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如霜》 第1章 初来乍到(新书上传,求收藏) 一间卧室。 不大,十来个平方。一床一几,一桌一椅。 凌晨时分,万籁俱寂。 床上躺着一个男人,屋子里黑古隆冬的也看不清长相。 男人半俯在枕头上睡的正香,两只胳膊举在床边上,看上去有点粗壮。 在他脑后,墙边床角上,立着一个靠垫,一个手机插着充电器,指示灯的绿光把一小片床头照亮,能看到这男人头上的短发,还有脖颈上的筋肉。 手机虽然黑着屏,但声音在响,正放着郭德纲的相声:要说这好吃啊,就得是饺子,要说这好玩啊(你要说什么?)……就是包饺子…… 睡梦中的男人嘴角扯动了几下。 “砰” 毫无征兆的,手机在一片吁声中突然炸裂。 屏幕碎裂,散件乱飞。是电池炸了。 屏幕正对着男人的头颈。 男人身体猛的一震,像要爬起来,随后无力的仆倒,鲜血顺着后脑窝慢慢流到枕头上。 …… “嘶……” “唉哟” 张军醒了过来,晃了晃脑袋,有点像头一天喝多了的感觉,又像重感冒发作。 反正就是,脑仁和脑壳分离了一样,在里面逛荡,晕糊糊的,还疼的厉害。 这是怎么了? 他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给咬了一口,后颈子上,又感觉可能是做梦。 也不知道是几点了。身边很安静,没有声音,估计又是下午了,郭德纲的专辑播完了? 他努力的想睁开不太听话的眼皮,像粘起来了一样。 不对,好像手机炸了。什么崩着自己了。他记得看到的最后一眼,虽然只是刹那。 在医院?好像后脑被什么伤了,会不会很重?会不会需要开颅? 几个外科医生用斧子劈开头骨?或者又是锯又是锉的卡卡把脑袋整开,然后把手伸进去…… 自己会不会变成植物人?听说植物人是有思维的。 会不会脖子以下截肢……瘫痪?从此过上衣来伸不出手饭来张不开口的美好生活。 越想越怕。不要啊,正是大好时光的单身狗啊,怎么也得等着找个对像开了荤……那也不行啊。 先努力的睁开右眼,上下眼皮啪的一下挣开,然后挑着眉毛再把左眼挣开,来回使劲挤了挤眼皮,这才感觉好多了,扭头向身边看去。 “我靠。” 眼前一片杂乱。 这都是什么鬼?维沃手机爆炸的威力这么大么?这都把房子炸成帐蓬了? 必竟也是去过内蒙住过帐蓬的人,对这个到是熟悉,只不过这也过于简陋了吧? 一条看上去破旧的麻布把帐蓬一分为二,自己在内里,看不到蓬门,身下三尺木床,床上的铺设隐隐的透着一股汗气。有点冷。 手一动,碰到一个硬物,触觉冰凉。下意识的一抓拿在手里,一种熟悉的感觉随之从手上传来,是自己的刀。 自己的刀? 神特么自己的刀,水果刀都是凶器了好不好?带不上街的。 入手微沉,手感润腻,举到眼前,木鞘都感觉包浆了一样,果然圆润,白铜吞口,足有一尺长的刀把上紧密的缠着革布。嗯,有点脏。 “郎君。”门口那边传来一声低厚的喊声。 “谁?” “郎君,是职下。” 张军感觉事情好像有点大条了。这把刀,这简陋的军帐,这在门口呼喊的属下。 持刀翻身而起,床头边立着陌刀,长弓。唐朝。张军心里肯定的下了结论,伸手在枕下一摸,又拿出一柄连鞘短刀来,确认了,就是大唐。 也只有我大唐的军队才会如此奢豪。百炼横刀,简朴精美的障刀,两三年始成的长弓,那把冒着杀气的百斩陌刀,还有支挂在床前的明光铠甲。 应该还有制做需要三四年的马槊,那玩艺儿太长,帐逢里放不下。 除了马槊和明光铠,横刀障刀长弓都是唐兵的标配,还有马和长枪,包括步兵都有双马(后期因为长年累战,只能保持一伙六马)。 铠甲就不用说了,唐代的制式甲有十几种,保护的又细致又全面。金属,皮制和布甲都有。 最关键是还好看,那是相当帅。 “郎君,可有事?” “没事儿,睡懵了。你进来吧。现在是什么时间?” 咚咚咚,一溜沉重的脚步声走进来,隔布一掀,一张大脸出现在张军面前。 因为着着甲,也看不出年纪,身高一米六往上(唐代征兵合格线是一米五),看上去特别墩实,孔武有力。 “郎君?” “你傻啦?还能是别人?” “郎君可有事?” “没事儿。你……是感觉我和以前不太一样是吧?”张军脑袋里飞速转动子几下:“这几日做了很多梦,很奇怪的梦,有些晕混了。我睡了多久?” “那日是职下护卫不周,让郎君触了营桩,已昏睡三日了。请郎君责罚。”来人并腿低头求罚。 “帐外可有事?” “无事,健儿们只是耽心郎君。” 张军捏了捏额头,经过这么一会儿,脑袋里已经不那么翻江倒海了,不过仍旧隐隐做痛。 听这意思,大前天自己撞到木桩子上了,也不知道是走路撞的还是骑马撞上的,看样不轻活。这算是交通事故吧? 一梦千年哪。这倒霉催的木头桩子。 “把那桩子截来,劈材取火。” “禀告郎君,那桩子,已经烧了。” “嗯。这几t,日,辛苦你了。我没事了,让大家且安心。”张军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虽然有久卧的疲乏,但还是能感受到身体内澎湃的力量。 自己还是个大力士。虽然原来张军也算是身大力不亏的类型,但必竟是在现代,再锻炼也是有限。 他是个好动的人,健身房的坐馆级客人,业余长跑健将,没事儿还喜欢攀岩一类的运动,杂七杂八的学了一些搏击散打什么的。 反正就是什么运动都想试试,连老年太极都练过两年。 主要是因为他是肥胖型体质,很容易长肉,只能通过运动来坚持美好的饮食生活。 另外就是他天生力气大,运动细菌比较发达,但喜欢的都是力量型和徒手技巧型,就像搏击,攀岩,散打,摔跤,包括自行车速骑这些。 也断断续续的练过一些传统东西,长棍,刀还有骑射。 感谢开发商,是拆迁让他能够过上了如此奢糜睡生动死的生活。 哎哟我的房子啊,哎哟我的存款哪,哎哟……装修还没结束,那装修公司算倒霉了。 老爸老妈看来是得进行二胎计划了,想来他们的旅游计划必定会夭折。也不知道自己死的惨不惨,会不会给老爸老妈留下什么阴影。 做为独子的张军这会儿想到了自己那活宝一样的爸妈,心里还有些恶趣味,让你们有钱了丢下我就去旅游。 哼哼,练小号吧,总嫌我麻烦,耽误了你们的大好二人世界。 没有什么伤心的感觉,自己还活着,他们也活的挺好,不愁吃喝不缺钱花的,只是想再见一面就太不容易了。 第2章 恰逢乱世(收藏,投资) “郎君。” “我没事了,脑子里有些乱,歇歇就好。现在是什么时,时辰。” “已经申时了,健儿们已经用了晚食。郎君可要进食?” “弄碗m……汤饼来吧,不太想吃东西。头还有些疼。可叫人去打探了消息?” “圣驾昨天离了奉天,正向梁州。李怀光杀了杨惠元反了,其麾下孟惠孙三将正携兵追来,恐是欲对圣驾不利。按游击打探,怕是明后两日寇兵会和我营相遇。” “从哪来?”张军扭头找了找,跨步走出内帐。 外面就是他的办公区,有胡床案几,上面堆着些书本,果然有地图。虽然看上去相当简陋。 我靠特么,完全看不懂啊。盩,这个字念啥?这特么是哪儿? 张军其实了解一些历史,这也算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了。其实大部分男孩子对汉唐明三朝历史都多多少少有些兴趣,都知道一些。 他大概能猜出自己现在是谁,是什么身份,在什么历史阶段。但也并不敢肯定。需要佐证,反正不能直接问就是了。 他说话和这会儿就有区别,这个武将已经察觉了,不过这个还可以用撞了头昏睡入梦来强行解释,其他的就不行了。这个时代的人是相当信鬼神说的。 而且他不确认自己这个手下识不识字儿。这个年代啊,识字率是个大坑。 尤其是所处这会儿,天下大乱,刀兵四起,府兵制早就崩溃了,而募兵都是些什么人他心里有数。 唐代府兵是由良家子,功勋后代组成的,大部分都是有一定的文化底子,爱国主义教育比较全面,战斗力相当牛掰,打仗基本上都是以万抵十万这种类型,还能打胜。 后来的募兵是府兵系统崩溃以后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许以重利和未来,召集天下壮健男人来当兵。这些人就是良莠不齐了,什么底子都有。 好男不当兵这句话,就是从这个时代留传下来的。 这会儿唐军特别杂乱,府兵也有,边军还在,募兵到处都是,战斗力虽然还行,但是兵员素质确实是下降了太多。这也是令人头疼的事情。 唯一还保持纯正的是禁军和羽林,但那是天子的家兵。而且这会儿禁军的战斗力堪忧。 张军心里有些矛盾,希望自己这支队伍是禁军体系,没别的,全员素质够高,但又有那么一点不希望,实在是对他们的战斗力没信心。 乱世里唯一能够依仗的就是手里的刀,是群体的战斗力,别的都白扯。 “郎君请看。”副将走过来手指地图。其实在张军看来就是纸上用毛笔画了些弯弯曲曲的线条,上面有些圈点,写了些字在边上。 “逆将在京兆筑新城,本部人马据在此处。”副将指着地图给张军解释军情。这是个认字的,值得放花。 “逆将虽然爵郡王,拜为副帅,捡校太尉兼中书令召令天下兵马,但除了邠宁本部人马,四方节使并不会听从逆令,他也只有本部人马可用。 游击在此处和逆军相遇,我部大营在此。 逆将由兴平西来想阻止圣上驾梁州,必然会从我部大营这里路过,沿芒水南下追击。以马程算,明日,最迟后日辰时就会到达。” 梁州就是汉中。夹在大山里面的一个小平原,地势显要易守难攻。 这会儿京兆长安被泾原反兵给占了,皇帝陛下跑到奉天(乾县)驻陛,被叛军攻打了好几个月,好在守住了,没什么闪失。 要说这事儿也是倒霉催的,本来是李希烈造反,泾原兵马是过来救驾的,谁知道到了长安没人管,答应了的补给啥也没给,负责办事的京兆尹就给了点粝饭。 然后人家就不干了,直接发动,绑了节度使张令言,聚众抢了府库。也反了。 这也就是募兵带来的坏处了,大家都是奔着钱来打仗的,没有了府兵边军的那种忠义思想。 这里面又牵扯到了另一位历史名人朱泚。 这哥们不想打仗,也不想掺合什么事儿,就想当个官舒舒服过日子,甚至为了这个目的连他爸的班都没接让给了弟弟,自己跑到长安来做官,受了凤翔节度使之职。 可是这事儿吧,你不找他他就来找你,就是不让你消停。 朱泚越是想安稳越是安稳不下来,自己弟弟朱滔和李希烈一起反了,幸好他在凤翔离着远,算是没怎么牵扯到,受召到长安解释他弟弟造反的事儿,谁知道泾原兵马在长安反了。 这些大兵也不知道是怎么商量的,跑去朱泚的家里把他迎了出来奉为尊主。 有点那个谁黄袍加身的意思,莫名其妙就成了反军大头领,还是占据了国家首都那种。 然后邠宁节度使李怀光过来勤王。 这哥们是郭子仪的小弟,军功提拔上来的,主动跑来帮皇帝打仗,有相当强的主动意识和忠君思想。 可惜,德宗按照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那种呆傻蠢萌型的君主,有点搅不清事儿,还耳根子软,被卢杞一鼓动,就把李怀光冷落了。 卢杞这个人长相奇丑,也不知道是怎么爬到相位的,反正基本上没干什么正事,就会嫉妒贤能,党同伐异到处祸害,杨炎、颜真卿、严郢、张镒都是毁在他手里的。 他举荐提拔的人后来都特么反了。也是个奇材。 这会儿都兵临城下四处大战了,他还在折腾,成天就想着害人。 他也不知道从哪打听来的消息,说李怀光有清君侧的意思,就不想让德宗见到李怀光,让德宗下旨命令李怀光去打长安。 德宗是个纯棒槌,喜欢卢杞说话好听会拍马屁,他说什么就听什么,完全不知道状况。 逼李怀光打长安,又赐了铁券,把李怀光也直接逼反了。这时候德宗才怕起来,把卢杞贬了,不过已经为时已晚。 开弓没有回头箭,反都反了,再回来也得不到信任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这才有了德宗往梁州跑,李怀光派军追击的事情。 话说这个时候那真是天下大乱,从东北华北中原打到西北西南,除了交通不便信息不畅的南部沿海大半个国家都闹起来了。 这就是张军初来乍到面对的形势。 国内这么乱,国外也好不到哪里去。 回鹘占了整个北方,东北被室韦靺鞨和渤海国新罗分了,吐蕃占了西南西北不少地方,甚至攻破了长安,和回鹘接壤,安西北庭都成了飞地。 大唐在中亚的地盘在不断萎缩,已经迈不过帕米而高原,影响力一天不如一天,各属国纷纷背叛,阿拉伯人兵强马壮,正成为中亚以至西亚的新王。 这就是阿拔斯王朝,一个横跨欧亚非的绿教帝国,如果不是怛罗斯之战吓住了这个阿拉伯帝国,他的脚步还会继续往东。 怛罗斯之战高仙芝带领的大唐军队虽然败了,但也是虽败犹荣,以安西大都护府两万多人的兵力加上葛逻禄一万人,和阿拔斯王朝近二十万大军战斗。 三万唐军穿过沙漠翻过葱岭,然后发起攻击。面对不断增兵的阿拉伯人不退一步,虽然最后落败,也确确实实的打出了大唐的威风。 这就是阿拔斯王朝从此不再东进的唯一原因。太特么能打了呀。 第3章 如何是好? 安西大都护府的兵力从来没有超过三万,镇压了西域百多年的时间,甚至往往主动出击进攻而获胜。 不是大唐不想继续威压西域,而是顾不过来,就在怛罗斯战后不久,安史之乱爆发,全国人民打成了一锅粥,哪里还能顾得上外面。 如果不是回鹘帮忙压着吐蕃,大唐后面那一百来年怕是在这会儿就完结了。 就是这样,大唐也从一个横跨东中西亚的庞大帝国萎缩了一大半国土。 安西大都护府成了飞地,分裂成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后来被吐蕃吞并。 整个北方都归了回鹘,西边陇西剑南以外的地盘还有属国全部丢失掉了。 …… “盩厔是去往梁州的必经之路,我部行营正当其冲,郎君,我们如何打算?”武将把现在的情况讲了一下,询问张军的意思。 字不认识,可是音听得懂。张军马上明白了,自己现在是在周至,在心里勾划了一下,也就弄清了地理方位。 没想到的是,他念头一起,头脑里就清晰的闪现出来一副地图,而且清晰的给出了各地之间的距离,地理情况,水路以及海拔。 张军被吓了一跳,差点叫了出来。 刚才他刚醒来的时候拿起自己的横刀,其实大脑也差不多是这个反应,他马上就知道了刀的尺寸重量磨损状况什么的。 但那会儿有些发懵,所以没太注意。 这是……哥们有了外挂? 点了点头,张军对武将说:“外面的事儿和咱们无关,我只是个粮草官,除了粮草管他干什么。让各团一切照旧,但要警醒点儿,做好交战的准备。” “咱们?”武将看着张军用眼神询问。 张军摇了摇头:“现在的情况咱们还是老老实实的好,就这一个营,还是什么都别掺合了。待我想一想,总要给大家找条活路出来。” 之所以肯定自己是粮草官,是张军已经判断出了自己的身份,也确定了时间地点,和历史上一对应也就明白了。 这会儿他有一种打游戏的感觉,有点小兴奋。 “你且去吧,我还是有些头疼,再躺一会儿,也好好想一想。” “诺。” 武将拱手退出去了,没一会儿伙头送了一大碗汤饼和两个古楼子过来,张军接过来坐下便吃。到是真的饿了。 大唐军队不只是武器装备奢豪,连军中伙食也是相当到位,普通士兵都能天天有肉。这还是大乱之后呢。 主要是运气好,安史大乱把北方都要杀没人了,国都未毁国库没动,钱还在。 饼上全是芝麻,嚼起来到是挺香的。可惜没有辣椒,有些美中不足。 餐后饮料是饴,就是麦芽糖冲水,这会儿相当流行。砂糖这会儿也已经有了,但唐人偏爱麦芽糖。 张军不知道这么丰盛是不是因为自己这是粮草行营的关系,反正自己有吃有喝舒服就行了,想太多没用。 吃了饭把碗具叫人来收了,自己进到里面一躺,开始琢磨起自己来。 到底是不是外挂? 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各种试验,测试,最后弄明白了,没什么外挂。或者说和自己想像的不太一样。 好像大脑硬盘化了的感觉,记忆力分析力到了一个未知的程度,而且很多东西都有存贮,只要想就能出现在记忆里被获知。 这东西也不用张军主动去激发,被动情况下一样好用,基本就是他现在的一种能力。 张军感觉,这个肯定和那个炸掉的手机有关,弄不好是手机什么芯片炸进了脑子里,然后穿越过程中和张军融合了。 有好处有坏处。好处是他有了非同常人的分析判断能力,有了很多知识的贮备,坏处就是他没有得到身体原主的记忆,对这个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 连特么自己有没有老婆孩子小情人都不知道,操不操蛋? 他估计肯定会有,唐代的婚姻制度决定了人们成婚的年纪比较早,尤其他这种算是小有功名的人,成家是必然的,弄不好还有几个小妾。 安史之后,募兵允许家人随军,不只是官员,兵将们的家属都可以随军,也就是在凤翔。他是凤翔府少尹,这个身上的印绶可以证明。 凤翔节度使是凤翔府的军政长官,兼着府牧,下设少尹两人。凤翔府戎兵事,少尹也是司马,从四品下的官儿,介于现代正厅和副部之间这么个层次。 张军连特么现在凤翔(陇右)节度使是哪位都不知道。 按照历史推算,朱泚后应该是张镒,但好像这哥们没当几天就被人弄死了,也不知道事情发没发生。他算是最后一个死在卢杞手里的能人。 能人背后有人弄嘛。 至于另外一个少尹是谁,对他来说并不重要。说了算的是节度使。节度使在这会儿的权限极大。 现在正是战乱,大家打成一锅粥,今天你反明天他闹的,天下节度使弄出来好几十个,皇帝怕是都搞不情楚官员委派的事情了。 而他现在的另一个身份是诸军粮料使,这是个挺好用的官职,而且手下有一个营的人马可用。 唐代军制,一营为一千两百人,别小看这个数字,泾原判乱也不过五千人马而已。 节度使之间的常规战争一般也就是几千万把人。 要知道唐军向来是以少胜多的,万把人就敢硬刚外族十万大军。军队在精不在多,得看战斗力,而唐军正好就不缺战斗力。 想了一会儿,张军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连特么这次带营出来的任务都不知道。 哎呀我了个大槽,这可如何是好? 从凤翔带着人马出来一百多公里,闹着玩啊? 押运粮草是肯定的,可是特么给谁呀?自己是哪伙的呢?按理分析应该是朱泚的,或是受了王命这事儿也说不上,再说,朱泚也挺不了几天了。 李怀光那就不用说了,投奔他和自杀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自己好歹是后世的汉唐拥趸,怎么可能去投一个叛将?肯定应该是拥护以李适为核心的我大唐才对。 不过,张军实在是对李适有点不太看得上眼。 忧柔寡断,偏听偏信,疑心还特别重,在他手里当官有点不太稳哪,看看那些名将名相的下场就知道了。太反复。 不过,这哥们能活呀,还有二十来年。他儿子就比较出彩了,就当了一百八十来天皇帝就被劝退了。 安身立命啊。得给自己找到合适的出路…… 军帐里传出时断时续的鼾声。这个心大的想着想着睡着了,主要是精神上还没恢复。 守在账外的武将皱着眉头,眼睛里全是忧虑:看这上官的模样,自己这些人怕是前程未卜啊。 第4章 藩属之国 这一觉睡的深沉。 等张军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抻个懒腰起床,叫人送来清水擦洗了一下,吃了一大碗羊肉汤饼,顿时精神焕发。 漱了漱口,叫人喊来左右副使商议事情。 古人讲究平衡,什么都是对称的,连官职也是这样。 两个副使,一个是昨天见过的那个,是管军伍的,另一个是管后勤的,督办粮草军械。 唐军里面外族人相当多,是古代特别信任外族,大量提拔外族官员的朝代。唐军的战斗中最常见的一幕就是一群老外打另一群老外。 不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战斗力什么的是上来了,也造成了后期的大乱。 两个副使,管兵的叫张良,和那个张良同名,职果毅都尉。凤翔是府制,这个果毅都尉是从五品下,只比张军低一点点,算是副厅。 另一个副使是随军长史,就是仓曹参军,军队里的文官,叫李应右,是个靺鞨人,跟叛将李怀光是一家子。 唐代外族官员姓李的非常多,大多是皇帝因功赐姓,以表奖赏。 李怀光他爸是靺鞨人茹常,官拜朔方将军。爷俩是渤海国人士,就是现在吉林敦化那嘎的人。 渤海国再往北,黑龙江那片儿是靺鞨族的大本营,也就是后来的女真,进关后改为满族。不过在渤海国内生活的靺鞨人相当多,比如后来进关的野猪皮一家。(生真熟真) 回鹘,室韦,靺鞨,渤海,奚,新罗,南诏,除了吐蕃,大唐一圈儿这些外族国家都是唐的属国,甚至在前期就是大唐的一部分。 后来,玄宗时期,回鹘和室韦靺鞨都半独立出去了,只不过还年年朝贡,以下臣自居。到了安史之后连朝贡也省了,完全独立。 德宗即位后,受现实原因,也是为了平衡,干脆连渤海南诏和新罗的朝贡也给免了。实际上就是一个一个独立的小国家了。 南诏就是现在云南那片儿大部,包含了贵州,四川的一部分,还有越南老挝缅甸一部分。 这一片地方,从秦代就没统一过,小国家无数,在唐支持下统一为南诏属国,后来因为云南太守张虔陀辱及南诏王妻反目,依附了吐蕃。 南诏王也是个猛人,这哥们带兵灭了羁縻州,杀了张虔陀。(张虔陀也是个牛逼人物,和南诏王说要睡人家媳妇) 唐军为数不多的大败仗,有三次是败在南诏手里的,导致后面南诏王虽然一再表示愿意放下旧怨归附大唐还回云南土地,都被拒绝了,只能跟着吐蕃一条路走到黑。 南诏在唐末灭国,然后没几年又产生了大理国,一直到元代才彻底归属中国版图。 回鹘原来被唐皇称为回纥,后来人家不是半独立了嘛,就要求改成回鹘。 德宗他爹继位那会儿,把公主嫁给了回鹘汗王。 然后这哥们挺讲究,来信给代宗说:咱们以前是兄弟,现在你是我老丈人,我算是半个儿子,吐蕃我帮你扛了,你放心过日子。 于是回鹘拉开架式开始打吐蕃,给已经摇摇欲坠的大唐挽回了时间休养生息。要知道那会儿吐蕃把长安都攻下来了。 吐蕃拿回鹘也没办法,只好放过大唐扭头去打西边。后面回鹘又断断续续帮了大唐不少次。 就这样,大唐得到了一百五十来年的时间,可惜换了十来个皇帝,只有代宗和宪宗还算是将就,其余全是德宗这样的废材,一个不如一个,最后还是把国家折腾垮了。 这也是为什么史书上安史之后的大唐史被一笔代过的原因:一百五十多年都没什么可说的。 …… “见过郎君。” “咱们不必客套,坐。”张军指了指案几前的胡床,请两位副使坐下,拿起铜壶给他们倒羊奶:“这几日,叫两位跟着耽心了。” “吾等职责。” “嗯哼。那个,老李呀,咱们不用这么客套,虽然我是正使,但我年纪比你们小,对二位哥哥,我向来是敬重的。” “郎君仁义。”靠,还能好好说话不? “郎君可是有了什么良策?”张良问了一句。 “良策谈不上,我想了一夜,算是有了点想法。我说说,你们听听,咱们商量一下。” 张良抽了抽嘴角。他在帐外守到半夜,张军想了什么想没想他不知道,就是听着那小呼噜打的挺匀净的。 “现在,天下大乱,圣驾南巡,我们这些人的际遇,可以说相当不妙。两位哥哥,可同意小弟这句话?” 李应右没什么表示,张良到是点了点头。这就是句废话,谁不知道现在情况不妙? “李大哥,”张军轻拍了一下张良的胳膊,扭脸看向李应右,结果一句大哥把李应用叫的蹦了起来,抱拳躬身施礼:“郎君有事但凭吩咐,职下承受不起。” “李大哥多礼了。咱们现在是串在一条绳子上,帐里就咱们三个人,无须如此。” 张军伸手把李应右拉回来让他坐下。 他的官职是从四品下,张良是从五品下,又是武将,叫声大哥还无妨,可是李应右职位还要低,是正七品下,正科,也难怪说承受不起。 而且张军身上还杂七杂八的有着一些职官散官的职务,别看也都只是一些品阶不高的虚职实职,但地位就大大的不同了。 他是当朝朝请郎,正七品上的文官散官,但这个虚职是可以直接上殿面圣的,不能以品级来看。 同时还是捡校尚书刑部员外郎,这又是个从六品上的虚职待遇。 捡校是一种特殊的官制,捡校的意思就是还没实授,但已经在从事这个事儿,或者有能力从事这个工作的意思,也可以理解为后备干部。 也就是说张军现在捡校的这个尚书刑部员外郎如果空缺了,他就可以马上实授转过去任职。 他还兼任从六品下的侍御史赐绯鱼袋,这个就厉害了。 侍御史,吏属台院,相当于汉代的绣衣直指,也就是秘密警察,可以对朝官进行监督举报,可以直接面圣待诏,直接受皇帝指使执行一些特殊命令。 这个职权就大了。 而且御赐绯鱼袋。 唐代官服三品以上才能着绯色(四五品是浅绯),鱼袋是出入宫闱的印信,用来证明身份的,皇帝给了他一个绯色的袋子,这就有点不言而喻了。 一个从四品下的官员皇上让你拿个绯色的鱼袋来证明身份,还用说什么? 而且张军已经偷偷看过了,自己用的是金带,十一銙,这也是三品官员才能配带的东西。 金带,意思是皮带上的装饰品是金色的,銙,就是钩。 古代男人习惯把常用的东西挂在腰带上,扇子,刀剑,钱包,鱼袋,玉佩,手巾甚至乐器,即方便又实用。 这么一套下来,也就难怪李应右的反应会这么大了。 别说李应右一个正七品,就算是正四品实职见了张军也是要给以尊重的,除非他想反叛。正四品就相当于正部i级干部了。 正三品就是大员,相当于副国级职务,正二品就是实职正国,可以进政事堂(同平章事)。唐代的一品是虚衔,不设实职官员。 唐代历史上唯一一个担任过正一品实职的人只有李世民。天策上将军。 第5章 明哲保身(这词在古代是褒义。求收藏 “李大哥。” “朗君,职下族中行五,大哥之称实在是承不起。”这回李应右没蹦起来。 “好,李五哥,营中粮料械具,数量有多少?” “粮料械使杂具军械一应按规行办,尚有富余。” “张……都尉不知家中行几?”张军扭头问张良。 “职下族中行二,郎君但呼张二郎便是。” “张二哥,咱们营中……健儿,状态怎么样?能不能打仗?” “郎君此话何意?”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了解一下咱们的战斗力。我必竟对这一块不熟悉嘛。张二哥莫怪。” “……,以一当十,不足为虑。” “那就是说,现在咱们这一营,物料丰足,械具也没有问题,战斗力更没有问题,对吧?” 张良端起铜碗把羊奶一口喝了,抹了一下嘴巴笑着说:“郎君放心,就算是营中伙夫也能执刀上阵,郎君但有策略尽管说了就是。” “咱们是粮料押运使营啊。”李应右瞪大了眼睛看着张军和张良,感觉有点慌。就是来送个粮草,你们这是准备参战吗? “不知,郎君有什么打算?”张良不怕打仗,就想知道张军想打谁,怎么打。唐代的军伍就没有怕打仗的。 张军摇了摇头,习惯性的去身上摸了几下,没找到烟。 “不是想打仗,我只是问一下心里有个数。我这几……日,连日大梦,说来两位哥哥可能不信,梦中光怪陆离,见了许多当见不当见的事情。 说来两位哥哥可能不信,但我是信的,这是苍天给我的明意。所以,我有计算,就是不知道两位哥哥能不能支持我。” “郎君请讲。”李应右抱了抱拳。他好像不太习惯坐胡床,屁股扭了几扭。 相对来说,这个时候的文化人比武人更相信鬼神仙怪之说,所以他的反应比张良直接的多。 “我打算,咱们回去。回凤翔等待时机。当今天下势乱,各地节使意向不明,明哲自保才是上策。” 李应右神色一松,到是张良把眉头皱了起来,大眼睛直直的盯着张军看:“还请朗君说得明白些。” “李五哥,你可是一心尊朱节使为主?还是打算去响应你本族李节使?”张军没接张良的话茬,而是问李应右,你是打算去跟朱泚还是李怀光? 李应右摇了摇头:“郎君无须试探,李五巨唐为官,虽官职卑微但忠心可表。” “张二哥呢?”张军又转头去问张良。 “职下亦是唐将,每每思及安西大都护无不心血激扬,怎奈职下官职低微罢了。” 这会儿安西大都护府已经没了。 张军算是熟读汉唐历史的人,知道一些事情。 大唐安史之后还能存在一百五十多年,和这些中下层为官者的思想意识是有直接关系的。就像李应右和张良这样以唐官自居的人太多了。 李怀光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这哥们这会儿刚反,马上准备截皇上攻长安,结果手下就没人响应,最后只好主动让步,带着大家去了河中,这才算没散伙。 在大多数中下层官员武将心里,你称王称霸抢地盘都行,但不能对唐李干什么,我们不干。 所以虽然后期藩镇割据打得人脑袋变成狗脑袋,大唐始终都在,又延续了一百五十多年,直到朱温统一南方改国易号。 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后面的皇帝太渣,一个不如一个。但凡有点头脑大唐都不会实亡,兴许就能出现什么转机。 “好。”张军击了一下巴掌:“那我就直说了。朱节使也好,还是李节使也罢,都不会长久,巨唐还是巨唐,是我等之属。 但是咱们现在太弱了,官职高下咱们不说,实力也不行。就这一营人马能干什么?眼见着圣上赴梁什么都不能干,还得遵从上命抵运粮料。 但梦中诸事我已经知道结果,我们不需要替圣上和巨唐耽心,现在自保才是当务之急。 所以我的意思就是咱们马上回营,回凤翔安心休整,招兵买马壮大自己,等有了实力再应势而为。 我也不逼着两位哥哥跟着我干什么,如果能一起行动最好,如果不能,咱们就各行其事吧,就在此分手。” 李应右皱了皱眉头,问:“郎君可知天兴城如今是何人把持?” 张良点了点头:“兵马使李总是朱节使的密人,不可能放任我们不管,现在回转不过就是送上人头罢。一营数千人想隐藏声势也做不到。” “兵马使李楚林?”张军问了一声。 “正是。不知郎君可想好了对策?”现在带着行营回去那是肯定要被斩头的,军令如山不是笑话。 你一个粮料使营不依令送粮,半道自己回来了,不杀你们? 张军想了想,其实是在心里盘算朱泚的势力。 硬盘大脑适时的给出了一张图出来,上面标明了朱泚麾下各部的动向据点还有大概兵力。 估计是因为各种史书上也没有确切的记载吧,兵力方面不是太清晰。不过也够用了。 凤翔辖三州之地,官方兵马为一万五千人,实际应该两万以上。 虽然凤翔节度使还兼着陇右,但实际上陇右这会儿地盘大都在回鹘和吐蕃手里,已经就是个虚名了。 朱泚调集人马打了奉天几个月,又有一部分去了长安,留在凤翔的兵马这会儿估计也就是几千人。不会超过三千。 只不过凤翔是朱泚的大本营,李楚林对他忠心耿耿,回去是肯定要被问责的。 李楚林这会儿是凤翔兵马使,是朱泚手下管理兵马的最高将领,但实际上他这个官是节度使的私官,并不被国家承认,所以也没有品级。 等朱泚身死,李楚林霸着凤翔,杀了张镒,自命节度使,还被德宗承认了,那时候才真正有了势力。现在还早的很。 事实上,凤翔对于张军张良李应右这些人来说,那也是大本营,大家的家眷亲人都在那边,包括下面这一营兵将的家属亲眷。 “回去。”张军拍了一下案几:“当前的情况已经不允许我们再往前去了,李怀光肯定要对我们下手,两位哥哥可愿降了李节使么?”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当初出来的时候谁也没想到李怀光会在这个时候反了。打不过就只有降,没人想死。 “可是,军令在此。”李应右还是感觉不太踏实。 “如今朱节使正是用人之际,我不信李楚林敢杀我。一应职责我一人担了,让李楚林找我就是,必不会牵累两位哥哥以及一营健儿。” 张良很想说一句战死就是,但这时候又不是和外族的争斗,大家都是唐人。吱唔了几下长叹一声。 “就如此定下了。”张军下了决定。 第6章 刀弓枪弩 “张二哥,你马上遣游击回去,先告到营里以及家眷,让大家小心,集中起来做好防备,咱们迟一日再拔营。” “诺。” “李五哥,你这边将械具粮料一应发补,让健儿马匹好生休养一日做好准备,此行必保万无一失。” “诺。” “张二哥,营中健儿就靠张二哥去说明了,让大家知道,我们不是逃营避战,而是必须回去保护我们的家眷亲人的安危。 非外族战争,不打也罢,丢了性命也没有光彩。” “诺。” “报。郎君,营外有兵马由东而来,距营两里。” 张良忽的一下站起来:“定是李逆那三将到了,怎的这么快?” “莫慌。李五哥自去准备,张二哥,帮我着甲。传令全营戒备。”张军不慌不忙的站起来下命令。 传令官诺了一声去了,李应右抱了抱拳急忙忙的出了大帐,张军转到内帐由张良帮着穿戴明光铠。 “郎君可有度数?” “放心,我自有办法。” 铠甲并不算重,样式有点像西方的全身甲,带面罩的那种。 其实西方的铠甲基本上就是和咱们学的,在这个历史时期不管是回鹘吐蕃还是大唐,冶金制甲方面都是相当先进的。 障刀挂到腰后,横刀挂在腰侧,张军没带长弓,手执陌刀走出军帐。 结果到了帐外就看到了立在门口的马槊。能立在这个地方那肯定就是自己的,感觉上也相当熟悉。不会错。 于是放下陌刀去拿起那根高高的,前面还挂着彩旗的马槊。 拿在手里才感觉到这马槊的长,足足有四米五六,槊头就至少五十五公分长,打磨锋利的双刃闪着冷光,好像上面还涂了什么油。 重到是不重,也就是三十来斤,感觉平衡性特别好,横持在手里也不会坠的慌。 张军这具身体的身高一米八出头,在这个年代属于绝对牛逼的身高。唐代平均身高一米六,可以想像一下。 这马槊比两个张军还长。 其实槊就是枪矛的另一种叫法,根据长度不同叫法也不同,槊最长,杆也长枪头也长,枪头和剑很相像,就是要厚重的多。 矛比槊短,杆和枪头都要短一些,大概在三米五左右,而枪要更短一些,只有两米多。 主要是用法不同,槊和矛都是马上兵器,重甲骑兵的专用武器,而且也不是人人可用的,造价太高。 唐代的军械如此高档奢华主要是因为府兵制的原因,大家都是自带铠甲武器还有马匹,当然就会精心打造尽量弄好一点,是保障也是虚荣。 到了宋代以后槊因为制作繁琐造价高昂就被淘汰了。主要是那会儿重甲骑兵也消失在了历史长河里面。 亲兵牵了张军的战马过来。 值令的兵士们也是全部武装完毕整队待命,分前中后三队,前队持陌刀,中队持重刀,后队持弩。这就是大唐军队迎战的基本队型。 骑兵分在两侧后,主要是辅战包抄驱敌保护侧冀。 所有兵士都穿甲,分明光甲、步兵甲和轻甲(皮甲),人手武器三件:刀,弓,枪。刀在手,弓箭挂在腰侧,肩后斜背长枪。 陌刀兵也是带弓的。 所有人配箭三十,弩兵另有负在后背的箭篓,内装弩箭一百。 弩因为速度慢只在初战时抛射,然后改用弓平射。持弩的士兵不参加进攻,就在后面辅战,但并不是没有战斗力,拔出横刀一样冲锋。 障刀不是主兵器,但也是人手一把,主要是用来贴身缠斗。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 因为只有一营人,这个配置还不是全部的,没有重甲骑兵和重甲步兵。 重甲骑兵的马都是着全身甲的,不过随着游牧民族的归顺,重甲骑兵也在慢慢减少,轻甲骑兵成为主力。 唐代不缺马匹,唐军骑兵绝对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的部队,连突厥等马上民族也不能比拟。 唐军还强大在,步兵也是骑马行进,战时下马列阵,极大的节省了体力,也就提高了战斗力。 最霸气的是唐朝军队的战术,就是围起来全歼,没有别的思路。面对一万是如此,面对十万人依然是如此,就是进攻进攻,直到面前再无站立的敌人。 张军观察了一下自己的战马,黑红色,马嚼鞍鞯齐备,还是高桥鞍。 他主要是看马蹬和马脚,他不确定这个时候有没有马蹬和蹄铁,不过显然是他多虑了,马蹬不但有,而且还相当精美,马蹄修剪的也相当舒服,一看就是挂着蹄铁的。 马尾经过修剪,缠成一个丸型翘着,马鬃也是经过精心编制,防止跑起来乱飞影响骑兵动作。马的额头两腮和胸前都有护甲。 高大的战马打了几个响鼻,小步跑到张军身前,用脖子往他身上蹭了几下,很亲腻的感觉。 张军不太认识马种,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马,反正看着挺高大雄壮的。 抬手拍了拍大马的脖子,单手扳鞍认蹬上马,张军稳稳的坐了上去。发现这高桥鞍可比现在马鞍舒服多了,前后夹着身体,让骑者更稳定,也更容易做动作。 马蹬是木制的,踩上去就知道了,外面包着铜皮。他看到后侧的骑兵都是全木蹬,什么都没包裹,想来这也是身份的一种象征。 “郎君小心些。”张良在马下叮嘱了一声。主将出营,他要负责守营,不能和张军一起出去。 “且放宽心,我去会会那三将就回。”张军抖了抖手中长长的马槊,找了找感觉,信心大增。 马槊的重心在后部,即使持平也不会格外增加骑兵的负担,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匠工确实厉害。 等张军熟悉了一下骑在马上的感觉,带着本部人马从大营出来,已经能看到对面滚滚而来的李怀光部队了。 看不出有多少人马,反正一大群,蹄声杂密,荡起一团雪尘。 看样子在这个时代骑马跑长途还很容易引起肺部疾病啊,这得吸入多少粉尘?主将到是不用遭罪,因为这个时代的大军行动,各级主将都是要走在前面的。 也不用指挥,身后的步卒们向两侧散开,箭入弦弩指天,陌刀战士刀尖齐齐的向右低垂,随时都可以快速挥起的样子。训练相当有素。 骑兵也列出了冲锋的阵式,盯着前面来人。 张军没做任何动作,只把马槊斜指向侧上方,随时可以落下来前刺或者格挡。这是这具身体本来的记忆,肌肉记忆,是经过相当长期苦练的技能。 唐代的文化人可不是肉体赢弱的书生,基本上都能上马挥槊下马横刀,强壮的身体和基本武技是必须要掌握的能力。这个时代文武的区分并不那么割裂。 其实到了宋代也差不多,能打的文化人也不少,一直到了北宋后期文武才彻底成了对立面。 到了南宋文人已经手无缚鸡之力了,也不知道这是进步还是倒退。 第7章 来将何人? 骑兵一直跑到张军前方五十米左右才停下来。前面三个将军,后面迅速列队。总有个一千往上,具体多少也看不出来。 游击打探消息也不是一个一个数人头,而是看旌旗算数。张军哪会看什么旗呀。 “前将何人?”对方带头的将领也是一身光明铠,大声问了一句。不过他手持的并不是马槊,而是稍短一些的长矛。 唐代中前期马槊和重骑兵相当风行,后期慢慢就很少了。 大家都是唐军,装备制式都一个模样,不过这时候各路节度使反的反战的战,是敌是友已经不能通过装束来区别了。 张军轻叩马腹,战马喷了个响鼻慢慢向前走去。因为没有命令,兵卒们都未动,在原地警戒着。来人已经在弩弓的射杀范围内了。 一直走到来人前面二十米不到,张军才停下来,打量了几眼对面的三人。大家都没落面甲,模样还是看得清楚的。 “前将,何人?”张军问了一声。这就特么有点瞧不起人了,明明是人家先问的。 不是张军胆子大,而是心里有数,知道这就打不起来,那为什么不在自己兵卒面前装个逼?提高士气嘛,也提高提高自己的形像。 三个人当中明显是带头的那个把手里的长矛挂到马鞍上,抱了抱拳:“某朔方李节使麾下孟保,未知贵将何人?” “某张增。李节使不是在京兆勤王讨伐朱逆么?贵将来此何意?” “某等,奉李节使军令,向此来寻天子圣驾,还请将军行便。” 张军哧笑了一声,打量着对面三个人问:“贵将等,可是来护驾的吗?” 孟保脸上变了几变,出了口长气低下头,他身侧两将也是变颜变色,扭头看向一边。 “某,知道节使此令违逆,某等身为唐将,不敢前去追逐圣驾,只是受了将命不得不来此一遭。某等自会回去复命未曾追及,不过是罢黜罢了。 某等及麾下健儿急行一日,饥渴交加,见此有行营方才过来探看,只需粝饭淡汤裹腹即去。还望张将军行个方便。” 其实他们想追也追不上,因为害怕凤翔留兵截杀,德宗一行根本就没走这边,而是绕了个圈,先去了洋州,然后西折梁州,一圈兜了两百多公里。 张军就这么看着对面三个人,盯了有十几秒,突然笑了一下:“可要与某一战?” “某等并非违逆,何来交战理由?” “某,为凤翔朱节使麾下,李节使不是来讨朱伐逆的么?” 孟保差点没让一口唾沫给呛过去。 逼逼了半天原来是朱泚的手下,下意识的持起长矛,随即长叹一声,又把长矛放下:“某等也已经是逆将,只等回营复命被罢黜就是。” “宁可瓦碎也不附逆?你等想好了?” 孟保点了点头,背叛为之拼杀了半辈子的大唐,他们几个人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还不如丢了官回老家当个老百姓,管他谁起谁落,再无半点纠葛。 “某到是有些想法,不知道贵将等,要不要听一听?” “什么想法?” “贵将等不愿归附违逆,某也是一样,正准备带着本部人马回去休整。贵将即然明知道回营必被罢黜,何不与某一路?” “你当如何?” “生在巨唐,何必要问如何?怎奈兵不强马不壮,只有这一营之力,某想回去休养生息护卫亲眷罢了,将来顺势而为。 现在天下刀兵四起,哪里还是全身之地?失了军职各位如何护卫家眷平安? 好男儿志在四方,平定天下开疆复土才是我辈军人的光荣。不知道,贵将等,可敢?” 孟保扭头看了看两位偏将,有些迟疑。 这几天正是他们几个彷徨的时候。 不想附合李怀光叛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知道往哪里去。 虽然已经做了谎复军令被罢黜的准备,但失去了兵权的他们会怎么样根本就想像不出来。甚至生死都不一定。 最好的结果就是活着回去邠宁,但以后会是什么样的生活都是未知。 他们和张军这种还不一样,张军是正式的大唐官员,而他们和李楚林一样,是藩镇私兵性质,官职职务都是节度使给的,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各位在行营还有牵扯?” “并没有。” “那还犹豫什么?现在自去邠州接人就是,想来李怀光肯定是顾不上的,等他回军发现的时候你们已经远走高飞了吧?” “贵将回转凤翔就不怕身败名裂?” “我乃大唐命官,何惧逆使附从?”张军扬了扬手中的马槊:“杀了就是。” “某等,某等去何处寻得郎君?” “可径来天兴城外西大营寻某,某自会安排健儿在驿道等候贵将等。” “如此,保等就去了。” “且慢。”张军回头喊来一个军士,让他去营中找李应右支取军粮。 唐代的军粮主要就是小米,也有豆类和大米,煮稠粥吃,不过里面会放菜,放羊肉,到也不难吃,和宋明时代的军队相比起来,那简直就是一种幸福。 很快,一身步甲的李应右骑着马出了营过来。 “郎君。” “李仓曹,这是孟将军。孟将军长途至此军粮耗尽,可从营中给孟将军麾下补些损耗来。孟将军,麾下健郎是多少?可带有伙头?” “郎君稍候。”孟保回头吩咐偏将去安排,让队伍里的伙头出来和李应右接洽。这些粮料具体的需用他实际上也不是太清楚。 大唐的军队之所以横扫天下战无不胜,军队里面的文职官员是有大功的。 军队打仗可不是拎着刀冲过去那么简单,尤其是唐军,补给物资之繁琐天下第一。 唐军的最小单位是伙,每伙十丁,也就是十个战士,另有伙长和伙夫。伙夫就是做饭的。其实伙夫这个名称就是这么来的。 每个行营里有一个人总管着伙夫,就是伙头(伙夫长),负责每天按规定按时给各伙伙夫发放军粮蔬菜肉食用来做饭,掌管着一营的军粮供给。 这也是个文事官,各个地方各支军队里的叫法也不一样。也有叫伙曹的,事实上没什么品级,是仓曹的手下。 李应右用眼神询问了一下,张军肯定的点了点头。真给,不是忽悠。 李应右虽然没搞明白原因,但也不会拆自家郎君的台,心里暗自松了些。看样是不用打一架了。 片刻,对面的伙头骑着马跑过来,到了近前下马给张军施礼。 “无须客套,你自随李仓曹去吧。” 李应右拱了拱手,带着重新爬上马背的伙头往大营走。 可别小看伙头,要是打起来了,弄不好就是被他整死的,唐军里就没有善茬。 第8章 整草率了 “谢过郎君。”孟保在马上抱拳施礼。 “别客气,以后可能就是一家人了。孟将军,你能带过来多少人马?我这边给你部安排好行营物料所使。” 孟保扭头往后看了看:“健儿们有两千六百,等抵达天兴应该有一万五千丁,到是麻烦郎君了。” 这个时代人结婚早,生孩子也早,军士的家眷又全部是随军的,一拖一带正经不少人,一家四口都是正常情况,算少的。 张军挑了挑眉毛。我靠尼玛,幸亏特么没动手,两千六,两营还多,这特么肯定干不过呀。背心顿时有点湿。 其实不是这么算的。 张军带的行营是府兵的底子,每营固定一千两百丁,这已经是上府的兵数了,下府应该是八百丁。但实际都会超编。 藩镇的募兵更是没有人会遵守这个规矩,就算是忠于朝庭的节度使也一样,兵员都是大大的超编。 藩镇,尤其是唐后期的藩镇,权力相当大,要不然也不会一个一个野心澎胀。基本上是兼任了户政,财政,土地,盐铁税办,军事,司法等所有权限于一身。 像安录山更是身兼三镇节度使,几乎从东北管到华北和中原,财政军一把抓。 唐法规定一州兵力最高五千丁,但实际上哪个节度使都能随随便便拉出来十万八万的军队。 “安心,待将军等到达,一切都会安排好,无须多虑。主要是要快,不要弄出什么响动。” 其实不用他嘱咐,孟保他们回去肯定是抓紧一切时间跑路的,还得尽量不被人注意。也就是这会儿李怀光已经顾不过来了才敢行险,平时肯定不敢。 张军不操这份心,能跑过来最好,来不了自己也没什么实际损失。 很快,有民夫推着小木车把粮料送了出来。可不是只有人吃的,马也得算在内。 孟保部这边自有人接应收取,大家交接完毕,孟保再次向张军施礼,带着人马径直就往北去了。 此行他们要走两百公里,回来的半程还要拖带家眷,估计最快也要七八天时间,张军这边明天拔营,三天能回到天兴,还有五六天的时间准备。 等确定孟保他们走远了,张军这才带人回营,安排了游击到四周探查,自己把张良和李应右叫到军帐议事。 “家里的人派出去了吗?” “已经走了。郎君,刚才这是?” “孟保三人不打算跟着李怀光干,准备被罢黜归乡,我就试了一下让他们归附过来。他们同意了。” “果真?” “嗯,是这么说的。他们回邠州去取家眷,想来不假……就算是假也不过是失了一些粮料而已,成了咱们就多了两营军士。划算。” “可是,郎君,他们势众,来了天兴以谁为主?” “离了李怀光他们就是无主之辈,当然是以我们为主。这个可不是看谁人多就行的。 他们不是叛逆,还是我大唐的军士,必然遵循我大唐的法令,不必多虑。再说,就算是他想争一争,我们就让了? 两千六百丁就如何?在我们的地盘上,那一万多的家眷就是牵累,不必烦恼。到是这一万多人怎么安置是个问题,时间太少了。” 这会儿正是冬季,二月天,陇地寒冷不堪,军士们有冬衣炭火取暖到是不怕,但是一万多家属过来了怎么办? 而且只有几天时间,干什么其实都来不及。 这个年代陇地的天气正是最冷的时候,十月飞雪,五月了雪还未融都是正常事儿,一般一场夜雪就是一尺深。 这是真要冻死人的。 两千六百多个家庭啊。 张军起身让张良帮着解下明光铠,凑到炭炉边上烤手。明光铠穿在身上冰凉冰凉的,哪怕里面有厚厚的冬衣都不好使。 尤其是手,刚才光顾着装逼来着,握着马槊举在半空,这会儿爪子都要失去知觉了。 最可怜的是屁股,刚把马鞍捂热乎,完事了。 棉花在这个时代其实已经传入了国内,在福州,西域,甚至剑南(四川)都有种植,但大都是当做观赏花卉来养,少量种植栽培。 一直等到南宋时期,棉花才开始被用来纺织,到了明代,永乐大帝立法推广,这才使棉花真正开始替代丝麻,进入了人们的日常生活。 要是这会儿有棉花张军就不用这么愁了。 把人哄过来了,结果安排不了,再冻死一批,这仇可就结大了。那得是多大个乐子? 张军拍了拍脑门,草率了呀。 这个年头男人讲究的是一诺千金,出来混说话得算数,虽然因为时代的原因这会儿的人比较好哄,但是特么更比较好结仇啊。 而且结仇还不憋着,挥刀就来,还特么没人管。 在这个年代有些仇恨报复是合法的,什么杀父夺妻之类的,正当防卫权也相当广谱。这是个讲理的时代。 况且现在天下大乱刀兵四起,军队之间相互砍杀争伐你去找谁说理?人家两千六百来人呢。 以一抵十那是说的对外,在窝里大家都差不多,你有的人家也都有,或许还比你多。 起码弓箭人家就是张军行营的两倍多,你这边都得扔石头了,人家还有你射出去那么多,怎么拼? 张军有点麻爪。 大脑只是增加了他的理解运算分析能力,然后根据已有的存贮知识给他一些或精确或笼统的建议资料,并不能帮助他无中生有。 一时间帐逢里安静下来。 唐军的行营帐蓬其实就是游牧民族那种当家来用的大帐,在保暖御寒以及防风防雨各方面相当出色。就是地上没铺毡子而已,地板都有。 三个大火盆忽忽的冒着热气,烧的是木炭,并没有什么烟气,帐蓬有通风功能,有一点一氧化碳什么的也不会对人造成什么伤害。 唐代已经开始利用煤了,不过还是以木炭为主。这会儿树多呀,整个陕地加上黄土高坡现在基本还都是林子呢。 黄河水这会儿都是透清透清的。 渭水灞河芒水泾河什么的这会儿都是真正的大河,波涛浩荡那种,可以行大船的。 交通主要是水运,陆路也是依水而行。在这个时代水是相当重要的资源,不只是吃,还有行,包括军事需求。 “郎君。” 就在张军的思维渐渐跑偏的时候,李应右拱了拱手,叫了一声。 “说。” “郎君,大营里挤一挤,兵士是住得下的,现在难的是家眷。” 张军点点头,这一点他也知道。以唐代的尿兴,军队大营想当然的肯定也是宽大豪华,挤点人肯定不成问题。 “职下想,来者是客,以后是一家人,可以让众军士回去说一下,各家都能安置一些。” 第9章 可为牧尹 “而且初来乍到,也弄不明白这孟保几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先把家眷安置到咱们军士的家里,也好监视异动,就算有什么事也可以有个防备。” “想他等也不敢。”张良轻蔑的哧了一声。 “好策。”张军兴奋的拍了一下巴掌。 自己行营军士乱七八糟的总有个接近两千人,大家回去都收拾收拾挤一挤,临时住个几千近万人应该没什么问题,这样问题就去了一大半。 剩下来的几千人就比较简单了,实在不行就住军帐,反正树有的是,烧呗,冻不死熬过这个冬天就行。再说还可以组织人手建些木屋。 只要缓一缓,这些就都不是问题了。行营不缺粮食物料,这次贪污的都用不完(不送去了就是自己的了)。 张军大喜,抬手在李应右肩上拍了拍:“李五哥有军师之智啊,日后可为牧尹。” 张良和李应右听了张军的话一僵,相互看了一眼,不过都没说什么。 于是,草率的事情这就么更草率的定下来了,大家开始督促全营准备回老家。同时也交待下去,让各团长旅帅给军士们做工作,回去了家里都要安置客人。 旅帅是官职,大约就相当于现在的连长。 唐军府兵军的配置是司令:折冲都尉,按上中下州是正四品到正五品。 营长,也就是各部实际指挥官是果毅都尉,按上中下州从从五品下到从六品下。 营下设团,正官是校尉,叫冲府校尉,从七品下,团下设旅帅,就叫折冲府旅帅,从八品上。校尉以下不再区分上中下州。 旅帅就是可以单独领兵出战的最低官职了。 他下面是队,队正是正九品,队副从九品,队下为伙,每伙十丁,设伙长和伙夫,就都没有什么品级了,就像现在的班长一样,不算干部。 大州(府)的配置会稍有不同,伙下还有什,每伙五什,一什十人设什长。这也就是大兵团配置了,一伙就相当于正规府兵五伙。 这样的队伍伙里就开始配军医和司天台官。就是大夫和看天气历法的官员。 现在很多话其实都是从这个时代流传下来的。像好男不当兵。你是哪伙的?伙同,拉帮结伙等等。拉帮结伙就是指超过了十个人,未满五十人。 得到上官准备拔营回家的命令,满营军士相当高兴,整个营地里都是喜气洋洋的,不复原来的紧张氛围。 大家整理衣物铠甲兵器,收拾私人物品,喂马,整理车辆,做拆营的准备。 仓曹的一众部下文职官开始忙起来,该发放的发放,该统计的统计,安排各项杂事。 一夜寒风料峭,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了。 等张军起来穿戴好走出大帐,全营军士已经吃了早饭做好了拔营的准备,帐蓬都拆差不多了,板板整整的装在大车上。 各种物料,军械,粮食豆料都已经装妥,除了军士们需要随身带着的武器装备都收拾好了。 张军有点惭然,不过谁让自己是官长呢,是吧?呵呵。 等他草草吃了早饭,候在一旁的杂匠过来拆了中军帐,仔细绑扎好装上车,一声令下,大军排着整齐的队伍护卫着大车出营。回家。 根本不用张军来指挥,大军分成前中后三队,前队探路,后队防敌,张军和张良李应右随中军移动。 别看只有一千两百人,只要不是和同样的唐军开干,万儿八千的敌人根本就不放在眼里,说弄他就弄他。 突厥都独立了还和大唐保持着还算良好的关系,为什么?特么打不过呗,怵的慌。 吐蕃虽然屡犯大唐,这几年甚至占了大唐不少地盘,甚至一度攻克了长安,但也不敢逼迫太狠。 他们是靠着人多和地势,杀敌八百自损好几千那种,也是冒火。所以一直也相当克制,都是一点一点在磨。 很多人说,当年大唐那么牛逼,为什么不在鼎盛无敌的时候灭了吐蕃和突厥这些国家呢? 突厥实际上算是灭了的,包括室韦靺鞨奚这些外族。 前面说了,大唐比较宽容,不排斥外族为官,所以各民族并没有什么深大仇恨,然后慢慢这些人又活跃起来了,又恢复了国家,或者说势力。 只有吐蕃和南诏新罗渤海是从头至尾以国家的形式存在的,新罗南诏渤海是属国。吐蕃是和亲邦国(其实打了,没打赢)。 大唐事实上从来也没说灭了谁,要的就是臣服,你臣服那就好好过日子,按时朝贡,想来当官参军都不排斥。西域的属国最多的时候达到过四十多个,疆域抵达里海。 这种方式到也谈不上好坏,国家强大的时候无所谓,但现在来看,隐患就太多了。 张军骑在马上闭着眼睛摇摇晃晃的想事情,在脑子里勾勒着大唐几个时期的疆土地图,势力分布,心里有股子冲动慢慢弥散。 来都来了,不干点什么事儿是不是白来了? 干成了功成名就,干不成大不了再死一次。万一就回去了呢?我的房子车子存款啊…… 说白了他现在还是一副打游戏的感觉,还没有融入。 一阵马蹄骤响。“郎君。”张良提醒了一声。 张军已经睁开眼睛看了过去。是自己这边的游击。游击靠近自己行营的时候身上会插上番旗,这个张军认识。 “禀将军,前面发现一旅军士,旌旗不整,来意不明。” “走吧,去看看。”张军握了握挂在马鞍上的马槊,叫游击带路。 自从有了马槊这玩艺儿,张军心里一直有点痒痒,想找个人打一架试试手,但一直也没有机会,总不能去砍树或者拉着张良打一架。 这会儿一听前方有不明身份的军队马上雀跃起来。干他。 中军距离前部也没多远,一公里不到,纵马跑起来也就是几分种的事儿。就是小风夹着雪屑打在脸上有点难过,张军直接放下面甲。好多了,就是有点凉啊。 前面大车已经停下摆出了戒备的姿态,前队兵马也是一副攻击的架式。大唐军队就没什么防守一说,赶车的车夫都拎着刀一副随时往上冲的模样。 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大唐的彪悍是通过不停的征战胜利写在了骨头上的。 “郎君。”己方的旅帅给张军施礼。 “什么情况?” “未知。职下怕有闪失,未做打探。”这没什么错。他的职责是保卫行军的大车队,冒然上去才是违规。 对面人马相距有一箭之地,不过这漫天大雪的,看得还是相当清楚。看打扮也是唐军,就是不知道哪个部分的。 张良随后赶了上来,眯起眼睛看了看:“请郎君押阵,待某去探试。” “你守着,我去。”张军拿起马槊。 第10章 虎落平阳 一箭之地,也就是一百五十米左右。 张军轻踢了一下胯下马腹,战马小跑着向前而去。 后面张良下令弓箭准备,随时增援。 一箭之地的另外一个意思就是张军只要不冲到对面人堆里,就始终在己方弓箭射程之内,所以也没人惊慌。 有人会问,张军是背对己方,万一有人射不准干偏了怎么整? 你当明光铠是玩笑啊?中上都没什么大事儿,而且马屁股也是有铠甲的。 万一有险情,军士们就会以张军为中心进行弓箭覆盖,反正自己老大铁准儿没事。 敌方将军也着铠,但军士不是啊,他们的战甲可没有明光铠的防护能力。剩下敌将一个人那就不足为虑了。 张军其实是一种小孩子拿到牛逼玩具那种心理,兴奋,想试试,根本没什么危险意识。人装在铠甲里那种安全感杠杠的。 一直小跑到对面将军前面十来米,张军才拉住战马,忍住直接冲过去的冲动,用马槊向前点了点:“何人?通名。” “某,鄜州李建徽。你是何人?” 我靠。张军抬手揭开面甲瞪大了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个将军:“真的?”旋即明白这事儿肯定是真的,不可能有人冒充。 心里有点小遗憾,这架又打不成了。手上抱拳施礼:“凤翔少尹张增,见过都督。不知都督这是?” 这就是明知顾问了,还能干什么?跑路逃命呗。 这哥们刚刚被李怀光夺了兵马,所幸人跑出来了。杨惠元就没他这么机灵,被李怀光杀了。 瞅瞅他身后,也就是百十来个人,挺惨的。 要不干他一下?张军有点意动。不过想想还是算了,没仇没怨的,好歹一代都督,还是留个人情吧。 都督,也叫督护,就是节度使,原来也叫总管。 大总管和总管这两个词可不是指宦官,是唐代初期以前军队的统帅。最次正三品起步,正二品实授相当多,是国级的大佬,有旌的。 李建徽眉头一皱,扫了张军两眼。他们这次过来就是来打朱泚的,凤翔府老大,没想到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撞到了朱泚的部下。 “原来是朱天皇麾下。”朱泚这逼在长安称帝了,给自己弄了个国号叫天皇。 “不,没有,我不是。”张军来了个三连否。 这事儿必须撇清楚,要不然以后就说不清了:“下走乃大唐属官,当朝朝请郎,捡校尚书刑部员外郎,凤翔府少尹,兼侍御史赐绯鱼袋,张增。” 要不是明光铠在身上套着,张军就把腰间的绯色鱼袋拿出来了。大佬,咱俩一个色儿啊。 “原来是张郎君。”李建徽也放松下来。不跟朱泚是一路的就好,这架就打不起来了。实在是,自己这点人马实在是不够看。 到不是说挥不动刀了,而是各方面都不占优,必竟年纪摆在那里。 他官至节度使,养尊处优,论起行军打仗早就不行了,身体不比年轻的时候,就靠着手下这点人连给张军这边塞牙缝都不够。 要是人马够用刚才直接就杀过来了,哪里会在这边小心翼翼的观察。 张军要是知道他的想法直接能吐血。大佬,你这是明晃晃的堵路好不好,哪里看出来是观察了? 李建徽对张军还是挺客气的,人马不是对手是一方面,张军这个侍御史赐绯鱼袋的身份是另一个方面。 别看官职低微,侍御使可是有小三司之首的雅号,专办大案审高级干部的。也就是说这个小官在别的方面都算不上什么,但是专克这些大佬。 大唐之所以国力鼎盛和他的各种制度也是有相当大的关系。 就比如这种专门针对高级官员的监查制度,还有中书门下尚书三省(三宰)的贵族联席合议制度。 只不过后期叫皇帝自己给玩坏了,还真是和下面的官员阶层没什么太大关系。和大宋大明正好相反。大唐多的是忠义忠烈,而宋和明也相反。 不过这个底子确实是唐晚期打下来的,给后面几朝埋了个大雷。那就是翰林院制式。 唐代的翰林院不是什么大衙门,翰林和翰林学士只是一个没有品阶的职务,啥也不是。 就是吸收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化人还有医卜相乐杂等等有点小特长的人进来,主要工作就是随时等候皇帝的召唤陪皇帝聊天吃饭找乐子。 不过,天天陪着皇帝,自然亲近起来,然后有时候后皇帝就会让学士代拟圣诏,一下子就把这些闲杂人等的实际地位给拉起来了,约等于中书舍人的职能。 到了唐后期,翰林学士代圣拟诏已经成为了常例,称为内制诏,用白麻纸,而中书省拟诏称为外制诏,用黄麻纸,翰林院已经有点和中书省分庭抗礼的意思。 到宪宗的时候,因为宦官势大,多和外臣互有勾结,宪宗就增设了翰林学士承旨这么个实册官职,给了翰林学士们一个官方身份用来和宦官抗衡。 然后就成了惯例,翰林学士有了进身的机会。 学士入翰林满一年加知制诰衔,然后进职翰林学士承旨,承旨转授中书舍人,然后三两年就拜相入政事堂,让文化人一步登天。 这些文化人可不是这个年代的文人,是那些只会读书又有些杂艺的闲人,文不成武不就那拨。 可想而知他们所带来的朝堂风气。 然后宋明各朝延续了这种翰林院制度,让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摆弄文字死读书,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嘴炮们占据了庙堂。这也是废武兴文的由来。 虽然大唐威压宇内开辟了汉家盛世,国土一度庞大到覆盖亚洲,但是他的民族政策,没有限度的宽容还有后期的翰林院制度,确实给后面千年埋了颗大雷。 翰林院制度最大的弊端就是改变了用人机制,使文武成为对立面,国力锐降,给游牧民族南下创造了史无前例的机会。抽骨头啊。 …… “敢问节下,这是准备轻骑何处?”一个节度使就带着百十来个人,是妥妥的轻骑,也就是不那么声势浩大。 “某听闻圣上往梁州,正欲追赶护驾,不想在此巧遇张郎君。不知郎君可见圣上车驾?” 张军摇了摇头:“并不曾。下走在此立营几日,并未见过王驾,到是与邠宁李部诸将有过造面。” “李怀光的人?何人?” “乃孟惠孙三骁将,已被我诓去了他处。彼兵马数倍于下走,这才拔营回转。实是自知不敌。” 李建徽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的往两边扫了几眼,有些惊慌。 他刚从李怀光手里跑出来,这时候听到李怀光的人马就在左近,难免失措。 第11章 白虎衙堂 “节下,下走乃粮料使营,请节下随我暂做休整。圣上想来是去了洋州再转赴梁州,节下由此径直去,不日便可追及,圣上见到节下必然欣喜。” “有劳张郎君。”李建徽冲张军拱了拱手,算是相当客气。面色也缓和下来。 张军答应他补给,又给他指了路,让他心里算是有了底。只要追到圣驾他还是那个节制一方的都督。 张军也开心,这个人情算是落下了。 从这个方向去梁州只有两条路,延芒水南下最近,从洋州绕过去要远一倍,李建徽这边只有百十多人,又没有什么辎重,追上皇帝轻而易举。 张军带着李建徽回到营前,下令伙夫埋锅煮粥,又叫李应右去准备一应补给粮料。 李建徽还是有些戒备,张军也不以为意。 烧了几大缸稠肉粥,让李建徽和他的军士们吃了顿热的,这边帮着把战马喂饱饮了温水,再把一众补给给这百十多人增补齐全,又送了他们一口陶缸。 其实是行军釜,张军不认识。 唐行营灶具有两种,釜和铜锅,铜锅是行军所用,轻便易带,但是比较小,煮一锅也就是三五个人吃。陶釜比较大,但不好携带,只能在营里用。 破釜沉舟就是把锅砸了,把船凿沉。那时候还没有方便军粮,都得靠煮,釜没了就吃不上饭了。 最早的方便军粮是明代才有的,一种中间有孔的饼,串起来挂在身上,饿了就咬一口。 …… 送走李建徽一行,这边张军营继续赶路,虽然耽搁了一个多小时,并不影响什么,反而很值得。落了个节度使的人情。 这个时代的人讲究恩仇必报,不会有什么变故。有时候看起来感觉有点傻,不够聪明灵活,但事实上正是这种大家都去遵守的诚信机制延续着中华文明。 这也是我们的文化可以几千年不落的根本。那些消逝的都是太聪明的。 非战的时候,行营是一天两顿饭,大概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其余的时间都用来赶路,晚上就是把大车围起来挤在一起睡帐蓬。 因为有充足的冬衣和木炭,也并不会特别冷。这就是国家富强的好处了。 延着渭水一路西行,延途不时的见到人去屋空的村舍和驿馆。战乱对民生的伤害确实是太大了。 第三天的午时,行营回到了本部大营,位于天兴城西的军营。 天兴城是凤翔府治所在,存在的时间并不久,存续的时间也不长,唐亡后就随之消逝了。十六国的时候就没了。 县城不大,四墙四门,也没有护城河,兵营造作都在城外。 兵营左近就是军士家眷的居所,都是自行建造的房子,自然形成的廓镇和集市,感觉还挺热闹的。 城廓再往外就是田地。 这会儿还没有大面积的土地兼并,田地都是私田还有官员的职田,这会儿都被大雪压在下面,远远看去一片银白,寒风毫无遮挡的吹着。 “张二哥,你和李五哥守在营内,我一个人进城。你且挑选些身段好能信任的健郎,以伙为单位先行一步,在府衙外候我。” 入了营,李应右在安排一应事宜,张军把张良叫过来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张良沉吟了一下:“我与郎君同去吧。” “不,你要在这边戒备,防止意外,我回来之前要小心有人夺营。不管是谁只管拒在外面,等我回来再说。” 张良想了想,无奈的退后一步施了个礼:“郎君万万小心。” “放心,我肯定没什么事儿,只要你守好大营就行了。去吧。” 张良诺了一声出去安排,张良握了握腰间的横刀刀柄,看了看支挂在一边的铠甲,思付着是不是穿着全套铠甲过去。 好像特么不行,别说铠甲,马槊和陌刀,弓箭都不能带。 这是他在营中的住处,在大营正北居中,算是个小衙门的意思,砖石结构,木瓦结顶,虽然说不上飞檐翘壁,但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拥有的样子。 张军其实一直没搞懂自己就是个兼着秘密警察身份的少尹,为什么还有军职,但又没有军衔。一营在手,这兵权已经不算小了。 凤翔府官面上一共也就是五千兵而已,也就是四个营的配置。这会儿因为征战,四营空了三营,剩下小猫三两只,成建制的只有他这边。 其实是张军没搞明白,他这个少尹兼行军司马其实是军政次官。 上面能管到他的除了节度使就没有了,兵马使算是平级,还有一个团练使属于事业编制,管谁都不好使。另一个少尹没有军权。 张军只是感觉有点奇怪。不过想一想就放弃了,想不明白。 不过这是个好消息,现在在天兴城就是自己最大。不是官最大,是实力最大。 团练使没有兵,不足为虑,兵马使李楚林有点亲军,也不过就是百二十人的样子,还不是时刻带在身边。 整个凤翔藩镇辖三州一府,十几个县,天兴在中心位置。藩镇的留守军队都在辖地边缘戒备防范。空心儿。 张军感觉,自己原来应该是深得朱泚和李楚林信任的,只是现在无法知道原因了。这也是他的胆气所在,以有备攻不备。 他必须用最快速度把一切搞定,一是怕迟则生变,二一个马上孟保他们就要过来了,得留时间安排啊。他可不想被三个骁将记恨上。 在唐代,能被称为骁将的,那肯定就是特别能打的,没有什么意外。骁将不是军衔,是雅号,勇猛的意思。 没过多长时间,张军把自己也收拾利落了,在里面套了件步兵甲,外面罩上圆领常服,束上硬脚幞头,系好金带,把障刀鱼袋横刀钱包什么的都挂好。 就是没看到镜子。他现在连自己长什么样还不知道呢。 等张良回报一切安排妥当,张军骑着马带着一伙亲兵出营进城,去了府衙。 府衙坐北向南,由三道厅堂组成,南北长近四十米,东西宽近三十米,占地一千多平方米的样子。 衙门口成八字形,东、西墙壁由画像砖砌成,砖上图案清晰可见,有犀牛、麒麟等猛兽,做工十分精美。 衙门外有一处长六米、宽一米五的甬道,甬道南头是一道巨大的照壁。 衙门内有三道厅堂,前两道厅堂是穿堂,第三道厅堂是大堂。每道厅堂两旁是厢房,厢房墙壁均为特制的图案砖组合砌成。 大堂之间有一个由石板铺成的天井,中间是甬道连接大堂,厅堂和甬道地面由方砖砌成,有福、禄、寿、禧字样和日月争辉、歌舞升平等图案精美的画像砖。 府衙内门窗屋檐雕刻华丽,街条柱石上飞禽走兽,刻工精良,建筑布局严谨,显得恢宏庄严。 第12章 当机立断 这地方其实不是朱泚办公的地方,基本上是兵马使李楚林的地盘,朱泚极少过来。 朱泚的节府在凤翔县城,天兴是后筑的城。 他是当朝捡校太尉,也就是虚授的军事最高长官,他的衙门叫白虎节堂,规格相当高,不是这边能比的。 白虎是古代军队的象征,虎符是最高将印。 像南宋高求的衙门也叫白虎堂,因为他是南宋太尉,也就是南宋的军队总司令,最高长官。 另外一个少尹也不在这里,而是另有府弟办公居住,主要是管理地方上的行政户政什么的。这也免去了张军与他相见的尴尬。不认识啊。 府衙在城北,少尹办公的地方特么不叫府衙,而是叫县衙,在城南。张军特别想知道那县衙又怎么叫,或者压根就没有。(他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原来就是天兴县令) 城内只有两条大街,四座城门遥遥相对。路边有酒肆商铺鳞次栉比,能看出来原来相当繁华,不过这会儿就有些冷落,街上行人也不多。 虽然这里不是战区,但还是受了极大的影响。主要是朱泚是造反,很多人都跑了,怕被牵连。 其实张军连府衙在哪都不知道,不过有亲兵在前面引路,到是不怕找不着。 到了衙门,张军看到本营的两个旅帅站在对街檐下,远远的向他施礼。心里就有了底,点点头下了马,也不待衙兵通报,大步走了进去。 衙兵看来是认得张军的,施了个礼就不管不问了。 穿廊过径,一直来到内堂,也就是三堂,门口有李楚林的亲兵守着。张军止步,拱了拱手:“李总可在?张增有事通报。” “张郎君稍候。”亲兵施个礼转身从堂侧去了后面。 唐代是没有什么大人下官在下这些称呼的,大人专指父母,不能乱叫。 而凡是被叫什么什么下的,比如麾下,节下之类的,都是大官,大干部。 你过去弄个在下,基本上被弄死的可能很大。也没有什么草民这样的叫法,都是臣,也不用磕头。女人也不能管自己男人叫相公,相公就是宰相,乱用是死罪。 等了几分钟,三堂大门从里面打开,亲兵走出来躬身请张军进去。 张军整了一下衣衫,正了正幞头,迈步走了进去。李楚林已经在里面了,也是一身圆领常服,随意的靠在胡椅上看着走过来的张军。 “张增见过李总。” “哈哈,小郎君多礼了。小郎君怎的回来这么快?” 李楚林好像刚刚在睡觉,有点没睡够的样子,头发随意束着也没戴幞头,语气也是随意的很,不太把张军放在眼里的感觉。 “诲气。某到了盩厔正逢连城郡王造反,整个京兆大乱,被连城郡王麾下骁将堵住了行营讨要粮料,得知连城郡王已四下派出兵马。 某不敢过于问询,只能如数给了粮料,待他走远立即拔营回转,未敢再往前去了。某只有一营军士,他们随便一支都是两营往上。 某想着,这会儿还是保存实力好点儿,争斗不是明智之举。绝对不是某胆小怯战。” 李楚林愣了一下,从桌案后面走了出来,捏着胡子琢磨了一会儿,问:“来者何人?”他个子不高,不到一米七的样子,到是精壮。 “骁将孟保,还有惠孙二将,听闻是欲寻圣驾去向,详情未知。” “兵马多少?” “两千六百余。” “去了何处?” “径直往北去了,某未敢细问。” “可还有其他消息?” “某还遇见了鄜州李节使,讨要了粮料沿芒水往南去了。” 李楚林眯着眼睛捏着胡子围着张军慢慢转动,思考着什么事情。一圈儿,两圈儿,三圈儿…… 啪,窗外传来一声轻响,李楚林下意识的扭头看了过去。 铮~,刷。 张军拔出横刀全力劈下,猝不于防的李楚林只来得及侧了下身子,一颗人头就离开了脖子,满脸的诧异神色,鲜血噗的一声喷出去几米远,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飘了起来。 张军大口的喘了几下,就感觉心脏澎澎的跳,马上要跳出来的样子,到是没有怕的感觉,就是一股不可抑制的恶心涌了上来。 门忽的被从外面推开,守在门外的两个亲兵冲了进来:“郎君。” 张军强忍住要吐的感觉,握紧了手中横刀,朝着先一个亲兵就捅。这俩人是李楚林的亲信,留不得。 刀入肉并没有什么声音,只是捅穿步甲有些迟滞。这也是张军为什么要捅的原因,劈砍不破防啊。 一直把横刀捅到把柄,绞了两绞,张军果断弃刀,回手拔出障刀,身体已经向后一个亲兵冲了过去。 亲兵的反应也相当快,迎面一刀就砍了过来。张军往侧边让了一下,继续前冲。障刀太短,不靠上去肯定要吃亏。刀锋擦身而过,一折,向臂上切过来。 张军没再躲,而是加速,障刀捅向对方的肚子。这里面积大又没骨头,好下刀。 横刀割开了张军的常服,被里面的步甲拦住,张军的障刀已经顺着亲兵的小腹扎了进去。唐制兵器都是斜尖直口,其实就是为了方便捅刺的,用来破甲。 那个被横刀捅穿的哥们还没倒下,而是想扑过来,张军斜身一脚踹在自己的横刀柄上,横刀带着那哥们滚翻在地,伤口斜向扩大,大股的血涌了出来。 这边手中不停,障刀拔出再进,拔出再进,瞬间就已经捅了五六下,眼看着亲兵就翻了白眼。张军抓住他的脖子用力扭动,咔的一声。仆倒。 呼,呼,张军感觉所有的力气都用完了,手臂酸软,但精神特别特别亢奋。 人在打斗的时候,能把平时的力气用出来八成,那就是相当厉害了,一般一半都使不出来,那些力气都作用在自己身上了。 亢奋,肌肉紧张,心脏突跳,全身使力紧绷,全是大消耗,然后大量的酸产生,带来疲劳感。 经过严格的训练以后会好不少,但仍然无法避免。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训练的时候相当亮眼,一到真格的就不行了的原因。 张军这还是第一次杀人,表现已经相当惊艳了,至少可以拿到a+。 这还得仰仗于他的那种游戏心态。不过,从这以后还能不能有这种心态就不好说了。 大门又进来两个人,张军猛的转身看过去,手上拔出了障刀,带出一股鲜血。 “郎君。”这次是自己人。 “围起来,府里所有人都杀了,不要走了一个。” “诺。” “都小心些。” 那旅帅顺手给那个身上捅着横刀的亲兵补了一刀,看人家这才是轻轻松松,一点都不走心的样子。 张军稳定了一下心神,把障刀擦干净收到腰后,又过去拔出自己的横刀擦拭。感觉这把横刀锋利什么的都好,就是自己用着有些轻了。 第13章 身如昼烛 他一刀砍倒李楚林,一个是趁其不备,另外也是仗着身高,如果李楚林和他个头差不多,这一刀就不好说。主要是挥起来才感觉到有点飘。 轻了,不太顺手。 过了有半个多小时,四十分钟不到样子,三堂外才响起脚步声。 张军正坐在案几后面养神,恢复心态。到底还是吐了一会儿,幸好没人看到,要不形像全得毁了。 “郎君,仔细搜过了,都处理干净了。” “回营传人,夜间拉到城外烧了。你二人带上本部人马去凤翔吧。” “诺。”去凤翔干什么,张军没说,他们也没问。 李泚和李楚林的家眷都在凤翔。有些事张军可不会犯什么妇人之仁。 “我就在此候着,等你们的消息,为你们表功。” “诺。” …… 太阳升起,又一个白天到来。 原本就没有多少人了的天兴城里恍如一切如旧,什么都没有变化。 “郎君。”李应右眼睛里全是血丝,疲惫的走进来。 “清点完了?” “粮料械具还在清点,银钱布帛一应军械已全部在案……天兴尚未来得及,怕是需封库三日。” 张军点了点头,抻了个懒腰,这会儿他的精神才算是放松了下来,又禁不住的有些小激动。哥们这也算是有了地盘了。 “没事儿,也不着急。慢慢清点就是,一定要弄仔细,这可就是咱们的家底儿了。” 李应右笑着拱手应下来。 天兴城和凤翔城就挨在一起,中间大约有个三四公里的距离,因为朱泚的节府在凤翔,所以昨天晚上主要是清点那边的东西。 而天兴这边就有点麻烦,主要是还有一个少尹在。像金银粮帛有一部分是在他的控制之下,必竟人家是户政主官。朱泚自己是不管事的。 朱泚这边,另一个少尹管政,张军管兵。但事实上张军基本上干的是后勤这块,李楚林才是带兵的,练兵的是团练使。 主要就是张军是皇帝派下来的官儿,朱泚有点忌惮。不敢不用,也不敢全用。 关于张增,张军了解的并不多,历史上是个不见经传的人物,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就一样,就是是他替皇帝写的碑文。 其实还有一个升任凤翔少尹的敕命,不过张军不知道。 他在历史上就一句话,算是留了个名儿,就是:怀光骁将孟保偕惠孙三人,及盩厔逢诸军粮料使增,询圣驾去向,增讥曰:彼将欲护驾否? 所以张军那会儿才那么笃定架打不起来。 张军一夜未睡,这会儿大事已定,他也过了兴奋劲儿,突然就感觉身上疲惫不堪,说了声辛苦李二哥,就径去了后面。 也不管顾什么的,找了间屋子进去躺到就睡。这一觉睡的天昏地暗,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下午,约摸着三四点钟了。 起来只感觉肚中饥饿,草草的洗了把脸,随意把屋子里的裘衣拿过来裹在身上出了屋子。 “郎君。”守在门口的亲兵叫了一声。 “可有事?” “无事。张将军来过两趟,仓曹来过五六趟了,看郎君沉睡就不让吵了郎君。” 外面是个大晴天,一改前几日阴晦的样子,瓦蓝瓦蓝的天空上还飘浮着几朵白云,这让张军想起来棉花。 在这样一个大雪覆盖了万物,寒风阴凉刺骨的天气里,要是有一床棉被,着一身棉衣,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啊。 想想后世,年轻人为了美丽把棉衣视为满水猛兽的样子,张军忍不住呸了一口。我也想那样啊。 “可觉寒冷?”张军问了军士一句。 “谢过郎君。有我家娘子新捣的冬衣,蔽寒无碍。” 听到这句话张军忍不住又是一阵脑仁疼。这个没有棉花的时代啊,可怎么熬哦。 其实也不是没有,大唐疆域辽阔,虽然一缩再缩,但到这会儿西域大部分还在,安西北庭两府还在坚持,几十年后才被吐蕃吞并。 而西域是有棉花的,也有棉布。虽然不是我们后世常见的陆地棉,不过总也好过这会儿的丝绵还有断麻什么的。 丝绵就是蚕丝,蚕蛹上抽出来那种,用来织布,也就是绫罗绸缎。然后剩下的边角废料就成了冬衣的填充物,秋末填入,开春再取出来,又是一件单衣。 这会儿富裕人家冬天的被子都是丝绵被,也就是蚕丝被。意外不? 绫一般做衬里或者手绢什么的,织的比较紧密。罗就是纱,织的比较稀疏。绸一般用来做衣裤的面子,会染色,缎织的比绸更密,一般是用来做被褥。 绫罗绸缎都是高官贵富才能用到的东西,低职官员都用不起。一般就是麻。 麻做衣做被做冬衣的填充物,也有填芦絮和羽毛的,所以要捣,就是用木头捶软捶松摊平。不捣太硬了这一块那一块的没法穿。 但是麻衣夏天比较舒服,通风透气,高官显贵也喜欢。也就是说,唐朝这会儿,夏天不管穷富穿的都一样。 李白子夜秋歌: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一到秋末天寒,整个大唐都在咣咣咣的捣制冬衣。 高官显贵的家里当然不用穿捣衣,但下走仆人要穿,也要捣。皇宫里没人穿,但皇帝会召集宫女给禁军们捣制冬衣。可以想像那种热闹。 唐代军队衣物的补给比较复杂,政府也准备,地方上也会准备,军士的家人也会送。府兵主要是自带,就是要家里送。禁军边军是国家发,募兵是地方政府发。 白居易的闻夜砧写的就是军妇捣衣:谁家思妇秋捣帛,月苦风凄杵声悲。八月九月正长夜,千声万声无了时。应到天明头尽白,一声添得一茎丝。 不管是哪个时代,军人的家属都是伟大的。 女诗人陈玉兰有诗:夫在边关妾在吴,西风吹妾妾忧夫,一封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 王健有诗:去秋送衣渡黄河,今秋送衣上陇坂。妇人不知道径处,但问新移军近远。半年著道经雨湿,开笼见风衣领急。 旧来十月初点衣,与郎著向营中集。絮时厚厚绵纂纂,贵欲征人身上暖。愿身莫著裹尸归,愿妾不死长送衣。 愿身莫著裹尸归,愿妾不死长送衣。但愿这件冬衣不要裹着你的尸体回来,但愿我能活着年年给你送冬衣。泪目。 一个军嫂,去年渡过黄河,今年爬上高原,到处询问新的军营在哪里,就为了征战的丈夫能适时穿上冬衣,心里的愿望就是都活着。 ‘妇人依倚子与夫,同居贫贱心亦舒。夫死战场子在腹,妾身虽存如昼烛。’ 大唐的强大是建立在无数战死的军士和他们的亲人身上的。战争给百姓带来的永远只有别离和生不如死的凄凉。 第14章 万恶之源 对外战争也就罢了,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是民族的兴起与国家的存亡。 但是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把好好的国家弄的支离破碎的,为了一点私心挑起战争,向同胞举起长刀,这就是千古罪人。 “大丈夫生当如是,彼可取而代之。” “王候将相,宁有种乎?” 这两句千古名言,其实未必不是万恶的原罪。 …… “郎君?”亲兵唤了一声,打断了正在跑偏胡思乱想的张军。 “张都尉可在?” “都尉在城外营中,仓曹在县衙。郎君可要用饭?” “也好,实是饿了。”张军左右看了看,特么的,去哪吃饭哪? “去要了汤饼来……着人去请都尉议事。” 亲兵诺了一声一路小跑去办事了,张军扭头又回到屋里。这会儿才有时间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环境。 唐代的建筑,可以参考日本的古建,基本上保留了那个时候的特点和样式,宽阔,墙壁不是太高,高檐耸瓦,有点像戴了顶宽大的帽子。 张军进入的是正殿,也就是正北正房,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李楚林的住处。应该是。他的家眷都在凤翔,这边应该没有人敢住在这里。 这是位于三堂后面的一个四合院,东西两厢里原来住着李楚林的副将参军等人,这会儿已经全成了城外野地里的飞灰。包括他的亲兵一百二十七人。 漏网之鱼肯定会有,不过也影响不到什么。不足为虑。这个年头手里没有兵权就啥也不是,折腾不起来。 至于刺客。唐代刺客之风盛行,甚至还东移日本发展成了赫赫有名的忍者。也就是死士。 大唐风气开放,世人尚武,而且民族政策宽松,不排外,汉胡混居相当常见,也推动了尚武好斗的民风。 古代的人和现代人区别还是很大的,就比如杀人,现代人给你枪给你刀都没用,那种心里障碍很难越过。但在古代就很平常,连女人都行。 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观还有道德规范。在彪悍的大唐弄死你这句话可不是嘴上说说。 所以大唐不管是政治斗争还是权力斗争,刺客的身影总是夹在其间。我弄不服你就弄死你。 李林甫晚年的时候因为害怕被刺经常躲在复壁里,连他家里人都找不到他。 不过张军并不担心刺客,虽然都是悍勇死士,在军队里不好使,也就是在民间或者文官那边得瑟得瑟。 只需要几个军士就能教刺客重新做人了。 屋子里没有床,唐代是睡榻的,就是榻榻米。所以也就没有桌椅凳子。 张军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看,榻上被自己踩了不少泥印儿。昨天太乏了鞋都没脱。 这也没法坐呀。只好掉头出来去了三堂。好歹那里有桌有椅。衙里的椅是那种圈椅,没有靠背,不过已经比胡床舒服了。 胡床就是折叠椅,不过较小,坐起来并不舒服。这种东西在唐代比较盛行,因为方便,不用的时候可以挂在墙上不占地方。 圈椅在这个时候也并不多见,这时候的人还习惯于跪坐。 皇上和臣子商量事儿也是大家跪坐在一起,包括吃饭也是。这会儿的饭桌基本都是跪坐的高度。 也有凳子,是那种只有面和腿的,比较矮,有圆形和方形,腿部都雕刻的非常华丽,一般都是女人用的多些。唐代的公主小姐们一般都有几张特别华丽的月凳。 只有衙门里会配有高桌和圈椅。在家里一般都是床。 唐代管一切平板的能坐能躺的东西都叫床,不论大小,可以坐卧休息。有带靠背的,也有不带靠背的。 其实就是这种东西,慢慢发展成了后来人们睡的床(宋代)。名字也是从这个时候传下来的。 …… 等张军就着大蒜吃了一大碗浓稠的羊肉面片儿,张良跟着亲兵走了进来。 别提口气的事儿。唐代人喜欢吃蒜,吃什么都要就着一头蒜,感觉这么吃才香。所以口气是大家的,都有也就闻不到什么了。 “郎君。” 张军看了看左右,只有一把圈椅,只好站了起来:“走吧,咱们外面说话。” 两个人从屋子里出来。 这会儿阳光普照,给这冬日里凭添了几分暖意,院外高大光秃的树木也好像不再是荒败的感觉,有了几分生气。 张军右手习惯的在身上捏了捏,才想起已经没有烟那东西了。唉。惆怅。 “郎君因何叹气?” “张二哥,只有咱们两个人,就不要这么文绉绉的客套了。营中健儿可还好?” “一切如常。军士们正在打理营房,伐木延屋,一应家眷也已经通了消息,各家都在准备,想来孟保部来时能安置妥当。郎君不必耽心。” “各州县的消息可有打探?” “已派健儿出去打探。仓曹的意思是晓喻各县伪节已毙的事情,召阖府各县齐奉郎君成命。我同意仓曹的想法,打算把在外诸军请调回防。都需要郎君印信。” 李楚林在前些天杀了被贬斥过来的张镒,已经自立凤翔节度留后,宣布召回凤翔军马,不再尊从朱泚的命令了。 也难怪那天见面李楚林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式。原来他是没有品阶的藩镇私官,张军可是当朝册封的从四品官员,虽然不怕,但也不至于不放在心上。 可惜他刚牛逼了没几天,还没和张军勾通一下说说自己想干节度使的事儿,就被张军砍了。 这对张军来说到是个好消息。 从孟保到李怀光各部可以看出,唐将们对国家和皇家的忠心还是占了一大半的。 他杀了李楚林,算是诛除伪逆,再加上他凤翔少尹兼着府司马的职务,现在是堂堂正正的凤翔府军政最高长官。另外一个少尹没有军权,可以忽略不计。 这就不用耽心下面各县和地方部队有什么别的想法了。有想法也是他有想法。 想了一下,张军吩咐张良:“可着人去各县通告一应变化,嘱各县令一应如常,但有所动及时上报。另外,再派人去催召各部军马回营。” 张良去召了别驾从史过来拟写公文,然后叫张军用了印信,加盖上节度使的大印,这才着人遣送各县及各路兵马。 这有点赤果果的告诉下面各县张军代行节度使的意思,不过张军并没有反对。 本来就是这个意思,这个节度使张军是做定了的。 别驾这个职务,相当于现代的秘书,或者更偏向助理。职位不低,和张军是平级。但这哥们比较会来事儿,以下属自居,态度相当端正。 也是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兵权就是一切,没有兵权枉有官职也是虚的。 第15章盛极而衰 “即然我们已经诛除伪逆拔乱反正,那诸般事情也就好办了。 孟保部可至东营休整,其余回转各部分至南北各营,刀弓入库车马归厩,兵将着甲一律将收。 各部都校尉官都集中到西营来,待考校过后重新调任。各部军士也需考校后重新整编,打乱秩序。凡附逆将军皆降级任用,以观后效。” 又过了两日,凤翔府安稳下来。张军算是初步掌握了全府大权。 下面各县县令没有谁提出反对意见,能找到的原凤翔所属兵马也都通知到了,至于回不回来这个谁也做不了主,只能等着。 原本留驻的兵马没什么问题,都服从了张军的命令。原本张军也是他们的上官,只要不想反叛也就不会拒令。 杂事散事自然没这么快,不过那些不用张军操心,自有张良李应右还有附会过来的少尹和别驾去做。 三堂之上,张军坐于案后,张良,李应右,少尹刘承旨,别驾高庆站在案前,五个人正在开会。这就是当下凤翔府的管理阵容了。 凤翔府其实不大,年代也不久,不过地位挺高。 它始建于757年,到这会儿才二十几年,和益州(成都),京兆(长安),河南(洛阳),太原(晋阳)并称五京。为西京。 (760年,成都被去了京号,不过府制待遇级别没变) 这个五京,除了长安是正式国都以外,其余四个都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儿,皇帝跑路跑过去在那里等待消息住过一段时间而得名。这叫临幸。 不过往成都跑路的是玄宗,当时肃宗在灵武登基,他被太上皇了,这个南京的称号就有点名不符实,最终被取消。 不过据说成都据此沾了龙气,所以后面就成了大家喜欢的地方,不断的成为都城。成都这个名字也终于名副其实了。 唐后期是州制,独尊五府,也就是五京,其地位比州高。 这五府的地位有多高呢?府牧是从二品,勋柱国,和大都督平级,但一般都会虚授正一品职务,以示尊贵,也就是捡校个太尉太师司徒司空什么的。 大司徒(户政刑罚)大司马(军事)大司空(建筑水利)为三公,是百官之首,不过后来司马成了地方军事主官,不再是三公之一,以太尉替(光武二十七年)。 这事儿得怪第一个穿越者王莽,他当时就是大司马,然后造反了。估计从那以后皇帝一听这个名儿就闹心。 …… 张军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也就是把孟保所率部和凤翔原来的部队打混重新整编,以现在手里这一营为基础,编训成新的部队。 原来那些将领什么的也肯定不能延用,张军的意思是降职使用,以观后效。 主要是他手里没有那么多军官可用,而且这个年代人的道德水平相对比较高,他以大唐命官的身份发布命令,也不怕他们反复。 再说低下层军官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现在算是把凤翔府初步拿下来了,接下来他就要开始以凤翔为基地发展势力,主要精力会放在民政方面,所以军队这边就得快刀斩乱麻。 四个仅有的属下(有点可怜的感觉)研究了一会儿,感觉可行,也就投了赞同票。这事儿就定下来了。 别小看古人,唐代从皇帝开始到下面各州府卫所,都不是主官一言堂,凡重大事务都是开会研究才决定,而且还有专门挑毛病的部门,感觉不可行会打回来要求重议。 就算是皇帝也会遵循这种制度。然后,到宪宗后期的时候,他自己把这种制度破坏了,变成了他的一言堂,然后才开始出现朝臣把持朝政的现像。 君臣开始夺权,一直折腾到大明朝。 从汉到明,事实上制度方面一直是延续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朝代更迭但文明不断的原因。(元断明复) 我大清……就不提了。 咱们看看各朝各代的对外口号。 秦: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血不流干,誓不休战!(悲壮。秦从难中立,拓我汉家土) 汉:明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雄壮。强汉睥睨四方,驱逐胡夷) 隋:四方胡虏,凡有敢犯者,必亡其国,灭其种,绝其苗裔!(豪壮。大隋的时间都在征伐之中) 唐:内外诸夷,凡敢称兵者,皆斩。(宏壮。宇内无敌,败在了自己人手里) 宋:一寸山河一寸血!吾纵亡国灭种,誓不与贼共立!(壮烈。虽然国弱,但气血尚存) 明: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激烈。我弱,但我有必死的决心) 清: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耻辱。说白了就是拿笔来,是要地还是要钱) 转折点找到了吗? 极盛到极衰,都在一个朝代,毁在了自己人手里。这就是王候将相宁有种乎的真实写照。 当然,过于迷信武力,对胡夷的政策过于宽松,缺乏行政上的手段也是其中的原因。 唐的衰败是由武则天时代起,她废帝自立引起了内乱,外夷趁机脱离,突厥回鹘室韦靺鞨先后独立,疆域去了三分之一。 然后安史大乱内夷纷张,最终导致王朝崩溃。这里面张罗着彼可代之的各路节度使也是功不可没。 在这个过程中吐蕃趁机出手,吞并了大唐整个西域。 张军感觉自己被手机崩到这个节点上,不是让自己来打酱油的。必有深意。 但饭得一口一口吃,事得一件一件做。 好在起点还可以,不是只给一辆基地车,起码不大不小是个有兵权的四品官,也有一府之地。 把事情安排好,四个手下都去做事了,一个一个忙的飞起。张军自己没事了。 穿好衣服,扎上金带,挂好刀具手巾钱包,带着亲兵上了街。唐代的手巾就是手绢,不过,是男人用的。 县城不大,不过也是五脏俱全,是仿长安城的结构。这个时候的治所城市基本上都是这么个结构。 凤翔立府后新筑天兴城,张军感觉可能就是因为凤翔县城是老城,改造起来太麻烦了,于是就建了个新的,主要就是想让府治所在和长安雷同。 张军不是逛街,而是想去城中的铁坊看看。 他的横刀不太趁手,这是个大事儿,在这个冷兵时代武器不趁手就相当于手里的枪没有准星。要出人命的。 铁坊不是铁匠铺。铁匠铺是民间行业,铁坊是军器监下设的工坊,是正规的兵器甲弩制造厂。 铁匠铺是不允许打造兵器的,但这个政令这会儿已经基本上废弃了,各藩镇纷纷征用民间铁匠铺归置于铁坊下面,全力打造兵器甲弩以备军事。 第16章 军器工坊 这会儿的冶铁技术已经很先进了。 唐代可以说,是全面压制世界的时代,造纸,冶铁,制造,印刷,建筑,纺织,太多了,各个方面都可以藐视全球。 都说大马士革军刀有多牛逼,但在阿富汗还是大唐疆土的时候,大马士革还没有冶金技术。 大马士革的崛起时间是倭马亚王朝,也就是怛罗斯之战以后。也就是那个时候起,大唐渐渐放弃(失去)了西域各国,而造纸,冶铁,印刷等工艺流入西方。 唐代已经有了钢,而且达到量产。 工坊已经用灌钢法替代了原有的老技术,钢的产量暴增,这也正是大唐世界最强军力的保证。 唐军的常规武器当属陌刀第一,这种当时可以量产大量装配常规部队的刀具,随着唐的灭亡不复存在了,甚至现代都无法仿制。 大唐的制钢制具工艺,现在唯一还能在日本找到些痕迹,但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在唐亡以后,日本的制刀水平曾一度领先世界,直至近代。 北宋的时候,制钢的工艺就已经不见了,没人知道原因。甚至当时西夏都要强于宋,北宋向西夏学习了冶铁技术。这其中的奥妙已经随着时间消逝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估计这和长安被占领了太多次有关。 唐虽强大,但哭笑不得的是,他的都城是被敌人占领次数最多的朝代。长安还有周边各州先后被掠走的人口超过了十万,包括各类工匠。 北宋是一个分水岭,很多技艺在这个过程中消失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基本是后来重新发展起来的。 当然,北宋也不是一无是处,火器就是从北宋开始的,火药开始走上历史舞台。 …… “见过郎君。” “免礼吧,大……都是自己人。”张军摆摆手,随意的打发了凑过来的主簿,自己往工坊里面走了进去。差点说出大家。 大家在这个时候可是专属用词,不能随便用。在这个时代,大家一般是指尊贵女性的,比如皇后。儿媳管婆婆也可以这么叫,还有皇帝皇后的近侍。 主薄笑着退后半个身位,跟在张军身侧。一行人进了工坊里面。 热。叮叮当当的响声不绝于耳,满眼都是壮硕的赤果着上身的工匠,大锤小锤在他们手里纷飞,火炉发出红光,熊熊的灼烤着一切。 杂工在枋间来回穿梭,传送着物料和工具,或者给工匠端茶倒水。 大唐的工匠很多是有品级的,起码也会有个流外官身,虽然不高但也有一定的地位,尤其是大匠工,相当受人尊重。 这一点可以参考如今的日本。 杂工一般是学徒,或者是匠户人家子弟,将来也是要成为工匠的。单纯来做杂工的人并不多,都是那种实在活不下去了的。 张军看了一圈儿,找了个看上去年纪大一点,工头模样的人走了过去。 “丈人,本府有礼。” “郎君是本府代节使,西京行军司马。”站在一边的监丞连忙介绍了一下张军的身份,怕这工匠冒冲。 “原来是郎君。”老工匠拱了拱手。 “丈人无须客套。某来此只为横刀的事情,还请丈人勿怪打扰。”张军抽出自己的横刀,倒转刀柄递到老工匠面前:“轻了,使不得力。” 老工匠伸接过横刀在手里掂了掂,看向张军:“想来郎君力气壮些,这把刀并不减料。二郎,去拿杆子来给郎君试试手。” 横刀是制式武器,对刀的重量形状锋利度各方面都有着极其严格的标准要求,不达标的刀是出不了厂的,更不可能发放到军士手里,尤其是张军这样的高级官员。这是大罪。 老工匠手一掂心里就有了数,不是工匠的事儿。不过还是看了眼铭印,也就是生产这把刀的工匠编号,暗暗记在心里。 杂工一路小跑,没一会儿就抱着几根横刀一样长的铁杆子过来,总有个六七把的样子。力气还不小。 “郎君可上手试试,这些胚料重量各自不同,还未曾精减,看可有趁手的。” 张军伸手去拿,笑着说:“那我试试。我到是感觉陌刀还比较趁手,可惜太长,不能随身带着。” “当真?” “是,我单手执陌刀并不感觉太重,尚能舞动一二。” “郎君神力。”老工匠拱了拱手。陌刀重量相当于现在的三十五斤左右,那是需要双手挥舞的双手大刀,这力气就不是一般大了。 要知道张军说的可是单手拿着挥砍。 这里指的是正常战斗,可不是说平时能舞几下,那个一般人都可以。 战斗就不一样了,那可是需要长时间的挥动劈砍。这个自然不会说大话,这东西是要出人命的,必须实话实说。 试了几下,抱过来的胚料只有一柄感觉还可以,但还是有些偏轻。必竟只是横刀胚料。 “还是觉得偏轻么?” “是,还是略轻。” 老工匠想了想,说:“我大约对郎君需要的刀有了些估算,不过需要时日打作。郎君可容我几日?” “可以,最近府内无事。五日可好?” “老翁尽力就是。”老工匠把横刀倒转刀身还给张军,答应用五天时间帮他重新打造一把。 其实他也就是四十来岁,不过在这个年代,已经是翁了。 张军接过刀入鞘,想了想,说:“某对战刀有些想法,不知道丈人能不能听一听?” “郎君但说无妨。郎君征战沙场,对战刀的熟悉更甚我等,必然是有所心得。” 张军又拔出横刀握在手里,左手指着刀口说:“某感觉刀身稍嫌狭长,有无可能稍增宽度?半指即可。另外,刀头这里厚一点,加大刀头的重量,是不是更利于劈砍?” 老工匠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可以试试。监丞,可否一试?” “尽去试来,有了结果马上禀报郎君就是。”监丞负责管理工匠,没有他发话工匠也不能随意变更工艺流程,那是死罪。 主薄是工坊主官,但并不实际管理工匠。 “其实某感觉,如果刀身再略有弯弧,更利伤人护己,不妨一并试过罢。”张军对监丞嘱咐了一句,冲主薄点了点头。必竟他是这里的主官。 “郎君可能行图?”老工匠问了一句。 “拿石黛来。”张军也没客气,吩咐拿笔。石黛就是石墨,这会儿已经大量应用了,只不过应用的方式有些原始。比如工匠制图,或者女人用来描眉。 毛笔必竟是软的,画画可以,画图明显不行。 杂工不用吩咐,一溜小跑去取了石黛和麻纸过来。 张军想了一下,画了一把日式军刀。日式军刀是横刀的改良版,在横刀的基础上增加一点点宽度,然后增加了一点刀身的弧度。 这是经过数百年间无数次实践论证出来的东西,可以直接拿来用。 (唐代称老者为丈,丈人,老丈。不是老丈人,宋以后才普及老丈人的叫法。) 第17章 神臂弩弓 横刀比直,锐则锐矣,过于刚硬,没有切割功能,也少了反震力的缓冲功能。这和唐军的性格有点像。 至于宋代出现的砍刀,确实适合军队使用,不过那里面有失去炼钢法的无奈,铁如果做成横刀的形状根本就不实用,估计没几下就断了,只能加宽加厚。 对于拥有优秀炼钢技术的大唐来说,有些浪费了,没必要。 画好军刀,张军想了想,又把狗腿画了出来:“这是某构想的刀,以为这样更利于劈砍战斗,杀伤更大,不妨试试来看。” “如此形状,怕是不易携带。” “无妨,但且试过。” “诺。”老工匠小心的收起两张草图。 张军本来还想标上尺寸的,可是对这会儿的度量衡不太懂,怕标记错了反而耽误事。 唐代有着严格的度量衡标准以及执行制度,连私人所用称尺斗每年都要拿到官府去平校,合格才能继续使用,也有专门针对度量衡的法律法规,相当严苛。 惩罚起步就是杖六十七十,笞四十五十这样的大招,这就是要把人活活打死的意思。平校官员但有疏忽就是同罪。 在唐代使用不准确的称尺斗以盗贼罪论处,那就是五十笞起步。 大唐律规定,贼有行为但没弄到东西的,笞五十,得一尺杖六十,盗没弄到东西的,两年徒刑,得一尺徒三年,十匹绞。 盗拿着武器但没弄到东西的,流三千里,得五匹绞。五匹就弄死。 唐代尺码比现在小一点,十尺一丈,四丈为匹,大约十二米布,可见有多严厉。 在唐代,布匹是当钱用的,和铜钱一样是主要流通货币,而且是主币,所以都用这个来量刑。 所以白居易的《卖炭翁》中,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说的并不是不给钱,只是感觉给的少了些。纱就是罗的一种,绫和罗在唐代还是很贵的。 他自己的另一首诗《新制绫袄成,感而有咏》,就是显摆自己有了一件新绫袄高兴的不能自已而写的。 这位官二代,从二品大员都能为了一件新绫袄高兴的不能自已,就琢磨吧,它能便宜了? 那时候的官啊,还是很廉洁持身的,宰相买不起房一家子住一辈子公房天天被媳妇骂都正常。(唐代宰相的权力并没有想像的那么大) …… 看着老工匠小心的收起图纸,张军没在说什么。作为专门制造兵器的大工匠,尺寸什么的对他来说不是问题,可能比自己还要到位。 而且这还涉及到刀的变形,厚度曲度平衡性各方面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定下来的,要一遍一遍尝试。这些工匠都有固定工序,也不用多言。 当然,这就都不是五天之内的事情了,五天内老头儿会给张军打造一把合适的横刀,但改变后的两种刀具什么时候能弄好就得等了。 交待好了事儿,张军拿着把手指蹭的黑乎乎的石黛,看着面前的麻纸犹豫。 不是平时那种我们拿着笔对着纸就想画几笔的冲动性犹豫,他是在考虑。 不管如何,军事力量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将是他的的依仗,或者说,是他以后人生的依仗。那么,改变军队结构,增加军队的攻击力就是当下最急迫的事情。 唐军虽然在这个时代所向无敌,但也不是没有缺点,更不是没有办法改进。尤其是后面几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内部作战,大家什么都差不多。 他现在就在想,先从哪里开始。 刀的改变不能算,那只是一小小步,起到的作用不大。 因为练习过骑射,他大脑里有一些相关弓箭,弩弓,马术的一些资料。但可惜大都是现代的东西,在这个时代不可能实现。 有那个工艺就可以直接造枪了,现代弩的工艺和复杂度可比枪大的多。 “郎君可还有事?”主薄轻声小心的问了一句。大家都站在这里,看着张军在那发呆,这也不是个事儿啊。 张军扭头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下,举手在麻纸上画。 它画的是神臂弩,这个发明于宋代,号称历代最强的弩弓。 不过遗憾的是,这种弩事实上是失传了的,他画的只是现代爱好者查阅了无数资料以后,模仿出来的赝品,能达到什么程度只有造出来才知道。 但感觉上还原度还是挺高的,而且材料各方面这个时候的大匠还可以补充。他只是提供一种思路,应该可以。 先画一个示意图,然后把环,臂,弓,机分开详解,弦的问题不需要他考虑,那是工匠的事情。 还有箭。神臂弩的威力一半在箭上,需要特制。 这种弩弓的效果是大力穿透伤害,不过在这个时代够用。破甲就行了,可以加个血槽来放血。 还有弓轮,虽然不可能制造全钢弩,但是弓轮应该可以。这东西实在不行了没关系,但是一旦成功那就赚了,那射速马上就能飙起来。 在西方得到了炼钢以及弩弓的制做方法以后,曾经造出过一种钢弩,但体积重量都太大,不实用。 “郎君,所画可是弓弩?”老工匠看了一会儿问。 其实几个人都看出来了。张军就是把弩机改成了现代样式,这样更实用,其他的和这个时代也差不多。 “且等。”张军仔细的把每一个构造画清楚,然后标上尺寸。因为在不断的换算,不敢分心说话。好在硬盘化的大脑能帮上忙,让他轻松了不少。 “以某的计算,此弩弓应该能射三百步,可洞硬铠。丈人可细观此钢轮,若能制得,黄口稚子亦能开弩,就怕,制造太难。” “三百步?” “某略通数术之学,反复算计得此结论。”张军在弩弓剖面图上标明了复合方式,尺寸,仍然没写材料,只是写上了要求。 多层复合这种技术在大唐不算难事儿,可以实现。甚至这会儿的工匠已经可以做出密封工艺。 写字对张军来说问题不大,柳颜的帖子他可没少临,大概率的字都见过写过。 所以说没事儿多学几样东西还是有用的,你看,这就用上了。 (科普:古代说人的身高那个丈和尺,是夏尺,一尺只有十六厘米不足,和度量衡无关。一丈就是约一米六,其实不足,丈二大概一米八左右。 大禹以己身高为丈,十取一为尺,是为丈夫。后来每朝的度量衡都不一样,但从古至今一直是增长的,那为什么身高的尺寸不变一直是夏尺呢? 这个主要原因就是说书先生。今天说商周,明天说汉唐,这身高就忽高忽低,让人听了别扭,最后就统一以夏尺为准,也就是以最早的说法为准。) 第18章 伏火矾法 “此弩是某噫想之物,尚须丈人等多方试测查考,如若成功,某为诸位颁功,以战功计。” 张军抛下石黛,拍了拍根本拍不掉的黑灰,笑着对一众人等许诺。现在凤翔他最大,他说给战功,那就一定给战功。大唐的战功赏励相当丰厚。 “多谢郎君,吾等必躬身尽瘁,不负郎君之托。” “好,那,某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丈人,多劳了。” “本是职责,郎君勿须如此。” “此物,还有那弯刀,试制其间,须严加防管,不得走漏。” “诺。” 张军满意的点了点头,对临丞说:“可有僻静工室,用来专作。” “郎君放心,愚仆这就安排。”监丞马上应了下来。 张军看了监丞一眼,在这个时代仆这个词儿很少有人用,一般都是家丁家将家奴之类。这监丞有意思。 也没搭理他,如果忠心有贡献,以后肯定也不可能亏着他,得慢慢看。 张军又去问那老工匠:“丈人,可否听闻火药?” “火药?未曾,不知是何物?” “呃……可曾听闻伏火法?伏火丹法?” “郎君所说,是否为道家伏火矾法?” “正是。某只是记不清具体的名字了。丈人知道?” “老翁曾见道人使过此法,”老工匠点了点头,回忆了一下:“那时老翁尚在京兆造作,有道长来献此伏火法,能凭空取火,只是无可用之处,到是能看个新鲜。” 张军大喜,拍了下巴掌:“丈人可记得所需物料?” “到是简单,那道人也不避讳众人,只取硝,磺,以皂角子混之引燃即可,喷发迅猛,烟雾弥散呛人脾肺,但时间太短,一瞬即没。” “丈人可知哪里可取硝磺?” “这却是要寻人去问。想来不难。郎君可是急要?” “到是不急,且寻来就是。最好是大产量,可以持续供给。” “诺,老翁寻人去问。” “嗯,这是大事,要仔细。问得产地须着人即去探查实证,若为真讯要马上报来。” “诺。” “重奖。必不虚言。”张军扭头对主簿说:“你着人配合丈人,务须将此事落实。” “诺。”主簿施礼应下。 “郎君可是要着人制作烟火?愚仆到是知晓几个落魄道士,常在乡人处做些喷烟吐雾的勾当,可随时把人寻来。” “把人送到衙门去吧,善意些,莫要惊吓到了。”张军点了点头,应了监丞的自荐。上官总要给下面一些表现的机会,事情到是次要的。 “另外,煤……石炭的产量矿场可有详录?凡金银铜铁石炭诸矿弄一份详参来,某有些安排需要了解。丈人,左近州地可听说过那个,黑火油?” “黑火油自古就有,本府到是未曾听说,不过在延鄜二州诸县多有见闻,官家也曾着人采集。本坊未曾碰触。” 张军点了点头,心里有了计数。刚想走,又想起来点事儿。 “还有一事,横障二刀,可以试试加上血槽。”重新拿起石黛,在麻纸上画了个示意图:“不必糜费什么功夫,但是增加了敌人失血的倍数,也能省却很多抽出的力气。” 唐刀没有血槽,捅入仗着锋锐没有问题,但从身体里拨出来总要花些气力才行。人体机能在中伤以后会自动夹紧,大大增加拔刀的困难。 血槽不仅可以放血,也可以导气,让刀轻松拔出。冷兵器战场上每一秒都是生死,提高了拨刀的速度,增加放血量,都能提高战斗力。 想了想,张军干脆又画了一把三棱刺。 “丈人且来看,此物某称其为刺,三棱三槽,可替做枪矛之头,中之如洞,能轻松穿甲洞铠。制造也算方便,只需刺尖锐利即可。 丈人可着人试制几柄,与枪矛对照相较,若是奏功,当在军内广设,若效果不佳,则少量产出即可。” 三棱刺可不只是用在长兵上,近身也是相当可靠,不管能不能在军内推广,张军都打算弄几把在身边备用。他对障刀还是有些不习惯。 这会儿的士兵基本上,除了实在太穷的几个小国家以外,都是着甲的,劈砍削这样的技巧在战场上有用,但用处不大,主要还是捅刺,障刀就大大不如三棱刺来的方便了。 这东西虽然没有军吹们讲的那么神奇,但确实也是好东西,主要看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用。 老工匠收了图纸表示没有问题。这东西在他眼里相当简单,只是以前没有人这么搞过而已。从这个时候的技术来说,三棱刺的制造绝对要比横刀障刀简单快捷。 谢过老工匠,叮嘱了主簿监丞今日之事要抓紧时间,张军离开了工坊。 里面实在太热了,就算这会儿是大冬天也有些忍受不住。 “去西市转转。”他站在路边左右看了看,吩咐亲兵带路。南北他到是分得清楚,只是找不到路。 五京的治所格局一模一样,只是附京比京兆长安规模上要小很多,该有的都有。 东市一般来说就是本朝的奢侈品市场,奇珍异物种种,西市是面向老百姓的集市,大型批发市场,也是唐代的国际贸易市场。 长安是真正的国际大都市,这个国际的概念绝对要超过后世甚至现代。 有据可考的数据来长安交流经商的国家就超过了三百个,每年朝贡的大小国家远远超过这个数字。主要是这个时间点上国家也是太多了。 有据可考的大唐疆域,往东至黄海,往北至中西伯利亚高原,往西至里海。从哈萨克斯坦以东,伊朗东半部,阿富汗,巴基斯坦和一部分印度北部都是大唐国土。 这里的国土是指派军队设立了都护(节度)府的。(来自日本馆藏大唐疆域图) 实际控制范围要更广大。那会儿只有吐蕃(今西藏范围)和吐蕃南侧属国不在大唐域内,包括今印度,孟加拉,缅甸,泰国大部。 越南,柬甫寨和老挝都是大唐的羁糜州。大唐共设羁糜州二十四处。 这是大唐最鼎盛的时期,然后武帝神龙朝以后,疆域收缩,外族开始了独立。 玄宗时期突厥西迁,吐蕃扩张,回鹘壮大,大食崛起,东北也被分了。等到了德宗这会儿,安西北庭已经成了飞地,吐蕃和回鹘接壤。 这是吐蕃最强盛的时期,也是回鹘独立后和大唐的蜜月期。 然后阿拔斯王朝来了,收下了大唐的遗产,建立了一个横跨亚欧非的庞大帝国,从此中亚被慢慢绿教化,大唐的痕迹被抹除。 所幸阿拔斯王朝被大唐军队的战斗力吓住了,又被吐蕃阻挡,没有继续东进。 事实上,就张军来这会儿,阿拔斯王朝如果东进的话,结局真的未知。好在它也分裂了。 第19章 物产民生 总的来说,张军来这会儿,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好消息是阿拔斯王朝倒塌,他们国内的‘节度使’总督和统帅也开始造反,境遇和大唐这会儿一模一样。 好消息是,大唐这会儿乱哪,在以后的百年时间内藩镇割据,和中央相互制约,这给了张军壮大成长的机会。 而且这会儿大唐虽然不消停,但国力尚在,军队的战斗力也在,还没到晚期土地兼并民不聊生的时候。 坏消息就是,吐蕃这会儿太强大了,还有回鹘也马上会和大唐恩断义绝。 至于东北那边的室韦靺鞨和奚,包括渤海新罗,张军这会儿根本就没去考虑。 吐蕃最恶心的地方还不是表面上的强大,主要是特么,太高了,人口少物产还太贫瘠。 唐军实施的是原来游牧民族的战略战术,以战养战,也就是粮草主要靠抢。还有高原反应。这就很不适合和吐蕃打仗,所以大唐和吐蕃之间的战争基本都是在防守。 在这个鬼怪神仙之说大行其道深信不疑的时候,高原反应就变得神秘而可怕了。 至于回鹘,张军并不是太在意,当年的唐军能直抵汗帐击败他,那就可以再来一次。这会儿的草原物产可不缺,沙漠和戈壁也没有后世那么大。 唯一的问题就是冷。胡天八月即飞雪,一年里有大半年是冬天。 “郎君,西市到了,可要通知署丞?” “不了,咱们随便逛逛就好。”张军晃了一下脑袋,抛开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打量着面前的市场大门。 市场的大门很气派,斗拱飞檐的牌坊宽大威严。 这还只是后门,正门在南端,张军一行是由北而来,后门最近。市场有东西南北四个坊门,都是高大的牌坊式门户,有专人值守,听鼓开闭。 你还别瞧不起,这个时候看大门的都不是一般人,都是有正式身份的国家公务人员。 和张军噫想中的情况并不一样,坊市里外杂而不乱,一切井井有条,还有环卫工人按区域收拾卫生。就是不知道这里的卫生费是怎么收的。 坊内按经营项目分门别类,分别规置在不同的固定区域内经营,还有市场导购员负责为贵人引路。 老百姓想找导购员也不会拒绝,只是需要付钱。一个铜钱。 这会儿因为战乱,物价上涨,凤翔因为离长安近,又做为陪都,物价尚算稳定,斗米为三百文,大约就是一斤米二十四文。 一家四口一年吃米差不多要三万文,也就是三十贯铜钱。相比贞观年间涨了近十倍。而面比米还贵。 这几年大唐穷的穷富的富,阶级分化相当严重,老百姓吃不上饭的越来越多,而富人过着金樽美酒斗十千的日子,乱世对他们的影响很小。 事实上李白写出金樽美酒斗十千这句千古佳句的时候,正是大唐的第二个盛世,物价基本恢复到了正常,可惜好景不长,安史之后,饿殍遍野,甚至像高宗时期那样易子而食。 李白一直属于腐败阶层,和他同一时期的杜甫因为常年处于失业状态,就只能‘早来就饮一斗酒,恰有三百青铜钱’,这才是老百姓的真实状态。 不知道做为白迷的杜甫知道自己的偶像同样喝一斗酒要花自己三十三点三三倍的钱,会是什么感想。 像王维,还有后来的白居易,权德与,陆龟蒙,其实都是腐败阶层人士,过着新丰美酒斗十千的生活。 说白了,不是这个阶层的人士也不可能成为千古名人。杜甫是个意外,不过做为官二代的他虽然际遇不咋的,其实人脉也是相当开扩的。 …… 张军也没有什么目的,确实就是想随便过来看看,一个是对这个时候的国际贸易市场有兴趣,二一个看看物价,看看市场上都有什么商品。 这是对这个时代最快的了解角度。马上,或者说现在他就是这一府之地的当家人了,民生问题是发展的基础,不得不重视起来。 想发展,不管是工业农业,还是商业,都得靠底层这些老百姓,包括军队。 可惜大部分的管理者都感觉自己的钱财权势是天上掉的,根本不管老百姓死活。所以也就难免失败。 市场里还算繁荣,不过明显能感觉到战乱的影响。包括外国商品贸易区的生意也不如以前了。 这都是导购员说的。一边引路,一边喋喋不休的给张军讲着过去的美好岁月和现在的一天不如一天。张军不阻止也不答话,就默默的听着。 到是了解了不少信息。 不管战乱如何,老百姓必竟还是要生活的,所以市场里大多数生意也还能维持,受影响最大的都不是什么民生商品,那些东西张军并不关心。 他主要看了一下粮布油茶盐肉菜这一类,这会儿的冬天没有太多新鲜蔬菜,都是些干菜酱菜腌菜,远远的就闻到一股子盐卤的怪味儿。 物资还算丰富,鸡鸭鹅还有蛋类比较充足,羊肉,猪肉摊子也不少,大唐不是不吃猪肉,只是吃的比较少,也只有下等人家会吃。 是的,大唐的户口是分等级的,并不平等。 吃牛是犯法的,肉食是以羊为主,辅以山珍野味。这会儿普遍认知里鸡鸭鹅等禽类不算是肉。 当然,上等富贵人家不受这些限制,李白就经常‘烹羊宰牛且为乐’,上层社会吃牛是一种常态。可能你到官府告谁谁杀牛的时候,大人物们就是嚼着牛肉出来处理的。 豆腐是好东西,在这严寒冬季万物枯败的季节,吃一口豆腐也算是一种享受。价格不算便宜,也不是所有人家都能吃的起的。 跟着导购在市场里这里看看那里瞅瞅转了一圈儿,张军也算是心里有了计数。 物资方面看来还算可以,只是价格受战乱影响有所涨浮,这也算是正常现像。这会儿有些地方的米价已经达到了一斗千文,凤翔还算好的。主要是公仓的原因。 老天爷对张军还是不错的,没把他落在那样的地区,那就彻底麻爪了,只是一个稳定物价就得让他焦头烂额。 略有遗憾的是他没找到什么有兴趣的菜。 大唐这会儿很多东西都还没传过来,西红柿辣椒地瓜土豆什么什么的都没有。其实他也知道没有,不过总有点不太死心。这下满足了。 唐代只有菘(白菜),波棱菜(菠菜),菠菜刚从波斯传过来不久,相当贵。有芹菜韭菜荠菜,秋葵和薤菜(苦藠)。秋葵不是现在的那种四棱锉,而是冬苋菜。 有胡萝卜,萝卜,豇豆,茄子和莴笋,茭白,也吃竹笋和蘑菇。 酒是葡萄酒居多,也有所谓白酒,不过并不是现代的那种蒸馏酒,度数不高,看起来绿荧荧的。 水果种类比较多,后世能吃到的大部分都有了,不过有些很贵。 比如荔枝,妃子笑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但有一种你肯定想不到,就是樱桃。 樱桃在这会儿地的位绝对高于什么爱马士哎哟喂什么的,是皇家贡祖的物品,每年樱桃熟了要先贡祖,然后才可以吃。这还是皇帝家。 要是心情好了,就给大臣们尝尝,赏赐一颗。然后臣子高兴的写诗炫耀。白居易和王维都写过。 每年科举放榜,会举行樱桃宴,相当隆重,给新科进士和大臣们一个人用小碟子装几颗,能得瑟半辈子。 这么一想,现在一百多块钱一斤,好像还是挺亲民的。 第20章 虽阿不迎 逛完了超市,不是,贸易市场,张军对眼下的局面也算是有了一定的了解,心里稳了一些,对接下来的工作也有了一些想法,一路思考着从市场里出来。 “送郎君。”导购员带着几个人转了一大圈儿,又跟着出来,恭身高声送客。 张军没明白什么意思,被打断了思绪,诧异的扭头看了他一眼。 边上亲兵碰了碰张军:“郎君,咱们什么也没买,可要打赏几个铜钱?” 原来是讨赏。也是,陪着你转了半天,讲的口干舌燥的,你什么也不买就走了,让人家吃西北风啊?其实这种贵人也不少,导购员也只能认亏,没有什么办法。 他们是靠带的贵人买东西,然后从商家那里得些散钱来收入的。也就是拉客拿提成。 张军摸了摸身上,一个大子儿没有。钱包是带了,里面也有些银子,可是这玩艺儿给他他也不敢要啊。 唐代金银不算是流通货币,主要是用来大宗交易或者官员发工资,支付军费这些,民间交易都是用铜钱和布帛结算。 一两银子官价一贯钱,也就是一千铜钱,实际兑换不止这个数,往往可以兑到一千二到一千五百钱。他敢要?他敢要自己也不能给呀,这得是二到什么程度? 张军看了看一脸希翼的导购员,心里一动,问:“可愿到府衙做事?” 导购员当时就愣住了,有点发懵。 亲兵拍了他一下:“郎君在问你说话。” “郎君,郎君可是在问某可愿到府衙做事?” 张军点了点头。“某愿意。谢郎君点提。”导购员躬身施了个大礼。有点兴奋过头,大冬天的脸通红,都冒汗了。 这个时候到官府任职可比后世进个事业单位难多了,也难怪他这么激动。 虽然无品无阶,但在平民眼里那也是干部,有了令人尊敬的身份。主要是就能拿国家工资了。大唐的工资表可是相当丰厚。 “可去寻些能做事的良家子,要耳聪目明之辈,明日到府衙来见某。”张军想了想:“许你一伙之数。” 导购员长躬领命。 张军点点头,直接带着亲兵回去了。 走到半路,他又想起来点事儿,脚步不由一顿。 我特么,到底有没有家?在哪?家里有谁? 看了看几个亲兵,这事儿就不能问哪。我靠了他个祖宗。 “郎君?”亲兵问了一声。 “无事。回吧。”张军郁闷的摇了摇头,大步走在前面。这事儿只能顺其自然了,等着吧,没有别的办法。好在这会儿手里需要做的事情也多,也算是能遮掩一二。 回到府衙,张军叫人拿来府志县志,坐在三堂翻看起来。他需要对这边多了解一点儿。 后世的历史总是经过人润色的,给你想给你看的东西,不说褒贬,不全面是肯定的,而且我们的历史总是忽略民生强调一些大人物的生平。 大唐留下来的文字还算是比较多的,即使免不了模糊,但总还是能看到一些东西,纵观博览,也能窥现一些史实。 不像大明史是彻底被玩坏了的。 那些文人怀着对满清的忠诚一顿胡诌八扯,不是诋毁就是乱编故事,除了时间和大概人物一概不存在真实性,只管把虚伪奸佞的文人集团美化抬高,各种歪说贬谪朱氏子孙,好来衬托清皇的伟大。 事实上满清除了对内残暴对外软弱跪舔外一无是处,所谓盛世也只是自我塑金罢了。然而遗族势大,虽死不僵,百般洗地,偏偏总能成功。 不但有着足够的话语权,还能把他们伟大的跪舔精神传承下来发扬光大。 …… “郎君,军器造主簿和监丞求见。” “进来吧。”张军放下书册,捏了捏鼻梁。虽然阅读古文对他来说不算是特别吃力,但也是看的头晕眼花。 古人的书面用语和口语相差极大,好像生怕多写一两个字被人容易看懂一样。 其实这是由竹简时代遗留下来的习惯,尽量用词简略方便刻记,即使大唐有了麻纸,产量也不能算大,成本也是相当高昂的。 贵就只能省着用,写东西记事情自然越简略越好。这个时代的人看习惯了,一目了然,可就难坏了后世子孙。 再加上近代的各种改变,白话文的兴起,文字的简化并转,很多字和词的意思都完全变了,看起来就更难。这其实也算是一种文化断层了。 “见过郎君。”主簿和监丞两个人各自捧着一些书册,进来后躬身施礼。 “免了免了,以后不用多礼。这个,”张军看了看左右,特么的没凳子啊。 其实这会儿的人也不用凳子,说声坐,径直就往地下一坐完事了,该说话说话,该喝茶喝茶。可张军不习惯啊,总不能让人家两个人坐下,自己站着和他们说话吧? “来人。”张军喊了一声。 “郎君。”亲兵闪现在门口。 “去召几个木作匠人过来,要手艺好些的。” “郎君,坊内匠人手艺最是高超,要不,愚仆回去召来?”监丞笑着问了一句。 “算了,坊内匠人精于军器,唤过来到是大材小用了。你去吧。”张军吩咐了亲兵一声,站起来绕过台案走出来:“可有事?” “郎君,这是郎君要的册簿,凤翔域内各个矿场记录在册的都在上面了。”主簿把一叠册子递上来。 “可有未曾记录的?” “……有,伪逆尚在的时候,曾许了一些私矿。” 张军点点头,这种事儿不意外,扭头看向监丞:“你有何事?” “禀郎君,今日郎君嘱咐的事情愚仆已做好安排,这些相关调度和物料上的事情,需要郎君过目,如果还合郎君心意,请郎君批示。” 张军不由多看了这位自称愚仆的监丞一眼。 嘴里把自己放到了家仆的位置上,明明是阿谀的意思,可是在公事上却能做到一丝不苟,正儿八经的来要批示公文。看来也不是一般的奉迎之辈。 接过公文看了看,就是安排了几个工匠来试制张军所画的各种军械,上面写着预计的时间,需要的各种物料耗费,和单独开坊保密等级的请示。 下面有调度工匠的签名画押,这也就是证明上面写的这些物料耗费什么的是真实的意思。算是担保。 大唐的管理在宪宗以前不是长官制,前面说过了,是众议制。这在历朝历代都是相当不可思议,也是相当罕见的。 甚至可以说基本上做到了都是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这个程度。 没有跪拜礼,没有上下尊卑的那些繁文缛节,见面拱个手,该说话说话,该辩论辩论,该反驳反驳,即使朝臣面对皇帝也是一样。 第21章 承允三日 拿过毛笔,在请示公文上写下‘已阅,照办’四个字,用印。 这玩艺儿还是一式两份,监丞拿走一份算是工作指示,回去存档,张军这边也有一份留底,也要存档。如果中间发生什么事情只要两份对照就好。 “愚仆告退。”监丞拿了批示躬身告辞,也没说什么别的趁机套套近乎什么的。是个明白人。 “工坊是本府重地,军力所在,你且好生经营,某必不亏待。”张军给了他一个承诺。 “诺。” 监丞走了,张军拿过一本账册翻了翻,问主簿:“本府矿产主簿可是都清楚?” “禀郎君,十之六七矣,不敢夸口。” “不管在没在记录,现在所开的矿场你应该都知道吧?” “也不敢说全部知晓,民间多有私采,查不胜查,职下只能尽力便是。” “私采主要是哪些物产?” “据职下所知,铁,铜,金银都有,石炭私矿最多。民间冶制凡用石炭大多是私矿所出,也有丁户以此取暖,多有毒薨者,救无可救。” 张军点了点头,踱了几步:“我晚些看这些册录,你下去把所知诸事不分大小补一份过来。还有,我想听听你对现在这些矿监的评议。可以吗?” “但凭郎君指使。” “行。现在的情况你也应该知道,天下大乱。我想保本府平安,护佑府内丁户亲长,这件事不太容易。 我刚才和监丞所说不是官词,工坊是军力所在,不容有失。 而凡域内各矿,全是工坊的物力支持所在,在现在这种形式下,我必须要把它们掌握在手里,你能明白吗? 以前诸事和我没有关系,我也不会去追究,但从现在起,但凡违逆者,我不介意杀人平壑。” “职下,职下明白,请允职下三日。” “好,那就三日。你去吧。” 看着主簿的背影走出三堂,张军眯了眯眼睛。 别看主簿官级不高,是正经有实权的人物,要说这里面没有点猫腻什么的根本就没有可能。张军可以继续用他,但如果不听话,那杀也就杀了,绝不会手软。 又翻了几页府志,张军想了想,把书放下出了三堂,唤亲兵备马,一行人出城去了军营。 西大营里这会儿热火朝天的,军士们正在打造木屋,用来给那些需要检训的军官们居住。 另外几座大营也在清扫收拾,准备安置军士。 不少本营军士的家属过来帮忙,传递东西,熬汤煮饭什么的,挺好的一副军民一家亲的景像。 张军骑在马上,以手遮阳,前后左右的看了一圈儿,还比较满意。不过有点强迫症的他对廓城显得有些杂乱的建筑还有狭仄的街道有点皱眉。 这会儿的城市大部分都是这样的,城内规划统一,整整齐齐,廓城就没人管了,都是民众自建自然形成,就相当的乱七八糟。 包括长安洛阳那边基本也是一样,不过那边必竟是国都所在,要比下面各地能稍好一点儿,内廓也是有些规划管理的。 军士们从远处伐来大树,就在营外枝解整理破板,然后抬进来乒乒乓乓的钉起来。这会儿也有铁钉,但一般盖屋建楼都用榫卯,极少会用。但不是不用。 铁为贵物嘛,用来钉东西是一种浪费,并不是不会用。这会儿的铁钉叫马钉,是钉马蹄铁用的,军营里多有储备,民间到是不多见。 主要是这么弄快,要是打起榫卯太浪费时间了。 反正都是临时建筑,熬过这个冬天就行了,到时候一拆,铁还是铁,木头当柴烧也不算浪费。 这会儿木头多呀,出到城外极目四望,满坑满谷的老林子,郁郁苍苍,很难想像到了现代那幅不毛之地的样子。人对大自然的摧毁性实在是太大了。 “都尉可在?” “回郎君,张都尉去了南营,算着时间也该回来了。可要职下去寻了来?” “算了,等等吧。这边还需要多久时候?” “现在安置回营是完全够用的,不用做什么,这边的房子是准备给那些需要检训的军官们居住,虽然急了些,明日当可完工。” “万余家属可有问题?” “并没有,郎君放心,咱们一切都已备置妥当,只等人来。” “那就好,这次是我冒失了,等人马安置妥当,我请兄弟们喝酒。” “谢过郎君。” 聊了一会儿,远远的就看张良骑着马回来。这大冬天的也不打仗,这保们还是穿着全身甲。真不冷吗? “郎君。”张良拱了拱手。 “你不冷?” “尚好。郎君有事?” “放不下心,过来看看准备情况。还好,兄弟们速度真快。我就怕准备不足,到时候孟保他们生出怨愤可就不好了。” 张良笑了笑,翻身下马,把马交给一旁的亲兵。 张军也从马上下来,两个人并肩朝那一排新钉的木屋走过去。 “取暖怎么打算?” “营中到是有足用的干柴,应该无虞。” “还是要把握些才好……用石炭吧。” “只怕,众人不应。那物件儿时常薨人,绝人门户,没有防范的办法,除非万不得已没有人会用,只有下户人家用也是死,不用也是死,才会冒险博一博。” “无妨。召几个民户铁匠来,我有办法。” “当真?” “当真。放心,我有把握。” “郎君。”一个亲兵纵马从城里过来。 张军和张良扭头看过去,到了近前,亲兵翻身下马拱了拱手:“郎君,木作匠人已经等在府里了。” 张军拍了下脑袋。忘了。 “唤来此吧,正好一并说了。你等态度好些,莫吓了匠工。” “诺。”亲兵上马又跑回去了。 “方才,军器主簿和监丞过来了,我允了主簿三日,把域内矿产采探的事情如实报上来。都尉你做好准备,到时候需要你着人去接收过来。” “一并收了?” “嗯。我准备在全府施行军管,但凡粮料物事,矿产采探转运,全部归到营内来交给仓曹把控。我不知道我们还有多少时日可以用来准备。” 张良点了点头,同意张军的想法,想了想说:“李逆还有朱逆家眷主要人等的人头,职下已着人腌制好了。” 张军点了点头,想了一下:“行,等一下我回去准备上书,你着亲近人等快马送去梁州面圣。我会禀明圣人暂代都督的事情,并请圣人诏谕贤能前来接任。” “郎君。” 张军摆了摆手,抬头看着新建的木屋:“无须耽心,等着就是。当今天子目明炯炯……我们是巨唐属臣,自当奉令天子行事。不须多虑,我有主张。 此次除逆,全营上下将士一心,皆有大功,我会一一如实上表,给你们请功。” 第22章 当为留后 “职下,唯郎君是从,定不辱命。” 张军抬手在张良的肩膀上拍了拍,铠甲又凉又硬。他真不冷吗? “时逢乱世,活命最大。不用想那么多,一步一步慢慢看吧,急不得。我们现在需要的是稳定,是时间,别的都可以暂时不去考虑。” 张良点头,拱了拱手,认可了张军说的话。 “都尉,可去过西域?” “未曾。某少年从军,一心想去西域,可是一直也没遇到机会。谁知当年的大都护府已经烟消云散了。” “你是军户?” “是,家中大人传承。” “不容易。”张军习惯性的又想去张良肩上拍拍,及时忍住了:“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家三哥殁在剑南西道,阿娘抚养我和阿兄小妹成人……阿兄先我从军,后来失了音讯。家中现在,只有阿娘和小妹相伴。” “小娘子多大了?” “今年十五了。” “可立了婚书?” “未曾。郎君?”张良抬眼看向张军。哥们你这是,看上我妹妹了?在这个年代打听别人家的女眷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事情。 张军摇了摇头,赶紧摆手:“都尉不要多心,即为同僚,关心罢了。不说就是。” 不过想来张良的家里情况也是一般,或者说不太好。这会儿女人出嫁的法定年纪是十三岁,十五了还没嫁,那就是有些问题了。 唐代的婚姻制度是开放而又拘谨的。允许女人离婚改嫁,但是又要求婚姻必须门当户对。还有纳妾制度。而且婚姻是父母包办制,不从者杖一百。不听话就打死你。 门不当户不对的也要惩罚,不过不至于打死,一般贱户就是判个一年两年徒刑,上户是罚钱。 唐代还禁止同姓和表亲结婚。 不过这个时代,穷人家买婚的比较多,直接谈生意,价格谈拢就交易。感觉这应该就是彩礼的原型了。 而富实人家,包括达官贵人才是嫁女,要给女儿准备足以让现代老丈人吐血三斗的嫁妆才行,所以唐代富贵人家的老闺女还是挺多的。真嫁不起。 这个美好的习俗一直保持到了宋代,随着南宋一起没了。实在真是,太特么可惜了。 《太平广记》,右卫上将军伊慎小女出嫁,她的哥哥卖了南城庄田获钱一千贯充做嫁妆……想想都特么流泪,多么美好的年代,多么和谐的风俗啊。 “现在家里的生记可是还好?” “谢郎君关心,一切尚好。某资质相比阿兄平庸了些,这么多年只进了个果毅,所幸还能顾及家中诸事,算是有颜面对我家三哥和阿兄。” “莫急。”张军还是在张良的肩上拍了下去:“果毅也罢,折冲也罢,张二哥当为我凤翔一府留后,无可替代,我们慢慢来。” “某,信郎君。”张良郑重的点了点头。 “你我兄弟,无须如此。”张军右手在腰上捏了捏,烟瘾又上来了。想着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有烟草种植了? 事实是烟草到明万历年间才传进来。现在不是没有,美洲到处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 “张二哥,等孟保三将到来,再加上陆续返回的府兵,我想对本府的兵马重新编练,还望二哥助我。” 张军使劲儿在嘴里动了动舌头,虽然身体有着本原的语言记忆,但是做为一个现代人,这么文不文白不白的说话,还是感觉很别扭。 “但凭郎君吩咐。”张良表示没问题,下命令就行了。 “依我判断,朱逆李逆不可能长久,覆亡也就是本明两年之内的事情,我们的时间并不能算多。 虽然暂时看来本府风平浪静,但内忧外患一样不少,诸般事务都要从头开办,幸运的是有张二哥你能助我。 现在正逢乱世,军力是一切的保证,张二哥这段时间就要多辛苦了。 等我和李五哥,刘少尹把民政诸事商议妥当,我会潜心军器监坊一段时间,营中诸事一概拜托二哥。” “诺。” “待孟保诸将一到,编练就要开始,这几日二哥可多在家里住几天,当做休息。以后怕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什么空闲了。 编练的细节我有定计,等我晚上写了来。明日午时二哥可来三堂用晌,到时候我给二哥细说。” 几个亲兵带着乱哄哄的十来个人过来,隔着两个人十步左右,众人纷纷下马,拱手给两个人见礼。 “郎君,木作匠和铁器匠带到。” “好。你辛苦了。”张军点点头,打量了一众匠人几眼:“木作先来,铁匠去房子里等一会儿,外面风大。” 众工匠领命,亲兵带着铁匠去一边新钉的木屋里去等候,张军过来和几个木匠说话。 张军捡了根枯枝,蹲下来在雪地上画:“诸位应该都做过床凳案几,找各位来是想打制一些东西,不须太复杂,坚固耐用就行。” 几个木匠卷起衫襟,蹲在张军周前看他在地上画画。 张军对木匠了解不多,好在也不用太过详细,画个大概形状说一下要求也就差不多了,这些木匠能被找过来那都是有一定名气的,看图做出东西不难。 “这是椅,面高一尺五寸,椅背稍后弯,背高四尺,四足内收,两边是扶手……这个可做可不做,不影响使用。 椅面,椅背,扶手可以用兽皮包裹,坐上去不会感觉那么硬,还可以隔凉。 这是床,长六尺六寸,宽六尺就行,面高一尺五寸。头尾做屏,头屏高三尺五寸,尾屏两尺五寸,四足平屏,面下可置收屉纳物。 床面上可以以棕麻干草为垫,柔软隔寒。 这是桌,比案宽,面平。长六尺五寸,宽二尺五寸,面高二尺五寸,四足内收两寸,上下加档用来保持稳固。下面只加三档,空出一面方便进腿。 这是圆桌,上圆下方,四足内缩半尺,面高二尺五寸,面宽六尺成圆。此桌可配此椅,也可以去了椅背只留方凳搭配。” 张军画的是太师椅,这东西出现在南宋,因为第一个使用的人是秦桧,所以被称为太师椅。这是工匠在唐代圈椅之上的改良,一直流传到后世。 大唐不只是武力无敌天下,文明程度也是当世唯一,文化各方面都对全世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木匠也是其中之一。 “敢问郎君,此椅,面宽各是多少度量?” “你等能坐就好,稍放些也行,并不用严格的标准。我说的度量都是必须限定的地方,无须限定的地方随意就好,以舒适为宜。” 几个木匠围着雪地上的图观察讨论了一会儿,用石黛模了一下,记好各部尺寸。 第23章先利其器 张军说:“方桌配三椅,圆桌配六椅或八凳,床且给我打造两具来用就行。桌椅……方桌两套,圆桌三套,尽量快一点。” “圆桌配椅还是凳?” “两套配椅,一套配凳。” 木匠领命走了。这些是民间木匠,等打造好送过来自有仓曹和他们结算,不会白要。 张军和张良进了木屋。 因为正是冷的时候,又是临时用用,屋子没留窗。感觉就是用木板钉了个方型的账蓬,里面要什么没什么,就是一个大空屋子。 那边营中造作正在抓紧时间制做地板,睡的时候也就是在地板上再铺层干草。 房子是用现伐的大树新木钉的,地板因为要睡人,所以用的是营中干透过的老料。 因为没有窗,屋子里很黑,到是有点像禁闭室。正中间地上的火盆释放着热量,也给屋里带来了一些光亮,让人能够看清东西。 张军瞬间在心里产生了一个疑问:刚醒过来那天,在账蓬里,自己是怎么看清东西的?感觉好像没这么黑呀。 也不能问。 众人纷纷见过张军和张良,也就是拱了拱手,这会儿除了下户贱民以外,尊卑的思想并没有那么重,人格上比较平等。 张军左右看了看:“还是出去说罢,屋子里太暗。”转身又走了出来。主要是屋子里烧炭的烟气他也受不了,这么一会儿嗓子就感觉有点难受了。 大家都跟着他又来到外面,仍然是那根枯枝,仍然是在雪地上乱画。 “此炉可用铸铁滥制即可,高二尺三寸,内分两隔,上面大小两个孔,下面留户。大孔投石炭,燃后余烬由下户铲出来。” 张军一边画一边给铁匠们讲解。 这个时代有炉子,而且是有很多种炉子,都是用来取暖的,所以铁匠们对这个东西并不陌生,陌生的只是造法。这个是要加烟囱的嘛。 “以薄铁为筒,将炭烟引到户外。石炭之毒是以烟薨人,只要把烟排出来就没有问题了,剩下来的只有热气,不只是取暖,还可以用来煮饭。” “郎君此言当真?” “当然。找你们过来就是打造铁炉给这些屋子取暖,某自不会大言。多找工匠速速开工罢,三天之内务必完成,三日后大军回营。” “郎君,三日,怕是紧了些。” “炉身以泥模铸造,炉筒薄软,多招匠人就是。应该能行。抓紧吧,去寻人手来。这个炉子只是一时之宜,不必讲究精朴,能用就好。” “郎君,此炉……只能由铁制吗?”张良问了一句。 “到也不是,只是以铁制要快速许多,还可以移动安置。如果是夏日,可以砖石替代,唯一就是不可移动。” “制造可是容易?” “不难,也不需要气力,有手有脚就行了,孩童也能造作。只是现在天寒地冻,没有办法施工了。等天气暖了我教你怎么弄。” “如果真有郎君所说这般简易,郎君即是万家生佛一般了。大善。” 张军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这个年代呀,平民人家御寒可是真真的大问题,每年冬天冻饿之骨遍处可见。这个该死的没有棉花的时代。 但是天气这么冷,确实是没办法弄啊。 张军所说的方法其实就是盘炕。土灶热炕,自然是抗拒严寒的最好办法,成本低见效快。 事实上,火炕这东西由来已久,很早以前就有了。 箕子东迁时代就有地窝(今韩国人的地炕),后来又发展出了火墙。苏武牧羊十九年,就是靠地窝子熬过来的。 火炕随着胡夷部族迁徙从东北顺着大唐的北部边疆传到了西北。 不过这个时候火炕,包括地窝,火墙什么的,都是胡人用的多些(他们靠北,更冷一些),并没有进入大唐的主流生活圈儿。 甚至这会儿穿皮裘都还是胡人的专利,大部分唐仕都会抵制。瞧不起穿貂的。 大唐主流这会儿就是睡地板(榻榻米)烧火盆(木炭),喝酒,往衣服里塞绵和麻。 主要原因是气候问题,原来大唐并不冷,谁知道后面(700年以后)就开始越来越冷起来,洛阳大雪都有一尺多深,南方‘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江州(九江)的竹子都被雪压断了。 这个气候就好像是大唐的时势一样,初雨,尔或阳光灿烂明媚,然后从武周时期开始变脸转冷,一发不可收拾。 随着大唐的局势越来越动荡,每年的冬天也来的越来越早,越来越冷。 其实不管是暖是冷,对于富贵人家来说,都不算什么问题,遭罪的永远只有老百姓。勋贵可以养一群舞女用来围暖,可以用婢女胸怀暖手,平民哪有这个条件。 张军感觉冥冥中自有天意这句话,怎么都不像是在胡说。 随着气候的变化,棉花就开始流入,这会儿西域(中亚)最冷,那边已经有了棉织衣物出现,慢慢往内里传过来。 南宋时期是第一次大降温,棉织品已经很成熟了,到了大明小冰川纪,棉织品已经替代了丝绸,也就是绵。 生长在高温、干旱、短日照的热带和亚热带荒漠草原的棉花,竟然是寒冷的北方人类生存的必须品,而且恰到好处的出现。难道这仅仅是一种巧合? 唐代这个时候的冷,是针对于唐初来说的,相较于宋明两代,这会儿可以说是温暖。 这么说比较明显:如果现代气候定为零度,那么唐初就是零上十度,然后十二度,从中期开始下降,到张军这会儿是零上六七度的样子。 而南宋大概就是零下二十几的程度,一直起起伏伏持续到了清中期,才开始重新慢慢走高。没错,在南宋气温有个直线下降的动作,大概从零上三度卡一下子跌到零下二十五。 南宋,汉亡。崖山之后无中国。 从有史以来,气候温度最高点是贞观年间,巨唐时期。气候温度最低点是南宋败亡时期。正好符合了什么?是巧合吗? …… “郎君,吾等可否先试铸一具,观察后再制定工序?” “可以,需要什么去找仓曹,越快越好。” 一众铁匠用麻纸模了地上的草图,去一边商量去了,张军和张良并肩在操场上行走。 “我等将要面临的大多会是各使节之间的争斗,不论我等是不是愿意,都改变不了这个事情的发生。在这方面,我等不足的地方太多。 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我等当下方才立足,身畔各督使无一不是十数年的巨擎,不管是兵众还是府政,我等都是大大不及。 所以我的方案就是先利其器,以增加我方兵士的战力为先,先行自保,再徐徐图之。” 第24章 贵佛贱道 和张良聊了一会儿,算是交了一下底,让张良明白马上要做的事情,张军策马返回府衙。 还是人手太少,张军心里有些泄气。 大唐这会儿正是人才凋零青黄不接的时候,同时天下各节使督府财雄势大,收拢吸附了大量人才。 张军目前来说是皇上这边的,用人也只能从这边想办法,就有点难受。 民间……主要是他不熟啊,真不熟。知道的也就是史书上那些,别说不全面,完全就是啥也没有,连物价什么的都不清楚,还是自己去调研的。 现在除了军事力量是肯定握在手里的,他可以说其他方面基本空白,不过也没有办法,走一步看一步呗,起码这个开局还算是比较不错的。 目前来看一切还好,第一步算是栽愣着迈出去了,手里有兵,有城,有工匠,哦对,还有矿。矿场是必须拿下的,这个没得商量,管他皇亲国戚什么人这会儿都不好使。 做为一个后来者,他太知道矿产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了。 也没去管马,单手扶着鞍桥任由战马自己慢慢前行,脑袋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府衙门前。马这东西你不管它,它就回家。 “郎君回来了。” 张军抬头看去,只见衙前站着几个衣衫不算太整的人,被几个监军夹带的样子,偏偏还要努力做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做作的不屑下面全是惶恐。 这可不是什么讲理的时代,虽然大唐法制甚至影响了整个世界法律的进程,但事实皇权之下哪里可能有那么公平的公正?到底人治是大于法治的。 就别说当今天下大乱,节度都护巡检各使权限无限膨大,甚至压过了皇权,到处一片兵荒马乱。刀兵四起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法律的约束。 是死是活不过是上位者一言而决罢了,甚至没有机会也没有人去分辩原由。乱世人命如草芥。 张军坐在马上凭高打量了几个人几眼,扭头看向监军(军器监的护卫军士):“有事?” “郎君,这几个道人是监丞嘱我等送来的,说是郎君的嘱咐。” “他们是道人?”张军扬了扬眉毛,有点意外。这哪里像个道人了? 其实是他自己有些没搞清楚,唐人的服装和道士的穿着非常接近,再加上穿着的时间长了,褶皱脱色再加上脏,他一个二十二世纪的人上哪分辩? 千万别把电视剧当成真实。电视剧里那些古人一个一个衣着光鲜熨烫平整,身份都能一眼看出来,事实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富贵人家正装是会熨烫的,但也仅限于正式场合的正装,平时和农村老汉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丝和麻的制品本身就特别容易皱,再加上卫生习惯问题。 “可有为难?”张军翻身下马,在马屁股上轻拍了一下,战马打个响鼻自己进府回厩去了。 “没有,只是这几个道人向来在乡间弄烟使火,对见官几番规避,职下不得不,嘿嘿,用了些手段。并不曾伤人。” 张军抬脚在军士小腿上轻踢了一下:“滚吧。” 几个监军面有喜色,施礼回行,几个道人就交给了衙府亲军。 张军提了一下下摆,径直进了衙门,亲兵带着道人隔了几步跟在后面。 捏着鼻子喝了杯热茶暖了一下身子。有点一言难尽。这个时代的茶呀,不如说是放了茶叶末的未知黑暗煮品,什么都能往里煮,还要放盐。 茶也不是炒茶,是研磨成粉装的干茶叶子。抹茶就是这个时代比较流行的吃法。 这种吃法实际是也是混杂了草原胡族的吃法,反正就是这么个时代,大家互相学习融合又互相嫌弃,乱七八糟的。 “倒碗热水来。”张军咽了几口唾沫,感觉嘴里已经快分辩不出什么味道来了。挺复杂的。 几个道士站在下首,时间越长越是忐忑,头上都见了汗水。 喝了半碗热水,总算是把嘴里的味道咽了下去,张军嘘了口长气。实在是遭不住,这个时代的茶,享受不来呀。还是算了。 咳了一声,张军这才看向几个蒸桑拿的道士。说在蒸桑拿有点过了,不过一个一个确实是满头大汗的样子。 见张军看过来,几个道士不约而同的长揖施礼。 “几位……道人。某听闻几位素来擅长弄烟使火,很有兴趣,不妨在这里施展一下,让某开开眼界。可好?” 几个道士相互看了看,都有点不想出这个头。主要是没摸准张军的想法,怕一做就错。 信仰这个东西本身就是主观性的,所谓人一过万千奇百怪,同样是念佛修道的当然也是各自不同,有潜心炼性的,自然也有骗世敛财的。 而且大唐抑道兴佛,道家的日子不太好过。 和尚居大城,庙寺高大堂皇,出入高宅府坻,香客盈门土地连片,贵女成群,可谓是艳福无边。道士隐山间,道观平平餐风喝露,常常被一日两餐烦恼。 大多道人以行走修行,一路行医布道,走到哪算到哪,切实给中医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惠人无数。 “莫要慌张,某许个消息给你等。若是果然伏火法用的好,某在本府给诸道人立观,宏扬道场。条件就是以后,尔等须悉心钻研,将伏火法等技光大。” “府尊此话当真?” “自是当真,某事务凡多,哄你等可有好处吗?” “不知府尊要小道等怎么做?” “身上都带着东西吧?那个不用。将所需材料写来,当场制作,当场燃放。需要你等尽心,尽力,做出最好的东西来,只要某满意即可。” “呃……府尊,小道斗胆,府尊可是对此伏火法有兴趣?” “莫不是还怕某学了来?某去民间施法吗?” “府尊勿怪,小道等,尊命。” 有现成的笔墨麻纸,几个道人上来各自写下所需物料。张军大略看了一下,大同小异,量数上也各有差别,看来这东西是各玩各的,并没有统一的配方。 在心里依照纸上物料估测了一下,顶多也就是后世手持烟花的水平,怕是连浏阳红皮小鞭的威力都达不到。不禁有些失望。 叫亲兵拿着麻纸去仓库领东西,张军坐在那捧着热水碗琢磨。炸药是必须弄出来的,要不然自己手里就没什么优势。 他其实是想如果火药可用,就让军器监坊那边试着弄出来点无缝钢管,看看能不能做出后发燧发枪来。 在没有车床的情况下,这应该是这个时候能做到的最顶点了。至于能不能量产,还得看具体情况。 第25章 立观供奉 道人们得了物料,各自忙活起来,研磨,称料兑比,搅拌,到是有模有样。 张军就捧着热水碗来回溜达着一个一个看过来。 他没有多说什么,就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法子来,也是想看看他们能鼓捣出来的效果。万一有惊喜呢。 几个道士分支所学各不相同,用料兑比也有差别,除了硝磺,加入的炭素也不一样,有放皂角的,有用马兜铃的,还有一个最复杂,他加的是雄黄和蜂蜜。 这个造价有点高啊。看样子他们这个流派是比较富裕的。 其实都可以理解,科学研究这事儿说白了,就是一个误打误撞的过程,巧合大于设计。 火药的发明也是一样。 这玩艺儿之所以叫‘药’,就是被研究出来治病的,《本草纲目》中就提到火药能治疮癣,能杀虫,辟湿气,绝瘟疫。 事实上,从战国时代就有火药了,到了大唐已经相当成熟,技术纯熟,配方也相对成熟。不过这东西太危险,一不小心就是连人带房都烧了,所以不太受主流的待见。 军事上,利用火来搞事情的历史比火药更早,弄一些油脂什么的,绑在投石或者箭上来达到引火的目的。这其中就有黑火油。也就是石油。 唐末,被广大炼丹士们嫌弃的火药制术被军人发现并学习过去,开始应用在战争上面。主要就是用来点火,把火药扔过去烧毁物资或者城门,使用方法都比较原始。 真正的技术产生在970年,这一年有个叫冯继升的兵部令史,发明了火箭:利用火药燃烧产生强大气流的原理,把箭簇推出去伤敌。 像不像穿天猴?其实穿天猴就是模仿的宋代火箭,制作方式和样式都基本接近。 到1000年的时候,火药的战争利用不断升级,唐福不但对火箭进行了升级改造,还制做出了火球弹,火蒺藜等更有效果的武器。 到北宋末,已经出现了霹雳炮(火炮)和震天雷(引火式手榴弹)。 1044年,曾公亮主编《武经总要》,上面有三种成熟的火药配方,分别用于燃烧,爆炸和烟雾。 宋神宗时期,设火器监造两坊,工人近万,‘同日出弩火药箭七千支,弓火药箭一万支,蒺藜炮三千支,皮火炮二万支。’ 南宋1161年,霹雳炮已经被安装在了水师舰船上使用,所向披糜。 1132年陈规发明了火枪,用竹竿制作,内装火药,喷射伤人。 1259年,寿春地区出现了突火枪,以火药喷射铁尖石块伤敌。 1332年,突火枪已经发展成为金属制造,分火炮和火统。火炮守城,火统进攻,也有了专门的炮弹(子弹)。 明代,火器再一步发展,已经是正规军事建制了,出现了可以一次发射十支的‘火弩流星箭’和发射一百支的‘百虎齐奔箭’,军士们叫它们一窝蜂。 史有记载的,永乐大帝朱棣在白沟河战役就使用了这种一窝蜂,获得大胜,最后坐上了皇位。 另有武备志记载‘火龙出水’,这种战船上使用的火箭以火药发射,离水面四尺可飞行两公里,达到远攻得胜的目的。 这玩艺儿还是二级火箭,单体大箭用于飞行,推力火药燃尽的时候点燃内置小型火箭进行分散攻击。 还有一种神火飞鸦,基本上就可以想像成如今的大型捆绑式运载火箭,除了小点一模一样,是相当靠谱的远程多箭管攻击武器。 成吉思汗西征,大量使用了火药武器。 1260年,元朝军队攻击叙利亚失败,被阿拉伯人缴获了大量的火箭、毒火罐、火炮、震天雷等火药武器,阿拉伯人掌握了火药武器的制造和使用。 后面阿拉伯人在和西班牙的战役中开始大量使用这种东方的神器,然后西班牙人学会了制造和使用……再然后整个欧洲都学会了。 火器因为强大的杀伤力和远程攻击力得到了欧洲人的喜爱和追求,开始迅速发展。 火器因为强大的杀伤力和远程攻击力受到了明末文人士族还有满清的厌恶,限制乃至禁止了它的发展。 …… ‘硝石出陇道’,这是张军比较满意的地方,自己弄火药最大的难题就这么被老天爷提前安排了。 他也看过不少穿越小说,都是去茅坑搜集制硝。就问一句,全国人民一起拉屎能用几天?能造多少?根本不成立的事儿。 几个道士忙忙活活的各自做完了自己的作品,一个一个汗流浃背的样子。 主要是紧张,这玩艺儿它不太受控制啊,说着就着了,还无法扑灭。点着了房子是小事儿,这要是把府尊给烧了……呵呵。心理压力相当大。 好在还行,天寒地冻的,道士们技术也过关,没发生什么意外。 其实张军早有准备,已经叫亲兵准备了沙土,烧起来了就覆灭呗,也就是冒点烟的事情。 这并不是古人笨,这是时代差异。 “府尊,我等已经制好了。” 张军点了点头,过去一个一个的慢慢观察了一下,看看颜色,闻闻味道,用手轻拈了几下,心里也就有了数。 “来吧,到外面试一下。”张军叫人取了麻纸过来,把道士们的作品依次包好裹紧,然后拿到外面院子里去点燃。主要是看看结果和自己估计的相差多少。 哧哧声不断响起,很快,府衙里就腾起了浓重的烟雾,负责点火的亲兵脸色都有点发黑了,呛的直咳嗽。 这些初级火药大都是迅速燃烧,然后放出浓烟,道人们平时就是这样来哄老百姓的,这么呛,也是不容易。 不过惊喜总是会夹在平凡之中,其中有一位道士,就是用马兜铃那个,他的作品不只是烧,还炸了。虽然效果很一般,但的的确确是炸了。砰的一声。 麻纸可不是现代的纸张,很厚,很粗糙,可以想像成牛皮纸的样子。其实比牛皮纸还坚韧。现在的纸张里已经不含麻了,含麻的纸张只有钱。弄那个犯法。 那道士自己也吓了一跳,平时用的时候从来也没这么包裹过,他自己也不知道还能炸。主要是他也包裹不起,麻纸很贵的。 张军满意的点了点头。 刚才他就看出来了,这哥们弄的东西比例上已经很接近现代火药了,一比三嘛。这东西因为404的原因不能详写,就是那么个意思。 “好。”张军击了下巴掌:“某很满意,此后,各位就是本府的供奉了,某给你们立观。” “谢府尊。” “不过,也不是叫你们养闲的,以后务必专心于此道。本府放句话在此,只要好好干,人人有军功。” 第26章 张公增传 几个道人迷茫又激动的跟着亲兵走了。 要立观也是天暖以后的事情,暂时肯定没有办法,只是给他们安排了临时的住处发给些钱帛。这对几个道人来说已经是相当的惊喜了。 不用再为生活而奔波,对他们来说这就是幸福啊。 亲兵把道人送去了军器坊,交给监丞安置。道人们也搞不懂为什么要把自己安排到这边来,不过也不敢问,就此住下,欢欣鼓舞的开始了火药的研究工作。 “郎君吩咐,这几位道人从此以供奉侍应,切莫慢待了。他们的居处要远离火源,一应物料支使不要缺了。要保证安全和机密。” 亲兵按照张军的吩咐和监丞交待了一下,把人交给他就回去复命了。 监丞一头雾水,搞不懂为什么要把道人送到自己这里来,不过即是郎君命令那也不能违背,亲自张罗着给安排了住处和一应用品。 手里有了火药,张军开心起来,对可怕的煮茶都没那么厌恶了。 哼着小曲儿开始写上书,写编军计划,写练兵大纲,还有关于矿业的兼并发展计划。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真正动手写起来,才知道为什么当官的都要配几个幕僚和别驾长史判官什么的了,毛笔写字又慢又累呀,真不是好差使。繁体字的笔划实在是太特么多了。 怪不得皇帝下个诏书都准备了两个部门。 上书就是奏折,臣子写给皇帝的报告明代以前叫表,因为是上行文书,所以叫上书。表是格式。比如诸葛亮的出师表。奏折是清代的叫法。 给皇帝的叫表,所以表扬这个词就相当高级了。 给宰相的叫状,给太子的叫笺或启,给上级官员的叫辞。都是指格式。 流内官员的上书统一称为官牒。有严格的规定。 还有疏,书,说什么的,都是谏文。这里面的各种规定规矩相当复杂,主要是看内容和用意。 张军也想找个人来代写,可是自己要写的东西实在是很难和这个时代的人讲清楚,怕出问题。 写了个开头,张军就实在有点不耐烦了。光是自己的职称就好几十个字。 “来人,去请别驾来。” 亲兵一路小跑去把高庆找了过来。 “郎君召我?”高庆进门拱了拱手。 “来来来来,高大哥,”张军站起来招呼高庆:“实在是事务繁多,头尾难顾,找高大哥来帮帮我。” “郎君吩咐就是,职下力所能及。” “能及,能及。我要编军事,麻烦高大哥代拟一份上书,与朱李逆属人头一并送去梁州见圣。此事关系重大,府内也只有高大哥你能做了。” 高庆想了一下,抬头看着张军问:“不知郎君所表……可是要自立都督?” 张军摆摆手,笑着说:“那是跋扈才做的事情,我等不为。只要说清楚事情就行了,让圣人知晓凤翔的状况。朱逆所属尽诛,李逆尽覆,凤翔改帜归正重归巨唐。 某为凤翔少尹知兵事,凤右行军司马,暂代都督拢笼政军之事本是职责所在,不存在僭越。 现我凤翔长安久治,兵将归营,陇右防事无碍,一切太平,请陛下放心为要。至于……节使之事,但凭圣上定议,凤翔上下自是遵从圣意。 某在此期间自然会安商抚民,勤操兵事,枕戈待旦,等待圣上诏令行事。嗯,就是这样。 哦,前都督张公镒被李逆所杀,此仇已报。这件事要说一下。” 高庆站在那想了想,点了点头,也没回去弄,就去一旁拿起笔,略作思索就开始写起来。这是打草稿。 古人写什么东西相当麻烦,要打草稿,然后逐句琢磨,一再修改,最后定稿抄撰。 张军不知道的是,历史上的自己就在明年就要被贬谪到松州去了,担任下州刺史,从京官直接去了一千多公里外的浙江,简直就是流放一样。 然后到任就赶上发洪水,只好带着全县人搬迁,又历时三年开荒种地,朝庭和州府一分钱补贴没有,全靠自力更生,到也留下了传世美名。 这里面有他是朱泚属官的原因,也有常衮的原因在里面。德宗特别不喜欢常衮,而张增是常衮推荐提拔上来的。 …… 看高庆开始动笔,张军想了想,到门口喊亲兵去取石黛来。 亲兵去了,张军又绕到后面,找到正在依他的图纸打造床具的木匠,让他们给做几个木片儿。 等石黛取来,叫木匠给弄成扁柱形,夹在木片里用麻纸缠牢固,简易的铅笔就算弄成了。就是有点丑。 几个木匠围在一边看着张军一番操弄,不明所以,一个一个皱着眉头看的一头雾水。石黛不值钱,有的是,碰到哪都弄的一片黑,除了工匠以外也就是女人用用了。 张军心满意足,铅笔呀,这写起字来就方便多了。其实不是他不能写毛笔字,只是用惯了硬笔,用毛笔那速度会让人急的发疯。 “可以把石黛再精细打磨一下,把木片儿做得也精致些,刻上凹印,把石黛嵌入后以胶粘合,比指略细即可,可称之为墨笔。” 张军拿着自制铅笔比划着给几个木匠讲解:“以木夹之,增加了硬度,这样写画起来就不容易折断了,也不会弄黑手指。 不管是你等工匠用之,还是吾等官民用之,都有好处。此物书写绘制比毛笔快无数倍,字迹清晰,也可以写的极小而节省麻纸。 不用时以木套之,也不会污染衣物,省却了磨墨洗砚的繁琐,极其方便。你等以为如何?造物低廉如此,孩童用来读书写字可好?” “可是以刀削木来取用?”一个木匠听懂了。 “还是太过于柔软,太易折断了,也太不禁用。”另一个木匠想了想,估计是在心里做了一根出来,然后发现并不是那么好用。 天然石墨实在是太软了。 这会儿都是取比较纯净的石墨矿来用,杂质多的硬是硬了,也写不出字描不出色了,就是一块不太坚硬的石头。 但是如果制造铅笔,那就不存在这个问题,纯度高的和纯度较低的一起打磨成粉,然后混合一定比例的粘土烧制出来,即能写字又有足够的硬度。 这个配方也不难,多烧制几次试一试就找出来了,连浪费都谈不上。 只是当下的工艺技术,如何挤出实用的笔芯来是个问题。 张军拿过石黛给几个木匠讲了一下制笔的全过程,磨粉混合挤压烧制的方法也一并讲了。几个木匠如获至宝,细心的用笔记录下来,还特意标上了时间。 ‘兴元元年,甲子纪鼠,于府衙得凤翔府尊张公增传石黛制笔之法。吾等幸甚。’ 第27章 当胜任之 这个时候的匠人是一丝不苟的,对于技术的传承尤其的重视,尊敬,祟拜。 这个时候的很多技艺都是家传,绝不外泄的。也是这种方式导致了许多技艺的消失。但你不能说他们错了。 究竟是时代的原因。 张军今天教了他们制笔的方法,那他就是这几个木匠的制笔之师,几个人会恭记一生,还会把这件事一代一代传下去,世世代代感恩。 这种铅笔如果面世流传开来,也绝对会以张增笔来命名。 张军到是没想过这么多,就是感觉有了石墨,如果不把铅笔制出来那就有点遗憾了。再说也方便自己。 “等有了空余时间,你等可以试制一下,如果成功,当流芳百世。” “谢过郎君。”几个木匠站直了身体躬身行了个大礼。 “无须如此,把事情做好就好。”这事儿张军还真没放在心上,太师椅,床,桌凳,这都教了好几样了,也不差这一支笔,自己这教师的名号是跑不掉的。 还有铁匠那边的炉子打造,军器坊那边的神臂弩,改良横刀,狗腿刀和三棱刺,以后很大可能被人叫成张增刀,张增刺,张增弩这样的浑名。 想一想还是挺兴奋的,想来不久之后皇帝陛下也能听闻自己的大名了。美滋滋。 有了铅笔,写字的速度就上来了,张军回了三堂拿了麻纸开始整理思路。其实用毛笔最大的问题并不是慢,而是笔速跟不上思路。 就像习惯了用电脑打字的人,或者习惯了手写的人,冷丁让他把电脑换成笔,或者把笔换成电脑,都是这样的结果,手脑不同步,然后就是思维被扰乱。 张军其实也有打算,工匠都是自己府下的,如果东西弄出来了,很成功,那就成立个公司(工坊)做呗,去市场上销售,自己自然挣大头。 武器方面肯定是不可能拿去销售,但成功以后可以向皇上表功,封赏是少不了的。都有利可图。 何况就算没有利,他也必须得做。 高庆在一边绞尽脑汁,拿出了十二分功力,把一份上书拟得妥当,拿过来让张军过目。看到张军拿着个奇怪的东西在纸上写的飞快。 “郎君这是……此物……石黛?” “对,黛笔,书写比毛笔要快速极多。我用毛笔书写跟不上思维,总会扰乱打断,极其痛苦,便想了这么个法子,很有效果。” 其实他用这个写字也是别扭,但总比毛笔要快一些,还能将就用。主要就是太软,力气用不对就断了。 “可否一观?” “不用这么客气。”张军把手里的黛笔递给高庆,接过他手里的上书草稿来看。用铅笔一张都写不满的字数,足足写了六七篇。 高庆拿着黛笔翻来复去的仔细看了看,又试着在纸上写了几笔,发现确实比毛笔要快的多,不由得也来了兴趣:“郎君,此物……可能大量造作?” “嗯,我已经安排下去了,需要些时日试制。石黛过软,需要弄硬一些才好用,待制作出来我送你一些。” “那就谢过郎君了,此物……大有用途。大有用途。天下寒士之喜呀。” “你有兴趣?”张军看了高庆一眼:“如此……待工坊建成,就交由别驾督办好了。” “当真?” “嗯。咱们要建一些工坊用来补纳开支,为日后筹谋,督办事务重大,别驾当胜任之。” “谢郎君不疑,庆,肝脑涂地。” “言重。我与你等均为同僚,日后自当同享甘饴。” “敢不从命。” “不用更改,就如此吧,别驾文采斐然,令某心向往之啊。”张军把上书草稿还给高庆,表扬了一句。确实写的好。 事还是张军交待的那些事情:替朝庭除了李逆也给张镒报了仇,剪了朱逆附属,恢复了凤翔的官制,安抚民情,召训府兵,正积极操办准备奉王令支张。 也提了请圣上诏谕能臣前来凤翔接任节使的事儿,一句违逆的话没有,但怎么看着都有点张军已经掌控了凤翔兵马,民众悦服的意思。 总而言之就是凤翔现在又姓李唐了,伪逆已经全部除掉,民众归心,兵强马壮,随时可以候王命而出,也积极的请皇帝派人来接管。 整个上表,张军的伟岸形像跃然纸上,那就是一个优秀的,爱国爱皇得到军民拥护的,危急时刻挺身而出的,随时可以为王命去拼杀的难得的忠臣良将。 但是吧,问题也就在这里了。都掌控了全府军民,得到了拥护,可以随时号令了,皇帝只要不傻,他能派谁来?派谁来接手都得头疼。 这会儿到处正乱,又有李怀光逼反在前……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但是一句过格的话都没有。文字的鬼力表现的淋漓尽至。艺术啊。 高庆对自己的文笔肯定是有信心的,不过得到了张军的夸赞那也是高兴,喜滋滋拿去抄写。 张军这边继续埋头和麻纸战斗。要写的东西有点多,可这些东西又无法找人代笔。那句话叫什么来着?自己约的炮,含着泪也得打完给。 先规划整军。这是重中之中,日后的凭仗所在,一切的根本,不能有半点闪失。 至于府治民生税收农工商相关什么的,都得往后排。 情况是现在的局势还没有糜废,早一天晚一天影响不大。主要是有刘承旨一直在理政,虽然受战乱影响,但凤翔一直没有失控,也没有间断。 朱泚造反的时候他在长安闲居,没和凤翔发生什么直接关系。 后面李楚林发现朱泚已经顾不上(管不了)凤翔后,杀了张镒自立留后,但时日太短,还没等他有什么作为就被张军干掉了。 就是不知道这个刘承旨在这其中站在哪一边,起了些什么作用。不过也无所谓,越是聪明的人,越会审时度势。笨蛋也爬不到这个位置上来。 话说这个刘承旨,张军到这会儿还没太弄明白这个人的来路。他连自己的来路都没弄明白呢。 在唐代这个时候,人的名字可不是能随便起的,字义,含义,意义,都不能随便用。 就像这会儿的主流起名都是单字,尤其是官贵人家,谪子是绝对不用双名的。 虽然南北朝时期出现了很多在名后面加个之字的方式变成双字名,比如顾恺之,王羲之什么的,但仍然未能撼动单字名为尊贵的习惯。 唐代的双字名主体是下等民,平民也有但并不多见。像李怀光他们那种是皇家所赐,本身是胡族。 而这刘承旨。承旨啊。这是……皇帝给取的名字?这里面是什么关系呢? 在这个年代,当官的几乎没有什么平民,下等民就更不可能了。阶级是基本锁定的。像张军,他可以肯定自己就是官二代,而且亲爹的官职应该不会太低。 都是官员的后代继续当官,虽然有科考制度,但也只是从优选拔而已,阶级已经限制了哪些人能参加,哪些人不能参加。 下等民和大部分平民连本书都弄不到,识几个大字就已经相当了不得了,怎么科考? 好在大唐并不鄙视商人,风尚开明,还有比较积极公正的军功晋升系统:让平民甚至下等民也没有完全断了上升之路,只要你敢拼。 第28章 节使由来 大唐府兵崩溃了以后,军队的纯洁性受到了严重破坏,思想性也在崩塌过程中。好在来的不算太晚,正处在两极之间,还可以抢救一下。 张军现在要做的就一件事就是抓军队的思想。 府兵时期,天下兵马分成三大部分,良家子和兵将后代的府兵,世代军户的边军,拱卫天下的十六卫和天子亲军。 天子亲军就不说了,都是出身正统的干部子弟,属于仪仗部队。 边军就是戍守边防的职业化部队,包括大唐震压四方的各大都督府都护府,绥靖使招抚使和一部分节度使团练使还有羁糜州驻军。 十六卫军属于半职业常备野战军团,府兵是民军,轮值预备役。边军就不用说了,免除一切徭役赋税,祖祖辈辈就是当兵,为大唐守护边疆。 因为种种原因吧,节度使的权力越来越大,权限一再增加(其实就是懒政),然后就出现了募兵。 节度使在一开始其实就是在重要地区设置的统兵总管,主要是节持调度军需物资,叫支度使,然后又设了管理边军屯田的营田使。 大唐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就宇内无敌战无不胜了,疆域辽阔到了顶点,从上到下难免就有点飘,办事也就不再那么严谨。 宇内升平,四海臣服,贞观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几乎没有什么战事。 尤其是王玄策双骑灭印度之后,大唐简直神化了,四方夷国大小诸事,派个特使去一趟就摆平,相当威武。 于是支度使营田使这些官职就比较闲了,估计皇帝也是一样,清闲的懒得动脑,竟然又让他们兼了地方的采访使。 就这样慢慢的,众多职务就兼到了一个人身上。 财政军一把抓的节度使就是这样出现的。最牛逼的是有些人还是身兼几镇。这个镇是镇守的意思,指节度使的管理范围,一节即一镇。 这个过程有点长,从高宗时代开始,一直到武则天称帝。 武后称帝,徐敬业在扬州起兵造反,重启战事,已经集权在握的节度使再次受到朝庭的重视,授节拜相,威势滔滔,藩镇势力彻底形成。 后面才有了安史之乱,挑开了藩镇割据的大幕。(藩:保卫,守卫。) 安史之乱,天下刀兵四起,府兵制度被彻底打破,军队的政治思想方面开始迅速滑坡。 前面说过,大唐军队的战斗力,主要来源于两个方面,一是武装到牙齿的铠甲武器,另一个就是高度忠君爱国的思想意识。 也就是信念:我为谁而战斗。千万别小看这么个好像没什么意思的问题。太重要了。 张军当过兵,他知道一支没有信念的军队是没有灵魂的,就会变成影视剧里的反面角色,开始欺软怕硬无恶不做,为祸一方,在强敌面前又只会瑟瑟发抖。 所以他的整军计划第一步就是打乱重编,然后进行思想教育。也可以叫文化课。他想让麾下所有军士都能识字,能进行正常的书写。 这可能是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做了总比不做好。 在军队编制上,他准备一步到位,施行三三制。用现代的班排连营团师军建制。旅做为特殊建制存在。然后在连级以上设政委(指导员)来教授文字,传播理念。 三三制虽然是热兵器时代的战术,在冷兵器时代一样好用。就是三人协同做战小组嘛,三个人之间相互支援保护,可以大大提高军士们的战场生存机率。 而且,这也是在为热武器做好基础准备。张军绝对不可能允许自己的部队一直耍大刀用命去拼。 有钢,就一切都有可能。虽然缺少电力,慢慢来嘛,早晚都会解决。 比如车床,完全就可以用水力来替代。这个时候的河还都是大河。就算无法使用水力的地方,还可以使用牲畜,或者干脆用人力。 这个时代的灌钢法本身就已经解决了很多方面的难点。 …… “郎君,上表已写好,请郎君用印。” “这么快?”张军放下铅笔抻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的脖子。 “是郎君过于专注了。”高庆笑着把写好的上书放到张军面前请他过目。 这是正事儿。张军从头至尾仔细的看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错处,这才拿出印绶盖上去。印有三块,节使留后印,少尹正印,朝请郎疏印。 侍御史那块是密报用的,不能用在这里,节使正印被朱泚随身带到长安去了。 张军想了想,在上书之上添了一众官员的名字和功劳,印了朝请郎,然后在下面盖上节使留后印。少尹的他没用。 高庆像没看到一样,帮着吹干印迹,小心的卷起收进锦套,再装进盒子。 这事儿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张军就是想要这个节度使,而且有张良和李应右的支持。 话说回来,谁来当这个节度使对高庆这些人的影响都不大,而且有影响肯定也是负面的,他们也是宁愿张军接手。谁上位不安排几个自己人? 而现在,他正在努力成为张军的自己人。这总比空降一个节度使然后再上去巴结容易得多。 虽然大唐到处都是父子官,爷孙官这种,但实际上只是初期借力,以后往往都是各凭手段,反而清清白白。 像卢杞,为相为恶,丝毫不影响他儿子升官。像郭子仪被罢了兵权,也没有影响他几个儿孙封候拜相出任大都督。 常衮自己被德宗嫌弃客死他乡,他的儿子和女儿却是一世荣华。这样的例子特别多。 高庆这会儿也是一样,他得自己选择,自己承受后果,这方面无法借助家族之力。家族也不会帮忙。反过来他需要为家族的下一代出力。 这算是这个时代世家勋贵的一种潜规则,一种确保家族长盛的规矩。 张军表达了一下自己对高庆的谢意还有欣赏,把他送出三堂,召亲兵去喊张良过来。 张军前后仔细斟酌了一下,计算得失,几番推敲,前前后后的琢磨了半天,确认并无遗漏之处,这才安下心来。 自己能做的要做的都差不多了,其他的张军也就不再考虑。想了也没用。这玩艺儿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完全控制不了,想多了也是徒增烦恼。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没有信心。综合历史,参考时事,得出的结论还是比较喜人的。成功的机率相当大。 主要是这个时候卢杞已经被贬去新州任司马,皇帝身边是李勉主政。 李勉主政,袁高职给事中,有这两个人在,这件事儿应该就没什么问题。到不是有什么关系,而是这两个人都比较公廉,会以事实为依据议事参政。 当今天下的情况,稳定就是最大的需求。 张军收复凤翔,主动上书献逆表功,这就是这会儿大唐王朝极好的好消息,他们不可能去破坏掉。 第29章 府外之计 前面刚刚发生了卢杞出主意逼反李怀光的例子,只要德宗还没有憨透腔,就会听从李勉和袁高的意见。这就是张军的信心所在。 其实这两个人相当好交往,现在张军派几个人去新州把卢杞杀了,把人头送过去,马上就会成为他们的堂上贵客。这老哥俩对卢杞是深恶痛绝,坚决而且强烈的反卢。 李适几次想再次起用卢杞,都被这老哥俩强烈的驳了回来。 但是没有必要,张军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采用这种极端手段,会给自己留下污点。很多事情一旦做习惯了人也就完蛋了。 这就是人内心总需要保持一个底线的意义。 …… “郎君。”张良一身甲胄大步流星的走进三堂,人未到声先至。 “张二哥,上书已备,你那边都安排好了吧?” “早已准备妥当,如此,某即刻安排健儿们起程。早去早回。” “时日上到是不用催促,此一来回要他们路上多多注意安全。哦,要等到圣谕再返回来,我想,圣上英明,不会拖很久的。” 张良马上就明白了张军的意思。 上书送上去,如果等皇帝派人过来或者从尚书省那边把圣喻转过来,在当今的时局下,那就不知道要等到多久去了。 快慢都有道理,而且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变故谁也无法掌控。 那就不如让去送信的亲兵直接等到圣谕自己带回来,又快又稳妥。 这事儿不算是僭越,是有先例的,玄宗后节使上书基本上都是这么个程序,虽然不太符合礼法,但也没人提出什么反对或者追究的意见。 说来说去还是节使的权威太大了,隐隐有了和皇帝较腕子的意思。 张军虽然不是节使……现在这情况还有区别吗?正好也是试探一下皇帝和诸相的态度。就算讨不回来也不亏。 “职下去安排。”张良拱手领命:“郎君可还有事交待?” 张军想了一下:“不用了,自去就好……要可靠之人。” 张良点头表示明白,施了礼转身去安排事情。这是大事,他得亲自调度才安心。 张军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眯着眼睛往门外看了一会儿,这才收回目光。第一步算是走出去了,后面,还要看皇帝和诸相的反应。 如果一切顺利,那么这就是他张军在这个时代崛起的开始。如果不顺利,就得赶紧想招儿才行。 不过总的来说,他心里的压力不算大,这事儿怎么想都是八九不离十。而且就算皇帝有别的想的,真派了个节度使过来,他也完全有手段把新人架空。 不是想去争权夺力,而是这个时候必须要争。心慈手软害人害己。 要是有根烟就好了。 他现在相信医生的话了。烟瘾是精神方面的。这具身体怎么可能有烟瘾?可是他就是总有这个想法。 “郎君可在?” “五哥,进来吧。” “郎君,一应准备完毕,职下理了一下,请郎君过目。” 李应右递了份工作总结过来。官方上这就叫官牒,下官给上官的报告公文。 张军看了一下。军营之内不用李应右这边考虑,张良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李应右这边是配合刘承旨安排孟保营的家眷。实际是李应右指挥,刘承旨配合。 这事儿其实不通过刘承旨也行,必竟起动的都是军眷,军士们回去说一声也可以,但那样绕开刘承旨的话,会让他感觉不被信任。 现在张军正是用人之际,能拉一个就拉一个。 再说刘承旨并非一无用处,他打理凤翔民政有些年了,朱泚能看中他的才能,说明还是有一手的。起码执行力方面肯定没有问题。 果然也没什么问题,一应细节都考虑的很仔细,也安排的很周全。 “好,依此准备吧,想一想,明后两日他们也应该就到了……诸般细节上一定要拿捏好,不要叫人感觉生分了,与本营军士一视同仁就好。” “郎君放心,职下已经如此安排下去了。” “费心了。这几天五哥你着实辛苦,等诸事妥当要好好歇一歇……这几日可曾归家?家中诸事切莫疏忽了。” “劳郎君挂念,家中诸事都好,并无不妥。职下虽微薄,家里还是能照顾周全。” “待诸事妥当,天兴城可做为军城,除一应商号买卖,内外城廓均为军士家眷居所,城中除白虎节堂外,现县府改为卫尉治所,称军法部。五哥可任部长。” “郎君之意,可是天兴城内外一应事务以军法论处?” “然,府治迁至凤翔。待天兴事定,全府都要推行军治,府衙做为总备后勤,操持户税诸事即可。下面各县照此施行,设军法处。” 李应右长揖一礼。按照张军的安排,以后,他就是本府的实权二号人物,权力相当大,管的又宽,可以说全府一人之下了。 “刘少尹处?” “无妨。军治之后,民生后备建筑诸事繁多,户里田耕都要重新厘定,关隘道路也要修整,水利田林诸事繁杂,刘尹要做的事情够多了。无须多虑。” “应右凭郎君吩咐。”李应右只是兴奋之下脱口而出,一顿之下也就反应过来了。那些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事情,听从张军的安排就是了。 “日后,本府诸事需依仗五哥之处很多……军法部只是小事。现在百事初立,而可用之人太少,只能暂时这样安排。凡有可用之人不妨推荐上来。” “郎君何不在府内开科?” “开科?”张军摇了摇头:“当务之急是需要熟练可用之人,纸上赵括之流难当大任,需慢慢锤炼。总是缺少时日啊。” “职下敢问府外,郎君可是有了计算?” “当下之急,是秦泾二州之属,某以为秦州稳妥,再掌握原州后,本府尚可安全。及西可进可退,北部有险,关健是,” 张军看向李应右:“李怀光去了河中,现泾原邠宁朔方三使空悬。朔方某并未看重,泾邠两州是必取之地。可为本府屏障。 前几日鄜州李都督落难南下,某等算是送了个近水人情,拿下邠宁可与鄜坊相邻。五哥可知鄜坊产出什么?” 李应右想了想:“太宗在鄜州设有牧场,乃我陇边产马之地,再则只闻石炭颇丰……难道郎君着重的是石炭?” “黑火油。延鄜二州此物巨多,某必取之。若李都督念及此番恩情肯协作一二最好,可为友邻,若是不能,本府巩固之后,鄜坊或有一战。 张二哥仅从兵事,余下一应府事民事后备诸事怕是需五哥一肩担起,刘少尹可为辅助。五哥以为开科可来得及么?若及,尽管开了就是。” 第30章 谋指长安 李应右一脸苦笑。这么多事情,无一不是重要所在,开科哪里能来得及。 他本来想着张军坐了节使之位后,除了兵事其余应该一应照旧,那边还有刘少尹和别驾在,也就没想那么多。 这会儿就感觉肩膀生沉。张军要做的是对整个现形秩序的翻覆。 张军原地转了两圈儿,又说:“对了,还有同华金三州防御使处,山南西道节使处,须派人勾兑日常。 同州防御为鄜坊屏障,与华州互为依障,再加金梁二州,六环相扣,可互为依托立于不败之地。本府当居中协调,从公从谨。 可密语各使都督,吾等立于其身后,兵马俱备。应时而动,共拱京畿。” 张军画的这个圈,正好把京兆长安围在里面,他可不想以后长安再次被谁攻陷占了,而且皇帝在自己的圈子里,照顾起来也方便不是。 李应右想了想,点了点头,同意张军的想法,说:“某看,可再密语李都督,如结为善邻,吾等当助其领领灵夏二州之地,结进退之盟。” 张军想了想,朔方节度在邠宁以北,夏州绥靖节度在李建徽的鄜坊以北,自己这边目前想控制下来力有不逮,如果能落到李建徽手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就点头同意了李应右的建议。 从这次事情看,李建徽这个人已经没有了争斗的心力,算是不错的合作对像。就算反复应该也不会太麻烦。 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下里面的细节,算是把这个计划确定了下来。 不过,这个计划的执行,须在张军拿下并掌握泾源邠宁两节度之后,现在到是急不来,只能先准备着。李应右对自家郎君拿下泾邠两州并不耽心,只是时间的问题。 “郎君,秦原二州时下尽在吐蕃之手,职下不敢妄议郎君定计,但请郎君三思后行。” “无妨,我心中有数。若此番上书达成所愿,则三月后复取秦州以谢皇恩浩荡。 秦州兴复后,泾邠二州已然在握,即时可上书圣上与诸相,某可出兵取原州。想来也没有不允的道理。” 李应右仔细的琢磨了一下张军的计划,感觉可行。 两个人都没有考虑兵力的问题,这会儿凤翔的兵马在周边各节镇里面基本可以横推,不是问题。 孟保他们几个人到了以后,张军手里就有了完整的三个营,再加上各路陆陆续续返回的原府兵马,编五个营出来没什么问题。 而反观周边这些节镇,被张令言朱泚李怀光李建徽等人基本玩残了,各部兵马混乱一团,或反或守,或敌友不分,战斗力直线下降七成。 泾原已经无兵,鄜坊兵马被李怀光夺了正带往河中,山南道正在判乱,几个防御使节度使打成一团。再远一点河北道打的更热闹,不过那些目前来说和张军无关。太远了。 …… “郎君是想孟保诸部一到,就整军西出?” “不,”张军摇了摇头,负起手看向门外:“咱们在这之前还得干点别的,暂时我还没太想好,先不予你们说……待我思想周全再与诸位哥哥商议。” 李应右没有追问,只是拱了拱手,表示遵从张军的意思。 不是张军不想和他们说,而是这事儿有点重大,他确实要理一理思路,好好琢磨一下。 他准备打长安。 原来就是想着苟活,保全自己和身边这些人,慢慢发展,依势而为。 但现在凤翔府自身的情况有了变化,孟保三将来投,加上本府兵马的回转,一下子就变得兵强马壮起来,实力甚至有超过原来。 而且张军相信,待孟保三人在这安顿好以后,还会有人来投。没有人愿意打仗拼生死,又不是国仇家恨的。谋反这事儿心里压力还是相当大的。 那么,原本的苟活计划就不太合适了。 这也是张军有底气提出并掉泾原邠宁两节度,敢虎视鄜坊,胁协几处防御使的原因。腰杆子粗了。 冷兵器时代,人马就是底气呀。养着也是养着,总得干点活。 另一个信心来源就是府库。 朱泚兄弟可谓甚得代宗德宗的喜爱(这爷俩喜爱的不是逆臣就是反将),朱泚三十几岁就已经授检校司空,拜陇右节度使,册封遂宁郡王。 德宗即位后,又授太子太师,凤翔尹,迁太尉,拜凤翔节度使,仍兼陇右,统召天下兵马。这会儿朱泚才三十六岁,可谓荣及一时。 这一套下来,别的都不说,朱泚的家底之丰富,简直叫张军叹为观止。而且这哥们去长安走的比较匆忙,什么都没带…… 张军有种挖到了金山的感觉,一下子就有了底气。钱是男人的腰杆子嘛。 朱泚,李楚林,再加上凤翔府的府库军库匠库仓库商库,张军感觉自己这会儿简直就是大唐最幸福的男人,果然是杀人造反金腰带。 甚至他一度都有再去干几票的冲动。 手里有了钱和兵马,张军的想法就改变了。基本上就是从苟活,变成了打算怎么样让别人苟活。 秦州是吐蕃东进的要冲,肯定得打下来,原州也是同样道理,握在吐蕃手里就相当于在头上放把刀,人家来去自由,这边只能被迫二十四乘三百六十五的防备。 太累,也太被动。 而且不管他怎么发展,和吐蕃之间都免不了纠缠,这是挺头疼的事情。地势就摆在这里。 从北往南,丰州都防御,朔方节度,邠宁节度,泾原节度,凤翔节度,山南西道节度,剑南东西两川节度八处与吐蕃接壤。(陇右和陇南已经被吐蕃占了) 凤翔是张军的老巢,其他有三处是现在必取之地,有两处是将来必取之地。最难受的是,凤翔和邠宁是特么吐蕃东下的要道。这边地势比较平。 朱泚别的不说,用兵打仗确实是有几把刷子的,所以吐蕃在前面一直都是绕着凤翔走。以后就不好说了。 所以不管张军怎么整,和吐蕃之间都是不可调合的状态,必须干。 再则张军需要势。也就是声威。 声威从什么地方来?地盘,战斗力,还有就是皇帝那边。 事实上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皇帝的认可和嘉奖,做为保唐派,这是最有说服力见效最快的方式了。 所以,他在合计着,打长安。 这事儿有点重大,风险也大,所以他没考虑好之前连张良和李应右都没法说。 因为这事儿事实上是在和当朝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诸道兵马副元帅,西平郡王李晟李西平抢功。 但是张军又必须抢,不得不抢。 事情明摆着的,谁收复了长安,空悬着的泾原邠宁两镇节使,或许还捎带着凤翔朔方,必定会落到他头上。起码是三镇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