力当成蜡烛一样燃烧着,就为了给孩子照亮一点前行的路,让他不要摔倒。 正式开业的第一天,看到门口数十个带着孩子前来求治的家长,齐思悦开始感受到唐教授先前所说过的话意思了,他不藏私,甚至无私地帮助她开办康复中心,就是因为患者太多,而他们人力物力实在有限,能帮助的人太少。 真正的医者仁心,是希望天下无病,而不是财源广进。 “对不起,我们这里的课室和宿舍有限,真的无法接纳更多的孩子。” “非常感谢大家对安然康复中心的信任和期待,我们也希望能帮助更多的孩子,但我们的能力有限,收的多了,万一影响到孩子的治疗进度就不好了,您说对不对?” “如果您还想在我们这里进行康复训练的话,请留下电话,拿个排队号码,如果有人离开的时候,轮到你们,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半天下来,齐思悦和其他康复训练导师都就说得口干舌燥,这还是在轮班接待来访病患及家长的情况下。 “您好,请问您的孩子……方舟?方医生?!” 齐思悦刚习惯性说了一句问候,等看清楚来人,不由惊喜地一把抓住了方舟的手臂,生怕他转身就跑了。 “你来得正好,快来帮忙,我这都快忙得喘不过气了!” “你可别光抓我一个,”方舟笑了一笑,闪身让开,“看看,都有谁来了!——” 齐思悦抬眼一看,差点倒吸一口冷气,干脆地一把甩开方舟的手臂,大步朝来人走去,人还没走到,手已经伸出去了,“唐教授!方老师!你们来得真是太及时了!你们要再不来,我都打算找上门去了!” 唐远征一行人正好是本月前来访问交流,齐思悦一直联系着方逸华,就是想从那边挖几个可用的老师来,却一直没收到唐教授的最终行程,这几天又忙于开业的事,焦头烂额的就忘了这边的事。 没想到,她还没去找人,人竟然就自动送上门来了。 这真是比及时雨还及时雨,简直就是传说中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唐教授笑吟吟地跟她握了握手,说道:“我也是听方医生说你今天开业,特地过来看看,最近一个周我都会在本市中心医院和xx医学院交流,您有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逸华也一直想来,今天总算如愿了。” 齐思悦谢过唐教授之后,干脆地给了方逸华一个大大的拥抱,感激地说道:“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家安安还一直想着你呢!” 方逸华依然不习惯跟人如此亲密热烈的接触,脸上微微红了红,声音还是清淡淡地说道:“我也想他……” “老师!”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响起,三头身的小娃娃被爸爸抱着举到了方逸华的面前,黑白分明的眼中多了一抹平日少见的兴奋之色,朝她伸出手去,跟着又叫了一声,“老师,抱!” 方逸华手足无措地接过林安然,却不知怎么抱才好,林翔宇急忙从她手中有抱过孩子,笑着说道:“他这两个月长了不少重量,别累着方老师了。” 被爸爸强行从老师怀里“抢走”的林安然露出不满的神色,瞪了一眼爸爸。 林翔宇无奈地将他颠了颠,说道:“安安乖,方老师是女生,力气小,抱不动你,你要是喜欢老师,可以带她去看看你最近画的画。” 他现在是明白了,孩子一点儿也不傻,只是对不在意的事情根本不放在心上,不愿理会不愿去想,更不愿跟人说,而实际上他现在能画出来的画,连他这个大人看来都有些自愧不如,哪里傻了? 这不,他一提带老师看画,刚刚还撅着小嘴的小家伙立刻眼睛亮了,从爸爸身上跳下来,站在地上,朝方逸华伸出手,“画!” 方逸华回头看了唐教授一眼,唐教授朝她挥挥手,“去吧!”她立刻绽开了笑容,冲林安然点点头,拉着他的小手,跟着他朝画室那边走去。 “我也去看看!”方舟正要跟上,却被齐思悦拦住。 “方医生留步,您还是先帮我介绍一下,我好安排各位的交流方案。” 她要是没看错,来的人里,不光有唐氏康复中心的人,应该还有医院的人,看来现在方舟的自闭症门诊已经不是最冷科室,有更多的人认识到了这项治疗的重要性,那么,她也和唐教授一样,不怕人来看,不怕人来学,甚至希望在学习和交流之中,能够找到更好的方案帮助这些孩子们。 医院来的两位医生有些意外地对视了一眼,他们被安排到方舟的诊室跟着实习时,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尤其是听方舟时不时提起唐氏和齐思悦,说他们给了自闭症孩子一个新生时,都觉得有些夸大其词,所以这次才借着唐教授来访的时候,特地陪同前来,就是想看看这个才正式成立不过一个月的自闭症康复中心,到底玩出了什么新花样。 经过方舟介绍,齐思悦得知这次唐教授带来的不光是唐氏康复中心的三名训导师和两名助理,还有她先前请方逸华帮忙介绍的成年自闭症患者,正好一男一女,男的叫穆矩,女的叫郁青,都是从唐氏康复中心毕业出来的孤儿,之前也是在特殊教育学校当老师。 穆矩擅长数学和机械,木活手工都做得很好,而郁青则是学音乐的,一手钢琴弹得足以上音乐会表演。 这样的人才,远远超出了齐思悦当初的要求,真是让她喜出望外。 第四十三章 被举报,被加入 唐教授带来的惊喜,维持了不到两个小时,眼看着要吃中午饭了,两个民警和一个女人的到来,却让齐思悦险些吃不下饭去。 “有人举报我们虐童?” 她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但看到带着民警来的那个中年妇女一脸愤愤然的表情,心底的纠结就不表露出来,从容地拿出营业执照和民政局残联的许可证,一一向他们解释。 “我们是正规经营的自闭症儿童康复中心,因为孩子多,康复训练也比较辛苦,经常有些哭闹的,但绝对跟虐童没关系。你们如果想查,我也可以提供监控录像给你们,但也希望你们能转告举报者,无事生非,造谣生事,如果影响到我们中心的声誉,我也同样可以反诉诬陷和名誉毁坏罪。” 她说话的时候,神色再沉稳不过,双眼直视着两位民警,偶尔瞥了那个中年妇女一眼,看到她眼中闪过心虚之色,不禁在心底冷笑一声。 不管是她自己愿意来的,还是有什么人怂恿她来的,她都绝不会有半点退让和姑息,否则这些人绝对不会见好就收,而是见软就踩,不踩死绝不会罢休。 民警很是认真地检查了齐思悦的证件,还没开口,就听里面传来方舟的喊声,“李警官,你们怎么来这儿了?” 齐思悦有些意外地回头,方舟不是学心理的吗?这人面广的简直像是学公关的,连警察都有认识的,还有谁他不认得吗? “方医生?”李警官显然也很意外,“你也在这里?你和他们……” “这位齐院长跟我是同学呢!”方舟爽朗地笑道:“我们一起在香港考的证,专门帮助自闭症儿童康复的,这不,我们医院跟香港唐氏康复中心合作交流,今天就是来这里考察的,没想到碰上你了。怎么?到这里是例行检查,还是有什么事啊?” 李警官看了那个跟着来的女子一眼,她立刻缩了缩头,后退了两步,恨不得把自己缩到最小,让所有人都看不到。他看完证件已然心里有数,再加上方舟一说,更是明白了几分,也跟着笑道:“没什么,就例行检查一下,这里的孩子多,以后我还得多过来看看,免得有什么事儿。这是我的号码,这一片是我们派出所辖区,要是平时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就打我电话好了。” 看到他递出自己的名片,齐思悦也松了口气,微笑着记住这位警官的号码,县官不如现管,有这位坐镇,以后也不怕人上门捣乱了。 “多谢李警官,不过,还真是希望不会有事麻烦到您。有机会倒是希望您可以来我们这里给大家讲讲课,宣讲一下防骗防盗常识,无论是对我们这里的孩子还是家长都有帮助的。” “没问题!今天你们先忙,我们就不打扰了,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李警官答应得很是爽快,也很利索地归还了证件,跟方舟打了个招呼告辞后,带着另一个民警和那个鬼鬼祟祟的女子离开。 方舟等人离开了,这才收回笑容,皱起了眉头,“有人来找麻烦?” “举报我们虐童。”齐思悦耸耸肩,无谓地点点头,“不知是什么人捣鬼,今天真是多谢你了,带了唐教授他们来不说,还帮我解围。” “知道我厉害了吧!”方舟笑了笑,忽然问道:“那有没有兴趣算我一个,让我也加入你们安然康复中心?” “你?”齐思悦一怔,上下打量着他,“我没听错吧?堂堂三甲医院的副主任医师,愿意来我这里?我这一没钱二没多少地方,小庙一座,哪里容得下你这座大佛啊!” 虽然一开始对这位看着就有些“忽悠”的医生印象并不好,齐思悦还是不得不承认,方舟在亲和力和交际能力上,并不弱于她,尤其是名牌高校心理学专业出身,师生关系人脉更是远胜于她,现在看来,还能与警方相熟,若是能招揽到自己这里,自然是好事。 可是她从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无事献殷勤,这目的肯定不单纯。 三甲医院的正式编制,多少人想要都要不到,他会这么轻易放弃,来她这个目前还是三无的小小康复中心屈就? “我算什么大佛啊!”方舟立刻叫了起来,“论考试成绩,我还不如你。你想想,现在你的康复中心有多少老师,多少孩子?唐教授那边都排号排到两年后了,你要是不扩充力量,那来的人岂不是也要等几年才能排上号?是你说的,等下去,错过最佳康复治疗期就晚了,所以才会拼命学习考证,创办这个康复中心,怎么我想来帮忙就不行了呢?” “不是不行,”齐思悦狐疑地看着他,“我只怕你是别有用心,三分钟热度,椅子还没坐热就跑了,到时候我怎么向孩子和家长们交代?” “我是那种人吗?”方舟叫屈不已,“我是真心实意想来帮忙,看到那么多孩子等着治疗,你以为我铁石心肠啊?” 齐思悦还是不信,“你在医院不一样能治?这次回来你不是升职了?我看你还有两个同事陪着过来,我们这地方不够,你们那够啊!” 她不提这个也就罢了,一提起来,方舟更是一脸郁闷,“升职了,儿童心理专家门诊。我们医院的病房有多紧张你又不是不知道,像这样需要长期跟踪训练治疗的,在我们那做下来太难了。” “更何况……医院的规定多,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 他叹了口气,望着画室那边,“上次你帮助初九的事,我也听说了。那家福利院被狠狠罚了一顿,以后估计会老实一些。可其他地方呢?上次我接诊的一个孩子,就是在幼儿园受的猥亵,话都说不清,明明被人欺负了,还要被自己的爸爸妈妈责骂……” “见的越多,就越想为她们做点什么。你也说了,不是为钱,就当是……为了理想吧!” “好吧!既然你这么有理想,那么……欢迎你加入安然康复中心!” 齐思悦伸出手去,方舟立刻一把握住,差点就欢呼起来,“那我以后是不是就可以跟方老师做同事了?!” 齐思悦一怔,不由磨起了牙根。 什么理想?我这才答应你就露出来狐狸尾巴,还为理想,你分明就是为了你的梦中女神吧! 第四十四章 平凡人,不平事 不论方舟是出于什么目的,能加入安然康复中心,对于齐思悦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在她缺人缺得恨不得把自己一劈八瓣来用的时候,方逸华和唐教授支援来的人,加上自愿送上门来的方舟,真是一下子就缓解了她最大的问题。而她先前为初九做的事,也上报到相关部门,不光是替初九出气,还清理了一批藏在福利机构的蠹虫。 正因为如此,唐教授还给她带来了个好消息,上次因为高海的事在香港申请到慈善援助的那家慈善基金负责人,听他说起了齐思悦为受虐女童伸张正义并将她收入康复中心治疗,特地提供了三个赞助名额,可以为审批资料符合他们资助要求的贫困家庭自闭症孩子提供康复治疗的费用援助,而这个审批手续的第一关,就由齐思悦来把握。 这是信任,也是责任。 好在有方舟的加入,给齐思悦着实减轻了不少负担。 毕竟,林翔宇能做好财务和后勤保障,已经是竭尽全力,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不是小说或影视剧里一呼百应,可以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霸道总裁。 更多的事,还是需要普通人去做。 创业之初,资金有限,齐思悦又不愿用次品,训练室里的器材和设备都要求环保安全,保证品质,这样一来当真是捉襟见肘,每天林翔宇都要挖空心思算计着怎么拆了东墙补西墙,才能既不开天窗发不出工资,又能让孩子们都吃好睡好。 而像高海母子这样的困难家庭还有几户,齐思悦就干脆让她们接手一部分工作,后勤卫生餐厅等等,既减轻了她们的压力,也给自己省了不少心。毕竟做出来的东西都是给自己孩子吃,这些妈妈就格外用心,既要做得营养美味,又要经济实惠,可谓是费尽心思,比外面的餐厅不知好了多少倍。 对于齐思悦来说,这样的“互助”模式,既有好处,又有弊端。家长们的工作时间都是根据孩子的康复周期来的,使她不得不面临着不断换人不断培训的问题,若不是因为目前资金着实紧张,她也不会采用这种方式。 幸好唐教授拉来的赞助及时到位,齐思悦根据患者家庭情况,选了三个孩子报了上去,除了他们指定的初九之外,还有有高海和一个叫孙小蝶女孩。 孙小蝶是在十三岁的时候病发,之前发育正常,突然出现幻觉和思维障碍,父母原以为是她青春期叛逆,后来发现她的行为怪异,情感淡漠,甚至缺乏生念,小蝶的妈妈赵霞吓坏了,送她去医院之后,经过检查后确诊为精神分裂型自闭症。 为此,赵霞辞去工作陪她治病,可没想到一转身,丈夫却借口女儿的病没得治,另外找了个小三生儿子,趁着她们母女求医治病的时候,转移了家庭财产,等到离婚的时候,连房子都已经抵押出去,公司负债累累,孙父还假惺惺地说自己承担债务,不连累赵霞母女,生生将她们净身出户。 赵霞要照顾女儿,小蝶的病情严重的时候甚至有自残倾向,她根本没时间和精力更没有钱去跟孙父打官司,只能一边打零工一边照顾女儿,到处寻医问药,怎么也不肯放弃女儿。 她们母女俩是从自闭症患者家长群里得知安然康复中心的事,当时齐思悦提出互助式康复训练,提供几个工作岗位来抵扣训练费用,群里还有不少人怀疑她是骗子,赵霞却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光,不顾一切地带着孩子千里迢迢赶来。 坐了几天的火车转汽车,好容易到康复中心门口的时候,赵霞刚敲了敲门,就晕倒了在门口。 这几天她把所有的钱都买吃的给女儿,自己却舍不得多吃一口,又累又饿,加上长期疲劳过度和压力过大,才导致她在最后一刻没撑住倒下。 齐思悦留下了她,结果发现她不光是个难得的财会人员,还做得一手好菜,只是从女儿发病至今才不过三年时间,她就已熬得白发苍苍,不像是四十出头的年纪,倒像是老了十多岁一般。 康复中心的资金紧张,抵扣孙小蝶的治疗和康复费用后,也只能包她们母女的吃住,很难再有结余。 这次申请到的赞助支持,齐思悦特地给她们留一份,就是看在赵霞这种决不放弃的精神。 因为她知道,只要她一松手,这个女儿,随时都会消失。 她就算燃烧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也要竭尽所能给她留下一点希望。 若是连她都没有资格申请补助的话,那这世上也没几个有资格的人了。 方舟等她发走了资料之后,才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道:“你知不知道,上次报警污蔑我们虐童的那个女人是哪来的?” 齐思悦眼皮都没抬一下地说道:“某个慈善基金组织的吧!” 方舟一下子瞪起眼来,“你怎么知道?你去查过?” 齐思悦轻哼一声,一边看着文件,一边说道:“这还用查吗?初九那事,就是他们派去福利院的人干的,那厮没少干这种事儿,打着慈善的名义连这种猥亵凌虐幼儿的事都能做出来,举报算什么?下线这种东西,在那些人眼里根本不存在的。” “没错!这次也是他们活该!”方舟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电脑屏幕,“本来唐教授带着这笔慈善捐助来,他们也想插一脚,可没想到人家指定给你这里了,新仇加旧恨,故意找人在唐教授来的时候报警捣乱,可没想到,警察没那么好骗啊!” 齐思悦抬起头来,正色说道:“这事儿我还得谢你,要不是你认得李警官,可能还没那么容易过关。” 方舟摆摆手,难得不居功,“这可真不是我的功劳,李警官为人还是很正直的,我也是去年跟警队做心理咨询服务的时候认识他的。他们也不容易,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有人报警就得跑一趟,咱们这里手续齐全,自然不会有事。” “不过……我们恐怕很快就有真正的对手了!” 第四十五章 跟风者,自己捡 对手这种东西,只要你向上走,从来都不会缺的。 尤其是在这个年代,但凡有一样做得好的,有获利的可能,很快就会引来大批的跟风者,照葫芦画瓢也好,东施效颦也好,终归不会少了。 对于齐思悦来说,本不担心竞争者的出现,正如唐教授所说,病患太多,有人加入一同帮忙,当真是求之不得。真正的医者仁心,是希望天下无病。 她虽然不是真正的医生,但因为林安然的病,将心比心,也是一样希望能有更多的合作者来帮忙治疗这些星星的孩子,让他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在社会中生活,不再孤立无援地遭受歧视和冷遇。 不过方舟提到的这个对手,却让她不得不放在心上了。 说起来,这个对手,还是因为她的缘故产生的。 她先前在自闭症患者家长群里遭受不少质疑,后来又因为郑方和孙小蝶的情况好转,林大宝和林安然的作品展示,获得了不少好评,家长群里的反转也来得很快,从一面倒的批判质疑,到一面倒的赞美求助,也不过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 看到希望,立刻从质疑到求助,几乎是所有家长的本能反应。 然而齐思悦的康复中心位置有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也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母,在培训号供不应求的情况下,自然是优先选择那些不曾骂过她的患者家长,而那些曾经听风是雨,抓着一点疑问就夸大其词的人,她是敬谢不敏。 否则就算她好心收下了人家,到时候培训过程中,稍有疑问,或是进度不能够满足对方的要求,少不了要产生问题,与其倒时候再被喷被抹黑,不如从一开始就断了这个源头。 当初喷得最狠,后来被拒绝得最干脆的,是一个颇为有钱的全职妈妈,等她打听到安然康复中心成立的来龙去脉之后,干脆也从医院找了人挂职,自己去申请注册了一家特殊教育学校,口口声声是与正规医院合作,最正统的自闭症感统训练康复模式,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话里话外针对的,就是安然康复中心。 方舟那两个曾经跟着来参观安然的同事,也被请去做“顾问”,对他居然辞职来安然康复中心的事还有些幸灾乐祸,所以就把风声传到了他这里。 “我果然还是穷人啊!”齐思悦听了之后,并未像他想得那样火冒三丈,发而有些感叹地说道:“其实她这么有钱,为何不直接出国去治疗?还非得跟我赌这口气,做康复中心,可没她想得那么赚钱。或者说……要赚钱,又怎么做得好康复中心呢?” “她才不会管那些。”方舟摇摇头,说道:“她就是看你这边人气火热眼红,又听我同事说得简单,以为这事做起来容易,眼看着那么多病号排队都排不上,能不心动吗?” “反正她有钱,想做就做呗。”齐思悦叹了口气,有些发愁地看着面前的文件,“等她真的做起来,就知道有多不容易了。” 如果有钱就能搞定一切的话,那这个世界就只会剩下一种病,穷病。 可事实上,钱买不来的东西很多,其中一样就是健康。 看到那些孩子们从一开始抗拒治疗,拒绝交流,到现在慢慢接受一起玩游戏,一起训练,有了最基本的交流,让他们的父母都感动得几乎落泪。 唯有亲身体验过的人,才知道这有多难。 “啪!”郑方的手一抽搐,又将餐盘打翻在地上,郑奶奶忙不迭地要帮他捡起来,齐思悦却拉住了她,“自己捡。” 她看着郑方,眼神温和,语气却十分坚定,“方方,你不是小朋友了,看其他同学怎么做的?” 郑方扁扁嘴,一脸委屈样,“我不是故意的,老师,我的手手不听话。” 齐思悦笑了笑,蹲下身,与他平视,看着他的双眼说道:“老师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小手手是你的,它打翻了饭菜,是不是得自己捡起来收拾了,再去打份饭呢?奶奶照顾你这么辛苦,自己能做的事,方方可不可以自己做呢?” 这个孩子虽然多动好动,又有控制不住的情绪,可她能看得出来,他很聪明也很会看眼色,绝不是郑奶奶口中那个胆小怕事的可怜宝宝。 郑奶奶在一旁搓着手,忍不住说道:“齐老师,他还小,这地上脏,他收拾不干净,还是让我来吧!” 齐思悦摇摇头,仍然看着郑方,“你看,连奶奶都觉得你收拾不好,你真的不想试试自己行不行吗?还是你想让奶奶一直这么辛苦地照顾你?那她如果累坏了怎么办?” 郑方被父母偏心放弃,眼看着双胞胎弟弟得到父母宠爱,而自己只能牢牢地抱着奶奶的大腿,知道这世上对他最好的就是奶奶,他黏着她缠着她,要她照顾也是怕失去她,现在听到齐思悦这么一说,小脸蛋肉眼可见地抖了抖。 “奶奶,我自己收拾。” 他跳下小板凳,笨拙地捡起地上的餐盘,试图用手将打翻的饭菜抓回去,郑奶奶看得有些不忍心,伸手想拉他,却见齐思悦冲她摇摇头,只得咬着牙忍住。 小家伙哭丧着脸,小肉手颤颤巍巍地抓起地上弄脏了的饭菜放回餐盘,哪怕油腻和黏糊糊的感觉让他有些恶心,可看到奶奶心疼的眼神和齐思悦鼓励的眼神,咬着牙含着泪一点点捡起来,倒回泔水桶里。 齐思悦已经另外打了一份饭回来放在餐桌上,又领着他去洗了洗手,再坐回座位时,特地挑了一根卤鸡腿给他。 “方方真棒!收拾的又快又干净,大家给他鼓掌!” 她带头,其他的家长也跟着鼓掌,孩子们有看明白的也有不明白的,哪怕再漠不关心的人如孙小蝶,在所有人都跟着鼓掌的时候,也习惯性地按训练老师的要求,跟着拍了拍手。 在掌声中,郑方的小肉脸红了起来,抬头看向奶奶时,看到奶奶欣慰的笑容,胸脯抬得更高,抓起鸡腿大大地咬了一口。 自己得来的奖励,真香! 第四十六章 争口气,何苦呢? 余倩很快就明白了齐思悦说过的话,有的事,真的是看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自闭症孩子的训练课程难吗?并不。她作为家长,也跟着去参加过不少培训,国内国外的专家也看过不少,可无论多少钱砸下去,她的宝贝儿子情况还是不见好转,甚至从国外治疗回来后,一度病情加重,还出现了几次抽搐和癫痫症状,吓得她不轻。 她工作了没两年就嫁人生孩子,丈夫家里是真有矿的那种,在非洲还经营了个矿场,自然不需要她赚钱养家,她也乐得在家当全职太太,吃喝玩乐,每天逛逛街做做头发,美容美体看电影,时间过得飞快,直到儿子出了事,她才慌了神。 她嫁入赵家最大的依仗就是这个儿子,奉子成婚,给一直子嗣艰难的老赵家生了个继承人,赵总在外也不是没有花花草草,就是因为她年轻貌美还一举得男,觉得她“旺夫”才正式结了婚。 可没想到原本看着玉雪可爱的小儿子,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还说不清话,平时看着肉嘟嘟的可爱,这会儿查出病来,却觉得又笨有痴傻,可要是没了这个儿子,她的地位不稳,说不定什么时候赵总外面的人有了正常健康的儿子,就会将她取而代之。 而现在,赵总常年在外,一年下来连跟她在一起的时间都屈指可数,想要再生一个难上加难,所以她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治好儿子的病。 因为有钱有时间,国内比较活跃的自闭症家长群里几乎都有她的身影,其中两个千人群还是她的群主,自诩见过的世面多,国内外都有求诊经验,在群里也是说一不二的“砖家”。 齐思悦提出的唐氏康复训练法刚传入群里,余倩就对此嗤之以鼻。 在她看来,自闭症是国外先发现的案例,也是国外研究比较深入的项目,而国内,就算是香港也是跟着人家学了点皮毛,现在居然就来自卖自夸,肯定是骗子无疑。 作为群主,就应该将这些骗人的害群之马驱逐出群。 她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少不了还跟那些赞同齐思悦的家长争吵一番,最后动用群主权利把人踢出群。 结果,事实很快给她上了一课,自以为是要不得,唐氏的招牌方逸华和几个在特殊领域都做出成绩的学生在这届世界自闭症关注日上大放光彩,赢得了国内外一片赞誉之声。 而齐思悦和唐氏联合创办的安然康复中心也在试运营期间创下了几项记录,成年自闭症患者林大宝的启智教育,收留救治受虐自闭症孤儿初九,小阿甘高海的加入……一个个曾经被认为是不可能治好的患者都出现了转机,哪怕只有一点点进步,对于这些常年处于焦虑和绝望中的家长来说,都是黑暗中的一点光,足以照亮他们继续前进的步伐。 于是有人开始跟余倩争辩,吵着吵着,整个群就炸了。 群聊记录流传出去,很多家长愤而退群,另开了群讨论唐氏的疗法和康复中心的课程。 齐思悦原本就有意引导,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新的家长群里,有她的小号,还有方舟和赵霞,他们用自己的亲身经历介绍给其他患者家属,自然比什么广告都有效。 眼看着齐思悦的安然康复中心没在自己的咒骂下关门大吉,被查处查封,反而获得越来越多的赞誉,余倩就跟被人抽了几耳光似的,格外难受。 她向老公抱怨,赵总反而怪她明知道唐氏治疗有效,不去给孩子治病,还为什么群主的事儿来烦他。 “你这脑子怎么长的?是非轻重不知道吗?我看儿子要是真傻了治不好,就是随了你的基因!” 余倩气得砸了一桌子的化妆品,事后又心疼又后悔,硬着头皮去找齐思悦报名求治,结果没想到唐氏那边排号三年后,就连安然康复中心成立才不过几个月也满员拒收,哪怕她砸钱都买不到号。 虽然她怀疑是齐思悦故意报复,但眼睁睁看着老公不回家,儿子的情况越来越糟,甚至不知轻重地拿头撞墙,吓得她赶紧带孩子上医院,正好就碰到那两个去交流过的心理科医生说起安然康复中心的事。 在他们眼里,这种康复中心就是给家长个心理安慰,作为医院治疗的后续康复辅助训练还行,要说治愈那真是夸大其词了。 余倩当时就灵机一动,既然齐思悦个“不正规”的康复中心都能办的红红火火,那她如果请几个专业医生办个康复中心,既能够给儿子专门治病,说不定还能把其他病友拉过来,正好报了这次被抢人之仇。 她说干就干,从赵总的公司借了人跑手续,重金租下个职业学校的场地来做培训,从医院聘请名医做顾问,跟美国法国……拿了合作协议,压根不用找慈善机构和福利机构赞助支持,就把特殊教育学校的招牌竖起来了。 公寓式宿舍,酒店式服务,美式康复训练课程,国际心理专家……所有的项目上就差镀金嵌银明码标价了,短短两个月上千万资金砸进去,到正式开始招生的时候,那些在群里一直吹捧着她说要给她捧场,等着她砸了安然康复中心的牌子的人,都悄悄地隐身了。 自闭症治疗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康复训练更是三个月起步,除了余倩家里有矿可以这么不计成本地砸下去,其他人家谁不是数着收入花钱?更何况每个自闭症孩子都得有个家长陪着,势必少了一半收入,要是再这么花下去,病情还不知有没有起色,家里的财产就要眼看着缩水了。 说个话捧个哏容易,真让人花重金来治疗还不保证疗效的,就很难。 从没做过生意赚过钱的花钱小能手余倩姐姐,看着自己精心装修的学校,高薪聘请的名医,穿着整齐套装制服的老师和服务人员,空荡荡的课室里回放着广告中甜美的女声,忽然就心疼了。 早知道这么难,何苦呢? 第四十七章 走不了,留不住 “听说了没?余倩把学校快装修成酒店了,就是没人去!哈哈!” 方舟在齐思悦的办公室笑得快趴在她的办公桌上起不来了,全然没有平时在人前时拿捏着的精英医生范儿。 “你这样幸灾乐祸,可不好。”齐思悦摇摇头,颇有些不赞同他此刻的态度,“最好让方老师来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不知道会不会吓着她呢?” “可别!”方舟立刻起身,挺直腰板,又恢复了堪比影视剧精英医生的标准造型,还随手撩了一下头发,“这才是我的真面目,够帅吧?” “咳咳!”门口传来一阵轻咳声,方舟一回头,对上了林翔宇似笑非笑的眼神,刚想再皮一下,就看到他身后的方逸华,顿时头皮发麻,赶紧放下手,却又不知把手放哪里才好,“呃,你们也来找齐院长啊?” “不然呢?来我这里找你吗?”齐思悦白了他一眼,轻笑道:“是我让他们来的,你来得正好,一起坐,正好聊聊最近康复中心出现的问题。” “出什么问题了?”方舟吓了一跳,“我怎么不知道?” 齐思悦笑了笑,“不是大问题。余倩那边没病患,出重金想从我们这边挖几个人过去,说是最高赞助可以治疗费和康复费用全免。”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尤其是得到我们赞助的三个特困生,嗯,初九例外,高海和孙小蝶,如果在他们那边能表现好的话,他们额外给十万的奖金。” “十万?”方舟惊呼一声,“他们这是故意抢人,我们治好的病人,到他们那去走一圈就成了他们的?想得还真美啊!” “阿海妈答应了。”齐思悦嗤笑了一声,挑了挑眉,“她本来就是冲着我这省钱来的,不过她也说了,如果我能给她争取到同等奖金的话,她就留下。” “千万别留!”方舟连连摆手,“这种人有一就有二,你要是花钱把她留下了,那其他人呢?难道都得花钱?” 林翔宇也跟着点了点头,“我们和余倩的目标客户群本身就不一致,不必跟她争这个气,高海愿走就走吧,花钱买病人这个口子可不能开。”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做?”方逸华秀美的眉心紧蹙在一起,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我们可以告她不正当竞争,还有虚假广告……” “告是可以告,但挡不住。”齐思悦笑了笑,拿在手上的笔在指间转了一圈,回到拇指和食指之间,飞快地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愿意走的,我们不留。正好腾出位置来给那些还在等着进来的人。阿宇说的没错,我们创办这个康复中心的目的,是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余倩那边的人,不需要我们,我们,同样也不需要她们。” “那就这样让她们走吗?”方舟有些不满地说道:“高海的培训费本来是免了的,现在要走不说,阿海妈在这里住了那么久,住宿费、伙食费呢?怎么算?还有她会不会带着我们的训练课程资料过去?这都是问题啊!可不能就那么轻易让她走了。” “她不走,余倩的十万块给谁去?” 齐思悦笑吟吟地说道:“我们的培训课程从来都没藏着掖着的,当初唐教授怎么教我们的,我就怎么教他们。这些都是公开课,关键的不是上什么课,是什么人来上课。”她转头望向方逸华,“其实我最担心的是你那两位同事。” 穆矩和郁青是一对恋人,以他们在香港的收入,只能维持低保住廉租房,而到了海城,齐思悦在安然康复中心附近给他们租了一套公寓,还帮他们把日常的手工作品和画作挂在安然网店里,也在微博上做了些宣传。 两人虽然都不善于交流,但做事都十分认真专注,无论是穆矩的手工作品还是郁青的画水平都很不错,林翔宇帮他们接了一些动漫原画和在造型泥塑的活,按照他们的薪水和这些收入,暂住待满三年后就可以在这里买房,因此对这边的生活很是满意。 他们在这里,无亲无故,唯一的朋友就是方逸华。 齐思悦对他们并不了解,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被余倩的攻势打动,只能来问问方逸华。她不怕被挖走患者,余倩和她针对的患者群本来就不同,根本不存在竞争,但在师资力量上却是重合的,21世纪,最缺的不是人,而是人才。 方逸华愣了一下,显然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他们很好,已经适应了这边的生活。” “咳咳,”方舟不得不替齐思悦解释:“院长是担心他们顶不住别人的金钱攻势,被挖墙脚……” “不会的,”方逸华明白过来,顿时笑了起来,她的笑容也是淡淡的,却格外引人瞩目,“我们都是孤儿,跟着唐教授学习才有机会找到工作,也希望通过我们的工作,能帮到更多和我们一样的孩子。钱,不是万能的。” “可没钱也是万万不能的……”方舟嘀咕了一句,看到方逸华朝他看过来,立刻说道:“我明白,我也跟你想的一样,才会到安然这边来,余倩就算给我再多钱,我也不会过去的!” “那就好。” 齐思悦点点头,总算是松了口气,“留不住的人,我们也不留,来去自由。只是……不知余倩那边,能不能帮到高海,那孩子很有天分,希望别拔苗助长,到时候就可惜了。” 方舟又忍不住问道:“那孙小蝶呢?赵霞也缺钱啊,她们会不会走?” “不会,”齐思悦解释道:“这事儿就是赵霞跟我说的,阿海妈也去找过她,她没同意,转头就告诉我了。” 她笑了笑,“可见,钱的确不是万能的,至少,赵霞母女俩,她就没能买的动。” 同样给了帮扶补助和工作机会,阿海妈会主动抓住每一个“机会”,甚至会比较,追求利益的最大化。或许这就是当初高海会厌倦没完没了的比赛和训练的缘故。她总是说阿海爸拿儿子当摇钱树,她才是付出所有心血照顾儿子的人。 可付出的多,不等于真的无私。 或许,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吧! 第四十八章 买的惊,卖的精 忙起来的日子,时间就如流水般过去,任凭你如何努力想抓住它,它都不会为你停驻一分一秒。 高海母子的离开,并没有给安然康复中心带来多大的影响,毕竟等着要参加培训的患者数量远大于结束培训离开的人数,排队等号都不知要等多久,有人离开,大家自然是乐见其成。 余倩的特殊教育学校打着私立贵族学校的名义,也开始了全面招生。她面向的不仅仅是自闭症儿童,还有特殊残疾儿童,到后来聋哑和弱视类的儿童倒占了一大半。有些家庭富裕的残疾孩子家长担心自家孩子在普通学校受到歧视和欺负,见她这里虽然收费高,但既有双语教学,又有国际心理专家,一排高大上的牌子打出来,倒也像那么回事。 加上学校本身就是精英式小班教育,很快也满额了,这让余倩又恢复了信心,连着在家长群发了不少宣传材料,可这回齐思悦连理她的空儿都没有,由着她自己得意洋洋了一阵子。 学生招满了,名额供不应求,余倩就开始盘算着,是不是少收几个特困生,反正现在有没有他们打名声都已经不重要了。 被挖走的除了高海之外,还有两个学生,只不过那两人的赞助费都没有高海的多,要削减经费,自然要从最大头的那块开始。 这一刀,就落在了高海的身上。 余倩虽然不善经营,但她的助理是从赵氏集团派过来辅助加监管的,实际运营操作大多都是由那位钱助理进行,余倩只要说个目标,他去执行便可。 他并没有简单粗暴地削减高海的赞助,或是直接让他们退学,而是很巧妙地增加了几项收费课程,正好都是高海的必修课不说,每一门的学费不说跟安然康复中心相比,几乎都要比其他普通学校贵出五倍以上。 而公寓里原来免费提供的一次性卫生用品,也打着环保的口号扣除,想要新的,都得自己另行购买,价格,自然也不是超市的平价货。 阿海妈本来还觉得有十万块的赞助费,还能请到国际专家为儿子会诊治疗,怎么看也比齐思悦那个自助式的家长帮草台班子要强,可没想到过来之后,这里的老师和工作人员都有各种证书,还需要会中英双语,根本轮不到她干活。 最要命的是那些专家说的都是英文,高海完全听不懂,老师也不可能即时翻译,只能讲个大概要求,让她回去自己带着高海练习。 她也一样听不懂老师讲的那些复杂的术语,高海练习的时候自觉不自觉地就沿用了在唐氏的方案,反而被老师教训了一番,孩子本身就出于青春期,哪怕是性情再淡漠,这时候也难免有了点叛逆之心。 听不懂就干脆不听,不让练就干脆不练,他们崇尚自由和随心所欲,高海就干脆跟着其他孩子看看电视,玩玩游戏,这边的多媒体课室倒是比安然康复中心的要高大上许多,每人都有专用电脑可以上网,老师也由着他们选择自己感兴趣的方向学习。 只是一开始谁也不知道,这多媒体课室是计时收费,网费另算的。 前三个月余倩还真是完全给高海免费,然而从第四个月开始,一个月下来,各种名目的费用零零碎碎加起来竟然已接近两万块,阿海妈看着账单一下子就傻眼了。 更可怕的是,当时她拿的银行卡是跟学校签了协议的,当时她根本没注意那厚厚几十页的合约里有多少是收费多少是免费,只看到自己能拿到多少钱,没看到还有需要自费的部分,更没看到,上面还有自动生效的转账协议,关联的就是这张卡。 等她看到账单的时候,钱,已经扣过了,加上她先前花了的一部分,卡上的金额顿时就少了一小半。 眼看着这边花钱如流水,她却整个人都被绑在这里,每节课都必须陪着高海一起听了,然后盯着他做课后训练,听不懂还得反复问,精疲力尽之余,根本没时间和精力出去打工赚钱,只能坐吃山空。 这一下,阿海妈可就受不了了。 她去找校长室闹,根本连门都进不去,反而被保安拖了出去,交给警察处理,告她敲诈勒索、扰乱教学秩序。 当她提出是余倩承诺要给高海免学杂费,现在却出尔反尔违约时,余倩根本没出面,钱助理到了公安局,拿出阿海妈和高海在学校的各种消费记录,一脸沉痛的表情。 “我们学校的赞助费也不是用天上掉下来的,都是慈善基金,当然要用对地方。” “当初我们招生的时候,余校长是非常看好高海同学,认为他能够代表我们学校的形象,品行优良,励志向上,勤学不辍,才给他了最高额的奖学金。” “但是,你们可以看一看这四个月以来,高海同学在学校的表现。” 成绩单、出勤率和刚才高海母子的消费记录放在一起,哪怕是先前听了阿海妈的哭诉一脸同情的女警,现在也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 就这样成绩,这样的出勤率,难怪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消费。 尤其是钱助理拿出高海的上网记录,里面明显有些不适合未成年人的记录,让他更是痛心疾首地说道:“我们也感到十分可惜,高海同学入校以来,接触到的信息量远远超过他以前接触过的,而他的母亲也没有正确地引导他的消费观念和人生观,才会被这些纷乱的信息迷了眼,逃课逃学,白白荒废了时间,浪费了那么多人对他的帮助……” 他再说什么,阿海妈都已经听不清楚了,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脑袋也跟要炸了一般。 “不……不是这样的……阿海是个好孩子,你们不能冤枉他!” 她本能地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可这张网是她自己跳进去的,现在如何挣扎,都只能被捆得死死的,根本无法动弹。 周围的人的眼神已经从同情变成了鄙夷,对她,也对高海,在他们看来,这对得意忘形浪费纳税人捐助的母子,根本就是贪婪无度,毫无感恩之心不说,还要扒着人家吸血,不给吸血就告人家毁约,真正的无耻小人。 钱助理最后说,“我们董事会和慈善基金组织的人一致认为,现在的高海同学,已经违背了我们当初签约时的要求,达不到我们捐助的前提,所以,将解除一切对他的捐助支持和奖学金……” “不!”阿海妈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四十九章 早知道,谁知道 谁也没想到,阿海妈会是那样的结局。 上一次进医院,有齐思悦夫妇给她跑前跑后地找医生拉赞助,帮她照顾孩子免除后顾之忧。而这一次,高海被取消赞助和奖学金,甚至要被开除退学,那些不思进取玩物丧志、浪费善款的名义戴在他们头上,就再也洗不清了。 或许她心里也很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也知道,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费心费力地去抢救她。 哪怕有人救她,她也不敢想象自己醒来后腰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局面,反正无论她此刻怎么想,都没人知道了。 警方在送她入院十四个小时候,正式宣布她脑部二次出血,抢救无效,死亡时间晚上九点。 余倩号召全校师生为高海捐款,并召开了一个隆重的追悼会,纪念这个为孩子付出一生的妈妈,然后……追悼会之后,再没了然后。 钱有没有给高海没人知道,高海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 这件事,彻彻底底消失在人群中。 没人追究,没人过问,甚至余倩还因此得到了不少赞誉和表扬,大家可惜的,还是那个曾经被称为“小阿甘”的飞毛腿高海,哪怕曾经有过多少荣誉和成绩,最终却因为玩物丧志,沉迷网络而害死了自己的妈妈…… 甚至还有人因此质疑善款捐助是不是应该加以控制,否则毫无控制的物欲放纵反而会让一个原本可以健康成长的孩子沉沦下去,失去了捐助的意义。 余倩从善如流,取消了对贫困患儿的捐助和奖学金,彻底走上贵族化的道路。 后来的人谁也不知道,她曾经那般殷殷切切地邀请一对自闭症母子前来她的学校,最后又果断地将他们放弃。人们只看到她在那个女人的葬礼上,穿着一身高定小礼服,落下温柔而慈悲的眼泪,仿佛真善美的化身。 齐思悦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余倩大张旗鼓募捐办葬礼的时间,她想去见见高海,却听保安说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见任何人。 再然后,就是高海失踪的消息。 “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应该阻止他们……”齐思悦有些后悔地说道:“我本该想到,哪里根本就不适合阿海的!” “你阻止也没用的。”林翔宇冷静地按在她的肩膀上,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能想到她此刻的心痛和悔意,不是因为阿海妈,而是因为那个失去了妈妈的孩子。 “阿海自己做不了主,而他妈妈根本不会听你的,反而会觉得是你拦了她的财路,那样会闹得更僵不说,也未必会改变结果。” 方舟也在一旁跟着点头,“那是她自己选的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院长,难不成你以为,你当时给了钱,她就能留下?那样的人,有一就有二,得寸进尺,早晚还是会走到这一步的。” “只是可惜了高海。” 谁说不是呢,人人都觉得他可惜,可惜他的“堕落”,可惜他的悲剧,可惜他的失踪,可到底,那是他的人生,无法改变,也无法挽回了。 众人唏嘘了一番,终究还是什么也做不了,有些感叹,亦有些心惊,对自己手里的孩子们更加用心了几分,尤其是那几个年纪大一些,已经会玩电脑会玩手机的,重点关注了一番。 本来就是些不善于沟通交流的孩子,或是再沉迷于这些虚拟网络,那真是火上浇油,更加脱离社会和现实亲友了。 “看来我们还得增加一些课程,让孩子和家长们多些互动,”齐思悦有些头疼地揉着太阳穴,翻看着方舟和穆矩提供的资料。 他们这里的多媒体课室虽然没有余倩的国际康复中心装饰豪华,却也比一般的网吧配置高得多,主要是用来给老师们演示课件和年龄大一些的孩子学习特殊课程使用。 当然,也少不了给孩子们播放一些动画片或者益智娱乐节目。 这也是孩子们最喜欢的课程,没有之一。 可见动画片和娱乐节目对于任何孩子来说,都毫无抵抗力。不管他们的智力发育如何,是否愿与人交流,都能从中找到他们的快乐源泉。 齐思悦梳理了一下现在给孩子们播放的节目,挑出了一些不适合的之外,还是保留了这个课程。 愿意看,愿意接受外来信息,对于自闭症孩子来说,也是一个进步,一味的隔绝娱乐未必是件好事,就看怎样把握其中的度,过犹不及,对任何人都一样。 “我总觉得,高海的事没那么简单。” 安顿好儿子之后,洗漱完到了床上,齐思悦还是忍不住在想,“他明明是个对什么都不大上心的性子,怎么就突然沉迷那些黄色暴力网站,还气死了他妈妈……感觉不像是他能够做出的事啊!” 林翔宇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拍拍枕头,“还想着这事呢?要不,明天我去公安局那边打听一下,如果能找到他,再让他回来?” 齐思悦想了想,叹口气,“找到再说吧。” 她也很清楚,现在的高海,已经上了慈善机构的黑名单,再也不会有人资助他,阿海妈一死,他的监护权又落到了那个好赌成性的爸爸手里,就算找回来,又能如何? 有时候有些事,并非你想,就能做成的。 “有机会,能送他去田径队就好了……” “当初阿海妈不肯,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肯要他的。” 她却不知道,现在的高海,就在距离安然康复中心不远的地方,被几个十几岁的少年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市田径队的几个学生。 “呦,你就是那个小阿甘啊,教练说你跑得比我们快多了,现在怎么不跑了呢?” “跑啊!” “听说你连自个儿亲妈都气死了,还想进我田径队,门都没有啊!” 高海一步步后退着,背后的人用力推了他一把,让他避无可避,被那些人围在中间,吐着口水,嘴里骂的话越来越难听,哪怕他能够听懂的并不多,却也能感受到其中深深的恶意。 “反正都不能跑了,要这两条腿也没用了,不如让我们打断了,老老实实去当你的傻子吧!” “打——” 第五十章 欺傻子,怕疯子 “喂,你好,请问哪位?” 夜半的手机铃声格外扰人,齐思悦从来都是把手机放在枕边,为的就是能够第一时间接起来,免得吵醒了林翔宇或者林安然。 24小时开机的习惯,从她开始上班的第一天,到现在都没变过。 “派出所?哦哦,李警官,是我,我是齐思悦。”齐思悦一听到派出所三个字,脑中的睡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立刻坐起身来,披上件衣服准备去客厅接电话。却见旁边的台灯亮了起来,林翔宇也跟着起身,关切地朝她望去,她只能打了个手势,做出了“派出所”三个字的口型,继续接听电话。 “高海啊,曾经是我这里的患者,不过后来转去别的特殊教育学校了……” 林翔宇听到高海的名字,微微叹了口气,起来开始穿衣服,没多一会儿,齐思悦果然一脸歉疚地过来跟他说道:“高海跟人打架进了派出所,他在这里也不认识别的人,警察在他口袋里找到我的名片,所以通知我。我想……” “一起去吧!”林翔宇不等她说完,就果断说道:“三更半夜的,你一个人出门我也不放心。” 齐思悦犹豫了一下,“那安然呢?万一醒来看不到我们会不会怕?” 林翔宇把外套地给他,说道:“跟隔壁的方老师说一声,麻烦她照看一下安然,我陪你去派出所。” “好吧!”齐思悦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虽然打扰了方逸华不好,但眼下已经是凌晨一点半,她一个女人出门,还是去派出所,终究不是十分安全。安然现在基本上能睡个整觉一夜不醒,可万一醒来找不到爸爸妈妈,有方逸华帮忙看一下也好。 在康复中心的宿舍里,他们一家三口占了最大的一间两室一厅,隔壁的单间小套房里住的就是方逸华,本来是想着互相有个照应,多照顾一下方逸华,现在看来倒是她给他们夫妻帮了不少忙。 方逸华一听是高海的事,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下来,催着他们快去,自己抱着睡衣去跟安然睡。 一进派出所,就听到里面乱糟糟的一片吵闹声,都是些半大的孩子,叫嚣起来连警察都吼不住。 “警官你看看我这伤,这小子就是个疯子,早该被关进精神病院去!” “闭嘴!你们一群人欺负人家一个,还不让人还手了啊?能耐够大的啊!”李长山用签字笔敲敲桌面,瞪着面前的几个小子,“聚众斗殴、寻衅生事、扰乱治安,你们几个都不是第一次了,还有脸都推给别人,当我瞎啊!” 他有些痛心疾首地看着这几个不争气的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几个,都是市体校的吧?半夜三更的不睡觉,跑来这边干嘛?” 几个少年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梗着脖子说道:“我们出来夜跑还不行吗?谁知道会碰上这个疯子打人呢?警官,我们要告他,看把我们打成这样,我们的医疗费都得他赔!” “那他的医疗费呢?你们付吗?”齐思悦一进门就听到这一出,冷冷地扫视了他们一圈,说道:“都未满十八岁是吧?应该通知你们的监护人,是找你们老师,还是家长呢?李警官,通知了他们吗?” 李警官笑了笑,“当然,只不过他们的家长离得远,应该等会也会到。”说着,他顿了顿,瞥了眼那个刚出头说话的黄毛小子,“就算家长不来的,我也跟市体校打了电话,那边会查房,看谁不在,谁的教练过来领人。” 黄毛身子颤了颤,眼中闪过一丝惧意,但立刻又梗起脖子来,“我们是受害者,都是被他打的!” “他一个人打你们一群?”齐思悦冷笑道:“市体校就出这样的废物吗?” “他是疯子!”旁边一个少年忍不住插了句话,“还咬人呢!” “就是,也不知道要不要打狂犬病疫苗……” 齐思悦看了眼一直缩在一旁坐着的高海,他的脸上脖子上都有伤,青青紫紫的,可最吓人的是嘴角的鲜血,殷红殷红的,衬得他两眼发红,眼神暗沉沉的,整个人都似乎被笼罩在一团黑气里,全然不似当初她认识的那个什么都不在乎的小阿甘。 她暗暗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弯下腰对着他低声说道:“阿海,还记得我吗?阿海?” 她连着叫了几声,高海一点反应都没有,旁边的少年却叫了起来,“他是傻子,根本不会理你的!” 他们先前跟他说了那么多话,他连点反应都没给,直到动起手来,也不知说的什么话还是打的地方刺痛了他,他忽然就暴跳起来,连踢带踹的,竟然真的以一敌五,把他们这些经过体校正规训练的同龄人都给打趴下了。 一开始当他是个傻子好欺负,可没想到竟然是个疯子,那不要命似的打法真的吓到了他们,才有人主动去报警,一起进了派出所。 他们是真的被打怕了,以前都是他们欺负别人的,可头一回见到这种力气大的出奇,跑得快的出奇,出手还狠得出奇的疯子,当时若不是他们跑得快叫来了警察,只怕真会被那疯子给打死。 齐思悦直起身子来,转过头冷冷地看着他们,“你们说他当时在发疯了?” 黄毛立刻点头,“是啊,要不是疯子,有那么咬人的吗?你看他给我咬的!”他伸出手臂给齐思悦看,只见上面血糊糊的一排牙印,几乎咬下一块肉去,只一动就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齐思悦忽然笑了起来,转头问李警官,“李警官,你记下了吗?是他们先动手,还说高海是疯子。” “记下了,”李警官用笔点点桌上的笔录,露出会意的笑容,“他们一致认为高海是疯子,没记错。” 齐思悦跟着叹了口气,冲着黄毛露出颇为遗憾的笑容,“高海如果真的疯了呢,是没有能力承担刑事责任的,也就是说,打了你们,也是白打。” “说不定他是装疯呢!”几个少年面面相觑,忽然又问,“他故意装疯的!” 齐思悦面色一沉,冷哼一声,“那你们霸凌孤儿,欺负残疾人,还诽谤辱骂,李警官,麻烦您替我备案,我要告他们!” 第五十一章 安全感,信任度 等录完口供,签完字,齐思悦和林翔宇给高海办完保释手续后,走出派出所的大门,已是东方发白,晨曦漫天之时。 高海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等齐思悦都办完手续后,问他愿不愿意跟她走,他才默默地起身,跟在林翔宇的身后。 就连李警官也看得有些唏嘘不已,“我看着孩子是有点问题,但人是好的,就交给你们了。” “谢谢你了,李警官,我们带他去医院清理一下伤口,也顺便验伤,” 齐思悦点点头,拿出纸巾轻轻擦了下高海的嘴角,他嘴角抽了抽,似乎想要后退,但对上她心疼的眼神,终究还是没有避开,老老实实地让她擦去嘴角的血渍。 “高海虽然不说话,只怕也伤的不轻啊!李警官,怎么说,也得给这孩子讨回公道啊!” 李警官额角抽了抽,刚才是谁一个人怼了一群人,把那些家长和体校教练都说的哑口无言的,现在你要带人走了,还把责任压在我身上,还真是会找事啊! “行了,我们会查清真相,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坏人。” “那就好!”齐思悦应了一声,伸手摸摸高海的头,“听到没,警察叔叔说了,一定会抓住那些坏人的。你看,以后有坏人欺负你就跑,有事要找警察叔叔,知道了吗?” 她本就是习惯性地随口一问,也没指望一直沉默的高海会给她回应,可没想到,他依然低着头,只是轻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知道了……” “咦?这不能说话吗?”李警官的耳朵尖,一下子就听到了,立刻来了精神,“那告诉叔叔,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高海头也没抬,毫无表情地说道:“他们说,教练说他们没我跑的快,要打断我的腿。” 齐思悦一听就上火,那些孩子先前只说是看不顺眼打起来,一致没有说出原因,就是欺负高海不说话,现在一听竟然是这原因,她哪里肯干,直接拉着他和李警官又转了回去,找那些小子算账。 林翔宇看了眼刚刚跳出地平线的朝阳,叹了口气,也跟了进去。 这下,又回不去了。 等到一切彻底办完,那几个体校的小子终于松了口重新录了口供,体校的教练也看上了高海,跟齐思悦谈了一会儿之后,同意推荐他去体校试训测试,如果成绩优秀,就可以加入田径队,接受专项训练。 高海什么都没说,完全听从齐思悦的安排,说什么做什么,乖巧的简直像是完全变了个人,连李警官看了都啧啧称奇。 只有齐思悦知道,这孩子在经历了被人泼污水,痛失母亲,开除学校等一系列遭遇之后,已经很难再相信别人,唯一还愿意相信的只有他。而在他单纯的脑子里,只要付出信任,就是全心全意,不掺杂任何杂质。 而她,只有为他找到更好的出路,才能对得起这份信任。 等方舟早上起来,看到居然是方逸华在照顾林安然,孩子的亲爹亲妈都不见了的时候,才知道高海出事进了派出所,急急忙忙地给李警官打了电话,问清楚情况,总算放下心来,却又忍不住向方逸华抱怨:“他们两口子可好,去管别人的孩子,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你,也不怕累着你了。” “我不累,”方逸华却是不赞同地瞥了他一眼,“我本来也想去的……” “那怎么行呢!”方舟立刻摇头,但看到她蹙起眉心,顿时又软了下去,赶紧替自己描补,“我的意思是怎么能让你去呢,要去也该是我去才对,那么晚出去可不安全,院长也是,怎么不叫我一声呢!” 方逸华看他那义愤填膺的模样,似乎这事没叫他真是亏了许多,忍不住笑了一下,“行了,现在他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孩子们那边还等着训练呢,你去盯着吧!” “没问题!” 方舟拍着胸脯保证,哪怕齐思悦不在,康复中心只要有他在,孩子们的课程都一点不会耽误。 事实证明,他并没有说大话,几个老师的课程原本都安排好的,只有齐思悦的课由他代上,虽然跟齐思悦的风格不同,但一样受到了孩子们的欢迎,甚至因为他更能放下身架跟孩子们玩成一片,最后还被几个小娃儿攀爬在身上,扮做人猿泰山一般嬉闹起来。 玩得兴起时,他根本没注意到,一向喜静的方老师,走过这间教室,在窗外站了许久,而不似以往被他纠缠时恨不得下一秒就离开,走的离他越远越好。 有的事就是那么奇妙,你紧追不舍时,距离越来越远,你停下脚步时,它却会回到你身边。 直到下午,齐思悦夫妻俩才带着高海回来,在康复中心的家长看到高海时神色各异,可孩子们却大多是欢喜的。 毕竟在以前肯陪着他们一起玩的“大哥哥”,也就高海一个,大家都知道他拿过全国冠军,哪怕这些孩子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对身边这个飞毛腿哥哥还是十分的崇拜,在他离开的时候,都以为他又去参加什么比赛了,根本没想过他不会回来,此刻更是如同欢迎英雄一样欢迎他回来。 看到孩子们在方舟的带领下簇拥着高海,围着他唧唧呱呱地说话,齐思悦这才松了口气,却又感觉有些奇怪,“今天他们怎么这么多话?平时除了郑方,其他孩子没这么活泼的啊!” 方逸华有些无奈地说道:“是方舟,他说高海之前出去是参加一个集训,学了很多好玩的游戏,现在都学会了,可以带他们一起玩新游戏,所以他们才缠上去了。” “呃……”齐思悦扶了下自己忽然沉重的额头,看了眼在一旁一脸幸灾乐祸的方舟,再看看被孩子们围得没办法,带着他们去小操场玩老鹰捉小鸡的高海,轻叹了口气,“也好,这样他就没心思去想别的了。” 说罢,她冲着方舟招了招手,“大方老师!” 自从方舟也来了安然康复中心,学生们就有了两个方老师,一开始还发愁是喊男方女方老师,还是改成喊名字,后来是方舟出的注意,他是大方老师,方逸华是小方老师,大方小方,在他看来,早晚是一家。 “哎!来啦!”方舟一听就乐得笑开了嘴,尤其是看到“小方老师”站在齐思悦身边,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蹿了过来,“院长,小方老师,找我什么事?” 齐思悦指了指被他坑走的高海,说道:“我明天还得写份材料,高海一早要去市田径队测试,你带着他去吧!” “行啊,没问题!”方舟眨眨眼,忽地灵机一动,“小方老师还没去市里转过吧?明天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顺便转转?” “转什么转啊?你是去工作又不是去玩,”齐思悦生怕他热恼了方逸华,赶紧阻止,“人家小方老师也有事……” “我没什么要紧的事,”方逸华忽地脸上一红,“院长,我上午的课能不能跟您换到下午?我中午肯定回来。” 方舟喜出望外,急忙跟着说道:“是是是,我们中午肯定能赶回来,测试能花多长时间,我保证不会耽误小方老师上课的。” 齐思悦被方逸华这一打岔,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左看看,右看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行吧,你们自己把握时间。小方老师来咱么这里几个月了,也该出去走走。方舟你可把人看好了,要是出什么事,我唯你是问!” “没问题!”方舟欢喜得差点就蹦起来了,平时那股子精英范儿早被丢的无影无踪,“院长你放心好了,就算我出事儿,也决不能让小方老师有事。” 齐思悦打了个激灵,哼了一声,甩手走人了。她还要去看自家的大林小林,没兴趣留在这儿吃狗粮。 只不过,什么时候开始,这两人走得这么近了?她好像才大半天不在中心,这里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吗? 方舟这嘴,难不成开过光?大方小方,真的要成一家了吗? 也不知是方舟说的话真的灵,还是齐思悦越担心的事儿越容易发生,他们俩带着高海去田径队试训的时候,还真出了事儿。 本来照齐思悦的意思,是过一阵子再去试训,等田径队的那几个小子和高海打架的事儿冷一冷,过了这个风头他再去,也不会太招眼,暑假过完,那批孩子说不定升学去哪了,碰不上头也就不会再闹出什么事来。 可市田径队的万教练哪里舍得放走高海,先前他就看过高海比赛的录像,早就想找他来田径队,可田径队不像那些搞马拉松推广赛的那么有钱,没法给他太多补助,阿海妈当时就回绝了。他还觉得可惜,就忍不住在队员面前说了几句,本来是恨铁不成钢地想要教训那些家伙给他们点压力,可没想到这些中二少年竟然趁着人家丧母被赶出中心事堵着人家打架。 眼看着最多再有两个月就是全国青少年田径锦标赛(虚构,非现实),万教练手头一个能拿奖牌的苗子都没,正着急上火呢,就接到派出所电话。 那黄毛小子叫孟锦鹏,也是下面一个县级市考上来的,爸妈都不在市里,只能让他去领人,这一去,就正好碰到了高海和齐思悦。 眼看着心心念念的宝贝就在面前,万教练当时就恨不得把高海带回田径队去,还是齐思悦想着先让高海回来安顿一下再去试训,才把他带回来了。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高海需要更多的安全感,他肯跟着齐思悦走,听她的话,却未必肯接受万教练。 回到安然康复中心,住进久违的宿舍,高海才安下心来,齐思悦晚上花了近一个小时时间,终于说服他去田径队试训,并再三向他保证,就算他进了田径队需要住在体校,这里也会给他保留位置,节假日都可以回来住,跟自己家一样。 高海跟那些孩子一样,跟齐思悦拉钩保证之后,才勉勉强强答应下来。 方舟能够借着带他去试训的机会跟小方老师一去逛街逛公园,心早就飞了,原本想着试训就是一会儿的事,可没想到万教练郑重其事地找来了体校的好几个领导,从短跑跨栏到长跑挨个测了一遍,半个上午就过去了。 眼看着没时间逛街了,只好找个地方吃饭,方舟一手拉着高海,一手想拉着方逸华,挤进美食城抢了个座,刚招呼着方逸华坐下,跟服务员抢着端茶倒水时,就听到身后传来个尖利的女声,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式的雀跃叫出他的名字。 “方医生!方舟!你怎么有空来这儿了?” 方舟的身形僵硬了一秒,无奈地转身望向那个满眼写着八卦的女人,“护士长,这地方我不能来吗?”心里却是腹诽不已,“早知道你们会来这里,我才不会来!” 从他进医院的第一天开始,个子高学历高样貌高的他就成了院里那些女人眼里的香饽饽,心理科医生没外科医生那么辛苦,赚的钱也不少,社会地位高不说,这说出去也好听,毛遂自荐的,介绍对象的,就一天都没停过。 尤其是这位护士长秦大姐,跟他妈还认识,简直就把他当成自家人一样,到处推销……吓得他那阵子家都不敢回,生怕回去老妈听了秦大姐的话把他给卖了。 最后他忍无可忍地嘲讽了她介绍来的姑娘,彻底把人得罪了个透,这才终于消停下来。 他本以为自己短期内不会谈恋爱,也不想应付那些把他当饭票或门票的姑娘们,所以才毒舌了一点,连带介绍人都给得罪了。可没想到去香港一趟,见到方逸华之后,他才知道自己之前所有的毛病,都是因为没有看到她的出现。 不喜欢的人,有再多的优点也不合适。 喜欢的人,哪怕别人眼里再多的缺点,他都看不到。 只不过,他看不到的,别人未必会放过。 秦大姐就满眼的好奇,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方逸华,“咦,这位不是上次跟香港唐教授一起来院里交流的那位……啊……哦?你们?” 看着她闪着精光的眼神,方舟就知道,这次麻烦了。 第五十二章 先告状,先道歉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方舟自觉还没追到方逸华,自然不会跟家里人讲,可偏偏第一次带人出门吃饭,就撞上了最爱八卦的秦大姐,还是被自己得罪狠了的,不知她会回去跟自家老妈说什么,当时脸色就变了。 “这位是小方老师,还有高海同学,我们正好来市里办事,顺便在这吃饭,秦大姐你今天不当值吗?居然有空来这儿?不会是又来帮人介绍对象吧?” 既然得罪了,明知她不会说自己的好坏,方舟就秉着得罪到死的原则,继续说道:“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老话都说,不做媒人不做保,你给人介绍对象吧,好歹说点实话,老是忽悠,不见的时候说成仙女,见了面才知道仙女都是ps出来的……还有,上次你跟人说什么来着,说我嘴臭是吧?好歹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不乐意听的话,也不能诽谤我啊,我那牙膏可都是进口的……” “你们慢慢吃,我还有事,先走了!”秦大姐差点咬碎了满口的烤瓷牙,偏偏大庭广众之下她还不能真跟这不要脸的臭小子撕扯开了,背后带来的姑娘就更没法说了,只得赶紧拉着人离开,心里却恨不得自抽个耳刮子,明知道方舟是什么样的人,还自己凑上去招呼,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以后,无论何时何地,见到他,绝对绕路。 方舟得意地看着她“落荒而逃”,一转头却对上方逸华若有所思的眼神,高海倒是跟没看到一样,一粒一粒地剥着吃面前的花生,他略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说道:“我这是先发制人,要不然,让她先张口,说出去的话不知会有多难听……” “是说我们有病吗?”方逸华也不是第一次出门去医院交流,初见的时候,经常有人对她表示各种好感,但碍于她的性子和病情,很快冷淡疏远下来不说,有些嘴碎的,难免会在背后说些是非,她一开始听到还会难过,后来慢慢的也就习惯了,那些人说便说了,又能如何? 她终究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有花有茶,画画看书,不比跟那些人打交道快活得多? 唐教授就曾经跟她说过,生活不是活着,既要生存,也要快活,若是整日光去在意别人的眼光,那还能有多少时间留给自己? 看方舟支吾的样子,她就已经明白,只是淡淡一笑,“我不在意的,吃饭吧。” 她不在意,方舟却十分在意,原本计划好的一切都泡汤了不说,还被个爱八卦的大姐撞上,虽然杀敌一千,却也自损八百,他的形象只怕在小芳老师的眼里又坏了几分。 懊恼之下,这顿饭也没吃好,反倒是真·不在意的方逸华和高海胃口很好,他们都是很少在外吃饭的人,吃惯了中心餐厅的“营养餐”,偶尔吃一回美食城的重口味,还真是比较开胃。 他俩也不说话,真真的食不语,把个原本就满肚子心事的方舟闷得真是看着什么都吃不下了。 还没回到中心,就接到了老妈的电话,这楼上的第二只靴子总算落了地,秦大姐被怼得失神后这是反应过来想起来告状了,方舟料到早晚有这么一出,总算放下心来,不等他妈开口,就抢先告状。 “妈你猜我今天碰到谁了?我原来医院那个护士长,之前你还说她帮我介绍对象呢,饭都没吃就嫌我开的车不上档次,嗯,就是那次你知道的,我都没好意思跟你说。” “今天她又不知带谁家姑娘出来霍霍人,正好碰上我和我同事带个孩子去体校试训完过来吃饭,上来就想找事,让我给怼回去了,她是不是找你告状了?我猜就是,呵呵,我也不怕她说,她原来就没少说过我,当我不知道吗?我就是懒得跟她一般见识……” “你说我同事啊,嗯,是香港那边过来的,有机会您可以来我们康复中心参观参观,我带您见见……” 一通操作猛如虎,方妈被哄得服服帖帖,反过头骂那个秦大姐抹黑自家儿子,难怪儿子不愿在医院干了,宁可去个私立的康复中心工作,这人多的地方是非多,真是委屈儿子了。 以自己儿子的才华人品心性,眼光高也没什么不对的,秦大姐介绍的他都看不上,今天居然跑来跟她说儿子喜欢上个有自闭症的女人,果然是在瞎扯,还好她先打电话问了,否则真信了她的鬼话,影响到儿子的工作就不好了。 方舟自小就嘴甜,善于卖乖,上大学学了心理学之后更是把这一套在他妈身上玩得溜溜的,才能保持至今单身不被催婚的自由生活。 方逸华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跟家人说话的样子,不禁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高海从体校出来就没说过话,让吃饭吃饭,让上车上车,到了中心第一时间就先去自己的宿舍,看到一切如故,没人动过他那寥寥无几的东西,总算安下心来。 若有可能,他真是一点儿也不想去什么田径队。 可方老师说的也没错,他现在十五岁了,距离成年还有三年,如果没有个稳妥的地方保障,他那个赌鬼老爹知道他妈死了,要是找上门来,齐院长根本拦不住。他虽然性子冷,很难调动情绪,却也知道自己眼下的情况,田径队是最好的出路。 比他更困难的孩子有的是,像初九,像小蝶……他好歹能给自己挣碗饭吃,又怎么好意思一直占着院里的补助名额呢? 如果真的能跑出个名堂,说不定他还能帮帮那些小的,也不枉他们叫他哥哥…… 他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敲门声,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三两步就冲到门口打开了房门,果然来了。 “院长!” “测试情况怎么样?万教练那边跟你说了吗?” 齐思悦听方舟说了他给高海“灌输”的独立思想,有些无语,就赶紧来看看这个沉默的孩子。 “说了。”高海犹豫了一下,“得住校。” 齐思悦明白他的心思,失去妈妈之后,安然康复中心等于是他心里唯一安全可靠的地方,漂泊多年跟着妈妈从求医治病到比赛赚钱,他也就是这一年才真正踏踏实实地接受了系统的康复训练,谁都能看出来他在安然康复中心时的变化,整个人都从原来的阴郁低沉变得开朗起来,对那些成天围着他转的小家伙也从不厌烦,比老师的耐心还多。 他,怕是已经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如今要突然把他“推”到另一个地方,和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中二少年们一起生活,不可能立刻就接受的。 她叹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头顶,忽然发现这一年他长高了不少,原本触手可及的头顶,现在得抬起手来,还得他低下头才能配合。 小家伙已经比她高了,快成大小伙了。 “你已经长大了,自己做决定就好,不要管方老师怎么说,这里,永远都欢迎你。” 高海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暖,他已经很高大了,可在院长的眼里,他跟那些三岁的小屁孩们也没多少区别吧,这种温柔的抚摸,是连他妈妈都很少给予过的感觉,让他忽然鼻子酸酸的,有些茫然地发现,这种情绪和感觉似乎以前很少出现过。 温暖得让人心酸,舍不得放手。 可他是大孩子了,要帮着院长照顾弟弟妹妹们,就得担起自己的责任,而不是继续缩在院长的羽翼下给她添麻烦。 “我愿意去。”高海并不少,他只是缺少一部分情感感应和情绪交流,这一年无论是在安然中心的训练,还是在国际特教学校的打压,都让他成长了许多,至少学会了表达自己的意见,“等我赚了钱,就可以帮其他弟弟妹妹们了。” “好孩子。”齐思悦知道他的心思,也心生感慨,“既然你愿意去,就好好收拾一下,我跟万教练商量下时间,他是希望你能尽快过去,这样可以赶上7月份的青少年田径锦标赛,有了好成绩,你入学手续就好办多了。” “嗯。”高海下了决心,就不再犹豫,“我听院长的。” 齐思悦点点头,开始盘算着怎么跟万教练商量,才能给他争取到最好的待遇。 尤其是那几个敢围堵他打架的熊孩子,一定得看好了,不好好给高海道歉认错,保证以后不再犯了,她可不放心把人交过去。 田径队里已经传开了高海要来的消息,熊孩子们立刻炸窝了。 “有没有搞错,老万真把那傻子……不,疯子弄队里来了?也不怕他再发疯打人?” “得了吧,要不是你们先动手,人理你们才怪!” 队里从来不是一团和气,争强好胜的少年总是容易为各种小事杠起来,更别提这还是关系到他们所有的人“大事”。 “听说老万把他挖来是为了今年的少锦赛,咱们市队上次在省队选拔一个都没过,这次少锦赛要再不出成绩,不说明年的名额,老万脸上也挂不住吧……” 听队长史跃一说,大家都沉默了。 “可我们也拼命练了啊……成绩……哪有那么好出的……” “是啊,我可从来没敢偷懒过!” 少年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辛苦和努力,似乎这样,就可以让身上的压力减少一点。 史跃突然说道:“高海测试的成绩,你们看到没?” 空气突然凝固,大家又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讪讪地开口,“看了,那小子简直不是人,轻轻松松就破了队里的记录……从短跑到长跑跨栏,连体能都没落下……” 史跃叹了口气,“这还不是他最好的状态,昨天他可是刚跟你们打完架,也没少受伤,老万就心急火燎地把人拉来了……” 他忍不住苦笑道:“都说天才是1%的天分和99%的勤奋,可我们就算使出200%的努力,也抵不过人家10%的天分。跑道上从来不看你洒了多少汗水,只看你能不能第一个到终点。” “行了吧,大伙儿都醒醒,他如果真的能来队里,是好事,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我们。有这么个天才在边上杵着,咱们还不得跟着进步点?” “他要是出了成绩,以后咱们队也能得到上面的重视,对大家都好。” 他把话说开了,少年们也就没了脾气。 谁不知道,体校里田径队是最穷最苦最难出成绩的,其他球队都有各种各样的俱乐部可以去,而他们只能一条道跑到黑。 如果上面重视他们了,以后他们升学择业都有好处,这下早早就在竞争中摸爬滚打过来的孩子们,比谁都懂。 黄毛揉揉自己的卷毛,一咬牙,“行啊,不就是道个歉认个错吗?我去!” 于是,当齐思悦送高海来到田径队时,还不等她提出要求,几个少年齐刷刷地跑到了他们面前,排成一行,冲着高海深深一鞠躬。 “海哥,对不起!” 声音洪亮整齐,干脆利落,震得齐思悦耳朵都跟着嗡嗡响。 是她听错了,还是他们又在搞什么花样? 高海,什么时候成了他们的“海哥”? 黄毛见高海毫无反应,而他身边的女人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知道他们不相信自己的话,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阿姨,我叫孟锦鹏,之前是我不对,是我嫉妒海哥,才带人找他麻烦。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们一定跟海哥好好相处,保证不会让人欺负他!” 齐思悦以为是万教练提前给他们做了思想工作,不用自己主动提出,倒也省事,“好,你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以后一个队里的,要互相帮助,团结友爱才好。” 高海面无表情地看了这几个鼻青脸肿的家伙一眼,勉强点了点头。 虽然这些家伙远没有中心的那些弟弟妹妹们可爱,但既然也认了他叫哥,他就勉勉强强答应和解,跟他们相处下去吧。 反正,该失去的,他都已经失去,现在,只要院长和康复中心还在那儿,他就没什么可怕的。 第五十三章 你的城,我的家 “这块地,得尽快收回。” “郑总,这厂子废弃好些年了,去年刚租给一家自闭症儿童康复中心,现在说要收回……” “啪!”郑英华手中的金笔拍在桌面上,发出的声音让助理跟着眼皮一颤,头都没敢抬起来。“你也知道这厂子废弃好些年了,我买下它,你当是为了搁那好看吗?少了这块地,我们的新世纪商业城就缺了最重要的一角,没有临街的门面,没有临河的风景,你知道会损失多少价值?什么康复中心,花多少钱装修的,就算赔点钱,也得拆走!” “印刷厂已经卖给我了,原来的租房合同要不要执行,是我说了算,明白?” “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助理唯唯诺诺地离开,郑英华冷笑了一声,转身走到落地窗前,站在城市摩天大厦的顶楼俯瞰下去,她并没有寻常人恐高头晕的感觉,反而有种将一切踩在脚下的自豪感,在这座城市里,她已经拥有了绝大多数人一生都未能见过的财富,可她依然不愿驻足,站得越高,看得越远,想要的越多。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是一段稚嫩的儿歌,郑英华冷傲的面容忽然柔和下来,接通电话的一瞬,声音温柔得像是换了个人。 “浅浅啊,找妈妈有事吗?” “妈妈让小李阿姨晚上给你做好吃的了,你吃完饭乖乖在家看会动画片,妈妈就回去了,妈妈爱你,乖宝……” 放下手机,郑英华脸上温柔的笑意瞬间收敛,看着墙上挂着的新城规划图,眼中绽露出势在必得的光芒。 “浅浅,你看,妈妈会给你挣下一座城堡,你就是妈妈的小公主!” 齐思悦还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收拾好的地方,马上就要被人平了打造成小公主的城堡,只是看着林翔宇拿来的账本,就隐隐觉得头疼起来。 安然康复中心成立一年半了,从一开始忙得人仰马翻,到现在慢慢步上正轨,一切看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这账本上的红字依然多得触目惊心。虽然已经尽可能的开源节流,但房租成本在这里,当时的装修和设备都选得环保材料,本身成本就不低,再加上日常开支,目前这些学生的培训费加起来也是入不敷出。 “银行那边的贷款快到期了……”林翔宇一边算着账,一边挖空心思想着从哪里能弄来钱,“这一期的培训费要是都能收上来的话,差不多可以应付过去,不过年底的房租就得另外想办法筹钱了。” “年底了啊……”齐思悦手指轻轻划过日历,“也是时候让家长们看看孩子们现在的表现了……正好,也可以跟残联和妇联他们一起做点活动,也可以在那些公司年底活动的时候,给他们个做慈善的机会啊!” 她的眼中闪着光彩,仿佛夜空中璀璨的星。 “以前都是来找我的要钱的,现在,也该给他们机会争取点宣传推广和免税的机会啊!” 她原来在上班的时候,每逢年底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活动和募捐,当时觉得不厌其烦,现在反过来,倒觉得这时机还真是不错。 只不过,从花钱的人变成要钱的人,或许别人在心理上的转变还需要点时间,齐思悦却不但没觉得难堪,反而跃跃欲试地想要看看自己“骗”钱的水平跟以前那些上门来忽悠的人比起来,孰高孰低。 看着连这事儿好胜心都这么强的妻子,林翔宇无奈地摇摇头,“行吧,你看着办就行,这方面,我可比不上你。” 齐思悦白了他一眼,这方面,是说脸皮厚吗?出去要钱,脸皮不够厚,能要得着才怪了。 只不过还没等她出去要钱,电话就先响了。 “新星世界集团?” 齐思悦愣了一下,虽然听说过这家公司的大名,可从来没打过交道,怎么会突然找上门来,难不成刚想着去找些有钱的公司“化缘”,这就心想事成了?“您好,我是安然康复中心的负责人,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什么?!”听清楚对方的来意后,齐思悦差点把话筒摔了,面色更是冷得几乎能结成冰了,“对不起,我们跟印刷厂签署的租赁合同是十年期,我不管你们现在是否收购了印刷厂,我只会按合同办事,如果你们硬来的话,麻烦先去法院备个案!” “啪!”挂断了电话,她兀自气得手有些发抖。 林翔宇见她气成这样,急忙走到她身边,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轻轻地在她后背抚了抚,“发什么事了?气成这样?” 齐思悦深吸了口气,说道:“新星世界收购了这一片的厂区,包裹印刷厂的地皮,打算建造一片集游乐影视商业于一体的综合商业体,所以要终止我们的租赁合同,让我们在年底前搬走……” 林翔宇也无语了,“这是想毁约啊!” 齐思悦苦笑了一下,“他们说租赁合同不是他们签的,现在地卖给了他们,他们不愿租,我们要找也只能找印刷厂的人。只怕找了也没用,这厂子都荒废那么久了,当初是因为污染被关停,现在倒卖出去,人家要做大项目,肯定不会再租给我们了。” 两人相对无言。 尽管齐思悦刚才对着那边说话十分硬气,可他们都很清楚,这地方,保不住了。 林翔宇叹道:“这事儿怪我,我没查清楚这边的规划,早知道这边要拆迁改造,当初就不该租这里,光是装修就投了那么多钱进去,现在……” 本来就缺钱,还想着趁年底出去“化缘”弄点赞助来,没想到一个晴天霹雳下来,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越不想发生的事就偏偏发生了。 “如果那人说的是真的……”齐思悦闭了闭眼,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们得尽快再找个地方,还得请个律师,就算他们让我们搬,违约也要赔偿我们的损失。如果这事儿无法挽回的话,就尽量争取能少亏点算一点吧!” 林翔宇握住她的手,说道:“别担心,天无绝人之路,总能想到办法的。你没见安然现在都能自己收拾玩具了吗?还知道跟我讲他画的小猫……他能好起来,不比什么都好吗?” “是,”齐思悦点点头,“你跟残联的关系比较好,也请他们帮忙问问,有没有合适的地方。这两年城建变化太大,很多地方改造拆迁,如果不弄清楚,搞不好下次找到的地方还会发生这种事。” “可惜,我们还买不起这么大的地方……” “会好的。”林翔宇说道:“当初我们这里才三个人,就有三个病号,现在呢?” “我们有近二十个工作人员,每月还有上百个孩子来这里做治疗,这一年下来,有多少孩子从什么都不会到可以自理,可以说话,都是我们的成绩啊!这些孩子,才是我们真正的财富。” 齐思悦看着他,眼底的冰雪慢慢如遇暖阳,消融无声。 “阿宇,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谢谢你?” 林翔宇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子,“跟我说谢?把我当外人呢?” “不是,”齐思悦叹息一声,说道:“如果没你的支持,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撑下来……” “笑话,孩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林翔宇干脆地将她抱进怀里,“我早说过,我们是一家人,什么事都要一起扛。你看,安安这不是越来越好了吗?等两年他再大一点,说不定我们也可以再申请办个特殊教育学校,不光是他,还有其他的孩子,都能上学读书,学点一技之长,以后也能够自理自立。” “好!” 就算梦想看似遥不可及,只要努力,走在路上的时候,一样是最美的风景 不等林翔宇找到地方,第二天,康复中心的门口就被人贴上了拆迁通知,中心的家长群顿时就炸了。 “院长,这是怎么回事?突然让拆迁,我们要搬到哪去啊?” “院长,我们是要搬走还是要关门啊?” “拆迁得有补偿吧?院长会不会拿了拆迁补偿就不开了啊?” “院长……” “院长……” 齐思悦看着群里的家长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好有坏,还有不少人私聊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帮忙,让她心里暖暖的。 就算也有人恶意揣测,可更多的人是在关心她,关心这个大家庭的生死存亡,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虽然孩子们来来去去,但每一个从这里走出去的孩子,都或多或少有了进步和改变,能够收获这些人的谢意和关心,对她来说,这已经足够。 “大家请放心,安然康复中心会一直办下去。” “这里已经被新星集团收购用于开发大型商业圈,所以我们正在积极地找新的校区,也希望大家稍安勿躁,在搬家之前的一切训练照常进行。” “请大家相信我,我们只会越来越好。” 她越说底气越足,看到家长们给她点赞和支持,就算面前有再多困难,跨过去就好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正如林翔宇所说,安然康复中心最宝贵的财富不在这里,不是依附于这栋房子,而是扎根在大家的心里。只要有人在,有他们齐心协力,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他们的“家”。 “铛铛!”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不用开门,齐思悦都知道是谁,“进来吧!” 自从昨天把拆迁的消息告诉中心的老师和医生们,她就没见过方舟,也不知他跑哪里去了,这会儿回来…… 抬头看到擦着汗的方舟,齐思悦有些意外,“你去哪了?大冬天的出一头汗。” 方舟擦了把汗,有些气喘吁吁,神色却十分兴奋,“我当然是去给咱们找地方了,院长,我找到一个好地方,你快跟我一起去看看!” “这么快?”齐思悦不禁有些动容,从消息传开到现在连24小时都不到,方舟就能找到地方?当初林翔宇可是足足找了几个月才选定了地方啊! 方舟得意地扬起眉毛,嘴角都快翘上天了,“早说过,有我在,没问题。我今天从早上开始跑了七八个地方,一箱油都快用完了,总算找到个合适的地方,你快跟我去瞧瞧,保证你见了就喜欢!” “这么好?” 齐思悦没想到他这么能干,起身收拾了下办公桌,顺便把公章装进包里,“那就走吧!” 方舟却又别扭了一下,“院长……要不要叫上小方老师一起?我觉得,她应该也会喜欢那地方的。” “是吗?”齐思悦白了他一眼,“难道不是你前几天又乱吃醋惹小方老师生气了吗?她会愿意去?” “肯定愿意的!”方舟一下子就急了,“我上次还带她去那边写生,她说那边的景色很美,肯定喜欢啊!” “写生?”齐思悦一怔,略略一想,大致明白了那地方的位置,不由皱了皱眉,“那都到绕城高速以外了吧?是南山那片吗?会不会太远了?” “真不远!”方舟急忙说道:“现在市中心的污染多重啊,每年冬天都有雾霾,城郊有山有水,绿化好空气好,最适合疗养康复不过。你没见现在几家大房产公司开发的新项目,高档别墅区都在城郊,我这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地方,要晚了说不定就没了呢!” 听他说得这么好,齐思悦也不再故意逗他了,叫上林翔宇和方逸华,把中心的事务交代给穆矩和霞姐,就跟着一起上了方舟的车,直奔他所说的那个“人间仙境”去了。 这两年的高架路修了不少,联通绕城高速之后,整个城区都在向外扩张,那些原来看起来很荒僻的郊区山区,也慢慢变得炙手可热起来,于是就有人开始修路,开发这些被掩藏在山林中的美景。 溪泉村,就是其中之一。 有山有水,有山泉,有清溪,曾经因为缺少耕地而慢慢荒废的村庄里,竟然还有一所被关闭了的学校。 第五十四章 两条腿,一张嘴 看到被那条清溪环绕的小村落,若不是顺着这条新修的公路进来,齐思悦都怀疑自己这是到了世外桃源。 当真是,山重,水复,柳岸,花明。 “翻过这座山就是政治开发的新景区,这边虽然不在景区范围,但只要能通车,就不算偏远了。现在有一条公交线路能直达这外面的大马路,听说过两年还会有地铁通过来,要不是这村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学校都办不起来,也不能包给咱们。” 方舟停好车,一边带路一边说道:“这清溪村村长的儿子是我高中同学,我昨晚在朋友圈发帖子求地方,他正好看到,就让我来过来了。上次也是他介绍这里让我带小方老师来写生的,这地方人少,也清净,没被污染,空气特别好……” “你是他们村的代言人吗?广告费收了没?” 齐思悦深吸了几口气,空气的确清凉、清爽,似乎还带着山泉清溪的丝丝水汽,让在城市里吸饱了尾气的肺部都感觉像是被清洗了一遍似的,再看看周围的青山绿水,哪怕是到了11月的初冬,松柏苍翠,溪水清透,让人看着就感觉格外舒服。 只是这村子……的确破落了。 看得出来,这里曾经也有过繁华的年代,半山坡上的梯田,山谷里的村落,除了老式的民居之外,沿着山坡上还有几幢二三层的小白楼,引出几条窄窄的水泥路来,给这幅山水田园画添上了几分现代的味道。 方舟说的那个学校,就在山脚下,马路只能通道村口的小广场上,这小广场估计原来是村里的打麦场,现在空荡荡的,连几个健身器材都生了锈。 通往学校的是条水泥路,他们把车停在了小广场,一边走一边看着周围的环境,就看到旁边的一排砖瓦房里走出几个人来,为首的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面色黧黑,眼睛却格外的亮,一看到他们就招了招手。 “又来看房子啊!” “是啊!”方舟热情地回应,“我们院长一听我说,就立刻跟着来了!周叔,麻烦您给开下学校的门,带我们再进去看看吧!” “好啊好啊,”周叔满脸堆笑,走在前面带路,身后跟着几个老头,好奇地打量着这城里来的一行人,“你们是要办学校吗?那我们村的娃儿能在你们这上学吗?村里现在留下的娃儿太少,都开不起班来,平时上学还得到镇上去,走老远了!” “这……”方舟有些尴尬地看了齐思悦一眼,急忙跟周叔解释,“周叔啊,我们这个学校比较特别,是专门针对一些有特殊情况的孩子,目前是以自闭症患儿为主,做康复训练和成长培育的……” 周叔一怔,“啥?啥是自闭症?特殊教育是啥?我们的娃儿不能读吗?交学费也不行?” 方舟有些哭笑不得,“叔,这不是学费不学费的问题,我们收的孩子都是需要治疗的,跟普通学校不一样,没有一般学校的那些课程,也不在教育局的升学范围内,所以没法收您这的孩子啊!” 周叔的脸色明显地难看下来,笑容消失不见,有些悻悻地嘟囔了几句,正好走到学校门口,开门的动作就粗暴了许多,原本就已经老旧锈蚀的铁门被他一拽,咣咣作响,“这地方有两三年没用了,没人气养着,荒废了不少……” 齐思悦跟着走进去一看,呵,何止是荒废了不少,这就跟废墟没多少差别嘛! 原本这些砖瓦房放在二十年前,的确是不错的房子,可多年失修不说,这里地处山谷,旁边又有山泉溪流,水汽丰沛,就使得房屋格外容易受潮,教室前原本平整的青石板也被野草拱起,变得坑坑洼洼,还长满了青苔。 操场就更不用说了,地方倒是不小,还按了两个球门当足球场,只是现在场上的杂草足有一尺高多,当草场还差不多。 齐思悦瞥了方舟一眼,低声问道:“你没进来看过吗?这就是你说的人间仙境?” 方舟尴尬地说道:“我上午来就在外面看了看,周全跟我说他小学还在这里上的,中学才进城读书,我哪知道会荒废的这么快……之前咱们不是也从废厂房装修出来的吗,这里重新装一下,说不定也行。” “呵呵,”齐思悦没工夫给他解释砖瓦结构的房子和钢结构厂房之间的区别,更重要的是在要到拆迁补偿款之前,她根本没那么多钱来重新翻修这么大块地方,这里,要装修,基本上跟重建差不多。 更何况,看周叔的态度,似乎并不是很乐意租给他们。 被逼搬迁这种事儿,有一次就够了,没有确实可靠的关系之前,她并不想再冒险。 方舟眼看这事要黄的节奏,急得就差抓耳挠腮了,“周叔,这些教室多少年没用了啊?怎么都朽成这样了?” “修?拿什么修?”周叔没好气地说道:“地都快没人种了,谁还管这没用的房子啊?村里原来百十户人家,年轻的都去城里了,剩不下几个老家伙,哪有那功夫修房子。再说,修好了有什么用?又没老师,没人给娃儿们上学,还不一样是空着!” 他想起来就痛心疾首,“要是我们这学校还在,那些孩子就不用每天一大早赶校车去镇里上学,风里来雨里去的,你可不知道有多辛苦!” 方舟无奈地看看齐思悦,他事先的确没说清楚康复中心和普通学校的区别,让周叔空欢喜一场,这会儿才这么大意见,否则好好说说的话,这事儿也未必就不能成。 齐思悦仔细地看了看这两排房子,一排有六间教室,门窗显然都已经不知被谁给拆走了,空洞洞地露着,里面的地方倒是挺宽敞,桌椅也都没了,基本上能用的都被搬得搬拆的拆,就剩下个空架子。 倒是露在外面的地基很是结实,都是货真价实的整块青条石,深埋于地,半截露在外面,在此基础上垒砌的砖墙倒也结实可靠,才能扛得住这么些年的风雨。 方舟一看也有些傻眼了,“周叔,这教室怎么啥都没有啊!” 周叔挠挠头,“原来还有些桌椅的,这两年都没人管,也不知被谁家拿回去烧火了吧!” 方舟愈发无语,隐隐开始觉得,这人间仙境……似乎还是有不少的烟火气儿,并没有他在外面看到的那么美好。 齐思悦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然后问道:“周叔,不知这里您打算租多少钱?” 周叔看了看她,又瞅了眼一脸焦急的方舟,慢悠悠地说道:“这个嘛,我原以为你们是办学校,也能给村里解决娃儿们上学的问题,现在才知道是什么康复中心?就是疗养院吧?那价钱就不一样了……” 方舟跟着脸色也沉了下来,老同学的父亲,看来也不是都给面子的。 “那您说要多少钱吧!” 周叔砸了咂嘴,说道:“小方你也知道,后山那边要建景区,我们这边也修通路了,以后少不了做些农家乐啥的,这地是越来越值钱,你说对不?”看到他们都不搭腔,又接着说道:“不过你是俺儿的老同学,我也不跟你要虚的,学校这片地大约摸有个四五亩,你们就按每亩每年2000块,加上房子,三万块一年……” 齐思悦和方舟对视了一眼,不等方舟开口,齐思悦立刻说道:“周叔,我得先问清楚,这地方能租给我们多少年?如果遇到拆迁或政府改造怎么办?总不能我们花了大价钱刚重整装修完了没两年,你们就要收回去,那我们真没法合作下去。” “拆迁?”周叔皱着眉想了想,说道:“拆不到我们这山沟沟里来。上次后山开发的人也来看过,我们这地儿太小,没后山村那边地方大,要能改造,我也就不租给你们了。至于租给你们多少年……村里的地包出去的,最长也就五十年……” “行。”齐思悦打量了一下周围,“学校周围还有闲置的空地吗?我想在扩大一下,这些房子我除了翻新之外,加盖的怎么算?以后如果不租了可不可以抵房租?” “地有,旁边的山坡地还有十几亩,房子可没人要。”周叔连连摇头,“村里这房子可不比你们城里,你们城里的房子金贵,我们这人都比房多,谁家还要这房子。你们要盖就盖,包了地咬怎么整,我们就不管了。” “这里会不会太偏?” 林翔宇扯了下齐思悦的手,有些便宜不是那么好贪的,他虽然没说出口,可齐思悦看他的眼神就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只是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放心,我另有安排。” 好吧,他家的模式是女主外,既然她有打算,他也就不在外人面前拦着她了。 齐思悦行事从来雷厉风行,当场就跟周叔定下了合约条款,五十年租期,学校的两排房,五亩地,外加学校西边的山地十五亩,一年六万块钱,五十年三百万。 只是这合同还得去镇政府备案,有那边的备案确认,齐思悦也能更放心一些。 方舟先前十万分的积极促成这事,可等齐思悦真的要签约时,他又有些纠结了,“院长你不再去别的地方看看?这里好是好,但确实有点偏远……不知家长们愿不愿意搬过来啊……” “当然还得去看地方。”齐思悦签下自己的名字后,利落地跟周叔握手告别,才跟方舟说道:“我根本没想过把康复中心搬到这里来。” “啊?!”方舟傻眼了,“那你还签……五十年,不搬康复中心,你打算拿这里干什么?” “暂时保密!”齐思悦莞尔一笑,说道:“你是医生,应该比我更清楚,我们中心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可能会出现癫痫和急症,要是在这里,离医院太远,有什么事都不方便,所以中心的选址,还得在市区交通方便的地方。” “好吧!”方舟点点头,等所有人都上车以后,发动了车子,却又忍不住说道:“院长,这地方不管你干什么用,是不是以后我们都能过来玩啊?” “那当然,”齐思悦看了眼副驾驶座上一直安静得像个隐形人的方逸华,“你都说了,小方老师喜欢这地方,当然可以来玩,来住都没问题。” 听到她说住,林翔宇微微挑了挑眉,“你是想把这边做成度假屋?” 齐思悦笑了笑,“具体做什么还没想好,不过隔座山就是景区,这地方也差不了,先拿下地来,等年底我拜访几个老朋友,看看怎么做。”她拍了拍方舟的肩膀,说道:“这次还真是多亏你了!我们光闷头做康复中心可不行,总得有个能支撑起这边开支的项目,才能租得起更好的地方。” “以后,我们得靠两条腿走路,总能走出去的!” 她回头看看那片山,山不算高,可靠着清溪村的那面山崖格外陡峭,要不是这两年的扶贫下乡,修通了这条路,还没法这么容易看到这枚干净清透的风景。 就凭这,她就一定能给安然康复中心赚出足够的钱来! 现在剩下来的事,就是怎么跟那家来势汹汹的新星集团谈判,拿下安然康复中心应得的赔偿。要知道,当初她设计和装修康复中心的时候,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几乎倾尽全力,连自家住的房子都押进去,才有现在的规模。 结果这些人一来,就要毁约逼迁,那口气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霸道的架势让人听着就不舒服。 就算真的要搬,她先前投入的人力物力,怎么着也得要回来。那些人既然买了这块地,就得承担原主的责任和义务,想一推二五六耍赖的话,她也不是没脾气的菜鸟人人拿捏。 再说,要搬家,要重建一个更好的安然康复中心,处处都要钱,甚至恨不得一分钱都要掰成八瓣花,她会忍气吞声就这么让了? 不可能的。 第五十五章 难相见,难放手 “什么?浅浅不见了?” 郑英华差点就摔了手机,“我不是让小李陪她去上钢琴课了吗?怎么会不见了,给小李打电话了没?” “打了……打不通……”助理急得满头大汗,他是跟着郑英华做助理好几年了,也知道她的心结,更知道这个女儿就是她的心肝宝贝,比什么都重要,可现在人就是不见了他也没办法,“郑总,要不要报警啊?” “报警!”郑英华迟疑了一下,正准备拨打110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个人,不由咬了咬牙,“报!先报警,再找人去查一查于树林,看他在哪儿,是不是已经出狱了,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助理心里一个咯噔,于树林……这不是老板的前夫吗?当初两人闹离婚的时候简直是世界大战,最后还是郑总厉害,生生把那劈成章鱼腿的花心萝卜给净身出户还送进牢里了,现在要是那家伙又回来,还打上小公主的主意,真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好,我这就找人去查。” 郑英华看着桌面上女儿的相框,玉雪可爱的小姑娘笑得灿烂无比,本该是最幸福的小公主,却偏偏有那样一个不堪的爸爸。当初她抓住了他的把柄,逼得他放弃了抚养权和公司,他就扬言一定会回来报复,她自己是不怕那个渣男的,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手。 算了下时间,从女儿离开钢琴课室到现在已经四五个小时没有联系上了,她不禁有些后悔,如果不是今晚突然有个饭局,她本来应该亲自去接女儿,然后一起共进晚餐,那样是不是就不会发生现在的情况? 就算真的出事,有她在身边,宝贝应该也不会那么害怕,可现在,她连宝贝身在何处,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只能揪心地等着警察的消息。 如果不是那个渣男就算了,如果真的是他,她这次绝不会再手下留情,一定会让他后悔出来! “郑总,安然康复中心的负责人来电话,想约您见面!”秘书敲了敲门,看到她一脸阴沉沉的表情,就知道不妙,“要不……我让她等两天再打来?” “不必,见什么面?这地我一定要收回开发,没什么好谈的。”郑英华焦躁地按着手里的笔,笔尖在桌面上划下一道深深的印痕,“你们去谈就行了,这种小事还得让我出面,那还要你们干什么?” “什么事都让我来做,薪水要不要也让我替你们领了啊?!” 秘书被骂的狗血淋头,忙不迭地道歉,“郑总我明白了,我立刻就去回复她,就不打扰您了!” 等关上门,听到里面还能隐隐听到桌面被砸得咣咣的声音,秘书忍不住抹了把冷汗,深感高助理的不易,当初他能升职成为总助,一举越过秘书处的几位老资格,大家还在暗地里嘀咕,男总裁好用女助理,现在的女boss当然用男助理,要不高总助能年纪轻轻就做火箭直升?还不是靠颜好腿长爬得快? 可现在明白,高处不胜寒,就她们这些小妞的心理素质,只怕是爬上来,也没两天就会被喷下去。 被骂的一肚子怨气,一转头,自然免不了就要转发给那个给她招惹来这顿骂的人头上。 齐思悦没想到这个秘书的口气居然也这么大,晾了她半天之后,一口个郑总没空,就算有空也不见就把她给拒了,当时真是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就想摔电话了。 其实她早就认识郑英华,在她成为郑总之前,两人甚至还有过短暂的合作,只是那时候她是世界五百强,上市公司的市场经理,而郑英华还没拿到新星的股权,还求着她做代理。 时移世易,风水轮流转,当时求着她的人,现在却成了她高不可攀的那位。 甚至,郑英华可能早就忘了她是谁。 好吧,既然不肯认人,不留面子,那就只能换个地方,换个说法了。 齐思悦眼波沉沉,一口气咽下去后,方才轻哼了一声,翻开通讯录,拨出了另一个号码,“潘律师吗?我是齐思悦,有件事麻烦您一下……” “张主席啊,我是安然自闭症儿童康复中心的齐思悦,本来年底了想感谢您这一年多对我们的支持,只是现在遇到件事,我们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向您讨个主意……您看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李记者,您好,我是安然康复中心的齐思悦,谢谢您上次为我们写的报道,现在我们遇到件事,想请您帮个忙……” “王厂长吗?嗯,是我,齐思悦,您租给我们的厂房,现在新星集团来收地,至于赔偿问题,让我们去找您,我想问问,您当时跟他们的收购合同里,有没有说明这片厂房的用途和安置赔偿办法?哦……这样啊,好的,我明白了……” 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出去,齐思悦放吓手机时,只觉得口干舌燥,额角青筋直跳,刚想起身,一杯散发着淡淡茶香的水递到了她的手边。 “蜂蜜柚子茶,喝了润润喉,温度应该正好。”林翔宇将水杯送到她手里,轻叹了一声,“我正在联络以前的朋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地方……” “阿宇!你在里面吗?”门口忽然传来赵桂兰的喊声,林翔宇脸色一变,“妈找我,你先忙,我出去问问什么事。” 齐思悦看到他眼中的难色,就知道这事少不了跟自己有关,虽然从成立安然康复中心以来,给林大伯和大娘安排了工作,让他们一家也从村里搬了出来,林大宝更是在强化训练下已经开始跟着穆矩做原型手工,婆婆的态度就软化了许多,不再似以前那样总是拿种古古怪怪的眼神看她。可无论如何,两人也不可能真的亲如母女。 尤其是林翔宇彻底放弃了要二胎的事,又押上房子和工作跟她一起为康复中心奔波,赵桂兰就彻底没了脾气,时不时的还过来帮帮忙,再也不敢明着跟她硬怼了。 可现在……安然康复中心面临着的危机,如果无法度过…… 不!一定可以过去的! 齐思悦摇摇头,决定放下心思,既然林翔宇选择不告诉她,那就让他自己去解决。她现在要做的,是为中心找到新的出路,后院若是真的起火的话,她也从来不缺乏断尾求生的精神。 不出她所料,赵桂兰找上门来,就是因为听到了新星集团要拆迁康复中心的事。 林大伯和大娘在康复中心帮忙打杂,自然也没错过这个消息,当时就着了急,又不敢去问齐思悦,就私下里打了电话给她,想让她问问这康复中心还能不能开下去了。毕竟城里的地方寸土寸金,谁都知道房子不好找,尤其是中心的训练用地还不小,加上宿舍顶个小型的学校规模了,若是这里真的被拆了,想要找个合适的新地方还真没那么容易。 更何况,就算找得到,也得花不少钱。 他们老两口跟着在城里住的这一年,才算是见识了这里的开销有多吓人。 以前他们在村里自给自足,吃的喝的都是自家产出,顶多买些日用品和穿着才花些钱,自从林翔宇考到城里留下工作后,他们这些钱基本也省了,光是每年林翔宇送来的每季衣服都穿不完,哪里还花的着那些钱,所以他们有点钱就攒起来,想着给林大宝娶个媳妇,生个娃儿,哪怕大宝一辈子都不懂事,也能将林家的根传下去,到老也有人照顾他。 可没想到上次好容易给大宝谈的媳妇竟然是个骗婚的,再想想林翔宇和他媳妇说过的话,要是大宝真的娶到媳妇,生个孩子也不能保证完全健康,就看他们家的小安然,现在两口子花了那么多钱,还搞了这么个康复中心给他治疗,都不见得能完全好了,那林大宝就更不用说了。 林大伯两口子彻底熄了给大宝娶媳妇的心,才在康复中心待下来,可没想到这才好好地过了一年多,就遇上了拆迁的事。 要是自己的地方拆迁,那是好事,尤其是城里,多少人等着盼着被拆迁当个一夜暴富的拆二代,可他们这是工业用地不说,还是租来的,就算拆迁有赔偿也压根落不到他们手里,原本康复中心就是本着合作互助的原则,收费远低于医院和疗养院,要是被拆了再想在找到这样的地方,只怕是难了。 林大伯老两口是担心康复中心开不下去,他们又得带林大宝回乡下,在城里一年才刚适应这边的生活,再回去,想到那些七嘴八舌笑话他们白养了傻儿子还得绝后没人养老的村里人,就担心的睡不着。 可赵桂兰却早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要是康复中心开不下去,儿子就该老老实实回去上班,儿媳妇当初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现在撞了墙也该回头了吧?好好的工作不干,那么多钱不赚,偏偏跑来干着又苦又累还赚不到钱的事儿,现在就快把家里的房子车子都赔进去,能借这个机会收手,那是最好不过。 “儿啊,妈这也是为你们好啊,你想想,这康复中心每天开着跟烧钱似的,要是一拆迁,你们找不到合适地方,没收入不说,那些欠的贷款和人工工资可都少不了,咱家也不是啥有钱人,这得多少钱往里面扔啊?” “你也说了,安安要一直花钱治病,你们要是就这样把钱都白扔在这地方,那以后还拿什么给孩子治病?” 她这话戳的林翔宇也一阵心疼,他负责中心的财务,最清楚这里的资金运转的有多困难。 可这是齐思悦一手打造的堡垒,为安然,也为那些和他一样的孩子们,再难,她也不会轻言放弃。 而作为她背后的男人,只要她一天不放弃,他也会一直定在她身后,做她的依靠和帮手。 “妈,我相信思悦,她一定有办法的。”林翔宇一口咬定,坚持地说道:“我们都在帮忙想办法,妈,这时候您帮我照顾好安然,就是帮我们大忙了,行不?其他的事,真不用您再操心了。” 赵桂兰气得直咬牙,“你当我乐意操心啊,你要不是我儿子,我管你们是死是活啊?好好好,我这是吃饱撑的瞎操心,你啊,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就要看看,你们还能找个什么地方!” 老妈拂袖而去,林翔宇的头疼却一点儿也没减少。 资金压力还没想到解决办法,这房子就快保不住了,齐思悦突发奇想地包下清溪村的学校和山地,还没说她打算干什么,可他已隐约感觉到,她这是又打算弄个大的项目,就不知道一下子这么多事,要怎样才能稳住濒临崩溃的资金盘。 赵桂兰气冲冲的离开,没能说动林翔宇和齐思悦,却让那些住在中心的家长们看在眼里,一个个都跟着揪起心来。 “如果安然康复中心真的开不下去了,怎么办?” “我孩子才来一个半月,刚有点起色,要是这就不开了,那我孩子怎么办啊?” “之前我们在医院那边,一个月连治疗带康复没有万儿八千的根本下不来,在这里够我们用两三个月了……” “就算有便宜的地方,你到哪去找那么好的导师?齐院长和方老师对孩子多用心啊,我家小妞连我都不亲了,成天都要找院长……” “是啊,要是这里真的关了,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不行,得想办法!” “我去问问有没认识的人能找到合适的场地……” “我家小姑子的三叔在银行当行长,我去问问能不能贷点款……” “我也去找人问问……” “我也去!……” 整个群里的人都动了起来,一个找一个,能找人的找人,能找地方的找地方,其他人都在想尽办法地出主意。 或许曾经有人有过动摇和怀疑,可在这时候,没有一个人再有异议,都为自己的孩子和康复中心的明天努力着,毕竟,在这里,他们命运相系…… 第五十六章 金子心,狼子心 齐思悦一打开qq,就看到家长群99+的消息提示蹦出来不说,还有n条私聊消息,卡得手机都停顿了好一会儿。 一条条消息看下去,一向自诩理智派的她,也忍不住有些鼻子发酸,眼中发热。 不管他们能不能帮上忙,在这个最冷的时刻,他们肯伸出手来,就已经让人感到很是温暖了。她耐心地一条条消息回复过去,请大家安心,她会想办法解决困境,也感谢大家在此时此刻的支持……不知不觉间,身上因为压力而沉重得肩背都慢慢挺直了起来。 林翔宇说的没错,对他们而言,康复中心最宝贵的财富是人,是大小方老师等等,还有唐教授和他的学生们的远程支持,更重要的,是这些患者和家长们的信赖和支持! 只要有他们在,就算这里被拆了,换个地方,她一样可以重建安然康复中心,甚至可以办的更好! 昨天找的人也陆陆续续有了回复,看到那些鼓励和支持的话语,齐思悦稍稍松了口气,总算她这一年半的苦心经营没有白费,这些来自外人的支持,总算能让她被婆婆扯后腿扰乱的心情好了起来,可以继续投入工作中。 找新“家”的工作虽然是重中之重,但在搬家之前,中心的日常训练和工作都不能停。 尤其是孩子们的康复训练,每一个疗程都很重要,一旦停下几天,不能按预期完成,无法让孩子们在重复训练中形成习惯,那就等于前功尽弃。家长们对她抱的信心越大,她的责任越大。 她正准备去上课,一拉开办公室的门,却看到穆矩和郁青站在门外,不禁有些意外,“穆老师,郁老师,你们找我?” 穆矩点点头,眼神略有些紧张,“院长,可以进去说吗?” 齐思悦的心一沉,却并未拒绝,“好的,进来吧,不过我十分钟后还有课……”她虽然担心他们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但也不可能拦着他们。毕竟先前除了余倩之外,还有人来挖他们跳槽,这对夫妻都从未答应,一直在中心任教,除了穆矩在林翔宇的帮助下接了些动漫游戏原型设计的活和手工制作外,郁青几乎不跟外人接触,也很少跟她说话,她对他们的了解,依然只能通过方逸华。却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们主动来找她了。 “要……不了十分钟。”穆矩紧跟着她进门,神色愈发紧张,“院长,我……听说有人买下了我们这里,限期让我们搬走……” 齐思悦心底暗叹一声,说道:“是的,我正在想办法找新的地方,大家可以放心,无论能不能在限期内找到地方,我都不会耽误大家的工资……” “不是!”穆矩急忙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话来,跟着连手也比划起来,眼见怎么也说不明白,郁青扯了扯他的衣角,他干脆从口袋里掏出个薄薄的信封来,递给齐思悦。 辞职信吗?齐思悦无奈地接过来,却愣了一下,打开信封,里面并不是她预料中的辞职信,而是一张小小的银行卡。 “这是什么意思?” 穆矩抓着郁青的手,才稳住了情绪,说道:“我们吃住都在中心,花不了多少钱。这些是我们攒下来的,凑了二十万整,先借给中心,等……等你有钱了,再……再还给我们。” 二十万,对于余倩和其他有钱人来说,可能就是一个奢侈品牌的包包钱,可对于穆矩和郁青这样的自闭症打工者来说,可能就是他们全部的积蓄。 齐思悦很清楚他们的收入,穆矩一开始接的手办原型设计制作费才几千块,到后来大受好评后,慢慢涨上去了,现在一个设计就能到过万甚至更高,可要投入的时间和精力也不少,毕竟他的主职工作还在康复中心。 在她以为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时候,人家却雪中送炭,竭尽全力地伸出援手,让她不禁为自己先前的猜测的有些冷淡的态度深感惭愧。 “对不起,我还以为你们要离开……不过,这钱我不能收,你们自己留下就好。” 她就算再缺钱,也不能拿人家压箱底的积蓄,若是有个什么万一,他们急用钱的时候,怎么办? 更何况,这两口子虽然现在基本上都能生活自理,也能自力更生赚钱养家,可依然不能跟正常人相比,他们也没打算生孩子,所以每一分钱对他们来说,都是真·血汗钱。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真的,我现在还不缺钱,只要能找到合适的地方,我们的中心会一直开下去。”齐思悦郑重地将银行卡放回信封里,塞回穆矩的手里,“等到一切上了正轨,中心能够顺利运营起来,需要扩张或者开分院的时候,我欢迎你们来投资。现在,就请你们继续努力帮我,谢谢!” 她很是认真地向两人鞠了一躬,为他们的诚意,也为自己先前的猜疑。 “不,不用……” 穆矩连连摆手,面上浮起些许红色,他本就不大会说话,就连教课也是动手多过动嘴,现在就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我们只是想帮帮忙……以前都是你们帮我们……” 齐思悦见他这般模样,不禁心生感慨,其实要说帮忙,应该是他们和方逸华帮了她才是。可他们却一直记着她的好,认为是她给的这份工作,让他们夫妻得以安居在此,他们虽没有健康人的心智体魄,却单纯善良地记住了每一个对他们好的人,哪怕……像她这样原本只是互利的想法,都被他们牢牢记住,并在这个时候,竭尽所能地伸出援手。 这如何能让她不感动? 借着要上课的理由,她赶紧让穆矩和郁青收回钱去,匆匆赶往教室。 教室里传来一阵阵笑声,不用看,她也知道是方舟在里面。 方舟在这一年里似乎彻底放下了精英心理医生的人设,奔着孩子王的位置一去不回,倒是比他原来更受欢迎,就连从前避他唯恐不及的方逸华现在慢慢也接受了他黏在身边的事实,要不是两人都各有顾虑,只怕很快就能吃到他们的喜糖了。 有他们在这里,当真让齐思悦省了不少心,一个人面广交际活泛,一个画技高超心思细腻,替她分担了不少工作。 想到刚才送钱来的穆矩和郁青,齐思悦由衷地开心,比起这些心思单纯的人,原来在商圈里混的那些高端“朋友”们,似乎一下子就相形见绌了。 比如那个当初合作时一口一个阿悦叫着的郑英华,现在将她彻底拒之门外,或许连她是谁都早已经忘了。 在她的心里,不能给予帮助的人,只怕分分钟就会被忘在脑后,甚至有利可图的话,反过来再咬上几口也是常事。 她却不知道,郑英华此时此刻,远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风光。 “我叫你放开浅浅!听到了没有?!”郑英华目眦欲裂地瞪着面前掐着女儿脖子的男人,真恨不得回到过去把那个瞎了眼的自己打醒,“于树林!她也是你的女儿啊!你还有没有点人性!” “你有人性,把老子赶出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里面捣的鬼!”于树林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地说道:“要是没有老子,你们郑家早他妈倒闭了,你生不出儿子来,还想让我绝后,我找别人生还不行吗?你居然把我赶出公司,还污蔑我贪污行贿,把我送进牢里,算你狠!你想不到我这么快就出来了吧?哈哈……想要女儿是吧,把公司还给我!否则老子就是死,也拖着她一起死!” “你想都甭想!”郑英华冷笑一声,说道:“就你这种丧心病狂连自己女儿都绑架的人渣,我就算把公司给你,你以为你还能撑得起来?你要是不想再坐牢,就放了浅浅,我可以给你两百万,足够你滚回老家去吃到死!” “放屁!两百万够个屁,我原来有二十亿……你给我二十亿……”话还没说完,只听一阵警笛长鸣,于树林急忙用女儿挡在身前,有些紧张地朝外面看了看,“你居然还报警了,你是不是想女儿和我一起死啊?你这个冷血冷心、无情无义的女人!” “我报警是因为浅浅失踪,那会儿我哪知道居然是你这个人渣绑了她。”郑英华故意不看女儿的脸,忍住心口一阵阵的刺痛,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你现在收手,我还可以跟警察说是误会,你是她爸爸,他们应该不会抓你。但你若是执迷不悟……” “郑总小心!”高助理从旁边冲出来,挡在了郑英华身后,一根手腕粗细的棍子重重地砸在他背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让他整个人都扑在了郑英华的背上,将她压倒在地。 拎着根棒球棍走出来的,赫然正是郑家的保姆李姐,正是她今天单独去接浅浅,才让她落入于树林手中。 而此刻,她却愤愤然地瞪着郑英华,“你个贱人抢了于哥的公司,还陷害他入狱,跟这些不要脸的男人勾三搭四的,你对得起他吗?” 郑英华倒吸了口冷气,“你……是于树林的什么人?” 于树林大笑起来,“你没想到吧?我现在要是打死你和这个小白脸,跟警察说是这个小白脸绑架了我们的女儿,你说警察会不会信我?” 李姐点点头,“我可以给于哥作证!”说着,她又是一棍子朝着郑英华的头部狠狠砸去,力道之大,动作之快,带起的风声呼呼,郑英华哪怕眼睁睁看着,也来不及躲闪。 高助理抱着她干脆往地上一滚,这一棒落空砸在地上,地板砖都裂开来。 于树林听着外面的警笛声,急忙催促,“快点!警察要上来了!” 李姐也急了,知道要是再晚一点,等警察上来,他们编的谎言就彻底无用武之地,只要能杀了郑英华,于树林作为浅浅的亲生父亲和她的前夫,就有权继承新星集团,那他这些年的苦就没有白吃,那可是她十辈子都没见过的钱。 她拿出在乡下打夯杀猪的力气和狠劲,一棍接一棍地朝着郑英华砸去。 郑英华也知道今天她和于树林非得分出个你死我活来,却没想到他竟然会早早就在自己身边埋下这样一个钉子,枉她这几年对李姐信任有加,见她干活卖力对浅浅尤其上心,这才一点点把女儿交给了她。 她和高助理都是久坐办公室的人,偶尔去健身房也就是做做样子,无论力气还是灵活度都远比不上干农活出身的李姐,开头还能躲避几下,后来于树林也跟着丢开女儿扑上来抱住高助理扭打在一起,他们就彻底落了下风。 一阵阵剧痛落在腿上和肩上,郑英华已然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笑容狰狞着朝自己走来,忍不住对死缠着高助理的于树林破口大骂,“于树林你个人渣,我早就写了遗产捐赠,就算死了也不会给你!” “等一下!”于树林整个人一僵,正好压制住了高助理,转头喊住李姐,“先问问清楚,什么捐赠?” 李姐却不肯停手,“于哥你别被她骗了,她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给她闺女,哪舍得捐出去!那可都是你的钱啊!再不动手,警察就来了!” “好!棍子拿过来,”于树林一拳打晕了高助理,让李姐将棒球棍塞在他手里握着,然后握着他的手,对准了郑英华,“嘿嘿,这下让你死在这个小白脸奸夫手里,老子再给你报仇,警察来了也不怕!” 正值此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手机铃声忽然响起,郑英华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趁着那两人都被铃声惊得一怔之际,以最快的速度接通电话,就听到话筒里传出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 “喂,是郑总吗?我是安然自闭症儿童康复中心的齐思悦……” 郑英华眼睛一亮,立刻冲着手机那边大喊一声,“我的钱全部捐给你们,快录音——快——” “你个贱人!——” 第五十七章 转折点,又一村 “你放心,我明白当时的情况,你只是为了自救骗那个绑匪的。” 齐思悦伸出手和郑英华轻轻一握,抢先说出了对方最担心的事,见她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不禁微微一笑,“只不过希望郑总能够看在我这电话打得够及时的份上,能够在拆迁的事上多给我们些时间,补偿方面,也希望您能酌情考虑一下。” 新星世界城的计划已经落定,不搬是不可能的,这片区原本就在政府规划拆迁范围内,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能够给她们留出搬迁的时间,给予足够的补偿,这已经是她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至于郑英华在生死关头说捐款的事儿,她压根没当真,要是真信以为真了,只怕也没有现在和平握手的局面了。 郑英华躺在病床上,一只手臂和一条腿上还打着石膏吊着,跟她握手都很是吃力,可还是竭尽所能地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感谢。 “这次的事多谢你了,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到这个时候,齐思悦终于直到她家里出的事,也不禁有些感叹。原以为传闻中的郑英华心狠手辣,利用于树林过桥解了郑家的危机之后就把人踹了,现在才知道,事实的真相,未必如众口流传的一般,更多的时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郑家的经,是格外难念的那一种,难得都触犯了刑法要去蹲大狱的那种。 于树林绑架、故意杀人(未遂)等数罪并罚,估计这次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那位李姐是他的老乡,曾经得过他家些许恩惠,又被他许下厚利,才想尽办法改了履历混进了郑家做保姆,为得就是这一天。 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铁公鸡出身郑英华居然也会把身架捐出去做善事,就在那一念之差? 犹豫之时? 警察终于赶到,救下了郑英华母女和高助理? 将那两个准备逃走的家伙绳之以法。 然后? 郑英华一家子都进了医院,齐思悦去警局录完口供后? 也跟着来这里探病,干脆地“婉拒”了她先前在电话里的捐赠? 也算是安了她的心。 郑英华对她如此“上道”很是满意? 当即就给秘书打了电话,让她将新星的拆迁计划进度报过来,按照最后的期限给齐思悦,还让秘书去找一下新星集团旗下的产业? 如果有合适的地方? 优先提供给安然康复中心。 齐思悦谢过她之后,便识趣地告辞离开。 郑英华等她出去之后,才长出了口气,颓然躺在病床上,全身绷紧了的神经一旦松弛下来? 又酸又痛,再加上被李姐那个疯子打的手脚好几处骨折? 这会儿麻药的劲儿一过去,简直不是一般人能忍得了的。 “护士? 帮我问下我女儿在哪儿,麻烦你帮忙把她带到我这边来。” 她先前忙着做手术? 没顾上孩子? 高助理也在昏迷中? 伤得不比她轻,就只能让医院安排人照顾女儿,免得被她看到自己那时的狼狈模样吓到。 现在一切都收拾好了,她又开始担心起女儿,先前一直在混乱中,没注意到她的情况,单看她被于树林掐得气息奄奄的模样就已经让她心痛不已,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后悔当初自己手下留情,才让那个人渣有机会出来作恶。越是心疼女儿,就越是恨那个渣男。 护士一听她提起女儿,微微皱了下眉头,“你女儿是叫郑浅如吗?是安排在你这间病房的,不过现在她还在做检查,得等会儿才能回病房。” “做检查?”郑英华顿时一惊,刚想起身,一不小心碰到了腿上的伤口,疼得直吸冷气,却仍不忘追问,“我女儿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严重吗?” 按道理说,她们同时进的医院,她的手术做完,石膏都打完了,浅浅做什么检查居然还比能她慢? “伤倒是不严重,但还有些其他问题。”护士又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问道:“你平时没注意过你女儿吗?她有些抑郁和自闭症的倾向,你难道不知道?” “什么?!”郑英华这下全然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一把抓住了护士的手腕,“我女儿怎么了?她怎么会抑郁?她想要什么我都会给她买,我还要给她打造一个城堡……她怎么会抑郁?她平时最乖最听话……” 她说着说着忽然卡壳了,回想起女儿平时的表现,的确很乖,却也有些疏离冷淡,幼儿园老师曾经说她不合群,她当时还以为是园里的小朋友羡慕嫉妒她才不跟她一起玩,并没有放在心上。 更何况,她一向追求给女儿最好的贵族式教育,傲慢与冷漠不正是贵族高傲的象征吗? 可这一切在她原本看来再正常不过的表现,被护士突然戳破蒙着的那层滤镜之后,她一下子惶恐起来。 护士趁她发呆时抽回自己的手来,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什么都能用钱买到吗?像她那么大的孩子,更需要的是家人的陪伴和关心,而不是满屋子的玩具和零食。更何况,你家那保姆,你真以为会对孩子好吗?” “孩子送来的时候,就有安眠药过量的迹象,医生检查时发现她有长期服用安眠药的症状,你知道吗?” 郑英华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耳光,整个人呆在那儿,木木地摇了摇头。 安眠药?那个贱人竟然给浅浅吃安眠药……还口口声声说把她照顾的很好,是她自己身体不好,才会体弱嗜睡……郑英华恨不得回到过去狠狠地抽醒当时那个忙于工作而全然相信了李姐的自己。 护士见她大受打击的模样,也有些同情,叹了口气说道:“这年头什么保姆能比得上自己家人……” 她说了一半又卡住了,想起来这位送进医院时轰动一时的传闻,好像就是孩子的亲爹回来勾结保姆绑架了孩子,还想杀了她霸占遗产,这豪门恩怨真是比她们寻常老百姓的惊心动魄多了。只是自己一时嘴快,怕是又戳到这位的伤口上了。 “唉,你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难道没看新闻里成天有保姆虐待孩子的,嫌孩子哭闹给打针吃安眠药的……这么小的孩子知道什么,被那些坏人一吓唬,就什么都不敢说,闷在心里,不就憋出病了?” “你也别哭了,我去帮你问问,要是检查完了,我把孩子给您带回来就是。” 看到这位热心的护士走出病房,郑英华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哭了吗? 从父亲过世后,知道于树林在外面养了小三小四想要生儿子开始,她就再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她一直认为,眼泪只有在意的人才会在乎,既然已经没有人会为她落泪而难过,那她又何必将自己的软弱亮出来给人看? 可没想到,不是不会哭,而是那种伤心还未能彻底将她击倒,甚至还让她更加坚强起来,变得比所有人更狠更不择手段。 “浅浅……是妈妈不好,是妈妈对不起你……” 对于安然康复中心来说,简直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齐思悦打电话给郑英华,本想通知她一声,新星逼迁的事已经上了新闻,有不少热心人都在为这些星星的孩子们找一个合适的家,自然也少不了对新星集团的声讨和攻击,可没想到,这个电话竟然会救了郑英华母女的命,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不过现在收尾的事,就得由她来处理了。 好在郑英华和那位高助理虽然住了院,但她手下的高管和秘书团队还是十分能干,跟着发了声明,表示不会逼着安然康复中心限时搬走,还会在新星集团名下的产业里寻找合适的场地给他们使用,如此虽然也被一些人骂,但总算是挽回了面子,还得了些许慈善的好名声。 齐思悦也借此机会安抚了那些忧心忡忡的家长们,对于那些趁火打劫想来挖人的自然也没怎么客气,推出了一系列免费的自闭症患儿家长课堂,给家长们介绍目前自闭症康复治疗产业现状和发展趋势,分析该如何选择合适的机构进行治疗和康复训练……自然,也少不了跟余倩的那家国际特殊教育学校做分析对比。 事实证明,不是所有的行业,都是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 尤其是在这个需要人的耐心和专业接触的领域,语言障碍本身就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让那些连母语都跟人难以沟通的孩子,去听国外专家的指导,或者翻译的解释,隔了一层又一层,就算有先进的理念和训练手法,也难以真正落到实处。 更何况对于那些肯花巨资去国校治疗的人来说,花了钱就是为了见到治疗效果,先前看高海等人的疗效不错才来的人,后来才发现,高海被学校“劝退”,其他人也不知是治好了没治好,总之在学校都没了影儿。 名目诸多的收费是一天比一天多,可孩子的进展却小的几乎看不到。 刚开始还满意于学校的硬件设施,可日子一长,家长们渐渐发现不对,退学的“好”学生越来越多,据说都是治愈了或者疗效好不用治疗回家了,可自己家的孩子怎么就一个疗程接一个疗程的治疗下来,钱花的流水一般,却不完全不见长进。 终于有人开始质询起来,只要有一个人开了头,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在余倩的宝贝儿子当众突然发病后,事情终于走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余倩被家长们围攻后躲在办公室里报了警,结果家长们也跟着报警,事情越闹越大,最后余倩的丈夫出面,以集团的名义向家长们道歉并赔偿,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余倩母子送出国去治疗,至于治疗到什么程度才能回来,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就连齐思悦自己,都没想到余倩的“贵族”特殊教育学校只有一年不到的寿命,就宣告终结了。 “事实证明,靠包装是治不了病的!” 方舟对此深表“遗憾”,“还好我原来那两位同事抽身得早,先前挂着顾问的名头在那边,只顾不问,后来觉得不对,就干脆不去了。否则现在出了事,他们也少不了受牵连,就算不受处分,以后评职称升职都难了。” “你不一样也放弃了公职?”齐思悦看看他,又朝外看了看,“小方老师那边,你怎么打算的?就这么一直拖着?” 方舟不禁苦笑道:“你以为我愿意拖着啊?我妈都催我相亲找对象不知催了几百遍了,可小方老师死活不点头,我能怎么办?” 齐思悦叹了口气,说道:“她的情况,有顾虑也正常,想要她点头,除非你能打消她的顾虑……” “她的顾虑……”方舟皱了皱眉头,“无非是她的病和……孩子?” 他追着方逸华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了解她的心事。哪怕她的自闭症症状如今一般人都不大看得出来,可她从来不愿隐瞒自己的病情,那么怎么告诉方舟的父母,能不能过他们那一关,是第一个难处。 第二个难处,就在于她的出身。她本身是被遗弃在香港的双非孤儿,父母应该都是内地人,可这么多年都没找过她,自然是彻底不想要她了。而她又担心自己的病会遗传,宁可孤孤单单孑然一身,也不愿再带一个孩子来世上受苦。 有病,没孩子,方逸华自己都不敢相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又怎么会接受方舟的追求? 不答应则罢,万一应下了,她付出一颗心,可回头若是方家人不愿意,父母之命下,方舟还能不能坚持到底? 爱情起点是两个人的事,终点却是两家人的事。 现在很显然,方逸华想得更多更远,才会坚持不肯答应,因为她很清楚,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放弃得人,又怎么能奢望别人的父母会接受呢? 齐思悦轻哼了一声,“你既然明白她的顾虑,难道就没想过怎样打消她的顾虑吗?还是……你只想谈一场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这可有点渣了啊大方老师!” 第五十八章 好妈妈,坏妈妈 其实齐思悦对方舟和方逸华这事儿已经担心了很久,早就像跟方舟谈谈,只是这阵子正好碰到拆迁的事,才耽搁到现在。 很显然,大方老师苦恼的还是进度条停在追求阶段,他向往的是浪漫的恋爱,两个人的,还根本没有想到以后,更不用说两家人的事。 虽然,方逸华的家人目前还不存在,但对于方舟的家人来说,这就是个不定时的炸弹啊! 要是让方家人知道,一直不肯去相亲,甚至还对老妈介绍的女孩毒舌攻击的方舟,是因为追求一个自闭症女孩未果,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来。 齐思悦也是后来才知道,方舟为何能那么任性。 他父亲是卫生系统的老领导,虽然现在已经临近退休,可人脉依旧在,中心医院的院长都是他当年带过的学生。而母亲则是大学教授,教历史的,老两口就这么一个独子,虽然不至于宠坏了吧,但也基本上是欲求予给,只是眼看着人都快三十了还单着,哪能不着急。 只是自己宠大的儿子,又能说又会揣摩老头老太的心理,哪怕明知到他肯定有事瞒着,却也说不过他,只能这么由着他一天天的混下去,反正他总能找到借口,跳出别人的错来,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 可是,他只想恋爱,不想结婚,方逸华想要的却是一个完整的家庭。 人越是缺什么,就越是想要什么。 从小被管到大的方舟想要自由,而从小就被父母遗弃的方逸华想要家人。 所以齐思悦并不看好他们,却也不希望自己的左膀右臂“因爱成仇”,影响到整个中心的运作。 “你要是做不到,就最好别去招惹小方老师,”齐思悦认真地说道:“她不是那种可以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所以注定没有结果的事,最好连开始都不要开始? 免得最后大家连朋友都做不成。” 方舟沉默了一会儿? 点点头,“我会好好想想的。” 看着他难得安静地离开? 齐思悦也不禁叹了口气? 两个人的事,外人也只能提醒? 不可能真正替他们拿主意。 她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安然康复中心的新校选址? 还有因为余倩那边学校关闭带来的新一波病患涌入。 “院长!” 齐思悦刚走出门? 迎面碰上孙小蝶母女,小蝶这一年多来长了不少,原本细细瘦瘦的身子现在犹如小白杨般挺拔起来,遮挡着额头和眉毛的长发被剪短? 留下的赫本式短发让她显得格外精神灵秀? 而不似刚来时那般死气沉沉的阴郁模样。 “高海来信了!” 齐思悦从小蝶手里接过信,不出预料地从里面拿出了几张今年冬运会的田径赛入场券。 “他下月有比赛,你们想去看吗?” “想!”小蝶毫不犹豫地点头,她和高海是中心里除了林大宝之外年龄最大的孩子,平时关系就不错? 哪怕高海去了体校田径队,小蝶依然经常给他写信? 这种方式对于他们来说,比面对面交谈更容易放松交流? 所以分开一年下来,两人的关系不但没变淡? 反而比原来更亲近了。 要是换了一年前? 小蝶是绝对不敢这样主动地表达自己的意愿? 可现在,她不但能写能说,还能画得一手好漫画,成了郁青和方逸华最喜欢的学生。 这些曾经沉默寡言将自己藏起来的孩子,在齐思悦看来,就像一个个宝藏,只要你肯用心,打开心扉之后,你就可以看到许多完全出乎你预料的宝贵财富。 齐思悦抽出两张入场券递给她,笑吟吟地说道:“正好是周六,让你妈妈带你一起去看吧!” “谢谢院长!”小蝶双手接过,激动地冲她鞠了一躬,倒是把她吓了一跳,“谢什么,我这也是借花献佛,本来高海就是让我分给大家的。你把票收好了,赶紧去上课吧!” 小蝶几乎是连蹦带跳地离开,看着她轻盈的脚步,赵霞脸上不禁露出难得的笑容。 齐思悦却发觉她今天似乎有些不同,“霞姐,是不是找我有事?” 赵霞点点头,有些为难地说道:“小蝶之前办的休学快到期了,前两天方医生给她做了检查,她现在恢复的差不多,可以回普通学校上学,所以……过了春节我们打算回去上学。” “这一年多谢院长收留我们母女,要不然我真的差一点就撑不住了。只是现在中心还有这么多事,我却帮不上忙,真是不好意思……” 齐思悦叹了口气,却是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我说小蝶怎么那么多礼呢,原来都是跟你说的,客气什么呢?我早就知道你们会走的啊,只不过工作岗位我还会给你保留着,如果等小蝶上学去了,你还有时间精力出来继续工作的话,我随时欢迎你回来。” “谢谢院长!”赵霞谢了又谢,搞得齐思悦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赶紧找了借口去训练室,让她把手头的工作整理一下,做好文件交接工作,暂时先交由林翔宇代管。 林翔宇虽然一年的“长假”到期,刚回了事务所工作,但他毕竟也算个小合伙人,尽可能地争取多的时间留在本城,不再像以前一样把工作安排的满满的,哪怕少赚一点,也要多留出时间来陪老婆和儿子,自然也少不了给中心做“义工”。 中心的大部分工作,是由齐思悦带着方舟和方逸华安排导师们去做,也有些家长会做些短期工,有了合理的制度之后,经过这一年半的运营,齐思悦真正的工作已经比原来少了许多——如果不算这次突如起来的搬迁和年底的慈善活动的话。 搬迁的事,郑英华既然开了口,她也就不用再担心时间的问题,可以从容安排,只是慈善活动的事,关系到下一年的开支,她得好生筹划一番才行。 走到画室前,看到方逸华正在教几个孩子画画,其中最矮的那个小豆丁,正是她家的小安然。 小家伙如今也有四岁半了,肉乎乎的小脸总是绷得紧紧的,像是个喜欢思考的小“绅士”。虽然还是话不多,但比起以前千呼万唤不理会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哪怕有些说不出来的话,他也可以用画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方逸华说他对色彩格外敏感,不同的颜色就代表着他不同的心情,让她和林翔宇都学着从他的画里体会他的心情,跟他交流起来会更加容易一些。 齐思悦这一年又跟着补修了心理学和咨询师考试,靠着超强的记忆和学习能力,再加上方舟的押题技巧,也拿到了心理咨询师资格证,只是面对其他患儿时总是信心满满的她,在面对自己的儿子时却总是患得患失,发而容易失手,现在看到他能够基本生活自理,还可以用画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和情绪,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照着这样下去,或许有一天,他也能跟普通孩子一样去读书、考试,上大学…… “院长?”方逸华发现了她,给孩子们安排好作业,让他们自己画着,然后走出了画室,“您找我?” 齐思悦点点头,说道:“唐教授想让你回去一趟。” 方逸华一怔,她上课时从来不带手机,所以电话打到了齐思悦那儿也正常,只是她昨天才跟唐教授通过电话,当时并没有要她回去的意思。但唐教授对她而言,不啻于再生父母,当即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去跟郁青说一声,我不在的时候让她帮我代几天课。” 齐思悦有些担心地看着她,“方老师,我听唐教授的意思是,这次让你回去,跟你的亲生父母有关。” 方逸华恍惚了一下,亲生父母这个词,对她而言,冰冷而陌生。在她出生不到一岁的时候,就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只能找到她的出生证,证明上父母的栏目都是假名,后来查过才知道这是大陆赴港生子的惯用手段。 她是是双非孤儿,还有着那样不讨人喜欢的性格和病情,若不是遇到了唐教授,她只怕早已湮没在孤儿院里。 二十多年过去,她也曾经想过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内地之后还发过寻人启事,可依旧毫无音讯,当她终于放弃时,却突然又听到了这个消息,一时间,真不知是悲是喜。 齐思悦看在眼里,不禁有些心疼地说道:“方老师,请恕我唐突,他们既然放弃你这么多年,甚至在去年你登报寻人时都不曾露面,现在出现,只怕会有些特殊的要求。无论如何,你要先考虑好自己,不要太轻信别人,哪怕……是你的亲生父母。” 方逸华淡淡地一笑,点了点头,“谢谢院长。”她在这一年多,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尤其是身边还有方舟这样一个八卦通。 他似乎早就在担心她会看重亲情,从去年她登报寻人开始,就经常会有意无意地把一些诸如“三十年前把女儿送人,如今病弱垂危父母想在临死前再见一面”,“为生儿子抛弃女儿,如今儿子白血病苦囚女儿捐骨髓”……等此类的新闻放在她最容易看到的地方,还愤愤然地说那些父母压根就没把被抛弃的女儿当成骨肉,只是缺钱了,病残了,想要钱要骨髓甚至要捐肝捐肾了才想起人来。 这样的父母,不如没有。 好在她从来没有被“孝顺”洗过脑,更没想过找到他们后要如何“报答”他们。 齐思悦见她早有心理准备,这才松了口气,给她订好了机票,见她只收拾了一个小行李箱就准备离开,急忙叫住她,“你这是要自己打车去机场吗?还是稍等一会热,我让方老师送你去吧!” “不用了,”方逸华淡淡地笑笑,“我以前去哪里都是自己一个人的。” “那是以前!”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一把抢走了她手中的行李箱,方逸华一回头,看到方舟争冷着脸站在她身后,带着几分怒意问道:“是不是我没发现的话,你就这样不辞而别了?” 方逸华叹息一声,“我只是回去几天,很快回来,跟院长已经说好了的。” “可以你没告诉我!”方舟的声音里除了愤怒之外,还带了几分委屈,“要不是我及时赶上,我连你走了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根本没有把我当朋友?” 齐思悦在旁边感觉一阵牙疼,好似被塞了一嘴狗粮,悄悄地后退了几步。这时候,只怕连方逸华也不想她在旁边,看到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场面。 方逸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会在意每个朋友的去留吗?” “呃?”方舟一愣,立刻说道:“你又跟其他人不一样,我……” “我是回去见我的父母,当初抛弃我的人。”方逸华毫不掩饰地说道:“唐教授让我回去一趟,我也想做个了断。方舟,如果你还想让我做个特殊的朋友,最好先问过你的父母。” “他们又不会管我跟谁交朋友……”方舟说了一半,忽然灵光一闪,惊喜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女朋友吗?” 方逸华抿了抿唇,“那也得你得父母同意,记住——不可以有任何隐瞒和欺骗,等我回来,和你一起去见他们。” “好好好,我先送你去机场!”方舟喜的差点跳起来,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抓住她的手,直奔停车场而去,“我要不要也请两天假跟你一起去香港啊?你那对亲生父母现在找上门来,肯定没安好心,我去了也可以帮你……” “不用,”方逸华平静如常,“我很快就会回来,这边更需要你。” “好吧,那我等你三天,要是三天你没回来,我就去找你。”方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一到那边就得给我打电话啊,每天晚上通个电话,跟我说一下情况,其他时候有事也可以打给我……就算没事的话,想我也可以打……” 方逸华的脸微微红了红,“好……” 方舟又问:“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打给你?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办正事的,就是你有空的时候……” 两人嘀嘀咕咕地上车离开,齐思悦被丢在院里,看着他们的背影,望了望天。 明明是寒冬腊月的,怎么就忽然感觉到春天快来了呢? 第五十九章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眼看着就要到十二月了,齐思悦先前计划的慈善晚会也迫在眉睫,若不是因为新星集团要来拆迁的事耽误了一阵子,她现在也不至于忙成这样。 可想想郑英华母女现在的模样,齐思悦实在也狠不下心再怪她,只能抓紧一切时间安排晚会的事。 好在方逸华虽然回了香港,方舟还是留了下来,大部分的事务他都能上手,替她省了不少的心。 如果他不是日行n次念叨着方逸华何时回来,担心她跟亲生父母的见面情况,齐思悦会更加开心一点儿。 “院长,新星集团的高助理来找您。” 方舟带着高助理走进齐思悦的办公室,匆匆打了个招呼就离开。 齐思悦请高助理坐下后,便问道:“高助理今天过来,是不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我?” 先前郑英华答应给安然康复中心在新星集团名下的地产里找一处合适的地方搬迁,只是她虽然住院,集团的事不减反增,手下的秘书们也跟着忙得翻天覆地,齐思悦见状也不便催促,却没想到今日高助理亲自找上门来。 这位高助理的身份可比一般的秘书高出不少,在新星集团里除了个别董事之外,他可以说是郑英华一人之下,千人之上。郑英华能让他来,也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和对齐思悦的谢意。 毕竟,那天要不是齐思悦的一个电话救急,她和高助理只怕现在都已经成了泉下冤魂。 不料高助理却是苦笑了一下,先从文件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放在桌面上,推到了齐思悦的面前,然后才说道:“对您来说,或许是好消息。您先看看这个地方,是否合适?” “什么叫对我来说……难道对于你们不是好消息吗?”齐思悦笑了一下,“我希望的是双方合作,可没想着要郑总白送我们地方……咦这地方……不是余倩的那个国际特殊教育学校吗?” “是,”高助理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合作当然是好事。这次郑总让我来,也是希望能够跟你们达成更深度的合作关系。这份,是郑总女儿的病例报告,您先看看再说。” “郑小姐的病例?” 郑英华是圈子里出了名的爱女如命,齐思悦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会被于树林闹出这么大的事来,只是没想到,她女儿的病例,会拿来给她看,让她心里隐隐有了个不大好的猜测。 再打开一看,就算是看过许多孩子的病例,看到这份时? 齐思悦还是忍不住心疼了一下。 “创伤后遗症导致的心理抑郁和自闭症状……那孩子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 ”高助理眼中闪过一丝恨意,“虎毒尚不食子? 她爸爸根本就没把她当回事? 居然忍心下那么重的手。孩子当时就有窒息缺氧的症状,经过抢救虽然身体没事了? 但心理承受压力太大,现在连郑总都不肯见? 这几天几乎都睡不好? 得靠吃药才能勉强睡一会儿。” 那才是个不到六岁的孩子,居然遭到自己亲生父亲的绑架勒索,别说她还那么小,就算是个大人? 也未必能承受得了。 “更何况……”高助理苦笑了一下? “经过医生检查才知道,原来那个保姆李姐经常给她吃安眠药,还吓唬她要是不听话就见不到妈妈,还不让她告诉郑总,私下里用针扎孩子……郑总知道这些事儿的时候? 差点也崩溃了。” 这一点齐思悦深有同感。 当初知道儿子得了自闭症,婆婆口口声声是因为她疏忽照顾? 让她以为儿子生病是自己的缘故时,也几乎濒临崩溃? 只是她知道自己必须撑下来,才能成为儿子的依靠? 所以硬生生挺过了最难熬的日子? 才有了今天的安然康复中心。 同样的事发生在女儿身上? 郑英华就算在商界如何成功如何强势,在女儿面前也永远是个心疼的妈妈,又怎能不后悔不伤心呢? 就算她赚再多的钱,也无法挽回已经在女儿身上造成的伤害。 “郑总是打算把女儿送来我们这里吗?” 虽然郑浅如的病情有些棘手,康复治疗需要一对一的专业心理辅导,但齐思悦已经承了郑英华那么大的人情,这个忙无论如何也得帮。 高助理点点头,说道:“浅浅目前的情况不可能出国,也很难接受陌生人,我们调查了国内的相关机构,知道齐院长这里是和香港唐氏康复中心合作,所以郑总捐助这处场地给安然康复中心,希望浅浅能得到最好的治疗。” “这你可以放心,任何一个来到我们中心的孩子,无论有钱没钱,我们都会竭尽全力为她治疗和康复训练。”齐思悦虽然有些意外,却并没有拒绝这份“好意”,毕竟在郑英华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用金钱来计量,她宁可付出财物,也不愿欠人情,更不愿女儿再受到之前那个保姆一样的虐待。 “只是……这个场地,似乎有些超出我们的预算了。” “这您可以放心,”高助理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说法,接着说道:“新的康复中心会由我们新星集团旗下的物业公司负责安保和清洁、餐饮等项目,齐院长和各位老师只需要专心给孩子们治疗,不必再浪费时间在这些杂务上了。” 齐思悦没想到他们连这一点也考虑进去了,“可我们目前的这些岗位有不少是特地给予贫困患者家长的补贴,高助理,我的意思是,我并不想做成原来那种只面对中高端患者的特殊学校,而是希望能接纳和帮助更多真正有困难的孩子。” “明白,郑总也很佩服您这一点。” 高助理深深地看着她,在来之前,他还有些不信收集到的资料,一个曾经在商圈里叱咤风云的女强人,怎么就会因为儿子生病忽然急流勇退,当起了一家自闭症康复中心的院长?更何况,在他的调查中,发现这家中心开业至今根本没怎么赚钱,全靠齐思悦夫妻卖房子借款才艰难维持至今,所以当郑总提出捐助的时候,他还曾经想过改为入股,如果由他们来控制这家中心,肯定能够更赚钱。 但郑英华拒绝了。 现在他才明白是为什么。 她不是不会赚钱,不是不能赚钱,而是并不想靠这个赚钱。她和郑英华一样,在看到自己孩子身受的痛苦,给她们带来的煎熬,并没有因此而怨天尤人,甚至爱屋及乌,对其他有同样遭遇的孩子同病相怜,也愿意为她们而付出。 “实不相瞒,我一开始是想新星集团以此为投资,加入你们中心,被郑总否决了。现在看来,郑总和院长的想法是一致的,她也不希望中心成为少数人的地方,对于那些特困家庭,我们集团有专项的慈善捐助基金,查实符合条件的,可以由我们来捐助康复和训练费用。” 这下真是出乎齐思悦的预料了,真没想到,郑英华在生死关头走一遭,竟然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既然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高助理这才松了口气,说道:“这里还有一些相关的合作条款,您先看看,具体合同我们会尽快拟定后给您送来。” “好的,那就麻烦高助理了,请你回去帮我多谢郑总。” 齐思悦也不留他,这种合作的合同条款肯定不少,哪怕明知是郑英华的好意,她也得仔细看个清楚。 只是这个地方……她还真是没想到,郑英华会用这种方式来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当初苦心孤诣地投了大笔钱在特殊教育学校上的余倩,就是想要争口气,跟齐思悦一较高下,只是没想到才一年的时间,她就被迫关校远遁海外,而她辛辛苦苦搭建起来的地方,如今却便宜了齐思悦。 这还真是份不折不扣的大礼啊! “小华!我真的是你妈妈啊!你看,这是我年轻时候的照片,还有你爸,你长得跟我们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面前的女人妆容厚重,也无法掩饰下垂的眼睑和面颊,昏黄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方逸华,那种贪婪的眼神,简直恨不得立刻就能从她身上挖下块肉来。 方逸华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对她手里的照片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望向唐教授,“教授,我回来了。” 唐教授也对这两个找上门来的人没什么好印象,他一辈子从事心理研究,在看到这两人的第一眼,就看出他们眼神中包含的急切,绝不是想要认回亲生女儿那么简单,那里面有贪婪有欲望,就是没有一点点为人父母的慈爱善良。 “他们自称是你的父母,我已经让人给他们采样,就等你回来,去做dna亲子检测。” 女人有些不满地嘀咕道:“其实根本不用检测,我们娘俩站在一起,一眼就能认出来。” “对不起,”方逸华平静地说道:“我没认出来。” 女人一怔,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平静冷漠的态度,顿时有些恼了,“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老师没教过你吗?” 方逸华垂下眼帘,淡淡地说道:“从小我都被人骂是有妈生没妈教,习惯了。” 看到女人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红红紫紫的变化时,方逸华居然有些开心,想到平日方舟怼人的样子,以前格外讨厌的话,这会儿被自己学着说出来时,竟有种说不出的痛快感觉,真·解气。 “你……你……”女人说不出话来,她身边的男人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也别怪她,明知道她有病,脑子不是很好使,你跟她计较什么?” 女人恍然点了点头,可看着方逸华的眼神,又带上了几分挑剔和恶毒。 “不是说治好了吗?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唐远征轻咳了两声,说道:“人你们也见到了,现在就等dna化验结果,至少需要48小时,请你们后天再来吧!” “那她呢?”女人有些嫌弃地打量着方逸华的衣着,“她不跟我们走吗?小华,妈妈带你去买些好看的衣服,你长这么漂亮都是随妈,要是好好打扮一下,比那些明星都不差。” 方逸华从来都是穿着最简单的款式,今天因为是坐飞机回来,穿了件白色的衬衫,米色的长裤,外面罩着件浅蓝色的风衣,素淡的面容不施脂粉,清新得犹如初春得白玉兰。 “我还要工作,衣服够穿就行。” “那怎么行!女孩子就应该趁年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别担心钱,妈会给你买的!”女人略有些得意地瞥了眼唐教授,说道:“咱们周家在羊城也是数得着的,等你回去,妈给你好好收拾一下,保证你一出去艳惊四座。” 方逸华皱了皱眉,摇头说道:“我已经成年了,我有我的工作,就算核实你们和我的……关系,我也不会回去。” 周太太顿时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肯认你回来,你以后都不用在这里工作了,在这种地方上班能有多少薪水?周家在羊城的房子都比这大几倍!” “既然不是养不起,为什么还要抛弃我?”方逸华突然问道:“你们有钱,能来香港生孩子,却依然抛弃了我,那再大的房子,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看着那对夫妇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又打量了他们一番,继续问道:“既然不差钱,那是身体有问题?肝病还是肾病?想让我捐肝捐肾?还是你们又生了儿子或女儿得了什么白血病需要骨髓?” 好吧,她一口气把方舟说过的猜想全部问了出来,就看到这两人的脸上像是开了酱坊,难看得无法形容。 “不是,”周先生很是艰难地摇了摇头,几乎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们不需要你这些……” “那就好。”方逸华两手一摊,“如果你们只是来看看我,现在你们可以确认了,我已经成年,不需要你们再付出什么。同样,我想你们也不需要我来给你们养老吧?既然如此,大家各自安好,不好吗?” 当然不好!要能各自安好,他们干嘛还千里迢迢地跑这一趟? 第六十章 父母心,天上星 虽然周家没有方舟想象的那般“穷”凶极恶,但千里迢迢来找遗弃了二十几年的女儿,显然也不是出于什么父母慈爱之心。 不光是方舟这么想,唐远征亦如此,并不打算多留他们来给自己的学生添乱,看到他们一激动起来,就让保安“请”了他们出去。那两人虽是愤愤不平,可毕竟还是有求于方逸华这个“女儿”,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离开,等着后日结果出来再说。 “对不起,给教授添麻烦了。”方逸华有些无奈,还是向唐教授道歉,“看来我的这些家人并不怎么好相处。” “没关系,你不是都已经说了,各自安好?”唐远征无所谓地笑笑,“我一个老头子了,也不怕他们闹事。本来还担心你被人欺负,现在看来,你在那边的进步也不小啊。” 方逸华想起方舟,不自觉地在唇角绽露出一抹微笑,“那边的人,都挺好。” “看出来了。”唐远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方舟那小子还缠着你吗?” 方逸华脸上微微泛红,并没有回答。当初方舟追到这里来纠缠她的时候,众所周知是她避之不及,可如今……或许他们真的可以尝试在一起。 唐远征和等人,最擅长的就是心理学,眉梢眼角一点儿动静都能看出的心思,在他眼里几乎无所遁形,“你们……恋爱了?他家里人知道吗?” 方逸华轻声说道:“我来之前跟他说了,如果他家里人同意,那等我回去……我们就可以试试……” “也好,”唐远征并不是那种保守派,反而很支持她,“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人世间百味,你们都可以大胆地去尝试,成功固然有喜悦,失败也可以让人成长。否则岂不是白来世家一遭?” 方逸华自幼跟着他学习,也继承了他的几分豁达,当即便点点头,“明白了,如果真的有那天,还请老师帮我。” 在她的心目里,刚才那周氏夫妇根本与她无关,她的亲人? 她的娘家人? 只有唐教授和这里的同学同事们。 哪怕两天后dna亲子检测报告出来,她也是一样的想法? dna只能证明血缘? 还不能代表亲缘。 他们之间的那份亲情,早在她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的时候? 就已经彻底被掐断,再也不可能重续。 周太太没想到她看了亲子报告? 依然不肯认人? 不禁有些急红了眼,“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跟我们回去,妈给你找个有钱的老公,你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做个全职太太?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不比你在这里给人打工,看人脸色的好?” 方逸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我现在做的,就是我想做的。至于什么有钱人的全职太太……这才是你来找我的原因吧?那个被你们看上的有钱人,难道有什么问题?才会接受你们把我推过去?” 她虽然早已经改了幼时自卑的性子? 可依然很清楚,现实里的大多数人对自闭症患者的偏见? 普通人家都很难接受,更何况是她所说的“有钱人”。 他们如此急切地想要她回去? 怕是那边早已有了等着接手的人,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 才会让他们忘记当初抛弃她的初衷。 周太太三分两次被她梗得说不出话来? 这会儿更是气得急眼? 刚想开口骂人,却被周先生拉住,“逸华,我想你有些误会了。” “我们给你安排的对象,也是为你考虑。你就算现在可以在唐教授这里工作,可你孤身一人,将来怎么照顾自己?我和你妈的年纪也都不小了,接你回去,也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给你找一个能照顾你下半辈子的人,也算是偿还之前我们欠下你的……” “不必了。”方逸华的声音愈发冰冷,早知道他们是有目的才来的,可现在真的图穷见匕时,本以为没有期待就没有伤害的心情,依然会感到难过,“你们欠我的不必提了,同样,我欠你们的生身之恩,也一笔勾销。我没想去做什么全职太太,你们找错人了。” “再说,我记得很多年前,就已经取消包办婚姻,婚姻法二位不会是没听说过吧?” “咳咳,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两位谈谈。”唐教授眼见他们越说越僵,突然开口说道:“两位是在香港非法居留,生下女儿,因病将她遗弃在福利院门口,对不对?” “我们也不是故意的,我们那是为她好,她那个病,当时回去根本没法治……”周太太立刻开始哭诉起来,“要不是把她留在这里,她能有今天这么好的日子过吗?谁知道她竟然不认亲爸亲妈,都说得了这病的孩子六亲不认……” “你承认就好。”唐教授将一份文件推到了他们面前,“这是起诉你们遗弃罪的律师函,很感谢你们的到来。之前福利院的抚养费和我们唐氏为救治方逸华花费的资金和后期的诊疗费,合计六百七十二万,相信两位有身份有地位,还有不少房子的有钱人,应该可以为女儿付出这些钱的,对吧?” 周氏夫妇目瞪口呆,周太太更是尖叫着差点跳了起来,“什么抚养费治疗腰要六七百万你们这是在抢钱吗?!谁会为个傻子花这些钱,你们分明是想骗钱,还想告我们?我要告你们欺诈!勒索!” “住口!”唐教授皱起眉来,难得动怒,“在我看来,小方比你们更有价值。这里的每份文件和价格都经过审核,信不信由你们。就算你们不愿接这份律师函,我们相信,很快法院也会送传票给你们。” “小方,送客!” 周氏夫妇再一次被“请出”了康复中心,只是这一次,离开的时候,两人都忍不住互相抱怨起来。 “都怪你,想一出是一出,还想找她回来去讨好韩家,这下可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还怪我,还不是你亏了公司的钱,人家逼那么紧,要不是我想着还有个傻子女儿可以嫁给韩家那个疯子,韩家能放你一马?本来一个傻子一个疯子正好一对,谁知道这丫头居然还能治好呢!” “什么治好,这自闭症不就是六亲不认……我看着丫头就是个白眼狼,还好当初没带回去……” “那现在怎么办?他们还要告我们遗弃罪……早知道就不该来认这个死丫头……” 两人互相抱怨着,匆匆离开了唐氏康复中心,只是这一次,他们逃也似的离开,真是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来过这里,也就不会接到那么可怕的催命函。 等他们离开后,方逸华转身对唐教授说道:“唐教授,我欠中心的钱,一定会还的,只是我现在还有那么多……” “谁要你还了?”唐教授摆摆手,笑道:“那可不是你欠的,是他们欠下的。本身偷渡、非法居留和生育双非孤儿都是违法的,他们还因为有病而遗弃婴儿,数罪并罚,这些还算是轻的。” “傻孩子,你可以享有的福利和捐助,是属于你自己的,而他们应得的惩罚,也是他们自找的。” 方逸华想起周太太先前说的话,再想想他们最后狼狈逃离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说她六亲不认,也没错,这样的亲人,没有更好。 “你自己找了个对象,还是个自闭症……”方妈妈觉得额角的青筋跳了起来,一抽一抽的,几乎有爆血管的征兆,急忙深呼吸,重复了几遍,方才控住住情绪,咬着牙跟问道:“那之前秦大姐说你跟人谈恋爱,你还说她胡扯?” “她就是胡扯,那会儿八字还没一撇呢!” 方舟赶紧扶着老妈在沙发上坐好,还端了杯枸杞茶给她,“何况小方老师的病早就治好了,要不然她能当老师?人家还是个画家,在香港开过画展呢!” “那会儿八字没一撇,现在就有了?”方妈妈狐疑地看着儿子,“你不会是看人家傻,骗了人家那啥吧?” “哪能呢!你儿子是那种乱来没品的人吗?妈,你难道还不相信自己儿子吗?”方舟叹了口气,“我是从这儿追到香港,又从香港追了回来,足足两年了,现在人家好不容易答应下来,就差您这一关了!” 听他说找了个有病的对象时,方妈妈差点发病,可一听人家一开始看不上儿子,让他苦追了两年时,又有些心疼儿子,不服气地说道:“那姑娘有什么好的,你还追两年?早让你找个对象你不干……那个老张家的姑娘刚从国外回来,也是学医的,我跟他说一声,下午你们一起见个面喝个咖啡……” “不去!” 方舟果断拒绝,“要不是小方老师,我宁可继续打光棍!” “你!——哎呦我的心口疼……”方妈妈气得想打人,可一抬头,又捂着心口叫了起来,“你个熊儿子想气死老妈吗?” 方舟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又给她按了按胸口,然后没好气地说道:“妈,你演技不行就甭装了,上周你才去做过身体检查,人家说你是六十岁的身体三十岁的心脏,健康着呢!那广场舞柔力球的没白练,这点小风小浪的打不倒您!” 方妈妈被这熊儿子怼得说不出话来,偏偏身体倍棒还没法晕一晕吓唬他,干脆一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恶声恶气地说道:“你个混小子还敢威胁起老娘了?是不是这几年没打你皮痒痒了?” “我哪敢啊!妈你轻点儿,耳朵要掉了!疼疼疼!” 方舟急忙告饶,却仍不忘替方逸华说话,“人家小方老师就是怕你们歧视自闭症患者,才一直不肯答应我的。现在是看我诚意足够,只要你和老爸统一,她才肯跟我交往……不对,谈一场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 “谁歧视自闭症患者了?要真歧视,还能让你辞职去那干?” 方妈妈松开手,轻哼了一声,“人家姑娘都比你认真。就你这样的,成天每个定性,既然知道人家有病,你就没想想以后?真要是结婚了,要不要孩子?她这个病……会不会遗传?以后要怎么办?你都想过吗?” 方妈妈冷静下来,语重心长地教训起他来,试图从源头上扭转他的想法。 “你现在是在兴头上,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所以穷追不舍。这是你们男人的本性,可若是有一天,你这股子劲头过了,人这一辈子还有几十年,她这样的姑娘,性子单纯,万一你不喜欢了,她怎么办?” 方舟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式,认真地听着,最后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就是想清楚了,还是想要她,才会跟您讲的。” “咱家也没什么皇位要继承,我们有没有孩子其实都无所谓。如果您真想带小孩,我们也可以收养一个。” “您看现在多少夫妻就算有孩子,处不到一起也会离婚,跟不喜欢的人绑在一起过一辈子,跟坐牢没啥区别。您不是常跟我说,做人嘛,开心最重要,找一个志同道合开开心心得伴侣,不比什么都重要吗?” “我是认真的,真的已经确认过,她就是我这辈子要找的人,没有之一!” 方舟说得口干舌燥,都没听到老妈一句应允的话,最后忍不住又说道:“妈,你之前还跟我说,娶媳妇千万不能娶那种挑事精,家和万事兴,小方老师绝对符合您的要求,又温柔又善良,保证你一见就喜欢!” “行吧,那我就见见,看看这姑娘到底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方妈妈忽然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不过我先说好,见归见,我可没答应这事儿呢!” “您肯见她就行!”方舟欣喜若狂,一把抱住她就狠狠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我保证你只要见了她,肯定会喜欢她的!” “嘁!恶心吧啦的,也不知跟谁学的这套!”方妈妈一把推开他,满口嫌弃地说道:“就你那眼光,谁知道能不能行呢!见了人再说吧!” 方舟一个劲地点头,“她这两天正好回香港去见她亲生父母,等她一回来,我立刻带她来见您和爸!” “等等!亲生父母又是怎么回事?你到底还有多少瞒着我的!” 第六十一章 没问题,一定行! 方逸华回来的时间刚刚好,齐思悦正安排着方舟和新星集团那边办理接收新学校和重新布置装修事宜,就听到孙小蝶在门外清脆的声音。 “小方老师回来啦!” 刚还在一本正经跟齐思悦商谈的方舟“噌”地一下跳起来,转身三两步就冲出了办公室,惊得齐思悦连喊都没来得及喊住他,只得摇摇头,随他去了。 门外的方逸华刚放下行李箱,就被孙小蝶带着一群孩子给围住了,齐思悦看到那个抱着她腿不肯松手的小豆丁竟然是自家儿子时,有种想要捂住眼的感觉。这小子的亲爹出差半个月回来,他都没这么主动亲热过,若是被林翔宇看到,只怕是得吃味半天都好不了。 方逸华从背包里取出一包东西来,有小挂件也有小玩具,还有几根棒棒糖,正在给孩子们分发时,方舟已冲到她身边,接过她的背包和行李,把礼物一股脑给了孙小蝶,“小蝶你带大家去分礼物,小方老师路上很辛苦,我先送她回去休息!” 孙小蝶很是干脆地翻了个白眼,“就知道大方老师要来跟我们抢小方老师,真是一点儿也不大方!” 方舟才不在乎被人说,乐颠颠地拎着行李拉着方逸华回房间,她的宿舍就在齐思悦一家隔壁,是个一居室的小套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装饰格外清新素雅,跟她本人的风格十分相衬,可这会儿多了个人高马大的方舟,她却忽然觉得地方有些狭窄,好像……回避不开某些事情的发生。 果然,东西一放下,方舟就伸开双臂,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力道之大,简直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你终于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准备去香港找你了!” “轻点……”方逸华轻哼了一声,“我说过会回来的……” 方舟急忙松手,问道:“见到你……爸妈了吗?他们为什么找你?你……有没有答应什么?”看到方逸华的眼神有些暗淡,他心生不妙? 急忙又补充说道:“是不是他们对你不好?你别难过? 我都跟我妈说了我们的事儿,我妈那人可心软了? 特好说话? 要是她见了你,一定会把你当亲闺女疼的。” 方逸华的脸微微红了红? “你跟家里人说了?有没有……说我的病情……” “说了说了,”方舟连连点头? “我爸妈都是开明的人? 可不是那种封建的老古板。知道你的事儿,只有心疼的份,绝不会歧视你的!” 方逸华苦笑了一下,别人的父母肯把她当亲闺女? 而她自己的父母呢?却当她是甩不掉的包袱…… “谢谢你……” “跟我客气什么? ”方舟敏感地觉察到她的心情低落,问道:“怎么?是不是你爸妈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接受不了?” 要不然,她也不至于一个人这么冷冷清清地回来,连个电话都没提前打吧! 方逸华简单地介绍了下她那两位“亲爸亲妈”来找她的原因? 末了自嘲地一笑,说道:“原来还怕他们是要血要骨髓或是捐肝捐肾的? 原来不是要我零敲碎打的散卖,而是要把我整个人打包出售? 也不知他们卖了多少钱,值得劳动那二位亲自跑一趟。” “疯了的韩家人?”方舟却皱起了眉头? “是海城的吗?” 方逸华摇摇头? “不清楚? 我没问,也不想知道。反正……有唐教授的律师函,他们一时半会儿怕是不敢再来找我了。” “那是,姜还是老的辣!”方舟听她说起唐教授的杀手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付这种死皮赖脸的恶人,就得用这招。看来唐教授也是早有准备,这些东西,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准备得好的。” 方逸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先前倒是忽略了这一点,唐教授的那厚厚一摞资料里,居然还有她在福利院的开支明细,小到文具,大到学费生活费,细致得一般人看了都眼晕,绝不可能是在周氏夫妇找上门之后才现做的资料。 “教授对我真的很好,我……把你的事也跟他说了。” “真的?你怎么说的?”方舟又惊又喜,还有些紧张不安,“唐教授同意吗?”他还记得因为在香港时经常缠着方逸华,被唐教授毫不客气地训斥了几次,还加了不少课题和额外的练习,显然对他的印象并不是那么好,要不是后来他为安然康复中心做了不少事,只怕他老人家连理都不肯理他。 周氏那对夫妇不足为患,唐教授才是正牌的“老丈人”,他能不能点头,直接关系到方逸华的态度,可比那两人重要多了。 方逸华简单地说了下唐教授的意思,最后说道:“教授也跟我一样,想先看看你家人的态度……” “我家人肯定没问题的!”方舟简直心花怒放,恨不得立刻就拉她回家见父母,“要不我给我妈打个电话,今晚就带你回家吃饭?” 方逸华吓了一跳,急忙摇摇头,“你先别急,我还没准备好……” 方舟一把拉住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还用准备什么?我看你这样就挺好,什么都不用准备,只要出个人跟我走就行!” “不行不行,这样绝对不行!”方逸华整张脸都涨红了,用力想要甩拖他的手,“你要是这样,我就不去了!” 她这么一说,方舟总算放了手,好言好语地哄了她一阵,总算让她答应了三天后上门见家长,这才磨磨唧唧地离开了她的宿舍,刚一出门,就被一包文件当头砸过来。 “见色忘义!忘了自己正职干什么的吗?”齐思悦把文件都丢给他,没好气地说道:“正事不干,要是耽误了这次晚会,我看你还拿什么见小方老师!” 方舟接住了文件包,陪笑着说道:“我这不是看小方老师回来高兴吗?有她在,我们的晚会肯定能办的更好。院长,你就放心好了!” 齐思悦白了他一眼,“真能放心?” 方舟拍拍自己的胸脯,“保证没问题!立军令状都行!” “浅浅就在里面。” 郑英华双目赤红,眼下的乌青已不加掩饰,疲惫憔悴得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都不止,她一只手还打着石膏,坐在轮椅上,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声音苦涩地说道:“她不肯出门,也不肯见人,饭都不好好吃……我已经没办法了。” 齐思悦也没想到她变成了这副模样,有些同情地点点头,“我们先试试接触,您放心,我们会尽力帮助她的。” 房门打开,里面暗沉沉的一片,只有床头的一盏台灯亮着,昏黄的光芒映在床头,床上却看不到人。 “浅浅!”郑英华大吃一惊,差点就从轮椅上扑下来,齐思悦急忙扶住她,按住了轮椅,免得她摔倒。 “别着急,我们来帮你找她,既然她不肯出门,就肯定还在这个房间里。” 说话间,方逸华已经走到了窗前,拉开窗帘,蹲下身抱起瑟缩在窗帘后的墙角里的小姑娘,“你叫浅浅吗?我是你的老师,以后你可以叫我小方老师。” 浅浅只挣扎了一下,忽地对上方逸华的眼睛,来不及反抗就被她抱起,靠在这个温软清香的怀抱里,她一下子安静下来,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方逸华的衣领,把头靠在她的肩窝里,像是要钻进她羽翼下的受惊雏鸟一般。 “浅浅!”郑英华又叫了一声,差点就喜极而泣了,“让妈妈抱抱好不好?” 方逸华抱着女孩走到轮椅前,说道:“您的手上还有伤,还是让我抱着吧!”说着,她又低头望着女孩说道:“浅浅,你看,你悄悄藏起来,妈妈看不到你,就让妈妈很担心,知道吗?” 女孩缩在她怀里,不肯抬头,也不肯看郑英华一眼。 郑英华伸出的手臂空空地等了半响,终于还是无力地放下,苦笑着说道:“那就麻烦小方老师帮我先照看一下浅浅,我和齐院长出去说几句话。” “没问题,”方逸华伸手摸了摸女孩的腹部,感觉到小小的身躯跟着缩了缩,发出咕咕的声音,轻叹道:“您让人准备点适合她现在吃的食物,我喂她吃点东西吧!” “好!”郑英华求之不得,连忙答应,“那就麻烦小方老师了!我立刻让人送点白粥过来。” 方逸华点点头,“粥上的米油就好,最好再准备一碗鸡蛋羹。” 郑英华没想到女儿竟然这么快就能接受方逸华,甚至比自己还要亲近的感觉,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照着她的要求以最快的速度安排下去,然后才带着齐思悦去了楼上的书房。 “没想到……浅浅这么快就能接受小方老师。” 齐思悦似乎看出了她患得患失的心情,轻笑道:“正常。我们中心最受欢迎的老师就是她了,别说其他孩子,就连我儿子都喜欢黏着她,这可是我们那的团宠,人见人爱的!” 郑英华眼睛一亮,问道:“她是不是也有自闭症?康复训练后,也能变成她这样吗?” “不一定,每个人的情况不同。”齐思悦从不会把话说满,更不会打包票,“小方老师是先天性的自闭症,而且很早就开始做治疗,后来还跟着唐教授学习,所以她目前的情况非常好。但浅浅的情况,我们还需要进一步的检查,不过请您相信,我们一定会尽全力为她治疗的。” “明白,”郑英华叹了口气,有些苦涩地说道:“我都不记得,她上次这样让我抱着是什么时候了。以前还觉得她很乖,自己很独立,不用人抱,后来才知道,李姐……那个贱人在家里故意训练她,要是喊抱就会被扎针,还吓唬她给妈妈告状的孩子会被狼外婆吃掉……我真没想到,自己竟然请狼入室……我赚那么多钱,不就是想让她过得好一些,不用受那些人的气,可没想到,让她吃苦的人,就是我……” 她用唯一完好的手捂住自己的眼,依旧无法阻止泪水流下来。 哪怕是叱咤风云的商界女强人,依然有她的软肋,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你也别太难过了。”齐思悦递了张纸巾给她,“他们有心欺瞒,你想查也未必查的出来。事已至此,后悔已经没用了,还是以后多想办法留出时间来陪陪孩子,钱赚得再多,没时间花,就只是个数字而已。” 说着她又笑了笑,“更何况,你可是我们这里数一数二的大富翁,就新星的资产,你们母女俩一辈子都花不完,为什么不想开点,换一种生活方式,说不定也能找到比赚钱更大的乐趣呢?” “我可没觉得赚钱是乐趣,”郑英华苦笑着说道:“我那是临危受命,不上不行。” “如果不是于树林狼子野心,想要吞了郑家的产业留给他的私生子,我也不会被逼得去当这个拼命三娘。我也想在家里每天陪陪孩子,逛逛街买买买,可我要是松一口气,那些人就会扑上来把公司给拆了。” “他们一边看不起我,一边还惦记着我的公司,我就非要让他们看看,我比他们这些男人都要强。” 郑英华深吸了口气,眼神恢复了坚定,“我从不后悔赶走于树林,只后悔没看好孩子。如果有机会重来一次,我不光要赶走他,还要让他永无翻身之地!我要记住的教训,是除恶务尽,是绝不能再让女儿离开我。” 齐思悦见她恢复了精气神,也跟着松了口气,“那最好不过。我们的康复训练中很多项目是需要家长一起配合得,不光是在中心老师的指导下做训练,还要在日常生活中和家长一起深入进去,培养出习惯性的反应,再进一步接触更多的人。” “所以,需要你跟我们一起努力,郑总,能做到吗?” “能!”郑英华伸手敲了敲自己手臂上的石膏,毫不犹豫地说道:“你可以把训练计划发给我,需要我做的,我都写在这上面,就算以后拆了,我也不会忘。” “好!那就希望这次我们能够合作愉快!” “一定的!” 第六十二章 真爱心,假慈善 “晚会的名单出来了吗?有些公司需要我们亲自去一趟确认的,有问题吗?” 齐思悦跟方舟核对慈善跨年晚会的名单,这次晚会就命名为“星空之夜”,寓意正是为这些星星的孩子们撑起一片星空。地点在新星集团名下的五星级酒店宴会厅,也算是新星联合举办,光这一点,邀请来的人数就远超过齐思悦的计划。 毕竟,有心做慈善的人,远不如想跟新星郑英华套近乎求合作的人多。 捐出去的钱,花就花了,可若是能借此机会跟郑英华说上话,说不定就能跟新星集团以后有些生意往来,尤其是新星最近拿下了北城片区要进行开发,那可是几十上百亿的大项目,需要合作的方方面面多了去,谁不想从里面分杯羹? 更何况,就算在开发过程中没机会合作,等新城开发好了,总得招商吧?新星在娱乐商业设施上舍得投入也做得够大,只要他们做起来了,这人气就是财气,大家都能跟着赚钱。 齐思悦也很清楚,来得人是看谁的面子,可无论如何,对她而言,能够募集到更多的资金,帮助更多的贫困患儿才是最终目的,过程中的手段和那些人的真正目的,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方舟将名单递给她,有些犹豫地说道:“有几家公司的负责人暗地里跟我说,他们可以把明年的捐款额度多拨给我们一些,不过……有点条件……” “呵呵,要回扣是吧?”齐思悦也是从商圈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什么潜规则明规则都见得多了,很清楚现在的很多大公司都有专项捐款额度,可以冲抵税款,也可以提升公司形象,再请个慈善大使冠名什么的? 比做些千篇一律的广告更加吸引人气。 只不过? 有利益的地方,就少不了有人伸手。 方舟点点头? 也有些无奈? “额度是确定的,给谁不给谁都一样? 就看谁能给他们更高的利益。” 齐思悦却摇摇头,说道:“知道什么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吗?他们只是经办人? 并不是决策人? 还敢往里面伸手……呵呵,也不怕伸太长被剁了去。这些人你先不用管,名单上标注一下给我就行。回头我去谈。” 她口气云淡风轻,似乎不带一丝寒意? 可愣是让方舟听出几分杀气来? 赶紧在名单上做好标注,递给她,找了个借口就匆匆离开。 齐思悦看了看他做了标注的名单,微微垂了垂眼帘,其中有一个名字很是熟悉。 是她的老东家big? 要来的也是她的前上司,如今的亚太区总裁高靖。 请帖是她亲自送去的? 只是当时的目的一个是表示自己不忘本,二是这一年多淡出原来的圈子后? 当年的老板还曾给她打过几次电话,话里话外都是惋惜之意? 这种知遇之恩? 有机会总得表示一下感谢。 只是他肯拨冗赴会? 着实是给了她不小的面子。 而那几个被方舟标注了的公司,并不是什么大公司,只是这两年正好赶上风头,做了不少外贸生意,起的速度太快,管理就显然有些跟不上了。 这种钱,她可不敢沾,以后万一出什么事,早晚会查到这边来,到时候说都说不清,好端端的慈善也会被骂成伪善,谁管你当初为了要这点钱费了多少工夫呢? 宁可不要,也不去碰这些不干不净的事儿。 刚把那几个有问题的公司圈了起来,手机铃声响起,她低头一看,来电显示的名字正是她刚刚惦记着的人,不禁笑了。 “喂,高总,我还正想着找时间去拜访您,您的电话就先到了。” “是的,我们这次晚会的主要目的就是给贫困的自闭症患儿筹款,嗯嗯,谢谢高总。您肯出席我已经很感激了,还能为这些孩子们筹集到这些款项,实在是太谢谢您了!” “好的好的,到时候我一定敬您一杯!” 放下电话,齐思悦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来,老上司果然给力,不但给捧了人场,还给捧了钱场,有big在前面带头捐款,那些出席的公司负责人多多少少都得跟上一些,不至于落空那般难堪了。 当然郑英华事先就跟她说了,会有新星给她保底捐助,算是开个好头,但那是郑英华的好意,如今能争取来的,是她自己的人脉,若是运作好了,这晚会继续下去,还可以帮高海和方逸华他们争取一些奖励,若是能形成像香港自闭症儿童慈善基金那样正规的慈善组织就更好了。 想到这儿,她又给方逸华打了个电话,“小方老师,我把邀请函已经给唐教授发去了,他答应会来。到时候还希望你能拿出几幅画在晚会上义卖,不知你那有没有合适的?” “有几幅,方舟之前跟我说了,特地选了几幅画去装裱。”方逸华轻声笑道:“其中还有一幅是安然画的。” “安然的画?”齐思悦又惊又喜,“他的画能拿得出手吗?会不会被人笑啊?” “院长,怎么你成天鼓励其他孩子,却对自己的儿子这么没信心啊?”方逸华笑道:“小安安很有画画的天分,你可别小瞧了他哦!” 齐思悦有些犹豫地说道,“不是我没信心,他才学了一年多,而且还那么小,说出去别人也不信啊!”说不定,会以为是你为了帮他出名而做的枪手。 这话她虽然没说出口,但她和方逸华都很清楚,现实里多少小神童小天才,实际上都是“人造”出来的。他们若是背上了这个名声,只怕不单会让安然被人嘲笑,就连整个康复中心都会被人质疑弄虚作假。 “真的假不了,你放心好了。”方逸华叹了口气,说道:“要是他们真不肯相信,那也好说。我和方舟就安插一个节目,让中心的几个孩子,跟我一起现场作画,到时候把那副画请穆老师和大宝一起现场装裱义卖,效果应该也不会差吧!” “那肯定没问题!”齐思悦长出了口气,她何尝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表现出色,尤其是这一年多以来,虽然他还是很少说话,但跟着方逸华天天画画,从一开始涂抹出来的谁也看不懂的东西,到现在渐渐成型,笔触稚嫩而色彩鲜明,就算是她这样的门外汉,也能看出他的进步甚至超过了很多大人。 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为你打开了另一扇窗。 她曾经担心儿子的未来,毕竟她能陪伴他的时间有限,终究会走在他的前面,留给他再多的钱,也不如让他掌握生存的常识和技能,就像方逸华一样,只有拥有了独立的经济基础,才能谈得上独立的生活和尊严。 否则,就上次周氏夫妇去找她的时候,若是她当真如他们想象的那样是个一无是处的“自闭儿”“傻子”,岂不是轻而易举地就会被他们带走,不知送去哪户人家嫁给一个“疯子”…… 这样的父母,生而不养,需要的时候又回来找,为得都是他们的利益,当真是枉为人父母。 只是此时此刻的她们,谁也没想到,那个传说中的“疯子”,很快就会跟她们见面。 “妈,不是我不带她来见您,真的是最近太忙了!” 方舟一看到自家太后的电话,就开始头疼,虽然方逸华答应了去见他的家人,可她一回来就投入“星空之夜”的筹备工作,加上她要带着美术组的孩子们一起作画,提前需要准备的功夫太多,根本腾不出时间去见家长,结果方妈妈就等急了,甚至怀疑是不是儿子故意涮了他们,就是不想老老实实去相亲,才拿个莫须有的自闭症女孩来做挡箭牌。 “再忙能连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方妈妈严重怀疑儿子在弄虚作假,“反正你要是不带人来,我就自己去你们那,反正我也不是不知道地方。” “我的亲妈哎,您就甭赶这会儿给我添乱了行不?我们正在筹备慈善晚会,忙得是真连吃饭都没多少时间的,算我求求你了,等晚会一完事,我立刻带她去见您!”方舟一边揉着额角一边叹气,“何况小方老师也是想给你们留个好印象,所以才想找个时间宽裕的机会去见您,要不然就太失礼了对吧!到时候你又该嫌人家赶时间,不尊重你了……” “你就扯吧!哼,”方妈妈眼珠一转,“那你们的晚会,慈善晚会是吧,邀请函给我几张,我和你爸正好去看看!” “啊?你们来干什么?”方舟吓了一跳,“那可是正正经经帮助贫困自闭症孩子筹款的,没有什么大牌明星……” “我们也去献爱心不行吗?”方妈妈没好气地说道:“不光是我们,到时候让你爸再介绍几个朋友一起过去,既然要帮人,当然是叫的人越多越好啊!” “那行,”方舟松了口气,又继续叮嘱道:“你让爸找几个大方点的肯捐款的朋友啊,可千万别带那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到时候我可就跟着没面子了!” “行行行,保证不会给你丢脸的,你就记住了,到时候我们会去,你那个女朋友可别再藏着掖着了哦!” 方妈妈挂断电话,为自己的机智满意地点了个赞。 方舟这才回过神来,答应了老妈……和老爸带人组团来参观……他的女朋友?事先也没打个招呼,那小方老师会不会生气? “我真不是故意答应她的,我妈先忽悠我说带人来捐款要邀请函,等我都答应了,她才突然说要见你……”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方逸华的脸色,生怕她不高兴,“你要是没时间的话,我再约他们改天见面?” “不用了。”方逸华微微笑了笑,目光明净透彻,“这次是我不好,说好了回来就见家长,还老是拖着没抽出时间去见你爸你妈。既然他们要来参加晚会,那择日不如撞日,就那天好了。” “行!”方舟有些欢喜,又有些紧张,反倒安慰她说道:“你别紧张,我爸妈人都很好,何况那天他们会带朋友一起来,肯定不会为难你的。” “好的,”方逸华感觉他比自己还要紧张,愈发没什么可怕的了,对她而言,方舟完全是她人生规划中的意外,如果能有好的结局,自然开心,如果没有,她也不过是回到原来的路子上,接受了这样的结局,她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方舟得了她的首肯,又开始考虑两人在晚会时的穿着。 “你打算穿什么颜色的晚礼服?我是不是应该跟你先试试搭配,就算没法配成情侣装,配个情侣色也行啊!” 方逸华迟疑了一下,看了眼他,“我的礼服,基本上都是白色的,不过那天晚上穿晚礼服合适吗?我还得带孩子们一起画画……” “画画啊……”方舟有些遗憾地挠挠头,白色穿在方逸华身上是格外衬她的气质,可若是他穿上……只怕当不成白马王子,还会被人笑话是白+黑,他倒不是那种特别黑的皮肤,但这一年来成天带孩子们在外面训练和玩耍,早就不复昔日坐办公室宅男的白皮了,若是穿上白西装,只怕对比惨烈,反而丢人。 他都能想象到方逸华穿上白色礼服如同凌波仙子,自己呢?就彻底沉了反衬……若是穿黑西服,又太呆板…… 再想想方逸华的白裙子若是在画画时被蹭上颜料……他脑中忽地灵光一闪,立刻兴奋起来,“逸华,你说……你的画,能画在衣服上吗?” 他这两天为晚会的纪念品和伴手礼绞尽脑汁,想要选个合适的,既不能太贵超出他们的承受能力,也不能太廉价让人看不起,还得表现出他们康复中心的特色……有时候齐思悦的要求多得让他想起那些传说中得甲方,五彩斑斓的黑,就是这么来的吧! 可眼下,方逸华却一下子点亮了他脑中的灵感,“你先试试,让我看看!快!——” 方逸华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第六十三章 了不起,对不起 等齐思悦应邀来“检阅”方逸华的作品时,当真被大大的惊艳了一回。 方逸华原本穿衣打扮都很是素净,属于那种真正清水出芙蓉的雅致,加上她本身有些疏离冷淡的性子,才会被人当成冰山女神一般。 可如今的她,挽起了长发,露出纤细修长的颈项,穿着一条白色的v领高腰长裙,从肩部开始一直到裙摆,是一只从烈火中冲出,振翅欲飞的凤凰,那红与白的色泽对比,愈发衬得她肌肤如玉,气度高华,整个人与画浑然一体,仿佛她自己就是那浴火重生的凤凰化身。 “这是画上去的?”齐思悦不禁啧啧称奇,“小方老师你可真厉害,我只听说过刺绣大师能做出这种礼服,想不到你用支画笔也能达到这种效果,简直太惊艳了,晚会那天,你肯定是全场最耀眼的一个!” “院长你过奖了!”方逸华的脸红了起来,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其实这件衣服,你穿着应该更好看……”她从未想过吸引别人的注意,甚至太多人的关注只会引起她的不安和紧张,所以才把衣服画好后就送来给齐思悦看,想要把这个“重任”交付给她。 “那可不行,”齐思悦摇摇头,瞥了眼在一旁急得快跳脚的方舟,说道:“这可是有人用心良苦为你策划的,我怎能抢了你的裙子呢?更何况……这款式你穿着更好看,就留着吧。等下次有机会,我请你专门为我设计一套礼服,好不好?” “好!”方逸华答应的有些勉强,“我就怕自己穿上之后,走不出去……” “怕什么!有我在呢!”方舟立刻跳出来刷存在感,“到时候我肯定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保证不会让人冲撞到你!你要是害怕,抓紧我的手就好了……”说着,他抓着她的手挎在自己的手臂间,拿出走红毯的架势和气派拉着她走了几步,窘得方逸华满脸通红,偏偏又挣不开他的手,只能无奈地被他“拖着”走“模特步”。 齐思悦忍笑忍得都快岔气了,“好好好? 你们这样……挺好!” 有方舟给她保驾护航? 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事。 “这种衣服,你们画了几套?” 方逸华急忙挣脱了方舟的“魔爪”? 打开手机给齐思悦看她画的设计图草稿? “目前就做了一套男式唐装和一套女式礼服,男款的是黑底金龙? 女款的是白底火凤,这都是方舟的主意。将水墨画和礼服结合? 比刺绣的工艺简单多了? 但作为礼服来说,没什么大问题。” 毕竟,大多数礼服都不用天天穿着,甚至有些高定都是一次性用品? 追求的是时尚和吸引眼球? 而不是舒适耐用。 就目前来说,方逸华这种以画代绣的方式,虽然比不上绣品的高端大气上档次,但正好符合了他们晚会的主题,主要宣传得当包装好了? 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卖点。 “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能不能再画几套以星空为主题的?”齐思悦也跟着开动脑筋? “小方老师,你之前不是说要跟孩子们一起在晚会上作画吗?或者我们可以带几套底服去? 你们当场表演?就是不知道其他孩子能不能画出这么好效果来……” “没关系,孩子们画成什么样都好? ”方舟笑眯眯地说道:“只要他们画出来? 就肯定不会流拍。” 说着? 他特地朝齐思悦努努嘴,“这一点,院长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亏你想得出来!” 齐思悦瞪了他一眼,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只要是林安然画出来的东西,无论画的怎样,都是父母心目中的无价之宝。 方舟耸耸肩,无所谓地说道:“我这还不是为了那些孩子们?只要有效果,顶多是我损失点形象,没什么,我不怕牺牲,不怕困难……” 齐思悦捂住额头,赶紧冲他挥挥手,“行行行,这都交给你,你赶紧去准备吧,还有,别老缠着小方老师耽误她的时间,她做设计已经很辛苦了……” “所以我更要照顾好她啊!”方舟嬉皮笑脸地说道:“院长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方老师做事太投入,一忙起来就不顾上吃饭睡觉的,这不都得我提醒着准备着吗?要不然累坏了她,心疼的可是我啊!” 方逸华被他的厚脸皮着实惊到,赶紧借口要回去继续设计礼服,逃也似地跑出齐思悦的办公室,方舟这次啊跟着离开,给齐思悦留下了几分清净。 她还真是没想到,方舟会给方逸华带来这么奇妙的灵感,这两人一个太二一个太正,谁也没想到他们能在一起,还能碰撞出如此漂亮的火花来。 就连当初抛弃了方逸华的亲生父母,恐怕也想不到,她会变得如此出色,足以匹配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一般来说,能够在服装上上色的速干颜料,无外乎丙烯之类的油画颜料,色彩饱和度过重,很难实现方逸华所画的那种飘逸轻灵感,这颜料还是方舟托人专门调配的,按照国画配色比例订制,看起来简简单单的一套颜料,就花了不少钱。 可出来的效果,也的确惊人的好。 方舟让人在颜料里掺了些荧光粉,在晚宴上两人穿着他们独一无二的“订制”礼服走进宴会大厅时,原本喧嚣热闹的大厅竟有一瞬间的安静,众人的眼神仿佛都跟着声音一起凝固在他们身上,无不露出惊艳的神色。 “我们比较穷,所以礼服都是小方老师自己设计,亲手制作的。”齐思悦端着红酒,淡淡地向郑英华介绍,“她等会儿还会带着美术组的孩子们一起现场作画,当场义卖,希望郑总到时候捧个人场啊!” 郑英华看着方逸华身上的火凤凰若有所思,“她这套设计卖吗?我想要。” “当然,等会儿我请小方老师过来跟您谈,”齐思悦微微一笑,火凤凰,浴火重生的,可不仅仅是方逸华,郑英华显然也被这个设计戳中了,看来回头还可以让穆矩跟着做个原型,出个手办之类的,周边也可以跟着卖起来。 这可都是钱啊! 而她目前最缺的,就是钱。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想扩大中心的规模,想要提高中心的整体设施和教学环境,保障老师和孩子们的吃住安全健康,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还都省不得差不得,就逼得她和方舟不得不挖空心思想着寻找开源的方式。 把方逸华介绍给了郑英华,方舟陪着她们兴致勃勃地聊了起来,齐思悦就去宴会厅隔壁的包间里看看今晚准备表演的孩子们,尽管有林翔宇和穆矩郁青在那边看着,她还是担心会有什么意外,毕竟这些孩子都不是一般的孩子,而且都是第一次到这种人多的场合,万一因为紧张出现问题,就麻烦大了。 刚走到包间门口,她却听到对面的洗手间里传来两个男子的对话,本来她是完全没放在心上的,可偏偏他们提到了方逸华的名字,让她一下子打起了警觉。 “刚才那个穿着凤凰裙的美女,就是传说中要给你哥介绍的周家女儿?看样子不像是有病啊?你哥虽然疯了,这艳福还是不浅啊!” “她是自闭症,看又看不出来,听说会遗传,反正是不能生了,要不……你以为会便宜了周家?他家可是要求不低呢!” “那不跟卖女儿一样?听说还是羊城数得着的人家,居然也能干出这事!” “什么女儿,又不是他们养大的,能有多少感情?当初他们想生个香港娃吃人家的福利,没想到生出来个自闭症傻子,两口子就把人给扔福利院门口跑回来了,二十几年不闻不问,要不是碰上傅恒这事儿,估计压根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个女儿。” “那你哥什么情况?他能愿意?” “呵呵,那也得他能说出个不才行啊!反正傅家的祖训是成家即立业,到时候他结了婚就可以分出去,至于他们一个疯一个傻的毛病能不能治好,就跟我们没关系了!” 他们说得起劲,刚走出洗手间,忽然发觉面前有人定定地站在那儿望着他们,都吃了一惊。 “您是……齐院长?” 他们能得到邀请函参加这次晚宴,自然不可能不认得齐思悦,只是平时跟齐思悦打交道的大多是他们的父兄之辈,像这种二十出头的富二代就算在家族企业里,都尚未到能够掌权的地步,说话自然就少了几分顾忌和思虑。 那位显然是傅家子的男子甚至有些恼羞成怒地低哼了一声,“偷听人说话,真没品!” 齐思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见他好不知错的模样,也不禁冷哼一声,“背后说人是非的人,岂非更没品?这里是公众地方,二位要是无心公益事业,不如另找个地方开心,省得在这里浪费时间。”腹中更是补充了一句,“还脏了我的地方!” 这明晃晃的逐客令如同一记耳光打在这二位“贵公子”身上,傅家那位顿时就火了,“什么破晚会,当我稀罕来吗?走!以后这些白痴搞得活动,请我来我都不来!” “站住!道了歉再走!”齐思悦皱起眉头,“是傅家晟还是周婉仪教你这么没礼貌的?若论血缘的话,小方老师应该还是你的表姐吧!” 当初方逸华回来提起周氏夫妇要把她嫁给傅家一个疯子的时候,齐思悦和方舟就立刻去查了这两家的来历,以防万一,这次晚会她原本还特地审查了名单,确认没这两家的人来,可没想到,那几位没来,却来了这么一位混不吝的,居然在洗手间这种地方吐槽八卦,把什么底儿都漏了出来。 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意,单凭他对方逸华的态度,齐思悦就不打算这么简单地放过他。 傅嵩气得差点跳了起来,“我才没有那种白痴表姐!你少胡说,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让我道歉?小爷来你这是给郑英华面子,你算什么东西!一个破慈善晚会,还当自己是什么玩意了?我看你不光是教傻子的,自己也是个傻子……” “给我的面子?呵呵,看来我还得谢谢傅二公子这么看得起我啊!” 不等齐思悦开口,郑英华正好推着轮椅过来,手一抬,端在手中满满的一杯红酒,直接泼在了傅嵩的脸上,一直流下去,染得他的白西服上殷红一片,仿佛沾了血渍一般,格外吓人。 齐思悦却哎呦一声,十分“抱歉”地拍了拍他的胸口,“真是不好意思,郑总这有伤在身,还没完全好,正好听到你居然给了这么大的面子,手一抖……” “你——让开!”傅嵩被酒泼丢的是面子,可被她拍的这几下,差点内伤,脸色更是变得一片铁青,“你们……都是疯子……” “疯子?”郑英华冷哼一声,说道:“在疯子眼里,这世上就没个正常人。照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些好奇,那位疯了得傅家大少爷,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原本推着她过来也是来看孩子们的方逸华听到这几个字,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眼被泼了酒一身狼藉的傅嵩,她们来得正好,刚刚听到齐思悦说她是这个男人的表姐,又联系到傅家,不禁想起了那两位千里迢迢去认亲结果被唐教授的律师函吓跑的亲爸亲妈。 这个傅嵩,跟那位周太太还真有几分相似呢。 只不过,难道傅家还不知道,她压根没认回周家,也根本不打算按照他们的要求嫁给傅家大少爷,不管那位是有钱有貌,还是真的精神有问题。 郑英华一提到傅家大少,傅嵩的面色明显地变了变,终于冷静下来,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 “对不起,郑总,是我失礼了!” “不是跟我道歉,”郑英华冷冷地看着他,指指身后的人,“是跟齐院长和方老师道歉,明白?” “明白……”傅嵩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来,“对不起,齐院长,方老师……” 第六十四章 不害怕,不紧张 郑英华哪怕坐在轮椅上,一只手臂上还吊着绷带,气场依然有八尺高,逼得傅嵩不得不低头道歉。 说到底,来的都是商圈里的人物,傅嵩不过是个仗着家世混圈的二代,哪怕心气再高,也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 钱是英雄胆,财不如人的时候,不低头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本来就是他犯错在先,发现郑英华居然给齐思悦和方逸华撑腰开始,他就在担心齐思悦把这事儿若是说出去,不知会不会被家里人训一顿。想到此处,不禁有些后悔,更不自觉地迁怒于身边的朋友,若非他好奇地追问方逸华的事儿,他也不至于今天在人前丢了这么大的脸。 道完歉他也没脸再留下,连身边的朋友都没打招呼,就青着脸匆匆离去。 被他丢下的“朋友”傻了眼,这下不等郑英华开口,就立刻朝着齐思悦和方逸华道歉,“郑总,齐院长,方老师,对不起!我本来想跟着傅嵩一起来做点善事,没想到刚好看到方老师时,傅嵩提起她跟傅家老大的婚事,我一时好奇多问了几句,冒犯之处,请几位见谅!” “做善事啊!很好,”郑英华面无表情地说道:“那就多留一会儿,义卖马上开始了。方老师,我们进去吧!” “好,”方逸华连看都没看那人一眼,推着郑英华走进旁边的包间里。 齐思悦倒是多看了那人两眼,还一本正经地问了人家的名字和公司,虽然没明说,显然也是要等着一会儿义卖的时候,好给他记笔账。 那人已是悔得恨不得回到十分钟前的自己,狠狠抽上几耳光,让他多嘴多舌八卦这些是非,现在可好? 要为这张破嘴买单? 还不知要扔进去多少,才能让郑总把这事翻篇了。 看到那人哭丧着脸回了宴会厅? 齐思悦方才满意地进了“更衣室”。 一进门? 就看到穿着小老虎连体服的儿子朝着自己“扑”了过来,齐思悦赶紧蹲下身子? 将他接了个满怀,顺手揉了揉他毛绒绒的头发? 捏了下套上老虎耳朵的小耳朵? 满意地看到儿子瞪大眼撅起小嘴来,终于有了“面瘫脸”之外的表情,完全符合他现在的年龄。 “妈妈,坏!” “啊? 是妈妈不对? 不该碰你耳朵是不是?”齐思悦被他生气的模样逗笑了,“妈妈再帮安安整理好,保证不耽误你等下表演,好不好?” “好吧,”林安然勉勉强强“原谅”了妈妈? 摸摸自己的小耳朵,确保小老虎耳朵还挂在上面没掉? 这才放心,他刚才看到郑方揪了一个小女孩的兔子耳朵? 弄得那耳朵戴不回去了,小女孩哭得哇哇的? 最后还是郁青老师给换了对猫耳朵? 才解决了问题? 他可不想换别的动物耳朵,大老虎最威风,所有的小朋友都羡慕他,要是掉了就不够威风了! 他现在已经学会表达自己的情绪,也能从老师和爸爸妈妈的言语和表情上感受到他们的情绪,不再是原来那个无法走出自己小黑屋的胆小鬼,长大了,也会包容妈妈一下下了。 是爸爸说过的,男子汉大丈夫,要让着女生才对。 看到爸爸投来赞许的目光,林安然的小胸脯挺得高高的,感觉自己又长大了一点点。 齐思悦稀罕地看着儿子今天的表情,格外的萌动,方逸华说他最近当了“小老虎”之后,好像代入进去情绪,变得格外大胆和勇敢,还知道教训和帮助其他小朋友了,比起以前只会自己玩而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样子,简直是一个飞跃似的进步。 尤其是这进步是在她和林翔宇的努力下,一点一滴促成的,其中的成就感,比任何奖励和财富都要来的珍贵。 “院长!”一个团子似的球形物体“滚”了过来,还揪着自己的大耳朵呼扇呼扇的,连蹦带跳,叫的声音比谁都大,“院长快看我,看我看我!” “是方方吗?”齐思悦看他揪着自己蒲扇大的耳朵,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是要扮演三只小猪吗?” “啊……哦……”郑方一下子凝固了,委屈巴巴地捏捏自己的“大耳朵”,撅起小嘴,本来就圆润的脸蛋愈发显得肉嘟嘟的格外好捏,“院长我是小飞象!不是小猪!看我看我,会飞的小飞象,飞喽——” 好吧,齐思悦只看了他们报上来的节目名单,还真没留意扮演者到底是三只小猪还是小飞象,见他“飞”得这么起劲,也忍不住笑了。 “好啊,方方真棒!等会去了宴会厅,也不要怕哦!飞的时候要小心点,千万不要碰到人和其他的东西,免得造成飞行事故,好不好?” “好的院长,我是最棒的飞行员!小飞象飞喽!——” 郑方得到她的表扬更加高兴得没边了,在整个房间里飞来飞去,压根没有半点登台表演前的紧张情绪。 反倒是年龄最大的孙小蝶,相比一众小豆丁们,更加紧张,不停地啃着自己的手指甲,面色苍白得像是随时都会晕倒一般。 这是她在安然康复中心的最后一个月了,等过完这个月,她就要进入紧张的补习阶段,然后下学期回到普通学校去备战中考,哪怕院长和老师都跟妈妈说她现在已经完全没问题了,可她自己还是没有信心。 就像现在的表演,哪怕之前排练了无数遍,小家伙们都快把她当成真的蝴蝶仙子了,她却紧张得快连路都不会走了。 “害怕吗?”方逸华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走到她身边,替她整理了一下头上的“触须”发箍,“其实老师也很紧张,很害怕。” 孙小蝶瞪大了眼看着她,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师也会害怕吗?” “当然了!”方逸华认真地点点头,说道:“老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舞台都不敢上,所以选择了可以一个人呆着的画画,后来唐教授告诉我,你越怕什么,就越要去克服它,否则永远也走不出去。” “小蝶,其实你非常出色,你看前几天老师忙的时候,是你帮老师带这些小弟弟妹妹们排练演出,你都可以当他们的小老师了,难道还怕登台吗?” “要是还克服不了心里的害怕,就跟老师学,看着台下的人时,把他们都当成地里的瓜,胖的是西瓜,瘦的是黄瓜,不胖不瘦的是葫芦瓜……” “噗嗤!那又高又胖的是不是冬瓜啊!”孙小蝶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的紧张情绪一扫而光,“老师,我不怕了!” “那就好!”方逸华松了口气,伸手握了握她的手,“你看,老师都紧张的手心冒汗了,你也得安慰安慰老师啊!” 孙小蝶眨眨眼,“老师,你可以跟自己说,我叫不紧张,一点都不害怕!” “我叫不紧张,”方逸华笑了笑,“你看,你不也能当老师吗?不紧张?” “老师,谢谢你。”孙小蝶忽然醒悟过来,小方老师软软地手握着她的手,掌心是有点湿热,可依然很稳定有力,她不是真的紧张害怕,而是在以身作则地帮她缓解情绪,“老师,将来我也可以像你一样当一个老师吗?” “当然可以!”方逸华放开她的手,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小蝶现在都能帮老师的忙,将来一定会更出色的。老师相信你!” 她再牵着孙小蝶走出去的时候,孙小蝶的手指甲已被剪得整整齐齐,原本有些稍稍佝偻着的少女肩背也挺得笔直笔直,跟在方逸华的身边,就好像她的影子一般,连动作都一模一样,简直就像是翻版的小方老师。 一直在旁边看着没说话的赵霞,捂着自己的嘴,无声地落下泪来。 “给你,擦擦,别让孩子们看到了。”齐思悦递了包纸巾给她,“小蝶能有今天,你可以放心了吧?” “嗯,谢谢院长。”赵霞有些哽咽地说道:“我多怕像阿海妈一样,看不到她长大。现在……我终于可以放心了。她不会再有事了。” “走吧,孩子们的表演马上开始了,我们去宴会厅给他们打气!”齐思悦拍拍她的肩膀,对于她此刻的心情当真是感同身受,就好像看到安然第一次主动抱住她时,那种无法控制的喜悦和酸楚,只有用喜极而泣这个词才能表达。 介于康复中心的孩子大多是36岁,齐思悦并没有让老师给他们安排太难的节目,而是安排了一出中外童话混搭。 有狐假虎威里的小老虎小狐狸,有小飞象和三只小猪,有龟兔赛跑的小兔小龟,还有大灰狼和小红帽,小蜜蜂和小蝴蝶……大家也不管什么剧情,一股脑地上去走了一圈,然后跑的跑跳的跳,叽里呱啦的各自表演,有串了场的,有忘了词的,还有上去就呆呆地扮演不会动木头人…… 无论他们表演的如何,独属于小团子们的萌动感,已经让在场的大人们笑得合不拢嘴了。 “是方方!那个小飞象是我家方方!飞得真好!” “啊,小兔子是我女儿!她在冲我笑呢!” “大灰狼是我儿子……” 坐在最前排几桌的,都是孩子们的家长,看到自家的孩子或是笨拙或是激动地在台上表演,都如同赵霞和齐思悦一样,忍不住喜极而泣。 只有经历过一次次失望,忍受过无数次被孩子无视的父母,才会明白自闭症这种病对一个孩子和一个家庭来说,有着怎样的杀伤力。当他们一边拼命赚钱,一边拼命挤出时间来为孩子治病时,身上的压力是正常人完全无法想象得到的。 可就算他们这样努力和付出,都很难扭转其他人对自闭症患儿的看法。 甚至有的家长会在学校里提出,让那些自闭症孩子退出普通义务制中小学,将他们与正常人完全隔离开,以免影响到他们的孩子。 可是隔离,本身就是一种歧视。 他们的孩子,只是生了病,并不是傻子,甚至在某些方面,他们还有着独特的天分,他们比一般的孩子更专注,更单纯,也同样是他们父母手心里的宝贝,应该和其他孩子一样享有这个世界的一切。 方逸华带着孙小蝶走了出来,孙小蝶身后背着一对巨大的蝴蝶羽翼,薄如蝉纱,描绘着七彩的蝶纹,头上还带着一对长长的触角,一登上舞台,那些小兔子小狐狸小蜜蜂小老虎小飞象的,就都围了上去,跟着她一起手拉手地跳了起来。 曾几何时,他们都是一群孤独的守着自我的星娃,没有朋友,也无法跟父母家人交流,被其他孩子们避之不及,好像生怕他们的这种“病”也会传染给其他人一样,将他们远远地隔离在外。 而如今,他们有了自己的朋友和老师,或许有人还没能真正学会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意思,可他们都在努力地进步着,想让爸爸妈妈为他们而高兴,而放心…… “各位家长,尊贵的来宾们,我代表安然康复中心,非常感谢大家今天的到来。” 齐思悦站在舞台的一角,拿起话筒,对台下的来宾们说道:“安然康复中心自成立一年半以来,得到了大家的广泛支持的帮助,没有你们,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大家都知道,自闭症的确诊率在逐年上升,使很多孩子和家庭因此陷入了困境,长期的治疗和康复费用,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都不是小数,更何况一些原本就很困难的家庭。因此,有些人在孩子确诊后,就会放弃患儿,也有的人,会坚持到底……” “我见过为了孩子饿的晕倒在中心门口的家长,也见过被抛弃在福利院门口得患儿……虽然我的能力有限,但我相信,只要我们有心,聚集更多人的力量,就能帮助到更多的患儿,让他们可以得到及时的治疗和康复训练,能够成为一个完全独立自理的人!” “在此,我们将请方逸华老师带领她的学生们,为大家献上他们亲笔所画的作品,作为本次活动的义卖品,请大家现场观看——” 第六十五章 爱之光,火之凤 宴会厅的灯光先是暗了暗,随即亮起一道追光,落在门口。 音乐声中,方逸华穿着一袭纯白的长裙,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踏着光环走进大厅,跟坐在宴会厅的一角钢琴前弹奏的郁青遥遥对望了一眼,相视一笑,心底的那些紧张消弭于无形之中。 刚才还打扮成各种小动物的孩子们出去转了一圈回来,都换上了相同的白色体恤和黑色裤子,两两一组,手拉着手跟在方逸华的身后,走上台前。 舞台上早已换上了高矮不同的画架,上面夹着的却不是常见的画布,而是各种各样的半成品布料。 有和他们身上同款的t恤,也有大小不一的帆布包,其中最大的一个画架上面,赫然是跟方逸华先前穿的那条火凤裙一模一样的长裙。 家长们看着孩子们一个个拿起画笔,似模似样地开始调颜料,下笔时毫不犹豫,比他们这些大人还要干脆利落,都有些紧张起来,忍不住跟身边的人窃窃私语,议论起来。 “这样画法能行吗?不会是在乱画吧?”这是要面子担心孩子们画不好的。 “只要他们肯画,敢出来画就行,已经进步很大了啊!”这是知足常乐,不求一鸣惊人但求平安无事的。 “咦!我看出来了,那最矮的小男孩在画海豚吧!” “海豚?是大鱼吧?” “是海豚,我见过水族馆的海豚表演,拍下来照片差不多就这样的!” “那个小姑娘画的是蝴蝶吗?还真有些像呢!” “不错不错,他们这才学了多久啊,能画成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 “多亏有小方老师和齐院长啊,要不然我家小妞连门都不敢出呢,现在居然敢登台表演画画了,还画得似模似样的,真不错!” 齐思悦特地在舞台和观众席之间留出足够的空间,让台上的孩子们听不清下面的人在说什么,就是怕影响了他们的情绪,现在看来,他们表现的? 比自己所想象到的最好的情况更好! 摄像头将舞台上每个孩子绘画时的模样录转下来? 投影到他们身后的大屏幕上,让家长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方逸华带着他们画画时的情形。 她并没有强制要求每个孩子画什么? 而是让他们选择一个合适的画布? 然后把刚才看到的小动物表演里,最喜欢的一个小动物画上去? 也并不需要完全写实,可以随心所欲地按照他们自己的理解和想象绘画就可以。 于是? 孩子们就彻底放飞自我了。 郑方觉得小飞象的大耳朵不如孙小蝶的蝴蝶翅膀好看? 给自己画的小飞象背上又插了一对巨大的蝴蝶翅膀,搭配如此诡异,瞧着竟也有种丑萌丑萌的喜感。 安然却在画一棵树,从树干到树叶? 细细地描绘每一条纹路? 甚至每一片树叶,每一根叶脉,小脸板得紧紧的,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仿佛完全沉浸在他笔下的世界里? 却不知每次摄像机将他投影在大屏幕上时,给大家带来的惊叹。 更不用说孙小蝶和其他大一点的孩子? 每个人笔下的画,都能引起观众们的欢呼? 让他们忍不住拿出相机来,对着大屏幕一个劲地拍照? 生怕漏下了最精彩的画面。 而在方逸华的笔下? 从炙热的火焰? 到华美的羽翼,画笔有如行云流水一般,游走在裙面上,在裙摆上绽开的火花,在腰身间盘绕的羽毛,在身后展开的羽翼,肩头扬起的头冠…… “真不愧是老师啊,这画就是放出去展览也肯定有人买,反倒是画在裙子上有些可惜了……” “人家小方老师本身就是香港有名的青年画家,自己还举办过画展的,孤陋寡闻了吧!” “不是说她也有自闭症吗?居然还能当画家办画展?这么厉害啊!” “所以大家才想办法把孩子送到这里来啊,你看,不光是小方老师,还有穆老师、郁老师,他们原来都是有自闭症的,现在能当老师,也不愁养老,就算没亲人照顾,也一样能自己养活自己。” “听说他们都是孤儿啊,还真是不容易……” 方妈妈和丈夫坐在前排的坐席上,能十分清楚地看到台上的人。他们两人都是医疗世家出身,自然比其他人更能看出方逸华的表现,她先前也有些紧张,甚至一开始还拿错了画笔,可随着渐渐投入地画画,就完全忘了台下的这些人,沉浸在自己笔下的世界里。 儿子看上这样一个女孩,还真不知是好是坏。 虽然他们也不是那种非要儿子结婚生子继承家业的老古板,可一个孩子对于家庭来说,是黏合剂,也是未来的希望。毕竟两个人相处,恋爱时只会看到好的一面,可结婚后则要接受对方的全部,有日久生情的,是在婚前,而日久生厌的,大多是在婚后。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嘴甜心硬花花肠子不少,哄人是有一套,可若是他现在追人的时候什么都答应了,将来时间长了,厌烦了,想要孩子而不得的时候,又会怎样对她呢? 这年头可不比他们年轻的时候,谁都不敢许诺一生一世,因为太多诱惑太多变化,人们在匆匆膨胀的物质生活和追求中,太容易迷失自己。 而她看得出来,这位小方老师绝对不是那种可以随意糊弄的人,或许是因为她的病,让她看似柔弱的外表下多了种坚韧和执着,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从一个被人抛弃的自闭症婴儿,成长为一个能写会画的才女。 她的单纯和执着,若是遇到儿子的背叛和冷淡,将会怎样? 方妈妈一直盯着方逸华看,看得一个劲叹息,让方爸爸都有些不满了。 “人你不都见到了,你一个劲叹什么气啊!” “唉,我咋觉得,咱们儿子,有点配不上人家小方老师呢?”方妈妈戳戳自家老头,“你看,人家小方老师人长得漂亮,又有才华,这画的水平,一年随便卖几幅都够用的了,而咱家那混账呢?好好地工作不干,追人追到人家康复中心去……要我是齐院长,早把他用大扫帚撵出去了。” 方爸爸一梗,“这话别让你儿子听到了,他得怀疑你是不是他亲妈了!” 方妈妈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我不就跟你说说,你不说,他怎么会知道!等会她画的这条裙子,你可一定得拍下来。” “唉,我怎么就越看越喜欢这孩子呢?可惜当初咱家就要了一个臭小子,要是能再要一个女儿该多好啊!像小方老师这样的女儿,又温柔又漂亮,多贴心啊!肯定比那个成天气我的混小子好!” 方妈妈惦记着方逸华正在画的这条裙子,却不知场上的好几位女士都盯上了这条裙子。 郑英华为此特地让高助理把齐思悦请了过去。 “能不能帮我问问小方老师,这裙子的版权卖不卖?我们新星集团也有个服装品牌,这两年业绩不大好,正想着找个突破口呢!” “好啊,等晚宴后我问问小方老师。”齐思悦当然乐意帮她和方逸华搭这个桥,正如林翔宇帮穆矩联系动漫游戏公司做原型一样,都是想给他们找到更能发挥特长的方向。 他们能站得更高,过得更好,对于更多的自闭症患者家属来说,都是一种心理安慰和激励。 有他们作为榜样,让他们更加相信自己的坚持是正确的,他们的孩子,只要坚持下去,将来也能像这几位老师一样,找到合适自己的工作,而不是被这个社会遗弃或遗忘。 毕竟,他们不能陪孩子一辈子,后面的路,还要靠他们自己去走。 在他们作画期间,方舟接过齐思悦的话筒,做为主持人,开始介绍这次向安然康复中心捐赠的个人和公司,并将各家捐赠的物品推出,进行了第一轮义卖。 开场的第一件义卖品,就是郑英华捐赠的一套钻石首饰。当时她交给齐思悦时,齐思悦还不大愿意收,因为那明显是她过去那段婚姻里的结婚纪念礼物,上面还刻着她和于树林名字的首字母zy,却被郑英华毫不客气地鄙视了。 “你以为这玩意儿还有纪念意义吗?他的东西,我一样也不想留,那对于我和浅浅来说,不是纪念,而是伤害。你若是不要,我就捐给别处去。” 齐思悦只能无奈地收下,钻石恒久远,因为它经过千万年的时光雕刻才变得如此纯净璀璨,可人心却是易变的,随着时间、金钱、地位的变化,分分钟都会有让你无法想象的变化。 方舟还在介绍这套首饰的价值,“大家可以看到,这套钻石首饰出自意大利名家之手,分为项链、耳环、头冠和手链五件,养护的趋于完美,也是郑总的珍藏品之一,今天肯捐出来义卖,所得款项将全部捐给自闭症儿童关爱组织,用于帮助家庭困难的自闭症儿童治疗和康复,在此,我代表所有的患儿,衷心感谢郑总的慷慨捐助!谢谢!” 哪怕出席的众人都知道郑英华和齐思悦的关系很好,大多也是看她的面子来的,却也没想到她一出手竟是如此大的手笔。 有跟郑英华相熟的,一看到这套首饰,就认出是她在离婚前曾经戴过的,只是后来跟于树林闹翻了,就再也没见过这套被称为爱之光的首饰。 “我出一千万!” “一千五百万!” “一千六百万!” …… 叫价的速度很快,能跟得上郑英华的人,也都不是一般人,自然看得出这套首饰的价值远高于起拍价的一千万,还能够趁此机会给郑英华一个开门红,让她面子上有光,自然积极踊跃地加价抢拍,立刻就把气氛炒热了起来。 至此,齐思悦才稍稍松了口气,对郑英华自是感激不尽。 有她开了个好头,场面热闹起来,后面的普通拍品和孩子们的画也不会逊色太多,基本上能够筹齐中心明后年的运营费用,而不用她再绞尽脑汁地去想其他开源节流的办法。 自然,少不了要投桃报李。 “郑总,当初我们为了给中心找个合适的地方,曾经去清溪村看过,在那租下了一片地方,我觉得很适合做养老院或是疗养院,不知您有没有兴趣抽个时间去看看?” “哦?怎么突然对养老疗养感兴趣了?”郑英华有些意外,却从不拒绝赚钱的机会。 齐思悦笑了笑,看看前面坐着的那些家长,轻叹道:“那地方风景很好,空气也好,就是目前交通还不是很方便,离市中心也有五六十公里,我也是突然想起来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些孩子就算长大了,能独立生活,也未必能照顾得了自己的父母,而现在越来越多的老人也需要一个完善的环境疗养。所以我觉得,那里做民宿酒店,不如做疗养公寓。” “这主意不错,”郑英华点点头,说道:“回头你提交个方案给高助理,让他做个市场调查,这些事,让他们去做就行。” “好,那就多谢了!”齐思悦见她肯借出高助理,基本上等于答应参与进来,又跟她聊起这些自闭症儿童以后的学习、升学乃至将来的就业前景,两人都是久经市场考验的专业人士,眼光和思路相仿,谈起来十分融洽,让周围一众想要跟新星扯上关系的人看得眼热不已。 郑英华并没有跟人竞拍自己捐出的首饰,很是大方地恭喜了拍下的买家,并答应对方在新星娱乐城建好之后为对方留一席之地。 除此之外,她并没有参与其他捐赠品的喊价,而是忙于应酬那些应邀而来的嘉宾,毕竟,他们肯来,肯参与捐赠和拍卖,都是看在她得面子上。 一直到最后,方逸华和孩子们完成了所有的画作,她才毫不犹豫地对着方逸华的凤凰裙喊出了第一个报价。 “一百万!” 方妈妈捂着心口,一把拉住了正准备喊价的方爸爸,“别拍了!一条裙子……一百万……你儿子看上的人,果然不一般啊……” 第六十六章 见家长,撞“情敌” 对于方舟来说,今晚是他有生以来最成功的一个晚上。 既达成了齐思悦给他定下的目标,解决了康复中心未来几年的资金压力,又让心仪的对象在自己家人面前完美亮相,看到方逸华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时,他都恨不得昭告天下,这是他的女朋友。 因为有不少小朋友参加表演,所以这次星光之夜的拍卖活动在九点之前就结束了,其他社交活动可以会后自由进行,齐思悦和林翔宇安排好大巴车带孩子们回去,看到方舟兴冲冲地带着爸妈过来,投给他一个无奈的眼神。 “小方老师就交给你了,今晚可得给我把人完完整整带回来!” “院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方舟刚“啪”地给她行个个军礼,就被自家老妈在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 “多大的人了,还没个正形!”方妈妈转头对齐思悦说道:“我家这小子从小淘到大,以后还要辛苦院长替我多管教他了!” 齐思悦见方舟捂着后脑勺一脸哀怨的表情,也忍不住笑了,“伯母真是过谦了,方老师在工作中很能干的,给我帮了不少忙,孩子们也非常喜欢他,我还要谢谢伯母不嫌弃我们中心的工资待遇,能答应他来这里工作呢!” “哪里哪里,都是为孩子们做事,在哪儿都一样。” 方妈妈被她夸的笑开了花,当然不肯说自己当初知道方舟先斩后奏辞了中心医院的工作跑去一个民营自闭症儿童康复中心的时候,差点没气吐血,要是逮到方舟的话,真想打断这不听话的狗腿,还是方爸爸说让他出去碰碰壁长点记性这才由得他去了。可没想到这个一向没长性的儿子,竟然在那个民营中心一干干了一年半不说,还做了不少好事,真让她刮目相看了。 送走了齐思悦一行人,方舟便领着方逸华走到自己爸妈面前,说道:“逸华,这就是我爸妈。爸、妈,她是我女朋友,方逸华!”说到“女朋友”三个字时? 他格外地精神? 恨不得拿着大喇叭去昭告天下,以宣誓主权。 方逸华面色微微泛红? 冲方爸爸方妈妈轻点了点头? “伯父好,伯母好!今晚事情比较多? 没能照顾到你们,失礼之处? 请多见谅。” 她第一次见家长? 虽然有些羞涩,但举止落落大方,表现从容,还是让方爸方妈暗中点头? 方妈妈更是伸手就去拉住她的手? 亲热地说道:“你真是太客气了,我早就跟方舟说了,让他带你回家吃饭,结果他一直借口忙忙忙的,就没带你过来。以后你要是有空? 就常来我家,伯母别的本事没有? 做点好菜煲点好汤给你补补身子还是行的。” 说着,她又转头对方爸爸说道:“看看? 还是人家的闺女有礼貌吧,你看你儿子……多大人了成天皮得没个正经样子!” 方爸爸轻咳了一声? 说得好像是他一个人的儿子似的? 可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面上仍是一本正经,并不言语。 方舟却不愿意了,抗议地说道:“妈!你这话就不对了吧!要不是有我这个好儿子,怎么给你拐来人家的闺女?” 母子俩互怼着玩笑一开,方逸华就感觉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被方妈妈握着的手热乎乎的,像是被包裹在温热的水中。 她忍不住悄悄地瞅了眼方妈妈,看到她虽然嫌弃地敲打着儿子,可眉梢眼角那种宠溺的感觉,连她这个外人都能感觉到她口嫌体正直。 再想想今天碰到的傅家人,自己那对亲生父母,二十多年不闻不问,她原以为他们根本早就把她忘在脑后,可没想到一旦有利益相关需要她了,他们立刻就千里迢迢跑来认亲,目的居然是为了让她去联姻帮助田家…… 虽然没要她的血她的骨髓和心肝脾肺肾,可这种被人抛弃和出卖的感觉,真的非常糟糕。 尤其是现在看到了方舟的父母,她才知道他为什么会长成现在的性子。 那是被人宠爱着长大,有人撑腰有人保护之下,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想做什么做什么。 这,就是别人家的妈妈吧! 她羡慕的眼神被方妈妈看到,那种小心翼翼的神情落在方妈妈的眼里,想起儿子说过的她的身世,不禁有些心疼地握了握她的手,“看你的手凉的,衣服穿少了吧?方舟你也是的,明知道她有节目穿的少,也不给她多带件长羽绒服套外面,冻坏了咋办?” “我带了衣服,伯母您放心好了。”方逸华急忙说道:“今晚时间太紧张,也没来得及陪您,等回头我们休息的时候,我一定跟方舟回家……” 方妈妈立刻笑得乐开了花,“好好好,你们回来之前打个电话,我到时候做点好吃的给你!” 方逸华见她如此热情,之前的担心一扫而空,跟着方舟一起开车先送了二老回家,然后才回了康复中心,一路上就看着方舟笑得合不拢嘴,还时不时侧过头来看她一眼,那模样简直傻得让人没眼看。 “我就说我爸妈一定满意你吧!唉,就怕你跟我回家以后,我的地位又要下降了!” “贫嘴!”方逸华无奈地摇头,“你妈妈喜欢我,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她真的很疼爱你啊!” “那当然,我这么好的儿子,她不疼我疼谁?”方舟大言不惭地说道:“这次是你捡到宝了,买一送二,有一个好男朋友不说,还能送一个好婆婆和一个好公公,赚大了吧!” 方逸华噗嗤一笑,又有些担心地问道:“你妈这么疼你,万一知道我不能生……孩子,她会不会不愿意?你事先跟她说了吗?” “当然说了!”方舟重重地点了点头,有些感慨地说道:“我妈说了,养我这么大都没指望我给他们养老,更甭提孙子了。只要我们两个能好好相处,自己过得好,有没有孩子都不重要。要是等年纪大了真想要孩子了,收养一个也不是不行。看,我妈够开明的吧!” 方逸华听得目瞪口呆,“你妈……这是被你气的吧?你……平时在你爸妈面前,都是这样吗?” 方舟不满地白了她一眼,“这哪叫气啊!我这还不是为了逗我妈开心,才耍宝彩衣娱亲吗?你以为我容易吗?要是我之前心软点,听她的话,早不知被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介绍多少个对象了,哪有机会遇到你啊!” 说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看看,你的魅力多大啊,不光收服了我,连我妈这些也被你收了心,以后就不怕什么婆媳关系不好处了吧?” “什么婆媳关系……开你的车!” 方逸华面泛红云,赶紧转过脸去望着窗外的夜景,却从车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嘴角情不自禁流露出的笑意,愈发的脸红起来。 “好好好,我开车。” 方舟见她都已经不好意思看自己了,只好专心开车,这一专心,却发觉有些不对,“咦?后面那辆跑车好像从酒店出来一直跟着我们啊,擦,还开大灯晃我眼,这人什么毛病啊!” 方逸华回头看了眼,果然只看到耀眼的灯光,在夜晚晃得人睁不开眼,根本看不清看车的司机长什么样。 “那你慢点开,让他到前面去吧!反正我们也不着急赶时间,不用跟人怄气。” 方舟有些无奈地说道:“我已经开的很慢了,他也不超车,这是故意的吧!” 方逸华皱了皱眉,说道:“那看看有没合适的地方,你靠边停一下试试。” “好。”方舟打着右转灯,慢慢地靠着路边停下,后面那辆跑车果然还开着大灯,吱地一下猛踩急刹车停在了他车后,依然没能刹住,嘭地一声顶在他的车尾部,震得两人都跟着一晃,差点撞到前面,好在两人都系着安全带,这才没事,可后备箱的盖子已被顶开翻了起来,挡住了后面那刺眼的灯光。 “有病吧这人,我下去看看!” 方舟刚准备瞎扯,却被方逸华拉住,“怎么了?” 方逸华郑重地摇摇头,说道:“他是故意的,先报警。” 方舟一惊,回头看了眼,咽了口口水下去,“不会吧,故意撞我们?我没跟人结过这么大的仇啊……难道是酒驾?” 他正犹豫着想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人而不自知,忽然车窗玻璃被人重重地捶了两下,“下车!” 他吓了一跳,转头看车窗外站着个瘦高的陌生男子,夜色里看不清模样,却能看出他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的架势,更是不肯开门下车了。 “你谁啊?撞了我的车,还叫我下我就下,凭什么?” 一边吼着,一边飞快地用手机拨打了110,“喂,警察同志,我们在xx路和xx交界口路南,被人故意追尾撞车,那人还威胁要我下车,麻烦您赶紧来,那人不知道是有病还是疯子……嗯,不认识……” 他刚挂断电话,却见方逸华有些意外地看着车窗外的那人,露出厌恶的神色,不由一怔,“逸华,你认识他?” 方逸华摇摇头,“不算认识,他是傅家的人……今晚在宴会开始前说我坏话,被院长和郑总听到,让他当场道歉,还把他赶走了……” “傅家的人?你怎么早不跟我说!”方舟差点跳了起来,他当时一直在宴会厅忙着招呼客人们,根本没注意到休息区那边发生的事,更没想到之前那个远在天边的被方逸华便宜亲妈介绍的傅家子,居然冒了出来。 “他就是你那个便宜亲妈要给你介绍的疯子?难怪这么疯……车都敢撞……不行,我得跟他说清楚!” 方舟一听就火冒三丈,按开安全带就推开车门,一下车就一拳朝傅嵩打了过去,“你神经病啊,撞车撞人不说,还想找事?” “方舟!”方逸华惊呼一声,也急忙下车绕了过来,看到傅嵩闪过这一拳,反手就朝方舟打了过来,急忙冲上前去挡在他身前,冲着傅嵩高声说道:“我们报警了!你要是再动手打人,我们可以告你故意伤人!” 傅嵩没想到她会冲出来挡在方舟身前,他从小就学过防身术自由搏击,比起文弱的医生宅男方舟不知强多少倍,可这一拳眼看要打到瘦瘦弱弱的方逸华身上时,他居然下意识地收手,一拳砸在了车顶上。 “是他先动手的!” “呸!你跟踪我们还撞我们的车,还有理了?”方舟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快,还差点连累了方逸华,也吓了一跳,“别以为有钱就了不起啊,我告你,这可不是你们傅家的马路由你随便开!神经病不在医院关着,放出来咬人啊!” “你说谁神经病?” 傅嵩咬牙切齿地瞪着方舟,真想把他揍扁了看他还是不是这般牙尖嘴利的。 “说谁谁知道!”方舟举起手机,说道:“我告诉你,这里是法治社会,大清都灭亡快一千年了,还讲什么父母之命包办婚姻,更何况,那两人早就放弃了逸华的抚养权,根本没权管她嫁给谁!” 傅嵩闻言先是呆了呆,后来忽地阴恻恻地一笑,“呵呵,你以为我是谁?” “你不就是她那个便宜爸妈找的疯子对象吗?”方舟理直气壮地抓住方逸华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我告诉你,她是我女朋友,绝对不会嫁给你的!” “哈哈哈哈,原来你以为我是那疯子!”傅嵩大笑了起来,“真想不到,一个傻子也有人抢,莫不是一对傻子吧?” “我擦,我看你就是欠扁!” 方舟最听不得的就是有人说方逸华“傻子”,当即松开方逸华的手,就扑上去朝傅嵩乱拳打去,傅嵩早有准备,架住他得手臂就一拳打过来,不料方舟虽然没学过正儿八经的搏击术,但下手一点也不软,甚至在出手的同时就一脚朝他要害踢去。 傅嵩眼看要打中他时才发现他这阴招,顿时大怒,也不管方逸华了,一把抱住方舟的腿,两人齐齐摔倒在地上,打得滚作一团。 “别打了!警察来了!” 第六十七章 有证据,有新意 齐思悦真没想到,大半夜的,又被叫去了公安局。 方逸华身份特殊,加上从一开始的普通追尾事件,被方舟上升到故意伤人事件,再加上两人动手在大马路上打起来,还好是大晚上没什么车,否则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大事故来。 尽管如此,方舟提出的“故意伤人”罪名,也被傅嵩回敬给他,两人互不相让,进了局子都吵个不休,最后警方不得不让他们各自找人保释,否则就一起蹲里面反省。 方舟自然不敢在这会儿打扰爸妈,只得报上了齐思悦的电话,麻烦她亲自跑一趟了。 得知是跟傅家有关,齐思悦就让林翔宇留下照顾孩子,自己开车去了,刚到方舟说的公安局门口停下车,就看到方逸华站在那儿焦急地等着。 “院长,实在抱歉,麻烦您这么晚赶来。”方逸华真心觉得对不起院长,好好一个慈善晚宴,先是有傅嵩添乱,最后又跟着方舟进了警局,都是因她而起,当真让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齐思悦倒不觉得有什么,反而安慰她道:“这有什么好抱歉的,祸又不是你惹的,要罚也该罚方舟。走吧,进去再说。” 等进了警局,看到方舟和傅嵩各据一方,脸上都挂了彩,红红紫紫的,还红着眼瞪着对方,像是不服输的斗鸡一般。 齐思悦问了值班的警察,得知两人都已录了口供,因为这点皮外伤连“轻伤”的标准都够不上,本来可以送去交警走简易程序完事,可两人都不肯,非要说对方故意伤害,吵着要告,两人的车子都扣下取证? 就只能让他们各自请律师和担保人来保释了。 傅嵩看到齐思悦时? 眼神暗了暗,愈发恼怒。 他先前就因为背后吐槽方逸华? 被齐思悦揪着要道歉? 最后还被郑英华逼着道歉不说,还被赶出宴会现场? 气得他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这才在楼下等了一晚上想要找方逸华说个明白? 却没想到正好撞上方舟? 结果闹进了这里。 追根究底,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 齐思悦感觉到他眼中的恨意,并没有放在心上。既然已经得罪了的人,又不是她的错? 她也不会奢求对方会真的幡然醒悟? 倒不如再彻底一点,省得他以后还来没事找事。 “警官,关于方老师怀疑这位傅先生故意伤人的事,我想我可以提供一点证据。” “今晚傅先生本来是去参加我们的星空之夜慈善晚会,但因为在晚宴开始前发生了一点冲突? 所以提前离开。但没想到时隔几个小时,他还会开车追尾? 我想,这应该不是巧合吧!” “冲突现场在新星酒店的宴会厅洗手间门外? 那里应该有监控,你们可以调来看看? 就很清楚今晚这件事的起因了。” 方舟没想到把齐思悦请来还有这效果? 顿时笑了起来? 冲着傅嵩示威般扬眉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有钱就了不起啊,我们才不怕你!” 傅嵩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跟警察说道:“我的律师很快就来,在此之前,我不想看到他。” 警察看看他,再看看方舟和方逸华,心理自然偏向了方舟那边,尤其是听齐思悦说他们是自闭症儿童康复中心的,这次也是为贫困患儿筹款组织的活动,愈发敬佩几人,对傅嵩更是一万个看不上。 “不想看到他的话,那就去禁闭室坐坐?” “你!——”傅嵩大怒,“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我又没犯法,我要找律师,告你们……” “律师也帮不了你!”一个有些冷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众人回头望去,却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带着两个穿着西装的男子大步走进来,径直走到了傅嵩面前,不等他开口说话,就重重地两耳光抽了过去,“还欠揍的话,我回去再收拾你!” 众人目瞪口呆,连警察都忘了阻拦。 只因这人跟傅嵩长得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高更瘦了几分,眉眼多了几分凌厉霸道之色,妥妥的是一家人,下手比方舟可重多了。 偏偏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傅嵩这下却像是蔫了的小公鸡,捂着脸悻悻地瞪着他,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地喊了声,“大哥!” 方舟立刻警惕起来,把方逸华拉到了自己身后,小声地问道:“这就是你妈要给你介绍的那个疯子?” 他本已经压低了声音,偏偏那位傅大哥耳朵似乎极为灵光,闻声立刻转头瞥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了他身后的方逸华是身上,顿时皱了皱眉头。 “你就是方逸华?” “是又如何?”方舟紧张地说道:“她是我女朋友,那位周太太当初抛弃了她,现在也无权干涉她的婚姻自由!” 傅恒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她是傅嵩的小姨,我的婚事,也轮不着她说了算。” 他两巴掌把傅嵩打得没了脾气,老老实实地在笔录上签字,向方舟和方逸华道歉,被领走的时候,乖顺得像是小绵羊,全然没了先前嚣张暴躁的模样。 方舟都不禁啧啧称奇,“不是说傅家老大有病吗?我看着老二才不正常,这豪门是非多,吃人不吐骨头的,逸华啊,你可千万不能被你那个便宜妈给哄了啊!” 齐思悦开了车门听到这话,嗤笑一声,“她不是已经被你哄回家了吗?家长都见了,你还怕什么?” “院长!”方逸华有些脸红起来,想想方舟的妈妈,再想想自己那位“便宜亲妈”,真是判若云泥。 齐思悦见她的表情,就知道没什么大问题,摇摇头,轻笑道:“好了,不逗你们了,今晚早点回去休息。回头等你们好日子定了,记得请我喝喜酒就成。” “喜酒哪够啊!”方舟打蛇随棍上,立刻说道:“您还得给我们做证婚人呢!我和逸华的爱情故事,可是院长你全程见证的,一定少不了你的!” 方逸华干脆地捂住耳朵,掩耳盗铃似的当自己没听到,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甜丝丝的涟漪,将今晚那些不安恐惧和犹豫统统冲洗的干干净净。 哪怕被傅嵩这么说,他依然如此坚持,看来她这次的选择,真的没错。 傅嵩被傅恒带走之后,就没了消息,方舟总算松了口气,没两天警方通知他去取车,傅家赔了一大笔修理费和误工费,总算把这事了了,他也就没再追究下去。 后来才知道,傅恒年幼丧母,傅嵩是他继母周梦溪所生,而他在十来岁时曾患过狂躁症,重度伤人进过精神病院疗养,后来虽然治愈,但在工作中行事极为狠厉,被人称作傅疯子,却也是个不世出的经商天才,傅家如今的产业,一大半都在他掌握之中。 眼看傅嵩长大成人,大学毕业都没能进傅氏集团占个位置,这继母急了,就开始和家人出昏招,居然想把方逸华嫁给他。 真是异想天开。 自己都掌控不了的人,还妄想通过给他娶妻来摆布,方舟对此深表怀疑,如此脑残怎么进的傅家,难怪生下来的傅嵩也是一般无二的蠢货。 这边放下心来,他就开始跟着齐思悦忙乎康复中心的搬家事宜。 余倩当初为了“赢”过齐思悦,在思睿国际特殊教育学校也是下了血本,不光是学校的面积比安然康复中心那边大了几倍,从公寓式宿舍到各种康复训练课室的设计装修配套设施都足以匹配她的宣传,只可惜她当初的定位和方向错误,最后不但没达到她的目的,还赔了老本,最后只能卖了学校,灰溜溜地出国避风头了。 尽管如此,留下的东西也不少,齐思悦重新规划后,让方舟盯着装修整改,到春节前夕总算全部完工,正好可以趁着假期搬家,等春节回来之后,就可以到新的康复中心进行康复训练了。 齐思悦刚跟方舟说完搬家的事,手机铃声响起,一看来电号码,就不禁微笑起来,“是阿海。” “啊,快接!问问他今年回不回来跟我们一起过年!”尽管这一年多高海大多时候都在田径队训练,但方舟跟他的关系不错,一有假期就去接他回来玩,只是最近几个月高海训练忙,两人也许久不见。 齐思悦点点头,接通了电话,“喂,阿海……” “院长,听说中心要搬了?”高海的声音有些喘,还有些急躁,“为什么要搬去哪个学校?那……还有我的地方吗?” “不用急,阿海,”齐思悦柔声说道:“无论我们搬去哪里,都有你的地方,你是我们的一份子,忘了吗?你不是说过,等你将来退役以后,回来当他们的体育老师,专做体能训练,也要带出几个像你一样的飞毛腿……” “我记得……”高海的声音冷静下来,“对不起院长,是我冲动了。” “没关系,”齐思悦笑了笑,说道:“不用道歉,今年春节能回来过年吗?方老师还惦记着叫你回来吃饺子呢!” 放下了心事,高海也轻松了许多,一听吃饺子就笑了,“我要吃小方老师包的饺子……” 方舟从话筒里已经听到,立刻在一旁叫了起来,“想得美!小方老师是我的!” 高海挂断电话,说不出的轻松。原以为搬去那个曾经是他梦魇的地方会让他很不舒服,但听院长一说之后,他才发现,让他痛苦憎恶的不是那个地方,而是那些人,那些曾经利用过他,陷害过他,最后又将他一脚踢开的人。 还好,他还有院长,有大方老师和小方老师,还有那些哪怕不会说话不会表达,一样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弟弟妹妹们。 齐思悦同样担心他的心结,听到他最后终于放松下来,还答应回来过年吃饺子,也松了口气。 “看来,阿海是真的长大了。” 方舟也难得正色点了点头,说道:“他现在是省青少年组田径队里的第一人,教练看重,队友也很和睦,过得舒心自然也就没那么多心事了。” 齐思悦冲他微微一笑,“所以事业才是包治百病的良药。小方老师结婚以后,应该还会继续工作吧!” 方舟眼皮跳了跳,忽然觉得自己踩到什么,求生欲极强地说道:“那当然,我和逸华可是因为事业才结缘的,以后不光是生活上的伴侣,也是向着共同目标奋斗的革命伴侣!” 齐思悦被他说得忍不住大笑起来,“还革命伴侣,真有你的!” 方舟一回头,果然看到方逸华推门进来,这才松了口气,拍拍心口,为自己的临机应变反应敏捷点了个赞。 “逸华,你不是去郑总那边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方逸华点点头,说道:“郑总那边的设计师很专业,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看看没什么问题就回来了。” 郑英华安排人买下了她那条火凤裙的设计版权,还让人做了系列产品设计,这还不算,还安排人找了个小说作者定制了一篇小说,名义上写的是女主逆袭奋斗,实际上就是这套火凤系列服饰的软文。 方逸华虽然不懂营销,却也对她这套手法佩服得五体投地,先前见她高价拍下自己设计得裙子,还有些担心,现在看来,同一件东西,在不同的人手里,价值完全不同。 换了是她,绝对想不出这种一物n用,还用凄美的爱情故事包装得以情动人,实际上就是为了掏空人钱包的手段。 偏偏那些读者和买家还格外吃这一套,不服不行。 就连她这个原型看了刚出炉的小说,也被感动得落泪,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方舟见她眼睛有些发红,不禁有些担心地问道:“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怎么好像哭过的样子?” 方逸华愈发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实话实话,“是郑总让人写了小说做推广宣传,写的很感人,我看的时候没忍住……” 方舟和齐思悦对视一眼,忽然灵光一闪,几乎同时说道:“好办法!我们也可以啊!” 第六十八章 真心话,新挑战 “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带他们走出孤独,还要带他们融入社会。” “这就要求我们必须努力为他们营造一个宽容温和的环境,可以承认和接纳他们,而不是冷漠的孤立和歧视。” 齐思悦对方舟请来的记者魏敏说道:“这不是我们一个小小的康复中心能做到的,需要整个社会的理解和支持,而我们,只能尽我们所能,为孩子们提供更适合的康复训练方案,让他们能够早日实现自理自立,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人生。” 魏敏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女人,如今也不过三十岁的年纪,看起来正是芳华最盛的时刻,身上独有的气质让人感觉十分舒服,她或许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美女,却也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魅力。 “齐院长,听说您以前从事商业营销,为什么突然转行做自闭症康复教育呢?是因为这个行业的前景吗?” 齐思悦摇摇头,坦然地说道:“因为我的儿子也是一名自闭症患者。在他一开始确诊的时候,我非常痛苦,一度以为是因为我忙于工作,疏忽照顾了他,才导致他患上自闭症。坦白说,一开始,我是因为负疚心理辞职去照顾他,可后来,当我知道这种病很大部分原因是先天遗传,患者如果不能早35岁早期干预治疗的话,可能会终身丧失语言功能,甚至永远无法生活自理。” “我的孩子,他只是因为生病,就要失去生活在这个世界权利吗?我在那个时候,真正明白作为母亲的责任和担当。我带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无论贫穷疾病,都不能轻易放弃。所以我带他去求医,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得到了方医生的帮助,认识了香港唐氏康复中心的唐远征教授。”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真正了解到自闭症对于我们的生活来说,是怎样一种存在。” “从前几年千分之几的发病率,到现在超过百分之一的确诊率,越来越多的自闭症患者被发现,可相对而言,我们的医疗和康复训练机构却远远跟不上,这些孩子的最佳治疗期很短暂,错过这几年? 可能就会影响到他们的一生。” “作为一个自闭症孩子的妈妈? 我和他们面对同样的困境,看到很多家庭因为孩子的病而陷入困境? 甚至有人抛弃患儿? 有人因此失业、离婚……我想为我的孩子当一盏指路的灯,他们都说自闭症孩子是星星的孩子? 那我就去做他的那片星空,为他撑起外面的世界。” “这就是你们安然康复中心成立的原因?谢谢。”魏敏又忍不住问道:“听说你们前几天的慈善晚宴筹款数千万? 不知这笔钱你们打算用于何处?” “当然是用于国内的自闭症患儿慈善事业。” 齐思悦向她介绍了一下目前国内在这一方面的不足之处? 慈善行业本身在国内就在岂不阶段,很多贫困残疾儿童都继续援助,相对而言,自闭症患儿这个群体就要被人忽视得多。但这种病给患儿和患儿家庭带来的痛苦和压力又非常严重? 一个自闭症患儿? 需要一个家人每时每刻的陪伴和照料,才能保证他的安全和生活。 她当初的情况还好,毕竟工作多年,小有积蓄,夫妻俩齐心协力? 才能及时给孩子争取好的治疗条件。 可更多的家庭,像高海? 孙小蝶等等,久病床前无孝子? 同样也会压垮他们的父母,所以像这样的贫困家庭? 齐思悦会帮他们申请补助之外? 还在康复中心给他们的妈妈安排了力所能及的临时工作? 让她们可以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工作赚钱。 “现在高海已经进入田径队,取得了优异的成绩,以后可以保送体育特长类大学。孙小蝶明年也将进入普通中学参加中考,他们虽然和普通的孩子不大一样,但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也能像其他孩子一样读书、上学、工作。” “康复中心和特殊教育学校能给予他们的,是基本的生活常识训练和基础语言教育,更多的专业知识,还需要他们进入普通学校去学习。” “但现在很多普通学校对这些孩子来说,太难。从同学到家长,对自闭症缺乏正确认知,就容易导致孤立和歧视,我们希望能通过跟你们的合作,让更多人了解自闭症患者这个群体,给他们更多机会融入我们,融入这个社会。” “只要经过科学的康复训练和技能学习,他们也可以胜任一些工作,而不是终身依赖父母的照顾,这对自闭症患者家庭和整个社会而言,都有着非常积极的意义。” 齐思悦把林大宝最新捏的一套泥人递给了魏敏,“你看,这就是我们中心的一位患者亲手制作的。他在农村里被人当成傻子浑浑噩噩地生活了二十多年,错过了最佳语言康复期,现在仍不能正常用语言表达,可他的手很巧,能够做草编,能够捏泥人,还学习了动漫原型制作和手办制作,能够在生活上自理,有自己的收入,对他而言,就是一个飞跃。” 魏敏看着手中栩栩如生的泥人,也不禁惊叹起来,“这套泥人真是太可爱了!看来齐院长你这里真是人才济济,听说有些自闭症患者虽然不善于表达,却在某些方面都是天才,比如《雨人》里的数学天才哥哥,《阿甘正传》里的阿甘……是不是每个自闭症患儿都有这方面的潜力有待挖掘呢?” “不是的。”齐思悦担心她在这方面夸大之后,引起误读,拿出了一份资料,向她解释道:“影视作品为了追求艺术化,会选取更富有戏剧性的人物来表现,但现实生活中,无论是普通人还是自闭症患者里,天才依然是极少数。只是因为自闭症患儿容易产生习惯性重复动作,性格单纯执拗,能够反复重复一些对于普通人来说刻板单调枯燥的工作,所以在有些需要通过大量重复练习和符合他们个人特质的方面,能做出比一般人更好的成绩。” “所以,自闭症患者并完全不是智力缺失,或者丧失行为能力,他们只是在语言和交流方面发育迟缓,比我们走的慢了一点。” “如果我们给他们这个机会,带着他们一起走,哪怕走得慢一点,他们也可以和我们一样生活,学习,工作,成为一个能够独立生存的个体。” …… 送走了魏敏,方舟回来冲着齐思悦竖起大拇指,“院长,你今天讲得太棒了,我都快感动哭了。” 齐思悦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轻轻摇摇头,说道:“其实我做得还远远不够,要是没有你们和唐教授、郑总他们的帮助,我们的康复中心也走不到今天。得到的帮助越多,也希望能帮助更多人,回馈社会。” 说着,她忽然笑了笑,抬眼望向电脑屏幕,上面是打开的微博界面,“这两年微博挺火的,你也给咱们中心建个号,向郑总学习学习。” “明白!我已经在着手准备了。”方舟点头说道:“我让逸华找唐教授授权,准备先发几篇科普文章,再写几篇煽情点的小故事……” “煽情就不必了。”齐思悦摇摇头,打断了他的畅想,说道:“我们不是明星,也不需要靠煽情来博取同情。尤其是我们康复中心,需要是的是口碑和真实的案例,余倩的前车之鉴,弄虚作假和夸大其词都是大忌。” 方舟顿时一凛,冷静下来,“我明白了,院长放心,我会注意这一点的。” 齐思悦略一沉吟,接着说道:“中心现在扩大了不少,可以考虑再招聘一些康复训练老师,接收更多的患者入住。”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方舟长出了口气,忍不住诉苦道:“院长你不知道,每天我要接多少电话,都是来求医的。之前地方不够住,老师有限,光是预约登记的人,都排号排到明年去了!” 齐思悦白了他一眼,“你以为光你一个人有电话?我那也不少。要不然你以为郑总会把这边捐给我们做场地吗?地方不够人手不够,怎么给她的宝贝女儿治病?” “有钱真好,”方舟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生活的现实吧!” 齐思悦冷静地说道:“你光看到她不用预约可以直接入住治疗了,那有没有看到,因为接受了一个郑浅如,我们收到的捐助善款可以帮助多少贫困患儿?凡事都有两面性,不要当个只会嘴炮的愤青。” “院长,你这是人身攻击,我哪里是愤青了!”方舟揉揉鼻子,吐槽道:“我就是跟你发发牢骚而已。我妈又说我了,她看到逸华的设计版权可以卖上百万,就担心我是吃软饭的……唉,做男人真难啊!” “你不是吗?”齐思悦忍不住笑了笑,“这方面,你可以跟我家林先生聊聊。” “是不是吃软饭,要看你自己怎么想。一个家里,谁挣多挣少,看个人能力。明明你赚钱比不上老婆,还非要大男子主义让老婆在家里,光听别人说好说坏的,自己赚那点面子,日子过得好坏别人又不会替你,有意思吗?” 方舟被噎得无话可说,赶紧找个借口溜了。 齐思悦摇摇头,有些无奈。方舟从小家庭富裕,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虽然工作忙,放任他长成现在这样子,但没经历过什么挫折,所以格外要面子。 照这样下去,他和方逸华的路,还有得熬呢。 这次借着记着采访给林大宝扬了名,以后他们中心的周边店又可以多一样产品。 不过,要开源的最大项目,应该还在清溪村那边。 她已经把跟清溪村签的协议发给了高助理一份,他会安排新星集团的专业人员去勘察地形和路线,然后再进行设计。 她并没有告诉其他人,这个集养老和康复为一体疗养所,是她帮扶自闭症患者计划中的重要一环。 很多自闭症患者家庭,最困难的不是孩子小的时候,而是父母老去,患者无法独立生活,更无法照顾老人,之前有个自闭症患儿的父亲身患绝症,就抱着孩子一起跳楼自尽,就是因为他不想看到自己死后,孩子因为无法自理而艰难生活,甚至活不过几年……索性在自己死前一起带走,一了百了。 这件事虽然太过残酷极端,却不是自闭症患者家庭中孤例。 所以她除了考虑那些年纪小的自闭症患者之外,还要考虑像林大宝这样的成年人日后就业问题,以及他们的养老问题,毕竟,就如同她今天跟魏敏说的一样,天才是少数,平平无奇的普通人,才是大多数。 对于成年的自闭症患者,可以教他们学习基本的护理知识,能够照顾好自己的同时,也能照顾老人,那些工作不需要太高的学历和专业的技术,更多的时候需要的是耐心和不怕脏不怕累得精神。 这些,都可以通过重复训练教他们做到。 根据这个思路写完新的疗养中心计划书,齐思悦忍不住揉了揉脖子,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虽然累,也觉得值得。 “妈妈!”一个脆生生的童音从门口传来,齐思悦一抬头,看到林翔宇抱着儿子在门口招手,“回家!” “好!”齐思悦笑了起来,关了电脑,走到门口朝他伸出手去,“来,妈妈抱!” 林安然刚想扑进妈妈怀里,却被爸爸拉住,“妈妈工作很辛苦,抱不动你了,亲亲妈妈就好,还是爸爸抱。” 小家伙扁扁嘴,虽然有些委屈,还是听话地在齐思悦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然后用力地在爸爸怀里压了压,“安安才不胖!” 齐思悦笑着亲了亲他肉乎乎的小脸蛋,“安安当然不胖,是爸爸舍不得你,才跟妈妈抢着抱抱的。” 林安然皱着眉头想了想,才勉强答应,“好吧,爸爸也辛苦了,安安亲亲!”说着,转头在林翔宇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嫌弃地说道:“爸爸脸上没有妈妈香!” 林翔宇伸手刮了下他的小鼻子,“这就开始嫌弃爸爸了啊?谁每天晚上给你洗澡擦香香的,忘了吗?” 说着,他伸手咯吱着儿子,两人笑闹起来,齐思悦看着他们这般热闹的模样,回想起去年安然还不会说话,沉默孤独的样子。 真的,恍如梦中。 第六十九章 锦衣还,是非多 转过公历新年,就快到春节了。 正如中国人的传统习俗,大部分的患儿家长也都会带孩子回家过年,忙碌了一年的安然康复中心也终于有了近一个月的长假。 齐思悦原以为穆矩和郁青他们都会回香港去,没想到两人竟然计划去北方旅游,还让方舟帮他们联系旅行社设计出游路线,两人都不善于跟人打交道,方舟大包大揽下来,不光是给他们安排了行程,最后索性连方逸华也叫上,四人一起出游,算是提前“预支”蜜月旅行,等回来以后,正好赶上中心计划的搬迁时间。 送走了孩子们又送走了老师们,整个安然康复中心忽然变得冷清下来,让齐思悦还真有些不习惯。 林大伯和林大娘也带着林大宝回了村里,这一年,对于他们来说,足以衣锦还乡。 村里的地转包给了大种植户,本以为来城里给林大宝治病得动老两口的棺材本了,可没想到,一年多下来,老两口的钱没少,林大宝跟着穆矩干活有分成不说,最后他做的那套泥人被新星的买去做了订制礼品,一下子就赚了小十万回来。 在城里年薪十万都不算少了,更何况在大多数人一年到头只能赚个一两万的小山村里,林大宝在村里人眼里,瞬间就从那个“要林老头两口子养一辈子的废物傻子”变成了“能捏金娃娃的金手指”。 还有人上门来保媒,试探着问现在能给多少彩礼,当初大宝娶媳妇被骗钱的事儿已经承了十里八乡的笑话,如今他咸鱼翻身回来,倒有不少人笑那两母女贪财丢了西瓜捡芝麻,结果自己把自己送去吃了牢饭。 有了前车之鉴,那些一门心思想要彩礼的人少了,反倒是真心看上林大宝的人多了。 林大宝是有些傻,可能干啊。加上还有个有本事的城里弟弟弟媳妇,就算有三个老人要养,压力也比其他人家少好多,而且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照顾林大宝而已,对那些干惯了家务的村里人来说根本不算事儿。 尤其是有些人打听到林大宝不能要孩子,林大伯和林大娘想着给他收养个孩子? 现在他们二老可以帮忙带着? 以后也能给他养老,就有些带娃的离婚女或寡妇托人找上门来说和。 看到有人主动来提亲事? 林大娘起初还挺高兴? 后来明白了她们的算计,才知道为什么林翔宇坚持不让他们给林大宝相亲找对象。 他们现在看上的是林大宝能赚钱? 还有林翔宇照顾着,进门就可以管钱管人? 可如果以后林大宝不能赚钱了呢?两老要是去了? 那媳妇还能好好对大宝? 为钱而来的,也能为钱而去。 倒不如就安安心心地把大宝交给林翔宇夫妻,怎么说都是骨血相连的亲兄弟,他们连那么个三岁小娃都舍不得放弃? 肯定也不会委屈了大宝。 林大娘撵走了说亲的? 那些人出去反倒说林大宝有了钱挑花了眼,打算再买个媳妇回来,气得林大娘原本回来炫耀一下的心思都没了,跟林大伯嘀咕了两天,愈发觉得在村里住着无聊? 打算三十守岁祭祖,过了初二? 初三就回城里去,省得再听这些个三姑六婆念叨。 只是她也没想到? 没等到初二,林大宝就出事了。 三十守岁? 村里还有不少人放炮。这几年城里禁止鸣放烟花爆竹? 有些祖籍在村里的? 就趁着回来过年的时候放个痛快。谁家放的爆竹够多够响,也就代表着谁家这一年赚得多,于是村里有几户人家就较着劲地放炮,那爆竹声噼里啪啦的几乎响了一整夜。 林大伯和林大娘在城里住了一年多,康复中心那边又是讲究环保健康的,自然不会有这么厉害的噪音污染,老两口被吵得一宿没睡好,到天蒙蒙亮初一早上的那波鞭炮声响过之后,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然后在一阵“砰砰乓乓”的捶门声中被吵醒。 “林老大!你家大宝出事了!” “大宝?大宝出事?糟糕!” 老两口急里慌张地起身,下炕时还险些摔了一跤,林大伯的脚扭了一下,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一打开门,就见几个村里的老人都在,揪着胡子一脸不满地看着他。 “大过年的不看好孩子,这下闹出事了吧?” “出什么是了?大宝放炮仗炸着人了,还是点着火了?”林大伯还有些迷糊,这都是大宝小时候曾经干过的事,可那时他也是被村里的孩子忽悠着去玩,真的他还是替人背锅都很难说,那些看似弱小的孩子对于一个比他们更“弱小”“痴傻”的林大宝来说,欺负他戏弄他都成了常事。 林大伯和林大娘为这事没少跟村里人干架,直到林大宝越长越高,在他们教了无数遍,有人欺负就动手,远离那些个小孩,否则打了也白打之后,林大宝真打伤过两个孩子,只是他自己也没落到好,被砸得头破血流。 从那以后,林大宝的活动区域就仅限于林家的院子,两老担心他想给他找个媳妇,也是怕他出去被人欺负或是惹祸。 过了一年多安安稳稳的日子,在康复中心同样有很多孩子,但那些都是跟林大宝一样的情况,相互之前也有打闹的,但绝不会像村里那些“正常”孩子那般充满恶意。 所以,他们真的是忘了这边和城里不一样,大宝在这片故土上,就是被人欺辱嘲笑的傻子,而现在,这个定语前面还加个了“有钱”。 当初没钱的时候,他们抢傻子的糖和零食,知道傻子的弟弟会给他寄吃的。 如今有钱的时候……林大伯后悔不迭,早知如此,他们为何还要回来? “你家大宝昨晚跑去钻了李寡妇的被窝,早上被人抓住了,李寡妇说要告他强女干……” 林大伯眼前一黑,一个踉跄,差点就摔倒在地上,还好林大娘见状及时把他拉住。两人对视一眼,林大伯两眼一闭,干脆地倒在林大娘身上,趁乱低声对她说道:“打电话给老二,快!晚了大宝就麻烦了!” “老头子你醒醒啊!你要是有什么事我和大宝可怎么活啊!”林大娘立刻抱着老头哭喊了起来,“快打电话叫医生!电话给我!” 场面一片混乱,几个老头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林大伯会出事。“这怎么办?大宝那边还被李寡妇家的扣着呢!” “呸!”林大娘啐了一口,骂道:“李寡妇那个不要脸的x货,年前还找人说和想嫁给大宝,让大宝帮她养儿子,我家大宝才不会娶这么个丧门精,她要说强女干,我还要告她强女干我家大宝,大宝还是个孩子,能女干得了她?” “有本事,现在就打电话报警,看警察怎么判!” 林大伯紧闭双眼“昏迷不醒”,林大娘哭天抢地地打电话求助,院里的几个老人左思右想,最后也没敢说什么,只是其中有一人悄默声地离开,去了此刻同样热闹着的另一户人家。 林大宝被扒光了衣裤捆着丢在地上,趴着哼哼唧唧地哭了半天,李寡妇有些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伸长脖子朝门外望去,等半天也没等到林大伯和林大娘过来。 “两个死老头老太,这是真不打算管这傻子了吗?” “糟了!林老头气得昏过去了,也不知是不是中风了,老太婆哭着叫救护车,没工夫管这傻子了!” 李寡妇顿时傻了眼,“那咋办?哥,你不是说他们给傻子准备了不少彩礼,才让我想办法嫁过去的吗?那老头要是中风了,把钱都给糟践了咋办?” 李大哥也被林大娘不安牌理出牌的打法给搞懵了,狠狠地一跺脚,说道:“她还说大宝是个傻子,智商就是个孩子,哪会强女干你,要找警察来……要真是警察来了,你就麻烦大了!” “她胡扯!哪……哪有女人强……男人的!”李寡妇气得直咬牙,忍不住又踢了林大宝一脚,“哥,这主意还是你出的,我不管,警察要真抓我,你也跑不了。” 李大哥被她扯着衣袖,看了眼地上的林大宝,眼神有些古怪起来,“昨晚……你……到底成事了没?” 李寡妇白了他一眼,不屑地说道:“就他那么个傻子,能干啥?” 李大哥一拍大腿,“我的个妹啊,你这空口白牙的说人强你,还把人绑这儿了,林老头是中风了不能过来,你可忘了,他还有个城里人的弟弟,那可是个厉害人,县里王家娘俩就是被他给送进大牢的。你这是要拖着你哥我跟你一起坐牢吗?” 李寡妇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那现在咋办?把人放了?” 李大哥摇摇头,看着地上一个劲哆嗦着的林大宝,咬牙切齿地说道:“既然都这样了,那一不做,二不休……” “杀人?那可不行!”李寡妇顿时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还有个娃,可不想吃枪子!” “谁叫你杀人了!”李大哥吓得赶紧扑上前捂住她的嘴,“我是让你生米煮成熟饭!你要是真跟了林大宝,万一有了娃,那老林家还能把你咋地?” “呜呜!”李寡妇挣扎了两下,甩托他的手,呸了他一口,“你倒是试试生米煮成熟饭,这傻子压根就没那脑子,还是个青苗秧子,你倒是给我找来生米我才能做饭啊!” 李大哥看着地上被绑成一团的林大宝,低声在李寡妇耳边说了几句,把她往林大宝那边一推,转身走出去,重重地关上了房门,没多会儿,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古怪的声音,不由暗自得意起来。 他看过不少电视剧,知道警察抓人要证据,可这傻子现在就在他们手上,证据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听到里面传出林大宝呜呜的声音和急促的喘息声,李大哥得意地笑了笑,正好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警笛声,乌拉拉地停在了门口,跟着就看到一大群人朝这边走过来,为首的竟是个穿警服的,顿时吓了一跳。 这警察,来得也太快了,他从老林家回来跟李寡妇商量,这顶多不到半小时的功夫,怎么就把警察招来了呢! 他却不知道,林翔宇在接到林大娘电话的第一时间就给最近的派出所打电话报警,说李寡妇绑架林大宝并敲诈勒索,大年初一的出这种大案,派出所的人也吓了一跳,以最快的速度出警,警车一路飙过来,大年初一早上畅通无阻,到这里也就二十分钟,再找了人冲过来,正正好把他和李寡妇堵了个正着。 李家兄妹哪想到还有这一出,农村里的人习惯了村里事村里说村里了,哪有动不动找警察的。 更何况,这种通女干抓女干的事儿,谁家不是一床大被捂过去,能遮的就遮,闹出去丢人的又不光是他们一家。 惯性思维和只看过电视和听过八卦的两人,都不知道还有绑架和敲诈勒索这说法,直到几个警察冲进门来,其中一人还拿着枪,这才吓得魂飞魄散,立刻举起手来。 “警察同志,我啥也没干,就是来看热闹的!你们可别抓错人啊!” 林大娘从听到警车进村,就立刻跑了出来,跟着警察一进李家,听到屋里传出林大宝呜呜得声音,就叫了起来,“里面是我家大宝!警察同志,快救人啊!” 李大哥一下子懵了,“救谁?不是说林大宝强女干……” “我呸!——”林大娘一口痰就吐在他脸上,“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啊!就大宝那样的,啥都不晓得,肯定是被你们骗来的,警察同志,他们非法拘禁我儿子一夜,现在还要诬告他,大宝啊——” 警察也被他们搞得有些懵了,只是听到屋里的动静有些不大对,也顾不得许多,冲在最前面的一个警察抬脚踹开房门,“里面的人都不许动……” 谁也没想到,打开们就看到地上躺着个被绳子捆着的人,正在抽搐着浑身发抖,两眼上翻,嘴角流出一片白色的泡沫…… “大宝!——” 第七十章 心病,心疼,心软 110的警察临时客串了120,急救,开着警车以最快的速度将林大宝送去医院,自然也少不了将李寡妇和李大哥带回派出所。 林大娘早已悔不当初,如果她没有心怀得意,想要回乡来炫耀一番,让那些嘲讽了他们二十多年的村里人看看林大宝的现在,也不会招惹来李寡妇兄妹的算计,引来这样一场祸事。 此时后悔已晚,她的一腔怒火就都发在了李寡妇兄妹身上。 林家本就是村里的大户,几乎跟一半的村里人都有亲戚关系,都是看着林大宝长大的,如何能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只是一大早闹出的劲爆消息着实让人震惊,看热闹的人多过用脑子的人,自然就没人去想,林大宝怎么去的李寡妇家。 林翔宇很清楚,在一般情况下,林大宝根本不会离开自己家。 除非是被人骗出去。 所以他接到林大娘电话的第一时间,就报警说林大宝被绑架和非法禁锢,对付的目的是敲诈勒索,一点问题也没有。 作为一个无完全行为能力的残疾人,林大宝根本无法判断自己的处境,也不可能去“钻”李寡妇的被窝,只能是被骗被陷害,只是他也没想到,那些人为了制造既成事实的“证据”,不但捆绑了他半天,还逼着他做事,寒冬腊月的天里,林大宝又惊又吓,终于发病,导致事情朝最坏的方向发展。 林翔宇报警之后就开车赶着回去,他虽然不知道当时的情况,但想也能想到,林大宝这样的情况,突然遇到这种事,肯定会被吓坏了。他的病情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在康复中心这种轻松简单的环境下,能够独立生活,可一回到这边,过于激烈的反差,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他连想也不敢想。 路上他接到林大娘的电话? 听她哭着说林大宝被警察送去医院后? 心里就咯噔一下,赶紧开往医院。 等到了医院? 林大娘和林大伯正神不守舍地等在急诊室门口? 一看到林翔宇进来,像是溺水之人见到了浮木一般? 上去抓着他的衣袖抢着跟他说早上的情形,可画还没说完? 林大伯突然嘴角抽搐? 晕倒过去。 这次,他是真的中风了。 一夜没休息好,早上被人吵起来就面临儿子被“抓女干”的事件不说,最后还突发疾病进了医院抢救? 老头儿本就上了年纪? 硬撑到这会儿,看到林翔宇后,情绪一激动,终于撑不出了。 幸好人就在医院,立刻被送去抢救? 林大娘更是慌了神,除了哭什么也不会了。 新年的第一天? 林家人就这样在医院度过。 林大宝是因刺激过度引发的癫痫,抢救之后没有生命危险? 只是后期还需要调养治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最糟糕的是? 他醒来之后? 一夜回到了从前? 比原来更怕人,就连医生给他挂水都被他打开,最后不得不打了镇静剂才能安静地休息。 林大宝虽然中风,但好在发病时就在医院,及时治疗,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可这短短几天下来,就把林家这一年攒的钱花了大半,林大娘到最后哭都哭不出来,找警察告了李寡妇兄妹,要他们赔偿林大宝父子的医药费和后期的康复治疗费误工费等等。 可李寡妇兄妹要真有钱,也不至于出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去算计一个“傻子”。 他们两兄妹刚被抓进派出所,先前跟着他们一起上林家闹事要说法的人都立刻缩得没影了,生怕林翔宇找上门来要说法,若不是他们闹事,林大伯也不会中风,更何况,林大宝贝骗去李寡妇家的事,到现在还没查出是谁搞的鬼,总归是跟李家的人脱不了干系。 林翔宇忙着照顾林大宝和林大伯,也没腾出手去找那些人,只是在派出所备了案,这事儿绝不会善罢甘休。 李寡妇早就后悔得不行,一股脑把责任都推给了李大哥,说是他看到林大宝家赚钱发了财,想着把她嫁过去捡便宜,可没想到林家一个傻子还挑三拣四的不肯娶,索性就搞出点事来抹黑了他,生米煮成熟饭,他要是不娶就告他强女干。 谁想林大宝看着人高马大的,心智依旧是个几岁的孩子,哪怕手巧点,依然无法弥补智力上的缺憾,根本就不吃她那一套。 两人恼羞成怒,就把林大宝扒光了绑起来,硬说他钻了李寡妇的被窝,还让李家的亲朋好友去林家闹事。 照他们看来,林家本该按照村里的习俗,干脆就让两人成亲把这丑事遮掩过去,李寡妇虽然是个三十出头的寡妇,可林大宝不也是个傻子,他们觉得这样谁都不吃亏,可没想到林大娘这回总算机灵了,及时打电话给林翔宇。 这一报警,就彻底坏了他们的算计。 不过也幸好警察来的及时,当时林大宝受惊过度癫痫发作,若是晚一点只怕要出了人命,到那时他们两兄妹的罪责就没这么轻松了。 尽管如此,林大宝现在的情况糟糕之至,也完全出乎林翔宇的预料。 本来林大宝从小被养在村里,就一直受人歧视,后来林大伯和大娘把他关在家里不出门,跟外人接触的少了,语言没进步,智力也一直保持在幼儿水平,浑浑噩噩地长大,直到跟着他们去了安然康复中心,才开始接触专项训练和学习基本生活技能。 这一年多里,齐思悦要照顾全院的孩子们,林翔宇用心最多的,除了儿子就是这个哥哥了。 在他心里,从知道林大宝的存在后,就一直对这个亲哥哥心怀歉疚。 若不是因为有他,妈妈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放弃了给大宝治疗,把他过继给无子的林大伯夫妇后,不闻不问,甚至同在一个村里,都尽可能地避而不见。 林翔宇想起自己小时候还曾经为有这么一个傻子堂兄而嫌弃过,被村里的孩子们嘲笑,也跟着老娘一起避开他们一家人,就愈发的后悔。 所以从齐思悦要创办自闭症康复中心以来,他就竭尽所能地帮她,除了为自己的儿子,也为这个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好容易见他会说会笑了,会跟着穆矩一起做事,也找到了属于他的天赋,一切正在好转之时,却突如其来地遭遇这样的打击,让他变得比从前更糟糕。 怕人,怕声音,害怕一切接触,只要一被人碰触,就会浑身发抖,控制不住地想要打人,用攻击来保护自己。 可越是这样,他的身体就越无法恢复,激动和恐惧的情绪会使他如同绷紧的弓弦,随时都有崩断的危险。 医生只能给他打镇静剂,避免他发作时候伤人伤己。因为病情不同,他也没法跟林大伯在一个病房,林大娘只能去照顾林大伯,他这里就由林翔宇看着,几天下来,都折腾得精疲力尽。 齐思悦把安然交给自家爸妈,请他们帮忙照顾着,才抽出时间来跟林翔宇换班。 “大宝现在的情况,留着这里也不行吧?带他回去到省精神医院看看?” 林翔宇疲惫地摇摇头,说道:“他现在怕人,如果全靠药物控制的话,神经反应会越来越差,要是形成依赖……以后他一辈子都只能呆在那儿了。思悦……他是我亲哥哥,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他能正常地生活。” 齐思悦微微皱了皱眉,“你是想……带他回康复中心?” “可以吗?”林翔宇有些犹豫地问道:“在他恢复正常之前,我亲自看着他……” “他现在的情况很危险。不光是对他自己,对别人也是。”齐思悦伸手碰了下他的面颊,那块青紫的痕迹,显然不是意外造成,“康复中心不是我一个人的,那么多孩子在里面,如果出什么事,你我都担不起责任。能不能在医院里先治疗一段时间,等他情况稳定下来,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激动伤人,否则其他家长也未必会同意让大宝回去……” 林翔宇被她碰了一下,疼得后退了一步,苦笑着说道:“这里根本治不好他,精神病院那边……进去了,他还能出来吗?” “思悦,当初你说过,无论安然变成什么样,都不会放弃他。我哥他已经被妈放弃过一次,如果这一次……再被放弃,他就真的彻底完了……” 齐思悦看看他,再看看病床上昏睡中的林大宝。哪怕在睡梦中,他都缩成了一团,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努力把自己团成最小的面积,仿佛要回到母体的婴儿一般。 他从生下来开始,就不被亲人所爱,在成长的过程中,一直伴随的是孤独和嘲讽欺辱,而在他简单的思维里,根本不曾想过自己为何会遭遇这么多的恶意,依旧以他最单纯的思想来面对这个对他充满恶意和排斥的世界。 连他努力所得到的一点点成绩,都成了给他带来更多伤害的理由。 在那些人看来,傻子就不配得到这么多钱,从一个傻子那里抢也好,骗也好,弄到那些钱似乎都是很容易的事。 正如幼儿抱金过闹市,他拥有的越多,引来的觊觎和算计就越多。 林翔宇走到病床前,伸手想要把他咬着的手指抽出来,却被他无意识地咬了一口。齐思悦急忙上前帮他抽回手来,看到他手上的牙印,和他痛苦纠结的表情,咬咬牙,有些艰难地说道:“如果……如果你能保证他不会伤到其他人,无论大人还是孩子,可以……带他回去!” “真的!”林翔宇一把抱住她,“老婆,谢谢你,你真是太好了!” 齐思悦却苦笑道:“你先别高兴太早,就算带他回去,他能不能好转起来,也不一定。毕竟……我们那里主要是做康复训练,他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个。如果出什么事,其他家长闹起来……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不会的!”林翔宇向她保证,“我会一直盯着他的,至少在那儿,他不用被人绑起来……不用每天打针,那些药的副作用只会让他的情况越来越糟糕。说不定,他回到康复中心,在熟悉的环境里,有孩子们在那儿,会安抚他的情绪,很快就能好起来呢?” “但愿如此吧!” 齐思悦无奈地叹息一声,“趁着孩子们还在过年没回来,能办理出院的话,先带他过去适应一下吧,反正……原来那边快拆了,新地方的空房间还比较多。” 既然决定了的事,就尽快处理,她不想再节外生枝,宁可早点去适应,趁着人少的时候,如果林大宝真的能适应下来,就可以留下,如果去了真的不行,她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趁早送走。 不是她的心够硬,而是她现在的身份,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孩子的妈妈,一个林大宝的亲人,而是要为整个康复中心近百个孩子负责。 那些孩子,对她而言,也跟自己的儿子一样,在努力地去适应这个社会,却依然弱小得经不起任何风浪。 想起在放假前,那个要抱抱的小姑娘,还有那个刚刚学会说话的初九,对她叫的第一声妈妈,她就已将他们都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就像护犊子的母兽一样,不希望身边有任何危险的因素出现。 可林大宝……她无法拒绝。 如果没有她得坚持,林安然,或许就会成为第二个林大宝,被婆婆送回乡下自生自灭,只要想想有一点点的这种可能,她就不寒而栗。 将心比心,她也能体会林翔宇的心情,所以才会让步。 康复中心里,除了留守的老师和齐思悦的父母外,剩下的孩子只有初九和安然。 初九无家可归,安然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齐爸齐妈本来就经常过来帮忙,这次知道林大宝一家出事,更是第一时间过来帮忙接手,才能让林翔宇腾出时间过去。 而赵桂兰……又病了。 她不敢去见林大宝,也不敢去见林大伯,生怕林大娘说出来,当初怂恿她带大宝回去打那些村里人脸的人,就是她。 这心病,没得医了。 第七十一章 亲兄弟,打不断 这个春节的假期,林家几乎所有人都是在医院里度过。 齐思悦的爸妈来帮忙照看外孙,都忍不住嘀咕,是不是该去找个庙拜拜烧柱香,或是请人给算算怎么转运。否则林家这两年的运气真是背到了极点,把自家的女儿外孙都给连累了。 齐妈妈这套说法,弄得齐思悦哭笑不得。 “妈,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信这些?要真是运气不好,我能那么巧一个电话救了郑英华?安安现在比以前好多了,他爸爸付出的心血也不少,你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我知道,安安他爸是个好的。”齐妈妈叹口气,“可他那个奶奶……你婆婆好容易安分了一年多,现在又不知出了什么幺蛾子,儿子都快被送去精神病院了,她还有精神去泡病号房。” 林大伯那病,是中风,真病。 赵桂兰那病,是心疼,说有就有说没就没,薛定谔式的发作,就算是神医也没辙的那种。 可她就是做出一副疼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去医院头都检查到脚,验了血拍了ct,检查半天也没查出什么严重的问题,只能开了止痛药按她的要求留院观察。 她心虚,以为这样别人看不出来,可这世上又有谁真的傻呢?就连林大娘这样的老好人,这次也忍不住守着林大伯抱怨起来。 “大宝娘咋就那么狠心呢?享福的时候没想着咱们,惹出事来跑的比谁都快。要不是她跟我说,把大宝赚钱的事跟人说了,让那些人见识下大宝的本事,大宝也不会被人算计……” 林大伯的嘴角抽搐着,说话虽说不清楚,心里却明白的很。 “你……要是不听她的,不……不就……就没事?” 他说话吃力? 林大娘听得也费劲? “是我错,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你好好歇着? 我去看看大宝,唉? 那孩子……” 她起身的时候,背佝偻了许多? 林大伯似乎都能看到她的头发比前两天白得更多了? 眼角不受控制地滑下两行浊泪,他这样的,也是在拖累她和孩子吧,可他还是舍不得离开他们娘俩? 就算大宝一直长不大? 那也是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要是他去了,老婆子这糊涂劲儿,怎么还护得住那孩子啊! 他得坚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才能照顾他们。 林翔宇拿着齐思悦以安然康复中心开的证明,去医院给林大宝办了出院手续? 他可以担保回去继续用药治疗和康复安全,医院才肯放人。 只是这会儿林大宝仍然在镇静剂的药效中? 看起来乖巧无害,让人无法把此刻的他跟醒来是惶恐不安攻击身边一切人和物的他联系在一起。 “哥? 对不起。” 林翔宇伸手想要解开他身上反穿着的病号服? 给他换上自己带来的衣服? 林大宝警觉地醒来,忽然惊呼一声,拼命地挣扎起来。 “不要脱衣服,大宝不要脱衣服!走开!你走开!——” 他剧烈的反抗着,力气变得格外的大,林翔宇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撞在旁边的病床上,发出一声巨响。 那响声似乎吓到了他,他一把扯起被子,将自己整个人盖在里面,瑟瑟发抖。 “大宝是乖孩子,大宝听话的,不要打大宝……” 就算不曾看到当时发生的事,听到他现在的恐惧反应和哀求,也能想象得到那些人对他做了什么。 林翔宇恨得一拳头砸在地上,痛苦地闭了闭眼,如果当初妈没有要他,而是像他和齐思悦一样积极地给大宝治病,大宝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齐思悦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他们出来,一进门就看到这幅情形,也吓了一跳。 “阿宇,怎么回事?” 林翔宇急忙起身,又不小心撞在后面的床栏杆上,疼得吸了口气,向却她摆摆手,“我没事,刚才想给哥换身衣服再回去,结果……吓到他了……”他有些挫败地用手揉了揉额角,“他只要一醒来就怕人,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吃药,这药吃多了副作用大,以后就更麻烦了。” 齐思悦看到床上没有露出人来,只有一大团被子包裹着的“球”形物体在床上瑟瑟发抖,发出闷闷的声音,不由叹了口气。 “我来试试吧。” 她走到病床前,轻轻地将手放在床上的大棉球上,“大宝大宝,是你在里面捉迷藏吗?该回家了哦!” “回家?大宝要回家!”大宝顶着被子瓮声瓮气地说道:“大宝要回家,大宝不要挨打……” “大宝,你看,是弟弟来接你了,跟弟弟一起回家好不好?” “弟弟?”大宝的声音停了一下,被子跟着抖了抖,从下面露出条缝来,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来,看到林翔宇时,又跟着吓了一跳,“弟弟……” 林翔宇也明白了齐思悦的意思,立刻跟着说道:“哥,是我,我是阿宇……你想不想跟我回家啊?” “想……可你……”林大宝警惕地看着他,把被子裹得紧紧的,就露出半个脑袋来,“你不能脱我衣服,不能打我……” “好,我保证不脱你衣服,也不打你,哥——”林翔宇无比心酸,“我们回家好不好?” 叫了半天哥,好歹把林大宝哄得下了住院楼上车,齐思悦又去住院部那边交了押金,等回去把病号服洗了再送回来,就眼下这情形,只怕醒着的时候,谁也脱不了林大宝的衣服。 由此可见,李寡妇兄妹给他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辛辛苦苦一年半的努力治疗和康复训练,被他们一个晚上就毁得干干净净。 回去的路上,只能由齐思悦开车,林翔宇在后座守着林大宝,一路上护着他,哄他回去可以吃好的,保证没有坏人……说得他自己都忍不住一阵阵心酸,原本林大宝已经可以跟着孩子们一起玩一起做手工,现在……却连最亲的人都不认得了。 他害怕所有会伤害他的人,抗拒这个世界,为了保护自己而拒绝了所有人,好的坏的,连同爱他的人一起,挡在心门之外。 齐思悦没敢把大宝带回自己家,那边楼上楼下到处都有人住,如果被邻居看到大宝的情况不对,或是大宝忽然发狂打了别人,他们连藏都藏不住,就只能送他去精神病医院。 安然康复中心的新校区地方够大,春节假期除了两个留守值班的老师和齐爸齐妈带着林安然之外,就没别人了,正好适合林大宝回来治疗。 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在中心的假期结束之前,不再像现在这样一害怕就拳打脚踢的,他虽然智力一直没跟上发育,也错过了最佳语言学习期,表达能力不够,说话也经常颠三倒四的,可他毕竟是个三十岁的成年人,饭没少吃,个子也近一米八,接近一百八十斤的大块头往那儿一站,乍一看也很有压迫感,就算毫无招式的乱拳,也一样会伤到人。 林翔宇脸上身上的青青紫紫,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失控的林大宝,根本不会控制自己的力气,拼命的时候,林翔宇根本拦都拦不住他。 齐思悦刚把车停好,正想着用什么方式让林大宝学会控制情绪的时候,就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妈妈!” 她急忙下车一看,就见林安然迈开小短腿朝她跑了过来,齐妈妈跟在后面追都追不上。 这几天她和林翔宇都忙着照顾林大宝和林大伯,早出晚归,甚至还在那边守了两晚,安然醒着的时候几乎都没见着他们,可把小家伙想坏了,这会儿一看到爸爸妈妈终于回来了,丢下手里的玩具就朝着他们冲过来。 “不要过来,大宝不吃糖了!”林大宝刚好下车,看到林安然跑过来,却忽然惊呼一声,抱着头蹲在地上,“大宝不抢糖吃,不要打大宝!” 林翔宇急忙上前想要把他拉起来,林大宝一甩手,把他推了个趔趄,林安然正好跑到了他们面前,眼看着林大宝红着眼双手乱挥着就要打到他身上时,林翔宇忽地扑了过去抱住他,他的双手噼里啪啦都砸在林翔宇的肩上、背上。 他却不闪不避,任由林大宝的拳头砸在身上,哼也没哼一声。 林安然吓了一跳,瞪着林大宝,像看个陌生人一样,“你打我爸爸!你是坏孩子!” 他们这一年多相处,既是叔侄也是病友,林大宝孩子般的心性让他跟安然这些真小孩相处起来,丝毫没有隔阂,反倒更容易接受。 可无论是谁,这样打他的爸爸,林安然都无法接受。 他刚要扑上去打林大宝,就被齐思悦一把抱了起来,“安安,小心!大宝他……没认出你……” 林翔宇猛地一醒,对林大宝喊道:“大宝,你看这是安安,你的小侄子安安,不是跟你抢糖吃的坏孩子!大宝不怕,我在这里,谁也不会打你的,不怕不怕……” 他反复地喊了几遍,林大宝打了个哆嗦,眼神慢慢清明下来,“是安安?不是坏孩子?不打大宝?” “是安安,没人会打你的,你看,在这里谁也不会打你……起来……大宝乖,别怕!” 林大宝战战兢兢地被林翔宇半扶半抱着站起身来,仔细地看了看周围,看了看齐思悦和她怀里的安然,再对上身边林翔宇关切心疼的视线,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没有坏人,是弟弟,安安,院长……” 他挨个地叫着面前的人,忽然垂下头,咬着自己的手指,“大宝打弟弟了,大宝坏,大宝不乖。” 林翔宇松了口气,用力地抱了抱他,“没关系的,你力气小,打不疼我的……哎呦轻点!” 齐思悦收回戳了他一下的手指,冷哼一声,“他力气小,我力气大,是不?” “不是不是,我这不是没准备吗?”林翔宇急忙赔笑着说道:“大宝也是跟我闹着玩,真没事的。” “真没事?”齐思悦哪里不知道他是在咬着牙硬撑,大宝再傻,拳头是硬的,刚才捶他后背捶的“砰砰”作响,听着都吓人。 “真的,不信你看——” 林翔宇站直身来,做了两下扩胸运动,正好抽到后背的筋肉,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得不挤出笑容,整张脸都快变形了。 “爸爸不疼,安安给爸爸呼呼!” 林安然朝他伸出手要抱,他刚从齐思悦手中接过来抱进怀中,小家伙就对着他脸上青紫的瘀伤处吹了口气,还很是认真地在上面亲了一下。 “痛痛飞走,爸爸不哭。” 林大宝也学着他的模样,过来摸摸林翔宇的后背,使劲地吹了口气,“弟弟不哭,大宝吹吹,痛痛飞走!” 被亲哥和亲儿子这么一哄,林翔宇着实哭笑不得,只能老老实实地痛并享受着,“好好好,我没事,不哭,有你们给我吹吹,一点儿也不疼了!” “不疼就不用擦药了。”齐思悦虽然心疼,但看着他硬撑着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模样就来气,关好车门,走到他身边,“安安过来让妈妈吧,爸爸要带大宝回去休息。” 林安然眨眨眼,“安安也想和爸爸一起玩。” 齐思悦犹豫了一下,林大宝这会儿肯定离不开人的,需要林翔宇一直陪着安抚他的情绪,可林安然也好几天没看到爸爸了……他们三个若是一起,林大宝再发作起来伤到安然怎么办? 林翔宇看出她的心思,急忙说道:“我会照顾好安然的,保证不会让他伤到压根头发!思悦,让他们一起玩,大宝也能好得快一点!” 看到他恳求的眼神,齐思悦有些无奈,再看看正伸出手跟林安然抓手指玩的林大宝,的的确确比在医院的时候好多了,或许真如林翔宇所说,亲人和朋友,是最能让林大宝安心的治疗的良药,完胜任何一种镇定剂。 “好吧,要是安安有什么损伤,我唯你是问!” “遵命!”林翔宇欢呼一声,高高地把安安举起来,安安咯咯地笑出声来,还要爸爸举得更高一点。 林大宝也跟着他们一起笑闹着,朝活动室那边走去,奇迹一般的,不再有惊惧和防备。 齐思悦终于松了口气,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三人得背影,一个高壮,一个修长,一个小团子,却是这世上骨血相连,关系最近的亲人。 第七十二章 黏人精,烫手芋 假期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短暂而过得飞快的,哪怕是一年里最长的春节假期,结束的时候,依然会让人觉得还可以再来几天。 只是刚去旅行回来的方舟一行人一回来就听说了林大宝的事,既有义愤,又有无奈。 尤其是方逸华,想到自己差点被亲妈卖给别人,更是唏嘘不已。“总有人觉得我们好掌握,好欺负,没本事的会被他们鄙视排斥,有本事的他们又想来利用算计……为什么这些人就不能自己好好的做事,而总想着不劳而获呢?” “因为他们又蠢又毒,”方舟知道她想起周家那两口子,伸手揽住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不过那种人终究还是少数,多想想好的,自己心情也会好一些。那些垃圾人,不去理会他们,早晚会被回收清除。” 他们也顾不得休息,穆矩算是林大宝的师父,带着给他准备的礼物,一起去看他。 林翔宇发现只要他一直守在林大宝身边,他就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工作间里,林安然让他编个小狗小兔或是捏个泥人,他都很乐意做,可若是几分钟看不到林翔宇,他就会开始焦躁不安,恐惧,害怕,找个角落弄个大筐子把自己“藏”起来,生怕在被坏人“抓”走。 或许是因为血缘关系,或许是因为他清醒后最先看到的人是林翔宇,他现在就像是刚出壳的雏鸟一般,跟着林翔宇寸步不离,简直比林安然还要黏人。 林安然对于大宝“抢”爸爸很“大方”地表示了谅解,完全是看在林大宝送他的那些小玩偶面子上。 等方逸华一回来? 林安然就彻底不需要爸爸了? 他更喜欢跟漂亮的小方老师一起画画,对他而言? 画画比人说话要好玩太多? 小家伙只要一拿起画笔,立刻表现出“你们这些俗人凡人都不要来打扰我”的架势? 简直比真正的大画家还有气势。 郁青最心疼的是初九,他们都是孤儿出身? 因为自身缘故也不打算生孩子? 郁青和穆矩灵力结婚证之后就在考虑申请收养初九的事,这次出去旅行本来也想带上她,只是临出发前初九又有些感冒不愿出门,他们才把她留在中心? 千叮万嘱请齐思悦帮忙照顾。 结果一回来? 就因为林大宝的事,整个中心的气压似乎都低了不少。 齐思悦只得先安排他们去准备搬家的事,等假期过后,那些孩子们再回来,就要在新校区这边开始康复训练和学习? 原来的康复中心开春后就会被拆除,那一片将会被新星集团打造成本城最大的新文化娱乐商业综合体? 那些商家和投资商们早已等不及涌入这块宝地了。 只是在搬家的当天,齐思悦却接到了一个完全出乎她意料的电话。 “马主席您好? 我是齐思悦……您请讲!” 她冲着方舟比划了“残联”的口型,迅速地抽出便签纸来记下马主席说的事? 只是越听她的脸色越难看? 到最后挂断电话的时候? 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一块巨石压住,沉得让人快要无法呼吸。 “是残联的马主席吗?她找你什么事?”方舟见她神色不对,有些好奇地问道:“马主席一直挺支持我们的啊,这次不会有什么事麻烦到你……难道又有像初九一样的孩子?” 齐思悦摇摇头,看了他一眼,叹口气,“你帮看看小方老师和郁老师谁有空,陪我一起出去下。” “什么事?我陪你去不行吗?”方舟愈发好奇,越是不让他去的,他就越想去。 “你不方便,”齐思悦白了他一眼,“叫你去找人就快去!你要是闲得没事就去帮她们带孩子,反正我不会带你的去!” “不去就不去,有什么了不起。”方舟嘟囔着走出齐思悦的办公室,却打定主意就算方逸华去了,等她回来他也要问个清楚,否则还真是不甘心。他身为康复中心的二把手,院长居然还神神秘秘地把他排斥在外? 他却不知道,这次她们要去的地方,他去了,还真不行。 跟着人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整条走廊只有尽头一扇窗子,头顶的灯光不算明亮,照在两边有些发黄的墙壁上,明暗交错,有种说不出的阴冷感觉。 “她就在最头上那间房里。” 带路的是妇联的一个大姐,这次是她们和残联一起负责的案子,也是没办法了才想到齐思悦她们。 “本来是我们妇联的一位老同志发现这家人虐待儿媳妇,气不过来找我们,后来我们去了,发现这个儿媳妇是个残疾人,先天性自闭症,男方家里花了十几万彩礼,结果婚后几年发现她不能生育,就使劲磋磨她……唉,也是个苦命的。” “听说她当初嫁人的时候,也有一百六十来斤,肉乎乎的可富态了,可现在,才两年不到……瘦的就剩把骨头了。” 见到真人时,齐思悦怎么也无法想象,那个瘦得穿着衣服都空荡荡的“骨架”人,能长到一百六十多斤。 一米七几的个子,缩在一张小床角落里,贴着墙,正用头一下一下撞着墙壁。 “哎呦!楠楠你怎么又不听话了?不能撞头知道不,本来就傻……再撞坏了脑子可怎么办!”大姐一路小跑进去,把那个女人从小床上拉下来,对齐思悦说道:“”“齐院长,她就是杨思楠,你们叫她楠楠就行。” 一听这名字,齐思悦心下有几分了然,虽然这十几年农村也有进步,重男轻女的少了,明着叫招娣来弟的不多,可这思男念男的一样不少。 “她是不是还有个弟弟?” “是啊,你咋知道?”那位大姐拉着杨思楠走过来,她的头发被剪得短短的,干枯发黄,乱糟糟地像某种小动物的毛发,眼神瑟缩懵懂,被大姐抓着手臂时微微缩了下手,露出痛苦的表情,却一点儿也不敢反抗。 “别怕,我们是来帮你的。”齐思悦和方逸华走上前去,靠近之后,愈发看清她脸上、脖子上、手上露出的斑斑伤痕,这还是露在外面的,若非冬日里穿得多,那还不知道会看到多少伤痕。 尤其是她的手背上,明显的几个黑色圆点,分明是用烟头烫出来的,上面似乎还染上了焦油的黑色,细密的黑色小点聚成圆形凸起,在那干瘦如鸡爪般的手背上,愈发触目惊心,不忍猝睹。 脖子上一条红色的瘀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出来的,肿成一条长条,让她一张口,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根本说不清话。 那位大姐松开手,看着她这副样子也不禁叹了口气,“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咋就下得去这么狠的手呢!唉,我们这边也没个专业医生能照顾她,一眼看不住这傻孩子就自个儿撞墙,马主席说她是自闭症患者,你们那专业治这个的,不就麻烦你们来帮忙看看,能不能收治,要不然……送回家或者精神病院,这人就彻底毁了……” 齐思悦犹豫了一下问道:“她父母呢?有没有授权给你们?” 大姐愤愤然说道:“她妈是个精神病,早几年就没了,要不能被卖到那家人去……她爸说嫁给谁家就是谁家的人,不肯管。人都这样了,要再回那个家去,还不得被人欺负死啊!” “可她现在的情况,应该属于无行为能力人,没有监护人的签字,我们不能随便收治啊!”齐思悦明白了这个女人的遭遇,不是不同情,但这是个烫手山芋,接过来,治不治得好都有麻烦。残联和妇联都是政府机构,家属不敢跟他们闹,可若是到了她那里,真闹起来,她根本站不住理。 毕竟,就算警察到了,家暴也只能算“家务事”。 让人痛心却又无法改变的事实。 方逸华轻轻扯了下齐思悦的衣袖,显然是被这个女人身上的伤震撼到了,她的心更软,更见不得同类人受苦,“院长……能不能帮帮她?她这样……真的会活不下去的。”她在香港,也曾经做过义工,在收容所里见过这样的人,形容槁枯,毫无生气,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她们振奋起精神,她们很快就会在浑浑噩噩之中长眠不醒,因为对她们而言,逃避这个世界,哪怕死亡对她们而言,都是一种解脱。 她几乎能看到这个女人的一只脚已经跨过了鬼门关,随时都可能走进去,再不回头。 齐思悦有些后悔带方逸华来了,因为马主席说最好带女医生或心理导师来,因为患者极其害怕男性医生,可她没想到,患者的情况如此之坏,根本连话都没法说,还怎么沟通?怎么治病? 大姐见她犹豫起来,急忙说道:“齐院长,我们也真是没别的办法了,她这两天都睡在这,可这是门卫休息的值班室,总不能一直收留她,而且她男人那边还在找她,要是找上门来……” “可你们把她交给我带走,那边要找来告你们拐带怎么办?” 齐思悦皱起眉来,那家人既然又狠又毒,她也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他们可能用的无耻无赖招数。 “你们去解救她的时候,没叫警察吗?这种虐待程度,可以报警了。” “怎么没叫,她男人和公公现在还在拘留所呢,要不能把她留我们这里?”大姐无奈地说道:“就因为叫了警察,她婆婆恨得要死,当着我们面就说要弄死她,我们还哪里敢让她回去啊!” “拘留所?还要拘留多少天?”齐思悦拉过杨思楠的手,捋起了她的衣袖,她的手腕细瘦得还不如个三岁小娃儿,上面有一条条横七竖八的伤痕,像是用刀割的,也有的像是用牙咬的,累累疤痕,像一条条丑陋至极的毛虫趴在手臂上。 “我听警察的意思是要拘留十五天,这已经过去五天了,她娘家也没人管,我们没办法了,才找你们来帮忙的。” “还有十天……”齐思悦沉吟半响,回头对上方逸华企盼哀求的眼神,比那个浑身是伤的女人还要可怜,只得无奈地叹口气,点点头,说道:“好吧,我们可以帮她一边治疗,一边申请法律援助,你们那如果有她被虐待的验伤记录,最好都给我一下。” “这,都是证据。” 既然答应了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她就得先做好要“打仗”的准备。 只是,她还是低估了杨思楠身上的伤情。 她身上的毛衣和羽绒服还是妇联的大姐们给她穿上的,里面的秋衣已经又脏又破的看不出颜色,黏在身上一扯她就喊痛。好在她没有林大宝那么大的力气,齐思悦和方逸华加上那个大姐一起,帮她脱了衣服擦洗,想收拾干净了再去验伤。可没想到,那黏着秋衣的是血,她后背上被抽得一条条血凛子,一扯就裂开一道血口子,疼得她呜呜地哭,浑身发抖,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那家人……简直不是人!”大姐看得眼都红了,她在妇联干了二十多年,也见过不少家暴的,丈夫打老婆的,婆婆磋磨媳妇的都有,可真没见过这么下死手的。 齐思悦冷静地拍照,然后发给了律师。 “梁律师,这次又要麻烦您一下了,这是一位自闭症患者,被家暴,虐待,请求援助,嗯,妇联和残联都有介入,我们也会尽力支援。” 挂了电话,她深吸口气,伸手擦去杨思楠脸上的泪水,柔声说道:“楠楠不怕,我们会帮你去看医生,也会帮你从那个家摆脱出来。但我们只能帮你,能不能走出来,要看你自己。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她并没有杨思楠那么高,可她的腰杆挺直,眼神明亮而自信,在杨思楠眼中,像是会发光一般,是她平日根本无法触及到的人,可现在就站在她面前,向她伸出手。 仿佛小动物的直觉,求生得本能,让她把手颤抖着放在了齐思悦的手心,重重地点了点头,眼泪再一次无法控制地落下。 “嗯!” 第七十三章 要离婚,要自己 杨思楠的案子,其实并不是孤例,既不是第一个被发现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彩礼本是传统婚嫁习俗,可这几年来,大城市相对情况好一些,而在乡村县镇和三四线城市愈演愈烈,娶个媳妇几乎要耗尽一家的积蓄买房购车不说,礼金少则十余万,多则数十万,讲究的人家会让女儿将礼金带走,作为陪嫁,也是小两口的独立生活启动资金,可有些不讲究的人家,这礼金就成了娘家的一笔收入。 杨思楠本身性子懦弱,又因为自闭症不大会说话,很少接触外界,又因为她的病,杨家要了二胎有了儿子,从她能四五岁干活开始就在家里做家务,一直到十八岁成年了,就收了笔十五万的礼金把她嫁了出去,陪嫁不过是几床被子和两个空箱子,压箱底的钱是一毛钱都没。 既没有感情基础,又没有娘家的支持,杨思楠又不会“来事儿”,在婆家的日子就格外难过。 尤其是当她因为不知道自己怀孕,晾衣服时意外摔倒流产,被医生确诊以后不能生育,就成了公婆和丈夫的眼中钉。 在他们看来,花钱买的媳妇不能生孩子给他们传宗接代,断了他家的“香火”,就是他家的“罪人”,尤其是杨家一分钱陪嫁也没给,就算离婚也要不回这笔钱,而他们现在也拿不出第二笔彩礼再娶,就把心里窝的火变本加厉地发泄在杨思楠身上。 他们甚至不让杨家人见女儿,除非他们肯拿出礼金来,就为了个钱字? 杨家人两年没见过女儿? 根本不知道女儿现在变成了这样。 或许在他们眼里,那十五万? 已经卖断了女儿? 自此生死与他们再无干系。 还是邻居几次听到杨思楠被虐打时的惨叫声,看不过眼去劝几句? 若非如此,杨思楠只怕根本等不到妇联来人的这一天。 或许? 以前也曾有过与她同样经历的女人? 只是那些人没有等到援助,就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齐思悦和方逸华带她演完伤,又去医院拿了些药给她,这才带她一起回去。 方舟在康复中心等了大半天? 看到她们居然带着一个形容槁枯的女人回来? 先是吓了一跳,继而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女人身上的不对劲之处,齐思悦只是简单地给他讲了几句,最后没好气地说道:“最没用的男人才会对女人动手,要是让我知道你敢欺负小方老师的话……” “我哪敢啊!”方舟立刻叫了起来? “别说是你,就是我妈心里? 逸华的地位都比我高。更何况,我哪儿舍得……” “去去去? 要洒狗粮回去洒,我带楠楠去休息。”齐思悦赶走了这两人? 带着小心翼翼的杨思楠去休息。她的伤势不轻? 新伤旧伤累积下来? 已经伤了身体根本,不是一朝一夕能养好的。 她也不敢把杨思楠安排其他宿舍,思前想后,只有隔壁方逸华的宿舍里还有个空床位,原来是郁青在那住,后来穆矩和郁青领证结婚,两人住在一起,方逸华这边就空下来了。 方逸华自是乐意照顾杨思楠,她本就心软,同样是被父母所“卖”,而她幸运的避开一劫,杨思楠则不幸地落入最悲惨的境地,更加让她心生感触,无比同情,竭尽所能地照顾她。 如此一来,她跟方舟在一起的时间,自然就被大大削减了。 而方舟才刚刚“追”到她,确定了男朋友的身份,就突然被人抢走了女朋友的所有关注力和时间,自然心有不甘,想尽办法打着帮忙的旗号凑上前去。 “她丈夫被拘留在哪个派出所?要不要我去问问,先给他们申请离婚?” “想什么呢?”齐思悦差点被他气死,“你本事倒不小,能越过她的监护人帮她办离婚?她不是完全行为能力人,目前还有些精神问题,就算你去,民政局也不会同意的。” “除非是她丈夫主动提出离婚……” 方舟眼珠一转,“行啊,我先去打听打听,说不定……那人就同意了呢!” “去吧!”齐思悦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律师虽然同意对杨思楠进行法律援助,但也仅限于虐待和家暴一案,而且作为民事纠纷,一般警察和法院都是尽量进行调解,能因此而离婚的,少之又少。 国人的惯性思维,总是将家暴归于夫妻打架,床头打架床尾和,不愿参与过多,却从未想过,这样一次次纵容下去的后果。 方舟的人面广,出去跑了一圈,很快回来,却气了个半死,一口气喝完了方逸华给他倒的茶水,还没能咽下那口气。 “这都什么人啊?那是他家亲闺女,就为了几个钱,死活不肯让人离婚,还让我们把她送回去……这要是送回去了,她还能有活路?” “怎么回事?”方逸华问道:“她娘家是怕花钱给她看病吗?” “不是!”方舟忍不住吐槽道:“她老公说,离婚可以,彩礼钱还给他们,就离婚。他还可以再娶一个,当然不亏。可杨家早把钱花了,哪有钱给他们。说要钱没有,要命就只有杨思楠的……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方逸华不禁打了个冷颤,看看几乎瘦得不成人形的杨思楠,再想想自己,不寒而栗。 如果当初她的父母也像杨家一样,没有遗弃她,而是把她养到四五岁就开始当丫鬟使,最后再卖给价高的光棍当生育机器……她根本没有读书学习的机会,或许浑浑噩噩之中,也像杨思楠一样,不知何时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或许,她还要感谢周家夫妇当初的遗弃之恩,至少,她从福利院到唐教授那,得到过太多好心人的帮助,才让她从泥泞中成长起来,有现在这样阳光的心态。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要怎样才能帮到她?” 还剩下不到七天,那对父子就可以出来,方舟甚至听说他们在拘留所就放话,要回去好好收拾这个胆大包天的媳妇,居然勾搭外人把丈夫和公公送进派出所,还真是打的少了…… 在他们眼里,打老婆,根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敢反抗的,才是真的“大逆不道”。 方舟愤愤然说道:“我都想找人给他们套个麻袋,狠狠揍一顿,让他们也尝尝挨揍的滋味!” 齐思悦摇摇头,叹息一声,“打人解决不了问题的。我跟妇联那边联系一下,看她们能不能出面想想办法。人是她们交给我们的,总不能我们刚把人治好一点儿,再送回去让人折磨虐待吧?” 杨思楠抓着她的手,似乎已听懂了他们讨论的内容,一双眼瞬间充满泪水,一个劲地摇头,可嗓子依旧没有消肿,根本说不出话来。 “你也不想回去,对不对?”方舟看在眼里,问了一句,见她立刻跟着点头,“看来你能听懂我们说的话,也不算傻……最好能先治好你的嗓子,要是你自己不能说话,我们也没法替你说……” “我……”杨思楠吃力地从嗓子里挤出沙哑的字眼来,每吐一个字似乎都耗尽她所有力气,“我……不……回……” “好,别说了,再喝点药,含着滴丸,嗓子能舒服点。” 齐思悦拦住她,冲方舟轻轻摇了摇头,“她的病症其实并不严重,只是相对常人的反应有些迟钝,重复性工作对她完全没有问题。那家人……都是把她当保姆使唤,现在没了她,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所以他们没要回彩礼之前,是不会放弃她的。 哪怕她只能作为一个出气筒,一个奴隶,对他们而言,也是他们的所有物。 方逸华迟疑着说道:“要不……我替她把钱先给那家人,让他们先离婚?” 十五万对于生活在村里的杨思楠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但对于方逸华来说,并不算个大数目。若是能用是十五万救回一个人,她觉得值得。 “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齐思悦叹口气,说道:“给了钱,离了婚,以后呢?她家里人能卖她一次,就能卖她第二次……” “还是得想办法争取监护权。” 她身上的大山不止是丈夫和公婆,还有她原来的家庭,那个本该成为她依靠的家庭,却同那些虐待她的人一起,将她牢牢地夹在当中,没有留下一丝缝隙。 接下来,几人就分工合作,趁着春假刚过,康复中心的人还不多的时候,去跑杨思楠这件事。 妇联的意见也是以调解为主,她们解救出杨思楠时,把那对父子送去派出所,除了拘留之外,就要求他们写出保证书,以后不得虐待杨思楠,可没想到,他们一边写着保证书,一边仍然放话要好好“管教”这个媳妇。 如果下一次,他们换一种更隐蔽的手段来虐待杨思楠,而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的简单粗暴,只要杨思楠身上没有明显伤痕,她又不大会说话,那就算是妇联和派出所也无能为力。 所以他们只能想办法,争取在这最后的几天内,让杨思楠摆脱那家人的控制。 “首先,我们得先办法证明楠楠可以恢复,并且有清醒的时候,在此期间,她有行为能力,可以对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 “不能因为她的病,就让她成为父母手中的商品,丈夫拳脚下的发泄物。” “实在不行,我们就先走诉讼,请法院根据验伤报告出具禁止令,先保证楠楠的人身安全,免得那家人再找来。” “我……我可以!”杨思楠虽然说话依然很困难,但她还是坚持要参与他们的每次讨论,齐思悦甚至可以感觉到她一天天的变化,她并不是那种严重的自闭症患者,她可以感受到他们为她付出的努力和关心,并竭尽所能地想要跟上他们的脚步。 “我……我要、离、婚!” “好!”方舟拍拍她的肩膀,“只要你有这个勇气和决心,我们一定帮你到底!” 他本身就是学心理学出身,老师和师兄弟们在精神科都是权威人士,有他带着杨思楠去,很快做好了检查,从心理报告到精神分析,做足了功课。 事实证明,杨思楠的确是自闭症和轻度精神紊乱,如果在正常的治疗和康复训练下,有七成的机会可以恢复正常生活,学习能力和反应能力虽然弱一些,但并不影响她的日常生活。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无论是她的娘家还是婆家,家务活一大部分都压在她的身上,从早到晚,从无休止。 她从小到大已经听惯了家人的教训,“你是个傻子,啥也学不会,再不好好干活,干吃白饭谁会养你。” 从她一开始被判定为自闭症和智力低弱后,就根本没机会去学习和治疗,也无从成长,但并不代表她真的傻到毫无知觉。 尤其是在安然康复中心的这几天,看到齐思悦和林翔宇夫妻的默契,看到方舟和方逸华形如一人的亲密,看到穆矩和郁青互帮互助的恩爱,她才知道,原来不是每个男人都会打老婆,不是每个女人都必须生孩子。 郁青告诉她,“我和穆矩已经准备领养初九,她也是个孤儿,跟我们一样,我们会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照顾,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楠楠,你要先学会爱自己啊!” 方舟则毫不犹豫地抓着方逸华的手给她看,“小方老师的手是拿画笔的,我连洗碗水都舍不得她碰,怎么会打她呢?楠楠,你是个好女人,就算没有丈夫,没有家人,也能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 杨思楠看着自己的手,粗糙,红肿,甚至有两根手指因为曾经被打断过,已经无法伸直,扭曲得如同鸡爪一样,跟方逸华白皙细腻的手相比,简直没法看。 “给——”林大宝递给她一个泥人,短短得头发,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看着有几分眼熟,“楠楠!漂亮!” “大宝真棒!可以照着人捏了啊,水平见长!”方舟立刻表扬起大宝,并对杨思楠说,“楠楠,你看看大宝,他原来也被人欺负过,现在都能靠自己生活,你难道还不如他吗?” “这是我?”杨思楠接过大宝手里的泥人,忽然就觉得心热起来,“是我啊,真好……我……也想要……我自己!” 第七十四章 亲者离,同病怜 赶在杨思楠的丈夫拘留期满的前一天,所有的报告和证据准备齐全,律师代表杨思楠正式向法院提出了离婚申请。 对此杨思楠的婆家还没来得及反应,她的娘家就先找上了妇联,让人带着去康复中心找人。 “妇联不是该帮助俺闺女要赔偿嘛?他老王家欺负俺闺女,可那也是夫妻俩的事啊,老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咋就能让俺闺女离婚呢?离了婚,你替我养闺女啊?礼金你替我赔啊?”杨妈妈一边吐槽妇联的人,一转头又跟杨思楠说道,“楠楠啊,妈不是不疼你,可你想想,你弟弟马上就要娶媳妇了,爸妈年纪都大了,你要是离了婚回家来,谁养你?以后爸妈没了,谁给你养老?王家是混蛋了点,可给人当媳妇的,谁没挨过打?忍忍就过去了……” 杨思楠看着自己的亲妈,以前从来抬不起头来的,可这几天在康复中心,齐思悦和方逸华每天给她反复练习的,是让她抬起头来,是让她学会说: “不!” “我、要、离、婚!” 杨思楠第一次抬着头看着自己的妈妈,忽然发觉,她竟然比自己矮那么多,原来自己站直身抬起头来的时候,妈妈也要仰望着她。 忽然之间,她就有了力量和勇气,原来齐院长和小方老师说的没错,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也不是那么难。 只要能说出第一句,那么第二句、第三句,还难吗? “我要离婚。” 杨思楠重复了一遍,杨妈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抬手就是一巴掌抽过去,“你个死丫头? 想离婚?!我看你是想气死我啊!” 她的巴掌没落在杨思楠脸上? 而是被人一把抓住,方舟挡在了杨思楠身前? 抓住她的手腕? 毫不客气地说道:“这位大婶儿,有这打闺女的力气? 平时怎么不帮你闺女打女婿呢?她被人欺负虐待的时候你在哪儿?现在想起来管孩子,你是不是找错地儿了?” “你……你管我啊!我打我自己女儿? 关你什么事?你算老几啊!” 杨妈妈被他吓得后退了一步? 色厉内荏地吼了两句,再看到他的气势和穿着打扮不俗,又护着女儿,脑中灵光一闪? 立刻尖叫起来? “是你!你是拐带我女儿,哄着让她离婚的对不对?你赔我闺女!想让她离婚,那彩礼钱你给啊!” “妈!——”杨思楠没想到她妈的脑回路如此诡异,竟然能把她跟方舟联系到一起去,看看自己再看看方逸华? 那才真的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你胡说什么? 我受不了了才要离婚的,再不离? 我会被他们打死的!” “离什么离,死都不能离!”杨妈妈气得跳脚? “你嫁到王家? 那就是王家的人? 活着是他家的人,死了是他家的鬼——” “呵呵,大婶儿你是不是忘了咱们现在是和谐社会,要努力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方舟甩开她的手,像是看某种脏东西似的看着她,“你这话听起来咋就那么像几百年前古墓里挖出来的封建主义毒瘤思想啊!” “现在可不是从前了,包办婚姻,买卖人口,都是犯法的!” 方舟冷笑着鄙睨着她,“诬陷、诽谤、造谣,也是犯法的,大婶,我看你是想接你女婿和亲家的班,去拘留所吃几天免费餐是吧?” “我不是,我没有!”杨妈妈矢口否认,却依然狐疑地看着他,“你要是没打我闺女的主意,凭啥帮她?我不管,想要离婚,就得赔钱,王家的钱,十五万!要赔你自己赔,一毛钱都甭想找我要!” “我凭啥帮她?凭良心!”方舟厌恶地看着她,“你是人亲妈吗?闺女被那个人渣都快打死了,你还光想着钱,就你这样的,管生不管养,为儿子卖女儿的,根本就不配当楠楠的妈!” “你管我配不配的,她都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就得听我的!”杨妈妈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城里人懂个屁啊,光知道说得容易,唆使我闺女离婚,她离了婚谁给养?她连孩子都生不了,以后你们给养啊?” 她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眼珠一转,进来时就看到门口停着的几辆车,再看看方舟方逸华和齐思悦等人的穿着,都比电视里的人还精神,一看就是不差钱的,更何况这地方这么大,在城里都是老值钱的了,难怪舍得养着她的傻闺女。 从一开始心急火燎地担心女儿要离婚女婿要她赔彩礼钱,到现在发觉这里的人傻钱多,她的心眼就开始活泛起来,算计着怎么才能让自己得到最大利益。 齐思悦眼见方舟还要跟她吵下去,皱了皱眉,冲方舟打了个制止的手势,拦住他还没说出口的话,望着杨妈妈说道:“楠楠成年了,可以自己做决定。就算你是她的妈妈,你也无权干涉她的自由。我们已经替楠楠请了律师打离婚官司,你要是再这样纠缠下去,我也不会觉得多加一个被告会有什么麻烦的。” “你——”杨妈妈气冲冲地一转头,对上齐思悦的视线,却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气势弱了几分,“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再闹连你一起告!买卖人口、虐待、还有啥?遗弃?”方舟得到院长的撑腰愈发气焰见长,掰着指头给她算账,“还有你刚才诽谤我,作为一个专业医生,我的声誉关系到我的收入来源,你这样诽谤毁坏我的名誉,给我造成的损失,我有权保留追偿。按照我的年收入来算的话,你大约需要赔偿三到五十万……” “你抢钱啊!”杨妈妈吓了一跳,“哪个诽谤你了?你们这地方,都是疯子……神经病……我才不要跟你们说了……楠楠,跟妈回家!” “不!”杨思楠从一个“不”字都不敢说,到现在已经可以很流利地对她妈每个要求都说“不”,干脆得让她心里无比舒爽,“我不回去,你不是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不回去。” “你个死丫头是要翻天了啊!”杨妈妈刚要抬手,就看到方舟开始捏拳头,看到齐思悦拿出手机对着她准备拍照,举起的手怎么也打不出去了,最后只能讪讪地收回手来,指着杨思楠骂道:“你现在不给我回去,有本事一辈子都别回去,看你以后老了谁养你,死了谁给你上香……” “不需要。” 杨思楠牢记院长说过的话,如果回去,如果自己不站起来,那别说养老了,能不能活到老都是问题。 杨妈妈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却又不敢在人家的地盘上闹事,尤其是方舟那不停地巴拉巴拉算计着赔偿,光是听都心惊肉跳,要真被他讹上,她个没钱没势的哪里跟这些城里人斗? 看着她愤愤不平地骂骂咧咧着离开,杨思楠一句话也没说,回去活动室那边,给林大宝打下手。 她的病情其实比林大宝还轻,小时候还曾经跟着上了几天小学,后来因为在学校里老被人欺负,那些孩子们对“傻子”格外喜欢捉弄,就辍学回家跟着老妈做家务,从五六岁开始,洗衣做饭扫地喂鸡……几乎都是她的活了。 就因为她的“能干”,所以婆家在相亲时才答应了她家要的礼金数额,只是没想到后来会因为流产而失去生育能力,而她又迟钝自闭得无法讨得公婆和丈夫的欢心,结果就成了他们后悔愤怒之下的撒气桶,每天干不完的活,吃不饱的饭,还要动辄挨打受冻,被罚站罚跪都是常事。 而现在在康复中心里,前几天养伤的时候她几乎都是躺着不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切美好得甚至超过她所能梦想中最幸福的生活。 所以等她一能下床走动了,就到处找活干,生怕作为一个一无是处只会花钱的病人,会被再次抛弃。 方逸华一开始跟她解释,中心有独立的保洁部,有专业的人员负责保洁工作,厨房也是归餐厅所有,根本没有需要她干的活。可看到她无事可做时那种手足无措茫然惶恐的样子,方逸华只得找方舟和齐思悦想办法。 她身上的伤口结了疤之后,好起来也很快,方舟都给她用的最好的伤药,每天还按照医嘱给她熬调理的中药喝,见她这种不干活不舒服的样子,就干脆让她在各个老师那都去转了一圈,自己去选择合适的项目进行训练和助理。 只是谁也没想到,她会选择给林大宝帮忙。 一开始林大宝极其害怕她,他前后两次被骗婚已经对女人落下了心理阴影,尤其是李寡妇那次,差点要了他的命,就算再迟钝弱智的人,也能感觉到那种危险,所以除了几个亲戚中的女性和康复中心的女老师之外,连其他孩子的女性家长,他都避之不及。 可他也看到了杨思楠刚进来时的模样,那几天齐思悦和其他老师的精力都放在她的身上,让林安然都有些吃醋了,拉着他去“看”了下跟他抢妈妈的坏人,于是就看到了差点被包扎成木乃伊的杨思楠,把两人差点吓坏了。 等齐思悦给他们解释清楚,这个姐姐是被坏人打伤,要在这里养伤,让他们两个“男子汉”要多照顾姐姐,这对“大小宝”才安下心来,也忍不住对她产生了同情。 对于林大宝来说,杨思楠是个比他还惨的倒霉蛋。 他好歹没真的娶了李寡妇,就差点被她给弄死,杨思楠却是嫁了个人渣,被打得不成人形,连小方老师都跟着掉眼泪,可见那人有多可怕。 杨思楠从帮着穆矩和林大宝收拾雕塑工作室开始,花了五天的时间,才正式进入他们的工作圈子。 对于杨思楠来说,林大宝是个比她幸运太多的幸运儿。 他虽然跟她一样有自闭症,甚至比她的病情还严重得多,也同样被亲妈抛弃,但被大伯大娘过继收养之后,待他跟亲儿子没什么区别,从小到大都护着他,虽然帮他娶媳妇的过程是有些坎坷,但每次都有人帮他,把他从那些人的算计里救出来,还给他找了那么好的老师,教他独立生活,教他做手工,听说他现在做的泥塑造型去年光是版权就卖了小十万。 这些,是她做梦都没想过的好事。 如果她也能像林大宝一样,用自己的双手就能养活自己,那就不用再看娘家婆家的脸色,哪怕走出去,也能堂堂正正做个人。 她不知道穆矩肯不肯收她,只能尽力帮他们打扫卫生,收拾垃圾,和泥喷水……然后竭力在他们工作的时候像个隐形人一样,在一旁无声无息地看着,只要他们不赶她出去,不拒绝她在旁边看着,她就算是爬也要爬过来学习。 穆矩跟齐思悦打了个招呼,准了她旁观学习,林大宝一开始有些不乐意,林翔宇就很是认真地跟他“谈了谈”。 哪怕林大宝现在的智商只有五六岁,林翔宇依然会把他当成一个大人一样,有商有量,而不是简单粗暴地命令和告知他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楠楠跟你一样生病了,还被家里人欺负,打的浑身都是伤,就因为她没你能干。” “是啊,大宝最能干!”林大宝对于现在的自己“能干”这个人设非常满意,因为这代表着他超过了中心的一大批小朋友,每次他完成的作品,都能获得大家的赞赏和小朋友们崇拜的目光,让他格外骄傲。 “所以啊,她就需要大宝和穆老师帮忙,如果她能变得像大宝这么能干,就不会被人欺负,挨打挨饿……” 林翔宇的话还没说完,林大宝已经冲出了工作室,把守在窗口眼巴巴看着穆矩工作得杨思楠拉进了工作室。 “外面,冷!” 杨思楠手足无措地看着林大宝,“我……我就看看,等会好收拾,我……不怕冷。” 林大宝却一口气把她拉到了工作台前,将一块泥胚放在她的手上,认认真真地说道:“姐姐,学!” 杨思楠看看穆矩,又看看林翔宇,再看看一脸认真的林大宝,手上的泥胚似乎有千斤重。 林大宝见她不吭气,又有些着急了,使劲地压了压泥胚,又指指一旁正在晾干的半成品,“姐姐,学了,就不会挨打……” “好,我学,谢谢你,大宝,穆老师,林先生……”杨思楠手里捧着泥胚,深深地向他们鞠了一躬,“我一定会好好学,谢谢,谢谢!” 第七十五章 抢媳妇,淆黑白 离婚申请送去了法院,杨思楠的伤也养的差不多,跟着穆矩和林大宝师徒做帮手也乐在其中,春假过去,安然康复中心除了搬到新区适应了几天,又恢复了平常忙碌而充实的生活中。 方舟和方逸华则开始准备起他们的婚礼来。 虽然婚期定在九月,可过了春节没几天就要到3月,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要装修新房,准备礼服和伴手礼等等,加上拍婚纱照和蜜月旅行……时间感觉一下子紧张起来。 方逸华的朋友并不多,最好的两个都在安然康复中心,给唐教授的请帖也早早的送了去,可方舟这边的亲朋好友一大堆,就没那么容易安排了。 方舟要结婚的消息刚传出去,亲朋好友里就炸了窝似的,三天两头有人去找方爸方妈,说一千道一万的,让他们劝方舟考虑清楚,可不能一时冲动,光看脸娶个花瓶媳妇回去,连孩子都不能生,以后万一再发什么病了,怎么照顾二老?现在没结婚还来得及反悔,否则以后肯定有他后悔的时候。 方妈妈的脾气再好,碰上这些一说就能说半天的七大姑八大姨们,也着实招架不住,没两天就拉着方爸爸出去旅游,丢下这边没装完的房子让方舟自己搞定,两人去环游世界,说是等婚礼的时候再回来。 方舟只得两边跑,既不能落下康复中心孩子们的训练,也不能耽误了新房的装修影响婚期,他等这一天可是等太久了,绝不会让这些事再耽误了自己的好事。 他们的新房离康复中心的新校区并不算远,开车不到半小时的路程,算是市里闹中取静的好地方,方家出首付买的新房,特地写了两人的名字,方逸华虽然并不算很不在乎这些? 但对他们的诚意还是十分受用。 这日下午课结束之后? 两人正准备一起去新房,刚出康复中心的大门没几步? 就被七八个男子拖着一堆木桩挡住了路。 为首的男人身高也就一米七多点? 可膀大腰圆,整个人快成了个粗油桶一般? 满脸横肉把眼睛都快挤进肉缝里看不到了,拎着根木棍冲着车头耀武扬威地挥舞着。 “你给我下来!” 方舟的眼皮跳了跳? 按住方逸华? “我下去看看什么情况,你先给院长打个电话,不行就打110报警,就说有人拦路抢劫。” “你小心点!”方逸华点点头? 有些紧张? 她自从来了这边之后,还真没怎么见过坏人,突然遇到这样一拨凶神恶煞的,还真有些担心。 方舟推门下车,看到那几人在自己车前面围了过来? 皱了皱眉,对那个冲自己大喊大叫的人说道:“胆子不小啊? 国家正严打,扫黑打非? 你们这是打算给派出所送奖金吗?还有,那个拿树杈子的小心点? 刮花了我的车? 一道漆3000块起赔。” “你唬我啊!哪有那么贵!”那人还真吓了一跳? 朝后退了几步,他们是被找来给人壮胆的,吓唬吓唬人还行,要真不小心划伤了人的车,人家索赔的话,那人还未必肯帮他们出这个钱。 如此一来,方才那嚣张的气焰就瞬间缩了一大半去,除了那黑矮子,其他人都退得离方舟的车三米开外,生怕一不小心碰到被人讹上赔钱。 他们可是晓得,城里人罚款赔钱的规矩多如牛毛,一不小心被人讹上那可就真得倾家荡产了。 黑矮子没想到自己带来的人一听赔钱就怂了,气得眼都红了,拿棍子指着方舟叫道:“你装什么装,抢了我媳妇还想装什么好人?就算警察来了,要抓也是先抓你!” “你媳妇?你哪位啊?”方舟意外地打量了他一番,忽地灵光一闪,“你不会是那个……什么王什么吧?” 他只记得杨思楠的丈夫姓王,具体叫什么也没留心去记,这阵子都没见杨家妈妈来找杨思楠,风平浪静的,他还以为这事儿都过去了,可没想到这位居然盯上他来堵路了。 “我媳妇就是杨思楠,被你们拐骗到这来的,你给我叫她出来!”王启良被他的眼神看得发毛,色厉内荏地叫道:“我媳妇有神经病,我问过人,你们不经我同意把她带这里来,就是不行!还唆使她跟我离婚,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方舟冷笑一声,说道:“就你?拘留所还没蹲够是吧?要不是妇联的人去的及时,你那媳妇都被你打死了,还跟我要媳妇……你的脸还真够大的了啊!” 他一说拘留所,王启良打了个寒颤,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打自个儿老婆,管你们屁事!女人不听话,就该打,你……”他忽然眼睛一亮,视线落在车里的方逸华身上,露出惊艳之色,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口水差点留出来,“我不管,你抢我老婆,就得赔给我一个——” “不把我老婆还回来,就把她赔给我!” 方舟见他居然盯上了方逸华,那副垂涎猥琐色眯眯的样子简直让人恶心,顿时气得暗暗磨牙,“你口气还真不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告诉你,杨思楠已经向法院提交了离婚申请书,并起诉你家暴和虐待罪,你要是没收到传票的话,我可以出快递费让人给你送去。至于现在……你再不滚的话,警察等会来了,你们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王启良身后的一个男子见他如此理直气壮的模样,不禁也有些怀疑王启良先前的话,悄悄地扯了下他的衣袖,“二哥,我看着小子挺横的,不会真报警了吧?要是警察来了怎么办?” “怕什么?!”王启良目露凶光,恶狠狠滴说道:“我媳妇是个傻子,肯跟他来,肯定是被他骗了来的,说不定……”他眼珠一转,忽然来了精神,“是他诱女干了我媳妇,我要告他!” 方舟一惊,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见过无耻的,还真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为了给他泼污水,不惜自己编顶绿帽子往自己头上戴,还真不愧是姓王那啥的。 别说是他,就连王启良自己带来的人,都被他这话吓了一跳。 “二哥,真的假的?” “这人……看起来不像啊,车上那女的是他媳妇吧?长得可比你媳妇漂亮多了!” “要不是这样,我媳妇能跟他走?”王启良越说越来劲,自己也觉得这肯定就是真相了,“城里人不说啥家花不如野花香,说不定他就好这口呢?总之,他交不出媳妇来,就得赔我一个——” “做梦!”方舟算是见识了这无赖胡搅蛮缠颠倒黑白的本事,低头看了眼手表,正好听到警笛声传来,厌恶地瞥了他一眼,“有本事你这话等会儿当着警察面再说一遍,我保证不弄死你——”弄死才是便宜了你,不让你知道厉害,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警车很快过来,从他交代方逸华到出警,十分钟之内,完全符合110出警规范。 车上下来两个警察,还都是熟人,一个是先前曾经抓过高海的李警官,现在是这一片区派出所的副所长了,另一个是方舟被傅嵩追尾撞车时认识的吴警官,一看到报警的人是他,被一群男人围着,立刻就乐了。 “原来是方医生啊,这次又什么事?惹来这么一帮人?” “哪里是我惹来的,分明是他们故意找事。”方舟无奈地说道:“喏,带头的这个,就是杨思楠的丈夫,之前我们请你们帮忙验伤作证的那个自闭症患者。她向法院提交离婚申请,这人就跑来拦路打劫,非说我抢了他媳妇……” “警察通知,别听他胡说八道!”王启良立刻扔了手里的木棍,低头哈腰地说道:“他们把我媳妇关起来还不让我见,我媳妇是个傻子,谁知道被他们灌了什么迷魂药才说要离婚的,我不亲眼看到,哪知道啥回事啊!这个什么狗屁医生,我看他是我媳妇的姘头……不对,我媳妇是傻子,他那叫诱女干!警察同志,你们可得替我做主啊,我媳妇现在生不见人的,谁知道被他们咋了啊!” 他越说越来劲,还故意抹着眼苦兮兮地说道:“我们农村人娶个媳妇可不容易了,谁家男人不打媳妇,我就打了她几下,她脑子有病,就疯疯癫癫说出去,我这不还被拘留了半个月,也知道错了,想着接她回去道个歉,好好过日子,结果他们连见都不让我见媳妇……” 他说得似乎伤了心,最后还呜呜地哭起来,只是他原本就长着张大饼脸,五大三粗的,现在做出这副样子,不但没卖出可怜来,反而让看得人都觉得……辣眼睛。 “啧啧,一哭二闹,你咋不说要吊死在我们门口呢?”方舟对他完全没有一分一毫的同情心,反倒嗤之以鼻地说道:“人是妇联委托我们治疗的,她被你打伤后心理创伤严重,根本不会见你,你别说是装,就算是真哭死在这儿,也没用。” 李警官和吴警官对视一眼,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这……他媳妇现在在你们康复中心?” 方舟皱起眉来望向两人,“在是在,不过真不能交给这人,会出人命的!你可别跟我说什么家务事,她现在是我们的病人,我们有权利维护她的安全,拒绝对她有威胁的人进去探望。” 王启良立刻跳起脚来,“那是我媳妇,警察通知,他们扣押我媳妇,是那啥非法……非法禁锢!你们得帮我!” 李警官听得一乐,“嗬,知道的词儿还不少,人家有妇联的委托授权,比你合法多了!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住哪儿,还有你、你!你们几个,都跟我回派出所一趟——” “哎哎哎警察也不能包庇人吧!凭啥带我们去派出所?”王启良一听就急了,“我是来找媳妇的,他们关着我媳妇不放都不犯法,那我犯了什么法?” 吴警官面无表情地指指他们搬来堵路的木桩,“破坏公路交通,妨碍治安,威胁、恐吓……” 他还没说完,几个男人就已经被吓得慌了神,都指着王启良说道:“警察通知,我们就是跟着二哥过来看热闹的,可不干我们的事啊!” “是他说这啥中心不放他媳妇就不让人出去,跟我们没关系啊!” “我们真没破坏,这几个……我们搬开……” 说着,那几个男人赶紧跑过去把他们带来的木桩“路障”搬到了路边去,一个个怂的跟鹌鹑似的,暗里地嘀嘀咕咕地吐槽,“我就说城里人规矩多吧,还动不动就报警,这警察就跟这儿,闹啥呢!” 王启良也跟着蔫了,“警察同志,我这不是因为媳妇被他们关着不肯放,急得火上头了,他们要是肯放人,我也不会跑来堵门啊……” 李警官没搭理他,只是对方舟低声说道:“既然人家丈夫也要报警,我们都到这儿了,总得见见人吧?否则他们这些个混不吝的,到处胡说八道,影响到你和你们康复中心的声誉也不好啊!” 方舟皱了皱眉,朝四周看了看。从这群人搬了木桩来堵门开始,到他被拦下,旁边也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路人,对着这边指指点点的,都少不了议论康复中心的事儿,这些人堵在门口的路上满口喷粪,旁边那些路人可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这三人成虎,得确影响不好。 可若是让他们看到杨思楠…… “李警官,你们要进去见杨思楠没问题,但她因为被这个人渣虐打得差点丢了性命,受到严重的心理创伤,我们好不容易给她治疗得缓和过来,如果再看到他,病情复发怎么办?” 李警官看了王启良一眼,点点头,“那好,我跟你进去看看杨思楠的情况,小吴留在这里给他们做个笔录。” 吴警官应了一声,也不管王启良如何叫屈,让他们几个挨个排好队,一个个做笔录说明情况,签字按手印,要是有意见的,就请跟他一起回派出所继续讨论意见。 他这么一说,这群人都老实下来,只有王启良看着跟着方舟回了康复中心的方逸华,眼中有阴恻恻的寒光闪了闪。 第七十七章 流言起,蜚声漫 外面刚闹起来的时候,方逸华打电话进来,齐思悦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也跟派出所那边联系了一下,又跟妇联和残联都打了个个招呼,确保收治杨思楠的所有流程和手续都没有问题,就等着王启良上门了。 只是没想到方舟硬是堵住了王启良,只放了李警官进来取证,让从知道王启良找上门来开始就惶惶不安的杨思楠总算松了小小的一口气。 她已经很努力让自己成长,不再畏惧,学会说不,可毕竟在这里的时间还是太短,而之前那段黑暗岁月里给她带来的疼痛和饥饿的感觉尚未远离,让她条件反射般听到那人的名字就会忍不住浑身发抖。 “别怕,我们都在这儿,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齐思悦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沙发上,又塞了一杯热热的柠檬蜜水在她手里,既润喉又能安抚她的情绪,免得她激动起来,见到警察或王启良时又失去了理智。 毕竟,她的病例上,就有过突发性癫痫的病史,不得不防。 杨思楠点点头,“我不怕,我不怕!”她努力对自己说,反复重复,试图说服内心那个胆怯懦弱的自己,让她勇敢起来,像小方老师一样,不畏一切,坚强勇敢,独立自主,才能有像方舟一样的男人呵护和爱惜。 女人慕强,男人也一样。 而她,从小到大,婚前被娘家人掌控,婚后被婆家人控制,就如同一个毫无灵魂的木偶,任人摆布,自然就没了人的尊严,任打任骂,谁都能来欺负一下。 她原本都以为自己会被打死了? 可没想到会被人救下? 会被人送到安然康复中心,在这里看到了那么多跟她一样病症的人? 甚至很多人的病情比她更严重? 但他们都在努力地活着,努力地训练? 为了早一天康复,早一天独立而努力着。 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看到他们? 让她忽然之间就有了希望。 尤其是林大宝和方逸华,类似的遭遇,同样的病情,没有人放弃? 完全靠自己的努力? 现在活出了那么精彩的自我,精彩到她原来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地步。 “我不怕,我能行!”每重复一遍,她就在脑子里过一遍方逸华的模样,那是她的理想? 也是她的力量源泉,只要想着通过努力就可以成为像她一样的人? 她就能汲取到让自己坚持下去的力量。 于是,当李警官进来时? 听齐思悦介绍,她就是杨思楠时? 竟有些意外。 他做警察十几年了? 见过被家暴和虐待的女人不知有多少? 有些你前脚帮了她,后脚还怪你抓她丈夫,自己立不起来的,神仙也救不了。 杨思楠的案子他之前就见过档案,是方舟和律师起诉王启良虐待病要求离婚后,就把相关资料都复制了几份,安然康复中心作为他们派出所的管辖区,有些敏感人物的资料都会备份一份,以防万一。 只是没想到,这万一来得还挺快。 好在杨思楠的情况比他预想中要好得多,虽然还是瘦得吓人,皮包骨头一般,但脸上能见到点血色,眼神也不是那种呆滞的毫无生气的模样,他就知道这人是真的被救回来了。 杀人诛心,医人治心。 像她这样的受害者,如果治不好心病,就算治好了被虐打的伤,回去依然是个受气的包子,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再次受虐,反反复复,直到彻底消失。 而杨思楠现在的情况,显然比那些人好多了,哪怕她抖抖索索的很明显害怕的不得了,却依旧坚持着面对他,结结巴巴地讲述她被娘家收了十五万彩礼后,嫁到王家这两年的日子。 她的智力发育不全,表达能力也不是很好,有些记忆或许模糊了,但那些充满血色的伤痕却依然留了下来。 李警官看了她的验伤报告,也跟王家村那边的派出所联系过,之前她也有几次被打的进了医院,医生给报了警,但在王家和杨家人的强势压力之下,她依然毫无反抗地被带了回去。 其中有一次,就是妊娠两个半月被打至流产,大出血后做了子宫摘除手术,再也不能生育。 这本就是王家人造的孽,结果却成了王家人怨恨她的理由。如果不是因为杨家不肯退还礼金,而他们又出不起再娶个媳妇的钱,只怕她早就被赶出门去了。 后来那几次,若非是牵涉到其他人,也不会进派出所。 两年时间,有记录的尚且六七次,那些没记录的,还不知有多少次。 验伤报告里有写,x光可见骨折二十七处,其中陈旧伤二十五处,新伤两处。这两处新伤,一个在头部,一个在肋部,都是差一点就致命的伤处,哪怕现在好了以后遇到个天冷风湿的还是免不了受罪。 “我要离婚,我不回去。” 杨思楠说道最后,一字一字地,很清楚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决定,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她的背心都已被汗浸透,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要不是齐思悦就坐在她身边扶着她让她依靠在自己肩头,她只怕话都没说完就已经瘫软在地上了。 “好,我明白了,这是刚才我给你做的记录,你看看,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在这里签个字。”李警官将笔录本递给她,指了指签名的位置,看着她在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下自己名字时,冲齐思悦笑了笑,说道:“想不到齐院长你这里的心理辅导也很强啊,像她这样的,我们那以前也接过几个案子,最后都要死要活地跟丈夫回去,我们也没办法。” 齐思悦笑了笑说道:“那也是李警官你认真负责,没拿这当家务事打发了,我听说有的警察就算接了警去了,也是劝和不劝分,不愿插手这些家务事。” “那估计也是没办法。”李警官无奈地叹道:“你不知道,我们之前也不是没抓过家暴的男人,可前脚抓了人,后脚人家老婆就找上门来,说我们滥用职权刑讯逼供,有的甚至反过来告我们……我们最怕就这种,你帮了她吧,最后还不落好,一不小心还被反咬一口……这种家务事,真没办法!还好你们这位,拎得清,否则……”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这也是齐思悦当初最担心的,不过现在……她伸出手去,可杨思楠比她高半个头,摸摸头是够不着了,只能拍拍杨思楠的肩头,说道:“楠楠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她吃了这么多年的苦,现在知道怎么做才能过得更好,不会再走回头路了。” 杨思楠使劲地点点头,她从方逸华和林大宝身上,看到了自己追求的目标,而不是被娘家和婆家踩踏了多年对自己全然没有认知的那个时候了。 其实那些反口的女人也一样,她们被家暴的时候,不仅仅是身体上受到伤害,更多的是心志被摧毁,自尊被践踏,反反复复地被pua洗脑,以为自己只有忍辱受屈下去,靠着丈夫才能活着,甚至只有这样,才能被丈夫接纳……所以她们不但不敢反抗,还拒绝了帮助她们的人,将自己死死地困在了那个牢狱之中。 她们不知道,反抗才有生路,不知道,自己离开那个家之后,也能生存生活,甚至过得更好。 齐思悦简单地跟李警官说了几句,就送他离开,到门口的时候,看到门外已经被清场,那几个跟着王启良来的男人蔫头耷脑地坐上了警车被吴警官带回派出所,方舟则等着李警官出来后,开车送他回去,打算顺便申请个禁止令,严禁王启良在他和杨思楠的离婚案开庭之前接近她和康复中心,免得再生枝节。 等他从派出所回来,告诉大家,王启良带去的人,在派出所就开始跟他吵起来,本来都是同村同族的来帮忙,可谁能想到会被逮去派出所,还要罚款,再好的关系也咽不下去这口气了。 没了那些人撑腰帮忙,就王启良自己,以后只怕是不敢随便再来这边惹事,等到法院开庭,有验伤报告和这些证据,杨思楠应该就能彻底摆脱这个家暴男,从那段噩梦般的婚姻里走出来。 大家都以为这事儿到此结束了,可没想到几天后,一个新的流言在中心内外蔓延,甚至有人打电话举报了——方舟。 “什么?说我猥亵女童?还诱女干病患?”方舟气得鼻子都快歪了,“她有什么证据?空口白牙就举报人?以为这是什么年代,造谣一张嘴,连邮票都不用了?” 齐思悦也很无奈,“那边说要保护举报人信息,所以先来问问情况。我已经回复了绝无此事,你先想想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你和小方老师的婚期近了,这些流言要是传了出去,对你们俩的影响都不好。最好能找到源头,澄清事实,否则这些流言只会愈演愈烈。” 方舟有些烦躁地挠挠头,“我得罪过什么人?我哪记得……敢这么无凭无据就污蔑我的……真想不出来!” 齐思悦正要说她,手机忽然响了,一看是林翔宇打来的电话,立刻接通,“嗯,方舟是在我办公室,啊?微博?还有人网上发了他的照片?!好的,我们立刻就去看看。” 她挂断电话,立刻打开电脑,搜索网页。 这两年上网的人已经从天涯和其他大大小小的论坛,渐渐转移到了微博上,这里的各种新闻八卦和消息越来越多,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媒体”传播八卦,真真假假,总是往最能吸引眼球和注意力的爆炸性新闻上扯。 而现在的一条热门消息就是“知名康复中心导师猥亵女童,诱女干病患”,里面有“图”有“真相”,自称是个自闭症女童的妈妈,送孩子到某自闭症康复中心去做治疗,可没想到孩子的病一直没治好,还越来越不爱说话。 结果有一天她偶然听到有人说某个男老师诱女干病患,就想到那个男老师也是自己孩子的导师,在训练的时候,对女孩经常摸摸抱抱,现在她回想一下,有些动作完全超出了治疗和康复内容,怀疑女儿的病情恶化就是因为受到这个老师的猥亵导致。 她向有关部门举报之后,却因为没有实证,也拿不到监控录像,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猥亵男继续猖獗,还拐骗了一个自闭症患者准备结婚,悲愤之下,在网上发帖求助,希望能引起有关部门的关注。 这帖子说得真真假假,声情并茂,其中还有几张训练时的照片,方舟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在一起,靠的极近,像是他扑上去扯开了那个女孩的衣领,要亲吻那孩子的后颈…… 齐思悦的鼠标停在那张照片上,皱起眉来。 方舟也看到了那张照片,立刻叫了起来,“这是误会!我根本没有亲她,当时安安他们玩吹泡泡,有几个泡泡正好落在小玲的脖子上,弄得她一脖子肥皂水,我是帮她擦的……能拍到这张照片的,是咱们中心的人!” “那是自然,别人也拍不到。”齐思悦叹口气,看了他一眼,说道:“就算如此,这把柄也是你递给人家的!如果你平时注意一点,跟女孩子保持距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方舟咬牙切齿地说道:“这照片拍根本是故意错位……存心想要害我!就算我这次注意了,她也肯定能相处别得办法。” 齐思悦点点头,“那就去查一下监控,当时在场的都有谁,能拍到这个照片的位置,应该不会有很多人。” “好!”方舟正准备离开,齐思悦却又叫住了他,“你跟小方老师先说一声,这事已经把她牵扯进去,还有人发了她的照片,最近你们都不要出去,也不要接记者的电话,等查出是什么人在搞鬼再说。” 方舟一听她提到方逸华,愈发地生气,明明马上就要到他们的婚期,却莫名其妙冒出这事儿来,就算方逸华相信他,也少不了那些流言蜚语,真不知该如何才能洗清这黑压压的污名。 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还未必有人信。 第七十七章 杀人笔,诛心语 “色魔老师滚出去!” “猥亵炼铜,牢底坐穿!” 不光是方舟的微博和qq,连安然康复中心的微博和qq群,都被无数条消息轰炸得快要爆了。 方舟只看了几条消息,就已经火冒三丈,跟那些评论谩骂的人回复了几条,结果又被无数条消息和更加难听的污言秽语泼了回来,刷屏的速度之快,让他有种以一敌百甚至成千上万的感觉。 “别看了,先去查监控吧!”齐思悦也收到了不少消息,自然明白他的心情,“眼不见为净,至于那些人……诬陷和诽谤也是犯法的,我们管不了的,就请警察去管吧!” “要报警吗?”方舟犹豫了一下,“会不会影响康复中心?” 齐思悦两手一摊,“难道不报警就不影响了?事已至此,只有这样,才能给你洗清罪名,否则……背着猥亵炼铜的污名,你还能结婚吗?” 方舟的脸一下子黑了,谁能想到,在他要结婚的节骨眼上,闹出这种事来,不禁愤愤地说道:“要让我知道是谁他妈给我泼的脏水,我非揍死者龟孙子不可!” “就你?”齐思悦不是小看他,他这点小身板,现在怕是连高海都打不过,还想揍人?被人揍还差不多吧,“打人犯法,你还是想点正经途径给自己洗白吧!” 方舟顿时苦了脸,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怎么洗?照片是错位拍的,可那些人说我……对女童动手动脚,我说了一万遍是帮助她们做训练动作和放松活动,那些人压根不信,我还能怎么说!” “他们不是不信,而是……只有这样说,才能吸引更多人的关注。” 齐思悦叹口气,苦笑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人们对日常身边的好人好事在意的少,更关注的是那些吸引眼球的爆炸性新闻? 尤其是这种涉及到伦理道德和犯罪的……你最好先报警? 我担心这事儿会愈演愈烈,现在的网络信息发达? 前几年就有人搞人肉搜索曝光在网上? 他们发的照片也没打码,要是找到你现实里认识的人? 事情会变得更糟糕。” “好吧,我去报警。”方舟也无奈了? 他以前还曾经帮警队做过心理辅导? 没想到现在却倒过来要去请他们帮忙给自己洗脱罪名,可正如齐思悦所说,网上的言论他可以不理,但那些人如果传播到他现实生活中来? 对他的影响就大了? 到时候如果影响到他的婚礼,那就真是麻烦了。 只是他和齐思悦都没想到,网上舆论发酵到影响现实的速度,比他们所能预料的更快,更可怕。 先是齐思悦接到残联的电话? 要求康复中心暂停营业,接受调查? 然后是卫生局来电话要求停止方舟的一切工作,并提交检查和工作报告? 说明引起此次事件的详细过程和原因。 这两年安然康复中心发展的太快,不仅是本城本省的自闭症患者前来接受治疗? 许多其他城市的患者也慕名而来? 尤其是上次慈善晚会的圆满成功? 让很多贫困自闭症患者家属看到了希望,纷纷提交申请报告,想要给孩子一个救治的机会。 可以说,这两年时间安然康复中心的发展速度,甚至超过了原本合作的香港唐氏康复中心。 这一方面是因为国内的人口基数大,相对而言患者的数量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随着社会经济发展,更多家长开始正视孩子的病情,并愿意投入金钱和时间给他们进行治疗和康复训练。否则就像赵桂花一样,当初就算她想给林大宝治病,只怕也没法得到像现在一样专业化的订制康复训练方案和治疗手段。 就连如今刚满三岁的初九,现在也能开口说话,比原来木讷呆滞得像个玩偶的模样不知好了多少倍。 越成功,引起的关注越多,得到的荣誉越多,引起的怀疑越多,这世上总是少不了一些阴谋论者和羡慕嫉妒恨的红眼病,憎人风光,厌人得意,但凡能抓到一点点错处,就恨不得放大十倍百倍千倍,彻底抹黑了才能痛快。 而那些记者就更不用说了。 逐臭而来,芝麻也能说成是西瓜,什么话题和标签够劲爆就用什么,标题党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谁还管内容到底是真是假。更何况,他们引用的都是那个“家长”的言论,就算出了事,也可以一推二五八,权当是被人误导。 照片没有给方舟打码,他也不算是无名之辈,曾经得过几次奖,还是上次慈善之夜的主持人之一,照片在网上也能搜得到,很快就被人联系到了一起。于是不光是安然康复中心的微博被人攻击,连带着他曾经待过的医院,上过的大学,都一一被人扒出来在网上曝光。 甚至还有人自称他的同学和前同事,将他昔日的一些小事扒出来说,尤其是当初曾经被他毒舌过的那些相亲对象,更是恍然大悟般庆幸,“还好我当初没看上他,否则真是倒霉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他平时人模狗样的装好人,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人!” “有一次他还拉过我的手,我还以为他是绅士……没想到……那算不算x骚扰啊?” 方舟差点想吐,“大姐,在医院餐厅你差点摔我身上,我那不是拉,是推!我还骚扰你?我那是怕被你骚扰好不好!” 中心被停业,他也没事干了,索性就守在电脑前,有一怼一,毫不客气地骂回去,哪怕被更多人围攻谩骂,从他的祖宗十八代到每根头发,都被泼了无数桶污水,那些污言秽语的数量和种类简直让他大开眼界,想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五花八门的骂人词汇。 就连方逸华都有些担心他现在的状态了。 “院长,你说他会不会是被骂得昏头了,现在什么事都不干,就天天泡在微博上跟人互怼……” 齐思悦也很无奈,面对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现在已经这样了,由得他去发泄一下吧,总好过憋在心里。他自己就是学心理学的,懂得自我调节……只要你相信他,他就能撑下去。” 方逸华点点头,“我相信他。”她这两天也接到了不少电话和消息,有唐教授和原来孤儿院的同学,也有那对早被她忘到脑后的亲爸亲妈,更多的是以前那些自闭症患者的家长们,他们对此有的人半信半疑,特地来试探着问她,而有的人则信以为真,打不通方舟的电话,就打电话来骂她,激动起来也是什么话都说,还叫嚣着要告上法庭,要方舟和安然康复中心赔偿他们的损失。 “院长,那些家长怎么办?” 她一提起那些打电话来闹事的家长,齐思悦就忍不住握起了拳头,之前她收留杨思楠的时候,还怕会惹出事来,甚至像李警官说的那样被反咬一口,农夫与蛇的故事经久不衰,到她这里也不是第一次上演了。 只是没想到,这些闹事的家长里,其中还有两个是今年得到新成立的慈善基金资助的。 他们本来连最基本的治疗费用都出不起,在濒临绝望的时候,是安然康复中心伸出援手,不但给予免费的治疗和后期康复训练,还给他们找了临时工作,维持日常生活,方舟更是放弃了自己的休息时间,花了无数心血在那两个孩子身上,才让他们经过一期三个月的治疗后,能够基本表达自己的意思,说话和理解能力提高,以后就算进入普通学校也可以适应。 就这样的两个孩子,他们的家长现在反过来说方舟当初那么用心,都是因为居心叵测,他们的孩子都是女孩,谁知道方舟在单独训练时是不是对她们做了一些出格的事?反正那时候她们还不会说话,到现在也无法清楚表达,只是在他们的引导下,说方舟曾经“碰”过她们…… 似是而非的话语和故意引导性的答案,让那两个孩子和方舟一起又上了热门话题,引来了更多的人对方舟和安然康复中心的口诛笔伐。 齐思悦从一开始的澄清说明,到现在已经几乎无力辩解,无论她说什么,那些人都认为她是在替方舟狡辩,甚至从方舟一个人怀疑到整个安然康复中心,说他们“包庇猥亵男,蛇鼠一窝……”更多的猜测和谩骂袭来,一度让她的电脑和手机都瘫痪罢工。 甚至还有的家长听信了谣言,在大门上泼了狗血,扔了不少臭鸡蛋和烂菜叶子进来,齐思悦不得不报警,才驱散了围在外面闹事和看热闹的人群。 尽管如此,李警官还是提醒他们,“你们最近小心点,出门的时候注意一下,听说还有人要来找麻烦。那些网民比较冲动,现在搜到了方舟的现实地址,还有人找上门去,连他爸妈都已经暂时请假在家没去上班了。” 哪怕是依旧在网上跟人硬杠的方舟闻言也沉默了许久,他可以一个人接受这些谩骂和羞辱,因为他知道自己没做过,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没想到会连累整个康复中心被停业检查,没想到会连累父母请假在家不敢出门。 一时间他有些迷茫了,感觉一张黑压压的大网铺天盖地地朝他包围过来,无论他如何挣扎都逃不开,反而被捆得越来越紧,让他动弹不得,无法呼吸。 “他们到底要怎样才肯相信我?我说了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他的眼神变得黯淡无光,双眼中都布满了血丝,这几天他吃不好睡不好,除了一肚子气跟人在网上掐架之外,一闭眼,就看到无数人指着他破口大骂,一开始被骂的还只是他自己,渐渐地却变成更多人,有他的家人,他的爱人,他的朋友,都因为站在他的身边,而成了千夫所指…… 他有些痛苦地低下头,扯着自己的头发,“是不是一定要逼得我以死来证明清白,他们才肯放过我和我的家人?” “不要!”方逸华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周围的其他人,急忙抱住他,“无论别人怎么说,我都是相信你的。我们不是已经报警了吗?警察一定可以找到线索替你洗清罪名,你不要再上网了,不要管那些人怎么说,好不好?” 齐思悦也没想到方舟竟然会萌生出这种想法,急忙劝道:“别胡说,你自己也是医生,难道不明白,用死是证明不了任何东西的。你如果真的死了,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更加没法洗清别人加在你身上的罪名。我们都在想办法帮你,你自己一定要坚持住啊!” “找到了!”门口传来了林翔宇的声音,众人回头望去,看到他也是一双眼红得像兔子一般,顶着对大黑眼圈和乱糟糟的头发,显然这几天也没怎么休息,可现在的脸上却挂满欣喜之色,“我找到传谣的人了!” “是谁?!我去撕了他!”方舟一下子跳了起来,顾不得方逸华的阻拦,冲到了林翔宇面前,“人在哪?” “是一个记者!根本不是那个章小蕊的妈妈。”林翔宇拿出一份报纸和几张照片来,指着上面的报道说道:“照片是去年十月拍的,那会儿因为捐助的事有记者来采访报道,不知道她怎么拍下的那张照片,当时没用上。后来她再来采访的时候因为上次报道中有些夸大失实部分,被方舟怼了回去,没接受采访。正好她碰到王启良来找事的时候,说方舟诱女干他老婆,当时又有很多人在场起哄,她就认为这是真事,再加上这张照片,就虚构出了个家长的身份来发得帖子,后续的跟踪报道和记者专访也是她自编自导的!” 他们一开始还以为是余倩或其他竞争对手故意抹黑,或者是方舟以前得罪过的什么人,谁也没想到,这会是一个记者听到王启良自己给自己戴绿帽的胡言乱语之后,捕风捉影,再加上“看图说话”,编造出这一一场“心理导师猥亵自闭症女童,诱女干患者”的大戏来。 这一支笔,下笔如刀,杀人不见血,诛心不用箭。 第七十八章 勇敢点,反转剧 “这个记者?” 方舟觉得简直难以置信,因为一次拒绝采访,因为一次偶然听到的流言,她就能自编自导出这样一出大戏,差点就要逼死了他,这是有多大仇多大怨啊? “为什么?就因为我拒绝她采访?” 林翔宇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就算你没有拒绝那一次的采访,只要被她听到王启良的话,她就能联想到这些,先给你定下这个罪名,然后再去搜集所谓的“证据”,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博取关注。这几天骂你的人有多少,关注她的人就有多少,关注她的人越多,她的影响力越大,对她而言,就是成功。” “现在是网络时代,注意力经济,人们只关注热点,而不论是非。” “更何况,她之前也不是没有写过,写我们做慈善帮扶贫困自闭症孩子的,点击和关注不过几百上千,而这一次,爆出所谓的猥亵女童和诱女干患者,才几天就已经有上百万的点击和关注。尤其是你前两天还跟那些人对骂,帮着她把热度炒得更高了。” “我……”方舟觉得自己像是被塞了一只蟑螂进嘴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恶心不说,还没地吐。“她这样故意编造假新闻污蔑我,就不怕我告她吗?” 齐思悦听到这儿,也不由叹口气,说道:“她应该是不怕的,如果你告了她,她还能再炒作一波,说遭受压迫? 不得不收回以前的新闻? 事实真相如何……其实那些读者根本不在乎,他们只在乎有个目标可骂? 有个地方可以让他们发泄。” “而你? 只是不幸被选中的目标。” 方舟彻底无语了,说到底? 只是因为他倒霉吗?因为那天正好出去撞上王启良的人是他,被那厮疯狗般乱咬了一口? 反倒成了别人眼里绝佳的炒作材料? 从哪疯狗的一句话,到看图说话编出一个故事,一环接一环地,把他牢牢套住? 陷进这样一个恶臭的污泥坑里? 无法脱身。 林翔宇见他先是生气,继而无语,到这会儿竟有些颓丧的模样,急忙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了,这种事?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我已经把搜集到的资料都发给了李警官? 你要相信他的能力,肯定会很快找到证据? 把那个记者揪出来的。到时候我们起诉她,要求她赔偿和公开道歉……” “是啊? 道歉? ”方舟自嘲地一笑? “还好我心够大,没被她带着人给逼死,否则就算她道歉一万遍,有个屁用!唉,我先回去看下我妈,她和我爸这几天肯能不好受。” 老两口是都受人尊敬了一辈子的职业,原本就因为他招惹了不少气,这次还闹出这么大的事来,老太太本来身体就不算好,他也是听说影响到他们了,才真的感觉受不了了。他怎么被骂都能怼回去,自觉身正不怕影子斜,可老头老太被人骂养出个猥亵女童的儿子,那肯定是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他们若信了这话,怕是早就来找方舟了,可不信这话,又不敢问方舟,担心影响到他,就这么自己忍着憋着,要是真气出个好歹来,那方舟真是恨死自己都不够赔的。 “我陪你一起去吧。”方逸华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又怕他硬撑,便随意找了个借口,“我也想见伯母了。” “好,我妈肯定更想看的你。”方舟倒也豁达,再大的火气,到了她面前也消了一半,只是转头面对齐思悦时,还是有些愤愤不平,“院长,这事儿可不光是影响我一个人,她还害得康复中心停业检查,那么多人被耽搁治疗算谁的?要是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 齐思悦见他前面说的话还好,最后却一下子本性毕露,也不禁笑了起来,“好了,既然已经找到问题源头,我们会想办法尽快解决,你先回家去看看伯父伯母,跟他们好好解释一下,千万别让二老气坏了身体。” 方舟带着方逸华从后门离开,免得被前门那些不明真相的家长或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堵上再闹出事来,耽误了他们回家。 他们前脚走了,齐思悦和林翔宇就开始联系律师和李警官,一起商量怎么解决眼下最紧迫的问题:网络舆论。 现在的形势对他们来说,极其艰难,本来辟谣就远比造谣困难千百倍,尤其是在网络上。很多人在网上比在现实里更加放纵自己,因为可以用虚拟的身份和id,很多在现实里无法发泄无法表现出来的思想就会用最极端的方式表达出来,现实里不如意的人,更喜欢在网上对这种事件穷追不舍,用尽所有能发泄出来的词语去抨击和怒骂,与其说他们是为了正义感,倒不如说是为了站在正义的高度去指责别人。 不辨是非的键盘侠,很多时候,只能成为网络暴力的推手。 而虚假新闻的滥用,吸引了眼球和关注力,却消费了大众的正义感和同情心,真如狼来了的故事一样,一次次标题党故弄玄虚的噱头下,肆无忌惮地践踏真相,最后只会让自己彻底失去公信力。 可在他们失去公信力之前,齐思悦要先想办法挽回安然康复中心的名誉,给那些一直信任和支持她的家长们一个完美的答复。 他们正商量着,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齐思悦喊了声进来,就见杨思楠推开门,犹犹豫豫地站在门口望向她。 “院长……” 齐思悦见她表情不大对,联想到林翔宇查到的资料,心下了然,“进来说吧,顺手把门带上。” 杨思楠点点头走进来,将办公室门关上,上前了几步,却不敢坐下,只是站在办公桌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齐思悦起身倒了杯水放在旁边沙发区的茶几上,招呼她,“过来坐下说,先喝点水。” “哦……”杨思楠几乎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走过去,坐下,端起水杯,小小地喝了一口,又放在茶几上,看着齐思悦,几乎是鼓足了勇气,才开口说道:“我……我听说有人污蔑大方老师,说他……说他诱……诱女干病患……如果……如果是王启良说的我,我……我愿意给方老师作证!” 她起初说的很慢,每个字几乎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到了最后一句话时,她说得格外有力,格外流畅,甚至说完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腰背,连眼睛里都带上了闪闪的泪光。 “你不怕吗?”齐思悦没有说好不好,反倒问了个问题。 杨思楠一怔,“怕?怕什么?” “人言可畏。”齐思悦直视她的双眼,说道:“这件事的起因的确跟王启良有关,因为他在门外骂方舟抢了他老婆,诱女干傻子……被一个记者听到,就自编自导出这么一场大戏,把方舟坑里面了。你如果站出来替他作证,很可能也会被人骂,只不过会骂的更难听,因为你是女人,你还要跟王启良离婚……” “楠楠,现在没人知道他们说的那个病患是谁,可你要是站出来帮方舟作证,就有可能会把你拖下水,到时候不光是王启良,还要很多网民会骂你说你喜新厌旧贪慕虚荣甚至是说你出轨、通女干……你能受得了吗?” 她不是没想过让杨思楠出来作证,但想到她的病情和她曾经的遭遇,就不想再让她去面对那些人,却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找来了。 杨思楠听得脸色发白,浑身都颤栗起来,刚刚挺直的腰背又弯了下去,张张口却觉得嘴干得说不出话来,刚想端起水杯喝一口,可手颤抖着连水杯都没拿稳摔落在地上,溅在她崭新的小白鞋上。 她不由呆了呆,看着自己的鞋子、裤子,衣服……她身上所有的衣物,都是方逸华一手操办,方舟跟着一起买的。无论是出于什么心理,他们对她的照顾和关心,胜过她所有有血缘有法律认定的亲人们。 可现在她只是泼了点清水在自己的鞋子上,那些人却因为她的存在,将最恶毒最无耻的罪名和污水都倒在了方舟的头上。 她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尖,让自己清醒一点,驱散那些让她恐惧的情绪,再抬起头的时候,无比坚定地冲着齐思悦点了点头,“院长,我能受的了,我可以跟警察说,也可以跟任何一个人说,方老师是世上最热心的老师,那些无耻的罪名,根本与他无关。那些污蔑他的人,根本就不认识他不了解他。” “我不怕那些人说我,因为我没做过,方老师也没做过……院长,我们能告那些说方老师坏话的人吗?” “能!”齐思悦笑了起来,亮出手里厚厚的一摞文件夹,“我们正在整理资料,很快就会请律师给那些人发律师函,并向法院提请诉讼申请。” “太好了!”杨思楠喜极而泣,这两天一直压在心上的石头像是一下子被挪开,让她轻松了不少,“有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齐思悦指指她脚下的湿漉漉的鞋子,“回去换双鞋子,好好休息,有需要你的时候,我肯定会找你的。” “哦哦,好的。”杨思楠尴尬地几乎跳起来,以最快的速度“逃出”了办公室,齐思悦看着她的背影,长出了口气,“还好,这次我不是那个被反咬一口的农夫。总算没白帮她一回。” 林翔宇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也不是每个人都是白眼狼的。她吃过苦头,也愿意站出来,是不容易。” “不过那些跟着落井下石的人,我也不愿再帮他们了。”齐思悦一提起这个就生气,每次只要有点风吹草动,总会有些人蹦出来,或是要求更好的待遇或者更多的补贴,或是借机抹黑和败坏他们的名声,真以为她平时脾气好,好说话,遇到事就好欺负了? “等会请潘律师拟定一份名单,那些在网上恶意中伤和污蔑方舟,还人肉他的现实情况,暴露个人隐私信息的,转发够500量刑标准的,都提交法院。家长里那几个趁火打劫的,也解除培训协议,提交诉讼。” “这次,我们要好好打一回官司了。” “没关系,我会支持你。”林翔宇给她看了看新收到的几条消息,“郑总怕你被消息给淹没了看不到她的消息,特地给我发消息,她也相信方舟,愿意帮我们借出法律顾问,打官司的事,她说她最在行。” 这倒没错,她就是靠打官司把出轨的老公净身出户,夺回了公司的股权和经营权不说,还在短短几年内就做得风生水起,在一众以男人为主的地产业里杀出一条血路,从不妥协和法务硬杠的作风,几乎是她的标志性代表。 而新星的法务部,在她的“强化训练”下,那水平真的是远超一般的律师事务所。 得到新星集团全力支持的安然康复中心,第二天就一口气发出了上百封律师信,并将那些现实传谣的家长和网络暴力人肉辱骂的网友都告上了法院,一封封律师函和法院传票亮出来,顿时惊呆了一众看热闹的围观群众。 “这个安然康复中心什么来头啊?这么大手笔,这么硬杠啊?” “这事儿要真是污蔑陷害的话,能不杠吗?猥亵和诱女干病患的帽子真戴上了,他们也就彻底完了!” “真的假的,那他们这是要洗白还是故意吓唬人啊?” “谁知道呢?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继续看着呗,看他们能不能拿出更有力的证据,人家可是有图有真相……” “什么有图有真相,我听说那是卡位拍的照,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是有人冒充家长在那看图说话!” “嗬,反转啊?这下热闹了!” 网上沸沸扬扬的消息传得飞快,可方舟现在已经顾不得去给自己洗清污名,而是守候在医院的手术室门口,焦急地等待着里面的人。 方妈妈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拉着方逸华得手已是哭成了泪人,“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那些人会跟你爸说,把他给气成了这样……” 方舟一拳砸在了墙壁上,“要是爸有什么事,我绝不会放过那人!” 第七十九章 回来了,我爱你(正文完) 有图有真相的同时,也给了警察更多线索。 齐思悦将那张被曝光的所谓“男心理医生猥琐女童现场目击”的照片提交给警方,并将当日康复中心的出入登记和监控录像一并提交,加上林翔宇先前搜集的证据,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家长”。 正如林翔宇所查到的,冒充家长的是个记者,因为上次报道慈善晚会的事出了纰漏,不但没拉到新星的广告,还被新闻部的主任批评,做的新闻平平无奇,白开水一样毫无吸引力。 她自称是因为一时气愤,本来是想做一期关于贫困父母抛弃自闭症患儿的专题,可方舟替方逸华谢绝了访问,还以保护初九为名,根本不让她接触,她只好在外面打听康复中心的情况,想要挖掘一点爆炸性消息。 结果,就正好撞上王启良跑来堵门要老婆,还自己给自己扣了顶绿帽子,指责方舟“勾引”他老婆,最后甚至上升到了“诱女干”病人的高度。 那个记者当时听到这话,简直如获至宝,又反反复复地翻查了自己上次进康复中心拍的照片,私下里联系了几个家长询问方舟的情况,得知方舟的“未婚妻”方逸华其实也是个自闭症患者,就更加怀疑他有特殊癖好。 于是,她的脑洞大开,怀疑加上想象力,找出一张方舟和患儿的照片,就开始冒充家长“看图说话”。 这次她学会了用最劲爆的词汇和事件来吸引读者眼球,上来就是猥亵女童,加上医患问题,这次是真的一下子就引爆了话题,吸引了无数热心读者和正义的键盘侠来攻击方舟。 她的流量暴增,受到的关注多了,不光是报社给她提了工资,就连微博上的认证号也吸引来广告商青睐,名利来得太过迅猛,让她忘了这些新闻是她一手炮制,反而变本加厉地深度“挖掘”,带着网民们对方舟人肉搜索和信息曝光,甚至连为方舟辟谣的安然康复中心也不放过? 掀起了一波反“方”热潮? 结果导致方舟被停职,安然康复中心被停业? 就连方舟的父亲? 也因为有人故意向他发送了被ps上猥琐犯字样的方舟照片,得知这件事后? 心梗发作进了医院。 “我也是想为那些贫困患儿发声,呼吁人们关注自闭症儿童? 可正面的新闻报道根本没人看? 大家更在意那些恶性行为和事件,我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更多人关注那些弱势群体,为他们争取利益……” “我的出发点是好的? 或许采用的手段有些激进? 我愿意向方舟老师和安然康复中心道歉。” 这话转到方舟那里,方舟当时就跳脚了。 “她一句道歉就能算了吗?她当时忽悠了多少人来骂我,还把我爸气得进了医院,这怎么算?想道歉,除非她能让当时骂过我的所有人一个不落地都跟我道歉? 赔偿我的名誉损失,这还差不多……” “一个不落是不可能做到的……”李警官听了也不禁摇头? “你这是不肯跟她和解了?” “和解?开什么玩笑!”方舟咬牙切齿地说道:“要不是我心理素质够坚强,懂得自我调节? 只怕等不到你们替我洗白,就已经被她带着人活活给逼死了。从网上骂到网下? 我祖宗十八代都被他们给骂翻了? 你看看我们中心门口被泼的狗血和标语? 那些孩子本来就胆小,这下被他们吓得不能持续训练不说,还留下心理阴影,这些是一句道歉就能算了的?” “我既然已经报警了,就请你帮我查清楚,反正也提交法院诉讼,要怎么判是法官的事,我不管,但和解和原谅……恕我没那颗圣母心,做不到!” 李警官见他如此坚决,也不劝他,只是拿出笔录本让他签了字,再带回去告诉那个记者。 齐思悦也向律师表达了同样的态度,她可以道歉,他们也有权不原谅。 残联那边也过来检查了一番,从硬件设施到人员配备,对每个老师的证件都核实了一遍,又组织了谈话,再加上齐思悦提供的监控录像报告和警方最后调查的结果,才算是过了这一关,再修整几天就可以重新营业。 可从停业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周多时间,有些家长等不及已经离开,还有些听信了传闻,跟着也怀疑起方舟的人品和康复中心的管理,直接就中止了合同,带着开始转院……从先前人满为患排队都得等半年的盛况,到整个院区空荡荡的没几个孩子,也不过是几天的时间。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开门后第一个返校的,竟然是高海。 他还背着田径队的背包,风尘仆仆,这半年不见个子又长了一截,长手长脚的模样,比原来阳光了许多。 “院长,方老师,我回来了!”高海笑咪咪地冲着大家打招呼,还从口袋里拎出一枚奖牌递给了齐思悦,“这届青少年田径锦标赛的金牌,院长帮我收着吧!” “好吧,又长个了啊!”齐思悦接了过来,抬手想要揉揉他的头发,却发现他已经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了,不禁笑了起来,“看来你在田径队的生活不错啊,个子长得很快,这次回来能休息几天?” 高海迟疑了一下,问道:“院长,我能不能不回去了?” 齐思悦一怔,“为什么?有人欺负你了?当初教练不是说给你保送去重点高中吗?这样以后还能走体育生特长上大学……” “我不想上大学了。”高海眉心微微皱起,眼神格外坚定,“我想回来当老师……” “你?”齐思悦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笑了,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说道:“那就更得去上大学了,还得学心理学专业,你可以先跟方舟老师问问,他有不少这方面的专家朋友。要知道,没有本科毕业证和专业康复治疗师资格证,我们是不收的哦!” “呃……”高海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从刚才的意气奋发到斗志满满,瞬间被这一句话给打成了霜后的茄子,“原来还要学历和证书啊……” “不然呢?”齐思悦笑着拍拍他的头,“就算不要,我也不能用你啊,你现在才十六,不满十八就算童工的。趁着现在年轻最好的时间,好好学习,其他的事儿都不用你操心,院长可以搞定的。” 高海看了眼她身后空荡荡的院区,表示怀疑,“可我听说,康复中心被停业了,如果那些老师都走了,会不会开不下去啊!我可以不要工资来帮忙的,那样是不是可以不看学历和证书啊?” “当然不行。”齐思悦轻叹道:“阿海,你的好意院长心领了。不过我们真的不需要你来帮忙,你现在好好学习,好好训练,取得好成绩,多拿几块金牌,院长就最高兴了。至于康复中心的事,你放心,昨天残联那边已经来检查过了,准许我们恢复营业,很快那些老师和孩子们就会回来了。” 门口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他们齐齐朝那边望去,正好看到门卫打开门,一辆奔驰开了进来,车刚挺好,就有个小女孩从上面跳了下来,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朝齐思悦扑了过来。 “院长,我回来了!” 齐思悦看了眼她身后一脸无奈的郑英华,伸手把郑浅如抱了起来,“浅浅这几天回家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啊,我怎么抱着你感觉轻了呢?” 浅浅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小声地说道:“我想院长和小方老师,吃不下……” 郑英华走了过来,把她的小行李箱交给了高助理送去她的房间,然后长叹道:“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会什么法术了,浅浅才跟了你多久,就比跟我还亲了。这几天在家里,什么都干不了,成天催着我把她送回来。现在总算好了,我可没拦着你见齐院长和小方老师吧!” 浅浅抬起头来,冲她露出个笑容,“谢谢妈妈,妈妈你去忙吧,我跟着院长就行。” “嗬,这就赶我走了啊?真是过河拆桥。”郑英华转头对齐思悦说道:“我听法务部那边说你没打算跟那个记者和解?” “嗯,不和解,既然已经告到法院,就等法院判决吧。”齐思悦淡淡地说道:“如果这个和解了,原谅了,那以后再有人闹事呢?随便来个人举报一下,我们就得停业半个月,这样下去我们成天就只能忙着打不完的官司,哪里有时间做正事。” “没错!”郑英华也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人,愈发欣赏齐思悦的做法,“有些人就是这样,你不打痛她就不知道错。尤其是那些喜欢搬弄是非打嘴炮的,既然敢说,就得承担相应责任,否则其他人有样学样,永远没完。浅浅先去跟小方老师画画吧,妈妈跟院长谈点事!” 浅浅有些恋恋不舍地亲了齐思悦一下,总算肯跟着方逸华走了。 郑英华去了齐思悦的办公室,将一份文件袋递给她,“疗养院的方案下来了,看看!” “这么快?”齐思悦惊喜地接了过去,打开一看,从疗养院的设计图到整体管理方案一应俱全,只是投资比她原来设想的多了两倍还多,让她不禁有些犹豫起来,“投入这么大,要多少年才能回本?会不会亏损啊?” “不会的。我相信你的眼光,你也要相信我啊!” 郑英华胸有成竹地说道:“以目前国内的老龄化程度来说,这种疗养院的需求缺口很大,尤其是这种能够结合养老和疗养于一体的,又有清溪村这种山明水秀的好地方,只会不够用,绝不会亏的。” “我知道那地方好,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大手笔。”齐思悦见她如此有信心,也不再纠结,干脆地伸出手去,“那就预祝我们这次合作顺利,给更多的自闭症孩子发挥的空间。” 这个疗养中心,并不仅仅是一间养老疗养院,里面有很多岗位是专门提供给成年的自闭症患者,他们有一定的工作能力,却又不能从事太复杂的工作,简单的工作很多地方也不愿意用他们,而这里,可以让他们安心工作之余,不用再担心受到排挤和歧视,以后也是他们学习和实习的地方。 她想要的,不仅仅是给那些孩子们治疗的机会,还想给他们一个成长的空间,一个未来发展的空间,让他们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学习、工作,有独立的收入了,才能真正在这个社会上立足。 “谢谢你,”她握住郑英华的手,由衷感谢。如果没有郑英华和新星集团的支持,她想要实现这个计划,还不知要多少年。可现在郑英华给她的,比她原来想得更完善,就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想要尽快看到疗养中心建好,可以带爸妈去疗养,可以带孩子们去度假,在那片没有污染的青山绿水中享受生活。 郑英华却说道:“要谢也是该我谢谢你,要不是浅浅出事,我都忘了这世上还有除了工作之外更重要的人和事。我原本以为拼命赚钱,给她打造一个属于她的王国,就是个成功的妈妈,可没想到,差点害了她。还好有你和小方老师,帮我照顾她,要是她真的治不好,我都不知道怎样才能原谅自己。” “这个疗养院,还有康复中心,不仅仅是你的理想,也是我的。” “好!”两人相对一笑,伸开手拥抱了一下,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急忙走了出去。 “院长!小方老师!” “大方老师呢?我给你带了礼物!” “我郑方方又回来啦!” 齐思悦走出办公室,看到林翔宇抱着林安然下来,方舟不知何时已走到门口,一群孩子围着他大呼小叫,拼命往他身上挂礼物袋,差点把他挂成了一棵圣诞树,还有两个小家伙爬到了他的背上,揪着他的衣领和头发不肯下来。 一群人又笑又闹的,顿时将院区里的空寂冷清驱逐得一干二净。 “都回来了?” “我们都回来啦!” 看到齐思悦走出来,孩子们也朝她跑了过去,其中一个孩子手里拿着一束向日葵,在阳光下金灿灿发着光,跑过来塞进她的怀里,映衬的她的脸上都带着光。 “谢谢宝贝的花!回来就好……” 原本,是想为他们撑起一片星空,让这些星星的孩子可以有自己的天地,可现在,她忽然觉得,他们也给予了她一片天地,一个属于他们共同创造的,充满信任和纯真的小世界,在这里,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星星,有自己的光,自己的热,哪怕外面有再多得风风雨雨,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总会有阳光灿烂的时候。 “妈妈,我爱你哦……” 扑进怀中的儿子把口水糊在她的脸上,凑近她的耳朵,小小声地告诉她这个秘密,“你要保密啊,我都不跟浅浅说的。” 齐思悦忍不住笑了,用力地抱住他,也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好,我保密,因为妈妈也爱你,m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