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娘》 分卷阅读1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1 《鬼娘》作者:王小团儿 1、章一 野火 ... 夜色是伪装过后的宁静。远远的高草里面,眼见走来两个娉婷的姑娘,一前一后,身上的绫罗环佩,似是要把草塘中的蛙声带起一片。 “贞贞,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后面的女子不安地问道。 前面的那个少女回过头来,道:“还有一里地就到渡口了。我不是说要带你离开这边的么?你竟是不想我们两人从今双宿双栖了?” 那跟着她的女子脸上最后的一丝疑虑也被打消。她紧赶几步,跟上前面的少女,将她纤纤玉手挽起,道:“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这天色已经很晚了,我们真的不要寻一个下处歇息?” “我是在担心,脚程慢了,你爹便会带着那些人寻了来,到时候我该怎么带你走?” 她的这几句话,说得在情在理。那女子便也宽慰地一笑,依言挽了手跟她走去。 月色虽是掩蔽了,忽地在此刻却又骤亮。借着这亮光,女子看见她姣好如雕琢出的温玉也似的侧脸,嘴角挂着微微的软笑,长且幽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沉沉的阴影。 “你信我不信?”她问。 女子一抿唇,坚定地点头:“信。” “那便好。”她又是那样的软笑,轻轻捏住了她的手指,领了她走向前去。 月冷风高。黑云掠过天顶,女子感觉到一丝寒薄,便伸手将衣服拉紧了一些。 “冷了?”少女觉察出她的意思,脱下罩衫为她披上。 “贞贞。”女子顺势倒在在怀里,“能跟你走,我真的此生无憾了。” 少女微微一笑。 “说什么傻话,我带得你来,自当照顾你的。” 随着她们缓缓的行进,月亮已经完全被黑云遮蔽,眼前展开一幅诡异的景色来。那高草跟着风声婆娑起伏,扫在河滩上,几羽寒鸦哀鸣着扑扇扇飞过头顶,那女子看见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座孤零零的府邸。 大红色的外墙,挂着瘆人的白灯笼,门口站着两个把着团扇的姑娘,脸色都是惨白,都不说话,冷冷地看着正在靠近的两人。 她忽然感觉到心下一凛,站住脚跟再也不肯前进。 “这里好生诡异,我们还是不要过去了吧。”她对少女说。 确实诡异。这荒凉的郊野,全无人烟,在这种地方竟有堂皇华丽的府邸,让人禁不住想起夜半秋坟鬼唱。 “你怕了?”少女柔声道。 “我们、原本不是要去渡口搭船……”她颤声道。 “三更半夜,渡口哪里有船肯开?这是住着我一个旧相识,便是要搭船,也要先向她借了才是。” 见少女说得有理,女子犹疑片刻,便继续跟着她往那宅子前进。 到了宅门下头,女子抬眼见到门上一块幽幽的牌匾,写着“红泥居”。门口那两个姑娘,见到她们来了,也是一声招呼不打,也不进去通报,只是冷眼看着。 少女把手一推,宅门无锁,吱吱呀呀的就开了。她径自走进,院子里也是挂满了白色灯笼,昏惨惨地,衬着四面红墙,深院里似还有人咿咿呀呀地唱着喑哑的小曲,似哭非哭。 “很早嘛!” 听到这一声调侃,女子紧张地猛然抬头,见到对面的小阁楼上站着穿月白杀青缎子的姑娘,脸上全无血色,一手摇着团扇,斜倚在窗台。她身后也是阴昏昏的灯光。 少女没有搭理这姑娘,回身拉女子的手,却发现这手已经冷得骇人。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真真没有一丝人气!”女子的脸也惨白,颤巍巍地对少女说。 “怕什么,跟我来。” 她强行拉着她,走进内室。其间女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幽幽飞旋着飘到脸上来。 伸手一摸,竟是一张八个眼的纸钱。 顿时魂飞魄散。 “贞贞,有鬼呀,我们快走,这里不可久留。”她带着哭腔,想要把她拉走,可少女却不为所动,头也不回,拉着她穿堂入室。 她跌跌撞撞,眼泪几乎都要夺眶而出。一路上见到两旁站着坐着的姑娘,或捏着帕子,或静坐对弈,或玩笙弄琴,可均是清一色的脸庞煞白,神色冷漠,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们。 好似一群地府里的幽魂。 这宅子被一股奇怪的气味笼罩,黏腻得直冲鼻子。女子胆战心惊地只觉得脚下滞涩,被少女一路拉着进了厅堂。” 少女终于停住脚步时,她险些一个趔趄。 “夫人,我来了。” 听到这样的话,女子抬起头来。少女的声音已没有了往常的温柔可爱,而是换上了一种别样的寒冷。她甩开她的手,站到一旁。女子想要再去挽她,她轻轻地侧身,避开她的挽留。 “贞贞,你……” 女子心下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她看着少女的脸,已经失却了往日的光彩,变得跟方才她看到的那群游魂也似的女子一样地煞白冷漠,不似活物。她看向前方,见到厅堂之上坐着一位妩媚妖艳的夫人,斜着身子,靠在一张描龙绘凤的贵妃椅上。 她穿着大红色的长袍,大红色,跟这宅子一样的颜色。但是她的脸却也是惨白,白得像四处悬挂的白纸灯笼,还有漫天飞洒的纸钱。但是她的容貌却极尽美艳,这样的脸,在人间似是不能见到的;她一条雪白修长的腿随意地架在贵妃椅的扶手上,由两个少女用玉骨碌推压按摩;她手里轻轻摇动着白绢的团扇,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堂下的这个女子。 与其他女子不同的是,她身上似乎溢漫着无穷无尽的生机,随时会向四周攀援、勃发;似乎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蠢蠢欲动,她不是死物,她不像别的少女那样,浑身上下弥散着死亡的气息,她整个人都是“活”的,她似乎就是这所死气沉沉的大宅子的心脏所在。 她盯着堂下的女子。 而她的眼睛,一只是血红的,另一只却是漆黑。 妖瞳异象。 再也吃不过她这样看着自己,女子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下。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这红袍的贵妇人幽幽地开口了,声音似乎是从天上传来。 “这女人的爹爹那边比较难摆平,故此回来得晚了。”少女开口答道。 她的声音,她的神态,她的样子,都让女子难以置信——这不是她认识的贞贞。 楞了半晌,疯狂地扑过去扯住她的裙裾:“贞贞!贞贞!这是怎么回事!你说了你要带我走,你说了你要带我去渡口,我们……” 话音未落,她感觉手上黏腻,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的袖口、手掌、裙底、绣花鞋……全染满了殷红的鲜血。 在微弱的光亮下她看清楚,方才感觉到脚下滞涩,原来竟是因为这地板上全是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2 一层淋漓的血,已经微微凝结,如今她在血泊中打滚,自然浑身猩红。 刚进大宅闻到的那一股奇怪的气味,竟是血的味道。 她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下,直愣愣地看着那个曾让自己神魂为之颠倒的少女。 堂上的贵妇人慢慢坐起身,似乎是饶有兴味地看着下面这样的表演。 身边的使女打起灯笼,女子看见她的身后,挂着数个荆棘笼子,里面放的竟是被割了咽喉、形容扭曲的少女尸体,手手脚脚戳出笼外,鲜血还在缓缓地下滴,在惨白的灯笼映照下,异常可怖。 “贞贞、救我、贞贞、救我!” 绝望中她依然呼喊着爱人的名字,她企图抓住她的裙角,可她轻轻地脚尖一推,便把她推倒在一边。 “我不叫贞贞。”少女说。 她瞪大眼睛看着她。 “我也不是船匠的女儿。我不是十七岁。” “你……”她惊恐地看着她。 “我,”她一字一顿地说,“没有爱过你。” 她悲鸣一声。 “我接近你,只是为了骗你到这里来,夫人需要你的血。”她弯下腰,用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的语气,将绝望一下一下推逼到她内心的最深处。 贵妇人坐在堂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下面,手里玩弄着玉骨碌。 “可是我爱你,我爱你呀,贞贞……”女子撕心裂肺地哭喊,“你怎么能够骗我……你怎么能够骗我……?” “我说了,我不叫贞贞。”少女说完,女子颓然倒下,宛如一颗小尘埃,跌进了血泊中。 左右两边的女子登时悄无声息地迅速上前,架起女子胳臂。她还要挣扎,已经被扯起头发,尽量地将头向后拉,于是她整个柔软的喉管,便彻底暴露在人前。 轻轻一声。嗤啦。鲜血奔涌而出。有人用金杯接着,那血流得极快,女子的动脉突突地跳,四肢痉挛地抽搐一阵,便不动了。 临了,她的嘴型似乎还在唤着,贞贞。 女子的尸体被扯拽出一个奇特的形状,腰身似乎要往后折断了也似。少女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使女把尚在温热的金杯递到她手上,她麻木地接过了,慢慢走上堂去,呈到贵妇人的面前。 “辛苦了。”贵妇人说道。 “夫人久等。”她顺从地道。 接过金杯,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贵妇人略略皱眉:“不好。差了一些。这味道不够浓烈。” “女儿该死。”她俯首。 “你是没有使出十分的本事。我知道的,你若是使出了十分的本事,这女子何愁不爱你爱得死心塌地?你该明白的,紧要关头若不如此,血的味道怎么够好?” 贵妇人缓缓地,缓缓地倾倒金杯,杯中腾着热气的血,全酹在面前的石板地上,融进血泊,忽而不见。 座下一群女子,见此情景,纷纷下跪。 贵妇人懒散地瞥了一眼,起身。左右使女慌忙来扶,却被她推开:“罢了。我去沐浴。你,跟我来。” 她看了一眼这眉眼韶秀的少女,少女立即领略了她的意思,伸手一扶,她便把手搭在她胳臂上。 “备水。”少女吩咐左右。 这宅子的深院里有一处洗浴的地方,红木的大桶,浮着各色奇珍花卉。贵妇人在少女的搀扶下,挽了头发,褪去长袍,入了浴,微微叹息一声。 桶中也是一股奇异的腥气,仔细看时方才能发觉,里面竟也全是鲜血。 也偏只有以处女血沐浴,方才能永葆夫人数百年的青春。 少女低眉顺眼,为浴桶里的夫人淋上热水。她并不知道夫人有多少岁数,只记得自己在红泥居里已经住了很久很久,连她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的年月。 但是夫人却一直都像这样,丝毫没有容颜上的改变。 大人闻之色变,小孩闻之止啼的血夫人,除了红泥居里的少女以外,没有人知道她原本便是那个传说在上一朝政变中已经死去了的高瑶公主。 她没有死。她活得很好。她已经活过了数百年的岁月。 靠的就是没有被须眉浊物碰过的,处子的鲜血。 “你这次出去,就只物色了这么一个对象?”夫人开口了。 “是的。实在没有找到别的合适。” 夫人似乎也没有愠恼,靠在浴桶中,若有所思。“我府上这么多鬼娘中,我最疼你。你却只仗着我疼你,并不好生替我做事。” 少女只道:“女儿不敢。” “你可是还觉得心下不安?霜衣,你听我一句话,这世上芸芸众生,你骗我,我骗你,谁为的不是自己好。你安知今天与你推心置腹的人,与你同仇敌忾的人,与你同床共枕的人,明天不会背后捅你一刀?活在这世上,谁比谁骗得高明,谁便赢了一仗。你只是骗那些女人一时,有的人,却要骗她们一世。” 少女道:“女儿明白。” “明白便好。”夫人揉搓着指缝中的血渍,妖异的双瞳望着少女的眼睛。“你可还记得,做为我府上的鬼娘,有什么东西是绝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女儿记得。夫人对女儿说过,决不能让除夫人以外的人知道自己的名字。” “每次出猎我都要对你们千叮咛万嘱咐,可惜的是还总有人会不记得。面对猎物不可有一句实话,比的就是谁更会骗。之前的鬼娘,有泄露了自己名字跟身份的,有在中途被识破的,更荒谬的是,有对猎物动了真心的。” 夫人说到这里,盯着少女看了许久。 “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霜衣。” “是。”少女低下头,为夫人递来血色的长袍。 “霜衣,我倒是希望你们能好好做事。没有我,你们这些鬼娘也不会有安身立命之处。” 闵霜衣为夫人揩拭身子,披上长袍。她扶着夫人回到卧室,两个使女便迎上来接着夫人进去了。 浓烈的血腥气渐渐淡了下来。她默默转身回到自己的卧房。此际月凉如水,屋后尚有疯疯傻傻的女人在嘶哑着喉咙唱曲。 纸钱飞旋,屋顶上的寒鸦侧着脑袋看着下面的宅子。 凝伫半晌,终于扑啦啦飞走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了。。。倒,otz,本來想要开另外一篇的,最后觉得还是算了吧,啥的。。。 最近几天团子不在家哦,所以都是存稿箱自动更新神马的。。。嘿嘿嘿,存稿箱是好物。 2 2、章二 少年 ... “谁个要新煎好的油麦糕?谁个要新煎好的油麦糕?” 店主人招呼着门外冷冷清清的过客,但其实就算他不招呼,也只间或有人停住脚步,在他的摊档上买一两个铜板的油麦糕,或是喝上一碗桔普茶。这一大清早,来往行人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3 都脚步匆匆,难得有肯进店坐坐,踏踏实实地要点吃食。 生意难做呀。 他揩一把被熏笼蒸出的汗,远远地望见有个挑着担子的货郎,非常勤恳地一晃一晃地过来了。他连忙上前招呼:“小哥,进来坐坐?新煎好的油麦糕,热辣辣!” 少年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把衣襟拿起来擦一擦,憨憨一笑:“两个咸水角,一碗热茶,谢了。” 店主人连忙张罗。请客人里面坐,这可是礼数呀。 少年把货郎的担子往墙边一靠,兀自坐在桌子边休息。这年头谁讨生活都不容易,可见得这孩子是天还没有亮便出门跑办,脚上的草鞋也有些稀烂,不知道跑了多少个庄子。 “小哥,咸水角。”店主人殷勤地摆上一碟金黄,“这小菜,小菜是送的,茶是上好的桔普,慢慢吃,不着急勒。” 少年又是憨憨地一笑,抹一抹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女伢。” “吓?”店主人几乎把茶壶打翻在桌上,“女伢起来做货郎?” “我爹死得早,妹妹得在家里照顾我娘,我有力气,便出来做点小生意。”少年有点面赤,低下头三口两口把咸水角塞进肚子,大概是噎着了,连忙灌了一大口热茶。 这下又呛着。她忙不迭地咳嗽,咳得满脸通红。 仔细看时,她虽被尘土污了面容,但确实眉目清秀,总是低着眼睛,有些羞赧,又透着几分乡下人的淳朴。 店主人看着她也心生怜惜,劝道:“做体力活,多吃一点,吃多一点。” 少年的脸又微红了。她偷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荷包,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原来如此。囊中羞涩。 店主人见此也不好再勉强,打着呵呵退下。人情是人情,一问到孔方兄,便知冷暖,少年一口一口地嘬着那碗热茶,闷声不响。 不多时,却见店主人又转过来,且捧上了一大碗热腾腾的皮蛋粥,放在她面前。 少年一愣。“不,我不要这个……” “你只管吃就是。”店主人摆手。 “我没有钱算还给你……”少年手忙脚乱地翻着荷包,脸上又憋得满是细汗。店主人拍拍她的肩膀道:“不要你钱。这是那边那个姑娘请你的。” 少年讶异地抬头,看到对面角落里真的有个穿菱纱的姑娘,正手肘着腮对着她抿着嘴笑,玉面琼鼻,俊丽可人。她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感激地点点头,端起那碗咕噜咕噜便直着脖子灌了下去。 一碗热粥下肚,整个人都暖了起来。少年整整行装,见那姑娘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咬咬唇,低着头走过去,鞠了一躬:“姑娘,谢谢你的粥。” 那少女只是看着她歪着脑袋笑。这下她更加不好意思,又试探着问道:“小姐姐,请问怎么称呼?” “我叫小廊。”她嘻嘻地笑。 “这个,我,”少年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我叫段琴。小姐姐可有什么不好拿的行李,我有力气,我帮你扛一程。” 小廊看着她。 这货郎打扮的少女,局促得鼻尖也冒着细汗,满面的风尘泥土却掩不住脸庞俊俏。不时偷偷把脏手在衣摆狠狠抹上两把,连抬头看她一眼也不敢。 于是不禁莞尔:“我不要你帮我扛行李。我要去新会县。你可知道往那里怎么走?” “正好,我也要到那边去卖货。同路的,你跟着我走就是了。”段琴诚恳地说。 路上的晨雾已经散去,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路边有卖鱼的早市,一股海腥泥腥味。小廊捂着鼻子,略略皱了眉头问道:“新会县离这里远吗?” 段琴揩一把汗,看看前面,道:“不远。我经常这么走的。再有一两个时辰就到了。” “你看你脚上的鞋都破了,怎么也不换一双?”小廊问。 段琴笑一笑:“就这样穿着也挺好。旧鞋,不打脚。” 小廊又说:“你身上的衣服也都破了,补丁叠补丁,不嫌磕碜得慌。” 段琴老实地道:“这叫百衲衣,小的时候我娘怕我养不大,一直做给我穿着。” 小廊瞪大眼睛道:“乱讲,我从小也并没有穿这种补丁衣服,还不是养到了现在,无病无灾。” 段琴眼尾悄悄打量了她一番,憨笑道:“小姐姐跟我哪里一样,你是富贵命。像我们这样放在天光地下爬大的伢崽,一个不留神就没了倒是真的。” 她说话并不讲究,言辞间乡音极重,措词也可笑,逗得小廊扑哧出声。段琴也意识到自己有些丢丑,红了脸,低了头只顾赶路。 正要低头疾走,忽然,小廊竟笑嘻嘻地伸手碰了她的脸,段琴满头满脸的脏汗,吃了一惊,连忙歪头躲避,但还是被摸了一道。她抬眼看一看小廊,喃喃地道:“小姐姐,莫要这样,我脸上脏得很。” “脏?”小廊粲然一笑,竟把方才在她脸上沾了灰的手指,在自己面上揩了两道:“如此一来,我跟你就一样了。” 段琴看着她白净如斯的面庞上忽地多了两撇胡子似的炭灰,想笑又憋不住笑,紫涨了面皮。两人对视半晌,终于同时忍俊不禁。 “我家隔壁的拐爷,就生得你这两撇好胡子。” “放屁,你知道之前包青天包大人,便似你这样面黑,顶心还比你多一弯月牙儿。” 打打闹闹,嘻嘻笑笑,二人再不似之前拘谨。 “你这篓子里装的什么货,要上新会县卖?”小廊问。 段琴拍拍货郎担子:“都是小玩意,有姑娘用的梳子镜子,花色手帕,胭脂水粉,也有各色糖果蜜饯,给小伢崽换糖吃的。” “生意可好?”小廊歪着脑袋。 “赶在几天内卖完回去,能糊口。” 小廊睃着打量她那一担子货物,确有些新奇的东西,不知道哪里弄来。段琴微微地憨笑着,低着眼睛瞥了她几回,忍不住道:“小姐姐,你若是喜欢哪样,我送你。” “送我?”小廊有些惊讶。 “你好看,我送你。”段琴说完这话,脸又红了,只把眼睛觑着自己鞋尖。 小廊睁着大眼睛看着她,段琴吃她这么一看,脸更红得像个大门灯笼,头都抬不起来了。 小廊伸头往她担子里扫一眼,纤纤十指拈出了一把精巧牛角梳篦,通体色泽圆润淡如黄玉,形状是时兴的半圆斜插,其上细细地雕琢了精巧的洛阳牡丹,一望而知手工上乘。 她抿着嘴,摇着手中这把梳子:“舍得不舍得?” 段琴想也不曾多想,一口应承:“有什么舍不得?”放下担子道:“我替你插起。”说罢,真个放了担子,将那梳子轻轻插在了小廊后髻。 小廊盯着她看了一会,抿嘴笑笑,道:“你还真不似生意人。” 段琴憨憨一笑:“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4 我只同生意人做生意。跟小姐姐,便不谈生意了。” 小廊轻盈转身,走在前头:“你不单会做生意,还会说话。” 段琴低着头,也不分辨,背起担子只顾在她身后走路。小廊一路说说笑笑,性子有趣,两人倒也不甚沉闷。眼见前面翻过一个小山包便是新会县,段琴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姐,你到新会县做什么去?一个人上路岂不危险,可是有亲戚朋友在那边?” 小廊道:“七年前我母亲改嫁不知音信,上个月父亲又不幸亡故了,我便去附近的渔村投奔亲戚,不想他们嫌我家道变故不肯收留,将我身上几两银子扣下,赶了出去。万幸之前打听到新会县还有父亲在世时的好友居住,身上也尚有不多余钱,故想去碰碰运气来。” 段琴听到这话,急忙道:“若你寻不着你父亲的朋友,该怎么办?” 小廊霎时神色有些落寞,道:“那便也只有听天由命。” 段琴又道:“你一个女伢,流落到这种人生路不熟的地界,如何生活?” 小廊惨笑一声:“没法。万般皆是命罢了。” 段琴跺脚道:“你这样子,走投无路,到时免不得流落烟花,岂不害了你一辈子!那种地方,岂是清白女伢家去得的!你不早同我讲,这几日你跟着我,我帮你打算。” 小廊睃她一眼,段琴以为她不信自己,急忙辩白道:“我不是坏人,你若信得过我时,就跟着我;我每次在县里卖货,都住在相熟的人家里,你跟了我一起,等过了这几天卖完了货,我手上有些闲钱,再为你设法。” 小廊仍是不语,段琴又问道:“到时你想去哪里,想投奔谁,我都能帮你,好不好?” 见她还是不应,段琴有些着急:“你是不信我,我真的不是坏人,到时你问问跟我相熟的那家,我在这里卖货已经卖到有三四年,家住哪里,家里几口人,他们都是晓得的。你若是不嫌弃,我卖了货,你跟我回家,我家原就我娘跟我妹妹两个,你跟她们一起做个伴,只是多双筷子吃饭的事。” 这时小廊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幽幽地道:“难得我遇上个好心人。只是麻烦你了。”说完,不知何故,鼻子一酸,掉下眼泪来。 段琴见她哭,一时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劝慰,身上掏出干净帕子,想给她擦,又怕自己手脚不干净,僵在哪里。小廊一抬眼,却被她这尴尬的样子逗得莞尔一笑。 一手扯过帕子,道:“我自己来。”在脸上揩了几下。 段琴见她笑了,放下心来,挑起担子继续上路。 面前便是新会县,并不繁华却也人声喧闹。依旧是到处的海泥腥气,早市已快要收摊,摊主打理最后一点手尾。这里许多摊主与段琴都是旧识,见了她都热情招呼:“阿琴,我这有卖剩的鱼,你不拎了两尾去?” 段琴笑着一一道了谢,还是盛情难却,最后挂了一尾大草鱼,带着小廊往自己相熟的人家走去。这边的渔民生性淳朴,大概也都知道段琴家中困难,并无男丁,故并不刁难她,反倒街头巷尾处处相帮,都也来照顾她的生意。 小廊只是在边上看着,并不说话。渔民们未曾在小县里见过这个俊秀妹子,免不了多望几眼,她也并不理会。 段琴背着担子挂着草鱼,一晃一晃地到了一户挂了竹帘的人家边上,敲敲门框道:“余奶奶,我来了。” 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应声而出,精神矍铄,身板尚且硬朗。还未到门口,便大声招呼道:“阿琴,怎么来得如此晚?你石头哥哥出门还没回来,你先屋里坐,歇歇脚着。你来得及时,锅里有刚热好的汤,我去给你端来。” 段琴笑道:“我帮我娘在家里插秧来,才晚了几天。奶奶您坐着,我自己端就好。” 这时,余奶奶见了段琴身后的小廊,上下睃了一回,惊讶道:“这是谁家的姑娘?” 小廊腆了脸,低着头叫了声奶奶。段琴道:“是我的朋友。她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到新会县投奔父亲的故人。我想她也没处好住,便把她带过来了,她但凡吃的,用的,算在我头上。” 余奶奶点头道:“既是这样,没有不管的道理。妹仔,你叫什么名字?你爹的故人是哪一位?” 小廊低头道:“我姓孟,叫小廊。我爹爹说,他那一位故人姓张,在新会县居住,但已时隔二十年,不知道是否健在。” 余奶奶皱眉片刻,摇头:“我在这里住了五十年有余,新会县大大小小几百户人家,并没有一户姓张。这几年故去了不少人,也有搬出去的搬出去,迁进来的迁进来,许是已经随着大家大院的走了。” 听到这话,小廊头埋得更深,见她肩膀微微抽颤,不多时,竟挂下了泪来。段琴赶忙摇摇她的手:“小姐姐,你莫要哭,还有我,这几天你住在余奶奶家,等我卖完了货,我带你去找我娘跟我妹妹,三个人在一处,总有个照应,可不好?” 余奶奶见此情景,也劝慰道:“阿琴说的有理。妹仔,我们渔民朴实,也不是甚么歹人,你现今无父无母,阿琴家我们都是知根知底的,你跟了她去,也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 小廊只是默默点头,不发一言。 段琴殷勤地盛了热汤,送到她面前道:“小姐姐,喝了暖暖身子。”又从水盆里洗了手,将牛角梳篦从她后髻上轻轻拔下道:“看走了这么些路,头发都乱了,我给你篦一篦。” 小廊静静坐着,任她摆弄。段琴将她头发放下,细细梳理。这头发乌黑铮亮,如乌檀木一般好看,在手中则是如绸缎也似滑手,愈发映得她唇红齿白,雪肤明眸。 段琴微微有些看痴了,不想小廊竟慢慢倚靠过来,头顶贴上了她胸口。她脸一红,想要后退,又恐怕她倒了下去,只有硬着头皮站在那里。 只听小廊软软的声音道:“阿琴,如今我是不是只有你了?” 段琴心里乱跳,嘴上结巴,支支吾吾地道:“你还有我娘,我妹。你等等,我给你准备洗手洗脸的水去。” 说完这话,红着脸逃进内屋,不见了人影。 留小廊独自一人坐在屋内,回头静静望着她。 3 3、章三 小廊 ... 夜十分安静,桌上豆大的灯火弱弱地跳动。有人吱呀一声推开门,窗外的树影也跟着晃了两晃。 原本坐在桌边想要将磨破了边角的罩衣缝补起来的段琴,惊了一惊,抬起头来。 小廊已洗漱完毕,头发尚是湿淋淋的,周身是澡豆儿的香气,一身的凝脂,浅笑微微,头上斜插着那把牛角白梳,向着段琴走来。 洗尽尘垢,竟比白日里更秀俏了三分。在这小小渔县中,还不曾有人见过这样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5 出俗的女子。 “小姐姐。”段琴低着头,接着缝补她的衣服。她将日间束起的鬓发散了下来,乱乱地垂在耳边,盖着自己的脸。忽地感觉自己肩胛上被人轻轻捏了一下,小廊软软地开口道:“小琴儿,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 段琴道:“你先睡,我待会把这补好了,自然就睡了。” 小廊却缓缓贴着她的身子坐下来:“我怕。睡不着。这外面乱鸦叫得人心慎得慌。” 段琴依然只顾紧着针脚,也不看她:“鸦子罢了,这边常见的。小姐姐你不要怕,我明天外头竖一个草人,挂把蒲扇,风一吹哗啦哗啦的,鸦子就不敢来了。” 小廊将头倚在她肩上:“那今晚如何?我一个人不能睡,这心里倒像是遭了赶的鸦子一般,没个安生处。” 段琴手上的针线显然乱了,也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茬。小廊浅浅一笑,又在她肩上捏了捏,道:“阿琴,我跟你同是女子,你今晚便陪我一夜,留我在你榻上睡会子,好不好?” 段琴听了这话,虽是灯暗看不分明,脸上却也登时红了,嚅嚅地说:“小姐姐,我身上脏,你刚洗过的。我去弄床草席,你睡我的床,我在地下将就一宿就是。” 小廊扑哧一声笑了:“你怕我吃了你不成?” 段琴慌忙摇头:“不是不是,只是小姐姐神仙一样的人品,哪能跟我这种野伢子睡一张床。余奶奶屋里有草席,我去抱,你在这等等,不要怕,我马上就回来了。” 说罢就要起身,小廊不依,捏着她的手腕,段琴又急又臊,轻轻挣了一下,谁想手上的针无意中扎到了小廊指头,竟溜溜地冒出一串血花来。小廊哎呦一声,段琴大惊失色,连手脚都不知所措了,丢下针线拉起小廊的手:“小姐姐,我不是有心的,痛不痛?” 小廊皱着眉头,然还没来得及说话,段琴已经将她损了的手指含进嘴里。 她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段琴吮着她的伤指,片刻才道:“这样子就不痛了。” 小廊偏着头看着她,段琴红着脸,喃喃道:“我去拿草席。” 然而还没等她转身,小廊已经身子轻轻一歪,倒在她怀里。段琴一惊,不得已伸手接着她,顿觉两手软玉在抱,怀中暖香四溢,神魂不禁为之一颠倒。 “大家都是女子,你在怕什么……?”小廊在她耳边轻言慢语,其声袅袅,如风中摇曳的草茎。“你是不喜欢我?” “我……”段琴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个所以然,最终只是说:“我自然是喜欢你的。只是小姐姐,这……” 小廊嫣然一笑:“那你何以碰都不敢碰我一下?”又将她的脸扳过来对着自己:“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段琴只觉耳边被她一吹,热得难受,脸上更是烫得紧。她人又倚靠在自己怀里,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美色在怀,纵然段琴是女子,也不由心神驰荡,险些跌入温柔乡。 “阿琴,阿琴。”小廊梦呓也似蹭着她的胸口,“我并无一个人可以依靠了,你待我真心实意,我从此就跟了你,你千万莫要嫌弃。” 段琴结结巴巴地道:“我怎么会嫌弃!……我是怕我家中家徒四壁,亏待了小姐姐你神仙一样的人物。” 小廊摇头道:“我并不怕。只要你让我跟着你,什么都是好的。” 说着,轻扯罗衣,那衣带流水也似滑落,腻玉般的胴体不着一丝,裹在散落了的衣衫中,就倒在段琴的怀里。 段琴手足无措,颤颤地喘着气道:“小姐姐你做什么,晚上天气凉,快穿了回去。” 小廊动情地道:“阿琴,我这清白的身子,并不曾许别人。十八年来我遇上的好人,你是头一个。我情愿留在你身边陪着你,为奴为婢也好,再不婚嫁。”说罢,吻上段琴的颈子,极尽缠绵。 “小姐姐……”段琴连出气也都不均匀了,“我们都是女子……莫要如此。” “女子又如何?我知道,你喜欢我。你对我好,照顾我,送我贵重的梳篦,岂不都是为了这个?我是心甘情愿的,再不后悔。” 段琴憋红着脸,一字一句地说道:“小姐姐,你误会了。我是喜欢你,但是之所以照顾你,送你东西,并不是为了你能如此对我。我是真心觉得你好,喜欢你,你能开开心心爽爽快快,能有个安身立命之地,你能这样我就乐意了,高兴了,并不指望你以身相报。更何况,我和小姐姐同为女子,这……” 小廊笑道:“你这人真心奇怪。纵然都是女子,但凡对别人殷勤的,无不是有所求,或是求一时欢好,或是求一世相守,偏生你什么也不求?” 段琴道:“小姐姐,我是乡下的粗鄙伢子,不懂说话。但是小姐姐若是真的跟了我这样的粗鄙人,真的是麻布仔上绣花,没得糟蹋东西。再说,见着小姐姐开心安乐,我也就开心安乐了,小姐姐对自己好好的,就是对我好了。” 小廊看着她低着一个头,红着一张脸,愣愣地站在那里的样子,不由得哑然失笑。 段琴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头埋得更加低。 小廊将衣衫尽皆束起,嗔慢道:“你就是一个大傻子。你当真喜欢我?” 段琴点点头,又摇摇头,硬是不出声。小廊道:“你这个傻子,真真对人没有半点提防之心。我问你,若我是个女骗子,要骗你的人骗你的钱,现在你岂不抓瞎了?” 段琴摇头道:“小姐姐不是那样人。再说了,即使你是那样人,被骗了我也认了,总不能看着你就这样一个人流落在外头。” 小廊盯着她看了许久,叹气道:“你这人确实奇怪。” 段琴不言不语,偷偷伸手将油灯拨亮,将烛花剪去。待到抬头看时,小廊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房门,竹门空洞洞地大开着,毫无掩饰。 门口并无一人,竹门依依呀呀,特地孤单。 夜已经有三更天,小小渔县中已经无人掌灯,漆黑一片,远处山包头上的连蕊茶的影子也看不分明。四下寂静无人的时刻,连趁着油灯织网的婆子都睡下了,偏生白日里晒热了、现今散着露气的一块石头上,坐着一个手里拈着草芯的女子。 “呦,小廊,很顺手嘛。” 听到这一声调侃,女子扭过了脸。她的面容依旧皎洁,却全无血色。一丛灌木旁站着另一个穿月白杀青缎子的女子,也是面如金纸,一双丹凤横波目,玉面琼鼻,两片嘴唇薄薄地,似下一时便要吐出什么尖刻的话语来。 “你也不差。”小廊淡淡地回了她一句,脸上神气半分不改。 “我哪里比得你呢。不过我知道,妹妹上回在那姑娘身上失了利,夫人似乎不太高兴,所以这次妹妹特地挑了一个好下手的,可谓是深谋远虑,眼色精准呀。”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6 小廊冷冷地道:“二姐姐想多了。我只是运气好。” 女子摇头道:“妹妹此言差矣,怎不见我有这样的运气?”她摇摇曳曳,走到小廊身边来,嬉笑道:“不过,这次这个姑娘还真真是个老实人。难得妹妹都脱得精光赤条的了,还能不为所动。她若不是妹妹号中的花儿,我倒也想撩她一撩。” 听出女子话里揶揄的意思,小廊别过脸去,面无表情地道:“既是如此,我就把她让给你好了。” 女子笑道:“我哪能横刀夺人所爱呢,看妹妹跟她也情投意合的,说不定就假戏真做,两人和和美美,执子之手,也成全几日露水夫妻。”说罢,故作伤怀地摇摇头又道:“只可惜夫人不允,纵是妹妹真心爱上了这姑娘,她最终也只不过是夫人的一副血肉皮囊。所以呐,妹妹,玩玩可以,当不得真。” 小廊面上凛然,嗤道:“论逢场作戏,我当然比不得二姐姐。” 女子脸色一寒,嘴上浮出一抹冷笑:“这是哪儿的话。以妹妹的资质,想来也毋需我再多置喙。我不过提醒妹妹一句,莫栽跟头。” 盯着小廊的眼睛,她唇边带着笑意,眼里却半分笑意也无,语气中故意带尽调谑讽刺,凑近她的耳边:“老实人。” 小廊寒着脸,不看她。女子妖妖娆娆,团扇轻摇,不一忽儿便消失在黑黢黢一片的夜色里。 月色只余一钩,浅浅泛着胭脂色,正中高悬。 她抬头看天。 小廊?贞贞? 她的名字,只有她与血夫人知道。即便是她自己,也只知道自己的名字。身边朝夕相处的姐妹,彼此之间对出身、姓名也都讳莫如深。她自有记忆起,便似身处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中,在这里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了解谁,所知道的,唯有为血夫人卖命而已。 更无人真心相待。她所要做的就是每天每天不断地说谎,说谎,说谎,用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名字,不同的性格,去骗取一个又一个女子的感情。不是身体,亦不是金钱,而是最可宝贵的感情。她从惊惶到愧疚,终于最后到了麻木。 她记不清楚有多少次,看着前一晚还与自己卿卿我我的女子,转瞬便在绝望和痛苦中被杀死在血夫人的面前。 这一刻还在你侬我侬,抵死缠绵,下一刻便冷冷地说出,我原不爱你。这对于她来说,已不是难事。 “闵霜衣。”她喊自己的名字。 真是熟悉而又陌生的三个字,有时候连她自己也几乎忘记了。 血夫人在很早的时候就对她说,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你的名字。因为别人喊出你真正的名字的那一刻,你的心里会轻轻地动一动。于是你的心便会因为这一动而露出破绽,你原先设下的局,布好的网,将功亏一篑。 但是有时候在梦里她会见到一座很高很高的白塔,她一步一步地向那里走去之时,耳边就有一个声音在喊她,闵霜衣。 这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回响,直随了她来到那塔的门口。她看不真切塔里面有些什么,画面断断续续,支离破碎,不成片段,但心里似乎知道塔的最顶端有一个人在等她。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谁?”她抬起头,看不清来人模糊面容。 就在她努力抬头想要看真那是谁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却忽然破碎了,只见面前似乎隐隐垂挂一枚雏凤玉佩。 如此奇怪的梦,一直萦回于她的脑海,久不能去。 重重复复出现在脑海中的梦令她感到奇怪。若说是前世,似也不可能,鬼娘对于自己的前世是没有半分记忆的,闵霜衣知道所有的鬼娘都是死去之后,又被血夫人救回,为己所用。是血夫人给了她们第二条命。 所以,血夫人要她们去做的事情,便是懿旨,本不该多问。 哪怕是动用自己的全副心思,去勾引、杀害一个原本无辜的老实人。 这便是鬼娘。 闵霜衣的袖子轻湿带寒,她已这样坐着不知几许时间。天边晨曦微露,一点点的鱼肚白已浸染上去。渔民开始忙碌,她能闻见熟悉的咸涩腥气,灌进自己的身体里。 静静望向渐渐喧嚣起来了的渔县,她跳下石头,向余奶奶家中走去。 下一个将倒在血夫人裙下的女子,名为段琴。 4 4、章四 勾心 ... “阿琴,中午记得回来,家里有杂粮粥。” 背着货郎挑子的段琴方要出门,听见余奶奶这样招呼,笑着回过头来说:“知道了。若是生意好来不及回来时,我还带的有馒头。” 余奶奶还想要招呼些什么,段琴已手脚麻利地扛着挑子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小街的那一头。老人无法,端着手里的早粥回头往屋里看,刚要喊小廊:“妹仔——”却也不见人影。 她摇摇头,步履蹒跚地走回房中:“现在的后生,总是喜欢早上空着肚子跑来跑去……” 话说段琴走到街头,摇动手里那玲珑小鼓,咚咚隆隆,声音煞是好听。一见这鼓点,县里的人便都知道是小货郎来了,三三两两地走上前来挑选东西。有要半匹绸缎的,有要一盒香粉的,零零碎碎的小东西,直晃人眼。其时天气有些闷热,段琴忙着四下招呼,唇上早已沁出细密的汗珠。 忽听见人群中冷不丁突兀出了一个声音:“有没有跟我这把一样的梳子?” 段琴循声望去,只见到一把与黄玉无二的半圆斜插牛角梳篦,上雕一十八朵精巧洛阳牡丹,俨然是自己送给小廊的那一把。再循着那握梳子的手看,那手细细白白,手腕更是粉雕玉琢的一般。 段琴见这握梳子的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一身月白色的杀青缎子,脸色亦略略有些苍白,凤眼微睨,手中把玩着那把甚是眼熟的插梳。 “你……这梳子怎的会在你手里?”段琴讶异道。 “别人可以有,我为什么不可以有?”这女子反问道,“一人一把,方显公平。” “这……”段琴一是没有搞清楚状况,二是心下局促尴尬,竟说不出话来。 她明白这梳子是自己在很远的地方采买的水梳,细细地以单个牛角为底,手工打磨雕刻出来,再不能有第二把一模一样的。如今这女子拿着自己送给小廊的梳子,已是奇怪,更何况自己根本并不认识面前的这人。 “你认识小廊?”段琴愣怔了许久,终于如此问道。 “我与她是故交呢。”女子笑道。 段琴迟疑地看了她有好一会,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已经听到身后急急脚步。她扭头一看,见小廊脸上带着些许愠色,向自己走来。段琴连忙道:“小姐姐,你怎么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7 会在这里?” 小廊并不搭理她,径直走到那女子面前,劈手夺下梳子。 女子不怒反笑,道:“哟,敢情这东西只你有得,我却有不得?” 小廊道:“泼贼!你何时偷了我的东西!” 女子道:“我不过是借来用用,顺道给老实人看看,可否弄一把与妹妹一样的。怎么在妹妹嘴里便成了偷的,好不难听。” 小廊冷笑道:“我竟不知道你如此不挑,肯屈尊跟我用一样的东西了。” 女子道:“妹妹说的哪里话。既是好东西,自然你也用得,我也用得。再者,妹妹看上的人若是老实,也自然是你也用得,我也用得。我知道,妹妹素来不是个小气的。” 小廊的脸色已如寒霜一般,站在那女子身边,背对着段琴,咬着牙关低声道:“我知道二姐姐近期出师不利,但也不至于沦落到抢我口里的食。” 女子斜眼望着她,轻佻一笑:“怕什么,妹妹向来受夫人喜欢,是一年半载找不着进项,夫人也不责罚的主,现在倒来跟我们这些小人物计较个甚么!” 段琴见她两个在那边咬耳朵,不明就里;前来挑选东西的乡民见气氛奇怪,也都三五成群地散去了。段琴好生无奈,只有向小廊她们开口道:“小姐姐,小姐姐,你可是认识她?大家想来也是开开玩笑罢了,何必认真。” 话音未落,那女子把手中梳子调侃地望小廊头上轻轻一别,一步三摇地走到段琴面前。段琴连忙避让,却避之不及,女子不知何时已凑到了她耳边,轻声道:“老实人,我名貂锦。你若是什么时候觉得她淡而无味了,什么时候就来找我。” 段琴眼睁睁地看着她轻曳腰肢走过街角,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向身边的小廊问道:“小姐姐,这是怎么回事?这人是谁?” 只见小廊脸上神情冰冷,把头上插梳一把拿下,塞到段琴手中。 段琴有些慌乱了,道:“小姐姐,你是不是不开心了?我……我并不认识她呀。” 小廊道:“我知道我是个淡而无味的。你昨天不肯要我,自然也是嫌弃我淡而无味,反说些‘不为要你回报’的大话来哄我感动。我算是知道了你了!” 说完甩手要走,段琴一急,伸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道:“我什么时候说你淡而无味了?” 小廊挣开她的手,道:“我哪里能知道你。” 她正待继续要走时,不想身后的段琴却一咬牙,紧赶了几步,一下子将她拥入怀里。 “小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真是因为你太好,我自觉配不起你。你样子比我美,身段比我好,那些教养见识,谈吐说话更是把我抛到尘土里去了。我一个卖货的乡下伢子,何德何能配得起小姐姐这样的人物。你……真的莫要乱想。” 小廊回过头来,段琴见她两眼竟泪光盈盈,似梨花带雨,愈发手足无措。 “你这个傻子,我并不在意这些……你何以总是不肯要我?” 段琴把头埋着,不敢抬起,喁喁地道:“小姐姐,我是当真……不敢对你有非分之想。我们同是女子,岂能……” 小廊嗔怨道:“我说了我并不在意这些,你何以总不明白?我一人在此无依无靠,只有你一个能说上话的。从我见你第一眼,便知道你是个靠得住的人,我喜欢你。” 段琴喃喃道:“我……我也喜欢你……只是……” “你嫌弃我?”小廊问。 段琴慌忙摇头:“不不,你这又是哪里的话。” 小廊放软了语气:“即使如此,我并没有别的要求。只求阿琴你能留我在家,待我如妻妾,小廊便是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侍奉你一家上下……” 她一面说着,一面暗暗看着段琴脸上神色。段琴的脸渐渐涨红了起来,口里却说不出话,只有一个劲重复道:“使不得,使不得,小姐姐……” 小廊心下大概把握住了七八分,顺势带了泪光,缓缓倒进她怀中,轻声细语地道:“阿琴,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段琴问道。 “你若是真心喜欢我,便不要用与喜欢我一样的心,去喜欢别人。这把梳子,也只能够我一个人有,如是,我便知足了。” 小廊说话时,悄悄地以余光扫着段琴的脸,她眼神因羞赧而飘忽不定,手上却紧紧地抱着自己,没有放开的意思。小廊轻轻握住她的手,反复摩挲着,段琴的掌心薄薄地出了一层汗,沁湿了小廊的手指。 世间最难把握的,莫过于人心。然而人心这种东西,对于小廊来说,早已了如指掌。她知道此刻要将段琴彻底收入毂中,不过是时日长短的问题,然,心中竟莫名升起了一些怅惘。 小廊想,若是段琴对自己仍有一丝半点的戒备之心,自己也许还能毫不犹豫地使尽全身解数,攻破她心中最后一道堤防,并无半分愧疚。 但她没有。这还是头一回,猎物对自己全然没有任何抵抗地、没有任何怀疑地便陷入了自己布下的局。 早在很多年前她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但她想不到自己面对这样淳朴老实的猎物,又产生了些许不安和内疚的感觉。 “小姐姐,你……你放心。”段琴只是这样说道。 小廊禁不住嘴角扯出一抹旁人察觉不到的苦笑,淡淡地道:“傻子,你要我放心什么。” “小姐姐只管放心,我日后……日后只照顾你一人便是了。” “你能这样……便什么都好。”小廊合上双目,压下自己心头的一线忐忑,脑海中又浮出血夫人妖瞳异象,一黑一红,艳异得夺目,暂时让她忘了此时的不适感。 “小姐姐,你似乎有心事?”段琴忽然关怀地问。 小廊内心一动。“没有。我只是有些溽暑了。” “你往后只管在我这里安心住下便好,也毋需再因为家中的事太难过,别想太多了。”段琴意图宽宽她的心,小廊却只是浅浅一笑。 “能与你在一起,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但其时她心中却浮起些慌乱。血夫人说的果然不错,心里如若有了犹豫,露了破绽,便一定会被旁人看出。 她切不能如此。 “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不如……”小廊的话尚未说完,段琴忽然一把将她推开。她错愕间被推离数十步远,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段琴飞快地扛起货郎挑子,向街角的反方向跑去。 小廊愕然地望着她,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她回头,看见几个大约二三十岁的满脸戾气的男子,向段琴追了过去。小廊不明就里,只听那几个人嘴里嚷着“哪里来的野小子,成日里不在自己的破落村子里待着,只知道过来踩大爷们的地盘……三日一来五日一去,真把大爷这里当你们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8 家后院了!” 段琴只顾往前跑着,一不留神货郎担子磕着了旁边的菜摊,哗啦啦散落一地。她正待去拾,却被为首的一个汉子紧赶几步,揪住衣领,一脚踹倒在地。 旁边有出街买菜的妇女看不过眼,嘀咕道:“这么大一帮人欺负一个孩子,值甚么!”话未完全出口已被那汉子狠狠瞪了一眼,登时吓得哑口不言。 汉子恶狠狠地道:“大爷教教你,以后要卖货,滚回你那鸟不生蛋的破村子去卖,别仗着自己长了一张俊脸,就来大爷的地盘上用花儿粉儿什么的勾搭小姑娘。你可听清楚了?” 段琴艰难地抬头道:“我并不能做这样的事情,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那汉子一脚将她的肩膀踩在地上:“大爷还能冤枉了你?小小年纪,也不学好,整日里弄这些香粉胭脂,大爷见的货郎多了,还真没几个像你这小兔儿爷这样的!” 说罢,一群人一拥而上,拳打脚踢,段琴只顾护着头,也护不了自己的担子,一声不响地蜷在地下任他们欺负。 小廊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段琴也不向她这边望。那帮汉子直到发泄够了,又将她的担子悉数踢到路旁的尘土里去,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路边有好心人为段琴扶起担子,也间或有人抱不平地交头接耳:“伢子长得俊俏些也是错……多本分的一个小哥,也还要被这样的为难……” 小廊走上前去,向段琴伸出一只手。段琴原本一直低着头默默收拾自己的摊子,此时抬起头来,憨厚地对她一笑,将脸上的泥污和一点点血迹揩净,道:“这里是有这样的人,我都惯了。” 小廊并不说话,蹲下身子为她收拾被砸坏了的担子。段琴连忙拦着她:“小姐姐,我来。” 小廊盯着她的眼睛,许久,问道:“你原就知道这里有这些人看不惯你,怕连累我来着么?” 段琴仍是憨憨地一笑,不说话,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重又从旁边扯了条草绳,将担子箍得紧了又紧。 “小姐姐,你不担心,东西没怎么坏,明日我换个地方,还是照旧地卖货。等我都脱手了,有了钱银,我就能带你回家乡去了。” 小廊看着她的眼睛,段琴笑了一笑,把担子都挽好,依旧扛在肩上,腾出一只手将她拉着,道:“小姐姐,你饿了没有?我带你去县里吃马蹄水角,很鲜甜的。” 此时,小廊忽然挣脱她的手,往前面走去。段琴一惊,以为自己又惹了她生气,赶忙追上去道歉:“小姐姐,小姐姐,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我嘴笨,你千万莫介意。” 道了起码有二三十个歉,才见小廊回过头来,眼里尽是嗔怪。 她看着她,幽幽地道:“你怎的如此犯傻?” “我……”段琴又红了脸,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小廊将手往她面前一伸,段琴犹豫了片时,才敢轻轻握住。 “傻瓜,我们去吃马蹄水角。” 作者有话要说:空了兩天没更。。。团子实是刚从外头回来累shi啦。。。~~~~(>_<)~~~~ 嘿嘿嘿~~~~~努力努力更新到三万五~~~三万五啊~~~~ ps:这文其实。。大概。。。又会是一个比较出人意料的文吧。。。。就仅仅让女主如此轻易地勾引到了小段童鞋的话。。。那也太不王小团儿啦。。。哈哈哈~~~~~(pia飞 5 5、章五 夺玉 ...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谁?!”闵霜衣警觉地抬头。 然而天空澄净,渺无一物。 “出来!” 无人回应。 身侧光景恰如走马灯也似变幻,闵霜衣不由自主地跟着它前行。那是一片灿烂的稻田,她每踏一步都像是踏在云里,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金黄。 “霜衣,过来。我在这里等你两天了。你为什么不来?” “你是谁?”闵霜衣急急转身,却并不见一个人影。 “你已经忘了我。” “我根本不认识你。” “霜衣,你怕我吗?” 她仿佛被什么力量牵引着一般,向稻田最深的地方走去。她手腕上系着略微扎手的草圈,挽着裤脚,就像乡间田里常见的插秧少女一样打扮,而自己却并不感觉到半分违和。 她隐约有一种预感,那人就在一片金灿灿的稻花后面,静静地坐着等待自己。她加快了脚步,渐渐变成小跑,向着那个方向,一路奔去。 忽然,一脚踩空。她还来不及叫喊,已然身子一歪,跌了下去。那稻田像是有生命,将她往地底拖拽,她叫不能叫,喊不能喊,眼睁睁看着面前的蓝天与稻田刹那间消失,自己却坠入地底深处。 等她再度恢复知觉的时候,她已身处一辆驮运谷物的马车上。马车在原野上驰骋,身边是孔武有力的庄家汉子,还有手脚麻利剥着苞谷的农妇。闵霜衣茫然地望向四周,这是她所不认识的景象。 她发觉自己的口中唱着自己感觉陌生的小曲,她自然把那并不认识的庄家汉子叫做哥哥,把那农妇称作母亲。零乱的苞谷皮和稻梗,随着马车的行进散了一路,太阳晒得她的脸有点发烫,她玩弄着手里的草圈,心灵安静而平和。 忽然,那庄家汉子喊了一声:“前面有人。” 听到这话,闵霜衣浑身一颤,似乎醒了过来。她呆呆地望着前面,不远的田野中,似乎真的站着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你是谁?”她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叮咚一声,一枚雏凤玉佩掉落在她眼前。 闵霜衣伸手去拾,周围的场景却蓦然破碎,击溅的琉璃也似,瞬间不复存在。 她陡然吓出一身冷汗,猛地坐起。 外头野鸦乱飞,月明星稀,窗棂上摇曳着鬼手一般的树枝落影,原来无非是一场梦。 “不可如此……不可如此。”闵霜衣摇摇头,驱散方才奇怪的梦与幻象。她并不清楚这样支离破碎不成片段的梦境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从她被血夫人复活的第一天便萦回在她脑海中不肯离去。 她不曾告诉任何人她的梦境。因为一开始她便被告知,作为鬼娘,在这个世上你并不能信任任何人。 只是有数次,她待在血夫人身边的时候,曾经一时冲动想要对血夫人说出困扰了自己这些年来的离奇的梦,然面对血夫人望向自己的黑红妖瞳,她硬生生将本来要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霜衣,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血夫人问。 她沉默了半晌。 “不。没有。” 继续将那玉骨碌,慢慢滚过夫人凝脂也似的背,修长白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9 皙的腿。时间在红泥居里似乎凝滞不动了,因为这里的人原本就不需要时间这种无趣之物。 然而忍不住,又开口问道:“夫人,女儿从前,是一个怎样的人?” 血夫人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闭目养神,她的袍子随着呼吸有节律地一起一伏。就在闵霜衣觉得她不打算回答的时候,她说话了:“是一个特别的人。” 闵霜衣不再问了。她知道,血夫人不肯说的事情,是问不出一个结果的。 血夫人,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活了多少年月,只是红泥居里都传说,她已经有了预知未来的本事。可是在她的冷漠和威严之下,没有人有这个胆子找她算上一卦,卜个前程。或者又因为红泥居里的鬼娘,并没人有兴趣知道自己这种自得其乐、行尸走肉的生活将来会变成什么样。 闵霜衣披衣下床,轻轻推开竹门。就在这一刹那,她又化身为那个家道破落,走投无路的闺秀小廊。她知道怎样才能让段琴这样的乡下姑娘对她俯首称臣,并且,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她带回红泥居,成为血夫人裙下的祭牲。 她路过段琴的房间,探头往里面看的时候,这少女还睡得很熟,被子蹬掉了,大半个臂膀露在外面,她走进去为她略略掖好。 段琴的睡靥极是好看,幽幽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一片雅致投影。白天里的泥污洗干净了,黑发散在肩上,露出清秀的女儿面孔。小廊静静地看着,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她还在悉心为她被打伤的地方上药,段琴虽是疼痛,却也在皱眉蹙额之间对着她生挤出一丝笑意,道:“小姐姐,你紧着擦,我这还没感觉呢不是。” 小廊嗔怪道:“你自己也是姑娘,如何非得什么事都一个人扛下来?” 段琴笑笑,不说话。小廊又道:“你便是有一回跟那些人辩明了你是姑娘,也不至于三天两头遭这样的找事。” 段琴摇手道:“不可不可,若他们知道我是女伢,怕是找事更甚。出来讨生活的,还是扮成男伢省事些。” 小廊啐道:“那你就过这种上街卖货也要东躲西藏的日子,保不准哪天被抓到了又是一顿好打。” 段琴又是嘿嘿一笑,摸摸头道:“待我卖完了这一挑,下次就换个地方好了。不能教你也跟着我担惊受怕的。” 小廊抿一抿嘴,不说话,低头继续为她上药。 如今看着段琴熟睡,她不禁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脸。在睡梦中段琴并不觉察,只当脸上落了虫子,略略动了动眉毛。 要如何能将这样的人,诱拐到红泥居里去,并且在血夫人面前,亲口说出一切都是骗局,让她愤怒,让她难过,让她心如死灰,伤恸欲绝。 只有这样得来的处子血,才最为浓烈。 然而说简单,实在是简单。说难,也是在是难。 莫名的不安感又涌上心头,小廊又有些慌乱。已经有很久很久不曾出现这样的感情了,她原以为自己在很多年前已然麻木。 若段琴是个心机重城府深的女子,她不怕。她最怕的,便是她在她面前如此毫无防备,赤诚以待。 血夫人说,在这世上,谁比谁骗得高明,谁便赢了一仗。 然,如果对方看起来毫无骗你的意思,又该如何? 小廊觉得自己的一切手段和心术,在段琴面前都毫无施展的余地,她甚至不需要她使用任何的技巧,只消她卖个可怜,便心甘情愿地将一切都双手奉上。 她也许有些下不去手。 忽听得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小廊眉眼一寒,触碰在段琴脸上的手指俶尔缩回,疾速立起身子,挽裙无声无息地走到外面。 外面与昨夜一样地有胭脂色的月,蛙声在塘里。小廊冷眼缓缓扫视院中景象,末了定格在一株南槐树下。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二姐姐?” “我要做什么?”树下的女子媚媚地笑——“不过是从妹妹手里讨一点生活。”她站在那里,全身上下无一丝活气,像是鬼影,又像是僵死了的白玉雕像。 “二姐姐本事比我大多了,何苦来我这里抢人?这一带对姐姐胃口的女子多得是,姐姐却这样刁钻,只看上我的这一个,真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呢。” 貂锦又是一笑,轻慢地道:“谁让我跟妹妹一样,都喜欢老实人。” 她探手入怀似在寻觅什么东西,可脸色忽然一变。 “二姐姐可是在找这个?”小廊从袖中拿出那柄黄玉绣牡丹的插梳,在她眼前晃了一晃。 貂锦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旋即笑道:“妹妹真是好身手。” 小廊道:“彼此彼此。姐姐既是能从我身上偷去,我自然也能从姐姐身上拿回来。” 貂锦与她相视半晌,终于微微点头。 “好。好。既是妹妹有如此信心,我也乐得陪你试试手段。只是区区不过数日,妹妹竟能有自信将老实人的心整个全拴在你一个人身上?” 小廊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貂锦轻移莲步走到小廊身边,小廊没有看她,面无表情地凝视院中那一滩死水。貂锦身上的香气和着风涌上来,她故意贴近小廊,道:“妹妹,你只当可怜可怜我们这些一个月没有进项就会被夫人责罚的姐姐们,若这姑娘不是你心疼得紧,权只让给我就是了。” 小廊道:“真也奇了。姐姐也知道我办事不力,好容易遇上个能得手的老实人,也非要不放过不成?” 貂锦道:“我看妹妹将人把得这样紧,也不好强人所难。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的话,妹妹莫不是对这老实人动了真心么?” 小廊眉心轻轻一跳,道:“姐姐知道,鬼娘没有心。” 貂锦笑了:“妹妹果然是一意听夫人的话,无怪夫人这样看重你。不过别怪姐姐没有提醒,夫人一再说了,对猎物动心且是大忌,若是妹妹犯了此戒,怕到时就是夫人,也不肯留你。” 小廊道:“夫人留我不留我,倒是犯不着姐姐操心。” 只见貂锦面上陡然生出一丝愠意,她强压着不快,道:“我没有妹妹那生来的好运气,一年半载诱不着一个猎物回来,照样得着夫人的重视。惟有下死力做事而已。可见人与人真个生来有别,也怨不得旁人。只是妹妹莫要得意久了,快马也有失蹄时。” 小廊笑笑:“多谢姐姐提醒。” 貂锦说完这话,轻轻幽幽地便回身走了,转眼便不见了人。小廊手里捏着那牛角黄玉插梳,伫立当场,月色渐冷,衣衫轻薄,好不寂寞。 “小姐姐,你如何一个人站在这里?” 听见段琴的声音,小廊惊觉回头。她方才太过入神,竟没有发现她已经出了屋子来到自己身后。 “晚上在外头容易受凉,来,我们回去。”段琴将身上裹衣脱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10 下,殷勤地披在她身上。而小廊心中有些犹疑,恐怕方才自己与貂锦的会面被她撞见,于是顺势软软地靠在段琴胸口,绵软地道:“外头有野猫子,叫得人睡不着,我便出来看能赶走不能。你方才可听到野猫子叫了?” 段琴莫名其妙地摸摸脑袋,四下张望一回道:“我睡得死,没有听真。大概是隔壁新抱回来的家猫捉鼠的?你要是嫌吵,明日我去跟他们说说。” 小廊一颗悬着的心略略放了下来,抱着段琴娇嗔道:“我冷。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 段琴道:“小姐姐,像你这样,听见鸦子也睡不好,听见野猫子也睡不好,莫不是心火郁燥,转头我给你抓两个安神的方子,保管你晚上睡得死熟。” 小廊不禁扑哧一笑,道:“你还真是实心眼。” 段琴道:“小姐姐若是不喜欢药方子,我去街市上称一点天麻猪脑做成汤,也一样的安神补气,省得你天天睡不着。” 小廊摇头道:“都不需要。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便睡得好了。” 段琴讪讪地道:“小姐姐,我们先回屋,这里冷。” 小廊看了她一眼,任由她搀扶进了屋内。段琴将床铺好,为她脱了绣花鞋子,将她扶上床,原想一切已安排妥当,小廊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不依不饶地道:“要你陪在我身边,我才睡得好。不然一夜起来几次,却是不安生。” 段琴立时涨红了面皮,嚅嚅几句,索性搬了小马扎,坐在床边道:“不然、不然,我守着你好了。我就坐着这里守着你睡觉,小姐姐你不必怕的。” 小廊上下打量着她,而段琴已经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趴着打起了盹,大约是白天东奔西走已经太累。 “你且希望我如何待你?”小廊凝望她面庞片时,唇中轻轻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段琴在睡梦中,不发一言。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这几天都在家里,团子要努力勤奋起來了,咩咩咩~~~~于是大概可以隔日更~~~嘻嘻嘻~~~~~ 6 6、章六 流离 ... 闵霜衣这样坐在微凉的夜色中已有半宿,风清得如水也似,浸洗大半肌肤。 “小廊……?”她低头看自己手中的牛角插梳,手指缓缓摩挲过凹凸不平的精致雕花,以及细细密密的黄玉似梳齿,游离的神志俶尔醒觉,原来这世上的手工艺技已经可以到了如斯精良的地步。 也许她早脱离这人世太久太久。 我是什么时候死的?什么时候又重新回到这里?什么时候住进红泥居?闵霜衣试图这样问自己,却始终得不到一个准确的回答。 除了她自己的名字,以及一些零落散乱的奇怪的梦境之外,什么也没有。 今天早上段琴带了她,走了很远的路去县子的另一头卖货。看着她一直握着那梳子发呆,段琴揽过她的肩膀关切地问:“小姐姐,你是不是又想家了?” 看着段琴的脸,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然而段琴又道:“我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还有我,只要你不嫌弃,我们一起种田卖货,日子总归是过得去的。你切莫多想,你在这世上并非只是一个人呢。” 不知怎的,她的心,竟微微一动。 在那一瞬间,忽然有种错觉,若这一切是真的,也许她会毫不犹豫地投身其中。 终于有人对她说,你在这世上,并非只是一个人呢。 可是她并不能多说些什么。她只是微微一笑,握了握段琴的手。段琴大概不明白她内心在想些什么,便也回了一个微笑,继续摇她的那面玲珑小鼓。 她感觉到有一些并不熟悉的东西,在她心里破壳,剥茧,发芽,生长,并且慢慢攀援起来。闵霜衣有些微微的害怕,然而她心里却意外地觉得这并不是一种让人讨厌的改变。 她看着段琴大汗淋漓的侧脸,伸出衣袖,为她揩去一点汗珠。 可能真的不应该是她。 闵霜衣静静坐在南槐树下,望着屋里已经熄灭了的灯火。余奶奶和段琴此刻都睡熟了,街上打更的人已经不止一次路过了这边的院落。 她想起昨日与貂锦在这里的一番对话,自己就差脱口而出“你不能动她!” 可是,喜欢……?不可能。闵霜衣不会承认自己真的喜欢上即将死在自己手里的猎物,大概她只是觉得,段琴这样的人,不应该死在任何一个鬼娘的手里。 而血夫人需要的只是少女的鲜血,并没有指名只能是她。 那么,如果非要欺骗一个人的话,欺骗谁,怎么欺骗,什么时候欺骗,并没有定数。所以说,即使不是眼前的这个人,也许也是可以的。 于是,如果略加逃避一下,也许同样是可以的……? 闵霜衣忽然觉得自己醒悟了一些。 “你不该认识我的。”她对着那油灯早已熄灭了的窗棂,自言自语道。“从一开始便不该。你着实是个好人,以后你应该好好养活你的母亲和妹妹,嫁人,生子,最后在儿孙绕膝之间,在床上安然逝去,而并非在骗局被揭穿以后,死在满地鲜血的红泥居里。” 红泥居。那个地方,连闵霜衣自己,也不能说是喜欢的。 “我走了。”她说。 她第一次放过了即将到手的猎物,这猎物,只要她愿意,随时便能略施小计骗进血夫人瓮中,但她不愿意了。 “从此以后,你便又是孤身一人了。”闵霜衣自嘲地笑道。 也罢。仅是一丝温暖,当不得什么。 闵霜衣走走停停,这县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等到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余奶奶的家便已经彻底看不见了。她又闻到小渔镇上已熟悉了的海腥气,听见了渔民收拾鱼虾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只在这小县城里停留了几日,这些情景对于她来说,却都已经深深印在了脑海里。 她曾被她拉着手,走过这里的大街小巷。她沿街叫卖,如若赚得有两三个零星铜板,则又喜滋滋地拉她到路边小摊,为她买个刚出炉的热煎饼。她不肯吃,她非得哄她吃,只因早上急匆匆出门,没有来得及填饱肚子。 她一口一口地喂她,热热的煎饼咽下去,把身子里都烫开一条路。 “再见了。”闵霜衣闭着眼睛想。“我不是小廊。不是你的小姐姐。我是闵霜衣。” 可是小镇偶尔会突如其来地下雨。兜头泼下来一般,浇得人没处好躲。段琴急急地一肩挑了担子,一手紧紧地护着她的头顶。她一边被她拥着跑,一边道:“傻子!你身上都淋湿了!” 她却毫不在意、只顾嚷道:“小姐姐!你快跟着我跑,淋了雨会得头风的!” 闵霜衣忽然有一点怅惘。 可知这样的一切,都是假的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11 。都不属于她。想到这里的时候,闵霜衣竟有一点遗憾,若她真是个普通的流离失所的姑娘,也许她便真的会为了这个卖货的货郎伢子,奋不顾身。 闵霜衣笑着抬头,望向天空,嘴里哼起不知道哪里听回来的小曲:“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潇潇。” 太阳渐渐地高了,两边的人家也渐渐地有了人气。闵霜衣慵懒地向左右看着,这家的姑娘正在屋里把帘子拉得严严实实地梳洗,那家的媳妇却早就在门外张罗切草弄菜。院子里栽着花草的,不时肯定有漂亮的小娘子吩咐了他人摘一朵,插在自己乌发云鬓上。 我以前是否也是这样的呢?闵霜衣想。 若是可以,她极是想要重新体味一下在尘世间做一个平平凡凡的小女子的滋味。 或许那样,她与段琴……? 闵霜衣笑了,她也并不知自己为何而笑。一步三摇,凌波轻盈地向前走去,最后倚靠在酒家杏黄色的招旗下头。她抬起头,见楼上正站在一个颇有两三分姿色的姑娘,轻轻掀动着衣襟纳凉。她看她时,她也低下头来看她。她报以一个暧昧的微笑,那姑娘眉宇间讶异了一回,却也展颜莞尔。 她要了一壶玉卮醪,轻轻款款地走上楼。穿素底撒花衣裙的姑娘,正带着三分惊讶七分调笑地看着她。 见闵霜衣冲着自己甜笑走来,姑娘歪头道:“一杯扶头酒,泓澄泻玉壶。” 她笑吟吟且懒懒地接道:“不如且置之,饮我玉卮醪。” 姑娘笑道:“不知你这玉卮醪,是甜的酸的,苦的涩的?” 闵霜衣慢慢倚在她身边栏杆,道:“老熟陈酿,哪有甜的滋味,苦的道理?不若尝尝我这壶上好的玉卮醪,胜似扶头,却不是扶头。” 姑娘抿唇笑道:“这玉卮醪可有别名?” 闵霜衣眼神醉离,望着街下人来车往,悠悠地道:“我这酒有个别名,却叫断情。” 姑娘不解:“段琴?好名字。” 闵霜衣咯咯笑起。酒已入肠,脸上隐隐热晕,她缓缓摸上那姑娘的手,端详道:“好一双巧手儿。几时开始学的绣?七岁?五岁?” 姑娘脸上略略红了些,低声道:“哪有那份本事,是十一岁上才开始学着描的花样子。” 闵霜衣故意摇头道:“我不信。我晓得摸骨,我只消摸一下,便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她慢慢凑近姑娘粉颈,鼻尖轻轻碰触:“好香。妹妹用的哪一家的香粉,倒有一些茉莉花的味道。”手里顺着姑娘葱根也似指头,一路摩挲而上,直至肩颈。姑娘开始有些抗拒,却也并不大推让,红着脸低着头任她轻薄而已。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闵霜衣一面喃喃唱着,一面将头埋在姑娘颈窝。 温香幽然,肌肤柔软,然塞不满怀抱。 “你叫什么名字?”闵霜衣问已身陷温柔乡的姑娘。 姑娘刚要喃喃开口,闵霜衣却身不由己地退却,肩上似被人被往后一把拉开。 错愕之间,闵霜衣回头。 她看见双眼通红的段琴,正站在自己面前。一只手扳着自己的肩膀,一只手握着拳,看着自己和这个无辜的姑娘。 “你是……?”姑娘有些愣,看着段琴。 段琴仍然是眼睛红红地看着闵霜衣,并不理她。她讪讪了片时,连忙转身下楼去了。 “……阿琴?” 闵霜衣心中一时竟纷乱不安。她不知道她为何要来,她竟不能只把让当做自己失踪不告而别。段琴手中肩上并没有货担,可见是专程为找她出来的。 “为什么要走?”这是段琴一开口,问的头一句话。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了。闵霜衣看着她。 不知所措只持续了一瞬间,在一瞬间之后,她明白她又变成了小廊。既是欺骗,那么便欺骗到底。如若以后不再相见,骗一时,便是骗一世,也许反是一件慈悲。 “我不愿拖累你。”她说。 “你哪里拖累了我?你就这样一走了之,教我到处去寻你,到处都寻你不见!小姐姐,我说过,你并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你还有我。便纵是你没了亲人,如果你愿意,我便是你的亲人,我不愿你走,你知道的。你何以商量也不与我商量半句?” 段琴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一个没忍住,连忙低下头来擦泪。 闵霜衣第一次感觉到无言以对。她想要递上帕子,段琴用力将眼泪抹去,没有接她的帕子,反而一把将她的手腕攥住。 “小姐姐,你说过,你喜欢我的。” 闵霜衣一愣。 “你说过,你喜欢我,对不对?” 闵霜衣迟疑了片时,微微地点了点头。 段琴憋得脸上通红,两眼尽是泪水,许久才狠狠地道:“那么你却如何又要去与别人饮酒调笑?难不成小姐姐对我说的一切,做的一切,都是骗我的?!” 听得这一个“骗”字,闵霜衣内心轻轻一动。她道:“我没有骗你。” “既是没有骗我,那为何转头便又与旁人如此?小姐姐,我一心一意地信你……” 段琴攥得她手腕生疼,疼得钻心。闵霜衣咬唇,俯首轻轻摇头道:“我真的没有骗你。无论你怎的不信我。” “我只问你,你说你喜欢我,这句可是实话?” 闵霜衣盯着她的眼睛,看见她瞳仁中自己的倒影。凝视许久,她对着她瞳仁中的自己说道:“千真万确。” “既是喜欢我,我便不愿见到小姐姐擅自离开我这里,不愿见到你与别人牵扯不清,更不愿哪一天早上醒来也便似今日一般,就不见了你身影。你可知道我从南找到北……”说到这里段琴的声音又哽咽了起来,“我出了县城,生怕你在外头遭了什么不测……” 闵霜衣静静地看着她,伸手欲要替她拭泪,却被段琴扭脸躲了过去。 “既是喜欢我,为何不告而别,让我这样好找?小姐姐,你也并非是不明白我的心,我只想与你在一处。你问我可是喜欢你,我只觉得我们同为女子,如此说大概有违本分。直到今日早上起来四下都找不见你,我方知道,本分什么的,我顾不得了。我只要你在我这里,就什么都好。可是你不在,你这样叫我怎么处?” 说到此处,段琴又生生抹了一把泪:“小姐姐,不管你从前是不是骗我,你的身世、来头,都与你告诉我的不一样也罢;你只要答应我从此不走,我们便好好的,我便当做你没有骗我。” “阿琴你……”闵霜衣不知所言,只好依旧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落泪,沉默着。 段琴向她伸出手来,道:“小姐姐,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不能教你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12 一个人流落在外头。我知道跟着我这样的伢子,是委屈了你;我……”她咬一咬牙,“之前也有猜想你许是哪一户的小姐偷跑出来不愿意让人知道。但是除非你嫌弃,否则我段琴,肯定会尽心尽力,能照顾你多久,便是多久,绝不会让你挨饿受冻。你……可愿意?” 见闵霜衣仍然是望着自己没有回答,段琴低下头,以极低极低的声音道:“小姐姐,你知道的……我……我喜欢你。” 闵霜衣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击碎了。一片一片,一寸一寸,小小地溅裂开来。仿佛有一座数年精心构筑的城池,从内部开始一砖一瓦地倒塌,终于变得脆弱不堪,只消轻轻一触,便轰然坍毁。 她看着段琴,点点头。 “好。” 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不得不说吶,现在的剧情还木有展开啊~~~木有展开~~~~这个算不算是慢热了一点。。。呃。。。。~~~~~>口<~~~~ 于是团子圆润地滚去继续码字了~~~希望在达到三万五的字数之前,剧情能正式展开吧。。。嗷嗷嗷 ps:一会大太阳一会下暴雨的这是要搞那样啊。。。。 7 7、章七 贪欢 ...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有肉,所以。。。请不喜欢看肉的、或者看肉会产生不适感的童鞋跳过,^口^但是由于小破文不是卖肉文,所以对肉抱有很高期待的童鞋也可以。。。。歇歇了。。。~~~~(>_<)~~~~ 不过,此章有小伏笔。。。啥的 这小破文。。。肉都肉了,情节居然还是没展开啊没展开,这难道会成为一篇奇葩文么。。。打滚。。。。 ps:作者菌要把没有洗澡就想跳上床睡觉的包包扯尾巴拽下來!!!!!-皿- 暂时落脚的地方依然简陋。余奶奶家一垛砖瓦房,后院种着两人高的南槐树,闵霜衣坐在窗边,望着外头红霞渐隐,落日熔金。 她不知自己为何还要回来,也许是已经全然无了以前那样说做就做的洒脱。其实她此时异常希望自己能说走就走,或是有之前轻轻将那些少女推向深渊的冷漠,可是当段琴叫她跟她走的时候,她身不由己地说了,好。 然后应该怎么办,是按照原定计划将段琴带到血夫人面前,还是……另外一个闵霜衣想都不敢想的可能性。 没有人能骗得了另外一个人一世。如果在一起生活,终归会有地方露出破绽。而她若是想要与段琴就这样生活下去,日子也不会长久;不是被血夫人发现,便是被段琴识穿。 “闵霜衣,你何苦如此?”她喃喃自语。 可要离开,却离不开。她数年来为他人织就多少情縠,如今不想自己也为自己布下了天罗地网。 “小姐姐,来洗手洗脸了。”段琴打好清水,放在她面前,绞了一条麻布巾子,递到她手上。 闵霜衣偷偷看着她的脸,原想她会因为自己不告而别生气,谁知段琴脸上却随着自己的回来而恢复了快乐与平静,甚至洋溢出了一点幸福之色。 她甚至想,世上竟有这样容易满足的少女,只需要自己陪在她身边,便已是最快活之事。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问段琴。 段琴半蹲着,仔细地给她擦着手,又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酉时了。” 闵霜衣点了点头,段琴又问道:“小姐姐,你饿不饿?我去盛碗热粥你吃?” 她摇头:“你忙了一天,还没有吃东西,你去吧,我不饿。” 外屋有余奶奶拾掇碗筷的声音,段琴掀开竹帘走了出去。闵霜衣看着她略带些汗渍的背影,身段中等,偏些削瘦。大约是因长年累月地挑着担子翻山越岭,走大街穿小巷,显得微微结实。然她的手虽然有茧,形状却很漂亮,圆润又不失劲力的手指,手背上隐隐的有几条几乎看不出来的青筋。 闵霜衣轻轻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微痛,留下几个齿印。 只听外屋余奶奶和段琴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家常,问道:“阿琴,你的生意可是做完了?不带妹伢在县里多逛几天再走?” 段琴回答道:“生意的话,如果明日旺些,晚上便可算账。至于闲逛,我想小姐姐一个人在这边想必心里也是不好受的,我还是早些带她回我家,让她安心落下脚来,宽了心才是正经。” 余奶奶道:“这倒也是道理。明日我赶个早市,去拎两尾大黄鱼来,晚上与你们烧汤吃了。你回家路也忒远,省得后日没劲回去。” 段琴笑道:“余奶奶,你也忒看轻我了。” 余奶奶道:“我不是看轻你,我是看妹伢那娇弱的身板,怕她吃不住。你结实些,走在路上便多照顾她。她看样子也是个富贵不经劳动的,留神出个差错。” 闵霜衣微微笑了笑。 酉时已过,鸡鸭归圈,天色也暗了下来。各家各户的油灯点起,又匆匆地熄灭了,于是四下里变得非常安静。只有闵霜衣桌上的这一枚蜡烛还没有熄,她握着一把小巧的黄铜剪刀,剪着焰火里的烛花,就连烛花掉在桌上轻轻的一声响,也显得格外清晰。 门口的竹帘被轻轻掀起,段琴的脸被微淡的火光映亮。 “小姐姐,都这个时辰了,还不睡?” 闵霜衣平静地道:“我睡不着,你陪我略坐一坐吧。” 段琴听话地将门掩上,走到她身边坐下。蜡烛一滴一滴地将蜡油滴在桌上,闵霜衣望着那跳动的烛焰。段琴的眸子里也一样有两颗跳动的红,她看着她,说道:“小姐姐,你大概精神不是很好。” “我从来精神都不好。习惯了。”闵霜衣道。 段琴似乎想要问些什么,却欲言又止。闵霜衣侧着头,道:“你是不是想要知道些什么?” “我……”段琴思忖了许久,才试探着道:“我是在想,小姐姐你之前是不是有事情隐瞒我。比如,你的身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你觉得我应该是怎样的人?”闵霜衣反问。 段琴温柔地看着她,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哪能猜到的。不过一开始见到你我便想,小姐姐一定不比我这般土里来土里长的伢子。直至……直至见到你跟那姑娘……我觉得你也许是……是……”说到这里她的脸略略有些红了,闵霜衣却要不依不饶地追问:“然后呢?是哪样?” 这一问问得段琴急忙连连摆手:“小姐姐,你不要生气,我只是猜猜,况且,如果你真是……真是……我也并不介意的,真的……” “到底是哪样?”闵霜衣忍着笑意还要追问,段琴只得吞吞吐吐地道:“是……是些烟花地的……我不会说话,小姐姐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13 你莫要见怪……” 闵霜衣哈哈地笑出了声,笑得趴在桌子上,连烛火也微微颤动。她笑得段琴既莫名其妙又委屈,喃喃地在边上道:“是我猜错了么……” 她好容易止住了笑,偎在桌子边看着段琴道:“我并不是什么风尘女子。” “那小姐姐你之前跟我说的,都是真的了?”段琴问道。 闵霜衣肘着下巴:“我之前住的地方,很大,很宽阔。管着我的那个人,她很有威严。全家上下,没有一个人敢不听她的话,她所说的一切便是圣旨。” “那个人便是你之前所说的、你的父亲?后来他去世了?” 闵霜衣微微一笑,也不接话,只是继续出神地道:“我并不喜欢那个地方,宅子很阴暗,每每无法呼吸。所有人便都带着面具,与你说话时,也还是带着面具。” “带着面具?”段琴不解。 “是这里,这里戴了面具。”闵霜衣轻轻在胸口划了一个圈。 “那你岂不是过得极不痛快?” 闵霜衣微微点头。“确实,极不痛快。便是有了心里话,也只能与自己一个人说。一个人哭,一个人笑,一个人不教别人瞧见。有时候一觉醒来,会发现不认识镜子里面的那个人,她到底是谁,到底是怎么样的,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听到她这些话,段琴沉默了片时。闵霜衣笑着伏在桌面上,道:“不过,我也都已经习惯了。” 忽然,她感觉到段琴的手指,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圆润里带了些粗糙的质感,摩挲在皮肤上,有极舒服的触觉。 她听到段琴说:“如若两个人在一起,是不是便就没有那样难过了?” “与你在一起,确实便没有那样难过。”她说道。 抬头看时,段琴的脸只离自己半寸的距离。她在她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倒影,极熟悉,然而又极不熟悉。她呼出的气息,微暖,弱香,少薰,软软地经由闵霜衣的唇齿,浸淫到全身的每一寸经络。 闵霜衣伸手轻轻将她的发带解下,顿时乌云泄落。段琴极长的睫毛扫在她脸上,一直痒到心尖。她向她再靠近一些,段琴垂着眼睛,咬了一咬唇。 “亲亲我,好么?”闵霜衣柔声道。 要她使出近似风尘女子一般勾搭旁人的手段来勾引段琴,她已然做不到。段琴的唇轻轻压上来的时候,她竟感觉到了些许慌乱——如未经人事的处子一般的慌乱。她从不知,对自己来说早已平淡无奇的一吻,竟能如斯勾动心弦。 “小姐姐,我喜欢你。”段琴说着,声音似在呓语。 “我也喜欢你。”闵霜衣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里似有一根极细的弦,在刹那间铮地一声被挑断。 段琴揽住了她的肩。她仿佛全然失却了反抗的力气,她伏在她的颈窝,那里有说不出的好闻的香气,许是生来的体香,使她骨头便也都酥了,惟有任她摆布。 “我只希望被你抱得久一些。”闵霜衣喃喃道。 床褥生硬,枕席上是新换的晒热了的麻布的气味。这原是一张极简陋的并不舒适的竹床,闵霜衣却觉得躺在上面胜似一切高床软枕。 连夜风也沉默。黯淡的烛火被带熄了,她只能听到段琴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段琴解开她的衣带,当她的手,在她身上略显笨拙地逡巡来回的时候,她却感觉惬意得无以复加。她从不曾知道,原来被人爱抚亦可以是一桩快事。之前与他人的种种,顿觉索然无味,不知所云。 “这又是为何?”她将头埋入她胸前的时候,不禁如此想道。 也许,心之一物,比自己过去想象的要有力得多。 她任由她的手在自己身上抚触,月凉如水,流动在二人胴体之外,借着月光,她看到她平日里被衣服遮掩起来的地方,竟比自己还要白皙细嫩。俊俏的小货郎,此时赫然是温厚润泽的少女。她忍不住轻轻触摸,道:“阿琴,你竟如此好看。” 段琴不好意思地笑笑,将她抱在怀中。她吻上她肩膀之时,她不由全身一颤。 数日前,她主动求欢时,何曾想到这样的结果。她甚至有些侥幸,若那时段琴便慨然应承,鱼水欢好,也许此生再不能知道此事这样惬意。 只因那时,她并未爱她。 “阿琴,你……抱着我。”她口齿不清,似在自言自语,双手紧紧揽着段琴,竹床咿呀轻摇,摇碎一地的月光。 “阿琴、我、喜欢你……” 她睁着迷离的双眼,看着她在自己上方,气息急促。一滴晶莹的汗,悄然跌落在她的唇上,香,微苦,微咸,她像是舐饮甘露一般贪婪舔下。 “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便好……”段琴咬着唇,在闵霜衣尚未反应过来时,她从枕下抽出一尺软布。 “阿琴、你要做什么……” 段琴伏在她身上,颤颤地道:“小姐姐……你的样子,真好看……我能不能……蒙着你的眼睛……” “……眼睛?”闵霜衣一愣。 “嗯……因为小姐姐的眼睛里……总是有戒备……总有警惕……看到小姐姐那种对什么人都戒备的样子,我……所以,你闭上眼睛,把自己交给我就好,真的,没有什么好怕的……我蒙着你的眼睛,你便知道,真的没有什么好怕的……试试看……你还有我……” “阿琴……”闵霜衣怔怔地看着她。 段琴的眼光里充满了恳切,她无法拒绝。然而,要她彻底放下警戒,将自己完全地交给另外一个人,在她的人生中还是头一回。在这种卸除了全部防线,根本无法反抗的情况下,被蒙住双眼,压在身下,对于一个鬼娘来说,完全无法想象。 “好不好,小姐姐……相信我……” “我……我……”闵霜衣身上微微发颤,她着实无法克服自己内心失去伪装的恐惧。 多少年来,她带着面具,去面对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除自己以外的每一个人。 血夫人,貂锦,其他的鬼娘,死在自己手里的少女们。 她早已不知信任为何物。 而现在,却要她放下自己的全部武装,用全身心去信任另外一个人。 “阿琴,我……我……” “小姐姐,”段琴软软地道,“真的,你相信我。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我知道你对谁都有警戒心,可是对我,这个没有必要。小姐姐,我喜欢你。” 闵霜衣睁大着眼睛,说不出好,也说不出不好。直到段琴以为她默许,将那软布蒙上她眼睛的一刹那,她不由自主地唔了一声。 世界都归复黑暗。此刻的她,将她的所有,包括光明,交付给了另外的一个人。 “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闵霜衣听见段琴这样说话,似乎是在喃喃自语。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14 她此时惟有身体的触觉是灵敏的,她的身子被她压在下面,纵情地舒展着;她的眼睛看不见,如果对方愿意,她便可以随时取她的命。 但是她却在起伏中感到一种隐隐的快乐。这快乐在身体的深处发芽,迅速地攀援,到达肢体的每一个末端。 这不是一个鬼娘应该做的。 鬼娘。冷静。警戒。狡诈。虚伪。冷漠。毫无心肝。 不必说爱上一个人,更不必说将自己毫无掩饰、彻底信任地交给另外一个人。 闵霜衣知道自己已然失格。但失格得痛快。 “阿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她重重复复地说着这句话。 当软布重新解开的时候,月光灌进她的眼睛。她努力睁着双目,想要寻找段琴的脸,却感觉到唇边一阵酸涩,一舔,竟是泪水。 “阿琴?”她一把把她揽入怀中,看到她双眼噙泪,脸上却还是笑着的。 “小姐姐,谢谢你……肯这样为我。”段琴说道。 闵霜衣抚摩着她的秀发。月色越升越高,很快,窗外的树顶便也都够不到了。更漏一点一滴,怀中的段琴渐渐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阿琴,我也谢谢你。”她轻声道,虽然怀中的人,此时不可能听见。 8 8、章八 阋墙 ... 她踩着轻快的步子,手里抱着一匹扎染的花布,在低矮的村墙下跑过,一路跑到挂满了干菜的屋檐下。 喊着:“阿成哥,我回来了!” 可是空气中的味道,似乎有些不大对头。 平日里院子上栓的小黄狗,在这个时节早已冲出来冲着她不停地摇尾吠叫,今日却蜷在窝中一动不动,只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 “小黄,小黄你怎么了?”她奇怪地拍着它的脑袋,它却并不搭理她。 “阿成哥!阿成哥!”她喊,没有人应。她又推开外屋的门,喊:“娘!哥哥!我回来了!” 外屋没有人。 一股奇怪的、说是铁锈又不似铁锈的味道,一直强硬地灌进她的肺里。她疑惑且天真地四下望望,有一条暗色的水迹,被拖拽似地从外屋一直延伸到里屋。 “阿成哥……?”她拉开里屋的竹帘。 她不该拉开这道竹帘的。不过也许——不管如何——该发生的事情总会发生。 她原以为,这一幕会像其他的梦境一样,在自己的面前破碎,飞溅,消失。然而它没有。它每一次出现在她眼前,都像昨天才发生过一样真实。 阿成的头,滚落在她脚边,两只白白的眼睛大睁,流露出不解的神色,望着她。她居然就如此麻木地与这颗头颅对视,直到手里的花布跌落在地下。 铁锈色的血,把蓝色的扎染又染了一道新红。她张了张嘴,似乎要叫出声,却发现自己哑了一般发不出声音。 两三具奇形怪状的尸体,被堆在墙角,土地色的墙吸饱了血,成为一种黯淡又妖冶的奇怪颜色。 “霜衣,你怕我吗。” 听到这句话,她抬头看,窗前站着一个人。那人背向着她,光线很强烈,她看不清那人的脸。 “你……你是……” 忽然头痛欲裂。忽然想不起这人的名字。明明似乎就在记忆中触手可及的,却仿佛被一道屏障挡着,怎么也想不来的名字。 但是唯一能够勉强看见的,是那人身后挂着的一枚玉佩。 稚鸾雏凤,雕刻得很是古朴。红色的缨穗,看不出上面是否带了血,但是殷红刺痛了她的眼睛。 然,不出所料。就在她目光触及到玉佩的刹那,四周的一切融雪一般迅速地化掉了,她终于发出一声嘶喊,整个身子往下陷,似乎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山渊。 重重一落,她身子猛地一颤,在段琴的竹床上醒来。 “梦魇……梦魇……”浑身都是冷汗,闵霜衣闭着眼睛,稍微调整了气息。她睁眼时看到段琴还在熟睡中,白玉也似的手臂正环在自己脖颈周围。 她心惊未平复,静了片刻,轻轻地把她的手移开,坐起身来。段琴也没有醒,翻了个身,口中嘟哝:“小姐姐……” 闵霜衣披上衣衫起床。外头的月色很好,今天晚上鸦子没有叫。她看了一眼竹床上的段琴,推开门走了出去。 小小的镇子疏于宵禁,打更的似乎也偷懒了,于是闵霜衣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她漫无目的地在道路上走——她原本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将要往哪里去。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不由自主地哼出了从来没有人教过的旋律。闵霜衣张开双手,想要拥抱什么也似向着天空,虽则她自己也迷茫。 谁教我这首曲子?谁在我梦里唱出来? 我是谁? “小廊!” 忽听得这一声厉喝,闵霜衣的脸一寒。她转身,看到的不是段琴,而是貂锦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不知何时她已站在了街心,一脸肃杀地看着自己。 她极少见到平日妖妖娆娆的貂锦,摆出这样一副冷峻的神色来。 “二姐姐找我可是有事?”闵霜衣淡淡地道。 “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否真对那叫段琴的女子动了心?”貂锦再不依旧与她玩那文字花样,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地道。如若不是这张脸,闵霜衣真真以为在她面前的是换了一个人。 她有些微微不快——“二姐姐可是在盯我的梢?” 貂锦道:“你痛快地告诉我,你真对段琴动心了?” 她带着两分好笑道:“二姐姐今日如何管起了我的事来?” 貂锦打断她的话:“我不与你多说。你也知道夫人在这件事情上面的严厉,如今我劝你尽早收手,将那姑娘带到夫人眼前去;不然,枉等你带累了我一班姊妹!” 闵霜衣冷笑道:“我说呢,原来是怕我连累了姐姐。” 貂锦道:“好个不知死活的蹄子,还在这里优哉游哉?我可告与你,夫人现已经得到了你将这姑娘勾搭上手的消息,叫我过来传话与你,这两日必须把她带到红泥居里,不然,纵是平日夫人再怎么宽待你,这会怕也不保你了!” 闵霜衣眉尖一动:“夫人如何知道了这事?” 貂锦哼道:“夫人神机妙算,感情这世上还有夫人不能够知道的?” 闵霜衣心下明白,定然是这女子去向血夫人告了密,逼着自己早早将段琴带回红泥居。她忍着怒意道:“那么麻烦你回去禀告夫人,这女子尚未有多爱我,此时取血,怕是效力不够,请夫人再宽限几日。” 谁料貂锦一口回绝道:“是夫人亲自下的命令,不管她对你有几多感情,‘疾便带回来,不得片刻拖延’。你要说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15 ,自己去向夫人说去。” 闵霜衣冷笑:“那么我倒真要去向夫人说说。” 她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已然动怒。以夫人的年纪和本事,虽然能够神机妙算,推演未来,然并不能算得这样准确。既是只能知个大概,算出她霜衣日后会为了某个猎物动心,而不能算出段琴这个人来。 定是貂锦回到红泥居,向夫人搬弄是非,说自己已对段琴动了真心云云,故惹得夫人火起,非要她此时便将段琴带回去不可。 她知道这原就是两难,然没有想到经貂锦这样一搅局,竟变得更加难以抉择。 貂锦道:“废话不必多说,你是带,还是不带?” 闵霜衣道:“我要亲自去见夫人。” 貂锦啐道:“你现在想要亲自见夫人?谁知道你见了夫人会说出什么话来,没得带累我们一班姊妹!你要去见夫人,可以,带着段琴来见,否则我等不会让你踏入红泥居半步。” 闵霜衣心中陡然明了。红泥居中鬼娘七七四十九人,仅她一人受到夫人优待,一年半点进项都无,也并不责罚。想来以貂锦为首的其他鬼娘早已不满,一心只等她出这个差错,然后合力将她拉下马来。 她转身便走,只道:“等我亲自见了夫人再说。” 可谁知只听得脑后衣袂一动,瞬间项上一凉。 “夫人自己也下了令,除非你带着段琴,否则便不能踏入红泥居。”貂锦冷冷地说道。 闵霜衣低头,只见自己项上赫然横着一把匕首。鬼娘因为难免遇到险情,身上都带有一把镶金嵌玉的小小匕首。 而此刻,貂锦的贴身匕首便横在自己脖颈上。 “明日午夜之前,将段琴带到红泥居里来。这是夫人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亲口说的。你还要怎生抗命?”貂锦道。 “二姐姐,休要如此,伤了姊妹和气。”闵霜衣道。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貂锦手上略松了一松。说时迟那时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身下蹲,自鞋底抽出一柄薄、快、利的小匕首,反向貂锦的手腕一敲。貂锦大概是没料到她会有这一着,动作微微有些迟涩,竟被敲中手腕,匕首险些落地。 “小廊!”貂锦怒道,“你这是要抗夫人的命?” 闵霜衣也不解释,一刀戳向貂锦的心窝。貂锦侧身避过,也回以狠狠一刀。闵霜衣仰身避让,匕首就在她脸颊处轻轻划过,留下几乎看不见的一条浅浅血痕。 两人经这一招,急步向后分开。定下神来,貂锦的心窝附近衣服已被刺破,露出惨白的一块肌肤,闵霜衣的脸无声无息地多出一条痕迹,然而,没有血流出。 鬼娘原就是死人,即使将头颅斩下,若再拼接在一处亦能复活。 杀鬼娘杀得彻底的方法,只有血夫人知道。 “难怪夫人说绝不可对猎物动情。小廊,我今日里算是领教了。”貂锦轻轻掸了掸自己被刺破的衫角。“为了一个相识数天的女子,竟对自己嘴里说得口口声声的姊妹出手。” 闵霜衣道:“彼此彼此。说到底,二姐姐也从未把我当成是姊妹过。” “你这是不打算带段琴去向夫人覆命了?”貂锦问道。 “我要亲自去见夫人。”闵霜衣道。 “我说了,你除非带着段琴,否则夫人与我们,都不会让你踏入红泥居半步。你应该知道,你的命,捏在夫人手里,你若是逃走,不管逃到天涯海角,夫人都有办法让你死。” “夫人不会对我下这样的令。二姐姐便是一个人在这里信口胡诌,我又如何知道?再说了,胡诌原本就是二姐姐的看家好戏。” 貂锦冷嗤一声,将一纸血书丢到她眼前:“那你就自己好生看看,这是不是夫人自己下的命令。” 闵霜衣向那血书上瞥了一眼,写的是:“明晚子时前带段琴红泥居来见。”她认得那是夫人手书,蘸人血写成,心中顿时凉了一半。 “夫人对你已经一忍再忍,足够宽厚,你却从不知足,一再辜负夫人期望。小廊,你不要以为夫人会对你喜欢上段琴此事,像对以前你找不到猎物一样视而不见。之前的阿渺,三三儿,宝玦,什么下场你都是应该知晓的。” “我自会给夫人一个交代。”闵霜衣道。 “但愿如此。我们这些鬼娘,原本是死人,是夫人将我们救活转过来。我们的命捏在夫人手里,但我们也视夫人为恩主。你如何能这样不知好歹?” “二姐姐教导得是。” “再者,我们只是鬼娘。今日不知明日的事,夫人不开口,我们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自己哪一日便会死,下场是什么。你以为我们真可以如活人一般,与人恋爱、成家、相扶到老?我们根本便是非人类。小廊,我竟不知道你如此糊涂!” 闵霜衣眉心一动。 “夫人在这世上,比我们活过的日子长得多,见识也多得多。你何以不听她的,非要背叛、抗命,去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弃掉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小廊,我们的命,原就来得不容易。” 闵霜衣将匕首收起,看着眼前貂锦脸上似有痛意。她也不去猜测她有几分真心,只是面无表情地道:“二姐姐,我明白了。明晚子时之前,我会把她带到夫人那里的。” 貂锦道:“你最好如此。夫人带着我与其他姊妹,明晚在红泥居中等你。我们活在这世上,唯一可依存的就只有夫人而已。” 她说的这句话,闵霜衣也不得不承认是对的。没了血夫人,鬼娘连自己是否能够活着,都不知道。 匡论恋爱、成家、甚至相扶到老? 月色瘆人。就在她望着月亮稍稍失了一下神的刹那,貂锦已经消失在街角不见了。闵霜衣独自一人捏着那泛黄的血书,上面是新鲜未干透的血迹,在月色的掩映下居然发黑了。 明晚子时前带段琴红泥居来见。 这是一纸死书。 夫人到底知道了什么。何以要得这样急。 闵霜衣面上全无表情,内心却已是颤得发慌。她已决定活下去,这是一个自私却合理的决定。她想要信赖自己之前培养出的冷漠和麻木,也许可以帮助她度过这一劫,,可她不知自己是否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不用多的,只熬过明晚子时便好。 “阿琴,阿琴……”她慢慢地,狠狠地,将那血书揉成一个纸团。 掷在地下。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霜衣童鞋要着手开始把段琴菌帶到夫人那里去了。。。去了。。。去了。。。。于是这文要完结了。。。。? xdddddd开玩笑。。。。剧情还木有正式展开的说。。。于是发现自己真的是太·慢·热了有木有啊,t^t 9 9、章九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16 诛心 ... “现在就要上路?”闵霜衣看着正匆忙收拾行装的段琴,略略有些讶异地问道。 段琴把那担子在肩上试了试,因为东西已卖得七七八八,故此不重。她笑道:“我家离这里远着呢。现在不走,等晚上就没处歇脚了。再说,我看这天色不好,若是夜里下起雨来,我们又没处去,可不是苦了你。” 闵霜衣默默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埋怨道:“今日身上困得很,又要走这么长的路,歇个一天半天的再走不好?” 段琴听她这样说,关心地道:“那,不然我们今晚先留在余奶奶这里,明天一早再动身不迟?” 闵霜衣此时正在叠起一件绣花夹衫的衣襟,不知为何忽然手指略僵了僵,过了片刻,才道:“不了,还是现在启程吧,晚不如早。” 段琴道:“小姐姐千万不要勉强自己,路上若是累了,身上不大好了,一定告诉我。” 闵霜衣点点头。见段琴一肩挑起那担子,右边肩头隐隐可见衣衫已经有些磨破,露出茧子,她忍不住道:“重不重?我来帮你拿一些。” 段琴向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笑嘻嘻地道:“不重。要么小姐姐便帮我拿个轻的。”说着把自己空着的手伸给她,脸上却有些不好意思的红。闵霜衣犹豫一下,仍是接住了她的手。 跟余奶奶道了别,段琴拉着她出了新会县。路上采买了些物件,说是给家用。 渐渐地,路边少了市集,多了水田。不多时,连水田便也见不到了,只有高而茂盛的杂草野树。闵霜衣向旁侧看着,半个人影也没有,间或有些鸟虫飞过去,而脚下更是连条道路也无。 对于这样的景象她早习以为常,但不知为何,今日走来却有一种凄凉之感。 看着身边的段琴,仍是努力地埋头赶路。因为怕她闷,时不时转头过来与她说话。 “小姐姐,你看这片,我时常走的。现在你是看不出什么,等到立了秋,这里便漫山遍野都能找到野橘子。小时候我有时来摘了回去,剥了皮,浸水喝,最是滋润解渴的……” 闵霜衣心中有事,烦乱却又不能教她看出,只有嬉笑点头而已。段琴看看她,关切地道:“小姐姐,你今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还在想那些不痛快的么?” 她也不知怎地,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阿琴,若是我非人类,你还会喜欢我、带我回家么?” 话刚一出口,闵霜衣陡然惊醒,背后顿时冒一阵冷汗。 好在段琴楞了一下,便笑道:“小姐姐不是人类,那一定是老天赐给我的田螺姑娘。如此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定然是带你回家,给我洗衣烧饭罢了,怎会轻易放你走。” 闵霜衣面露微笑,上前挽住她的手臂道:“我跟你玩笑呢,我这样落魄的怎会是什么田螺姑娘。我累了,我们稍为歇息一下吧。” 段琴看看天色,道:“也好。” 两人寻了棵遮荫的树坐下,闵霜衣靠在段琴肩上,问道:“阿琴,今晚若是真的到不了你家,我们该怎么办?” 段琴想了想,道:“那就随便找户人家,或者找个有屋顶的地方睡一夜。只是委屈了小姐姐你了。” 闵霜衣道:“我不怕委屈。” 她看着段琴的侧脸,为大中午的毒日头晒得微微流着汗,然而轮廓美好。生得这样好的样貌,却只能做一个小小货郎,让她不禁觉得有些可惜。 不知怎地,心头忽然又现出那纸血书。 明晚子时前带段琴红泥居来见。 闵霜衣一凛。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方能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全不是真的。今夜子时前,不是段琴死,便是她死。这是一命换一命的买卖。 若她不把段琴带回红泥居,血夫人断然不会再放过她。 就如昨夜貂锦说的,红泥居之前不是没有发生过鬼娘爱上少女的事情。从来侍奉夫人左右的阿渺,因为一个果农的女儿,意图私奔被夫人处死在红泥居后院的大柳树下。没有人知道夫人是如何杀死阿渺,只是所有鬼娘都见到,阿渺死时全没了生前的样子,皮肉尽烂,一个时辰内,便渐渐肉融骨化,竟成了一具活骷髅。 所有的鬼娘都不想自己变成那个样子,包括闵霜衣。 “阿琴。”她喊着她的名字,为她拨去额上一缕乱发。 段琴笑笑,搂住了她的肩膀。 闵霜衣靠在她怀里,喃喃地道:“阿琴,你说,若是——我说若是——有一日有人要跟你做一样买卖,要用我的一命,换你的一命,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段琴皱眉道:“哪有这样的事?小姐姐,你就是爱胡思乱想。” 她不依不饶:“那若是有呢?” 段琴也许只当她是女儿家作着小脾气,便笑道:“那我跟你一同去死,我答应了照顾你,便是到了黄泉下头也要照顾你的。” 闵霜衣道:“傻子,我不值得你这样为我。” 段琴道:“只有钱物的买卖,才有值得不值得一说。自己真的喜欢上的人,便只有愿意不愿意了。” 闵霜衣苦笑道:“阿琴,你真不像是个生意人。” 段琴道:“我说过,对着小姐姐便不是做生意了。” 不知不觉已到了下午。两人是清晨便出发上路,如今到了这个时辰,也应差不多走到一半。然而段琴望望前面,有些愁容地道:“小姐姐,我们的脚程有些慢,看样子天黑之前就赶不回去了。不然等下我们早些找地方休息,免得天黑了还在外头游荡不甚安全。” 闵霜衣轻声道:“都是我不好,走得慢,拖累了你。” 段琴赶忙道:“不怪你不怪你,是我自己没有算好。我们再往前走一段,便找地方歇息吧。” 太阳渐渐往西山偏了下去,闵霜衣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环境,段琴忽然道:“小姐姐,你手心怎么出汗了?很热?” 她这才猛然发觉自己拉着段琴的那只手,掌心已经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连忙嗔道:“是的呢,这荒郊野外的,不想也这样热。” 树影斜了下去。远方的天色微微地有一些红。段琴还是毫无觉察地赶着路,闵霜衣只感到路边的野草闲花都伸出零星枝条来扯自己的脚。看顶头的树,也觉着似乎不怀好意。 “阿琴,天快黑了,我害怕,我们找个地方歇息,好不好?”她终于这样哀求着她。 猛然省起,过去在这个时候,都是别的少女带着这样的口气,哀求她。 段琴看看天空,怜惜地摸摸她的头发:“好的,我也正在找个能落脚的地方。不过这样荒无人烟的地带,人家怕是不能有了,我找找看有没有破落的旧房子或者小庙之类。” 只有闵霜衣知道,红泥居就在附近。她已经隐约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17 可以闻见血腥气,只是这样弱淡的味道,一般人是不能够觉察的。鬼娘不管走多远,都能循着这血腥气找到红泥居。从闵霜衣有记忆之日起,那便是一个古怪的地方。似乎并没有一定的位置,有时在这里,有时却又出现在那里,只要循着血腥气,总能找到。 “阿琴,我怕。”她喃喃道。 段琴看看四周,把她肩膀一揽,道:“没什么好怕的,有我呢。我一个人的时候经常走夜路的,这条路虽然荒,却是没什么豺狼虎豹,只留心遭虫子咬就是了。” 闵霜衣一把抓住她的衣襟:“阿琴,我真的怕。我们不要走了,好不好?” “好好,等我们找到落脚的地方,就不走了。”段琴哄着她,闵霜衣却为她不明白自己的心而暗暗焦躁。 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时候,她居然犹豫了。昨夜明明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向血夫人有个交代,她与段琴不能有结果,便只有在血夫人那里有个结果。 此时,即将走到红泥居的时候,她闵霜衣居然开始举棋不定。 她有些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阿琴……”她紧紧靠在她怀里。 天色已经彻底地黑了下去,附近却没有一个可以落脚的遮蔽处。闵霜衣看着周围,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树后,草里,似乎总会有一两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她心里愈发有些慌张,却强自镇定,继续跟着段琴往前走。 空气中的血腥气越来越浓,闵霜衣故意避着那气味走,却怎么也甩不开。她明白自己只是在拖延时间,虽然这种拖延毫无意义。 不知为何,她越想避开红泥居,红泥居却离她越来越近。 “小姐姐,你冷了?”段琴低下头问,“你怎么在发抖?” “我有些累。”她说道。 她头一次如此失态。 晃眼间,她似乎看见貂锦的脸在前方的树丛中一闪而过,她努力眨眨眼睛,却又什么都没有。 她已实在走不下去。 扑进段琴的怀里,道:“阿琴,我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 “人?”段琴也吓了一跳,停下脚步向四周环顾,“没有呀?小姐姐你是不是头一次走夜路,所以过于害怕了?” “人……”闵霜衣喃喃自语,“有好多好多的人,都在看着我们。” “我们快些走,说不定前面就有落脚的地方了呢?”段琴依然是好言相慰。 闵霜衣只有跟着她继续向前走。天如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幕布一般黑透了,月色也为厚厚的云层遮起,漏不下一点光来。脚底下铺满枯枝败叶,踩下去便都是一脚深一脚浅。 周围夜风似呜呜鬼唱,前方根本也已经看不清路。 “奇怪,莫非是撞见了鬼打墙?”段琴这样说道。 “什么是鬼打墙?”闵霜衣问。 段琴摆摆手:“别怕,这是我们乡下人说的事,走夜路常有的。转了一圈发现回到原地来了。大约是天色太黑,又没有月亮,所以才会如此。”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闵霜衣问道。 段琴估摸了一下,又看了看天,道:“过了戌时,应该大约是亥时了。” 闵霜衣心内一寒,却不教她看出。过了亥时,便是子时。时间过的如此之快,她竟不曾觉察。 “明晚子时前带段琴红泥居来见。” 她分明已经避着那血腥气走,却似乎避不开。闵霜衣心里仍在举棋不定,若要她看着段琴如以前那些少女一般死在自己眼前,她不确定如今的自己是否能一样淡然麻木。 她本不应该在这个关头还要犹疑不决。 是貂锦设计好的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一步一步将她与段琴往红泥居引?否则她不会连避也避不开。 闵霜衣不能够知道。 她甚至听见有女子在窃窃私语,她加快脚步想要甩掉这些不知是不是幻觉的东西,却总也甩不掉。段琴被她带得越走越快,终于受不了,告饶道:“小姐姐,怎么了?我记得不远处就有小庙可以休息,我们不必走得这样急……”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害怕……”闵霜衣颤声道,“这里太黑了。” 段琴不解地握了握她的手,继续向前。 闵霜衣忐忑地跟着她走。时间慢慢流逝,空气中的血腥气也浓到了她无法忍受的地步。她停下脚步,颤颤地问段琴:“阿琴,你可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段琴认真地嗅了嗅,“没有啊?” 闵霜衣只好又不言语了。她警醒地向四周望着,身子贴着段琴,紧紧握着她的手。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清晰的喝问:“霜衣,何以不把她带回来?” 这一声如五雷轰顶,她瞬间呆立当场。 是血夫人的声音。 闵霜衣惶惶然四下环顾,却不见一个人,只有风吹着高草,发出必必剥剥的杂音。段琴见她忽然停下脚步,只好就着她停下来,抚慰道:“小姐姐,你怎么了?别害怕,就快到了。” “你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闵霜衣抬头看着夜空。 “没有啊?”段琴似乎有些愈发哭笑不得了,“小姐姐,你真真不习惯走夜路呢。这样如何,过了这片林子,我们就找个干燥挡雨的去处睡下好了。” 闵霜衣却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段琴道:“若是我没弄错,应是子时了。” “子时?”闵霜衣眉心剧烈地一跳。 忽然,听到身边段琴兴奋地拉了拉她的手,道:“小姐姐!你看,前面竟有所宅子,真是老天保佑,我们今夜不必在外头露宿了。” 闵霜衣慢慢转过头去。 慢慢转过去。 她看见云雾散开,月色和树影也为前面让出一条路来。惨淡淡的月光下,是大红色的泥墙,清冷冷的灯笼,把着团扇的少女,面无表情地站在大门左右。 红泥居。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逆鱗 终于。。。终于要那啥。。啥了。。。不容易啊。。。跪。。。。后两章应该比较的那啥吧,(捧大脸,众人:你到底要说啥!!!)囧 不过一个问题解决了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问题神马的真是麻烦呢~~~~~~ 10 10、章十 逆鳞 ... 黑重的匾,慢慢地用红漆描着三个大字,红泥居。闵霜衣目瞪口呆地看着它,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谁,不知不觉中引领她到这里来? 貂锦?血夫人?抑或根本是她自己? 夜风呜咽,拂过红泥居当门栽着的两棵垂杨。这垂杨在有风的时候,能发出人拍掌一般的噼啪声,故又得了个俗名鬼拍手。且前院栽桑,后院栽柳,都是有名的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18 鬼树,为的就是定住鬼娘的魂。 “小姐姐,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晚,好不好?”段琴道。 闵霜衣一把抓住她的手:“荒山野岭的,何以有这样大的宅子,你不觉得有何不妥?” 段琴抬头望了一望道:“这人家看上去也是个富贵的,纵使行为有些古怪,也不至于有害人之心。再说我们这样的穷人,也没有什么好为他们所图的。” 闵霜衣看着门口的两个鬼娘,均是仆婢打扮,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冷冷地看着二人。虽说这神态,这姿势她已见惯,然此刻却生起了凛然之感。 白得瘆人的灯笼,挂在大门的两个檐角,凄昏昏地,与这里的人的脸一样惨白。 段琴四面环视一下,便走上前去,对两个鬼娘行了一礼,道:“两位姐姐,我们只是过路的客人,天晚了没处落脚,敢问能否请两位姐姐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借府上一处遮雨的地方暂避一宿,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闵霜衣在一旁屏息不言,那两个鬼娘略略歪头对视一回,便向两边走开。其中一个稍稍以团扇遮脸,轻言细语地道:“进去吧。” 段琴见此,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只得上前试着推了推那宅子的门,竟不带锁,吱拗地应声而开。她回头看了闵霜衣一眼,道:“这户人家真不避讳。罢了,我们也不多打扰,找个能落脚的地方歇息便是。” 闵霜衣依然缄口。她虽则凝神屏气,心内却是狂跳不已,额上也微微地出了冷汗。看段琴不明就里地向院子里走,她几回止步想要拉住她,却无法成行。 进了红泥居的大院,四面环绕的小阁楼上便都站着人,无一例外地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睨着二人。闵霜衣隐隐感觉这次的阵势不同寻常,若是夫人已知道自己对段琴动心,或许这便是要杀自己的前兆。她强自支撑起一点气魄,抬头与那些鬼娘对望,她们死人也似,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并不发一言。 最差的下场,不过是今日她与段琴一同死在红泥居里。 “阿琴。”她忍不住喊道。 “嗯?”段琴回过头来。 “哎,这竟是熟人呢?”还未及说话便听到这声调侃,闵霜衣抬头向上,见貂锦仍是那条月白杀青缎的裙子,脸上带着七分笑意,正斜倚在阁楼望着二人。她身后跟着个鹅蛋脸面的小姑娘,虽是样貌端正,神色也都是冷冷的毫无生气。 “貂锦姑娘?”段琴显然有些惊讶,“真正是巧,我们赶夜路没地方去,不想便走到了你这里。” 貂锦笑道:“不打紧。你们尽管住就是。我倒还怕你们不肯来呢。” 闵霜衣看着貂锦的眼睛,里面尽是讽刺和嘲笑。她眼见着这女子在自己面前演戏,却又无法戳穿,似乎每一字句都在嘲弄着自己。 段琴道:“姑娘客气了。” 貂锦把下巴向闵霜衣这边一扬:“只怕有人紧张得很,一万个担心我把你抢走了似的。你看这目光狠得,几乎不曾把我吃了。” 她自然可以尽情取笑,只是这取笑中不啻把闵霜衣踩在脚底肆意地蹂躏一番。闵霜衣也只能咬着牙道:“见笑了。” 段琴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貂锦道:“我们这宅子,少说也有百八十年的年岁,现当家的是我们少夫人。小货郎,你既是投宿在我家门上,岂有不去拜会我家夫人之理?” 闵霜衣打断她的话道:“今日已过了子时,天色看看晚了,不便打扰,等明日拜会也不迟。” 貂锦听闻此言,脸上笑意忽然隐没了半瞬:“姑娘,你这样说就没道理了。你与小货郎远道而来,竟要不告与我家夫人知道么?” 闵霜衣道:“道理无非是此一时,彼一时。” 貂锦与身边的少女对视一眼,微微笑着道:“悉随尊便。” 无声无息地,闵霜衣警觉地感知到身后有鬼一般的女子悄悄围拢上来。方才那些见她们进门,毫无动作的女子,此刻都不声不响地慢慢靠近。她知道自己的后路被断了,掂量一番自己的能力,如果要突围出去,即使勉强能够,也免不了一番浴血奋战。 再者,身边还有段琴。带着她,闵霜衣觉得定会两人一同死在红泥居中。 这下场,并不比直接把段琴带去见血夫人好。 这时,段琴摇了摇闵霜衣的手臂:“小姐姐,既然貂锦姑娘都如此说了,我们也去拜会一下这宅子的女主人,尽一尽礼仪比较好。” 闵霜衣微笑道:“你这样说的话,我们就进去看一看好了。” 话音一落,身后的幢幢鬼影渐渐散去,她挽着段琴,慢慢地走过大院。天顶上是白色的灯笼,阴冷的纸钱盘旋不下,似有生命。四周都似是从孤坟中爬出的女子,穿着旧式的单衣,动作也都是僵慢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二人。 “你不觉得……有些冷?”闵霜衣轻声问道。 “夜里冷是常事。”段琴道。 貂锦笑着,在头顶催促:“还不快一些?夫人等下要睡了。” 闵霜衣猛然回头,盯着她的眼睛,冷冷地道:“我自会快走。不消姑娘操心。” 貂锦脸上笑容里多了几分讥诮神气,上下打量了她与段琴两眼,抽身回房。她身后的少女也冷冷地投给闵霜衣一瞥,跟着她进去了,那屋里灯光,昏昏惨惨。 闵霜衣心中揣测,这些人是否已经全然把她当成一个死人看待,与阿渺、三三儿、宝玦她们已无异。在她们严重,也许她闵霜衣已是一具腐烂的骷髅。 不。不。她不要那样。 然就在她恍惚之间,自己已经一脚踏入了厅堂。浓烈的血腥气直冲鼻子,激得她霎时清醒了过来。脚下登时黏腻,她明白那都是枉死了的少女之血,一点一滴,凝汇而成。她一步一步前行,手中挽着的段琴,即将成为她脚下踩着的其中一泊。 “这大厅好空旷。”段琴道。 “也许常年没有人在此居住了。”闵霜衣说这句话的时候,尾音一不留神,颤动了一下。 她立刻扭头掩饰,右手边台几上搁着的铜壶滴漏,雕着凤纹兽耳,正随着时间滴出清空的声音。 十二时辰成一日,八刻成一时辰,百秒成一刻,百忽成一秒。 这个时候,正是子时三刻。 闵霜衣走上厅堂,血夫人正端坐在此。一把贵妃椅,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手里握着一只玉骨碌,轻轻敲击着自己的腿侧。她的脸色并不苍白,相反,红润得十分好看。她血红色的长袍拖在地下,下摆沉甸甸的。若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美艳——像是枝头已经熟透了的、浑圆欲滴的果实。 然而,闵霜衣没有像往常一样,称呼她“夫人”,而是把身子挺直了一些,看着她。 夫人也看着她,神色无改。她不能够知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19 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子时三刻了。”玉骨碌在腿上轻轻敲定,血夫人终于开口。 闵霜衣还是不说话。 “见了夫人,如何连招呼也不打?”血夫人身边的使女神色冷淡地道。 段琴环顾一番,看着血夫人:“你便是这所宅子的主人?” 血夫人盯着她。一双妖瞳,或黑或红,诡异莫测。夫人望着段琴微微点了点头,道:“有意思。有点意思。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段琴只道:“夫人见笑,我只是个货郎罢了。” 闵霜衣不必回头,便知道这宅子四周已经为四十多鬼娘围了起来。夫人想要做什么,她不知道。是在杀死了段琴以后,连她也一同处理,还是念在她把段琴带回来的份上,放她一条生路? 她能够感觉到四周鬼娘呼出的阴冷冷的气息,吹在自己的后颈。 这一群活尸。 她甚至能听见周围鬼娘的窃笑——她孤单单地站在这大厅里,身边是即将死在自己手里的女子,周围是一群隔着心肝的妖尸,她头一回感觉到,自己竟是如此的孤立无援。 也许是她现在才觉察,自己从初有记忆,到现在,一直是如此孤单的。 段琴站在那里,似乎还未发觉自己脚下是成滩的鲜血。大厅里灯光昏暗,只能看清血夫人的脸,雕刻一般。她手上戴着七八枚各式各样的戒子,黑似乌檀木的秀发上斜插着数只发钗,腕子上也是玉环宝钏,这琳琅的妆饰,让她看上去不禁有些奇异。 只有闵霜衣知道,若是夫人身后的使女把灯笼挑起,大厅后面便是一片荆棘编的笼子,里面是各种形容可怖的少女尸体。 “时候不早了。”夫人说道。 段琴也在侧着头看那滴漏。时间慢慢过去,她扭过头来望着夫人,道:“嗯,时间不早了。” 血夫人盯着闵霜衣,似乎在等她说什么。 闵霜衣没有把握,夫人的这个眼神,是不是在告诉自己,这是她给自己的最后一个机会?如果自己可以如她所愿,如从前一样对段琴说,我不爱你,我只是为了给夫人取血,才欺骗你,带你到这里来,她就会放自己一马,甚至既往不咎。 夫人着实待她不薄。 闵霜衣张了张嘴唇,然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不。她还是没有办法做到。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假的。她没有骗段琴。段琴红着眼睛,问你是不是真心喜欢我的时候,她说出了千真万确四个字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在骗她了。 那天晚上她抱着她,温柔而且可爱地说:“没有什么好怕的……你把自己放心地交给我就好。” 她不该遇到她的。那天早上她在那家店里,莫名地便觉得她可爱,于是上前搭了话,为她买了一碗热粥,这些都是不该的。 可血夫人还在看着她。 生与死,只在她一念的选择。 “阿琴。”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再不似以往的轻快,而带了些哽咽。“我……” 她敏锐地捕捉到血夫人的眼神霎时一冷。也许是觉察到她神态的不对,声音的不对,以前的闵霜衣,骗得自若,骗得自然,说翻脸便无情,绝不是如今这样。 段琴看着她,她感觉到四周的杀气陡然一重,空气也向自己压了下来一般。 “阿琴,”她对她说。“快跑。” 段琴眉毛挑了一挑,似乎很惊讶的样子,脸上不知为何带上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跑吧。”闵霜衣加重了语气。 说出这句话之后,她整个人似乎快要瘫软了,绵绵的站不住,但心中却是异常地松快。她道:“前门出不去的。都是夫人的人,你从后门那棵柳树攀出去,越快越好。” 血夫人呼地一下站起来,她左右两边的使女也陡然目露凶光,掣出各自匕首。 整个红泥居轰地一声,霎时间所有的灯笼都被点亮,灯火刹那通明,四周顿时响起鬼娘愤怒的嘶叫。 闵霜衣软软地倒了下去。她闭上眼睛,已经什么也不愿意想。她也恨自己的软弱,早知自己这样,原本昨日就不应该将段琴带到血夫人这里来。索性放走她,然后一个人来红泥居领死,也落得一个心安。 她现今只愿自己还未把段琴害惨,只想她能够最后挣扎一下,逃跑出去。自己已经是死定了的,这一点上毫无悬念。 四周的鬼娘身影一瞬间似乎全部显现,将整个大厅围了起来。闵霜衣跪倒在血泊里,她知道现在所有人肯定是武器在手,面目冷峻而凶狠地看着自己和段琴。这一群本应该尘归尘土归土的尸体,借了血夫人的力,不仅活了过来,而且现在要她们的命。 跑。快跑。她心里默念着这句话。 阿琴,我如今只要你安好。 忽然。她觉得项上一凉,似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抵住了咽喉。 有人从身后把她一手勒住。闵霜衣低下头,发现横在自己项下的,是一柄映着血光的剔骨尖刀。 她听到那人沉沉地道: “‘反鬼皆杀’,替天行道,前来根除你们这一班吸血的妖孽。” 作者有话要说:啊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11 11、章十一 绞杀 ... 闵霜衣没有动。 她感觉到在身后扭住她的那人,皮肤的触感十分熟悉。她不能回头,项上那尖刀告诉她,若是她胆敢轻举妄动,随时会被利刃勒个对穿。 她强压着剧烈的心跳,轻声道:“阿琴,是你?” 后面的人沉默着,虽然不言语,她已然明白,身后反扭着自己双臂、用尖刀逼着自己咽喉的,正是方才自己孤注一掷决定以自己一命换她逃走的段琴。 “你……?你到底是……” 段琴冷静地道:“不好意思了,小姐姐,借你一用。” 闵霜衣无法回头看看段琴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她只有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厅堂上的血夫人。 她站在那里,闵霜衣读不出她脸上是什么表情,是惊讶,是愤怒,是哀伤,或者兼而有之,又或许什么也没有。血夫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她看不出喜怒哀乐的人。 血夫人轻轻举起右手,白皙修长的五指毫无目的地指向段琴。 “外面的人,都是你的手下?” “外面的……人?”闵霜衣愈发昏沉,弄不清楚状况。 段琴道:“夫人抬举了。外头都是我‘反鬼皆杀’的兄弟,何来手下不手下一说。不过夫人是个值得敬畏的对手,城府莫测,若不是这‘小廊姑娘’带路,我们还真找不到这个地方来。” “带路……?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20 ”闵霜衣稍稍一抬头,马上后颈便被压了下去。她倔强地一用力,脖颈上登时疼得如同要断裂一般。她蓦地跌跪地下,地上的小血泊,被溅起一串暗红的花。 就在此时,她一头秀发上插着的那把牛角黄玉梳,吃了这一跌,铮地撞落地面。 精巧的一十八朵手工雕花牡丹,伴着这一声香消玉殒。晶莹剔透的插梳,撞成两半,骨碌碌滚到一边去。闵霜衣眼睁睁地看着那裂口中,爬出了一只八脚虫来,两个触须在空中轻点几回,陡然僵直,一阵抽搐后呜呼哀哉。 段琴道:“我在‘小廊姑娘’身上落了师妹的通灵蛊,只等今日夜晚,用这蛊通知一众兄弟包围这里。夫人纵然是未卜先知,神机妙算,可有料到这一着来?” 通灵……蛊?闵霜衣盯着那牛角插梳,裂得彻底,碎得痛快。 原来,她一心算计,最终被算计得最惨的,反倒是她自己。 她曾低头仔细摩挲过的这牛角黄玉梳,里面竟藏着蛊虫。就像她不知道,那个温柔地抱着她,口口声声唤她“小姐姐”的少女,竟是处心积虑,要前来剿杀她红泥居上下五十人的杀手。 闵霜衣竟笑了起来。凄厉的笑声,响彻整个红墙白灯笼的大院。 她竟然还痴痴地想要为了这个人,牺牲自己,截住血夫人,去换她的一命。 “你们蓄意已久。”血夫人道。 “承让。我‘反鬼皆杀’的首领青襟客,为铲除你们一班残害少女的妖孽,自三十四年前便纠集有志之士,为的就是这一天。” “你们之前可还有对我的鬼娘动过手?”血夫人面不改色地道。 段琴道:“两个。阿渺。三三儿。” “果然如此。”血夫人颔首。 闵霜衣见到夫人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杀气。 “都是你做的?”血夫人又问。 段琴沉默,是以承认了。闵霜衣依然笑着,却是心如死灰。阿渺、三三儿两个,爱上了,宁死也不肯将人带回红泥居。阿渺是逃走了又被人抓回来,被杀死在柳树下以杀鸡儆猴;三三儿则根本回都没有再回来过,血夫人也许把她留在了哪个荒无人烟的山涧。 段琴他们,要的是彻底剿灭,所以阿渺和三三儿誓死不肯将段琴带回红泥居,他们也就没办法达成目的。除了鬼娘,没有人能进得了红泥居。 惟有她,闵霜衣。 她把段琴带了回来。 “你以为这样,便真可以杀灭我红泥居上上下下?”血夫人嗤了一声。 段琴道:“夫人固然神通广大,然我‘反鬼皆杀’亦非等闲之辈。” 闵霜衣听到外院已是乱成一团。女子凄厉的呼喊和嘶叫声,扭打声,刀剑的铿锵声,交错成阵。树枝断裂,瓦片落下,白灯笼一盏一盏熄灭,也有火焰舔食檐角,慢慢攀援上屋顶,漫成冲天火光。 她看不见,却听得见。貂锦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凄惨而声嘶力竭地叫着:“夫人——夫人——” 这声音越来越不清晰了。闵霜衣感觉到眼前的一切,非常乱,乱得自己有些眩晕。 貂锦渐渐模糊的声音还在喊:“保护夫人!让夫人出去……” “夫人。”闵霜衣看着血夫人,喉咙里只哽咽出这句话。 血夫人的表情很奇怪。如若说方才的她,脸上是闵霜衣捉摸不透的讶异、愤怒、以及诸如此类的种种神情的话,此刻她脸上却带了一些伤恸与悯然。闵霜衣原以为她会震怒的,可是她没有。她这样看着她,完全不是她预想中的反应。 夫人何以有这样的神色?是感叹她的背叛?她的天真无知?还是哀悼红泥居今日将亡于此? 闵霜衣不愿意想。 闭上眼睛。无论今日红泥居将亡与否,她这一条命,定是不能活的了。 架在脖颈上的尖刀还在,段琴押着她,与血夫人对峙。闵霜衣猜测她是想要把自己作为人质,令血夫人不能轻易动手。 可是她不禁苦笑。段琴想错了,血夫人原就不是那样的人,会为了自己手下的一个鬼娘而束手束脚,施展不开,哪怕面对的是自己最偏心的鬼娘,想来亦是如此。 “段琴,夫人不会因为我就不对你动手。”闵霜衣道。 段琴不接她的话。自从身份暴露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有跟闵霜衣多说过一句,闵霜衣也再也没有看见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闵霜衣面对的是血夫人,但夫人脸上的意思,她也读不出来。 “你杀不了她的。”血夫人只是这样说道。 “试试看。”段琴道。 闵霜衣陡然感觉自己颈上一阵刺痛。低头看时,那尖刀竟已扎进了自己皮肉,稳稳准准地割进了动脉。 若不是鬼娘,普通人定然已经血溅五步。 “你在做什么。”血夫人轻轻向前迈了一尺。 段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样控制这些怪物的生死,但若果将她们削成肉泥,挫骨扬灰,想要她们重新复活,怕也是很难。” 此刻,闵霜衣只求速死。 那一刀不是扎在了她身上,而是扎进了她心里。终于让她彻底明白了,无论段琴有意无意,她是来杀她的。 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她以为已经成了真,结果到了最后,依然是假的。 造化终于弄人。 “你可以杀了我。”闵霜衣对段琴说,但是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外面愈战愈烈,不时传来女子的惨叫。鬼娘似乎措手不及,节节败退。今日之事,闵霜衣不知道是在血夫人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她大概算出了五分,却没有算中全部。 “没有人能在我眼皮底下,杀死红泥居的任何一个鬼娘。”血夫人道。 闵霜衣感觉到勒在自己脖颈上的尖刀丝毫没有松劲,可是在血夫人话音刚落的刹那,一股强劲的气流几乎要将自己卷了起来。她努力睁开眼睛,血夫人不知何时已经掠到眼前,伸手便来抓自己的衣袖。 段琴毫不示弱,她感觉到她稳稳地挟着自己,快步向后一跃而退。血夫人纵然是抓住了自己的衣袖,却也只是嗤地扯下了一片布来。 一争一扯之间,血夫人身上叮当的环佩,让闵霜衣眼前一昏。 “好身手。”血夫人道。 段琴勒得闵霜衣身上生疼。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伤了破了,只被她挟着上下翻飞。刀仍卡在皮肉里,黯淡的血流成一路,在地上那些血泊中蜿蜒。 闵霜衣没有想到,有一天她自己的血,也会流到红泥居的厅堂上。 她也是第一次看到血夫人出手。平日里夫人都是或坐或卧,威严如神,她竟不知她一旦动手会如此敏捷。她甚至看不到夫人的动作,只觉得面前有一团红云,团团散开,如一个血红色的漩涡,企图将自己吸进去。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21 而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段琴的本事居然也分毫不在血夫人之下。她看不见她的动作,但自己仿佛身子浮在半空,面前那团红云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自己吞噬。 喊杀声越来越大。由这声音听来,外头段琴的同党似有七八十人,潮水一般向厅堂涌来。鬼娘们似已抵挡不住,任由他们攻破外围,涌入前院。 火光熊熊,闵霜衣一阵恶心,天旋地转。 忽听得身后传来清脆的声音:“师姐,我来助你了!” 段琴与血夫人斗得正酣,听见这声音便忽地寻个空子分开退后,道:“幼烟,外面如今怎么样?” 闵霜衣借此机会勉强看清来者是一身段灵巧的少女,看模样大概十六七岁上下,面容可人。她回答段琴的话道:“已经攻破了。师姐,我们出师大捷!” 这少女掣短剑在手,上下打量血夫人一回。血夫人经方才一场恶斗,神色竟无半分改变,冷冷地站在堂上道:“你的人,不少啊。” 段琴道:“幼烟,退后,这便是高瑶公主。你出去指挥战阵,我来应付。” 少女应道:“是,师姐你自己千万小心。首领吩咐了,这里的怪物要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这也许是段琴一伙的……闵霜衣头脑昏沉,只想到此一假设。她尽力抬头看着血夫人,她红色的长袍一直蜿蜒入血泊中去。 “我说了,没有人能在我眼皮底下,杀死红泥居里的任何一个鬼娘。”血夫人微微抬首。 “夫人……”不知为何,闵霜衣竟不能自已地开始啜泣。她方才还在求死,如今死到临头,求生的意志又莫名其妙地压了过来。也许这就是人在最后关头的矛盾所在,她意识已经模糊,濒临丧失,于是求生便成为了唯一的念头。她再也顾不得其他,挣扎着道:“夫人……夫人……救救我……” 眼前血夫人的样子已经开始不清晰,她在昏沉中依然顽强地吞吐:“夫人……救我……救我……” 她的视线已经被一片朦胧取代,她唯一可以知道的就是段琴狠狠地将自己一扯,于是方才歇息了不过片刻的自己顿时又腾空而起,因为一团红云卷着血花向这边袭来。她脸上溅了一些温热的东西,腥咸的,带着铁锈的气味。 滚烫的血,在流出身体的一刹那,马上就变冷了。 “师姐!”她听见那少女惊叫道。 闵霜衣闭着眼睛,因为睁开了也是什么都看不清楚。一阵天翻地覆的恶心之后,她感觉到自己停在了一处空地上。待稍稍好一些了,她睁眼,见到面前不过一丈远近处,站着一丝不乱的血夫人。 而段琴,她能感觉到她手臂上缓缓滴落一丝鲜血,落在自己眼下的地上。 “你这妖孽……”少女咬牙切齿,刚掣着尖刀要冲上去,却被段琴喝止道:“幼烟!你滚开!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师姐!”少女还要说些什么,却被一声凄厉的叫喊打断—— “夫人!切莫恋战!他们的目的是你!” 闵霜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眼望去,貂锦摇摇晃晃地出现在门口。她一身的残破血污,像是被扯开了的布偶一般悲怆惨淡。不知道方才她是经历了怎样的恶战,看上去已没了站立的力气。她硬撑着,扶着门框,用尽全身气力喊道:“夫人!快走!他们要杀的是你!” 血夫人静静地站着,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 “夫人,夫人你快走……”貂锦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下。“求求你……快走……” 比任何时候都浓烈的血腥气,呛进肺里。闵霜衣的胃在翻腾,太阳穴痛得似乎要裂开一般。笔直站立着的血夫人,跪在地下的貂锦,掣着短剑时刻备进攻的少女,还有身后用尖刀勒着自己的段琴,是她在昏倒前所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作者有话要说:~~~~(>_<)~~~~ 团子友情提示。。。介个。。。段琴菌她不是道士啊。。。不是滴。。。。 其实这是。。。嘿嘿嘿。。。满有意思的。。。一章。。。。如果看完全文再回头看的话 小琴琴其实脾气。。。。那个。。。。好吧,还是不要说了好。。。~~~~(>_<)~~~~ 12 12、章十二 霜天 ... 秋日已走到了末尾。九月清晨,高天寒凉,干哑凄肃。 “今年秋雁来得早,霜便也来得早了。”农庄里中年的妇人带着不满五岁的儿子出门时,吱吱呦呦地把门掩上。她扛了把锄子,对着门里喊道:“死懒汉,都什么时辰了,趁早跟我到地里把番芋头都挖上来。今日都霜降了,再不挖,留神全部烂在地里。” 叫了几声,没有人应。她无计可施,只有转身出门。 一不小心,脚下绊住了什么东西,险些趔趄一跤。 低头看时,她却吓得几乎叫了起来。 一个似乎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被白衣裹着,遗弃在门口。她定神细看时,发现这孩子已冻得嘴唇乌青,包裹的衣服上落满了初霜。 天气虽然只是初秋,在外头冷上一夜,对于初生的婴孩来说,也是难捱。 “造孽,这是造哪门子的孽。”妇女朴厚,嘴里这样念着,将那孩子抱了起来,解开衣服,裹入己怀。 “是个姑娘!……怪道爹娘不要了,可怜见的……” 四下望望,萧条衰落。整齐的乡间小道,哪里还有旁人的踪影。清冷的晨光,照着女婴一动不动的有些青白的脸,让人不知道她是活着还是死了。 妇人转头对自己儿子道:“阿成,回去告诉你爹,有人在门口丢了个姑娘。” 孩子答应过一声便跑进去了。妇人兀自还在那里念叨:“命大的丫头,好的是我家还有余粮,你从今日起便在我家多添一双筷子吃饭……” 女婴终于挣扎了一下,握在一起的小小拳头略伸张开来。 “今日刚巧是霜降。”妇人怜惜地掸去女婴身上脸上结的白霜,“就叫你霜衣吧。从此你跟着我,便是我闵家的姑娘了。” 女婴仿佛听懂了似地,把头扭了一扭。 闵霜衣站在一旁,看着那妇人把女婴抱回院子里,把门掩上。 “原来,霜衣是这样的意思?”她想。“秋天。霜降。很好。” 只可惜这个名字,如今只有两个人知道了。 闵霜衣闭上眼睛,任自己的身子往下坠去。沉重的感觉,似乎怎么也坠不到底。 “我死了?”她想。 没有。 她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泥地上。还有一些晕沉,她努力地抬起头,张望四周的时候,发现自己已不是在红泥居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踏着布靴的脚。然后她听见有人说:“两天一夜,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22 可算醒了。” 闵霜衣忽然清醒,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身子一紧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死,只翻滚了几下。 那脚伸到她面前,戳了戳她的肩窝。闵霜衣咬着唇,尽力往后退缩。 这些人,没有杀自己? “首领提议的,师姐有什么看法?”穿布靴的人这时蹲下了身子,闵霜衣终于看清她便是当日冲进红泥居厅堂的那名少女。 她口中的师姐……是段琴?闵霜衣一扭头,脖颈上隐隐作痛,大约是那时被段琴的剔骨尖刀刺入咽喉造成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伤却还在。 “叫旁人别乱动,我留着她还有用。” 听到这个声音,闵霜衣全身又是一颤。 循着声音望去,坐在对面小扎上的,正是段琴。她如今已不是货郎打扮,一头凌乱秀发披散下来,扎着一身短打武服,眉目虽鲜明清秀,俨然却是干练不羁武者之形容。 这不是她所认识的段琴。 眼中再无那少女的羞涩,换上的是阴鹜的神气。闵霜衣今日总算是结结实实地将之前死于自己手中的少女的感受领略一遍——自己身边最亲近之人,忽然变得如此冷酷与陌生。 这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痛处。 可她毕竟是鬼娘。毕竟与平常少女不同。纵然身上不好,心中伤恸,她还是微睨双眼,上下打量段琴一回,戏谑地道:“阿琴,这装束,真真不适合你。” “闭嘴。”段琴不耐烦地道。 身边的少女一脚踢过来,正中闵霜衣肩头。她闷哼一声。少女喝斥道:“妖物,如今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闵霜衣听话地闭了嘴。她此刻心中开始飞快地盘算,这到底是哪里?段琴,还有眼前的少女,到底是怎样的人物?她闵霜衣应该如何逃出去?血夫人,她现在在何处,是否还活着? “幼烟,你也给我闭嘴!”段琴道。 名叫幼烟的少女,似乎有些委屈地走到一边不说话了。段琴手中把玩着那剔骨尖刀,刀锋在土墙上划出一阵又一阵的嘶嘶声音,像毒蛇,在切割旁人脆弱的神经。 她似乎在嘲讽地自言自语:“首领想得倒是很好。我费了如此多的力气,才带出来一个鬼娘,也亏他能想到在她身上试试怎样的法子能杀死这种东西。” 试试……杀死我?闵霜衣顿时领悟了。看来这不知哪里来的组织的头,想要在自己身上做各种试验,看血夫人究竟是以怎样的方法,彻底处死对自己无用的鬼娘。 毕竟杀死鬼娘的手段,只有血夫人一个人知道。 四周站着几个貌似是小厮一样的人物,包括幼烟,在段琴自说自话的时候都寒蝉也似噤声。闵霜衣猜测着,段琴在这里的地位,应该并不一般。 铮地一声,段琴手里的刀嵌入墙壁。她烦躁地站起身,在地上走了几个来回,道:“要不是他自己部署有误,我如何会让那血夫人逃脱?他自己谋划了三四十年,为的就是前日,还教她给跑了!这不是混账,又是甚么!” 闵霜衣忽然感到有一丝小小的安慰——血夫人看来应该还平安无事。她宽了心,安然地往后靠靠,带着好整以暇的神情看戏。 段琴指着幼烟等人又道:“你们也跟着他一齐混账!好容易得了这个鬼娘,倒反要寻思着怎么杀她。我留着她自有我自己的道理,就算给你们发现了如何杀她又怎样?你们可还能找到第二个机会,进红泥居杀那妖妇?” 幼烟忍不住,道:“师姐,别动气。反正她便也死不了,留着就是了。” 段琴道:“没有我开口,你们一个人也别动她!可都听好了?若是碰一下,动一下,坏了我的事,我便把你们这些杂碎的里子都翻出来!” 幼烟恨恨地偷望了闵霜衣一眼,低眉道:“是的师姐,没有人会动她,你放心便是。” 段琴大步走到闵霜衣身边,一脚将摆放在她身边的一个青花瓷碗踏飞,骂道:“那这他娘的是什么?我二十年来一向在外头给你们当饵子,你们便都当我是死人么?” 瓷碗哐地砸在墙壁上碎裂,腥臭的血溅得到处都是,闵霜衣脸上也溅了两滴。 是黑狗血。 闵霜衣不禁失笑。这群无知之徒,也许是妄图用茅山道士那一招对付她,看看是否能取她的命。只可惜这些狗血桃木,全无用处。 段琴骂道:“一群杂碎!滚!” 那幼烟似乎还想要说话,段琴瞠然瞪视过去,她便也惟有跟着那一群人,悄悄走出房间将门掩上。 于是这房间里边只剩下了闵霜衣与段琴两人。她静静地望着段琴,她从墙上拔下那把剔骨尖刀,在手上试了试刀刃。 沉默了许久,她终于努力将声音放柔软,轻轻地唤道:“阿琴。” 段琴挑着眉毛转过头,一脸的惊讶与好笑。 “你叫谁?” “叫你。你的名字,难道不是段琴?” 段琴嘴角扯了扯,笑一下道:“这个没有骗你。我是叫段琴。” 闵霜衣望着她,尽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愤怒和伤恸,微笑着道:“那就好。我怕的是你连名字都骗了我。” 段琴道:“我还不及你做得那样绝。” 闵霜衣吃吃笑着,斜靠在墙边。她向四周环视了一番,道:“这里就是你们所谓什么‘反鬼皆杀’的地方?” 没有回答。她仔细看着这房间,并不破落,但也并不豪华,只是一般的民居,惟有一床一桌数凳而已。段琴倚在门边,玩弄着那把尖刀,并没有看她一眼。 “阿琴,”她说道,“我只想要知道一件事,当日夫人她与你们怎样了?” “跑了。”段琴回答得干脆利落。 “……怎么跑的?” “你可以闭嘴了。”段琴不耐烦地道。 闵霜衣听她这样说,呵呵地笑了起来。“阿琴,你这饵子,做得可不够专业,这样快地便露了马脚。你若真有心利用我,如今正是个好时机。你若再做一回老实人,说不定我便把血夫人杀鬼娘的方法和盘托出,你也省却了多少工夫,可不好?” 段琴一丝反应也无,只冷冷地道:“没兴趣。” “如何?你竟不想杀我?” “杀你有用?杀了你,那妖妇更不会上钩。” 闵霜衣微微颔首:“原来是留着我引夫人上钩的。” 段琴瞥她一眼,道:“不愧是鬼娘,身陷囹圄仍然能说会道。只可惜你的把戏我领教得够了,敬谢不敏。” 闵霜衣摇头道:“是我输了。夫人曾对我说过,这个世上比得便是谁比谁会骗。你比我更会骗,自是你先赢了一仗。愿赌服输,我输得心服口服。” 段琴哼了一声,转头在墙上缓缓磨着刀。 “阿琴,你想得固然是很好,但我却对你说一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23 句实话。夫人她是不会为了一个弃卒,付出些什么多余的精神的。你纵是扣着我,怎样的想引夫人上钩,也不过是徒劳罢了。” “事到如今,”段琴仔仔细细地在墙上磨刀,从刀口到刀刃,一寸也不放过——“你还要在我这里巧言令色?你想如何?想我放你走?” 闵霜衣摇头道:“我本就不抱着活的念想。我原以为,那日我便应该死了。你放不放我,于我也没有多大不同。” “那你想怎样?”段琴道。 闵霜衣凄凉地笑笑,慢慢地道:“阿琴,我已是一个废人。我原本就不及你,我竟真对你动了心。我曾想在夫人面前以我的一命换你活着,只是没想到你根本不需要。若你如今还以为我全部都是骗你的,我便也认了。” “闭嘴。”段琴打断她的话。 然而她却还要执着地说——“我对你说的,确实一切都是假的,可我对你的心,确实是真的。我喜欢你,想你好好的,只是没有想到——” 就在这时,闵霜衣毫无防备之下,段琴忽然几步踏到她身边,一把掐住了她的脖颈。她猝不及防,只觉她手劲之大,掐得自己脖颈几乎要整个撇断一般。 她望着段琴凶狠的脸,被掐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艰难地张着嘴。段琴清秀的五官都略略扭曲了,显得狰狞,闵霜衣只想到寄生在阴暗洞穴里的野兽。 段琴掐着她的脖颈,狠狠地往墙壁上撞去,一下,两下,三下……她感觉自己的头快要裂开了,不知过了多久,段琴才松了手,她软软地瘫倒在地下,无力地开始干呕。 “你再要在我面前说不知所谓的话,我便杀了你。”段琴恶狠狠地道。 闵霜衣惟有看着她,头晕目眩地喘息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段琴用力把她往后一推,她重重撞在墙壁上,感觉到浑身的骨头似乎都碎在了肉里。 “唔……”她挣扎一下,手脚却都被捆着,动都艰难。 这便是做鬼娘的好处。不管受怎样的罪,遭怎样的刑,她都无法一死了之。黏腻的暗红色的血顺着额角流下来,腥的,味道很坏。 段琴别过身去不再看她,而是发狠地在墙角又开始磨那把剔骨尖刀,一连磨了四五十下,每一下都似乎磨在了闵霜衣的皮肉上。 她眼前还在一阵一阵发黑,靠在墙上,看着这个自己已经不认识了的段琴。 哐哐数声。有人敲门。 “师姐。”外面的人喊道。 段琴拉开门,背对着闵霜衣。闵霜衣见来者是幼烟,对段琴的态度极为恭顺:“师姐,首领说请你去有事相商。” “嗯。”段琴只沉沉地答应了一声,将那剔骨尖刀揣入怀中,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幼烟带着厌恶的神色,瞥了一眼倚在墙边已是有气无力的闵霜衣,也便重重地关上门出去。 她听见铜锁发出叮啷的声响,知道自己被囚禁在了这小小的房间里。 嘴角腥咸,闵霜衣闭上眼睛,疲倦地慢慢躺在了冰凉灰臭的土地上。 好冷。 作者有话要说:文進行到這裡。。。有筒子表示對小琴琴感興趣的咩~~~~~~~~~(>_<)~~~~ 雖然她似乎比較變態,有對她感興趣的。。舉個手看好咩~~~~ 話說這個人這樣看來,確實是一個大精分呢。。。。。 13 13、章十三 行觞 ... 觥筹交错,台面上放了几样凉菜,有荤有素,正中是细花心思炙制的肴馈。众人围坐,自然少不了还有几壶上等的竹叶青。 这一桌大约有二十余人,全是武者或道士打扮,还有数个小厮侍立左右。席间话并不多,只是闷头喝酒,间或有人交头接耳,也不敢高做声。 “怎么许久也不见那魔头过来?她今日可是大角儿。”有一汉子向旁边人窃窃私语。 其人连忙使他噤声:“真敢说!她因我们没有逮住红泥居里的妖妇,这几日见谁削谁。你这话若是给她听见了,不把你的吃饭家伙给你生生拧下来!” 这二十几人的上座是一位老者,不听这些人低声议论,只是闷着头自斟自饮。由面相上看他大约五六十的年纪,头发与胡须却都极不合时宜地雪白了,形容严肃,额上皱纹也刀刻的沟壑一般深浅,已是如耄耋之年。 等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老者面前的酒,也已去了大半。他终于把酒觥轻轻往面前一放,开口问左右的小厮:“人怎么还没到?” 他的声音浑沉中带了些疲惫,左右连忙躬身回话:“幼烟姐姐已经去请了。” 老者略一皱眉,问道:“这两日,她可是都与那妖物待在一处?” 左右道:“正是。段琴姑娘说,妖物是重新布局抓那妖妇的关键。” 老者似在凝神静思,许久,长出了一口气。 “罢,罢。我们此行也算是功败垂成,由她便了。” 他刚说完此话,只见有人推门而入,正是林幼烟。她恭敬地向老者行了一礼,道:“许公,师姐到了。” 老者颔首,幼烟便将来者请进门。段琴迈入门槛后,向四周扫视一眼,在座的二十余人,悉数感到背后微寒。她也不客气,径直拿了酒壶为自己斟上一杯,坐了上座。 “这顿饭是什么来头?庆功宴么?”她的第一句话便如此开场道。 无人敢回答。只有幼烟在一旁道:“是慰劳宴。许公见大家辛苦,特地请摆了这顿宴席。” 段琴笑道:“原来如此,我还正奇怪了。” 幼烟见她笑,装着胆子又补充了一句道:“最要紧也是许公见师姐这些年在外头辛苦奔波,终于成功得见了那妖妇的面,才摆来谢师姐的。” 段琴冷笑道:“那倒也是。我自出生二十年来,有十年的时间都花在引这妖妇上钩上,另外十年的时间花在如何学着引这妖妇上钩上。他不谢我,倒要谢谁?” 说着,她狠狠一箸扎在面前的菜肴上:“用一辈子的工夫,换了这一盘五花肉。今日不吃个尽兴,都对不起我这二十年。” 眼看气氛有些僵,一个汉子尴尬半晌,大大咧咧地举起酒杯道:“不论如何,段姑娘有勇有谋,使我等顺利潜入妖妇的巢穴,是大功一记。来,我敬段姑娘一杯!” 听他如此说,旁人也纷纷举起酒觥:“敬段姑娘一杯,干!” 段琴冷眼瞥了这帮人一回,懒懒地举起酒杯,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干。” 上座的老者,也举了酒盅,示意道:“段姑娘,你着实令老朽敬佩。老朽也为了你的智勇双全,敬你一杯。” 段琴笑道:“许公,跟我你还耍甚么客套花样?我可以现在便告与你,你一心想要寻的人,此行我见着了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24 。你可满意?” 老者听了这话,已是疲惫尽显的眼中忽地又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 “看上去与以前应是没有多大变化。二十岁上下,精神不错。”段琴说着,随手向怀中取出一纸画卷,向老者抛去。“看看,跟你给我的画上长得一摸一样。” 画卷飞过桌面,骨碌碌地在老者面前展开。他只向画卷上飞快地扫了一眼,唇上便哆嗦一下,自言自语道:“果然如此。世事弄人,还是被老朽猜中了。” 段琴道:“话说回来,这次妖妇能在我手上逃跑,还全是拜她所赐。” “这究竟是为何……?”老者喃喃地道。 “说起来,这也算是许公的内事。”段琴调侃地道,“许公不妨自己先将内事解决,再来与我商量下一步行动,如何?” 老者盯着自己的食箸,沉默不语。段琴将箸一抛,道:“如此,也省得下次我费尽心思接近妖妇的时候,再给我来一个功亏一篑。” 无人说话。幼烟看着她独自一杯又一杯地斟酒,直喝得脸上有些酡红,便劝道:“师姐,多饮伤身。” 段琴瞠然瞪视过去,她便也不敢再开口,任由她灌。 老者看着自己手中酒觥,有些沉痛地道:“诸位,我青襟客,苦心谋划三十多年,就是为了替天行道,一举铲除这些害人的妖孽。如今成功在即,却不能得手,不只是段姑娘,老朽也不禁扼腕。” 不知为何,段琴忽然哈哈大笑,酒盅狠狠望桌上一砸,道:“好口才!许公能以一己之内事,驱使百余人为许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是大能耐。” 众人面面相觑。有汉子低声道:“这魔头又在放肆些什么?” 另有人道:“嘘!她从小被那样教养长大,是个人便都受不住。偏生她受住了,可见正是个混世魔头。” 幼烟也是有些着急,怯怯地喊道:“师姐!” 段琴不理她,站起身来。她微醉,沉着脸,走出房门去,无人敢留。 “反鬼皆杀”的临时处所,乃是向相识的人借来的一座别院,段琴的栖身处则是在别院的东南角。屋外爬着绿藤,遮蔽了窗纱,一直垂到底楼。 推开虚掩着的门,段琴拉开薄被,把怀中剔骨尖刀收在自己枕头下。 “白仲。”她喊。 梁上一阵窸窸窣窣,只听几声轻吱,一个小巧的白物从梁上窜了下来,准确地落到段琴的肩头。 原来是一只白毛小鼠,只有人的掌心大,两只眼睛黑得点漆也似,骨碌碌地望着段琴。她爱怜地以指头点一点它的脑袋,道:“白仲,饿坏了没有。” 说完,从怀中拿出油纸包的一小坨白饭。小鼠两只小爪急忙抱起,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你可有被人发现?”段琴问。 小鼠只顾自己吃食,浑然不理她。段琴笑了笑,搬了张小凳坐在床边,开始自说自话起来。 “白仲,你跟了我这些年,知道我用了这么多身份,只有这次好不容易得手,却又功亏一篑。你也跟着东奔西走,受了不少累,辛苦了。” 小鼠吃完了饭团,支楞起耳朵,以两只小爪挠头洗脸,好不趣致。 “更可笑的是,这路竟不是我自己选的。呵。”段琴以手指逗弄小鼠,“白仲,你说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小鼠呆呆地望着她,一言不发。段琴只能笑笑,道:“你睡的小铺该换褥子了。明日如果得了空上街转转,我给你弄些松籽——你这样抓耳挠腮,可是渴了?” 她正转身想要去桌上取一只小瓷杯,房间的门毫无预兆地被吱呦一声推开。 小鼠怕生,听有人进门,蹭地便似一道白电窜上了房梁。段琴浑身一惊,敏捷地一个箭步扑向床边,反手抓起方才放在枕下的剔骨尖刀,下意识地便向来者眉心戳去。 只听来者吓得叫道:“师姐!是我!” 段琴惊魂甫定,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的刀尖已准准地抵到林幼烟额头正中。若是再进一寸,不免将她天灵扎穿。 见此情景,她莫名地怒向胆边生,吼道:“进门不懂先知会一声?滚出去!” 林幼烟唇上已沁出了细细冷汗,然还是壮起胆子,声音微弱地道:“我见师姐方才吃得急,怕你积了食,故给你送解腻的汤来着。” 段琴这时才见到她手中端着颤颤巍巍的一碗好汤,还腾腾地有热气。她收了刀,冷冷地道:“放下。” 幼烟顺从地将汤放在桌上,碰地一声轻响。 段琴兀自走到窗口,双手抱臂看着下面。片时,见林幼烟还不走,转头来道:“你站着做什么?” 幼烟咬了咬唇,道:“我想……师姐整日里一个人待着,会不会闷,要不要我陪师姐说说话?” 段琴道:“我不闷。” 幼烟见她脸色略有缓和,故又道:“我是方才在外头,听见师姐好像在与什么人说话。” 段琴瞥了她一眼:“没有人。你想是听错了。” 幼烟疑惑地皱皱眉头,却已是不敢问下去。段琴看了看窗外,道:“那个鬼娘如今怎样了?你们派人守着她没有。” “还是那样。一句话也不说,只躺着,不管我们问什么,也只是不答。首领想要知道的事,任怎样用刑,一件也问不出来。” 段琴转过身:“你们对她用刑了?” “首领说了,鬼娘是杀不死的,故上了水刑之后,用了木靴子。可是这妖物昏过去数次,也还是什么都问不出。这……” 话未说完,段琴登时立起眉毛,骂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们这帮杂碎,没我的同意,谁都不能动她分毫的吗?你们可是把我的话当放屁了?” 幼烟迟疑一下:“可首领说,他要问出那女子的去向……” 段琴怒道:“姓许的是你们的什么人?他说什么你们就照做什么?” 幼烟还要争辩什么,段琴已一刀重重插入桌上缝隙:“从此以后,你们这些杂碎谁敢动那鬼娘一下,我便把他的指头一个一个剁下来。可清楚了?” “可、师姐……”林幼烟望着她寒光凛凛的尖刀,想说什么,却终究不敢开口。 “我说的话,你可都有听明白?”段琴问。 幼烟点点头。 “那便回去把我的话一个字不改地转告你那些手下,我段琴说得出便做得到。” 见林幼烟还在磨蹭不走,段琴皱着眉,不耐烦地道:“你还留在这里作甚?” “我……”幼烟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问道:“师姐与那鬼娘,相识有多久了?” “与你何干?”段琴回答得干脆利落。 林幼烟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也晓得段琴的脾气,便只有默默行了一礼,推了出去,把门掩上。 门外有数个武者打扮的‘反鬼皆杀’门徒,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25 见幼烟出来,便簇拥着上去。 “幼烟姐姐,你何苦对那魔头这样上心?那人不识好歹,镇日里冷心冷面,你给她敬酒一盅,她回身倒给你一刀,一片好意只当喂了狗!” 林幼烟默不言语。等一行人离了段琴住的别院,才叹一口气,说道:“她的本事,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及其一。” 旁人还要愤愤道:“便算是她有本事,首领也还是许公。几时轮到她压在我们头上?就仗着那个性子,我看与红泥居里的妖妇,也没甚区别。” 幼烟道:“你若是像她那样被教养长大,怕是比她古怪更甚。” 那人尚在愤愤不平,林幼烟已对左右道:“走了,去看看首领那厢还有什么叮嘱。还有,没有我跟段姑娘的吩咐,再不许对那妖物用刑。” 一行人渐渐走远。段琴依旧是站在窗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外面。 段琴的厢房,正对着一个窗门敞开的房间,她可以清楚地看到房间中的情形和摆设。一床一桌,数条板凳,十分简陋。 在离窗户不远的墙上,靠着脸色惨白的闵霜衣。段琴把自己这厢的窗户稍稍地更加推开了一些,这样便能更明了地看清她的脸。 她闭着双目,不知道方才遭了那些人怎样狠辣的刑罚。所谓木靴子,便是以小锤拓敲碎腿骨的酷刑。然即便是这样的折磨,也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痛苦的神色,段琴于她安静表情中读出的唯一一个词,叫做“锐挫望绝”。 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许久之后,段琴默默转身离开窗棂。只是在离去的时候,伸手略略将那窗户又推开了些。 “白仲,来喝水了。” 作者有话要说:藥藥,切克鬧,看文的筒子望過來~~~~小琴琴她不素渣攻~~~~她只素一個大變態~~~~~\(≧▽≦)/~大~~變~~~態~~~~(尾音) (被打死拖走中。。。。。) 14 14、章十四 孽缘 ... 夜色蓝得很好看。 闵霜衣悠悠醒转之时,已是寒露渐袭。她努力地挪动一下身躯,顿觉腿上一阵剧痛,不由哎呦一声闷哼,又俯下身去。 她竟忘记了自己日间受的重刑。双腿被夹在木板之间,以小锤拓深深打进去,若是一般人,这腿必然已经废了,胫骨碎为数段,不成原型。 可鬼娘不同。她试着以手轻捏,发觉大半日的工夫,双脚已复原大半,只是还不能利索地站起身行走,而动起来也是疼痛无比。 闵霜衣第一次知道做鬼娘有这好处,抑或说是坏处。 没有寿限、永生不死虽是凡人求而不得之事,然若身受酷刑,则比常人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知这几时能恢复原状……闵霜衣皱眉蹙额,以手扶着还无法立起来的双腿。 可是伤愈了之后又该如何?无非是继续被这些人施以酷刑罢了。 闵霜衣闭着眼睛,努力回忆今日那人想从自己口中套出些什么来。 她只记得那人先是问她如何才能杀死鬼娘,她摇头不知——这她确然不知。而后,那人问道:“你可认识一名叫阮天葵的女子?” 阮天葵?她茫然地四下看看,回答道:“不认识。” 面前的人交头接耳一番,道:“只有上刑了。” 接下来便是她不愿意回忆起的残忍一幕。她死忍着一声不出,惟有那人一再询问“阮天葵在哪里”的时候,带着颤音回一句:“真的不认识。” 一个时辰以后,她第三次被冷水泼醒。刽子手把她拖到墙角靠着,大约是已精疲力竭,没有心思再从她口中套话了。闵霜衣就这样意识模糊地坐着,那些刽子手出门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她原以为,他们还会再回来拷问那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夫人……”她虚弱地倚在墙边,头发是潮湿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 她终于哽咽:“夫人……我想回去……” 忽然,门口传来粗鲁的脚步声。闵霜衣神经一紧,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摔在地上。她扭动着爬到桌边,一个适合掩蔽自己的位置——虽然这样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大用。 门被推开了,是两个穿短打的汉子。闵霜衣警惕的眼神盯着他们,其中一个绿衫的嘻嘻笑了两声,道:“妖女,段姑娘派我们来看着你。” 闵霜衣略略松了口气,见那两个汉子解了腰间短刀,放在桌上,自怀中拿出壶烧酒,竟开始对饮起来。 一个红衫的汉子提起酒壶,狠狠灌了一大盅,啐了口,道:“那魔头,给爷爷安排了这个营生,半夜都不得在床上好生睡觉。” 绿衫的道:“你留神些,魔头鼻子灵得很,教她听见这话,明日你就洗茅房去吧。” 看着这两个汉子,闵霜衣的神智渐渐明白了起来。血夫人还活着,其他的鬼娘或许也都还在,她亦还留着一条命,还有回到红泥居的机会。 以后与其这样日日被酷刑折磨,不若想想如何回去——如是,闵霜衣心中的念想渐渐清晰起来。 虽说红泥居也不是什么仙府宝地,然而比起这里,实在是好太多。再者作为一个鬼娘,她所能回去的地方,也惟有红泥居而已。 闵霜衣试着扶了扶伤腿,将阵痛压住,放下身段,脸上瞬间便带上了温顺且柔软的笑意。她轻声地向那两汉子道:“大哥,这么些天没食没水,喉咙里好渴。能赏口酒呢?” 两个汉子面面相觑,绿衫的道:“南弟,你可有听说过鬼娘还要吃食喝水的?” 红衫的呸道:“倒是不曾听说。妖女,少玩花样。” 闵霜衣更将声音放柔了些:“虽是不食不水也死不了,但这喉咙里着实渴得难受。两位哥哥善佛面相,菩萨心肠,就一口酒,并不多求。” 绿衫的还在迟疑,红衫的犹豫了一下,已将自己酒壶递了过去:“也罢,你就喝一口。” 闵霜衣急忙接过酒壶,贪婪地喝了一口,又仔细地用袖口将壶揩了干净,恋恋不舍地递了回去。那红衫的有些不忍,道:“你便多喝也无妨。” 闵霜衣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弱气道:“酒是哥哥的东西,小廊不敢冒犯。” 红衫汉子连连摆手道:“你喝你喝,就二两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闵霜衣听他如此说,赶忙抱着酒壶,死命地灌了好几口,呛得不禁咳嗽了起来。红衫汉子见此不忍,向绿衫汉子偷偷道:“我看这也是个普通的小娘,如何就这般虐待起人家来!” 绿衫的道:“你少要如此说。鬼娘的伎俩多得很,你莫给她骗了。” 闵霜衣放下酒壶,苦笑道:“我如今人被两个哥哥看着,要我生要我死也都是一句话,我如何敢要骗哥哥们?” 红衫的道: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26 “她说得有理。她纵是逃出去,也逃不出我等兄弟的包围,怕她耍甚么花样不成?” 听他如此说,闵霜衣心下已明白了七八分。这周围都是“反鬼皆杀”的地盘,防守甚严,以她一人之力,腿上此时又不好,约等于废人,定是跑不出去的。 她往墙角缩了缩,把手抱臂紧了些,道:“这里晚上好冷。露气凉凉的。” 红衫的汉子拿过酒壶道:“天气都入秋了,纵然是新会县的地界,你还想要怎样的热火不成?” 原来还尚在新会县……?闵霜衣这样思忖着,这附近自己并非特别熟悉,纵是逃出去了,也未必能找到回红泥居的路。再者红泥居飘忽不定,又经了那样一场灾劫,夫人能否让她顺利找到所在,也是个问题。 她将身子又往墙角缩了缩,悲叹了声道:“我在这里孤零零地,血夫人她好不狠心,竟把我当成弃卒,抛之不顾。早知如此,以往不为她死心塌地卖命,还换个心里舒坦。” 红衫的笑道:“你们这些妖物,哪会知情知义。” 闵霜衣抬头道:“那日血夫人便就这样丢下我走了,一句话也不曾有?” 红衫的刚要开口道:“那女魔头……”便被绿衫的瞪了一眼,讪讪地改口:“段姑娘那日与妖妇缠斗多时,若不是中途有人出来寻岔子,我们早就擒了她回来了。” “寻岔子?”闵霜衣不解。 “当时众兄弟还未冲进厅堂,只听说是段姑娘押着你,那女人带着几个妖物硬是破了兄弟们的包围圈,去扰乱战局。幼烟姐姐和段姑娘两个,被那女人利用你牵制住了手脚,拼死护了那妖妇出去。说起来,她也算是个人物,兄弟见她护着妖妇出来的时候,身上中了十几刀,肠子便都在外头拖着……” “怎样的女人?” “似乎是穿着青色衣服,但看不真,都给血染了。细眉薄唇,虽是好看,一脸刻薄相。” 闵霜衣心下知道,他说的正是貂锦了。她有些惊讶——原不知道,二姐姐会为了夫人这样拼命。可听红衫汉子如此说,貂锦是利用了自己,护了血夫人出去……这女子大概预谋已久,想要将自己赶出红泥居,莫非此次是正中她下怀? 罢,罢。无论她是怎样打算,好歹保了血夫人平安。 “然后,血夫人与这女人便都不见了?”闵霜衣问道。 “原本兄弟们已经将许多妖物砍得身首异处,见妖妇逃走,又全都追了出去;谁知一出那大门,便再也找不着这宅子。煞是奇了怪了。” 听得“身首异处”四个字,闵霜衣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这个时候,绿衫的汉子开口了:“南弟,你与她废话那么多作甚,安心过来与兄弟喝两盅。” 红衫的嘿嘿笑笑,道:“说得有理。今日与大哥不醉无归!” 又开了一壶烧酒,那绿衫的抿了两口,眼神却转到了侧靠在墙边的闵霜衣身上。红衫汉子只顾埋头痛饮,却不留意他在看什么。闵霜衣与他对视片刻,只觉他不怀好意,将眼一低,目光移了开去。 绿衫的嘿嘿笑了两声,伸脚来撩闵霜衣的下巴。她一惊,歪倒了身子,腿上霎时一阵剧痛,险些就要晕厥。 红衫汉子道:“大哥,你没事逗弄她作甚?” 绿衫的道:“我今才发现,这妖物虽是邪性,一张脸倒生得可以。你瞅这鼻子眼睛,怪道连黄花闺女也都能拐了去。就是不知寻常女子的好处,她可有不有?” 闵霜衣听他这样说,顿时明白了他那些龌龊心思,心头顷刻无名火起。纵然是四下诱猎的鬼娘,她原也是个极清高的,只肯与女子相亲,寻常男子根本近不得身。只可惜如今身陷囹圄,该如何脱出? 红衫汉子皱眉道:“大哥,我等是被派来看守这妖怪……” 绿衫道:“管他,不过一介妖物,先自己乐乐再说。” 闵霜衣此时心下想的全是尽快出去,只能委曲求全,也顾不得这许多。她虚与委蛇,堆了满脸的浅笑,向那绿衫的汉子道:“只怕小廊伺候不好大哥。” 绿衫汉子阴笑着伸手来抓她肩膀,口里道:“你若是有本事,今晚就不拿这绳子捆你了。” “大哥……”红衫汉子也许觉得不妥,刚想要劝阻,只听铮地一响,全屋登时响彻绿衫汉子的惨嚎。 闵霜衣也是一愣,抬头时,却看见段琴右手掣着尖刀,站在自己面前。绿衫汉子碰过自己的一条手臂,已经骨碌碌地滚到了墙角去,手指还在微微动弹。他人则疼得抱臂伏在地下,额头滚过大滴大滴的汗珠。 段琴怒目圆睁,喝道:“我叫你们来与我看着她,你们却在这里做他娘的些什么苟且勾当!” 红衫的慌忙去扶他兄弟,一面道:“段姑娘,大哥是一时糊涂……” 段琴道:“不知廉耻的东西,废他一条手臂是轻的,下次被我见着,莫怪我刀尖勾着肠子给他拽了出来!” 绿衫汉子恨恨地,却又有口难言。闵霜衣冷眼旁观,那红衫的扶着他,慌张地赔着不是。 “滚!”段琴吼道。 两人互相搀扶着,连滚带爬地出了这屋子。桌上的灯火又恢复平静,一跳一跳地。闵霜衣睨着段琴,看她将尖刀上的血迹擦干净。 “这个时辰了,你来这里做什……” 她话未说完,身上已被重重压住,唇吻也被封上,整个人被按在地下动弹不得。 段琴的吻让她相当猝不及防,也与之前大不相同。之前她明明感觉到她的唇是柔软的,自己在她的唇齿下便如包裹在了棉铃中的籽,轻柔而安然,整个人似乎在往下沉,被环抱着的沉,似乎要落到一个极乐的世界里去。 然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像一片挂在枝头苟延残喘的枯叶,被风撕扯着肆意向左向右,身体也马上快要裂开来。她挣扎了一下,却感觉到腿上传来的痛楚让自己整个人都麻木了。 “痛……痛。”她发起火来,狠命地捶打她的后背。 段琴却是分毫没有松手。她痛狠了,一口咬在她的肩膀处。 两个人如同撕打在一起的野兽,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喘息着,在地上扭动挣扎。闵霜衣第一次被人如此粗鲁而不讲理地侵入身体,绑着手脚的绳子松了,她拼命地扯着段琴的衣襟,却不推开她。 窗外的月光也在剧烈地摇晃,她仰着头,世界被反转了。 她的腿根本无力支撑,于是她把她按在地下。轻薄的衣衫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撕扯,散落成阵,揉碎斑斑。 她就这样任她摆布着,身子仿佛不属于自己的,也似零落的衣衫一样被揉乱如麻。段琴的体温是她熟悉的热,她的脸贴在她的肌肤上,终于流下泪来。 “混账……变态……王八蛋……”她咬着牙,闭上眼睛,指甲深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27 深地掐进她的肉里。“别碰我……你干什么又要碰我……” 段琴沉默着,不发一言。 “你做什么又要碰我……”眼泪顿如开了闸的洪水,在闵霜衣脸上肆意横流。 “你哭什么?”段琴沉沉地道。 闵霜衣闭着眼睛,不言语。 “别哭了。”她命令道。 夜灯不应。没有回答。 “我说了别哭了!”她吼了起来。 一声脆响。 重重地一巴掌,落在闵霜衣脸上。她静静地躺着,不动,不说话。 段琴匆匆穿了衣服,没有留下一句话,便拾起了那剔骨尖刀,关门出去。 门哐地甩上。留闵霜衣独自一人在这空落落的屋中,灯火和着凉气,渐渐漫过她□的白皙皮肤,淹没她紧闭的双眼,最后只停留在清寒的静谧里。 作者有话要说:其實追文的大們都真的好溫油。。。跪。。。。 於是更新之~!!!! 15 15、章十五 孤雁 ... 北风料峭。 “疼……疼,不要……”七八岁的女孩,双手被左右两个汉子按在木桶里,里面全是刺骨的坚冰。这样的数九寒天,只穿了一件单衣的她脸色冻得绀紫,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打在那些冰块上也留不下一丝热气。 “首领,孩子的手都冻裂了,不若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有汉子看不下去,出言劝阻道。 白发老者面无表情,坐在座上一动不动。他只是看看滴漏,吩咐左右:“再加冰。” 汉子为难,只有又以木勺舀了少许冰块,加在木桶里。小女孩咬着青紫嘴唇,死死盯着裹着狐裘大衣,坐在堂上的老者。 见那汉子手软,老者大步迈来,狠狠舀起两勺满满坚冰,砸在段琴手上。 小女孩痛叫一声,只觉得失去知觉已经麻木了的双手,又似烧灼一般疼了起来。她低头看自己的手,原本小小的白葱也似的手指,此刻紫涨得不成样子,上面的皲裂血口,纵横交错,不忍卒看。 “将这冰块,握住一时三刻,我未开口,不可脱手。” 小女孩看着老者。原本畏惧的眼神,一丝一缕逐渐转为怨恨。她两只手捏着冰块,已经并不感觉到寒意,而在她手里,那冰块竟也已经化都不化,在掌中冻成更加坚硬的一块。 老者只是望着她,微微颔首:“不如此磨练你的意志,你如何能在各种不同的环境中坚持自己立场,不负我雌伏重任。” 她瞪着他,他却全然无视。 “我杀了你!” 尚显稚嫩的童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让旁人不禁一寒。没人料到七八岁的女孩竟会对着高高在上的老者说出这种话。 老者显然也一愣。他原以为,这平日里安静怕生的闺女,没有这种违抗他的胆子。 但沉默只持续了半刻。 他举起铁头的拐杖,重重敲在她的脊背,胸口,胳膊……小女孩滚在地下几乎爬不起来,还死死捏着手里冰块。她眼里满含怨怼的泪水,却一直望着他的铁拐——“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他丝毫没有手软,反而更加用力地击打:“你、你这生了反骨的叛逆儿、是老朽不计较你那在牢里等死的爹娘、把你从天牢里偷出来,养你到这么大……果然是养不乖的野种,说出这种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话……老朽为了培养你,所花费的一腔心血……” 小女孩鲜血淋漓的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下任他虐打。 左右有人不忍,悄声道:“许公,打不得了,再打就要坏了。” 老者微微有些气喘,终于住了手,将拐杖望地下一捣,道:“她纵不是我生,也是我养。竟全然不念我将她从牢里抱出,辛苦养大的一番恩情……” 小女孩抬起眼。她带泪的目光竟全是恶毒怨恨,一个七八岁女孩应有的天真童趣浑然无存。她阴沉沉地望望左右,又望望老者,稚嫩的声音里又挤出一句话道:“你是为了你自己。” “老朽是为了天下苍生——”老者气极,举起拐杖又要打,却被左右拦住。 “许公,今日天晚了,先回去歇息吧。小孩子不听教诲,有的是时间训导。” “无良种!”老者愤然拂袖,转身离去。 年幼的女孩被一个人留下,光着脚蹲坐在雪地里,双手抱臂瑟瑟发着抖。前面那离去的人远远地向她喊道:“快回来!留神冻死在外头。” 她仿若浑然没有听见,低着头,任凭一双小脚在雪里冻得赤红。 “师姐,琴琴师姐。” 忽然有人摇动她的胳膊,小女孩扭头一望,另外一个年岁与她差不多大,梳两个垂丫髻的小姑娘,正睁着一双大眼看着自己。 她看见她向自己手里递过来一撮黄面的馒头——“琴琴师姐,你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饿坏了吧,我今早给你留着的……” 她只盯了那馒头几秒,便一把抢了过来,慌慌张张地望嘴里塞。馒头已经硬了,可是她根本没有尝出这黄面的味道,它便已经下到了胃里。她仿佛不是在吃,而是在往一个空空如也的口袋里拼命装东西。面前的这女孩子只知道她今天一天没有东西吃,却不知道连昨天,前天,她也粒米未进。 于是如今她像一只饿荒了也窘困到了极点的兽,什么都顾不得。 忽然半空中一声暴喝:“幼烟!你把首领的话当甚么了?” 幼烟吓得全身一缩,却躲不过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巴掌。打得她在地下翻了好几个滚,脸上登时留了一个血红的五爪印。她捧着脸瑟缩在一旁,低低地啜泣。 “首领说了,历练期间必得要这样做。你再要如此,便是妨碍段琴修行。再靠近她试试,小心让你替她去当诱子!” 幼烟顿时露出恐惧的神色,身子连连后退。 段琴已在旁边将食物连吞带嚼吃得渣也不剩,阴沉沉的眼色,死盯着方才动手的汉子。那汉子大概被她看得有些毛,吼道:“看甚么看!敢情今天挨的打还不够?!” 她没有回答,仍然是死死地以鬼一样的神气盯着他不放。汉子勃然大怒,迈上前一步便是重重一个巴掌:“娘的,鬼上身了不成!” 谁也料不到,就在他刚要抽离巴掌时,段琴一口便咬住了他的手。汉子疼得嚎啕大叫,段琴却死也不肯松劲,血浅浅地从嘴角溢出来。 好不容易挣脱,汉子看自己的手,险些没有被咬下一块皮肉来。还好是七八岁的孩子牙嫩,若是一般年纪,这块肉早已保不住了。 段琴一滚滚到旁边,揩着嘴角的血。那眼神,便好比深藏在洞穴中受了伤的小兽,向四周所有人都呲出獠牙。 “娘的,疯小孩。”汉子骂骂咧咧地走了。幼烟怯生生地向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28 她靠近,犹豫了半晌,伸出手去:“琴琴师姐……” 她的手刚一触到段琴的肩膀,她便腾地站了起来,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一块雪堆后面。 “师姐……”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雪地里,呵出的白气,连成一个飘渺的圈。 段琴一路小跑——其实她分不出自己的腿脚是在跑还是滚。雪已经停了,阳光照射在身上似乎虚幻地有了一丝暖意。 “少恶心人了!”她抹一把眼泪,最终精疲力竭似地扑在了一棵枝丫也已经秃了的梧桐树下。 太阳光透过干枯的枝子漏下来,雪簌簌而落,打在她的肩头,她动也不动。 伤不疼了,哭够了,也许心就会好一些。 喵呜—— 弱弱的声音传来,段琴抬头,一只半臂长的小花猫,扑地跳进她怀中。 “白仲!”她惊喜地道。 小猫喵地一声,似是在答应什么。她爱怜地揉捏小猫的脑袋,道:“对不起呢,这几天我也没东西吃,不能带给你啦。”低头又一思索——“过段时间天我去伙房看能不能偷上一点……” 可是太阳光并未整个笼罩着她的身子,她将小猫搂入怀中,自言自语:“不过,这天气还真的很冷呢。” 猫的舌头很柔软,舔着她冻伤了的双手,温温的,小倒刺弄得有点痒。 “明天我不能来。”她解开薄薄的衣衫,把冷得微微发抖的小猫裹进怀里。“但是我托了幼烟送吃的给你,你不要怕,她肯定会来的。” 离心很近的地方,小猫暖暖地缩成一团,像是另一个小太阳,散发着丝丝温度。 冬天毕竟是一个不美好的季节。 第二日,她被迫在野外的雪地里行走了二十里山路,光着一双脚,连油膏也没有涂。老者骑在马上,在旁边冷眼看着她。 她咬着唇,身上背身二十斤的铁器,每走一步,脚下便多一个极深的雪坑。 “我青襟客许留欢,誓要因为有那样祸患人间的鬼怪女魔,斩除妖邪!” 幼烟怯怯地跟在老者的马后,一个趔趄一个趔趄地走着,不知为何,她并不敢抬头看正在艰难前行的段琴。 渐渐地,段琴觉着这山路有些熟悉。终于听到老者说:“到了,放下来吧。”她轰然将肩上的铁器掷在地下,砸出两尺见方的窝。 走了整整一天,她的肩头也已然被勒出两道血印子。她举头看天的时候,忽然见到前面有一棵秃枝子的梧桐树—— “琴琴师姐……”幼烟害怕地向后退了几步。 段琴盯着那树的树枝。 那里挂着一只小花猫。麻绳吊着它的脖子,在枝头上摇摇晃晃。树下是一滩触目惊心的红,猫的肚子已经被剖开,肠子在雪里拖着,红的白的,刺疼了她的眼睛。 一双呆滞的猫眼与她对视,段琴感觉到自己的血,从脚底冷了上来。 “琴琴师姐,我……”幼烟抱住了头。 段琴不可置信地扭头看着她,口中已吐不出一个字,眼中却似乎在说:“你答应过我要照顾好白仲的……?” “如今你可知道了?这世上本没有人值得你交心。”老者冷冷地道。 “白仲……白仲……”她呆立在雪中,忽然跪坐在地下,狠狠地抓着似乎带着些粉红色的雪。 “琴琴师姐……对不起,对不起……”幼烟怕得不敢看她,只是不停地重复道。 “回去了。”老者淡漠地说道。 随从三三两两地散去,尚有人不屑地丢下话:“不好好修行,私底下养这些无聊的玩意儿。” 她站在原地,幼烟啜泣着被其他人拉了回去。那猫僵硬的尸体在她瞳仁中被风吹得打旋,如一片凋零了的红色的树叶子。 光阴荏苒,转眼梧桐树便长得虚高。她十岁的时候,离开了北方的苜蓿地,跟着“反鬼皆杀”来到江南。 这里据说是首领许留欢的故乡,是与漠北荒原不同的一番草长莺飞。某个阴雨缠绵的下午,她被人带着,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余奶奶,这就是之前跟你提过的那妹伢,父亲死了,家里只有母亲跟妹妹两个……无法只有出来卖货,望能偶尔在您家里落个脚……” 她看着眼前这慈眉善目的婆婆,有些警惕。可身后那人悄悄捅了她一下,她立刻便收敛了戾气,换上了一副孩子式可怜巴巴的表情,低下头去。 年迈的老太爱怜地摸摸她的脸,道:“好。好。让她尽管过来住就是。” 她偷眼看着外头的雨,淅淅沥沥,仿佛把整个天空都打湿了。 十四岁那年,某一次回“反鬼皆杀”的时候,她被首领叫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昏暗的灯火,照在老人的脸上,花白了的头发和胡须带了些红色。她隔着一张桌子,看着他与年龄原不相符的老迈,不被察觉地嗤了一声。 “段琴,我如今把这个交给你。”老人道。 她盯着从老人手中滚到自己面前的一卷极其陈旧的纸。这纸打开的时候她不由得放慢了动作,极是小心,似乎稍为用力它便会碎成飞屑。 原以为是什么锦囊,什么秘笈,什么传世之宝,谁知打开之后才发现,这是一幅女子的肖像。 纸已发黄,画上的女子却媚态不改,栩栩如生。她皱眉看着这幅画,又看看眼前的老者,道:“这是什么东西?” 老人闭着眼睛,徐徐吐出一句话:“这女子,名叫阮天葵。” “什么来头?”段琴冷漠地道。 “你不必管她什么来头。之前她为血夫人所害,若你在接近那些妖物之时,有打探到这女子的消息,疾便告诉我。” “世上为妖妇和鬼娘害死的女子,早不下百人,何以独对这女子留神?” “不必多言。你照我说的去做便是。” “你是要我确认这女人活着?或是死了?” “一晃十多年过去。”老人闭目仰头,干枯的手指在桌上微微击打。“不论她是活着,抑或是死了,我都要知道个究竟。” 段琴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将画卷收入怀中,转身便走。 老人浑身的关节咯吱作响,他吃力地探起身,把已经略显黯淡了的灯火,挑得更加明亮一些。 大步出门,段琴见到林幼烟正站在左手门边看着她,见她出来了,似乎有些话欲言又止。 “师姐……” 段琴漠然地望了她一眼,脚步只停了片刻,便继续向外头走去。 门外除了冷峭的风和萧杀寒意,什么都没有。风翻乱了脸侧乌发,她自顾自往前,却不知自己将往哪里走,也对未来一无所知,唯一所能明白的便是……如堕入地狱,无人能得到宽宥。 作者有话要说:於是這一章是回憶章。。。%>_<%糰子的更文速度,慢~到~家~啦~~~~不過相比起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29 以前一天八百字還是。。。咳咳咳~~~~ 可以小劇透一下其實殺鬼娘的方法在前文已經露了一小臉了么~~~不過只是一小臉~~~~ 順說,糰子最近幾天有可能把另外一個文“碎蝴蝶”更新一個短篇“江南可採蓮”,是西施跟鄭旦的故事~~~~ 再順說~~~~糰子種的牽牛花,爬藤長勢各種良好~~~~~\(≧▽≦)/~ 16 16、章十六 囚徒 ... 两天过去了。 闵霜衣倚在门上,喉咙火烧火燎地痛,仍是不甘心地抓着门闩,透过木板的缝隙向外面望。她知道外面一直坐着有人,可是不论怎么喊,也没人对她投来半分的注意。 她还没有放弃制造混乱,从而寻找逃出去的机会。 “我渴!”她用力拍门,“你们这些混账、王八蛋们……” “鬼叫什么,门背后便放得有水桶。”段琴的声音,自门背后传来。闵霜衣立刻以身子贴着门板,试着推了推——不错,她就靠在门的另一边。 “我打翻了。你拿水给我。”闵霜衣咬着牙道。 段琴冷冷地:“鬼娘如此神通广大,难道不喝水就能死了?” 见一计不成,她再生一计:“你这样困着我,不给食不给水,我便自绝在这里面。” 外头冷笑一声:“你倒是自绝一个给我看看,未必你自己就知道怎样死法。” 闵霜衣恨得牙痒,却又无计可施。自己骗不住她,她早便看出来,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杀死鬼娘。但若是如此,她还留着自己做什么? 倒是这两日来,既已没有人来对自己动刑,也没有人再来骚扰,只有人来送过一次饭。闵霜衣一人待在这小小斗室中,虽然手脚上都戴了镣铐,却也比开初自在不止一点。腿上的伤完全愈合了,她已能站起身无碍行走。 两人站在门的两边,隔着一块说厚不厚,说薄也不薄的木板。闵霜衣似乎感觉到段琴的体温循着这木板传来,她想要避开,却又觉得自己无法避开。 连她自己本身也说不清楚现在对段琴是怎样的感觉。闵霜衣只觉如今一切都极其不真实,她头一回如此无法把握对方的情绪和脉搏,更把握不了自己的。 这不是我认识的阿琴……她只有竭力提醒着自己。 也许,正如血夫人所说的,心中不能动情,不能有所犹豫,否则乱了意,掩了眼,一定会为人抓住把柄。 甚至连自己是谁,也会茫然不知。 她听见有脚步声。有男子由远及近地走来,声音颇雄浑:“段姑娘,我来了。这里我守着就行,你忙你的去。” 闵霜衣耳尖,登时听出来这便是前日与被砍了手的绿衫汉子一道看守自己的、被称作是南弟的红衫汉子。她把脸贴着门缝,想要听真些。 段琴道:“你明白的,别出什么岔子。” 汉子答应一声,闵霜衣听见段琴似乎是走了,再也没了动静。取而代之的是那汉子往门边一坐,口中自说自话地念叨:“又要一夜不得好睡了,大爷的。” 闵霜衣心中一线希望又起。自那天打了交道后,她便知道这汉子乃是一个心软之人,如今段琴派遣他来看守自己,不啻是天赐良机。 她暗地清了清嗓,将声音放得绵软,听得外头没有旁人了,便伏在门板上柔柔地喊道:“哥哥,这里头真是好气闷……” 汉子道:“莫叫我哥哥,我姓王,他们都喊我大南,你也喊我大南就行。” 闵霜衣顿了顿,看看被铁锁绕了几圈的窗棂,又柔声道:“大南哥,这屋子被锁得四面不透风,你可能行行好,把门打开一些些,让我也略微喘一喘。” 叫做大南的汉子犹豫了一回,还未开口,闵霜衣已经又抢着道:“大南哥,你看我这样一介女流,便纵是你把门打开一些些给我透气,我也做不出什么来。倒是大哥你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大南也许是想了片刻,道:“也好,你凑过来,我开个缝给你透气。” 闵霜衣连忙凑上去,大南将那锁死的木门,扛开一条三指宽的缝隙。可以看见外面也是以铁链死锁着的,纵横交错,闵霜衣借着着三指微光,迅速看清外面情状——一条宽广走廊,空落落地,只有这大南一个人坐在门边。周围两三丈远近,已经没有了别人。 她心中一动。这正是好时机。 于是故作轻松地道:“你们首领看来也与我想的一样,区区一个女子,根本毋需什么人来把守的。” 大南道:“你若要跑,爷爷一个人便能撂倒你,何需别人。” 闵霜衣苦笑道:“也是呢。我现在带伤在身,又几日只进了一点食水,你们便是要我跑,我也跑不了多远。” 大南似乎略有不忍,想想道:“我是不知道你们这些鬼娘是怎么回事,不过想来几日不曾有东西落肚也是不好。”说罢,从身边拿出一个纸包,将里面的物事掰了一半,递将过去。 她接过来一看,竟是半块胡麻饼。 虽说鬼娘连日不食,身体也不会产生太大不适,然而闵霜衣连忙装作饿慌了的样子,将饼往嘴里塞。她暗地里观察着大南的神色,只见他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似有不忍,咳嗽了一声道:“你若是还饿,我这还剩着。” 闵霜衣摇头:“谢了大南哥,我胃口小,这便够了。” 大南一直看着她吃东西,片时,忽然叹道:“爷爷就想不通,作甚要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用尽酷刑?还关在这样的小屋里,我们是在做善事,何以反用这样惨无人道的手段,欺凌弱小!” 闵霜衣低下头去,默不作声。大南见她这样,搓了搓手,有些为难地道:“不若,我先把这门替你开了,你在这外面放放风,省得憋闷。” 可说这话的时候他又有些犹豫不决,闵霜衣看着他的脸色,只听他又问道:“鬼娘,你们红泥居的妖妇要你们杀人的时候,你杀了多少个?” 闵霜衣楞了片时,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只有算了一算道:“四五个。” 大南一听这话,哽怔了片刻,似乎是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道:“这……咳!你还是待在里面好了!” 她眼见他愤愤地转过身去,再不不搭理她。闵霜衣心里暗暗焦急,看着他一步一摇地向外走去,马上就要出门,她忽然“哎哟”一声,以手捂着胸口,弯下腰去。 大南吃了一吓,连忙回头,见她如此,赶紧道:“喂,你怎么了。” 闵霜衣也不说话,痛苦得连连摆头,张着嘴,出不了气一般地喘着。大南想她便是痰哮发作了,急得忙道:“你莫来这样,你出个三长两短,爷爷可不好跟段姑娘交代。”说着,伸手便解那门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30 上的锁条。 闵霜衣听见“段姑娘”三字,肩头一颤,但仍然是扶着胸口,脸上几乎已出细汗。 大南七手八脚地解开了锁条,木门应声而开。他将已经接近昏死过去的闵霜衣拖出来,看了半天又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叹道:“哎,你还能再撑撑?我去叫人来给你瞧看,千万莫有事,爷爷怕了你了。” 他把闵霜衣放置在走道一旁,风风火火地转身,刚要离开之时,后颈忽然被人重重一拍。 “对不起了,大南哥。” 他在一瞬间便昏了过去,并没有听到闵霜衣的这句话。 时已入秋,外面这个时候有了一些凉意。闵霜衣穿着从大南身上剥下来的、刻意扎束起来的男装,遮着脸匆匆在小路上行进。手脚都戴着镣铐,她便用宽大的衣袖裤脚掩藏起来 闵霜衣并不从正门走,为的是避开“反鬼皆杀”的耳目。紧接着偷偷攀下一道矮墙的墙根,这是她这两日从窗棂中向外观察,没有人把守的一处地方。 她谨慎地望望四周,确信没有人追踪,步子渐渐转为小跑。她已然是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地方,脚下的杂草却总也是伸出手来挂住她的裤脚。她竭力捕捉空气中那熟悉的血腥味,也都并没有一丝线索。 “夫人到底在哪里……?”她焦急地想。 找不到。没头绪。不知道。 “走得这样急,找什么呢?” 闵霜衣猛然回头,见到的正是在树下玩弄着剔骨尖刀的段琴。她一根结实的黑带束身,愈发显出蜂腰削背。不扮做货郎时她并不束发,散下来的云鬓微乱,却愈发衬得她高鼻薄唇,冷秀兀傲。 “不找什么。”闵霜衣慢慢将步子退后。 段琴懒懒地看了她一眼,闵霜衣心里算着自己已缓缓退了三尺,蓦地转身想要跑—— 快如电光石火的一瞬,她的思绪还未来及做出反应,自己手上的镣铐已然被钉在了树上。更令她一寒的是,将她镣铐钉住的,正是自己一直收藏在身边的快利小匕首。这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跑到了段琴手中。 “在这里,想从‘反鬼皆杀’出去的,没经我的同意,休想。”段琴道。 闵霜衣看着她的脸,硬生生地逼自己挤出一丝笑容,道:“阿琴……” 段琴面上,浮出微笑,但这微笑十分诡异,闵霜衣读不出那是什么意思。她说道:“不必白费心思。你在我面前的假装,都是雕虫小技。” 她这话音一落,闵霜衣脸上的笑瞬间消失无踪。她盯着她,银牙咬碎,终于抬起右手—— 啪。 声音响脆。段琴斜着眼睛看她,自己脸上已多了五道发红的指印。 闵霜衣气得发抖,打完这一巴掌,狠狠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一发力,将镣铐从树上扯下,转身便跑。段琴一把将她从后面拽住,她要反抗,劈手便攻向她的面门。 段琴并不闪躲,只是看着她攻来,待到近前时,一路三十六闭手,便将她手腕扣住;又使一个十八跌,闵霜衣身子一晃,扑地坐在地下。 她只觉被段琴捏着的手腕,痛得当不得,眼泪登下便涌了出来。段琴力气之大,身手之敏捷,只过了这一招,便让她知道自己绝不是对手。 无怪当日血夫人也只能与她打成平局,而不能奈她何。 “放手……你放手!”她的手腕被捏得通红,咬着唇,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陷阱中的兽。 段琴望着他,似乎是慢慢磨着牙齿,点头道:“你是自我十五岁以来,第一个敢扇我耳光的。” “那你何不杀了我?”她还要挣扎,却在瞬间便被一脚踩在地下。 “你穿着这宽宽大大的衣服,也不怕不合适?”段琴没有直接回答她,却是如此讥讽地道。 闵霜衣道:“你敢再动我一个指头,我便咬舌自尽给你看。” 段琴冷笑道:“你便尽管咬。我倒要看你咬到什么时候能死了。” “你——”闵霜衣气极,却又无话可说。 她从背后制着她,闵霜衣看不见她脸上神色,只觉她好一会没有说话,只是押着自己。 不知道她还要使什么手段,闵霜衣又是挣扎了一下,道:“你要杀便杀……”不料身后竟碰到一个柔软的东西,贴得很近,她几乎能感到隐隐的温度。她想要回头,一边说道:“你做什……” “老实跪着!”就在这时段琴一声暴喝,又是一脚踩在她的背上。闵霜衣全身骨节顿时碎裂般疼痛,不得已又向前俯身。 天杀的……闵霜衣闭着眼,心里如此骂道。 “喂,你。”她忽然听到段琴开口。她打定主意,只死闭着眼睛,动也不动。 段琴似乎靠近了她一些,忽然换了一种语气,低声道:“你现在肯定恨我恨得想把我千刀万剐。” 闵霜衣只报以冷笑:“我为何剮你?” 此时,她听见远处匆匆地有脚步声来,还好脖子尚能动,抬头时见到“反鬼皆杀”的首领,带着数个门徒,正望这边走来。 那老者依然鹤发鸡皮,脸上带着沉沉的死气,如从不甘心被埋没的故纸堆里爬出来的一般,向她与段琴逼近。 她不禁望后缩了缩身子。 老者在她们面前站定,看一看她,又看一看段琴,缓缓开口道:“有胆子从老朽这里跑出去,也算是你的几分本事。” 段琴沉默着,老者左右门徒上前从她手中押过闵霜衣,重又将她绑了起来。老者眯着眼睛看着闵霜衣,看得她浑身上下蝼蚁爬过也似不安。许久,他才道:“段姑娘,这妖物魔心不死,依老朽之见,你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闵霜衣冷蔑哼了一声,道:“我还怕你们不跟我做个了断。” 段琴面无表情,只是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淡淡地道:“明日午时,菜场口与我架起薪柴,我亲自来使火刑。” 这话令闵霜衣不由微微一震。火刑,她也无把握是否能将自己杀死,但此言一出,段琴想要杀自己之心,便昭昭其然。 老者道:“你可有把握能彻底灭杀这妖物?” 段琴道:“依我说的去做便是。”语毕,她转向几个门徒:“放话出去,告诉十里街坊,就说明日当众剿杀妖孽,要他们都来围看。” 闵霜衣面如寒霜,段琴临行前,又投来一瞥,而她漠然直视前方,并不再看她哪怕一眼。 “走了。”段琴也不理会,说完这话,便大踏步向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算了一算,榜單任務需要一個星期一萬五千字的話。。。。一個星期三更是不能滿足需要的t^t 於是這個星期四更,鞠躬~~~~~~ 話說這文的進度是不是慢了點,%>_<% ps:牽牛花出苗了~!!爬藤了~!!!~\(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31 ≧▽≦)/~ 17 17、章十七 约指 ... 抱臂看着眼前的门徒各自忙碌,在远处的广场上搭起一个高高的刑台,段琴凝神半晌,直到思绪为身边淙淙的斟酒声所打断。 “段姑娘,薪柴都收拾起来了,台子也几乎都搭好,明日午时一到,点火焚烧,那妖物保管顷刻化灰。” 一门徒附在耳边,如此报告道。段琴脸上神色无改,只是微微颔首:“好。继续。” 简陋的小酒楼,桌上已结了一层的污灰和油垢。“反鬼皆杀”的首领许留欢,正坐在段琴对面。他小口小口地呷着浓茶,苦涩的味道逐渐在空气里弥漫了开来。 段琴闻着这气味,不由略皱了皱眉头,端起酒觥,灌了一大口。 老人面不改色地放下茶杯,悠悠道:“年轻人资历浅,不知道茶的趣味。” 段琴摇晃着酒觥,哂笑道:“茶放久了,难免生垢。” 夜色已临,四周点起火把。她望见那台下人来人往,搬运木材薪柴,而闵霜衣独坐在广场一隅,手脚被铐实,冷冷地看着四周门徒逡巡。 偶有人向她啐道:“呸!妖物!” 段琴将目光移开,投到老者身上。她平静地道:“待妖妇伏法之后,你便再不要妄想我会留在这里。” 老者笑笑:“你如此有把握,那妖妇一定会来?” 段琴道:“十分的把握不敢说,八分的倒是有。” 老者道:“便纵是妖妇死了,她手下余孽仍在,你何以忍心看着天下苍生,依旧遭到这些魔物的荼毒?” 段琴冷冷地道:“当初我发的誓只是铲除妖妇,其余的却不在我眼里。待妖妇死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奈何桥,再无相干。你的人,你自己去找便了。” 老者只是一笑,低头继续呷茶。 “倒酒!”段琴不耐烦地道,面前杯盏已空,负责斟酒的小娘连忙扶着酒壶上前。 玉手纤纤,段琴抬眼一看,便斜睨着她的脸,就在她斟完酒,要转身离开的当儿,她将她的手腕一下翻扣在桌上,道:“你留下,陪我过两杯。” 斟酒小娘一时有点慌乱,看看左右,老者道:“这是我们这里的段姑娘,你少少的陪她喝两盅便是。” 段琴将那酒在唇上一抿,是烫到喉咙口的烧刀子。她道:“好酒!如何不拿大碗来?” 旁边的门徒应道:“漠北捎来的酒,就剩这么七八壶了。” 她将酒一饮而尽,道:“换大碗!” 门徒笑云:“段姑娘真正是女中豪杰。” 段琴冷笑。 装甚么? 十五岁生日之前,这群所谓的弟兄,对她完全不是这样的态度。那日她从余奶奶家回到住地,循例将院子打扫,落叶也一一清理干净。正要回房去歇息,只听见院子外面隐隐有说笑声传来。 一人道:“你见那扫院子的小瘪三,弓着身子的样可不像是条丧家犬?” 另一人假意道:“莫要如此说。她是许公特地栽培来当诱子的,精贵得很。不过饶是精贵武功好,只可惜诱子便是诱子,你便是撒泡尿给她喝,她也不敢说半个不字。不然,意气上来,露了馅,走了身份,便是一个死。” 段琴握紧拳头,仍是轻轻将扫帚簸箕倚着门边放好,转身要回屋。谁知又听见那刚迈进院门的人道:“若是如此,我倒也想试一下,让诱子尝尝这金童玉露是什么感觉。” 她加快脚步想要回屋,那人却紧赶几步,扳住她的肩膀,笑嘻嘻地道:“诱子,别走,走得这样急做什么。首领说了,今日你的修行项目再加一项,我今日水喝多了,有些内急,找不到茅房,你暂且帮我存着如何?” 段琴的身子僵着,那人又催促道:“快些,你可是不愿意?许公说了,这是磨练你心智和韧性的修行,是为了你好。你不想做,即是不想为降妖伏魔出力,毫无正义之心,要遭万人唾骂的。” 明知道这人是信口雌黄,却又百口莫辩。段琴忍着屈辱咬牙道:“首领说今日修行已毕,我要休息去了。” 另一人故作惋惜地摇头道:“死囚种就是死囚种,毫无善良恻隐之心。我等是为你好,君不见韩信曾受□之辱,方成大业。如今为解救苍生于水火,要你做小小修行磨砺品性,便推三阻四,可见首领说得不错,山野里的耗子,原就是养不家的。” 他把段琴的头往下一按,将自己带泥的裤腰凑到她俊俏的脸上,道:“诱子,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喝,还是不喝?” 段琴红着眼睛,硬是将他的手从自己头上甩下,道:“不要欺人太甚!” 那人啧啧摇头:“我可是为了你好。” 另一人干脆道:“首领不在的时候,这地盘上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首领他只是让你捉冰踩火炭,睡钉子床,练的是你的筋骨;我们这班兄弟练的可是你的脾性。如今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他使了个眼色,原本站在不远处的几个门徒,心照不宣地走了过来。段琴想要反抗,却被这几个大汉按住手臂。她原想他们从前只是言语上欺凌,如今便也是口里吓唬吓唬,不至于做出这样无德之事,谁想方才说话的这两人,竟趁这数人将并不全力反抗的段琴按在面前之后,真的好整以暇,解开裤带便尿。 “娘的!”段琴不及躲闪,前襟已湿。那人还在笑嘻嘻地:“诱子,我是使你喝,不是使你洗澡的。乖乖张开嘴,不然在首领那里告你一个修行不力,明日铁蒺藜伺候。” 段琴咬牙切齿,满面红紫,额上青筋暴跳,道:“你们……欺人太甚……” 按着段琴的那几个大汉也哈哈大笑,正待将她的头再往下按,却听一声惨叫—— 站在段琴面前那人,踉踉跄跄后退。一个大汉将手往脸上一抹,温热的,全是血。那人慌慌张张地,说话也变作了嚎叫:“这——这天杀的□——我要告诉首领——你——” 他裆部还在往外突突冒血,小腹上也多了一个洞,将半个身子都染红。事情来得极快,没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已颓然倒地,哼唧了几声便断了气。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退开,留段琴一人手握一把剔骨尖刀,站在原处,尚未长足的身量上每一寸筋肉都绷紧着,怒目圆睁,双眼尽是血丝,整个人看起来绝然像一头穷凶极恶的野兽,正准备咬断任何一个靠近的人的喉咙。 她刀上还带着血,丝丝坠下。 “诱子杀人啦!”不知是谁发一声喊,众人同时拔出兵器,对准段琴。 她毫无惧色,反而是带着狂躁的怒意向前走。无人曾见过她这样的神情,吓得纷纷后退。平日里阴鹜却逆来顺受的少女,如今似乎化身杀人恶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32 魔,她望向谁,谁便从那目光中领略到一阵透骨寒意。 “上、上,杀了她!诱子杀人了!”众人互相鼓励着,却僵持了许久,无一个人敢上前。 段琴凶狠地环视,好容易有汉子大喊一声,壮了胆提了刀冲上来,她只将身子一闪,左脚一扭,轻巧地一个地龙翻子,准准地将刀戳进了他心窝。 汉子叫也未来得及叫,在地上抽搐了片刻,便再不动弹了。 “他娘的!”另一汉子骂道,挥起搠棍抬脚向她冲来。段琴蔑然一眼,身子摇一摇,左开弓,一招武松脱铐,那汉子躲也躲不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尖刀在自己胸前从下望上生生捩开一道大口,轰然倒地。 连杀三人,段琴昂然站立,掣刀在手,如呲开獠牙之兽。 她咆哮道:“还有哪个杂碎要上来送死?!” 众人未曾想,这平日里看似不起眼的阴郁少女,武功竟高强至此。如今她大开杀戒,血溅五步,无人能挡。 正在这时,段琴身后传来一声雄浑喝斥:“段琴!你在做甚么!” 段琴猛地扭头,见首领白发萧然,正站在台阶上望着自己。她眼里登时烧起鬼火,抢步冲上,一刀直搠老者心窝—— “段琴!你不念救你活命、养你十五年之恩,是为不忠、不义、不孝!” 她的刀霎时停在老者胸前。 老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尽是痛恸可惜之色:“老朽如此对你,无非是为天下苍生日后免受妖魔之乱,你竟不能理解老朽苦心……再者,老朽养你一十五年,纵是待你严苛,你难道就不念养育之恩?” 段琴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乱响,全身微颤,双目怒视,那刀尖依旧抵着老者胸口,却已慢慢望下滑落。 夕阳斜照,燃了一天的红云。映在段琴的眸子里,是另一番的热。 她一步一步,后退到院落中心,望着老者衰颓面容,字字顿顿地,说道:“你听好了,我段琴,只为你杀血夫人一人,算是报你十五年前活命之恩。血夫人死后,我登时便走,绝不留在这里。” 语毕,她毅然转身离开,丢下一众战战兢兢的门徒,以及站立在夕阳中的巍巍老者。 如今看着身边唯唯诺诺的门众,段琴惟有冷笑。她端过斟满酒的大碗,慵懒地向四周举举,道:“干。” 身边的陪酒小娘,殷勤地为她又满上酒碗。段琴睨着一双醉眼,还是捏着她的手腕,道:“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陪酒小娘极是顺从,放了酒壶,在她旁侧坐下。段琴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着,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段姑娘,你笑什么?”身边门徒不解。 段琴不回答,只是看着这女子一双淡眉,眸剪秋水,望着自己似笑非笑,却少了几分黠然灵动;琼鼻堆雪,唇染胭脂,轮廓虽是极好,亦没了些出凡脱俗。一张嫩玉鹅蛋脸,贝齿皓颈,论容貌,已算是个拔尖儿的美人,然而——却无神。 “只顾看我做什么?”陪酒小娘轻轻移开下巴,为她又斟上一碗。 只听段琴喃喃:“不是……”然后宛然自哂。 林幼烟这时为她端了解酒汤上来,她摇手不要,但分明看出已是醉到七八分了的。幼烟将汤放下,吩咐身边人:“去准备好房间让段姑娘歇息。” 陪酒的小娘见着情景,知道是要散了的,便要起身收拾。谁知段琴醉了,硬是拉着她不放。她惟有陪着笑脸,道:“酒吃好了,还是回房歇着去吧。” 她这一笑,却惹得段琴抬起头来,眯着眼睛,又捏着她的脸,端详了一会,口齿不清地道:“你别笑,你原就没神韵,若再笑,便更不像了……” 陪酒小娘不明就里,惊讶地看着幼烟。林幼烟不言语,只是将烂醉的段琴扶起,向首领请辞道:“许公,我带师姐回房间。” 老者颔首,依旧低头品茗。 林幼烟扶着走路也不甚稳的段琴,不由有些担心地道:“师姐,你真个不要点解酒汤?” 段琴嗤道:“解酒汤……?能解个屁的酒,不如我倒头睡一觉来得自在。” 幼烟也不好多说,只得随她去。但走了两步,又听她在那厢似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白仲啊……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夯货……” “师姐?”幼烟看她闭着眼睛,两颊为酒力烧得酡红,神志已有些模糊。 “白仲啊……”她还要在哪里兀自断断续续说着,“我不能对别人好、我一对别人好、我就感觉自己在骗她……感觉我便不是我了……变成另一个人了……只有她怕我、恨我,我才觉得我在做我自己、我没有骗她……” 林幼烟心头一颤,看着段琴说的醉话,不知为何,一股酸涩涌了上来。 “白仲、二十年来、我就是个诱子。我这个诱子只学会了怎样骗……至于怎样对别人好、我一点也不会……” “师姐,别说了,你对我很好。”幼烟轻轻将她的乱发拨到耳后。 她将她扶到床上,段琴一头倒下,口中还在说道:“白仲、我告诉你、我就是个废物。我根本没本事让她喜欢上原来的这个我,真的……连我自己都讨厌……” “师姐,再别说了,先休息吧。”林幼烟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肩上。她闭上双眼,感觉到一股暖暖的热流流下。 “我不会……我没本事……”段琴就这样喃喃着,渐渐进入了梦乡。 林幼烟伏在她肩膀上,也带着一点点的温暖,安然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一早還有一更,咩咩咩~~~~於是連續兩天更~~~~因為榜單任務要趕工啦~~~~%>_<% 大大們有各種各樣的看法請不要大意地提出來吧,包括催更神馬的~~~~糰子是懶蛋菌~~~~~ 謝謝禦姐加油君的地雷~~~~jj抽了~~~現在才看到,-皿- 18 18、章十八 红岚 ... 这是入秋以来极不正常的天气。闵霜衣只觉口唇干得几乎皲裂,她倚在一垛薪柴上,抬头看着日头一寸一存移近天顶,热气逼人,火伞高张。 午时快到,她冷眼望着面前垒高了的台子,还有上面竖起的木桩,备好的柴草,这都是不久以后,将要用来对付她的东西。 其实她的内心也在忐忑。毕竟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副鬼娘的身躯经过烈炎焚烧以后将会怎样,她还不曾被这样对待过。 是会变成一段焦炭,还是安然无恙?抑或是……死? 想到这个字,闵霜衣反而坦然了。她带着平静的神情看着四周站着的门徒,以及越来越多的百姓,无不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她听到有人问:“这便是妖魔?如何看起来与普通人并无两样?” 亦有人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33 道:“如此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怎样便成了妖魔?” 首领许留欢,原本闭目坐在高台之上,此刻缓缓睁眼,道:“愈是妖魔,愈是有迷惑世人的表象。这妖物诱惑女子,杀人无数,以你们肉眼凡胎,又如何看得出来?” 闵霜衣懒待听他的,扭过头去,只望向离自己十分远的高台下面。 段琴手里转着那把剔骨尖刀,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木桩。她一眼也没有看闵霜衣,只是脸上凛若寒冰。不时有人跑来向她低声耳语,她也只是点头,不发一言。 看那地上日影,距午时已不远。四下里的围观百姓已将高台围住,只等段琴一声令下,便把闵霜衣架上木桩,点火焚烧。 此时段琴似乎有些烦躁,不知是否天气炎热。她终于瞥了一眼闵霜衣,向左右使了个眼色。 终究是按捺不住了——闵霜衣如此想道。段琴左右的门徒上前,将她双臂架起,推推搡搡地押上高台。 木桩上有铁条,拇指粗细。她被五花大绑,紧紧缠缚在木桩上,便就连挪动一下脚也不能够。绑她的那门徒作业完毕,又呸了一声:“妖物!你也有今日!” 闵霜衣以眼角余光上下打量他一回,不屑地嗤笑。门徒恼羞成怒,骂道:“妖妇,你笑什么?”扬手便要一耳光打下。 “午时快到了,还留在上面做甚,不下来帮忙!” 他为段琴的这一声呵斥,悻悻地住了手,狠瞟了闵霜衣一眼,不情愿地下了台子去。 闵霜衣抬眼一望,整好与段琴目光相对。段琴只冷漠地将眼移开,去指挥其他门徒忙碌准备。 “十里八乡的街坊邻居都通知到了?”她听见段琴这样问身边的兄弟。 “按段姑娘的吩咐,都通知到了。”来人回答。 “远一些的村镇,可也有告诉?” “这……”那人楞了一下,“只是近的。” 段琴道:“马上吩咐人去把远处的百姓也叫来,告诉的人愈多愈好。” 这人领命去了。闵霜衣想要抬头看看天,却发现阳光烈得自己睁不开眼。她闭了一会眼睛,好让自己舒服一些。她并不怕死,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死对此时的她也许反倒是解脱了。 日影慢慢缩短,闵霜衣知道,午时马上来临。更远一些的百姓,也为段琴吩咐去的手下叫了过来,人群围城一圈,密密麻麻,看热闹者有之,群情激愤者有之,恨不能将鬼娘碎尸万段者有之,都将目光集中到她身上来。 忽然间,一老人分开人群,跌跌撞撞地来到高台之上。闵霜衣看着他,他拄着硬木拐杖,老泪纵横,抬起一只手巍巍地指向自己。 闵霜衣皱眉,却听他开口说道:“就是这样的妖物……!就是这样的妖物。我养了一十六年的女儿,原是高高兴兴准备嫁人的,谁知为她们拐了去……从此下落全无!你们还我的女儿来……” 段琴抱着臂站着,依旧面无表情。闵霜衣看着这老人,老泪顺着脸上沟壑,滑落在荒芜干旱的土地里,不由心中一动。 “姑娘啊……”老人颤颤地道,“你又是哪一家的闺女?生得这样标致,何苦要做这般遭天谴的事情,落得个烧死的下场……” 他虽是说得不明就里,闵霜衣当下却如五雷轰顶,闷闷地许久无言。 有旁人上来将老人扶下,她仍在愣怔。那厢段琴似乎毫不关心高台上发生何事,只是微微来回踱步,看着日影,更加焦躁。 我到底是谁?我何以要做这样的事情?——闵霜衣只是想道。 我过去究竟是怎样的人?我何以有那样的梦境? 红泥居里的鬼娘,又到底是谁?她们前世因何而死?血夫人是谁?她为何要将死尸救活,真个仅仅是为了让她们四处搜罗处女鲜血,为自己所用? 愈是想,她愈是觉得胸闷气短,加之日头曝晒,不由晕晕沉沉起来。 就在这时,闵霜衣闻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极其熟悉的味道。她浑身一惊,头脑竟清醒了五六分。 隐隐的血腥气,灌进她的肺里。 “夫人……!”她立刻抬头四下张望,可四面除了围观的人群,时刻准备点火的“反鬼皆杀”,狠毒的日头之外,甚么也没有。 “夫人……难道夫人她真的……”闵霜衣不敢证实自己的猜测,毕竟在她的印象里,华贵酷虐的血夫人,从不曾有过瞬间的喜怒哀乐,匡论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鬼娘,以身犯险到这种地方来。 她警惕地看着台下的门徒,他们脸上的神色都没有半分改变。红泥居和血夫人身上的血腥味,寻常人是闻不到的。 这便说明,此时只有闵霜衣知道,血夫人和红泥居,就在附近。 忽然间她明白了,这群人,或者说是段琴,正是要以她为饵,引出血夫人,痛下杀手。 不可能——她之前不是没有想过段琴会这样做,只是她已告诉过她,这是无用功,血夫人不会来。 她没有想到的是,血夫人竟真的来了。 她算的,再一次不如段琴算的。 “夫人……你为何要如此?”闵霜衣忽然忧心如焚。红泥居前番已元气大伤,若卷土重来,未必能从“反鬼皆杀”重重包围中逃出。 段琴的目标是血夫人,她未必真的想要烧死自己。闵霜衣望着她,只见她隐隐烦躁着。闻不见血夫人身上腥气的段琴,并不能够知道血夫人已然逼近,也许这便是她不安的原因。 而血夫人,她明明已经逃脱,又为了一个不尽职的鬼娘,再次回来做什么? 首领许留欢,睁着一双老眼,端坐在高台下,静静看着这绞杀刑场。 闵霜衣心头乱跳,暗自祈祷血夫人千万勿来。 人,各怀鬼胎。 “午时到!” 擎着火把的门徒,发了这一声吆喝,闵霜衣的心似被什么牵着一般动了一下。她扭头向四处环视,莫说血夫人,周围并无一个红泥居的人。 在一闪一瞬之间,她似乎看到段琴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然而转瞬即逝。 所有人都望向段琴,似乎在等着她发号施令。 终于,她沉沉地道:“点火。” 门徒应一声:“得令!”举着火把便上了高台。火舌喷出熏人的烟气,蒸得闵霜衣的眼有些难受。她斜睨着看眼前的门徒,在火光的跳映下,他的脸扭曲得狰狞。 “点呀。”她对他说,“你发什么呆呢。” 他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将手中火把重重摔在她脚下柴垛里。闵霜衣不由小小叹息,若由她来点火,她怕是会先将她裙角点着,紧接着是衣带,衫尾……如是,转瞬对方便会浑身起火,烈炎灼人。 但脚底下的薪柴是极干的,浸了油,火苗碰着便着;刹那间火势便沿着草木的走向迅速蔓延起来,整个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34 高台燃起熊熊大火,直冲云霄。 围观的人群发出欢呼,为着能烧死这妖女而喜悦鼓舞。 在腾空而起的烟雾中,闵霜衣飞快地瞥见段琴的目光,在这灼热逼人的火焰与日头下冷峻如坚冰,死死地望着自己。 “我恨死你。”她心里只说了这一句话。 浓烟已熏得她睁不开眼,闵霜衣惟有闭上双目。短短数十年鬼娘生涯,以此种方式结束是她从未想过的,不过死亦算是仁慈。若以后以不人不鬼的焦尸来挨过余生,那方是另一番的惨无人道。 忽然,她听见“反鬼皆杀”那群人一阵骚乱,围观的人群也发出惊呼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径直向自己飞来,她全身一紧,刚要脱口而出: “夫人——” 手上的铁链并镣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哐啷敲开。闵霜衣顿觉自由,经受了数日折磨的身子却也已经支撑不住,软绵绵地倒地。 “夫人,你为什么来……” 她倒在来者的裙下,口中如此呢喃。可承想却被那人一把揽起,厉声喝道:“我不是夫人!你先好好睁眼,与我一齐杀出去再说!” 闵霜衣一惊,透过炎灼和黑烟勉强抬眼看时,才发现来人一袭玄衣,凤眼高斜,尖颌脸面,一手持剑,一手搂着自己,脸上尽是煞气。 她不由失声叫道:“二姐姐?!” 貂锦骂道:“与我起来!瘫在这里像什么话?!”她从背后剑鞘又抽出一把利剑,抛与闵霜衣。闵霜衣接住,沉重得全身便都一坠。这些日子来的折磨,已让她失却了不少力气,虽是勉强挣扎,亦不能够太稳。 “又是一个妖物!”“反鬼皆杀”的门徒按捺不住,纷纷想要涌上台去,却暂时止步于高台周围熊熊大火。 貂锦见闵霜衣实在力不能胜,无奈之下骂了一句,一手揽着她的腰,脚尖一点,绕那木桩几周,轻轻松松便脱了火围。 闵霜衣心里还在迷茫,貂锦原是拿她保血夫人脱的困,平日也尽寻她的不是,可见一心想要她死的。如今竟冒着险来劫她,让她一时不能反应过来。 “二姐姐,你如何来了?我原以为是夫人……”她道。 貂锦看也未曾看她一眼,只是道:“先逃出去再说!” 闵霜衣便也定了神,放眼望去。只是一看那台下多多少少百余来门徒,她的心便也忽然凉了——莫说靠着貂锦一人,便是她力气复原,二人合攻,也不可能突围出去。 “二姐姐,可是只有你一个人来了?” 貂锦不语,紧锁峨眉,攥着宝剑,将首先冲上来的两个门徒砍翻。稍得了空隙,她便低声道:“仅我一人,你稍稍给我挣挫些儿。” 闵霜衣看貂锦神色,大约她自己也知道凶多吉少。 最坏下场,不过是两人一同落在“反鬼皆杀”手里,在这高台上烧死罢了,也可不做个孤单鬼。若再杀翻两个门徒,便又赚了个倍,黄泉路上不甚寂寞。 打定主意,闵霜衣握起利剑,凝神静气护住右翼,貂锦护着左翼,合力向外突围。 如此砍倒了约有五、六个门徒,闵霜衣已觉得有些力有不逮。拼死撑着,看“反鬼皆杀”源源不断涌将过来,颇觉自己有慷慨赴死之意。 两剑空隙间能有片刻歇息时,她对貂锦道:“二姐姐,我竟不知来救我的是你。若此后有机会,我定报你这恩……” 貂锦只蔑笑一声,道:“你得空给我在这厢儿酸倒牙唧么歪的,不如先对付你的老实人。” 闵霜衣惊了一惊,抬头只见段琴提着剔骨尖刀,正一刀戳来。她慌忙举剑挡驾,那刀发出嘹亮铮鸣,震得她虎口微麻。 貂锦低声道:“这人武功深不可测,小心对付。” 段琴冷笑,大约看出闵霜衣已不是对手,反手便去攻貂锦。 闵霜衣见她刀法快且狠,野蛮无理,似乎招招都要取貂锦的要害。若是教她得手,虽是鬼娘不死,也铁定失去大半战力。貂锦先前在红泥居似乎已与段琴交过手,深知这人的厉害,套路便也变得谨慎,不敢轻举妄动。 然纵是如此,貂锦毕竟带着闵霜衣这个拖累,时时不忘回护,加上武功确实输段琴一大截,渐渐的落了下风。 一个疏忽,貂锦握剑的左手腕为段琴一刀挑破,暗红色的血花飞牵出一条引线,溅在地下起了黄尘。 “二姐姐!”闵霜衣吃力逼退面前门徒,想要回身护她—— 貂锦咬着唇,左手宝剑已拿不稳。段琴冷冷地望着她,将右手尖刀一反,一刺,六合刀中的起手式,貂锦宝剑匡然落地。 “老实人,我今日可算是见识了,怪道夫人也栽在你手里。”貂锦语带讥讽地道。 段琴此时已如杀人机器一般,脸上不带任何表情,举起尖刀。这一式,她要的便是捅进貂锦心窝。 闵霜衣心一横,手中利剑一挥,也不顾身边团团围上来的门徒,飞身扑向貂锦。 “段琴,住手!” 浑然的一喝,这声音却不是来自闵霜衣,亦不是来自貂锦。 四周的“反鬼皆杀”,听到这命令后面面相觑,却不约而同地住手,不再继续围攻。 “你……?”闵霜衣讶异地看着段琴身后。 白发白须的许留欢,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一步三跌地向这边趔趄而来。他脸上是悲戚、惊惶还有绝望。 他带着抖震的声音道: “段琴,我叫你住手!” 作者有话要说:台風來了。。。。好可怕。。。。。t^t 於是糰子滾回去窩著了。。。。。%>_<% 19 19、章十九 滔天 ... 许留欢喊出这句话的时候,段琴的刀尖在离闵霜衣瞳孔半寸的地方停住。此时闵霜衣正护在貂锦面前,三人成掎角之势,相持不下。 段琴冷漠地向老者那边望了一眼,道:“你非要阻碍我做事?” “你想要做什么?杀了她?!”老者道。 段琴不置可否地轻轻摊开手:“你知道的,我杀不了她。只是想让她暂时动不了罢了。” 老者道:“你忘记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段琴摇头:“我只记得答应你杀高瑶公主一人,至于这女人,我倒不曾答应过你旁的。” 闵霜衣不知他们在打甚么哑谜,只觉这是千载难逢的逃跑良机。她当机立断,回身握住貂锦手腕。貂锦心领神会,将剑一架,就势便要突围。 谁知段琴见此,反应竟比二人还要敏捷,只伸刀将貂锦的剑哐然隔开。貂锦方才受伤,力不能及,眼看就要为她手中尖刀直贯咽喉—— “段琴!你可是将老朽的话视为无物!” 随着这一声带着惊慌的怒喝,老者手中铁头龙拐飞出,不偏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35 不倚直向段琴砸来。段琴不得已猛然收回刀锋,身子一俯一仰之间,铁拐打偏,轰地激起一地尘烟。 她眼中顿时腾起不忿怒火,回头看老者时,他正惶然站在原处,手足空空,有些与他身份不符的落魄,又有几分可怜可笑。 貂锦抓过闵霜衣肩膊,右手仍勉力持剑,意图向外疾冲。 闵霜衣侧眼看那老者,他失了魂魄一般望着自己这厢。正在她为那样的眼神感到有些奇怪之时,老者颤抖开口: “阿葵……阿葵,是我,你可还记得我?” “阿葵……是叫我?”闵霜衣只茫然了仅仅一瞬,便醒过神来。这老者叫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边仗剑的貂锦。 “老厌物,你叫谁?!”貂锦怒然呵斥,一面挥剑将怕她击伤首领而冲上来的两个门徒刺倒。 “不得动手!统统退下!”首领比她愈加大声地呵斥那刚要随之动手的百余门徒,于是旁人便纵有千般不甘,也惟有束手旁观。 闵霜衣低低地向貂锦道:“二姐姐,这事来得蹊跷。” 貂锦锁眉骂道:“我哪里认得这老厌物,自来攀亲作戚的干甚么!” 首领一步一步向她靠近,貂锦警觉地后退数尺,生怕他使诈。但他却毫无战意,只沉痛地自说自话着:“阿葵……快四十年了,这就快四十年了……你还是如此,丝毫未变,而我却老成这样,再不复是当年的那个许留欢了……” 段琴嗤道:“这些鬼娘死后已被洗去了全部记忆,任凭你怎样徒劳,她也不会再认得你。” 闵霜衣只见貂锦脸上神色一变,拉起自己的手腕,也许是想要尽快逃离此处,却忌惮着身边横着尖刀的段琴,不敢贸然动手。 高台上烧起的滚滚黑烟,已向人群吞噬而来。首领站在原地,失魂落魄地看着貂锦,口中只是道:“阿葵,你果真不认得我……?” 此时闵霜衣心中一念已起,她向那老者道:“你说你认得二姐姐,有何证据?” 首领道:“她是我四十年前未过门的妻子,原是青梅竹马的娃娃亲,聘都定了,大礼前一日却不知所踪,据说是为妖妇诱拐而去……我找了她近四十年,如今终于为我找到……” 貂锦一听这话,似是火药一点便着,顿时柳眉倒竖,银牙咬碎,脸上断是恨不能当场斩杀首领之表情。她怒道:“你放屁!我生是夫人的人,死是夫人的鬼,轮不到你这腌臜货也来口头上讨便宜。你便再多说一句,我今日让你红刀白刀,死在这里!” 老者恸然望着她,道:“我堂堂青襟客当年便是为了你,才散尽家财,四处征募能人志士,做出这一门‘反鬼皆杀’来。你是与不是,自有天知道。” 他话未讲完,貂锦面上已是羞愤难当,一张媚脸又气又愧,红得快要滴下血来。她切切咯咯地咬牙道:“老厌物,你休想要来作践我。” 首领凄怆地道:“你便还要不信么?你尚记得否,你过去的名字,便是我生生念了四十年的……” 不等他将那名字吐出,貂锦便一起脚,飞也似纵身过去,手中利剑直取他心窝。 段琴这回却只是冷眼旁观,并不出手。反倒是首领身边的一个门徒,护主心切,扑上前想要阻貂锦攻势,谁知技不如人,为貂锦一剑前胸穿后背,当场死在首领脚下。 闵霜衣看这情景,大约明白了八九分。貂锦也许真是如眼前这老者所说,四十年前与他有过一纸有名无实的婚约;然她是如何殒命,又是如何为夫人带回红泥居,不得而知。 身为鬼娘,竟在这世上遇见故人,不知是幸抑或是不幸。 再看那须发已苍白的老人,面对四十年前已不知死活的心上人,惶惶然站着,手无寸铁,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闵霜衣不由生出一些小小慨叹。她带着点讽刺,道:“许公,二姐姐说了,不要认你呢,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 老者颤声道:“阿葵,我们两个原是指腹为婚的娃娃亲,什么也都很好,只是婚期将近,你便愈来愈躲着我……你逃家的那夜,我听家里人讲,你跟着一个身着大红袍的女子出了城门,从此再无踪迹……阿葵,你告诉我,你是不是那妖妇害死的?” 貂锦啐道:“我之前怎样死,关你屁事!如今我为血夫人救活,是便红泥居的人,再不与你有半分干系!” 闵霜衣此时反露了调侃的微笑,道:“许公若是真有心念旧情,不如就此放我们姐妹一条生路,也不枉你与我二姐姐相识一场。” 老者还在颓然失魂,段琴此刻在旁侧带着怒意开声道:“不可放这两人走。她们走了,我们手上便全无把柄。再者到手的鸭子飞了,没得还遭百姓耻笑。” 老者的喉头艰涩地动了动,没有说话。段琴见他不能定夺,索性先发制人,刀锋不打招呼地便奔了貂锦来。 貂锦冷笑道:“想不到老实人还有几分傲气。只是你那主子没发话,你也敢这样放肆?” 段琴一听“主子”二字,眼里陡然闪现杀意,刀翻了一个身,呼地戳向貂锦喉窝。 这一刀来得快、狠、准,闵霜衣不由一惊,正要举剑替貂锦挡驾,却听首领喝道:“与我拦住她!不得伤了那女子!” 说时迟那时快,有人斜里穿刺过来,正横在段琴的刀前。段琴眉尖一挑,不得已又急急收刀,连退几步。 来者竟是当日为闵霜衣算计了的红衫汉子大南,他前襟衣服已为段琴刀尖挑破,却焦急而无惧地横在中间道:“段姑娘!你莫要令首领为难!” “你掺合什么?!滚!”段琴咆哮道。 “莫要伤阿葵……”首领巍巍地坐在了地下,左右两人慌忙来扶。 段琴左右一瞥,那些方才停了手的门徒,此刻都来警惕地望着自己,若自己一动手,必将引来围堵。 她恨得牙痒,回头指着首领便骂:“去你娘的为了天下苍生,轮到自己头上时,还不是包庇窝藏,眼前的机会都要放过!甚么大仁大义,无非是为了一己私心,还值甚么别人为了你拼命?!” 貂锦趁对方内讧,与闵霜衣交换了一个眼色,二人忽然双双跃起,仗剑直闯人阵。段琴无所顾忌,拔刀便拦,却听首领那厢连连跺足道:“莫要伤她、莫要伤她……” “谁拦我,我便杀谁!”段琴凶狠道。 门徒们皆是晓得这女魔头厉害的,见她已面露杀机,动作也都犹豫了。段琴挑翻最先冲上来的两人,二话不说,直取貂锦。 貂锦深知自己现今不放倒段琴,决计不可能逃出,索性举剑迎敌,拼一条生路。 然而段琴身手何等厉害,当日血夫人与她对阵,也无非是一个平手。三四回合一过,貂锦便已冷汗淋漓,应接不暇。满眼都是段琴的刀影,渐渐已不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36 辨方向。 “段琴!我再说一遍!不得伤她!”首领道。 段琴却像是充耳不闻,步步向貂锦进逼。动作之快,闵霜衣在一旁丝毫插不上手,且怕误伤貂锦,心急如焚。 正在情急之时,忽然听段琴一声痛叫,扑地望前便倒。闵霜衣与貂锦都微微一愣,再看时,一枚小石子正在地下骨碌碌滚动,而段琴已痛得满头是汗,面孔扭曲,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说了,要你不动。”首领慢慢起身,向貂锦走来。 “一枚鹌鹑蛋大小的石子,纵是击中要害,怎会有这般效果……?”闵霜衣惊诧莫名,再者,这石子是自首领手中发出,他的根骨,精气,步态,一望而知武功是远不及段琴的,怎能仅以一枚石子制住她的行动? “你这……”段琴似是被抽走了骨节,割走了肌肉,躺在地下痛得头亦不能抬。 闵霜衣不知为何,心中一紧,喝道:“腌臜老头,你做了什么?!” 首领道:“只是要她别动。” 貂锦看准了这个时机,低低对闵霜衣道:“快走!” 闵霜衣点一点头,跟着貂锦飞速向人群外奔走。首领摇摇晃晃,痛苦也似扶着胸口,一手向貂锦伸来,道:“阿葵,你真个不愿意再回到我身边……?” 貂锦瞪圆凤眼,啐道:“回你姥姥!” 闵霜衣也来不及多说些,只是跟着貂锦一路飞奔,直冲那人群缺口处去。由于老者还沉浸在哀恸中犹疑不决,她二人并未受太多阻拦,势如破竹,无人敢挡。 她在离去的前一刻,回头望了望倒在地下的段琴。只在这时候,她才看见段琴也望着她,虽是起身不能,却目光如炬,让她读不懂她心中所想。 她犹豫了一下,仍然扭过脸去,与貂锦一同杀过重围,逃出生天。 “妖物逃跑了……逃跑了!”百姓惶然呼喊,两人置若罔闻。 惊慌的人群和腾着浓烟的高台渐渐远了,不见了,闵霜衣依旧跟着貂锦飞快地奔走。她的心跳得极厉害,留在“反鬼皆杀”的这段日子里,她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朝一日能完好无损地出去。 直到了一处荒凉的河滩,确信无人追来了,貂锦方停下脚步,将利剑哐啷地掷在地下。 闵霜衣看她脸色铁青,知道是因为方才那事而忿怒。平时都是她讽刺揶揄自己,此刻若是自己有心,便是报复的好机会了。 然踟蹰了片刻,说出的话却是:“二姐姐,你累了?” 貂锦立刻打断她的话:“不累。” 闵霜衣道:“前世的事便都过去了,你不必太放在心上。我们是死过一回的人,前世这些关系纷扰到底怎样,毕竟都结束,也不必太追究。” 貂锦仍喃喃道:“天杀的老厌物,我一定要亲手剮了他。” 闵霜衣道:“不过我们之前到底是怎样死的,我倒是有几分兴趣。” 貂锦道:“怎样死?无非是两眼一闭,两腿一伸,呜呼哀哉罢了!我没心思知道杀我者谁,只知道活我者夫人,你有这闲心去追究自己怎样死,不如趁还有一口气,活好当下是真。” 闵霜衣笑一笑,不说话了。只是方才首领说的一句话,仍在她心头萦绕。 “……你逃家的那夜,我听家里人讲,你跟着一个身着大红袍的女子出了城门,从此再无踪迹……” 即是说,在貂锦离家的时候,她还活着,被血夫人带出门以后死去?抑或是原本在家的时候,她便已经死了,为血夫人救活之后,才带出家门? 都是谜。 她们这些鬼娘,究竟是缘何在年纪轻轻时便死去,成为骗血的妖物? 大约只有夫人一人知道原委,但无人敢去问她。 闵霜衣心中已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想,却不敢证实,只因这假设太过大胆,令她自己也有些无法接受。 不过,事已至此,再怎样空想也不会有结论。闵霜衣于是暂且止住疑惑,默默自河岸边采了大叶,捧来些清水送到貂锦面前:“二姐姐,喝水。” 貂锦蔑了她一眼,扭头不要。闵霜衣自她向自己的这一瞥里读出些恨意,知道她是还在恼自己不听告诫,无端落入段琴陷阱,使红泥居一时分崩离析。她便也不勉强,也不辩解,只静静坐在河岸看那流水湍急。 过了许久,貂锦方站起身道:“该回去了。” 闵霜衣听她如此说,便也起身四处看望。空气里有血腥气。她隐约能听见一些杨树叶子拍打的声音。 二人驾轻就熟地循着着血腥,过了这浅水河,又穿过一片矮林,霎时间两侧的树丛都为她们让出一条路来。红泥居的大门,已赫然呈现在二人眼前。 与之前相比,这红墙的大院,似乎愈发死气沉沉了起来。门口的两位鬼娘已不见,院中惟余杨柳窸窣,瓦片也零落了,是一番别样的凄凉。 在红泥居的黑匾下,貂锦站住了脚,不知为何,轻声慨叹道:“我真不知我还能活着回来。” 闵霜衣道:“我也是。” 貂锦轻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回,只是一面向前走一面道: “进来吧。夫人等你很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爲什麽碼這一章的時候糰子不厚道地笑了。。。好吧糰子是壞銀。。。。。 謝謝xx01君的地雷~~~大大們都太溫油了,如果外面這個暴雨也停下來的話那麼就更好了,-皿- 20 20、章二十 尘泥 ... 闵霜衣跟着貂锦,穿过大门来到院里。一切都是熟悉的,除了一样,那便是院落里空空荡荡,往常站在楼上和树下的鬼娘,尽皆不见了。她心下揣测,此番“反鬼皆杀”逆袭,定已使红泥居元气大伤,只是还在疑惑那些失踪了的鬼娘是去了何处。 “你们来了。”内厅门口站着孤零零的一个女子,样貌大约十五六上下,鹅蛋脸面,身形柔弱。貂锦迎上去,问道:“夏屏,夫人可是在里面?” 这名叫夏屏的女子答:“刚起来,就坐在厅里。” 貂锦推门进去,闵霜衣静静地跟在她后面。这大厅的陈设,并没有什么改变,就连上次为“反鬼皆杀”捣毁的瓦片、摆件、墙砖,也都恢复了原状,不知血夫人使了什么法子,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将整个红泥居修复如初。 “夫人,二姐姐跟七姐姐,都已经到了。”夏屏说完这话,闵霜衣便见血夫人依旧坐在那厅堂上,身边一个人都无,一手扶额,一手摆弄着自己眼前摊开放着的几十件首饰。 她依然美艳,黑漆一般的及地长发在头顶缠成一个高髻,红黑的妖瞳眼波流转,似乎她只要微微一个动作示意,身侧的空气便也都会扯起波澜。鲜红色的袍子拖在地下,长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37 且大,如一滩不会流动的血泊。 她轻轻绕动着面前的这一堆大大小小的首饰,有绿玉的白玉的戒指,有翡翠玉的手环,有璎珞,有象牙的簪子,有玳瑁梳,有步摇,有凤钗,争奇斗艳,七色斑斓。平日里她便将这些首饰全部戴在身上,走路时叮当脆响,蔚为奇观。 自闵霜衣记事起,血夫人的这一堆首饰便没有离过身。没人探究她到底是为何将自己妆扮得如此华贵过分,这红宅子已经足够妖异,这样的主人反添了几分别样的鬼气。 “夫人,女儿回来了。”闵霜衣顺从地跪下。 当日在猝不及防之间被掳走,所以她担心的血夫人的惩罚也并未到来。如今她安然无恙地回到红泥居,血夫人会如何对待她这个错对敌人动心,并且引狼入室的失格鬼娘,还是一个未知数。 她偷偷抬眼自上方窥着夫人。血夫人听到她说话时,将目光略举了举,向她这边移来。 “夫人,人女儿给你带回来了。”貂锦道。 血夫人看着闵霜衣。一种奇怪的感觉自闵霜衣的心间慢慢弥漫起来,她说不好这是一种怎样的目光,是她所理解不了的复杂。 终于,血夫人又将目光移开,继续缓缓摆弄她的那些首饰。 “带七娘去换洗,休息。” 哎?闵霜衣愣了一愣。她想不到血夫人是这样的态度,与她当日想不到血夫人竟没有对自己暴怒一般。她迟疑地望着貂锦,貂锦狠狠瞪了她一眼,低声道:“随我来。” 血夫人坐在那里,再没有动。闵霜衣只有跟着貂锦走出厅堂,穿过曲曲折折的走廊和种着桔梗青狮子的凉亭,最后来到已非常熟悉了的、自己的居室。 窗户上爬满浅紫白喉,这是她最喜欢的花。推开屋门,屋里环境与自己离开前一模一样,闵霜衣甚至生出了错觉,这几日的遭遇,“反鬼皆杀”,段琴,小货郎,是否都只是一场梦。 “夏屏就在外头,你自己使唤她。”貂锦道。 闵霜衣走到梳妆台前,青铜的菱花镜,照出自己的样貌,较以前憔悴了不少。她正待转身,怀里却叮啷掉出一样东西,在地上滚了几滚。她连忙拾起来,将灰揩净。 那是一把折断了的、雕着一十八朵牡丹的牛角梳子。 初见此物,闵霜衣也怔了一下。她竟无意中把这东西也带出来了,还带回了红泥居。 里面已经没有蛊虫,自段琴将她掳出红泥居的那日起,它里头便已经没了生命。如今它只是一把普通的精巧的梳子,毫无生气,且裂成两半。 闵霜衣看着它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貂锦还站在门口未走,见她如此,哂笑一声,道:“如何,你莫要告诉我,你还在记挂你的老实人?” 她静静地道:“二姐姐真会说笑。” 貂锦道:“是不是说笑,只有妹妹心里最清楚。说不定这次我去救你,你心里倒是埋怨我坏了你的姻缘,让你不得跟你的老实人朝夕相对了?” 闵霜衣将那梳子放下,道:“姐姐说哪里话。这次姐姐救了我,我自是感激的。我资历比姐姐浅,也不懂事。之前若是有什么得罪了姐姐的地方,还请姐姐多包容才是。” 貂锦哼道:“话倒是说得很好听。” 闵霜衣又问道:“这次姐姐来救我,夫人怎么说?” 貂锦脸色微微一沉,扭头道:“是夫人叫我去救你的。” “夫人?”闵霜衣不解。 貂锦再不言语,转身便向外走去。闵霜衣看着她离开背影,茫然无算。忽然想起一事,口里不由自主地便喊了出来:“阮天葵!” 只见貂锦身子一震,站立当场,然后回头道:“你叫谁?” 闵霜衣道:“谁答应便叫谁。” 她见貂锦脸上颜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最后道:“是谁告诉你这个名字?是你的老实人,还是‘反鬼皆杀’那群腌臜货?” 闵霜衣道:“这几日他们用尽刑罚,想从我这里套出这人在何处。浇一瓢凉水,‘阮天葵’地喊一声,敲一榔头,又‘阮天葵’地喊一声。我如何能记不下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貂锦眼角已是抽搐了好几着,末了,咬着唇道:“你若是敢将这名字说出去,我定然要了你的命。” 闵霜衣反倒不怕她,微微笑着道:“这个自然不消姐姐吩咐。” 血夫人再三嘱咐,鬼娘的名字,一个字也不可透露与旁人知道,哪怕是同门的姊妹,也无例外。一旦为别人知道了自己前世的名字,轻则为旁人扰乱心性,重则受制于人;如今貂锦真名为闵霜衣所获,她便先输了一仗。更重要的是,“反鬼皆杀”中,知道她真名的,或许也有数人。 若给“反鬼皆杀”知道这一事实,貂锦无异将沦为血夫人的弃子。身处自己麾下,却将遭他人操控的狠棋,任谁也不会继续留于身边。 貂锦——但其实如今闵霜衣更愿意将原先的名字“阮天葵”还予这位二姐姐——紧握着拳,指甲都快要没入肉里。她眼中是恨不能将闵霜衣杀之而后快的神色,若是一早明白闵霜衣已知晓她的真名,她说不定便会假“反鬼皆杀”之手爽快除之。 “二姐姐放心,这事我并不会告诉夫人。”闵霜衣道。 她嘴上如此说,心中却明白阮天葵绝不会相信她的话。鬼娘之间亦会尔虞我诈,这红泥居之中,本就无“信任”二字可言。 阮天葵盯着她足有半晌,最终拂袖而去,一言不发。 闵霜衣略略松了一口气,她向外头喊道:“夏屏。”那鹅蛋脸面的温柔少女,应声便从走廊的那一头过来。 这女子死时只有十六七岁,在红泥居中资历也浅,于是屈居第四十二位。但柳眉星眸,神态可亲,为人和善,故也不曾遭到其他人刁难。她进了屋,笑笑道:“七姐姐,水已经备下了,我伺候你洗过手脸,再重新梳头。” 之前夏屏并未跟过闵霜衣,而是跟着夫人。如今被叫来跟她,想是红泥居里鬼娘人数已骤减,远不足七七四十九之数了。 闵霜衣记得当年同夏屏一起入住红泥居的,还有她的孪生妹妹,现却也不见了。 夏屏的孪生妹妹,长相与她十二分相似,性格却与她截然相反。镇日里不苟言笑,闵霜衣对她的印象便只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绣一副丹凤朝阳或是鱼戏锦荷。她暗自唏嘘一阵,问道:“怎的不见你妹妹秋扇?” 夏屏眼圈有些发红,却仍然笑道:“那日不是乱成那样,许多姐妹都成了废人,但都留着残躯在;唯独秋扇遭几个人逮住,几乎烧成了灰,随风散了。” 闵霜衣心里咯噔一下,又问道:“烧成了灰,便活不得?” 夏屏道:“我是想求夫人救她来着,那么多姐妹,有的只剩下了一截身子,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38 半片脑袋,也都收在院子后头的地窨里,说是等夫人休养好了,便可一一救活。唯独秋扇,甚么也没有留下,等我带着姐妹赶到时,已经成了一堆飞灰了。便是我也没有把握,夫人还能不能让妹妹活转过来。” 闵霜衣见她如此,连忙安慰道:“你莫要急,待阵间我陪你去夫人那里,不论能不能活,问问总是有个准话。” 夏屏笑道:“我就知道七姐姐人好,又伶俐。旁的人我是断不敢求的。” 当下闵霜衣洗过手脸,又用过热汤,乌黑长发斜斜地挽了一个坠马髻,额上贴了花钿。不过一个时辰工夫,在菱花铜镜中一看,已与之前憔悴的落拓样全然两人。 当日与段琴相识时的小廊,也不过清纯妩媚至此。 想起段琴,胸中又是闷痛。 闵霜衣一咬唇,转身问夏屏:“夫人在哪?” 红泥居九曲八弯,大院深处便是血夫人的住所。香炉里点着乳香,熏得一阵阵风里都有酣倦的味道。闵霜衣带着夏屏,终于在院落后面的大柳树下,见着了正坐在石台旁扶头休憩的血夫人。 其实闵霜衣自己见到血夫人时,也是忐忑的。然还未容她开口称呼,血夫人已缓缓睁眼,黑红的瞳仁在她脸上扫视一番,道:“七娘,是你。” 闵霜衣微微躬身行礼。血夫人威仪压人,她不敢抬头,只禀明道:“夫人,女儿自知罪孽深重,只是斗胆在受罚之前,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血夫人问。 “秋扇当日为贼人烧死,尸骨无存,惟余死灰。女儿只欲知道夫人可否如平常一样,大施慈悲,救她活转?” 血夫人不说话,一只手指轻轻敲着石台。 “夫人,女儿之前为贼人掳去,也几乎遭到同样命运。若不是二姐姐舍命相救,女儿已不能够回来见夫人了。” “舍命相救……”血夫人似在咀嚼着这四个字。 夏屏恳求地望着她,她却仿佛视若无睹。闵霜衣盯着她的鞋尖,红色的,掐一道黑边,上头绣着一对雏凤。 她忽然醒悟过来,这雏凤,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七娘,你去那边的柳树根下头,捧一抔土来给我。”血夫人道。 闵霜衣大惑不解,却也只能照做。血夫人见她捧来了土,又向夏屏道:“你可有留着秋扇身上的,或是用过的什么东西,指甲,头发,手绢子,绣花鞋,诸如此类?” 夏屏连忙道:“我这里收着之前秋扇绣给我的一个平安包,里头装着她顶心的一缕头发。” 血夫人接过了这个手工十分精巧,镶着珠玉的平安包,放在石台上。闵霜衣盯着她的手,那十指白皙如同削葱,在她捧来的黑土上随意指点几下,顿时那土像是活过来了也似,自中心竟窜出一道火苗来。 夏屏睁大眼睛,看变戏法似的看着那火苗愈来愈旺,竟带起一股不小的风,将四周的枯叶朽木都卷起,融入其中。 血夫人看着这一堆浊物,手一扬,夏屏的平安包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里面,瞬间为黑土与火焰吞没。 “哎呀!”夏屏不由失声叫道。 “夫人,您这是……”闵霜衣也隐隐有些担心。 然血夫人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们一眼,那手却在这团东西上面揉搓旋转。这些尘泥在血夫人的手中,竟似有了生命一般,愈变愈多,愈积愈厚,婉转成型,渐渐地,竟有了一个人的模样。 “秋扇……秋扇?”夏屏看着这黑漆漆的人型,颤颤地道。 可是虽然面貌已与秋扇仿佛,这也仍只是一个土木灰烧成的泥偶。只见血夫人自自己右手小指上,取下一个洁净的绿东陵的戒指,在泥偶头顶摩挲了数个来回。 随着她的动作,那泥偶黑灰色的外壳竟逐渐剥落,露出里面洁白肉身。凌乱的黑色长发也随泥块掉落,丝丝现出,拖在地下如海草一般。 这自污泥中剥出的女子,脸与夏屏一模一样,却干净如新生一般。血夫人收了法,又将戒指套回自己小指。 女子身子似乎还很软弱,摇摇欲坠。夏屏急急上前,一把抱住,喊道: “……秋扇!”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发现这小文的首页貌似抽搐了~!!!有很多个??的样子!!!与是作者菌決定把首页改成全简体了。。。t^t jj 乃这是 闹哪样。。。。。。 甩文就跑星人今天无聊地看了一下点击,发现第七和第十四两个肉章异军突起。。。。。。t^t 向用大勺在肉汤里捞肉渣的大大们表示慰问~!!!——乃门——辛苦了!!——鞠躬!!! 21 21、章二十一 双生 ... 夏屏脱了自己的外衣与秋扇裹好,向血夫人叩首摸足言谢。血夫人只是道:“扶她回去歇息,一时半刻便醒,醒来与她些汤水,不可过分惊扰。” 夏屏扶了秋扇去,闵霜衣尚惊异不定。只是以一抔泥土,一缕长发,便这样生生地造出一个人来。 她听见血夫人道:“霜衣,你在想什么?” “女儿只是……只是略觉不可思议……”见血夫人目光迎来,她连忙低头。 血夫人道:“不可思议?人原本便是一抔臭土,总是要归于泥尘的,而身躯亦只不过是一个容器,以泥土制作容器原是常事,何需大惊小怪?” 闵霜衣道:“夫人教导得是。” 血夫人又道:“霜衣,你这数日在外面,可有吃甚么苦头?” 想起自己遭的酷刑,闵霜衣欲言又止。她还在揣测夫人将降些什么责罚在自己身上,故仍略略心神不定。 “回夫人,女儿没有遭什么苦处。”她说。 这谎说得极顺畅自然,她自认没有一丝破绽。血夫人许久没有开口,她偷偷看时,她在若有所思地摩挲自己心口的一处地方。过了约有半晌,夫人才站起身道:“霜衣,扶我回去歇息。” 她看得出方才那一番造化,耗去了血夫人不少元气,她面上已显出疲惫之色。闵霜衣顺从地扶起血夫人的右臂,她手上的环钏叮当几声,异常清脆。 血夫人的身上,有一阵奇异的香气,却又带着八分血腥。闵霜衣有时甚至怀疑,红泥居的这股血腥气,是自她身上而来。她的手臂是温热的,皮肤如一块洁白柔软的玉也似。 可纵使她的人是这般好看,全身上下却无一处不透出古怪。 推开黑檀木的雕花大门,血夫人的卧室冷冷清清。虽然是陈设华贵,列着双面苏绣的屏风,床头燃着宝漆香油灯,柜头上各色前朝瓷器古玩一尘不染,却透出一种此处无人的寂寞。 “夫人如今是谁在侍奉?”闵霜衣问道。 “之前是夏屏,现今人人都忙,暂且空着。”血夫人道。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39 闵霜衣道:“现在正是非常时期,夫人身边若是没个人,女儿们还是如何也不放心的。” 血夫人将长袍脱下,她赶忙接着。夫人又走了两步,在软榻上坐了,慢慢地将榻头灯火挑起来,片时,笑了一声道:“你们倒也会不放心我?” 闵霜衣道:“夫人哪里话,女儿们一直都是将夫人放在心上。” 血夫人不言语了。闵霜衣揣测她是要休息,又见她半分亦没有提起责罚自己的事情,不安地试探着道:“夫人,那么女儿不打扰了。” 血夫人点头,她刚转身要走,又听到夫人说:“霜衣,你以为你那点小小把戏,能骗得过我的眼睛?你的手段,可都是我教给的,要反过头来骗我,还未免欠些火候。” 闵霜衣脑中轰地一声。 是血夫人得知了自己还在记挂着段琴?抑或是看出了自己对她的怀疑?她缓缓扭头,见血夫人正盯着自己,黑红妖瞳,不知是否是自己的幻觉,她仿佛看到夫人的目光里闪过一点带着哀伤的煞气。 “夫人是指……?”她低低地问。 可是那幻觉般的煞气消失了,不到一瞬,血夫人的神情又变得平静。她继续将那香灯挑亮一些,道:“左手边的杨木柜子里,有一个琉璃盒子。你拿了去,涂在之前弄伤过的地方,明日便无事了。” “嗯?”闵霜衣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不然你两条腿筋骨尽碎,要自己完全好转,非半月时日不可。” 她万万没有料到夫人竟是这个意思。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双腿,虽是可以行走跑跳,骨头里却还残余着阵阵痛意,想是还未彻底长好。她迟疑着打开那柜子的门,里面果然一只雕刻精美的琉璃小盒,打开里面是青绿色的脂膏,味道微微刺鼻。 “谢谢夫人。”她道。 “擦在膝眼、解溪、委中、阳陵泉、百里几个穴位,休息一日,明早便好。”血夫人说完后,闭上双目,似进入休眠。 至此闵霜衣实在按捺不住,依血夫人往日个性,对自己这段时日之过不闻不问,太有悖常理。再者,自己不受责罚,亦难服众。也许真是非常时期,血夫人不欲再作无谓牺牲?思前想后,她终于开口道:“夫人,女儿……” 血夫人却挥挥手,打断她的话道:“霜衣,你也累了,回去吧。红泥居尚有许多事务需要从长计议。” 闵霜衣只得道:“是。” 她转身出去,轻轻为夫人把门掩上,那沉重的黑檀木门,似乎马上便把里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血夫人着实让人捉摸不透。闵霜衣纵使再有千万个不解,亦求不得一个回答了。 她捧着这一盒夫人给的药膏,折身回自己的厢房去。红泥居里有阴风,以前令人感觉到的是沉沉骇然,如今却透出凄凉。路上一人也无,就连存放了鬼娘残躯的地窨,也是悄无声息。缺月梢头,她又将自己双臂抱紧了一些。 好个寒意。 忽然在回廊的另一侧似乎传来说话声。闵霜衣走近发现是夏屏的卧房,里面隐隐传来争吵。她想着夏屏方才重新得了胞妹,也许还有些事务安置不好,意欲相问,便敲了敲门。 房里争吵声骤停。等了大半晌,才见门打开,夏屏眼睛略红,见是闵霜衣,硬是挤出一丝笑容,道:“七姐姐,你来了。” 闵霜衣道:“我来看看秋扇。你这是怎样,如何喜极而泣了?” 夏屏道:“哪里,正吵架呢。” “怎么,这姐妹方才团聚,就吵上了?”闵霜衣一面诧异地道,一面走向里屋。只见秋扇肩头裸着,肤白胜雪,冷着一张脸,披了件长衣坐在床上,手头却在不停地在一条对襟背子上绣着并蒂莲花。针法极其熟练绵密,不似人手,却似天工。 闵霜衣在她身边坐下看了片刻,不禁将背子拉过来道:“好巧的功夫。” 秋扇仍是面无表情,默默将背子又拉回来,道:“这是双面绣。” 闵霜衣亦是习惯了她这样的冷淡,并不理会,只是道:“何时有时间,给我也绣一个这样的。” 秋扇不理,只是自己埋头刺绣。这是夏屏走进来,道:“七姐姐,你别理这丫头,这才刚活转来,倒像是换了一个人,劈头就给我别扭受。之前只是冷着别人,现今连我也遭她不住了。” 闵霜衣道:“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还给我这七姐姐一个面子,现在便说了,两下里怄气是怎样?” 夏屏道:“如今红泥居人手不足,便连夫人那里也少人跟随。原本是我跟着夫人的,现也被叫去帮忙别处。如今七姐姐回来,夫人便也叫我回去了。可这丫头一醒,铁了心的要替我去夫人那边伺候,非要换我下来不可。” 闵霜衣一愣,这理由听起来有几分无稽。看看秋扇,那一张脸寒冰也似,只死死盯着自己手里的刺绣,一眼也不望别处。 “夏屏跟了夫人数年,对夫人,她比你熟悉许多。你跟别人也是一样。”她道。 这时秋扇停了手上的活计,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七姐姐是嫌我的手脚笨呢,还是先前得了姐姐的几句甜言蜜语呢?我是哪一点比不上姐姐,至少在红泥居遭人剿灭之时,我做了先锋兵,还替姐姐这个无用的婢女死了一回。论忠心论侍奉,七姐姐心里都应该有个辨明。” “秋扇!”夏屏气得眼泪险些又掉下来,偏性子又软糯,嘴巴也笨,惟有跺脚而已。 闵霜衣见此,不置可否地道:“那也要先禀明了夫人。” 夏屏红着眼睛道:“七姐姐,我是害怕我这妹妹的脾气,不冷不热的,对谁都没个笑脸,怕不小心开罪了夫人,吃亏的也终究是她。” 秋扇这时抬眼扫了夏屏一回,道:“姐姐,你未免也损我太过。难道人人都要像你一般,见了旁人稍为对你好,便腆着一张老脸巴巴地贴过去。” 夏屏方才强自抑制的眼泪,此刻珠子一般掉了下来。她颤声道:“秋扇,你为何一醒来,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从来觉得你并非不懂我为你的心,我只当你都知道了,我是为你好,你如何就不懂?” 秋扇扭过头,重新低下绣那一副并蒂莲。 闵霜衣有些看不过去,拉一把她正在绣的背子,道:“秋扇,你姐姐是真疼你。你们毕竟一胞双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这样出口伤人?” 秋扇道:“反正夫人身边我是去定了。姐姐从来看不起我,不肯让我做事,我如今死了一回,你们还要看不起我不成?” 夏屏道:“天地良心!我何时有看不起你?” 秋扇不答,夏屏又红着眼上前扯下她手中刺绣,道:“你倒是说说,我怎样看不起你,怎样待你不好了!就如七姐姐说的,我们一胞双生,我自然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40 以为我想的,你都知道,故一直没有告诉你。秋扇,你难道不知我疼你的心?你也知道姐姐我嘴笨,不会说,可是就算天塌了,地陷了,红泥居没了,我也不愿意从此看不到你。你可是真不懂?” 秋扇扭头不看她,只道:“把背子还我。” 夏屏气极,低头下手便撕,只是那背子布岂是一下能撕得动的。秋扇顿时立起眉毛,大声道:“你还我东西!”说着便扑上去抢。夏屏不提防她竟会动了真力气,一把便被推倒在地。 闵霜衣见此连忙去扶,地上冷硬,夏屏摔得筋骨剧痛,心里又急又气,看秋扇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也似,依旧把那背子拾过去绣,不由哭着喊道:“你死了这条心!我无论如何不会让你跟了夫人去!早知道你竟会成了这样,我便都不应该求夫人救你!” 秋扇轻蔑地瞥了她一眼道:“姐姐,你若真有这个胆气,今日便就不会求七姐姐向夫人要人了。你该亲自去,三跪九叩,夫人罚你也好,杀你也罢,直到她肯救我为止。连求夫人救自己爱的人都要假手于人,姐姐,你还真算是出息了。” 夏屏倒在闵霜衣怀里,几乎不曾哭晕过去。闵霜衣见此,也不好再劝,只得安慰几句,便带夏屏出了外屋,安顿在隔间里。 出门之时,她回头望了一眼,秋扇仍然是头也不抬地绣着那背子。手里功夫细巧到极致,走针穿梭,彩线来回,勾勒出一幅栩栩如生的并蒂莲花。 慨叹一声。便是闵霜衣也觉得奇怪,之前的秋扇虽是冷淡,但并不如此功利刻薄。两姊妹之暧昧情愫,也是红泥居上下心照不宣的。虽说夫人有严令,不许鬼娘对猎物动情,但鬼娘与鬼娘欢好,似乎并不在此限。 秋扇真是怨怼夏屏没有亲自去求夫人救她?抑或只是变心而已?不得而知。 只是回想起夫人抟土造人,闵霜衣还有一丝奇妙之感。 夏屏呜咽到半夜方睡下,闵霜衣陪她到了子时,便也回房了。香木床上新换了绸面的被子,是她喜欢的淡紫花色,摸上去指腹柔滑。 她更衣躺下时,床褥绵软,似乎为人所拥抱着。她试着触摸了自己的皮肤,心里想自己是否也可以如秋扇一样,在血夫人手中缓缓成型,最后自泥壳中脱出。 她闭上双目之时,又想起夫人方才话语。 人,原本便是一抔臭土,总都是要回归泥尘的。身躯亦只不过是一个容器,以泥土来制造容器,原是天经地义的事。何须大惊小怪? 但她又想:“若我的身躯只是一个容器,这个容器究竟是用以盛装何物?” 心? 然,我的“心”,又在何处? 她睁开眼睛,四周死一般地寂静。她清了清嗓,声音格外明晰。这里没有人。也没有物。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她不由自主地轻声哼起这不知从何处学到的小曲。 熟悉得令人心生奇怪。 忽然,窗外的那一垛浅紫白喉,微微地晃动了一下。 “谁!”闵霜衣猛然坐起。 “出来!”没有人应。 她迅速披衣起床,推门巡视外面。月光映照空荡荡的走廊,惟有她与她的影子,相对在中央,特地寂寞。 作者有话要说:可、可、可以发表了。。。。好鸡冻好鸡冻。。。。jj终于抽好了。。。。 希望能看啦~~~啦啦啦~~~大抽真讨厌-皿- 22 22、章二十二 旧梦 ...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顶头上是蓝盈盈的天,天边山坡下面便是稻田,风吹绿浪,青叶繁生。 再转一转头,发现自己竟枕在别人的腿上,温香柔软,微暖安适。 “是你……?”她瞪大了眼睛。 段琴低下头,对她笑了一笑。“怎么?醒了?” 她还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这样的温柔让她感到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在她还没有把段琴带回红泥居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轻轻地拥着她,抚摩她的头顶,让她感觉到从心底弥漫入骨的暖意。 她不由去触摸她的手——好像与自己熟悉的有所不同。段琴的手并不这样,这双手白皙而柔美,纤细而不结实,摸起来如上好的绸缎一般,这不是她所熟悉的触感。 “你不是阿琴……”她挣扎着要坐起来,浑身却软绵绵地没有力气。 可是脸的确是段琴的。她正看着她,温温地笑着。应该说,除了这张脸,眼前的这个人从神情到谈吐,都不是她所熟悉的段琴,无论是那个装作小货郎的段琴,还是那个阴鹜暴虐的段琴。 “霜衣,你与我在一起有两年了。”段琴温柔地道。 “两年……?没有那么久……”话刚出口,她忽然又反应过来——段琴从不知她的真名,如何此时却能亲口唤出? 她愣愣地看着她,看着这个看似段琴,又不是段琴的人。 “说来我还不曾送过什么像样的东西给你呢。”“段琴”似略有歉意地说道,“你也不曾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她摇头,“我……什么也不要……” “段琴”道:“其实只要你开口,任你是喜欢什么,天下之大,只要是你能说出名字的,我都能拿来给你。” 她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渐渐沉浸在半梦半真之中。 若是时光能静止此处,不管眼前一切是真是幻,她能不管不顾,随性而为,没有桎梏没有牵绊,更无欺骗,喜欢谁,爱上了,便躺在她的怀里,听她说话,毋需顾虑她是否在骗自己。这样的光阴,能多一秒,亦是好的。 “我只要你……”她梦呓也似。 她爱怜地抚摩她的秀发。“话虽如此,这个你拿着。这是我以前至爱的玩物,从小到大随身带了这么些年,也不曾沾惹些尘埃。我最疼爱的,除了你便是它了。” 她睁大眼睛,见“段琴”从袖中竟慢慢取出一样物事。 又是它。 那枚雏凤玉佩。 “好看吗?”她笑着问她。 “阿琴……”她忽然觉得头痛欲裂,眼前段琴的模样蓦然破碎了,千千万万的碎片向四方飘散而去,她慌忙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 身子往下掉落。 闵霜衣再一次心惊地在床上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足足睡到了太阳西斜。窗外的浅紫白喉已经谢了,惟余青绿脆刮的叶子,满满一墙地在那里招摇。 她如何会梦见段琴?她原本已决定对她死了心的,可每每发觉自己竟无能为力。她与段琴之间的情丝似有还无,似断不断,时不时来招惹些,却半途而废。 有时她恨不能一剑刺死她。 ——却做不到。不论是从身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41 手来说,还是从心底来说。 “她不是你当初爱上的那个人,你何以还对她恋恋不忘?”——她也恨自己呀。 但是方才梦中的那人,确实不是段琴。段琴的行为举止,音容样貌,虽然只有短短大半月相处,她已经是烂熟于心。 也许她只不过是因为日有所思,才将梦中那人的脸,想成了她的。 那么,那人又是谁? 谁与她定情因缘? 闵霜衣看着窗外渐渐偏移的日影发呆。她已经全然不记得那人的模样,名字,谈吐,气度……以及一切的一切。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然后便是女子的尖叫。她怔了一怔,赶忙披衣下床,快步走出屋外,见到两个鬼娘正匆匆忙忙望夏屏的卧房走。 “怎么来着?”她问。 “夏屏的手烫坏了。”其中一人回答她说道。 听见这话,闵霜衣忙一路小跑,沿着回廊跑到夏屏门前,还未推门进去,已听见里头的哭骂声。 说话的是夏屏,只听她道:“我竟不知道你如此狠心!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择手段……” 接着便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下摔碎的声音。闵霜衣推门而入,几乎一脚踩上一地的青花碎瓷。 卧室里狼藉一片,一个要好的鬼娘正劝着夏屏,秋扇傲然坐在桌边,眼都不抬地绣自己手上的背子,还是同一件衣服,还是同一样子的并蒂莲花。夏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则是已经全是燎泡,几乎都红烂了,教人目不忍视。 “这是怎么……”闵霜衣话未出口,秋扇已经不动声色地道:“是你自己说要洗脸,我才打水给你。自己不小心,如何怪起我来?” 夏屏哭喊:“分明是你打来滚水,将我的手按下去,现在却反来怪我不小心?” 秋扇道:“我是与你开开玩笑,哪知道你躲都不躲,怪谁?” 屋外有两三个鬼娘探头瞧究竟,秋扇木着脸,走上前去,将门窗一关,道:“一点小事,有甚么好看。”众人无趣散去,她见闵霜衣已在屋内,不好拂了七娘的面子,便又回到桌边,拿起绣了一半的背子,道:“又让七姐姐见笑了,姐姐坐。” 闵霜衣看她那绣好了的花样,果然是走针有如天工。已成的一朵红莲,似要从绣品上摇落下来。上次秋扇说这是双面绣,于是闵霜衣便留意了一下绣品后背,尚未成形,不知是何物,然亦是一样的精巧绝伦。 之前秋扇无事时亦是坐在房里专心刺绣,而此次更是花了巨大功夫在这上头。 “你们就不能消停些?一胞姐妹,何事不能坐下好好说,非要镇日里弄得鸡飞狗走?”闵霜衣道。 夏屏咬唇:“今早夫人喊了我去侍奉,我匆忙要出门时便叫她打水。她偏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烫坏我的手,正是教我去不得,然后她好替我去!我真不知你与我争这个做什么,你难不成以为到了夫人身边,夫人便会像宠幸七姐姐一般宠幸你不是?” 秋扇道:“我便是故意的又怎样?我早说了姐姐已不合适继续待在夫人身边。” 夏屏跺脚道:“于是你便可以如此不择手段?!” 秋扇低头好久不言语,最后吐出来一句话:“姐姐也毋需多想什么,姐姐这手,便纵是鬼娘,全好也要一两日。你便耐心待着,做做针指,弄弄花草,夫人那边,你还是多吃二两饭,少操半颗心才是。” 夏屏气得一口气堵在胸中上不来,兀自发抖,却说不出一句话。 闵霜衣看看她那手,伤得忒重,估计真如秋扇所说,要休养两日方能复原如初。可便是她心里也觉得诧异,秋扇素来与她姐姐亲厚,如何忽然做出这等事情。 她走上前拉过夏屏的手看,纵是轻轻的,夏屏也疼得哎哟一声。她说道:“我那边刚好有些药膏,等会取了给你。秋扇即是想去,你让她去便是了,争什么。” 夏屏看着秋扇,一字一顿地道:“好,好,我就让她去,从此她做什么,都与我并不相干!” 不想秋扇竟利落接口道:“说的是呢。便是我也不想要这样没出息的姐姐,你这样说了,我也乐得再不跟你有任何干系。” 夏屏真不料她竟会这样说话,愣了半晌,道:“你这是真心话?” 秋扇道:“不是真心话如何会说出来?在场的姐姐都可作证的,我秋扇,自今日去夫人身边侍奉之后,再不跟你这没脚蟹似的姐姐有半分牵扯。” 夏屏的眼眶蓦地就红了,呆在那里不言不语。闵霜衣也觉秋扇这话过了,正想斥责几句,她却一把收了自己的绣品,头也不回地进里屋去了。 再看夏屏,依旧是痴痴的一声也不出,站在原地只顾着眼泪珠子也似地往下掉。在红泥居里她平素便是个最软弱可欺的,如今又看到她这样子,闵霜衣不由觉得可怜,便安慰道:“秋扇可能只是一时糊涂,待她明白过来你对她的好,便能回心转意的。” 夏屏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只是落泪,闵霜衣与身边的鬼娘相视一眼,无可奈何。正束手无措之际,听外面有人道:“七姐姐,夫人叫你过去一趟。” 闵霜衣安顿好夏屏,推门走出时,门外偷听的几个鬼娘装成没事一般散去。她心里暗暗骂一声轧事轧非货,也装作没看见地便向夫人房中走去。 今日夫人房中点了安息香,远远地隔着一个回廊便能闻到些隐约。闵霜衣推门进去的时候,夫人榻前的暗红帘子拉着,只见影影绰绰的一个人形在帐幔后面。 “夫人。”她上前跪拜。 帐子里说:“起来。到我这边。” 她掀开帘幔,看见夫人横卧在榻上,一手扶头,眼前的小几上放着数枚龟甲、铜钱,摆成奇怪的阵势,而她自己便凝神看着这卦象,似在沉思。 闵霜衣知道这是血夫人平日用以占卜的方法。凭着这方法,她虽不能通晓因果,却也能大概推演过去未来。闵霜衣暗自揣测,血夫人这是因为近日红泥居的劫难,才又将这一套占卜术请了出来。 “坐。”血夫人轻点自己身边,闵霜衣顺从坐下,偷眼看那卦象。她不懂占卜问神,故此看不懂。只是见夫人面容沉静,望着小几上的铜钱龟甲,一壶浓茶,正隐隐传出苦香。 条案上摆放的兽头香炉,里面的长寿香的火头缓缓消磨着,闵霜衣为这香气熏得有些昏昏欲睡,直到这香燃了一半,才听血夫人轻叹一声,道:“霜衣,你说这红泥居里,是不是愈来愈冷清了。” 她猛然清醒过来,随口答道:“有夫人在,红泥居就都还有起来的一日。” “我?”血夫人若有所思,“只我一人,有甚么趣味。” 闵霜衣道:“哪里只夫人一人?这里许多姊妹,都是陪着夫人的。” 血夫人闭起眼睛,不答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42 话。许久,才又向闵霜衣招手道:“你过来,我累了。” 她不明就里,将身子挪过去一些。血夫人就势慢慢枕上了她的膝头,闭目道:“替我捶捶腰,坐久了凉得疼。” 闵霜衣一惊,膝头上沉沉的,血夫人却似睡熟了一般没有感觉。她顿觉自己有些冒犯,迟疑了片刻,方拿起小几上的玉骨碌。 捶了约有小半个时辰,那条案上的香,已经烧没了许久。血夫人也许是睡着了,闵霜衣膝头酸痛,却也不敢推醒她,只是慢慢地敲。 忽然,血夫人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看着她,她又是一惊,道:“夫人怎么,我手重了?” 血夫人道:“没有。你继续。” 闵霜衣便又接着捶,只见血夫人的目光不知投向哪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一面捶,心中一面回想起今日下午的梦,也许是感觉到她心思有点飘荡,血夫人开口道:“霜衣,你在想什么?” 闵霜衣笑了笑,道:“没什么。就是今日下午我做了一个怪梦,我也像夫人一样,躺在另外一个人的腿上,她说只要我要,便什么都可以拿来给我。我说不要时,她却把自己随身的玉佩送我了。” 血夫人凝神半晌,自言自语似地问道:“你可有看见那人的脸?” 想到段琴,闵霜衣心中一动。她摇摇头:“不,女儿没有看见。” 血夫人听到这话又将双眼闭上。闵霜衣心知她定然知道自己的前世遭遇,却又不敢明问,只有旁敲侧击地道:“夫人,这梦做得真奇怪。那人仿佛跟女儿前世有一段姻缘似的。” 血夫人并不说话,亦不回答。闵霜衣顿觉自己失言,便也低下头缄了声。 忽然,血夫人问道:“你做这梦的时候,可有开心、抑或是不快?” 闵霜衣怔一怔,道:“开心。当然是开心的。” 正在这时,门外有鬼娘传话道:“二姐姐来了。”血夫人慢慢将身子撑起,道:“进来。” 重重的乌木门被推开,阮天葵提着花梨木食盒进来。她一眼也没有看闵霜衣,直接轻轻将食盒放在桌上,道:“夫人,女儿给你送一碗滋心汤来了。” 她显然与闵霜衣还心存芥蒂。血夫人向闵霜衣摇摇手道:“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闵霜衣不敢违抗,加之阮天葵又给了她一白眼。但见血夫人的精神显然比之前好了些,她便也就势告退,步出卧房,掩了门。 “你调查得如何?”血夫人一面端起碗,一面问道。 阮天葵回答:“‘反鬼皆杀’的人因当场被我们走脱,在民间威信大失。其行动与之前夫人估计的一样,他们从此转变策略,由暗处投向明处,四下里放话,说我们诱拐少女取血,要各家各户看好自家女儿。现方圆百里之内的百姓警惕甚严,使得派出去的鬼娘,竟一无所获。” 血夫人嗤了一声,道:“青襟客这是在逼我离开冈州。” 阮天葵担忧地道:“走?夫人将向哪里走?” 血夫人道:“我今日卜了一卦,要离开冈州,惟有两条路。一条取道西南边的古兜峰,一条取道北边圭峰玉台山。只是此两条道路,一条成,一条败,一条生路,一条死路。” “便是如此,哪一条生路,哪一条死路?”阮天葵急切地道。 血夫人道:“未知。” 阮天葵道:“既是这样,派人去为夫人打探,到时我们取道生路,红泥居自可无忧。” “你道是何人合适?”血夫人问。 “女儿当有安排,不消夫人劳心。”阮天葵道。 血夫人望了她一眼,便自顾低头呷汤。阮天葵深深行了一礼,收拾起食盒,又重新点上一柱线香,掩门而去。 甫一出门,便有两个鬼娘等在屋外。阮天葵对其中一人沉沉低语道: “把七娘叫到我那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又抽了。。。这章不知道能不能更上去,更上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见。。。泪。。。。 团子这篇小破文力求将与主线(剧情线、感情线、主角)没有关系的内容统统删去啊~~~~写得再合心水也要删去啊~~~~于是保证大大们看到的都是跟主线有密切关系的内容~~~~其实团子想要做到的效果是,也许一开始觉得没有什么的水章节,在看到后面一点或者结尾的时候回过头来再看看,会有新的发现。。。~~~~(>_<)~~~~ 恨死抽搐的晋江了。。呜呜。。。滚走。。。 23 23、章二十三 八门 ... 冈州十月,茶梅盛放。 秋意已深,原不是插花的好时节,然沿街弥散的花香,笼罩着整个冈州城,竟有了初春的味道。 市井平和,时光沉淀于大街里巷和酒旗小贩之间,十年如一日。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一穿素白花边压脚襦裙的女子,挽着布褡裢,似是出门采买家什的模样,低着头顺着街边缓缓行走。她偶一抬头,只见下颌讨巧,颏尖儿微翘,虽是打扮素朴,然论面容,比旁人更说不出地好看了几分。 这女子踽踽独行,在街市里转了几圈,心不在焉地在各个摊档前略略停留,却并未采买任何物件。不多时,她转脚走进一家茶馆,挑了一个视野好的位子,坐下招呼道:“店家,将壶茶来。” 堂倌上了茶,道一句慢用,这女子呷了一口,望着外头天色阴霾,面容似有些忧郁。堂倌见她烦恼,便开言问道:“小姐,可是这茶浓了淡了?” 女子笑笑,道:“茶是正好。只不过看这几日天色差得很,我又正好要出冈州,回夫家,不知道路好走不好走,故有些烦躁。” 堂倌道:“路是好的,小姐敢问可是许久没有回来省亲了?” 女子答道:“正是呢。我嫁出去这些年,已有四五载没有回来过。近日只觉城里似乎出了什么事情,这气氛好生奇怪的。” 堂倌摇摇头,俯下身来故作神秘地道:“还不是前半个月,有一个叫甚么‘反鬼皆杀’的门派,说是在新会县的广场上烧一个近几年在这边诱拐人家女伢的妖物,结果还教那妖物跑了。我不曾去看,可据新会县来的客人说,说对方仅仅两人,便破了他们百来人的阵势,搅得沸沸扬扬。” 女子笑道:“有这样厉害?” 堂倌啧啧道:“可不然!如今又传说冈州也闹了妖怪,要各家各户看好自己女伢;在不远的古兜峰和玉台山上,也都布置下了‘反鬼皆杀’的人,说是要对妖物一网打尽。” 女子又呷一口茶,不以为然地道:“想来是唬人的。” 堂倌忙道:“小姐,你莫要掉以轻心,传说那些妖物专挑像你这般的年轻女子下手。依我言,你若是近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43 日要走,不若找几个壮汉与你一起,也图个安全。” 女子道:“多谢提醒,我自然留意。” 而后,她独自一人默默啜饮苦茶,神情凝重地望着窗外,似乎心事重重。 这女子,不必多言正是红泥居七娘闵霜衣。那日阮天葵将她叫到自己房间,将血夫人所云生路死路对她说了,要她入冈州城打听消息。而夫人说的那两条路,正是方才堂倌说“反鬼皆杀”布下埋伏的古兜峰、玉台山。 据她所知,“反鬼皆杀”所有人加起来,也不过是一百余之众,如若分为两路,定然抵挡不了红泥居之突围。闵霜衣暗暗盘算,这些人定然是有一处虚张声势,尔后将武力集中在另外一处,诱红泥居前去一举歼灭。 然,西南古兜峰,正北玉台山,究竟那一路才是“反鬼皆杀”布下天罗地网之处? 便是探子,也不敢贸然行动,打草惊蛇。 如今已是闵霜衣出红泥居第二天,如若得不到准确消息,又因惊动了对方而惹得对方转移埋伏之地,亦是一件棘手之事。红泥居的唯一出路,便是在得到“生路”的所在之后,迅速突袭,一举击破,如此方可逃出冈州。 正在闵霜衣皱眉思索之时,她忽然听到门口传来说话声:“清热润燥茶一碗,要凉的。” 乍一听到这声音,她脑畔竟小小地轰鸣一阵。 难道是她? 低下头,埋了自己的脸,闵霜衣偷偷往门口望去时,只见段琴一身短打皂衣,在离自己不远处坐下。数日不见,她如今换了女装,洗了脸面,白净俊俏。看她身材窈窕却不失劲健,远望也是苗条曼妙,引得许多人不禁暗地偷眼。她坐下后,堂倌便送上一碗凉茶,她端起便抿一口,完全不理旁人投来的目光,旁若无人。 猛然相遇,猝不及防。便是闵霜衣,也不能一时反应过来。 怎会如此巧合,冤家路窄,偏生在这个地方又重逢? 心头一阵乱跳,她既是忐忑,又觉得惊诧。这再见的滋味,如打翻了一个调味铺子,酸甜苦辣一发都涌将上来,好不凌乱。 闵霜衣一直低着头,怕被段琴认出,可段琴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她的存在一般,自顾饮茶。 如此过了约有小半柱香的时间,面前的茶也啜去了大半,她实在忍不住,略略抬头望那边看时,却发现段琴原来也在看着自己,发现自己抬眼,又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 “这是要怎样?”她心头忽然无名火起,索性也不再装模作样,大方地回瞪过去。 明明看到了,却要装作看不见? 她又要玩些甚么花样? “店家,再添一碗。”段琴道。 闵霜衣脑中飞快地思索,段琴独自一人出来做甚么?是在搜寻鬼娘的踪迹?抑或是与她一样打探消息? 无论如何,绝不可能只为喝杯小茶,歇憩一回。 忽然她醒悟过来,青襟客许留欢要把血夫人和鬼娘逼到绝境必须离开冈州,那么在他命人四下放话,戒备她们之余,必然派出些手下,在周围百余里方圆杜绝鬼娘一切诱猎的可能性,如此方有可能逼她们按照自己的安排,乖乖走上他布下的“死路”。 如她预料得不错,段琴正是青襟客派出堵截鬼娘的得力一将。 因她做过诱子,深知鬼娘的诱猎套路,亦知道鬼娘平素爱在哪里下手,由她来担任此职,若闵霜衣是“反鬼皆杀”之首领,亦会觉着万分合适。 “然她若要截杀我,何以看见了我之后,到现在都没有半分动静?”闵霜衣闷头品茶,依然在疑惑。 也许因茶坊人多,段琴不好下手。待会她闵霜衣步出茶坊,她才好跟在她身后,等到了无人处,一举结果。 想到此处,闵霜衣慢慢站起,放了几枚小钱在桌上,望门外走去。 她一面走,一面悄悄盯着段琴的动作。只见她也从容留了账,自然地起身跟着自己出门。 闵霜衣加快脚步,她只望人多的地方走,可段琴虽然看起来在后面好整以暇地走走停停,就在她以为已经甩掉她之时,一抬头居然又在前方两三丈的地方见到她在酒旗下站着。 如此反复几回,段琴始终与她隔着几个人的距离,既不贴上来,也甩不掉,自然也装作望不见她。 闵霜衣将心一横,转身遁入路旁无人小巷。若是段琴打算对她怎样,在这种僻静的地方便是最好的时机。她抱定了拼一拼的决心,在这巷道中等候着。 孰知过了竟有约大半个时辰,亦不见段琴露面。她愈发狐疑,又等了约一刻工夫,仍是无人来袭。她再也等不住,转脚从巷道的另一头走出。 一出街,便一眼看到段琴正站在对面的杂货小摊边上背着手围看。 “死货郎。”闵霜衣不由心中如此暗骂,一面想要趁她不留意偷偷溜走。哪知段琴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一般,她前脚走,她后脚便跟了上来。 闵霜衣此时已然隐隐地有了脾气。甩又甩不掉,动手又不肯,真真猜不透对方的意思。她索性大步迈进路旁挂着杏黄酒旗的小酒馆,将布褡裢往桌上一甩,道:“酒保儿,将你们这里最好的酒筛些来!” 酒保应了一声便去了。她斜眼望见段琴也施施然进来,在窗边坐下。酒保将一壶热酒端到闵霜衣面前后,又去招呼段琴,道:“这位姐姐,要些什么?” 段琴道:“随便筛些来就是。” 闵霜衣这回是有意要探个究竟,段琴是要她生要她死都无妨,如此逗猫也似一脸冷漠地逗着她转圈子,最是不能忍。 于是她故意大喇喇地端起酒壶,望段琴对面的桌子坐下,睨着她。 段琴却似压根看不见她似地自斟自饮,令她愈发不忿。 “酒保儿。”闵霜衣敲敲台面,那酒保便过来道:“小姐姐,可有吩咐?” 闵霜衣将声音略略提高了些,道:“你看,你这酒里似有一些杂的没有筛干净。” 酒保锁眉将那壶酒来仔细看了一回,道:“小姐姐,这原是筛干净了的。” 闵霜衣道:“这里头有杂的,我还当你是没看见。你若真是没看见呢,那也就罢了。明明便是看见了,你还要与我装作没看见。东西倒是一下飘到这里,一下又飘到那里,我见你眼珠儿分明也跟着在动呢,要筛要留给个准话,却不要仍是与我装模作样。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酒保被她这一番没头没脑的话说得不明就里,仔细看那酒,似有些杂粒在里头,又似没有,只得挠挠头道:“小姐姐,是小的不是,你且候候,小的重新筛一壶给你。” 段琴仍坐在那里不动声色,一口一口地呷酒。 过了不多时,酒保重新筛了壶酒,端将上来。闵霜衣只顾瞧着段琴,她脸上并无任何表情,就连一只蛾子扑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44 扇扇飞到她手边,她也懒待去赶。 酒保见此,忙走过去挥动巾子,要赶那蛾,段琴这时抬头,略一皱眉道:“做什么?” 酒保赔了笑脸道:“姑娘,你没见着,这儿有个虫。” 段琴道:“我说没看见,就是没看见,唧唧歪歪地做什么?便就是有个虫,它也吃不了我的酒。再者,偌大一个冈州城,它不死在我这里,亦会死在别人手里。若是它真聪明,便不会还在此处嗡嗡绕绕,没得让人操心。” 酒保愈发莫名其妙,只得道:“是是,姑娘说得是。” 只是闵霜衣听到她如此说,心里一动。再看段琴时,她已在桌上放下十几个小钱,起身便望酒馆外头走。酒保赶忙招呼道:“姑娘慢行。” 闵霜衣独自一人坐在酒馆,暗暗心惊。方才段琴那番话,竟是说这冈州城里,已到处都是“反鬼皆杀”布下的眼线?而自己的行踪,亦不知是否有被他们寻着。 段琴是何意思?要她走?威胁她?再不来冈州城? 当机立断。 她喊酒保:“店家,会帐。”言罢,匆匆结了单,将头低着,一声不出地离了酒馆。出门后左右望望,哪里还有段琴的影子,有的只是日上三竿车水马龙。闵霜衣步履匆忙,心中只想离开这是非之地,不多时,便也隐没在人群之中。 就在此刻,酒馆对面的裁衣铺子里,一女子正指挥店小二剪裁布匹。她要了两尺阑干细布,靛紫的花色,低头认真地裁量,直到听见有人在身后说道:“大南过来了不曾?” 她转身,来着正是段琴。 “他正在城南巡视,想不会这样快回来。师姐可有发现鬼娘踪迹?” 段琴道:“逡巡一个早上,并无所获。幼烟,你过了午时,便去城北看看。” 林幼烟蹙额道:“她们还真耐得住。我原以为这几日妖物会到冈州来诱猎,又或是至少要来打探一番消息的。” 段琴嗤笑一声:“便纵是被逮到,许公也不能将妖物正法。” 林幼烟道:“不然。我曾与同门将一鬼娘挫骨扬灰,想来不能再生了。若是再为我们擒到妖物,如法炮制,定能彻底杀之。” 段琴也只是不置可否,望望地上日影,问道:“八门陀罗阵都布好了?” 林幼烟点头:“几乎已成。只剩将妖妇逼出,她与那群妖物一旦落入阵内,绝无出阵可能,即如瓮中之鳖。” 段琴听此,也只是略微表示同意,转身向门外走道:“我去城北转转,你便留在此地待命,不得轻举妄动。” 林幼烟道:“城北已有兄弟潜伏,师姐与我一同留在这里便好。” 段琴道:“他们这群杂碎做事也能靠得住?”说罢,推门大步离去。 虽是满心疑惑,林幼烟却也不敢质疑什么,惟有行了一礼,目送段琴出门。 八门陀罗阵,已是蓄势待发。 作者有话要说:鞠躬~~~昨天团子刷不了更新。。。jj太抽了。。一直都是502 bad&^t 于是今天好不容易能刷上去了,各位大们能看到最新更新咩~?森森的对手指担心中。。。。。 24 24、章二十四 怒猊 ... “七姐姐回来了。” 左右鬼娘在大门屈膝行礼迎接,闵霜衣一面往里走,一面问道:“夫人可是在房里?我有要事相告。” 那鬼娘道:“方才二姐姐才进去,想也是夫人叫她商量事情呢。” 闵霜衣听此,匆匆迈步便向内院走去。段琴所说冈州城内全是“反鬼皆杀”眼线一事,不论真抑或假,多提防总没有坏处。只是段琴的态度令她觉得奇怪,不知是在威胁,还是念及之前一点不知是真是假的旧情,特地来提醒自己的。 想及此她不由嘲讽地一笑,旧情?自己竟还如此天真。 红泥居中的鬼娘,过了这几日,人渐渐地多了几个,定是夫人自地窨中又救过来了数人。只是相比地窨中还肢体零落的鬼娘而言,依然杯水车薪。 血夫人要消耗自身元气救活这些鬼娘,便更加需要源源不断的鲜血补充。而如今鬼娘诱猎艰辛,红泥居的处境便愈发困难。 要求得存续,非尽快突围出去不可。 闵霜衣行路匆匆,由前庭径直到夫人房前。那黑檀木的玄色大门深掩着,她方才要敲,却听见里面隐隐传来露骨呻吟。 她一愣,伸出的手顿时僵在半空。脸竟臊得热了起来,她从未曾想过竟会从夫人房中传出这声音。 她尴尬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直到身后响起脚步声,她方急急回过头,见是秋扇端了一金盆的热水走了过来。 “七姐姐如何来了?”她平静地问道。 “我有事告与夫人。”闵霜衣道。 “那如何不进门?”秋扇说着,伸手便把那门推开。闵霜衣来不及阻止,她已端着那水进去了。只听里面传来血夫人的说话声:“外面是谁?” 秋扇答道:“是七姐姐。” 血夫人道:“如此,那么叫她进来吧。” 闵霜衣带着两分忐忑迈进门槛,隔着屏风,隐约见到血夫人的床榻上有两个人。秋扇则弓着身子,就着方才的一盆热水替其中一人擦着背。 “七娘,走近了说话。”血夫人道。 闵霜衣应了一声,绕过屏风到了夫人榻前,方才看真榻上是血夫人与阮天葵。阮天葵面上潮红,衣衫不整,白玉也似皮肤都露在外面,秋扇正为她细心擦洗。见闵霜衣来了,她将眼转过去并不看她,似是厌恶的神色。 “夫人这是……”闵霜衣看了看正以清水洗手的夫人,硬生生地把话吞了回去。但血夫人却好似已看出了她的疑惑,面无表情地道:“二娘前些日受的伤未愈,我便将就为她疗治些。”说完,向自己面前几案旁指道:“你坐。” 闵霜衣料想是自己猜错了,不由脸上一红,讪讪坐在了对面。 秋扇送上香茶,道:“七姐姐用茶。”闵霜衣接过茶碗,望她身上打量一番,见她已将那并蒂莲花的背子绣好,穿在了身上。两朵并蒂白莲,这几日的功夫便绣成了,且绣得巧夺天工,招招摇摇,闵霜衣不禁在内心叹一句好绣品。 然她忽又想起,如今在血夫人身边侍奉的,已不是夏屏。秋扇果真如愿以偿,代替姐姐待在了夫人房中。这心机和本事,原是懦弱木讷的夏屏比不得的。 血夫人似乎并无心于介入鬼娘之间的龃龉,她只是挥挥手,教秋扇收拾了东西下去。阮天葵此时脸上虽还有些微红,却已将衣衫系好,跪拜道:“多谢夫人为女儿疗伤。” “地窨里还有多少人?”血夫人问道。 阮天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45 葵略一沉吟,道:“还有约二十余人。” 血夫人闭目调息,不再说话。闵霜衣料想她是消耗过速,亦在为红泥居如何渡过这一劫着急。 终于,阮天葵转向闵霜衣,半冷不热地问道:“你此次出去,可有什么打探回来的?” 闵霜衣压低声音道:“一切正如夫人所算,‘反鬼皆杀’于玉台山、古兜峰其中一处布下埋伏,专为逼我们早日入瓮。” “再者呢?”阮天葵道。 “冈州城及其附近,已有‘反鬼皆杀’的眼线,如若在此期间我们再出行诱猎,极有可能为他们发现,从而遭受不利。他们这是铁了心要将红泥居望绝路上逼。” 说到此处,血夫人睁开眼睛,凝视着面前的一柱线香。 “你可有见着什么不该见的人?”阮天葵忽然问道。 闵霜衣暗自心惊,但瞬间便压下不安,道:“没有。” 阮天葵扯一扯嘴角,冷笑一声,转身对夫人道:“夫人,如今我们应该怎么处?” 血夫人手里缓缓揉搓转动着那七八枚戒指,眼看着那香一点一点燃烧殆尽,最后终于道:“务必尽快想出办法,能在‘反鬼皆杀’口里套出他们的埋伏布在何处。” “怎么套?”阮天葵不解地道。 沉默了片时,血夫人道:“我再做些斟酌。你自回去养伤吧,记得方才我对你说过的,近两日伤口不得碰水。” 阮天葵的脸似又浅浅一红,躬身道:“是了,女儿告退。” 闵霜衣见此,自己也便不好再留,起身行了一礼,就要一齐离开。其实她早便觉察出,阮天葵对于夫人,并不仅限于主仆关系。平日里血夫人的饮食起居,行走坐卧,她倒是比身边的使女还要上心。若要以一字形容,那便是“妾”——想至此闵霜衣顿觉自己离谱不堪,轻嗽了声驱走这无妄思想。 可血夫人却开口道:“七娘,你留一留。” 闵霜衣转身:“夫人可还有事吩咐?” 她明显觉出阮天葵离去时向自己投来的一瞥忌恨目光。故意装作无视后,闵霜衣重新在夫人榻上坐下。 大门掩上,砰然一响。闵霜衣不知为何,心里也是动了动。 “霜衣。”血夫人道。 “是。”她低头。 “你对‘反鬼皆杀’里头那叫做段琴的,了解有几分?” 面对血夫人劈头就这么问,闵霜衣有些心慌,但仍若无其事地道:“并无多少了解。夫人原是知道的,当初两人都不过是演戏,想来彼此能知道几分。” 谁料血夫人依然不依不饶地道:“你老实告诉我,你与那姓段的,如今到底是什么关系?” 闵霜衣低着头,不敢看血夫人的眼睛,表面上仍故作着轻松自在:“拆穿之后也无非是各为其主,夫人应该知道的。” 血夫人许久不言,直至那香烧了三分有余,才又问道:“霜衣,你此番去,是不是见到段琴了。” 闵霜衣愈发慌了,然而仍然硬着头皮道:“没有。并无见到这人。” 忽然听到哐啷一声响,她面前摆放着香炉的小几被掀到了地下。那香炉上的兽头被磕掉了一角,在地上转了几转,香灰撒了一地。闵霜衣吓愣了,抬头见到血夫人一双妖瞳怒目圆睁正看着自己,殷红的指甲几乎要把掌心戳出血来。 她从未见过血夫人发如此大的脾气,赶忙俯身跪下,带着哭腔道:“夫人,女儿知错了。” 血夫人余怒未息,声音里都带了愠气:“霜衣,你竟敢对着我说谎?” 闵霜衣不敢抬头,只贴伏在地面道:“夫人,女儿真的知错了。” 她只觉头皮一痛,整个人被扯着头发提起。血夫人的脸只离她半尺远近,她能闻见她身上呛人的血腥味。夫人从未如此对待过她,哪怕她连着两年不曾有猎获之时,夫人也都原宥她了。她此时内心惟有一个念头,也许夫人这次真的预备杀了她。 “霜衣,这几十年来,我教你狠心,教你骗,教你逢场作戏,教你巧言令色,竟是为了让你把这些都用在我身上,对我狠心,对我骗,对我逢场作戏、巧言令色的?” “女儿不敢。”闵霜衣虽然呼吸已经困难,却连挣扎也不敢挣扎一下。 “我多少次告诉你,不可对别人动情,你却把我的话当做甚么?!” “夫人……”她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来,不仅是因为恐惧与疼痛。 血夫人眼里的怒意渐渐消退,她一松手,闵霜衣跌坐在地下,双手捂脸泣不成声。 整个斗室惟余她抽抽噎噎,过了许久,血夫人重新恢复了平静的声音才道:“去把香炉给我扶起来。” 闵霜衣抬头,只见血夫人脸上已没有了愠色,反倒是眉间隐隐地有一丝痛意。 “扶起来。”夫人道。 她颤颤地跪爬过去,将小几重新扶到榻上,又用手将那香炉灰撮起。刚刚燃尽的香还是烫的,她的手起了燎泡,却也不敢不做,直至将所有东西收拾好,重新自梨花木的小柜中拿出新香点起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手已微红。 一切都做好后,她低着头,跪在榻下,不敢再望血夫人一眼。 忽然一个圆碌碌的小盒掷到她面前。 “涂上。”血夫人道。 闵霜衣不敢违抗。她打开小盒,将里面胭脂膏一样的东西涂在自己烫伤处,立刻感觉清凉顿生,眼见手上的水泡慢慢消褪,最后双手完好如初。 她轻轻将小盒放回几上,道:“谢谢夫人。”心中却摸不透血夫人打算。 “霜衣。”血夫人仿佛是在自说自话,“如若不是你便好了。” 闵霜衣偷偷抬眼望着她,她一只手在靠近心胸的地方摩挲着,似乎那里有一处隐痛。她试探着道:“夫人说……不是我?那是什么?……” “没什么。”血夫人道。 她亦不敢再问。 “我要交予你一项事情去办,你可愿意?”血夫人道。 “夫人尽管吩咐。”闵霜衣道。 “我麾下四十九鬼娘,除了已处死的几个,便是你与‘反鬼皆杀’的人最是熟悉。如今我要你去向他们套出埋伏的消息来,你是能够还是不能够?” 闵霜衣张了张嘴,血夫人盯着她,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向‘反鬼皆杀’,”血夫人缓缓地,“向姓段的,套出他们埋伏的消息来。” 闵霜衣沉默了半刻,慢慢俯身下拜。 “是。” “你若有半分徇私,我绝不再会留情。” 闵霜衣知道,血夫人如此说,便真的就是下了死令。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琢磨过来,是阮天葵派她出去打探情报的,她定然一早便信不过她,于是派了人跟踪。她见过段琴的事,定然也是阮天葵告诉血夫人的。这女子,铁了心要她在红泥居中站不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46 住脚。是妒忌,或是怕她与段琴余情未了对夫人不利,她不能够知晓。 她喃喃地道:“如霜衣办不好这事,甘愿受夫人责罚。千刀万剐,亦无怨言。” 血夫人慢慢点头:“若真如此,不枉我要二娘自他们手中把你救出来。” 火场救人,是夫人下的令?闵霜衣忽然有些明白了。 当日阮天葵为何只身一人闯入刑场救人,竟都是夫人的安排,枉她还对阮天葵存有七八分感激。知晓所有人身世的血夫人,定是算准了青襟客许留欢不敢对阮天葵轻举妄动;而不知此事的阮天葵,也许心中盘算的是与闵霜衣同归于尽,宁可双双玉碎,绝不使她再留于红泥居中,留于夫人身边。 刹那间,血冷。 “多谢夫人,不杀之恩。”她说道。 “去吧。”血夫人道。 闵霜衣默然转身,望门口走去。忽地又听夫人在身后道:“你上次不是向我问起,你前世的事情?” 她回过头,看见血夫人静静坐在榻上,还在抚摩着自己胸口。 “你还记得你做过的梦?”夫人问。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你梦见什么?” 闵霜衣咬了咬唇,道:“梦见我出生的地方,一片很高很高的稻田,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个人,我并不知道她是谁,但是我与她有一段因缘,有一段快活的日子。后来我似乎是与收养了我的那家人订了亲,然后……然后那全家人便都被杀了。” 这时她看见血夫人眉间动了动——“你梦见……有人杀了你全家?” “是。头被斩下,血被放干,但是我却看不见凶徒的样子。” 血夫人仍然是抚摩着胸口,眉头却锁了起来。闵霜衣不解,犹豫片刻,轻声道:“夫人,这是否便是我的前世?” 血夫人并不回答,反而是闭上眼睛,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过去的事情毋需探究。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闵霜衣不好再问,行了一礼,静静掩门离开。 血夫人一人独坐榻上,在她离开之时,仍然保持闭目撑头的动作,不再动一分一毫。 闵霜衣的身上依然有些作痛,血夫人下手虽不很重,可也算不上轻。她稍稍回过神来,才觉得夫人这一次发火来得有些奇怪。她原想夫人是因她与段琴牵扯不清、违背她的教训才生气,可这样看来,夫人仿佛是因她骗了她而生气,教她略略有些捉摸不透。 罢也,罢也。再是想,也不啻是徒增烦恼。 血夫人的心思,永远不是她区区一个鬼娘所能够揣测的。 眼见天色已晚,闵霜衣决定先回房歇息。刚走不到数步,却见夏屏慌慌张张地迎面走来,且走且道:“七姐姐,不好了,快禀告夫人,‘反鬼皆杀’在这附近,围住了我们两个姊妹!” 闵霜衣一怔。“你说什么?” 夏屏都带了哭腔,焦急道:“两个姊妹外出诱猎,不想被他们盯上,险些便被发现了红泥居的所在。幸好姊妹发现得早,只带他们在附近山野周游,可如今已被围攻,处境堪虞,请七姐姐禀明夫人,出手相救!” 她猛然明白过来。 “你是说……‘反鬼皆杀’,攻到了附近?” 作者有话要说:邪恶的作者菌,才不会告诉乃们夫人是肿么给二姐疗伤的呢!!呢!!。。。。。。。(捂脸) 晋江放话说5号恢复正常但是依然抽搐,想要爆其菊花的怨念在f5键上萦绕不去。。。。 话说终于到了10w字啦~~~~~\(≧▽≦)/~撒花庆祝之~~~~~ 25 25、章二十五 奇袭 ... 今晚起的是西北风。 树丛发出呜咽也似的悲鸣,黑鸦乱飞。两个原本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被二三十个人围在一丛低草里,手中紧攥着匕首,似在做困兽之斗。 “妖物,放下刀,乖乖带我们去红泥居,或许还可以饶你们一条生路。”那二三十人中,为首的也是一个女子,赫然便是段琴的师妹林幼烟。 “不要听她的!……这些人从来言而无信,我们便纵是在这里化了灰,也胜似为这等卑鄙小人利用!”被围的一女子恨恨地道。 林幼烟见此情景,转头对身边门徒低语道:“活捉这些妖物,带回许公那里。” 这时,只听身后冷笑一声:“活捉?口气不小,在这红泥居的地盘上,你倒是问过了我们夫人没有?” 林幼烟惊了一下,立刻回头。 她方才一直专注于眼前的两个女子,竟没有留意到身后无声无息地来了人。 闵霜衣一身纯素,蓝花掐牙的背子,正带着一群鬼娘并夏屏,绰绰约约,站在她背后几丈远处。 “七姐姐!”被围的女子喜极而泣,失声叫道。 林幼烟见是她,眼中掠过一丝忿恨,咬牙道:“妖物,竟又是你!上次一时失手,为你跑脱,此番不想又自己送上门来!” 闵霜衣扫视一遍她身边那二三十人,笑了一声道:“妹妹,上次你们胜之不武,如今就凭你这一点点小兵小卒,想拦下姐姐我,未免痴人说梦了。” 林幼烟喝道:“多说无益,等下刀剑无眼时,便见分晓!” 闵霜衣虽是脸上淡定自若,心里却在暗暗观察周围境况。这荒无人烟的郊外,地势崎岖,山丘连绵,正是掩蔽的好去处。她并手下十数个鬼娘,要对付对方二三十人,只是能刚刚脱身,过分缠斗,对自己并无半分好处。 她所惊讶的,只是“反鬼皆杀”的动作竟如此迅速,不到半日时间,便跟踪两名鬼娘至此。若是再疏忽一些,为他们寻着红泥居,也并非不可能。 而红泥居距此不过区区数里,便是闵霜衣自己,也不由捏了一把冷汗。 她凝神静气,见林幼烟拔出腰间短剑,叱咤向自己攻来。她不慌不忙,举剑反拨,乒乓只两下,便隔开了林幼烟的攻势。 既已交手,闵霜衣顿时觉出对方身手比起自己弱了一截。她松了口气,原担心“反鬼皆杀”中可能尽是如段琴一般的高手,现在看来也并非如此。眼前这女子虽是敏捷,气力却略有不足,她要对付她一人绰绰有余。 心中有了谋划,闵霜衣向林幼烟好整以暇地微微展颜一笑,道:“妹妹,看你生得如此好相貌,不如跟我回红泥居如何?夫人定然赏识你,不比留在这浑是腌臜男子的地方强。” 林幼烟登时脸面涨红,呸道:“妖物!水性杨花,好不要脸面!” 闵霜衣故作惊讶,挑起眉毛道:“妹妹何出此言?我不过与你们那段姑娘仿佛,为活命逢场作戏,想来妹妹也是能够体谅的。” 林幼烟听她提到“段姑娘”三字,脸上愤恨顿生,咬碎银牙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47 ,低声说道:“就是你这妖物,企图勾引我师姐,便是戏做完了,依旧不死心,好不该死!” 听了这话闵霜衣上下打量她一回,心里暗暗地有了八九分揣测。之前听段琴唤这女子做师妹,想来是从小一处长大的;如今看她对段琴着紧模样,不免是日久生情,又感觉到闵霜衣与段琴仍是藕断丝连,故横生了些飞醋出来。 她想到此处,故意扑哧一笑,将剑转了几转,便就势贴上了林幼烟的身。林幼烟躲闪不及,刚要骂一声不知廉耻的妖物,只听闵霜衣道:“妹妹,你竟是吃了那女罗刹的醋?你只放心,实在不痛快时,我将你连她一并收了,你便也与姐姐我做一个小婆娘,快活快活。” 林幼烟遭此调戏,霎时羞得连眼白都红起来,没头没脑狠挥了几剑,嘴里骂道:“下流妖物,休要不知天高地厚!” 闵霜衣口头上讨了便宜,剑上便暂先让着她几招,笑嘻嘻地跃然退后。 趁着机会,她迅速扫一眼周围与“反鬼皆杀”门徒缠斗在一处的鬼娘,双方不相上下,再如此下去想来也只会愈来愈不利。若是对方援手赶到,脱身便更加困难。 她向身边夏屏使了一眼色:“撤。” 可对面林幼烟仍在那里不依不饶地缠斗,似乎咬定了要将她们拖住在这里。闵霜衣见此,心下已确定她将有援手,于是且打且退。加之林幼烟一面斗剑,一面冷嘲热讽地道:“从不曾见这样面皮厚的无耻妖物,镇日里只知晓勾三搭四!” 闵霜衣只是媚笑着不为所动,手上动作亦一招未乱。她挑开林幼烟的剑,道:“脸皮厚?比起操心劳肺给别人送汤,却险些被别人不领情戳死的癞皮狗来说,姐姐的脸皮还算是薄的呢。” “你……!”林幼烟被说中痛处,却又讶异着闵霜衣如何知晓了这事,登时又是惊又是怒又是羞,手上剑更是胡乱地连连刺向闵霜衣,恨不能下一刻便来个对穿。 闵霜衣此时已不欲与她再斗,脚尖一点,向林中遁去。 其余鬼娘也已尽皆摆脱门徒纠缠,纷纷跟随闵霜衣向密林深处隐没。林幼烟见此,反倒收了剑,亦不追赶,只自怀中取出一枚口笛,放在唇边吹响—— 刹那间风摇草动,原本静寂的林中,竟射出了数十支呼呼有声的毒箭。鬼娘连忙躲避,却仍是有人躲闪不及,痛叫出声。 “有埋伏!”闵霜衣警觉地盯着四周,虽说看不见人影,可这反倒更加可怕。她低声向身旁的夏屏道:“你们分批回红泥居,我去引开这些追兵。切记不可让人跟了梢,回去之后与夫人说,使红泥居速速移防,现时这地方留不得了。” “七姐姐,可……”夏屏担忧不已。这担忧原是有道理的,对手不知有几人,亦不知什么模样,贸然一人去做诱饵未免太过冒险。 闵霜衣却道:“不妨,红泥居要紧,这里我还应付得来。” 那些鬼娘见此,相互微微颔首,便瞬间都迅速三三两两隐没在夜色里。闵霜衣小小感叹一回后,握紧短剑,向另外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那毒箭跟着她,在沿途的树干上钉满一片。闵霜衣心知对手已被自己吸引过来,而红泥居亦越来越远。如今鬼娘俱已散尽,只消设法甩掉这个跟踪自己的敌手便是。 过了一阵,毒箭渐息,似乎周围已无人。闵霜衣停下脚步,谨慎看着四下。 也许是毒箭已用完了,但又或是这人发现了此为调虎离山计,不欲再行追赶。 “不知那帮没有良心的蹄子们回红泥居没有?”闵霜衣如是想着,转身正欲离去,却蓦然发现自己面前有一张脸,离自己双目不过一尺远近。 她吃了这一吓,强作镇静,心头却在砰砰乱跳。嘴角扯起一丝鬼娘习惯性的腻笑,道:“真巧。怎的又是你呢?” 段琴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地站在她眼前。闵霜衣企图慢慢后退,但她知道自己与段琴身手相差太大,在这方圆两三丈内她要逃脱已是绝非可能。 “叫你滚,你如何又不滚?”段琴道。 闵霜衣道:“我又不是个皮球,你推我我便滚了?是你的人先围了我们这边的人,我岂能袖手旁观的。” 段琴此时看她的表情,恰似看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恨不得抓过来捏在手里,却又不能够。她道:“我要杀你,你也不怕?” 闵霜衣虽是身陷囹圄,口头上也一百个不愿意输与段琴。她一撇嘴,笑道:“正如段姑娘说的,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法子可以杀得了我呢。” 说时迟那时快,段琴倏地拔出一只毒箭竹筒,对准闵霜衣额头。 轻轻的“噗”一声,闵霜衣立即闭上眼,却并未感觉到任何疼痛。她再睁开眼时,发现那毒箭射在自己身后两丈开外的树干上。 有惊无险,她却也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段琴甩甩箭筒,道:“许久不练吹毒箭,功夫到底退步。最后一支,竟连这个远近都射不中了。” 闵霜衣的呼吸兀自还屏着,没有缓过来。她看段琴摇着头,把毒箭筒往地下一丢转身要走,一种被戏弄了的感觉油然而生。 “慢着。”她喊道。 段琴没听到似地继续前行。 “我叫你慢着。你这是在戏弄我呢,还是故意想放过我,抑或根本是在看不起我?” 见段琴还是没有反应,眼看便要走进密林中,闵霜衣心内忽然又急又气,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狠命地攥住她的手腕,道:“你今日趁着这时给我说清楚,不然,你要么杀了我,要么给我一个准话。” 段琴一甩甩开她的手,不耐烦地道:“你疯癫了,少在这里胡搅蛮缠。” 闵霜衣见她如此,索性径直抢过她腰上别着的尖刀,抵着自己咽喉道:“那你如今便杀了我,省得我今后再对你‘胡搅蛮缠’!” 段琴想将刀夺回,无奈闵霜衣抓得死死不放。她无可奈何,只有骂道:“我最恨撒泼耍赖的女人,叫你滚,你滚就是了,哪来如此多的废话!” 闵霜衣冷笑一声道:“好一个‘撒泼耍赖’!我虽是泼妇,却不似有些人偏要装作假正经、没事人。你家小师妹可是真心实意爱着你呢,便就这样你也还要装正经,最是让人看不起。” 段琴道:“与我屁相干。” 闵霜衣道:“只可惜我一介妖物,若是你的小师妹,你定就不会对着她扇耳光、又是推又是打的,两人青梅竹马地长大,感情自然是好得不得了的。” 段琴似乎急了上来,把她望后一推,差点让她跌一个趔趄。她恨恨道:“我放了你两次,你还要怎样!” 说完,匆匆挣脱了闵霜衣的羁绊,转身风一样地离去,霎时间便在密林里不见了踪影。闵霜衣看着她,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一个俗语叫“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48 落荒而逃”。 虽然恨不得将她抓住,把里子也翻出来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闵霜衣也知道凭自己的身手是绝然追不上段琴的,惟有站在原地,恨得牙根发痒。 夜风萧瑟,四周已然是一个人也无,她惟有悻悻而归。 红泥居在此一宿之间,已离开原处。循着那血腥气,一个时辰后,闵霜衣于山间的一个池沼处寻得了那红墙白灯笼的大宅子,由是她便知道方才夏屏等一众鬼娘已回到这里。 甫一进门,她便急急清点方才回来的鬼娘人数。见跟随她出去一十七人,加上被救回的两人一共二十人都在,提在喉咙口的气才略微松了下来。 “回来路上可有被人跟踪?”闵霜衣问夏屏。 夏屏道:“姐妹都极小心扫清了痕迹,托七姐姐的福,没有被跟踪上来。” 闵霜衣道:“那便好。如今事态非常,你将我的请求告与夫人,说从此时起,再不许任何一个鬼娘出去诱猎,因随时会暴露红泥居所在。” “若是如此,夫人那边需要的处子血,怎样办?”夏屏一筹莫展地问道。 闵霜衣道:“我自想办法尽快使红泥居脱困,你照我说的去请求夫人便是。” 夏屏答应着去了。闵霜衣心烦意乱,回到自己厢房,又一眼瞥见梳妆台上放着的那把牛角梳,更加燥郁。 “我还留着你作甚?”她反复掂量着这做工精巧的梳篦,断裂处已细心粘补好。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留着这东西,只安慰自己是因手工好看,且难得,故不舍得丢——可一想起那人,又觉出自己贱得十分要紧,只想快快活活赏自己左一耳刮,右一耳刮。 突发奇想,若是换做了阮天葵那个行事狠辣的女子,此时又会怎样做? 然,她也并非不知道,阮天葵心里只有夫人一人,如何能像她一般,与其他的女子纠缠不清。 只是忽然想到了阮天葵,她才省到应该要她去在红泥居外以阴尸粉布下瘴气,虽说已请夫人命令鬼娘们严防死守,不得擅出,为防患于万一,还是小心些好。 叫了鬼娘去将此事告知阮天葵,但回来时那鬼娘却一脸迷茫地道:“二姐姐不在房里。” “我出去时她还在的,想来是睡去了,怎的会不在房里?”闵霜衣道。 这时,有人敲门。她去开了,见外面站的是秋扇。她脸上带着冷色,手里提着食盒,开门便道:“夫人准了七姐姐的请,下令从此不得外出诱猎,直至脱困。” 闵霜衣道:“代我谢谢夫人。” 秋扇并不搭理她,把那食盒望桌上一放,说道:“夫人还说,七姐姐外出劳顿,这汤是叫厨下慰劳七姐姐的。” 说完,转身便要走,却被闵霜衣叫住:“秋扇,你可知二姐姐在夫人那里疗伤后,去了何处?” 秋扇头也不回地:“她去石涧村了。” “她去那里作甚?”闵霜衣急忙问道。 “说是夫人消耗元气过速,她一定要外出诱猎。” 说完,不等闵霜衣回过神来,秋扇已提着空空食盒转身出门。身边鬼娘目瞪口呆一会,怯怯地望向闵霜衣:“七姐姐,这下怎生是好?” 她望望外面,夜色蒙蒙过去,东方露了鱼肚白,天已清明。 沉吟片刻,闵霜衣站起身道:“你们好好看护夫人,我出去寻她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不止是争风吃醋+开后门的一章~~~~~有些事情已经开始慢慢发展起来了~~~~ 团子的牵牛花开了~~~~~!!!o(≧v≦)o~~嘿嘿嘿嘿嘿嘿~~~~~~顺便推荐一首歌不错的,dima bilan的believe~~~~~最近听得很happy~~~~ ps:萧小受乃的地雷我看到了,jj抽风显示不出,于是决定以后不爆乃的萝莉心正太照了,xdddd 26 26、章二十六 却邪 ... 石涧村,地处偏远,背倚丘陵,散布着各式田泥砖房,原是极小的一处村落。今年来因陆续搬进不少外户,人烟渐渐便兴了起来。 这村头有一口水井,清冽甘甜,每逢朝早,家家户户便都提了水桶出来。虽说这附近不远处便是一镜大湖,四处的邻里却都只乐意在这里取水。 不过今日已是太阳当头,打水的人便也稀少了,只有不远处一个卖茶的棚子里摇摇晃晃走来一个看着十五六岁的妙龄姑娘,手里提了桶,走到那井边,看了看下头粼粼的水波,便将桶子丢了下去。 井绳与轱辘依依呦呦,那桶略大,太阳又照得明晃晃的,姑娘显然是有些吃力了。 拉了几下,没能拉动,她抹了一把汗,正要继续,旁边却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来,握上井绳,试着拽了几下,旋即便一发力,将那木桶整个提了起来。 姑娘看得有些呆了,抬头时却见一荆钗布裙的女子,正盈盈地望着自己笑。 她凤眼峨眉,嘴唇略薄,却气质不凡。那笑容亲切暖如春风,让人一见便心生安慰。姑娘看她不似熟人,可已经好感倍增,便连连称谢。这女子将桶还她,笑道:“是力气不够了?这种毒日头下,教这样柔弱可人的姑娘还出来打水,可见是该死的。” 姑娘有些羞红了脸,低头小声道:“不是的,阿嫂躺在床上没有力气,所以我才……” 女子又是莞尔一笑,道:“可是病了?我便是头一次见到这样懂事的妹仔里,来,我先帮你将水提回去着。” 姑娘低着头,却任由女子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拉着自己,望茶铺走去。 她偷眼看了那女子一会,终于忍不住道:“姐姐,你不是村里人,路过我请你吃口茶。” 女子笑道:“提桶水原没什么的,不麻烦了。我叫做管盈,要去冈州城省亲路过这里的。” 可那姑娘一定坚持:“离冈州城还有很远,这样的天气,不吃口热茶不好走路。” 管盈道:“那便谢谢你了。” 两人在茶铺找了位子坐下,茶铺当家的是个老头,四周稀稀落落地坐了几个乡民。姑娘将水桶放好,去茶桶里打了一碗茶送过来。管盈趁势不经意地拉起姑娘的手,仔细地看了一回。姑娘急忙缩回来,不好意思地道:“姐姐,我的手难看。” 她摇头道:“哪里,我只是看你的手形状生得这样好,却生生被粗重活计糟蹋了,好不可惜呢。” 姑娘笑着低着眼睛,刚要说些什么,便听到身后有女子说道:“二姐姐,她的手是粗糙的,我的手却是青葱白嫩的,你不要试试看么?” 那姑娘转头,看见穿着浅紫色短袄素白下裙的女子,不知何时已娇俏地趴坐在另一头的桌上,侧着脑袋望向这边。 管盈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49 脸色一变,只听那女子又懒懒地道:“妹仔里,你莫听她讲,她是个老青瓜外头嫩,里头都老得起丝了。你到姐姐这里来,里外都一样的新鲜脆刮。” 姑娘愣了一下,醒悟过来后登时闹了一个大红脸,喁喁着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起身便匆匆走了。 女子斜眼目送姑娘逃开,不消半刻功夫人已不见了。她轻笑一声,道:“二姐姐,多有得罪。” 阮天葵瞪着她,眼里几乎起火。她两个手指捏着茶碗,咬牙切齿低低地道:“妹妹,你也忒不厚道。” 闵霜衣轻轻盈盈,来到她身边坐下,伏在她耳边道:“我可把你寻着了。夫人已下令,所有鬼娘不得外出诱猎,而现在这境况你也是知道的,万一行踪被跟上,无论红泥居抑或是夫人都难免遭劫。” 阮天葵负气道:“我自有分寸,几时轮到你管?” 闵霜衣道:“我辈分小,若说起来,自然不能管得了姐姐。只是如果红泥居将遭不测,我却不能坐视不理。” 阮天葵哼了一声道:“你倒是个有心的。不过你若是真有心,便去问问夫人最近如何了。她这样消耗元气,又无半分补给,只怕终有一日不好。” 闵霜衣道:“正是如此,这事才要从长计议。姐姐是明事理的人,不若先与我回去,余下再做考量。” 阮天葵不应声,想是正在暗暗揣度中。闵霜衣见如此,知道多半是说动了,便也不勉强,正起身准备离开时,不经意地望向茶棚口,头顶顿时如响了一个炸雷,身上便也动不得了。 “怎么?”阮天葵还在纳闷,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后,脸色便也青了。 那茶棚口站着的,正是段琴与林幼烟。段琴一身皂衣短打,束着头发,秀眉俊眼,林幼烟则是平常的村妇装束,也不施脂粉,极是朴素。她挽着段琴,模样恭顺。两人这回似是扮作了夫妻,行动也是如常人一般,丝毫不引人注意。 怎么又跟到了这里? 闵霜衣稍微压抑了自己的心跳,低声对阮天葵道:“已被发现了。先走为上。” 阮天葵以茶碗略挡住脸,闷闷地道:“你的老实人,你以为该如何解决?” 闵霜衣沉沉地道:“撤。” 两人静静开始行动,不声不响地望茶棚外头撤退。段琴与林幼烟定是早有察觉,交换了一个眼色,几乎是同时便跟了上去。 “竟是这魔头……”阮天葵脸色极其难看,她曾与段琴交手,深知她的利害,如今被跟上,可见凶多吉少。 闵霜衣也在心里暗暗感叹,同一件事,却与阮天葵的感觉截然不同:“竟又是这死货郎……”她现在既是想要见到她,却又不想要见到她,特别是在她旁边还站着林幼烟的时候。 不过见她打扮成男子,闵霜衣却还有几分好笑。段琴原是清俊秀美的长相,扮成货郎时,还可靠着满面风尘衣衫宽大遮掩一番,不致太过突兀;如今正儿八经做了男子装束,虽也毓秀,却怎么看怎么别扭生硬。 “你便也只能做个货郎了。”闵霜衣暗自腹诽。 不知这扮成夫妻是谁的主意,她揣测应是林幼烟。不然,便是扮作两姊妹,也比现今这样自然些。 “到底是小女儿心思,想与我示威不成?”闵霜衣几乎气乐了,在这个当下却也不好浪费工夫,与阮天葵两人静静地却不敢懈怠地向前走着,在村里四处逡巡,只指望找个崎岖的去处,能将身后二人甩掉。 段琴与林幼烟,也是不动声色地在后面跟着。周围尚有乡民在,双方都不便就此动手,于是便如此僵持着。 阮天葵走在闵霜衣身后,以腹语说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分头引开这两人。” 闵霜衣略一点头,阮天葵冷冷瞥了她一眼,又道:“我去引开那魔头,你负责另外那女子。” 她顿时便领会到,阮天葵是怕她与段琴又因私情耽误脱身。但只笑了一笑,道:“就这样便了,二姐姐的安排很好。” 二人语毕,两人即时向不同方向转去。正如所料,段琴与林幼烟似是有默契地,分头向她们两人的方向跟了上来。 段琴与阮天葵,在左手一个砖房的拐角处消失。而林幼烟紧随闵霜衣之后,几乎是踩着她的影子在跟踪。闵霜衣一面摒心静气地走,一面留意着身后的动静,林幼烟大概还是心怀不忿,由影子看来她一路将手放在腰间剑柄之上,似乎随时准备拔刺。 闵霜衣浮出微微一笑,加快脚步,牵着林幼烟一路向村外走去。她已打定主意,寻个无人处,悄悄结果了这女子脱身。这并非难事,她如此担心的倒是阮天葵,是否有本事摆脱段琴的追踪。 走过村头,人渐渐地稀少了,四面都是满满的水田。闵霜衣轻快碎步,专捡毫无遮掩的田埂上走,怕的是身边有“反鬼皆杀”的埋伏。她听得身后林幼烟的脚步急了,几回想要追上来,却又为自己甩开。 终于到了个无人的去处,四周连田间稻农搭的棚子也不见了。闵霜衣私下做好准备,心道就是这里,一手探向怀中摸出匕首,准备俶尔转身给林幼烟猝不及防地一刀—— 啪地一声,只见林幼烟的身子软软倒下,闵霜衣惊了一惊,疾速向后退了数步。 段琴出人意料地出现在二人身后,稳稳地接住了倒下的林幼烟。 闵霜衣不可置信地以匕首指着她:“你……你为何要对她出手?” 段琴道:“不打晕她,你如何逃跑?” 闵霜衣嗤道:“你又知道我要逃跑了!对付她一人,我还是绰绰有余,你也未免太把我当个没脚蟹。” 段琴冷笑一声道:“她身上带着通灵蛊,你只要与她动手,门众便即时会由四面八方赶到,我倒要看那时你如何收场。之前我处处放你生路,你却不知好歹,非要自己寻死?” 闵霜衣虽然脸上依然若无其事,心里却还是慎了一下。若真如段琴所说,方才她一旦与林幼烟交手,无疑便成为了瓮中之鳖。她向段琴身后看了看,问道:“二姐姐呢?” 段琴道:“你说阮天葵?去到岔路口时跟丢了。” 她这样说,闵霜衣心中明白她也许是故意如此,只是实在不知她放跑阮天葵此举有何意义。大概是怕抓回去了也是因许留欢的缘故徒碍手碍脚而已。 “别的且不说,你上次逃得了,这次一定要给我一个交代。一而再再而三地放我,又是为了什么?”闵霜衣道。 段琴望了她一眼,只是说道:“你自己明白。” 闵霜衣道:“我不明白,我要你亲自来告诉我。” 段琴一言不发,将林幼烟扛上肩膀,转身便走。闵霜衣不由又喊道:“你站住!你如此回去,怎样与你的许公交待?” “不用你管。”段琴说罢,头也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50 不回,向另一方向走去。 闵霜衣这次没有纠缠,只是望着她离去背影,捏紧自己衣角。 忽然,只见段琴又回过头来,眼神却变得极复杂,不似方才的冷漠。她沉默了许久,直到闵霜衣觉出疑惑,想要开声时打断了她:“你还信不信我?” 闵霜衣半晌不言,段琴苦笑一声,转身欲行,却听她道:“我信。” 谁知段琴不说话,只是继续向前走。走出了约数步,又突然粗暴地道:“你还是别信了。”说完,快步离去。 日头从正中渐渐西斜,闵霜衣站在原地,直到段琴连影子也消失在田间小道里。她缓缓地颓然坐下,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 天边上了红霞,烧得半个苍穹都成了赤色。她知道如果她再不走,旋即来临的便是夜晚,到时如再出什么意外,或许她便不再有脱身的机会了。 她疲惫地站起身来准备回去,后面没有人跟随。想是“反鬼皆杀”的人都已被暂时驱令回防,而普通的村人,这时早已准备收拾就寝。 她头一回觉出了累。 初初回到红泥居,闵霜衣一眼便见到坐在前院里的阮天葵,前面站着神色肃然的血夫人。她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好,上前行了一礼,道:“夫人,外头风大,你如何站在这里?” 血夫人道:“七娘,你方才是出去寻她回来的?” 她答道:“这事说来也是女儿该死,未及时将禁足令传下去,二姐姐又待夫人心切,才不顾危险外出诱猎,故寻姐姐回来原是女儿的责任。” 阮天葵见她这样说,眉毛讶异地动了一下。血夫人望着她,也许原本将要问责之,此时闵霜衣如此说了,也不好再发难,只是紧着眉头,理了理衣襟,道:“也罢。此后都与我小心些。”说完,由秋扇扶着,缓缓回房去。 闵霜衣与阮天葵躬身行礼相送,直到血夫人回了后院,方才直起身子。并未再多说半句话,闵霜衣便也向厅里走去。 只听阮天葵在身后叫住她:“七娘。” 她回头望着她,不知将有何事发生。 “你今日特地出去提醒我回来,又在夫人面前为我说项,我领了你这情。只是你知道我们素来不对付,若是想要我从此感恩戴德,怕是不能够的。” 她这番话说得极快,闵霜衣也未料到她会这样说,待了片时,笑一笑,道:“姐姐不必太在意,我只是还你当日救我的一个情分,从不敢指望姐姐这样的人物能对我‘感恩戴德’。” 阮天葵眉头皱了皱,正在欲言又止之时,闵霜衣已道:“至于那日刑场之事,我也已知道了姐姐本来的意思,只是表面上看来仍是恩情。我虽没几分用处,却最是不喜欢欠别人东西的。姐姐,这事就此搁下,我们互不相差了。” 言毕,她再不理身后阮天葵如何反应,自顾便回自己的厢房去。 银汉中月已初上,末端染着淡淡一点殷红。 作者有话要说:三次逮到,三次放,其实都是不一样的说。。。。作者菌好想剧透,跪。。。所以安慰说不要紧、慢慢来。。慢慢来。。。。 今天去动漫节买到了定春的手办,^口^ ps:多谢will君的地雷,团子一直在加油中~~~~~~ 27 27、章二十七 离歌 ... “在誊什么呢?” 听见这话,正沉浸在笔墨中的夏屏如梦方醒,抬起头来。见是闵霜衣正站在身后好奇地望着自己桌上的宣纸,不由歉意地笑了笑,道:“夏屏出神,不知是姐姐,万勿怪罪。” 闵霜衣抿嘴笑了笑:“只一日无事,你便这样闲了下来?”她一面说着,伸手拈起旁边一张墨迹已干的手书,道:“这字好看。是你写的?” 夏屏疲倦地回以一笑:“是秋扇昨日练笔写的。” 闵霜衣仔细看那纸上时,写的是:“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离歌切莫翻新阙,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阳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她将纸放下道:“我之前真不知秋扇喜欢这个。近几日她在夫人身边,伺候得可还好?” 夏屏道:“我们已有数日没有说过话了。但看她如今模样,想是遂了自己的心意,所以过得该是不错。” 闵霜衣见她神色些须落寞,不禁也生出些感慨。原本是相恋着的同胞姊妹,却为了这缘故弄得仇人一般不相往来,确不是件美事。 虽是觉得秋扇做得过了,也不好置喙,她只是关切地问道:“你的手如何了?” 夏屏笑道:“已无碍,多亏了七姐姐的药。” 她笑得极勉强,明显可见近几日精神不好。垂头揉了揉眼,似是自言自语地道:“我亦不知秋扇这时中了什么邪魔,从前她本不这样子。难道是夫人重塑肉身时,将心也给重塑了一个不成?又或是她原本就是这样人,十几年来我根本就错看了她。” 这时,外头有人喊道:“夏屏,二姐姐教你去帮忙她调药。” 夏屏应了一声,站起向闵霜衣躬身道:“七姐姐,那你自己略坐坐了。” 闵霜衣道:“去吧。靠二姐姐一个人怕是要把仙丹调成砒霜的。” 夏屏知道她跟阮天葵向来不和,也不好说什么,只快快地收拾了东西,动身走了。 闵霜衣一人坐在案前,百无聊赖地翻着那些临摹的诗文,大多都是出自秋扇的手笔,字迹娟秀中带了刚劲,多誊的是古人有名的诗情画意,只有一幅显得略为突兀。闵霜衣拿起细看,这幅临的是建安刘公干的五言句:“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真气节。”闵霜衣不由笑笑。 此时正是正午,秋气压人昏昏欲睡。她坐在条案边,思绪随着慵懒情绪毫无边际地生发开来。这两日红泥居的困境自是不必说,血夫人要她去做的事迫在眉睫,她也正毫无头绪,不知从何入手。要靠近段琴、套取情报谈何容易,对手的心思和底细她现在尚未摸清,再者,在要如何潜伏在她身边这一问题上,闵霜衣也是一筹莫展。 段琴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喜怒无常,脾性古怪,忽冷忽热,对她的态度也让人捉摸不透。闵霜衣头一回遇见如此棘手的人物,她甚至没有十分把握对方是否真的还对自己有情。 可那回头一瞥又是甚么意思? “你还信不信我?”这个曾把自己骗到一败涂地的女子竟如此问她。 这魔头要告诉自己什么?闵霜衣只看出她有话还不曾对自己说,至于是什么话,她是一点也揣测不出。 “要如何套她……”她想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51 起此事,手心都微微的出了汗。 这样想着,加之近日连日奔波,原就有一些疲劳的闵霜衣竟昏昏沉沉,以手肘头,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隐约中她听到一点歌声,似乎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听不真,但调子是极熟悉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紧接着有人在门口哀哀切切地哭着,闵霜衣在朦胧中极力竖起耳朵听,方才听到那人在哽咽着道:“你既是对我有情分,又如何要这样对我……这些我原不想要,我只想要几十年平平安安、快快活活的日子……” 另一人在她如此哭诉时,似乎极难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极力争辩道:“我只是想你跟我在一处,我不欲还有他人在我这里分走一些去,你原就是我的……” 可哭泣的女子还在抽噎:“那不过是你一厢情愿。如今什么也都毁了,你教我往哪里去?” 那人似乎愣住了,沉默许久,脚步声急转几个来回后,带着隐隐怒意随时按捺不住要爆发的语气道:“是,我知道了,我是一厢情愿,我一直都是一厢情愿,我头一次如此真心待人,却还是换得这个结果。” 女子嘤嘤跪地,那人一下子软了下来,也带着颤音道:“霜衣,你知道的,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不论我身边有多少人来了又去,我也感觉自己一直都是独自一人。惟有你……我真的……好怕连你也失去。” “霜……衣?”闵霜衣听到这名字,陡然清醒了一下,想要起身,却像是被什么按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忽然,一直低头不语的女子似乎挣扎了起来,那人惊惶失措:“霜衣,你要做什么……!” 两人似乎扭打了起来,溅碎的瓷器声,推倒的桌椅声,还夹杂着那人几乎带了哭腔的喊叫声:“霜衣,不要——” “碰”地一个脆响,一切又归复平静。 闵霜衣恍恍惚惚地站起来,觉得自己仿佛还在梦里。她扶着墙壁向门外走去,耳边只觉有人在唱那熟悉的调子:“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你是谁……你认识我。”她喃喃自语,脚下不由自主地走着,似乎有甚么力量在引着她往一个方向去,她身不由己。 穿过回廊,一池的残荷在水里油油地招摇,午后的日影在地下模糊不清,在她看来也是摇晃着的。此刻红泥居里的人都静悄悄地在自己房中躲着干燥的秋气,惟她一人恍惚迷离地在庭院里行走。 朦胧中她有种觉悟,引着她走的这力量,不久便会将她带到教会她这首小调的人面前。 是谁?她不知道。她眼前似乎总是隐隐约约有着一枚雏凤玉佩的形状,却看不真切。 近了,马上便要走到院内的那棵大柳树下,夫人抟土造人的地方,闵霜衣梦游一般,脚步却加快了,她有预感,已经很近。 五尺。四尺。三尺。 “七娘!” 正在这时,这一声喝止如晴天霹雳一般,在闵霜衣头顶响起。 她猛然间从这半梦半真中清醒了过来。 回过头,竟是夫人。她身边跟着秋扇,正为她托着那血红色的长袍。她上下扫视了闵霜衣一回,蹙着眉头道:“你一个人在此处神游什么?” 闵霜衣刚刚醒觉,还在懵懂,又吃这一惊,不由就嗵地俯身跪了下来,道:“方才……方才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女儿。” “叫你?谁在叫你?”血夫人道。 “说来……说来也不算是叫,女儿只是听到一首曲子,极是熟悉,循着过来,便已经在这里了。” “什么样的曲子?” 闵霜衣对血夫人,始终是有些惧怕的,不敢抬头,只是清了清喉咙,低低地唱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不等她唱完,血夫人已经打断她道:“好了,我知道了。秋扇,你去准备些热水,等会我要洗浴。” 秋扇看了她一眼,领命去了。血夫人对闵霜衣道:“你起来。” 闵霜衣轻轻站起,她看见血夫人如胸口疼痛一般,正在抚摩自己靠近心窝的地方。她问道:“夫人可是心口疼?女儿替夫人揉揉。” 血夫人侧了侧身,似是想要避开她一般,道:“不妨。我只是气闷了。” 她只好住手,站在旁侧等着吩咐。心里却还想着,若不是血夫人忽然出现,也许她如今便已知道梦中的那人是谁。 却不想血夫人道:“七娘,你老实回答我,你最近可是有了异心?” 闵霜衣道:“之前已受夫人教训,女儿再不敢了。” 血夫人道:“我教你去办的事情,你办得如何了?” 她心知夫人说的是向段琴套话,便答道:“尚无头绪。对方老谋深算,岂是能轻易让我们接近的,但女儿正在为此设法,请夫人放心。” 血夫人微微颔首道:“只望你应承我的事情,不要反悔了才是。” 闵霜衣胸中咯噔一下,口头道:“女儿岂会。” 夫人一手摩挲自己指上戒子,一面道:“霜衣,这些天里,二娘可有为难你?” 闵霜衣道:“二姐姐向来是以大局为重的,不曾发难。” 夫人道:“你倒是很会说话。你们两个素来不对付,我岂有不知道的?只是近来我麾下的鬼娘,只剩了你们二人是得力的,你们之间切不可再起内讧,明白吗?” 她低头道:“夫人说的是。” 血夫人道:“答应得却很好。我此番再次信你,放你去向姓段的套消息,你若再如上次一般坏事,便不是我罚不罚你,而是他们留不留我们。不可动心,不可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真名姓这些约条,你可还记得否?” 听她说起“真名姓”几字,闵霜衣忽然想到阮天葵的事情上。她有一些好奇,试探着问道:“夫人,女儿不明白,总是听你说不可告诉他人自己真名姓,否则便要受制于人,这到底知道了有甚么要紧?” 血夫人看了她一眼,道:“非常时刻,如今我便告诉你。于你们鬼娘来说,若是为旁人知道了自己姓名,当她将你的名字写入掌心时,便能知道你的致命弱点所在。” “这等事……”闵霜衣略略睁大了眼。 “秋扇,水可备下了?”血夫人不再与她多说,款款提了提袍子,转身向后院走去。闵霜衣行了一礼,目送她离开,心里却还想着她方才所说的话。 鬼娘的致命弱点所在?闵霜衣仅是对此十分好奇。待血夫人已经步入了后厢房,她窥得四下无人,迫不及待地抬起手掌,略思索了一番,以左手为纸,右指为笔,端端正正地写下了“阮天葵”三字。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52 她耐心地等候片刻,毫无反应。她有些失望,夫人并未告诉自己应该如何动作。 又写了一遍,仍是没有用处。 闵霜衣盯着自己的掌纹,直到感觉眼睛有些酸痛,依然不能发现些端倪。她不由出了口气,闭起眼睛来休息些许。 然就在她闭上双目的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眼前竟如走马灯般,自发地涌出模模糊糊的景象。起先是一团混沌的红云,后来渐渐变成一条袍子的模样。那袍子里似乎还裹着一个人 闵霜衣在看清楚这人的面容后,几乎哎地惊讶出声。 是血夫人。她的手里,握着一条眼熟的镶金嵌玉长命锁。闵霜衣认得,她曾经见过夫人将这锁作为首饰之一,佩戴在身上。 就在此时,画面戛然而止,四周回复漆黑。闵霜衣不得已睁开眼睛,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掌心思忖半日, 阮天葵的弱点,是血夫人……?还有长命锁? 起初闵霜衣还在纳闷,忽然醒悟过来,不由咯咯地笑了。果如她一向所料,阮天葵这看起来狠辣刻薄的女子,爱的竟是夫人。她忍不住抿着嘴乐得在手心反反复复划着阮天葵的名字,自言自语地笑道:“这下还不拿住你了!” 划了几遍,终于觉出自己的无聊,住了手。然又抑制不住好奇,轻轻在自己掌心写下“闵霜衣”三字。 可就在她抱着好奇闭上眼时,太阳穴突然一阵剧痛,逼得她不得不睁开。 “这是怎么回事来……?”闵霜衣不解。 她还不死心,再划一遍,又要闭眼。 这次的疼痛,非同小可。闵霜衣以手扶头,摇摇晃晃,似乎觉得整个天灵都要炸裂开来一般,像极了她每每在梦中见到那雏凤玉佩时的感觉。她好容易扶住了身边的石桌,喘过气来,心中兀自还在惊疑不定。 疼痛略消了一些,闵霜衣看着自己的掌心出神。难道说这个办法对自己毫无作用? 就在她疑惑之时,忽然间,后厢房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夫人!夫人遇刺了!” 这叫声突如其来,让人有种不真实之感,然却将心肺都狠狠一扯。 而闵霜衣只怔了仅仅一瞬,旋即拔开腿向后厢房飞奔而去。 那厢还在惊慌失措地喊:“来人——来人——有人要杀夫人!” 门碰地被闵霜衣撞开,她险些趔趄着跌进屋里。屋外围着一群鬼娘,都瑟瑟发抖地缩作一团。 看见眼前的一切,只一眼,她便呆住了。 这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的时候又520 bad gateway了。。。挠墙!!!!原来jj乃还是木有抽好么!!!空欢喜一场。。。。。 下两章。。鬼娘的制作过程揭秘中。。。。。 28 28、章二十八 血绮 ... 在闵霜衣冲入后厢房的前一刻,她心中还在飞快地揣度,是谁竟有如此大胆,敢潜入红泥居行刺血夫人? 她首先想到的是段琴。她所见过的人里,只有段琴的身手可与血夫人抗衡。可若是段琴,她又是如何潜进红泥居的?莫非“反鬼皆杀”已然知道了红泥居所在的位置? 不,不会的,她自认万无一失,掩盖痕迹滴水不漏。 闵霜衣冲进后厢房的时候,屋里只站着三个人。血夫人,阮天葵,还有夏屏。另外一个人,被血夫人捏着喉咙——更准确地说,是以三根手指穿过咽喉,就这样地将整个人双脚离地,死死钉在了涂了暖椒的墙上。 厢房正中的沐浴大桶里,热水还冒着腾腾的暖气,将整个房间都蒸得氤氲。地上暗色的潺流,已分不清楚是血抑或是水,静静地延伸到房间的各个角落。 阮天葵原本该握着剑的手却垂着,脸上是与闵霜衣一样的不可置信;夏屏直直地站在原地,似乎是魂魄离了躯壳,动也不会动了。 血夫人黑红妖瞳,冷冷望着被自己穿喉的这人在手里抽搐,暗红色的血染满了前襟,血沫还在嘴里不停地涌出,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她。 闵霜衣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她仍然无法想象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一幕,是一个怎样的前因后果。 “秋……秋扇?”她小声地道。 正是秋扇。她被钉在墙上,因为咽喉被抠断,已然发不出半点声音。但她的嘴唇还在上下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她脚下落着一柄快且利的小尖刀,无声无息地躺着。 她亲手绣好的并蒂莲图样的背子,还在她身上穿着,只是前襟后背都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她可能想要挣扎,但最终做出的,不过是手与脚的轻微颤动,她已失尽了力气。 她还在努力地想要死死与夫人对视,然而血夫人冷漠地将目光移开,向屋里屋外的人扫视一圈,道:“你们看到了,想要杀我的人,是如何下场。” 鬼娘们噤若寒蝉。闵霜衣睁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秋扇,难道不是不惜烫伤自己同胞姊妹的手,也要争一个到血夫人身边服侍的机会? 血夫人转向秋扇,她正在以满是恨意的眼光看着她,唇上只是动,似是诅咒,却已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是谁指使你来?”血夫人道。 秋扇的咽喉发出嘶嘶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微摇头。 “是‘反鬼皆杀’?” 终于,秋扇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了嘶哑而断续的声音:“报仇……骗子……” 血夫人皱了皱眉。 “骗子……” 她还要继续说。但无奈血夫人的指,抠得愈发狠,愈发深,新血自伤口中再度涌出,她终于彻底地哑了,任凭如何努力,也只能发出蛇一般的嘶音,如一架破旧的漏了气的风炉,切割着旁人最脆弱的神经。 阮天葵沉默着,其余的鬼娘也都鸦雀无声。夏屏呆呆地站着,掉了魂一般。 秋扇的手徒劳地蠕动想要去摸自己的喉咙,却已经动弹不得。闵霜衣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道:“夫人……再有什么过错,她也已不好了,请……将她放下……” “你要为这背叛了红泥居的刺客求情?”血夫人看着她,一黑一红的妖眸,顿时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不是……夫人,女儿的意思……她并没有得手,受如此折磨毫无意义。不若……不若赐她一个痛快,也好过受断喉之苦。” 闵霜衣的心里明白,这并非一件小事。秋扇意欲杀血夫人,这命是断然保不住了的。只是与她同门十余年,要她眼睁睁地看着她受此苦楚,着实不忍。再者鬼娘原本不生不死,比起生生被断喉,毙命反倒是一种解脱。 她看见秋扇艰难地将头微微地扭了一下,目光投向自己,嘴唇动了动,眼泪竟无声地流了下来。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53 她似乎见她想要说的那几个字是“七姐姐”。 闵霜衣不声不响地跪了下来,向着血夫人伏下身去。 “我虽不知这事前因后果,然望你来世再不受无生无死之苦,早登极乐。”她如此默默地念道。 血夫人冷峻地看了她一眼,又望了望在自己手上的秋扇,道:“你把她们都带出去。二娘,你留下。” 闵霜衣知道血夫人是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便默默地站起身,扶了夏屏,向屋外已吓呆杵着的鬼娘道:“没甚么好看的,都随我回去。” 夏屏纵然已是痴呆,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秋扇。秋扇只望了她一眼,便决绝地回过头去,不再看她。 随着大门掩上,屋里成了一片死寂,只有秋扇发出的艰难的呼吸声。血夫人一松手,她软软地顺着墙壁滑倒在地下,背后拖出浓浓的一道血迹。 “夫人,女儿来迟了。这是怎样缘故?”阮天葵问道。 “这人想要趁我入浴时杀我。”血夫人用脚尖轻轻一送,那柄小短刀便滑出去一丈多远。 “夫人将她救活,之前又留她十余年,她有何道理要杀夫人?” 血夫人没有回答,只是喃喃自语:“是我大意了。” 阮天葵皱眉不解,血夫人也并未多作解释。她于还发烫的浴桶中洗了洗手,道:“命本都是天定的,天意何可违?不过枉送了性命。” 既是入浴,血夫人便身上只披了一件厚重长袍,身上的首饰、环佩,尽皆都放在一旁的条案上。若是有心数,正可见八枚戒指,六支发钗,两插步摇,三把梳篦,四只耳环,八个手镯,两串璎珞,一条手绢,六块玉佩,一挂长命锁,四枚钿子。 秋扇已是伏在地下,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阮天葵料想她也是好不了的,便上前道:“夫人,女儿先替你把这些都收起来?” 谁料却被血夫人喝止道:“勿要乱动。” 她款款走到条案前,似是在欣赏一般,将手指一一抚过这些首饰。阮天葵不解其意,只有望着。血夫人最后捏起一枚绿东陵玉的戒指,这戒指因形状普通,价值低廉,她从来戴在小指上。 但若阮天葵见过血夫人抟泥土造秋扇,便会知道她最后用以在泥偶头顶摩挲的,正是这枚绿东陵玉戒。 血夫人缓缓步至秋扇面前,秋扇脖颈已几乎被掐断,抬不起头来,只能盯着她那双绣了雏凤的红翘头花鞋。 “我救错你了,是么?”血夫人道。 秋扇的咽喉依然发出咯咯声。 “你想起了什么?” 然而她没有留时间给秋扇多说半个字。血夫人将那枚绿东陵玉的戒指举过头顶,冷酷地看着她道:“处心积虑,我倒是很欣赏你的这点手腕。” 说完,她手指一松,那戒指从半空翻滚着落下,秋扇盯着它,的身子剧烈地扭曲着,似要反抗甚么,却避之不及。那戒指毫不犹豫地砸在了冰冷坚硬的地上,当啷,碎成两半。 玉石已毁。 一声惨叫。 秋扇的瞳孔随着这声脆响猛然放大,全身抽缩成为一团。血夫人冷眼看着她在地下蠕动,皮肤渐渐地如失了水的叶子般皱起来,以极快的速度起褶,干枯,转黑,腐烂。皮肤从脸上与身上的各个部位剥脱,露出来的肌肉也以同样的速度干枯腐朽了。血脉干涸,眼球脱出,牙齿掉落,然后飞速地干瘪变色。 阮天葵也不由得慢慢倒退了几步。 这简直便像是在地下埋了千年的女尸,甫一出土见到日头,便顿时迅速全身性地腐朽,风化,成为一堆黑泥。 头发也成为了一蓬枯草,血肉腐化成尘,最后剩下的,惟有一架空荡荡的骨骼。 血夫人走上前去,只是以足尖轻碰了这具白骨一下,它便也颓然成灰,激起一地白烟。 “不过是一抔尘泥……” 阮天葵艰难地吞咽了一口津唾,直到血夫人转向自己,方勉强地启齿道:“夫人,我去把这些收拾起来。” 血夫人道:“将她的衣服,余下的东西,都交给她姐姐。” 阮天葵顺从地走上前去,将那地上的衣物,轻轻提起来振了一振。衣服上的尘灰被纷纷抖落,清晰可见背子上的并蒂莲花,依然栩栩如生,仿佛要跳出布外,只是已经为血染成暗色,多了几分妖冶的美。 展开来,便是一幅艳丽的血绮。 “都走了。”血夫人在圆凳上独自慢慢坐下来,口中喃喃自语道。 “夫人?”阮天葵道。 “留下来的……始终都不是真的。”她还是兀自说。 阮天葵不解其意,只有将那衣物自亵衣至外裹,一件一件地叠好,放在旁侧。叠至那背子时,她无意中看到那并蒂莲花的背后,还绣着别样的图案。 “夫人,这是双面绣呢。”她道。 血夫人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那是一捧纯白的米粟上,托着一只圆润可爱的仙桃。她道:“值甚么。你一并拿给她姐姐罢。” 阮天葵收拾好了,将一个布包提着,却不走,仍站在原地看着血夫人。 “还有事?”血夫人道。 “女儿只是在担心,秋扇为何有此举动。若不明白她缘何至此,女儿难免时时为夫人安全忧虑。” “她知道了她所不应该知道的。”夫人将那些首饰,重又一件一件带回身上。阮天葵原想继续问,又不知夫人所说不应该知道的,是否自己也不能知道。就在此时,血夫人似乎看出她内心疑惑,将最后一只发钗插回头上时,向她招了招手,道:“过来给我挽发。” 阮天葵便过去为她将发钗挽好。方才挑起一缕黑发,血夫人便道:“天葵,你留在我红泥居,有多少时日了?” 阮天葵道:“回夫人,三十七年了。” 血夫人点头:“很好,三十七年。事到如今,你也可说是我这里最信得过的鬼娘之一,现非常时刻,我有话要告诉你。” 阮天葵应道:“女儿洗耳恭听。” “我红泥居自初始以来,杀过七个鬼娘。你可知道,我都是如何杀她们的?” 阮天葵摇头:“这个女儿着实不知。” 血夫人举起一只手,那手白皙如玉,暖润滑泽,上有四枚样式不一的戒指。她道:“活人有三魂七魄,天魂,地魂,命魂。其魄有七,天冲,灵慧,气,力,中枢,精,英。其中以命魂与中枢魄最为要紧,关系其人死生。我是于你们前世临死时,将命魂、中枢魄收于‘寄魂之物’中,以保你们魂灵不灭。” “夫人是说……?”阮天葵皱眉。 “你可知你们为何不死?因你们的‘命’根本不在你们自己的肉身之上,而是在我手里。旁人只毁得了你们的肉身,却动不得你们的‘命’。只消我将‘寄魂之物’中的‘命’重新印入尘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54 泥中,你们便又可起死回生。”她略一停顿,“意即,你们唯一求死的方法,便是毁了在我手中的‘寄魂之物’。” 阮天葵半信半疑地看着地上摔碎了的玉戒指,光彩早已溢失。 “这绿东陵玉戒指,便是秋扇的‘寄魂之物’。”血夫人道。 阮天葵想上前拾起,血夫人却又道:“不必了。都是前世的事,想必夏屏也早不记得这戒指,你只消把这衣物带给她便是。” 那戒指断为两截,滚落在地下,血夫人走上前去,一只脚踩在上面碾动,顷刻之间,绿玉戒指化为齑粉。 她看着夫人将戒指踩碎,不知为何竟生出了一些凄凉之感。 这时她又听见血夫人问道:“天葵,现外敌来犯,红泥居中又随时会生变,我现将此事告诉你,你可知是何用意?” 阮天葵迟疑片刻,她大概已猜到了夫人的意思,却又不敢肯定。 血夫人看着她,缓缓地道:“此后,如若你察觉到哪个鬼娘有了反心,便取其寄魂之物,顷刻杀之。” 作者有话要说:刷了半个多小时才更上去,但是更新了不在前台显示神马的最讨厌了-皿-这是要抽到什么时候啊,啊,啊?还有一堆莫名其妙的文字莫名其妙的符号啊。。。如果各位大有看不到的字或者口口神马的请务必提出。。otz 29 29、章二十九 结衣 ... “这些是秋扇的东西,你暂且收着。” 夏屏呆呆地看阮天葵将一包东西推到自己面前,伸手去抚摩上面的纹路,眼泪终于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 “你是她的姐姐,这事你可知道些什么内情?”阮天葵问道。 夏屏哽咽着只是摇头,慢慢打开那一包衣物,一件一件地摊在面前。有织缎的中衣,白菱纱的罗裙,青布缝的襦裙,水红绫的抹胸,挂的有镶着绿玉的禁步。她一面抚摩着那些染了血的衣裳,一面自言自语道:“这绣了水色滚边的裙子我也有一条,当日是我见她绣得好看,也想要,她二话不说便连夜又为我绣了一条穿着。隔日有人也说手工精巧,想是要拜托她再绣一个,她却不肯了,说这是只给我一个人的……” 阮天葵无法,惟有看着她恋恋不舍地将那些衣裳摩挲了一回又一回,不断地道:“早知道事情会变成如此模样,我怎的也不会放她去夫人身边伺候。真不知道这丫头着了什么魔,竟会做出这样事情来。” 她只顾一个人痴痴傻傻,丝毫不管站在身边的阮天葵。直到摸着那一件绣了并蒂莲花的背子时,才略略清醒了过来,抬头道:“二姐姐,秋扇在走之前,可有什么话要带给我没有?” 阮天葵道:“不曾。” 夏屏又问:“她走时可有受过太大苦楚?” 阮天葵答道:“与阿渺一般,俶地就去了,并未有多少痛苦。” 说到阿渺,夏屏身子似乎哆嗦了一下。当日阿渺死在后院,情形可怖尽人皆知,她似乎是很难接受自己朝夕相处的胞妹也变成那样的活骷髅。然而听阮天葵说秋扇不曾受苦,她仿佛又安慰了一些,抖颤着点点头。 之后,她轻轻提起那背子,掸了掸上面的灰,道:“这是秋扇在去夫人那里伺候之前赶绣的,我见她白天也坐在那里赶活,晚上也不曾好睡,想必这是件她重视的东西。如今我给她洗洗干净,收好了来,也不枉她这样一番功夫。” 说着,夏屏便将这背子小心揉了揉,翻了过来。这背子上的原是一副双面绣,那并蒂莲花的后面,是白粟米垫着的一个仙桃。她看了一眼,道:“丫头也真是,费这样大的力气却绣了这物件,我倒从不曾见过有人绣这个图样的。” 阮天葵见她对自己心不在焉,便也不欲久留,道:“你慢慢拾掇,我去回了夫人着。”说罢转身要走。 就在此时,她听见夏屏“咦”地一声,不由回头。 只见夏屏一只手慢慢在那刺绣上摩挲着,道:“这上面有暗绣。” “暗绣?”阮天葵便也走过来,伸手在那白粟仙桃的刺绣上按了按,确实指尖能感觉到有些微的凹凸不平,密密麻麻。 “这是字。”夏屏道。 确实是字。粗看是丝毫不见的,但向着光,却能微微看出些端倪来。夏屏将这刺绣举起,能见到这竟是一副手书。 她指腹缓缓划过那刺绣表面,仿佛是在以指读文般。渐渐她的脸色煞白起来,神色也变得慌张。阮天葵见她如此,连忙道:“上面写着什么?” 夏屏的鼻尖,沁出细汗。她一路触摸,一路喃喃地读出上面文字,似在梦呓。 “敬启姐姐。 “若此书能得见天日,则秋扇定已神魂俱灭,永堕轮回而不复。皆因天意弄人,秋扇两次自黄泉折途而返,方悟与姐姐身负奇冤而不自知,恨难已也。 “然秋扇愚鲁,初闻此事,怨怒恨愤,寝食难安,却不知如何告与姐姐,亦绝不愿姐姐有所牵连,故决意以一己性命,搏其于万一。 “血夫人平素宣称,鬼娘为其将已死少女施术救活,然从未提及吾等前世因果。而秋扇身形俱毁,为血夫人二度救起时,因缘际会,得知实情。 “吾等前世,皆为平常女子,血夫人以己身为诱饵,效法吾等诱猎少女般,亲手将吾等诱骗杀害。且于弥留之际,将一魂一魄与前世记忆尽皆收入一样吾等生前至珍爱的物件中,是为‘寄魂之物’,保吾等魂魄不灭,不老不死。而因记忆被锁,亦无法投胎,惟有滞留尘世。 “吾等原为被害,然锁去记忆后,却反为其奴役驱使,用心绝恶。血夫人将秋扇救起之时,‘寄魂之物’因其元气不足,控力益弱,将原已封存之记忆外泄,故顷刻得知前世种种,与血夫人杀人之实。” 读到此处,夏屏嘴唇惨白,阮天葵也如遭了一个轰雷,慢慢地在桌边坐下,道:“且容我想想。” 夏屏勉强稳了稳自己心神,继续以指摩挲绣面,颤颤巍巍地念道: “秋扇前世,与姐姐一母双胞,情同秦晋。谁料血夫人从中作梗,将姐姐于秋扇身边诱走,杀害取血。秋扇追至,亦被斩断手足,忿恨而死。此仇不能报,且屈居于仇人麾下十余年,何人可忍此奇耻大辱? “然秋扇亦有幸得知,血夫人纵是妖术高深,却也与吾等不同,仅为肉体凡胎,以寻常方法即可杀之。秋扇虽然无能,但愿以身一搏,委蛇于血夫人身边,待其并无防备之时,伺机动手。 “秋扇自知难免一死,念及将与姐姐轮回永隔,心如刀绞,然望姐姐原宥秋扇此刻所为。秋扇只愿将所有因果一力承担,若姐姐得知实情,必相阻之;余人得知秋扇杀血夫人,姐姐必遭牵连。故与姐姐撇清干系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55 ,愿姐姐念及秋扇素日爱姐姐之情,见恕于秋扇近日无情无义之举,秋扇已可瞑目于九泉之下。 “姐姐既见此书,则秋扇已殁。只恐血夫人已感知端倪,求姐姐取走自身寄魂之物一方素帕,速离此处,从此不再有任何牵扯。 愿姐姐切务珍重,秋扇与姐姐一段因缘,三生足矣,不敢再有奢望。 秋扇,绝笔。” 夏屏读完这绣在并蒂莲花背面的长长的手书,颓然坐在凳上,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住地喃喃:“如何是这样……竟是这样……” 阮天葵静静坐在旁侧,神情凝重。她将思绪整理了一回,已大致明白了来龙去脉。她望着那副刺绣,口中念念有词:“素……粟,托着仙桃……素粟托桃。” 夏屏已是六神无主。她道:“什么素粟托桃?” 阮天葵道:“秋扇绣的这一副速速脱逃,你如何不明白?” 夏屏这才如梦方醒,恨不能左右开弓扇自己数个耳刮。阮天葵又道:“她是唯恐你看不见这绣品上的字,故绣了这样一幅图样给你。实在不济时,只指望你能见了这一副图画,速速离开此处。” “我……我此时真不知如何是好。”夏屏痛苦地捧着头,“二姐姐,我该怎样办……?” 阮天葵此时也是心乱如麻。她道:“你稳着些,勿要轻举妄动。” 她心中也在思忖,方才秋扇的手书中,亦有提到“寄魂之物”,与血夫人说与自己的对了卯。难不成真的如秋扇所说,血夫人竟是如鬼娘诱猎少女一般,将鬼娘们生生杀死后作成活尸,供自己驱使? 不。不会是这样。 她心里一阵抽疼。见夏屏还在抱着那件绣了花的背子,不知所措时,她便开口道:“你将这背子与我,我想想办法。秋扇所说未必是实情,或有所曲解。我自想办法知道清楚的。” 夏屏连连摇头道:“我信得过秋扇。她既是如此说了,那便是真的。二姐姐,我现今只求一个法子,能令我离开此地。” 阮天葵道:“我可以帮你。只是我须得先知道这事是真是假。” 此时夏屏已是没了主意,只得道:“那么便求求二姐姐,帮我一帮。无论秋扇所说是真是假,我也先离了这地方再说。”说着,将手中背子递了过去。 阮天葵接过了,夏屏又道:“二姐姐,你不要与我一起走?” 她摇头道:“我暂且留在这里,看事态如何。” 别过了夏屏,阮天葵匆匆出门,手里捧着那条背子。她始终也想不到,血夫人竟是以这样手段养出这一群鬼娘。她此时还抱着秋扇说的是假话的希望,只因她实在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 “夫人……我如此信你……”她胸中隐隐作痛。 她尚记得之前血夫人对自己等一干鬼娘都说过,是她将她们救得活转,给了她们不老不死之命。是故鬼娘无不死心塌地,誓死相随。而她阮天葵,更是视夫人为不二之人,尽忠侍奉,更无异心。 实情竟是如此? 在血夫人卧房那扇乌檀木的大门前,阮天葵却又停住了脚。 爱一个人便是如此。纵是她伤你,骗你,欺你,却总还是忍不住要为她找借口,亦总是忍不住要原宥,总不肯信她是故意如此。阮天葵任是平素多么狠毒刻薄,手腕爽利的人,现在也是陷入了这样的一个怪圈,虽是心里明白,直接向血夫人求证并非最好的方法,却依然抱着自欺欺人的念头想要求一个明白。 终于她是敲了敲那沉重的黑门,里面传来血夫人的声音:“谁?” “是二娘。”她温温地道。 “进来。” 血夫人侧卧于榻上,身边更无第二人服侍。她仅着了一件扣身衫子,蛇一般的黑发挽成了几个歪髻垂着,那一干首饰摊放在面前小几上,琳琅满目,在香炉的烟雾缭绕中,更显出诡异缤纷。 “天葵,你来做什么?”她抬眼望了望阮天葵,又低下去,反复摆弄手中两块占卜用的龟甲。 阮天葵沉默了半晌。眼前的这人,美艳,妖异,不怒自威,曾是自己一切的寄托所在。如今看着,虽说是依旧的容貌,依旧的气度,却使她生出了几分哀凉来。 “女儿有话……想要问问夫人。” 大约是觉察到了她话里盘诘的意思,血夫人又望了她一眼,道:“有趣。是什么话,你且说来听听。” 阮天葵几度张口,又开不了声。她在血夫人的目光威压下,复杂的感情如水决堤,一发涌了出来。她蓦地跪倒在地,强忍着眼泪,道:“女儿只要夫人一句话,夫人但说了,女儿便信;只求夫人勿要骗女儿。” 血夫人缓缓自榻上坐起,移席向前,直了身子,道:“你问便是。” “夫人……女儿只想问夫人,之前对于女儿,夫人是否也如鬼娘对付其他少女一般,诱骗了来,取血杀死的?” 这话一问出口,阮天葵已忍不住泪如泉涌,伏在地下抽泣起来。血夫人静静望着她,似乎是从未见过她脆弱至如此。平日里她总是心机缜密,手段刻薄,如今竟在她眼下呜呜嘤嘤,哭得像个孩子也似。 缄默了片刻,血夫人道:“你且起来,我与你说话。” 阮天葵已哭成泪人,伏地不起道:“夫人一日不告诉女儿实情,女儿一日便不起来。” 血夫人道:“你若是想听实情,起来了我便说。只是信与不信,全在你自己。” 阮天葵得闻此言,直起身来。血夫人自身边抽出一条水红绢子的手帕,抛在她膝上。她拾起来捂住脸,妆已花了,脸上凝了几道揉乱了的胭脂红。 “我只能告诉你关于你前世之事的一分半毫,你可想要听?”血夫人道。 阮天葵点一点头,血夫人道:“你前世,是自愿做鬼娘的。至于你,也不是我亲手杀的。你真要报仇时,便去寻‘反鬼皆杀’的青襟客许留欢。” “那其余的鬼娘……?”阮天葵问道。 “我只应承你告诉你的,其余的你便不必问了。”血夫人道。 阮天葵止了啜泣,默默以手帕揩了脸。血夫人重又卧下,道:“如今你可满意了?来陪我略躺一躺。” 她将帕子放下,也悄悄坐在了那榻上。檀香厚重,萦绕于红纱帐中,以致条几上一盘玲珑的红嘴鸡心,黄皮清香解秽的味道也被掩盖了。血夫人闭目睡着,一手不经意地拉住了她的胳膊。阮天葵靠着榻头坐,不欲吵醒她。 “尽皆都不是真的……这宅子愈发空落落了。”血夫人忽然这样呢喃道。 “夫人还有我呢。”她说道。 可血夫人似乎已经入睡了。窗外有秋蝉,时不时拉着声音添两笔凄怆,阮天葵望着那香炉上袅袅细烟慢慢直直地向上升,身子软软地没了力气。 铜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56 壶滴漏,一刻一刻地过去。想也是一日,不想也是一日,半点由不得人。 倒不如不要想,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反倒快活些。 阮天葵轻轻抽身,为血夫人掖好薄被。虽说还不是特地深秋,天气也已经凉了下来。一床菱纱被,到底也当不得什么。 她推门而出,仔细将乌檀木大门关好,谨防教风吹了进去。夜已有些深了,回廊上都没了人,她独自匆匆地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只有一个鬼娘还在守灯,肘着头一下一下地打盹。见她回来,蓦地惊醒了,道:“二姐姐怎的如此晚?我去给你打水洗洗。” 阮天葵道:“去吧,再与我生一个火盆来。” 那鬼娘疑惑道:“这天气并不很凉呢?” 她道:“我身子冷,你且先生一个来着。” 火盆搬来了。她将那鬼娘差遣了出去,自己洗过了手脸,关好了门户。将火钳把那炭火撩拨旺了,她凝视着火苗足有半刻工夫,终于自梳妆台上,拿出了一把金绞剪刀来。 自怀中抽出一方素净的青白帕子,上面绣着“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尽时。”阮天葵拿在手中凝望半晌,狠狠心,一刀剪下。 素帕瞬间成了两段。她屏着气息,又自身后取出一条背子。 正是秋扇绣了并蒂莲花的那件。她将那手帕,裹了这背子,放入火盆一点一点地点燃了,然后看着火苗将这两样织物包裹着吞噬,再不见踪影。 不语许久,她唤门外守更的鬼娘: “将火盆拿出去。更深夜冷,我要歇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却出不来神马的。。。作者菌表示已经习惯了 然后对于鬼娘那个啊。。应该可以看成是“无肉体重生”?人是没有变的,只是前世记忆没了,然后身体虽然还是那个样子,不过变得可有可无。。。血夫人就像一部大电脑的终端,所有鬼娘大脑中平时的感情变化和人格都在她手里的“寄魂之物”里完成,简言之。。有点像阿凡达。。。???哦漏。。作者菌她科幻了。。。不过鬼娘。。她们都还是具有独立人格的人啊~~~人~~~~不是物件。。。。 ps:发觉很多作者有话说里面都??了。。。跪,现在去改之。。。会不会被说伪更 下一章霜衣童鞋重操旧业勾引妹纸之~~~ 30 30、章三十 伤虎 ... 得知夏屏的死讯时,闵霜衣正修剪着窗口爬花的铜剪定在半空,好一忽没有转过神来。 直到身边的鬼娘交头接耳地走远,她方才晓得,夏屏是真的死了,如阿渺一般,皮肉尽烂,死在自己的房间里。 她耳边犹嗡嗡地回响起方才那几个鬼娘的言语:“真是怕人!……我今早本想叫她起来一同炼药去的,谁知一推开门,竟只有一具骷髅躺着……有个胆子大的上去碰了碰,马上便化成粉尘,唬得我赶忙退出来……” 怎么会这样?昨日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就死了? 闵霜衣一不留神,将桔梗青狮子的藤,剪断了数根。 “妹妹,你怎的一个人在这里发愣?夫人吩咐你做的事,你便是到了现在还没有头绪不成?” 听到这话,她蓦地转身,发现阮天葵抱臂站在自己身后。她瞥了一眼那几个渐行渐远的鬼娘,开口便问道:“夏屏是怎么回事?是因为秋扇被连坐了?想来夫人还不至于如此。” 阮天葵道:“见自己妹妹做出这样事来,畏罪请死,也是有的。” 闵霜衣蹙了蹙眉头,虽是觉得夏屏死得蹊跷,便也不说话了。阮天葵又道:“妹妹,倒是你勿要告诉我,你就准备整日里坐在这,剪剪花草,泡壶茗茶,以这样方式来套‘反鬼皆杀’的话?” 她将剪刀轻轻往身边一掷,冷冷地道:“我自有忖度,姐姐操心太过了。” 阮天葵道:“莫怪我不提醒你,我们已时日无多。你若是觉得待在红泥居里有不便,我在离冈州城不远处已安排了一处隐蔽住所,你自到那里去活动。” 闵霜衣冷笑道:“真是有劳姐姐费神。” “去不去由你,只是夫人那里便不好说了。你若决定了时,现在便收拾东西跟我过去。”阮天葵说着,将一串铜匙往她眼前一抛。 她望了这钥匙一眼道:“姐姐不必拿夫人来压我。我去便是了。” 阮天葵嗤了声,道:“东西都收拾利索了,半个时辰以后,我在外头等着你。” 待阮天葵走后,闵霜衣便将包裹胡乱塞起,理了理鬓发,整了整妆容。见自己在菱花镜中的模样虽半分未改,神色却疲惫了许多。 “今后我将变成怎样人?”她不由小小慨叹一番,提起东西便出门去。 这两日红泥居中频频生变,先是秋扇欲杀夫人,后是夏屏离奇身故,闵霜衣着实猜不透这事情背后来龙去脉。若要说她觉得就中有不妥,也不知从何思忖起——再者,因段琴这事,她已费劲了脑筋。 阮天葵安排下的住处确离冈州城不远,是一处郊外小房,虽则孤单,距离村落也近,且四周多有掩映,不致令人生疑。闵霜衣走进屋内,但觉除了脏旧些,确是个隐蔽的好地方。 “你便在这里洒扫洒扫,将这身衣裳换了,穿得朴素些。”阮天葵道。 她不理会她,自顾解了缎子外衣,脱了八幅湘裙,换上白布罩衫、干净水田衣。阮天葵见她换装也全然不避讳自己,连青花儿的抹胸也露在前面,雪白的膀子晃着眼,蔑然道:“妹妹自‘反鬼皆杀’里走了一遭后,愈发地不知羞臊了。” 闵霜衣冷笑道:“‘羞臊’是个什么,我向来是不知道的。我只晓得人前曲意逢迎,引其入瓮,人后却从不屑使绊子、放暗箭呢。” 阮天葵脸色微微一变,也不再说什么,推门离去。 这屋子外面都是些农户的水田,即使有些偏僻,也多有鸡犬之声。阮天葵走后,闵霜衣独自望着屋里灶台冷火发呆,如何能将段琴叫到这地方来?她如今根本不知这群“反鬼皆杀”行踪到了何处。 看来惟有重操旧业,引这魔头上钩了。 她苦笑,这法子却也有不便之处,焉知上钩的不是魔头,而是她那个没眼子的小师妹呢?再不然,更衰的是其余的杂兵喽啰,比如说大南呢? 大鱼难钓呀。 然而事态紧迫,非得搏一搏不可。闵霜衣下定决心,挽了几尺布便乔模乔样地出了门。她对自己说,今日只是为引段琴过来,不必使用十分的本事,见鱼来便可收网。 她尽量离得与冈州城近,因知道那里“反鬼皆杀”的人多。然而又不可太近,引来无关紧要的人断然不好。 踟蹰了几回,终于在田间小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7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57 道旁见着了一个刚刚坐在田埂上准备吃饭的乡下姑娘。闵霜衣心道就是她了,提着布篮儿笑吟吟地走去,在她身边不远处坐下,望望头顶的日头,便拿出手绢揩了一回汗。 那姑娘先是见一风姿绰约的女子笑着向自己走来,便也微微点头打了招呼。大概在这田间地头,从不曾见过如此标志的女儿家,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闵霜衣自言自语地道:“这天时,都到了秋日,还怪热的呢。” 姑娘接话道:“今年是有些奇怪,现在又是大中午的。但少少喝些水也就不觉得了。” 闵霜衣笑笑,低头不言语。那姑娘打量她一番,问道:“你身边可是没水?我这里有,你不要一点?” 她假意推辞一番,便接过了,小小地抿了两口。那姑娘偷眼看着她喝水,只见她喝完以后舌头飞快地在唇上一舐,又缩回去,原本唇边晶莹的水珠子就这样便滑进了嘴里。那姑娘看得有些目不转睛了,她却害羞似地瞥她一眼,低头道:“看什么?” 那姑娘道:“姐姐不是这里人?” 闵霜衣道:“路过去冈州城省亲的,累了少坐一坐。” 姑娘道:“怪不得见你皮娇肉嫩,一看便不是个种地的。姐姐平日里都用什么洗的澡,皮肤这样白净好看!” 她言语中隐约觉出这人有上钩的意思,于是抬眼嫣然一笑:“沐浴疗养甚么的都是闲篇儿,我倒是有一个法子真真让皮肤光洁如玉呢,你要不要听?” 姑娘显然来了兴致,便央她讲。闵霜衣凑近她耳边,小声道:“你可知道观里那些牛鼻子老道,以人为鼎,采阴补阳的事体?” 姑娘迟疑一下,摇摇头:“这个不知。” 闵霜衣道:“他们只晓故弄玄虚,弄些女子入道观里去,昼夜宣淫,却说是采阴补阳,炼化内丹。又弄些死砒死汞,吃些金石之毒在身子里,死得不快才怪。对于我们女子,阴气方是滋养之本。采阴补阴,最是养颜。” “如何采阴补阴?”姑娘问道。 闵霜衣笑笑,在她耳边缓缓吹了口气,道:“你得空时去我姨婆家,就在离这不远,家中无人时,我说与你知道。” 她一面与这姑娘委蛇,一面暗地观察四周动静。日头已偏离正中,却不见一个人出现在视野内。闵霜衣心里暗暗焦急,脸上却还要挂着笑,与姑娘打趣。若段琴真在这附近,她相信不管以什么理由,她都会上前阻拦自己的。 “你倒是死了还是怎的?”她暗骂。 姑娘那边却似乎已经彻底落入她的手心,一面说话一面与她贴得极近,要她讲那采阴补阴、两女欢好的事体。闵霜衣故弄玄虚地硬是不说,吊着她,意图是为了拖长时日,等得那魔头找上门来。 眼见日头已渐渐下去,闵霜衣与这姑娘也大约谈得如一盆火似旺了,却还是不见段琴半个人影。再者如今莫说是段琴,便就连林幼烟、杂兵喽啰也全然不见。 “都去了冈州城里喝茶不成……?”闵霜衣已然焦躁。 全没了之前她只要在哪里出现,哪里便有“反鬼皆杀”踪影的态势。莫非是这群人看着鬼娘已不敢出门诱猎,故全心全意扑在了布防做埋伏上面? 闵霜衣有意拖延,并未使出全身解数要将眼前这姑娘收入囊中。然而这姑娘已是被她引得五迷三道,恨不能整个人化在她身子上。 “你姨婆家在哪里?我恰好也住在这附近,不若带我回去看看?”姑娘道。 她抬头望望这天色,将心一横,笑嘻嘻地道:“如此,我便带你回去吃杯茶,才慢慢与你讲这些来。” 于是二人起身向闵霜衣住处走去。姑娘紧贴她旁侧,牢牢相挽,已是意乱情迷。闵霜衣仍未觉察有人跟随,心里躁烦得如千只蚂蚁乱爬。她如今是舍下了身子想要引段琴出来,可日头都已西斜,依然分毫动静都无,惹得她心浮气躁,然身边的姑娘又不得不以笑脸敷衍,最是难熬。 推门进屋,姑娘环视道:“姐姐,你姨婆不在,甚么时候回来?” 闵霜衣道:“理她作甚,今日她不在,须是在外头闪了腰子找不着路来了,可见已是个没用的。我自快活去,不等她了。” 那姑娘见她爽快,便将身子凑上来道:“整好趁她不在,姐姐便教我方才说的采阴补阴之术好了。” 闵霜衣笑盈盈地在她肋上捏了一把,道:“这急不得!我去洗一回手来。须知这事干净是第一要紧的,不然污了气脉,就没得养生之效了。” 她寻了这个空子,走到屋外假意濯手,直起身子四下睃寻。可旁边数里能见之地,哪有半个人影?她几乎不曾将舀水的瓢勺砸上墙壁去,将死货郎三字从头直骂到脚。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气恼些甚,若是只为替血夫人打探情报,只应是焦躁罢了。现今她又是急,又是气,火直冲上来了自己也按捺不住。直到屋里姑娘喊:“姐姐!你这一去好不久来!”她方才匆匆收起怒容,堆上满脸的笑,折回身子到屋里。 一进屋,那姑娘便牛皮糖也似粘了上来,缠身缠颈,恋着不放。闵霜衣也是与她一路笑闹,直至两人都跌在了床上。 两人体温相接,不知为何她心中觉得有些反感。之前她从不曾有这样感觉,逢场作戏与一时欢好于她都是不带半分情爱之意的家常便饭,就如洗件衣裳、纳双鞋底般自然而不值一提。而如今她自段琴之后,第一次碰到不熟悉的人的身体,竟生出了不适。 “我去把竹帘下了。”她推诿着,将中衣又重新穿起,掩了青花儿的抹胸和玉指素臂。下竹帘之前,她又怀着最后一线希望向外看了看。 暮色已临,鸡牛归圈。远处的天色青红相接,已暗了下去。 田野间空落落地,正预备迎接夜的寂静。 她彻底死了心,“啪”地将竹帘掷下,匆匆裹了小袄,快步走向床前。那姑娘一脸迷惑地望着她,不明白方才还情意绵绵,为何一转眼便变了一个人似地淡漠。 “我姨婆回来,留不得了。”她催促着那姑娘起身,姑娘极不情愿地着了小衣,披挂起床。她连推带劝,终于将这不明就里的姑娘送出了门。 房中终于又剩下她一个人。闵霜衣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卧倒在床沿上。 果然已是被忽略了。在她心里,自己终究算不得什么。之前处处出面又放过自己,也许只因为她的目标惟有夫人,故不愿意在她身上浪费时间。所以如今便纵是她再怎样如以前般放下身段对旁人卖笑,她也不再费精神理会。 “死货郎……若有机会时,我定杀你……”她如此赌咒发狠,点起黯淡的油灯,屋子里淡淡地亮了一圈,愈发孤寂。 忽然她听见门上重重地“咚”一声响。 好似有什么并不轻的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8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58 东西撞在了门上,发出这样的声音。 全身的毛孔都警觉起来了,她悄悄将藏于床下的短剑握在手中,步步谨慎地移近门口。 是谁?天色已然黑了下来,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反鬼皆杀”已得知了她的行踪,派人来擒她。但她观察良久,门口除了方才那响动之外,再无声息。 不妥。若是围攻此处,早已速战速决,冲入屋内,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闵霜衣不敢贸然开门。她不知道门外的是什么,现在正是与“反鬼皆杀”斗法之时,不啻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她静下心来细听,外面又没了动静。 于是她慢慢接近门口,门闩插得很牢,门板也厚且结实。她将耳朵贴在上面,隐约听到那头似乎有人粗重的呼吸声。 “是谁?!”她不大不小地喊了一句。 没有回答。 “不说话,我动手了!” 她试着握了握门闩,右手把紧了剑,沉下气,将那门闩往外一椤 门开了,闵霜衣迅速向后退却。可退了两步之后,她便又停了下来。 “你……你?!”她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人。 段琴一身是血,伤重似乎已经不能站稳。看着她,硬是以手扶着门框,摇摇欲坠。她见她全身上下尽是破败之处,有几处伤痕极新,还在往外渗血。 她用尽全身力气,只吐出两个字:“帮我……” 说完,轰然向前倒去,直倒进了闵霜衣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你还敢再抽搐点不!!!(怒指)好不容易更了两天更上去了,文章里的内容你还要给我抽啊!!抽啊!!抽啊!!!! 因为昨天晋江小受太抽搐了,更文不能,于是鞠躬致歉。。。希望过两天它会好吧。。它真的会好的吧。。。跪 31 31、章三十一 雌伏 ... 闵霜衣将段琴扶在床上,她身上不仅有血还混杂了水,湿淋淋流了一路,似是刚从河里爬起来。她顺手将她身上湿衣褪下,以被单裹好,同时发觉她身子的伤有不止一处,手脚似也有略微脱臼,还好均偏差些许,没有伤及要害,但段琴本人则已经神志不清。 “哎?”她拍了拍她的脸,她毫无反应。 闵霜衣不放心地看看外头,确没有其他“反鬼皆杀”的门人行踪。她从自己行囊中取了些防七日风的药来,粗粗地给她擦洗过敷了一遍。她如今也是有些心乱,原本以为段琴会一脸冷酷凶神恶煞地出现在自己眼前,不想结果却是这样。 她一路怨怪她不曾来会她,最后她带着满身刀伤,跌进自己怀里。 谁伤的她?如何会这个时候带着伤出现在自己门口?闵霜衣静坐着,却思忖不出一个结果。 段琴什么也没再多说,大约是体力消耗殆尽,自倒进闵霜衣怀里开始,便昏睡了过去。 正在发呆看着段琴熟睡中的脸,闵霜衣忽听得外头有微微响动。她将竹帘掀开一点点,发现是阮天葵站在院里。 她掩好门走出去,阮天葵劈头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闵霜衣道:“我如何知道?且等她醒了问问看。” 阮天葵皱眉:“这样天赐良机不可放过,但只怕是陷阱。” 望望屋里一动不动的段琴,闵霜衣道:“若是真受了伤,正好趁这机会问出夫人想知道的事。你且带人在这周围警戒着,其余的交给我便是。” “你……?”阮天葵颇不信任地看着她,闵霜衣冷冷哼了一声,道:“是姐姐了解这魔头多呢,还是我这个跟她困过觉的呢?” 阮天葵惟有不屑地嗤了一回,道:“我指望你千万记好夫人吩咐的事情,莫要又为了对方的几根指头,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说罢,转身没入夜色里。 “不知最近得了什么势,总是与我呛声。”闵霜衣心中暗骂道。 因生怕段琴有个什么意外,闵霜衣回屋后彻夜未眠,就守在她床边。直到天边略染了鱼肚白时,段琴方才醒转,甫一睁眼,便要起身,“哎呦”地又皱着眉头倒回床上。 闵霜衣原本瞌睡的,已经是靠在床沿上打盹了。被她这样一惊,顿时醒觉。 见段琴忍着疼痛咬牙在床上挣挫,她硬是又把她推回去,道:“乱动些什么?好生躺着。等下筋骨断了,脊梁折了,可不要怨我。” 段琴看她一眼,道:“你帮我做什么?” “我帮你?”闵霜衣语带讥讽地道,“昨儿个夜里也不知道是谁,巴巴的跑上我门来,口里喊着要我救她呢。不然我可乐得见到你这煞星死在田间地头上。” 她见段琴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心里反倒乐了。起身自外头打了盆水,取了毛巾,丢在段琴面前道:“你自己洗,还是我给你洗?昨夜你倒头便睡,连个谢字也不曾有。” 段琴咬牙道:“我自己来。”闵霜衣听说如此,侧着脑袋站在一边便看着她自己擦洗。段琴仅裹了一层被单,昨日闵霜衣顾不得许多,已给她全脱至小衣了,如今露着肩背臂膀,皮肤虽伤得淋漓,也能看出原先雪白的好肤色。她见她以手拉着被单护住胸前,脸上似乎有些红,不由暗暗好笑。又看她忍着疼痛,一动作,方才愈合了一点的伤口又有些裂了开来。 闵霜衣看不过眼,一把抢过手巾,道:“好身手!如今怎的连擦洗也不会了?” 段琴道:“你忒地话多讨嫌。”但却没有推拒,任闵霜衣将身上残余血污揩抹干净。 “依我说,忒能耐的女魔头怎地会沦落到这个地步?”闵霜衣一面洗一面问道。 段琴扭过头去,道:“放你数次,不被人发现,便是有鬼。如今‘反鬼皆杀’上上下下,都是些草木皆兵的货色,以为我在与你们勾结,辩白无用。能有命自百来人中逃得出来,我已知足了。” 闵霜衣听到此话,手上动作凝滞了片刻。她从未想到竟是因为这原因。但回想起来,段琴屡次放走自己,最后甚至出手打晕林幼烟,此事就便是放在红泥居,也是吃里扒外要被问死的大罪。 究竟是哪一次被青襟客发现?闵霜衣忖度着,应是有林幼烟插手的那次。毕竟这事不好瞒,最是会让人起疑心。 段琴又望望外面,道:“此处可是安全?不会有旁人找来?” 闵霜衣道:“怎么,任你如此通天遁地的人物,也有怕的时候?” 段琴嗤道:“我怕个屁!他们一早是以为我死了的。但到时若是有人搜查到此处,我一个人倒是能脱困,带着旁的拖油瓶就另说了。” 闵霜衣见她纵是虎落平阳,嘴里仍然倔强,便不动声色地去桌上摸来了一个油葫芦,扭开了塞,趁她不注意,整壶往她身上照着伤口泼去。 段琴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9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59 大叫一声,几乎是连滚带爬要下床去,谁知又为闵霜衣死死按住,连泼了几下子。她青筋暴突,牙关咬得格格作响,道:“你要死了!” 浓重的酒味弥漫开来,闵霜衣晃晃手里葫芦,道:“两斤上好的烧刀子,都给你喝了,祛腐生肌,疗伤圣药,除了我这,别人还真没卖处。” 段琴对着她怒目而视,却又无可奈何。现今在闵霜衣看来,眼前的这人便如一头被束住了手脚的野兽,呲开满口獠牙,任人鱼肉却又不能挣扎,有趣之极。 “这些人杀你时,下手算是还留情了,不然,你现在早死得筋断骨折。”闵霜衣说着,仔细看她身上伤口,虽是鲜血漓淋,却多是皮肉刀创,稍稍偏离了要害。 大约也就是因此,那些人以为她已死,却被她逃脱。 段琴强忍疼痛,嘴里也不由倒吸着几口凉气。闵霜衣瞥她一眼,不言语,自取了膏药来与她涂上。 那药甫一上身,段琴又疼得一个哆嗦,想要猛然推她走开。闵霜衣一不做二不休,翻身上马一般将她腾地压在床板上,不由分说便将药罐扣在她伤口里。她呀地又大叫一记,想将她踢下床去,无奈腿似有不灵便,为闵霜衣压着死死不能动弹。 闵霜衣一面飞快地将那药在她手臂、肩膀、胸前、后背匀开,一面道:“这是夫人特地赏给我的断续膏,给你尝着算是你的造化。谁知活灵芝丢到了狗嘴里,遇上如此不识抬举的。” 段琴咬牙切齿地道:“你他娘的是在报复我?!” 闵霜衣道:“我哪里敢报复小琴儿,那可是要手腕有手腕,要本事有本事的好人物。我不过是以德报怨,你手下人打断我两条腿骨,我医好你一身刀伤,你则少将那脏水来泼我。” 段琴已是疼得脸色发紫,待闵霜衣上好了药,她嘴唇上已咬出了两个齿印来。 “乖乖躺着别动,便不整你。”闵霜衣戏谑着说罢,抛过一个水壶与她。段琴闷声接过,灌下了几大口。 于是她自顾收拾昨日段琴脱下的血渍衣物去。沉默良久,段琴忽然道:“你怎的还愿意救我?” 闵霜衣一挑眉毛:“哟,‘救’?不是帮么?” 段琴顿时又有些来了脾气:“你这张嘴不讨嫌是会成哑巴怎的?” 她便又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去:“那你之前如何要放我?你的理由你自己明白,我的理由我自己也明白。” 段琴努力支撑着要坐起身来,闵霜衣见了她如此,忽然想到常人与鬼娘不同,许久不曾进食大约身子也坚持不住。于是她便站起道:“你待着,我去去就来。” 她不记得阮天葵有否在此备下食物,毕竟鬼娘多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除非馋死鬼投胎,否则于这些向来不在意。她胡乱翻找许久,才于灶台下找到一两升米,一堆草草储藏起来的冬菜。 话说闵霜衣于红泥居中平素便受着血夫人优待,从不沾惹这些活计,如今对着这样一些家什,就不似诱猎少女时那般轻车熟路了。好容易将灶台烧热,米下了锅,她却不知该如何弄菜,只得匆匆翻转几下,便盛了上来。 段琴望着眼前乌七八糟的一堆,微微皱了皱眉。闵霜衣将碗往她面前一推,道:“你是不吃怎的?” 段琴瞥她一眼,二话不说,拿起筷子便吃。闵霜衣也给自己盛了一碗,但只搛了一筷,便放了下去。她看段琴埋头扒着饭,于是板了一张脸,伸手将碗抢了过来。 段琴一下便火了,道:“你这是不让我吃饭了?!” 闵霜衣道:“吃吃吃,这样的东西还能入口,吃死你罢了!” 段琴将碗夺过,道:“我自吃我的,与你有何干系?” 她眼睁睁地看着段琴将那碗不知是何物的东西吃了个干净,默默地收拾了,正准备去灶下洗时,又听段琴道:“可还有剩下的?留一些给白仲。” “白仲?”闵霜衣疑惑地望望四下里,并无第三个人。段琴躺在床上道:“那是我的一个朋友,你准备些白饭,不必太多,放在窗口便是。” 闵霜衣吓了一跳,心想这是什么阿物儿,竟是要吃供的。段琴见她惴惴不安的模样,嘴角扯起些笑来,她却见段琴这笑愈发不痛快,用力将被子往床上一掷,道:“晦气得了不得!你自去给你朋友上供,我管不得了!” 气咻咻地坐在一旁濯洗手巾时,闵霜衣一面暗自瞅着段琴。她也不多说话,沉默着坐在一旁拾掇完自己伤口,往床头一靠,闭目便不动了。 闵霜衣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正在理顺思路。段琴因被怀疑背叛遭到追杀,“反鬼皆杀”的人以为她已死,暂时不会再加搜寻。如今他们的注意力应全部都在如何布置那条给红泥居准备的“死路”上。若是能争取到段琴,慢慢从她这里打探到消息,红泥居与夫人,与自己,便都有生机了。只是她不知道段琴为何一定要杀夫人,夫人与她莫非便像与许留欢一般,有甚么深仇大恨?段琴不欲将消息告知自己,也是可能的。 再者,将段琴留在身边,不能不说她亦有私心。为夫人打探消息,和自己还留恋着这别扭货郎,这两样真不知那一样才是借口。 “要杀你的那些门众,之后都望哪里去了?”闵霜衣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知道。”段琴回答得干脆利落。 闵霜衣此时悟到这做惯了诱子的女子虽是身陷窘境,警惕也还是有,她既说了要杀血夫人,即使已被追杀出来,也不会轻易透露出半句生路的消息。 须慢慢地磨才是。 打定主意,闵霜衣便自去把那些染血的衣物都洗了,晾在院子里,另从柜中取出一套自己的衣裙,递与段琴道:“嫌弃时,你便不穿。” 段琴抬头看了她一眼,闷声不响地接了过来,三下两下套在身上。她往旁边坐下,打量着她青白色小袄,六幅湘裙,点头道:“如此是比平日顺眼多了。好端端的清秀女儿家,整日里也不施脂粉,风里雨里到处跑着,活活给造成了个罗刹。” 段琴不言语,闵霜衣又凑近了些,道:“我救了你,你如何不谢我?” 她抬起眸子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又垂下,似是不乐意说话一般。闵霜衣看着她的脸,忽然觉得这从前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瘟神也颇有一两分可爱。她硬是将她肩膀扳了过来,道:“得了人恩惠是要说谢谢的,我如今教给你了,你怎的还不对我说?” 段琴依旧倔强着,嘴巴铁汁浇住了也似不肯打开。闵霜衣索性爬上床去,一手捏着她的脸,道:“谢我一句!快!” “胡搅蛮缠!”段琴终于忍不住像是要发火了,瞪着眼睛要反攥她的手腕。闵霜衣现得了势,一心要耍她,也不怕,反将胸一挺,道:“你打你打!忘恩负义。” “你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60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60 !”段琴毕竟是受了她的恩惠,加上有伤在身,纵然已是气得双目圆睁,心里野兽也已呲开獠牙,却也不好真个对她出手。再者闵霜衣已几乎跨在了她身上,酥胸就横在离她眼前不过一两寸处。她还未攥她手腕,自己已先自泄了气,恨恨地缩了缩身子,向壁倒了睡了。 闵霜衣也耍得她够了,心里暗乐着溜下床去。甫一转身,但听身后段琴嘟哝一句:“谢了。” 她讶异地回头,她却还面壁睡着,让她觉得自己是否听虚了。 就在她要几步冲上去问个究竟时,外头忽地传来“碰碰碰碰”的拍门声。 段琴听到这声音,猛然自桌上抽出那柄不离身的剔骨尖刀,警觉地望向门口。闵霜衣也吃了一吓,屏息片刻,低声道:“你先躲到下面去,待我看看是谁个。” 她不管段琴如何不愿意,如何瞪眼咬牙,也硬是将她推入床底。那门外的拍门声愈发地急了,她将匕首藏在袖管中,一面向门口走去,一面问道: “是谁在那里?” “我。”外面那人道。 作者有话要说:千万、千万、千万、千万要给我显示出来。。。。。t^t晋江这是在逼我隔日更变隔两日更乃至不定期更。。。。?(捶地) 32 32、章三十二 鬼胎 ... 这声音忒地耳熟。闵霜衣心内虽然一紧,同时却也疑惑了。 门一打开,她便见到阮天葵冷口冷面地站在眼前。刚蹙眉准备问个明白,只见对方抢先开口了:“听说你这里藏了个‘反鬼皆杀’的人。” 嗯?闵霜衣先是一惊,看着阮天葵的表情便旋即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 经过昨夜,她已明知段琴就在这屋子里,她要自己配合她做一出戏,让段琴放下戒备,信任自己,以便之后乖乖地将情报双手奉上。 “姐姐莫不是疯了?”闵霜衣明白过来以后,极配合地转身回屋。 阮天葵后脚便也跟了进来。她环视一番,冷冷地道:“你莫以为我不知道。昨天她前脚进来的时候,我后脚便看到了。你还想要瞒多久?” 闵霜衣道:“没有的事。想是姐姐看错了。” 阮天葵将声音提高了些,道:“你为她骗了一次不够,现还想再来一次?背叛夫人是大逆不道之罪,你不怕我不待回去禀了夫人,就地将你杀死在这里?” 闵霜衣往桌边一坐:“要杀便杀,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阮天葵冷笑:“没有见不得人的?那你倒是说说,外头晒的那些衣裳,都是谁的?” 闵霜衣望了一眼:“帮隔壁洗的,姐姐管的闲事未免太多。” “你之前因为这货郎背叛夫人,夫人饶你一个不死;你如今竟还变本加厉起来,自私窝藏这厮,你可知道你罪过?”阮天葵的手放在了腰间,似下一刻便要抽出短剑,与她决一胜负。 “我倒不知自己有甚么罪过。”闵霜衣毫不示弱地道。 “你还是如实招来,你将她藏在哪里了?你再要不说,我便动手了!”阮天葵向地上一指,那里血点斑斑,尽是昨夜段琴进门时留下的。 闵霜衣站起身来,道:“她原就不是极恶之人,也是因为前次放了我,所以才被‘反鬼皆杀’追杀至此。知恩图报,是夫人常教导我们的事,姐姐如何现在就不懂了?”说到此处,她向阮天葵轻轻眨一眨眼,以示自己说的是实话。 阮天葵心领神会,纵是平日两人有些不对付,到了这个需要搭配做戏的关头,默契也还是有一些的。她厉声喝道:“我管她为了甚事跑到这里来,撞在我手里,我便要拿她回去。你若是识相时,现在便放人;不识相时,莫怪我翻脸无情了!” 闵霜衣知她是要假意与自己动手,装作闹翻,如此方或可让段琴彻底信任自己。但原本以前做得十分顺畅的事情,她如今却起了一些小小不适。 然她也知道,为了红泥居、夫人与自己的性命,她并无选择。 于是她也横出短剑道:“人我是留定了,姐姐再怎么说,也不要想动她一步,除非自我尸体上跨过去!” 她不敢肯定段琴是否会现身相助,如若她出手,阮天葵必然诈败退却,如是她便可以带着段琴去另一地方落脚,然后装作与红泥居再无干系,便容易慢慢套出她的话来。此计虽看似天衣无缝,唯一的不确定便是不知段琴是否会上了这当。 这是货真价实的一赌。 段琴在床下仍无动静。那厢阮天葵已使了一个眼色,举剑攻了过来。闵霜衣抬手相迎,两剑相击,火花四迸。 虽说是做戏,但为了求个逼真,阮天葵是使上了八、九分的本事。她原就与闵霜衣不相上下,故闵霜衣也不得不以八、九分的本事迎她。阮天葵趁着几剑逼近闵霜衣身侧时,以几乎压低得听不见的声音道:“休得与我拖延一二,我此时败于你,门口马桩缝中有字条,自己取了看。” 闵霜衣道:“知道了,你只消滚远些。” 阮天葵瞠目一瞪,想骂又无法骂出口,想必心里已将“混账小蹄子”数字翻滚了千百遍。她手上一发力,闵霜衣接着,因背对段琴,脸上全是“你勿要忘记你须输给我”的神情。她几乎不曾气死,恨恨地将剑一甩,露了半个破绽,让闵霜衣攻入,在手腕上划了浅浅的一道伤。 闵霜衣乘胜追击,阮天葵被迫节节败退,直退到了院子。两人由屋里斗到屋外,又斗上屋顶,自屋顶又斗入田埂,最后终于由闵霜衣寻了个错儿,将阮天葵手中短剑哐才挑落。然她看阮天葵眼神,分明是恨不能将自己戳死,又碍于事体动手不得。她心里暗笑,一偏头,道:“姐姐,还不走?” 阮天葵瞥了她最后一眼,咬牙道:“这次你休要给我出半分的差错。” 说罢,提了剑,假意捂着手臂,便疾速遁走了。 闵霜衣长出了口气,反身回到院里。路过拴马桩,她不动声色地将塞在木缝里的字条抽出,飞快地扫了一眼。上边有指示为她准备好的下一落脚处。她进屋时,段琴已坐在床上,想是身上的伤还在疼痛。 “阮天葵呢?”段琴问。 “我勉强才将她斗跑,你快跟我走,她过不了多时便要带人来搜了。”闵霜衣说着,草草收拾了床上东西,拉起段琴便向外走。 “去哪?” 闵霜衣一面疾步一面道:“鬼娘为了诱猎,自己在外头都会有些别人不知道的临时住处。你跟我去我之前的地方,定不遭两头发现。”忽然又想起什么来了似的驻足,问道:“从这里走哪一路不会被你那些人盯上?” 段琴向南略略抬了抬下巴,闵霜衣便带着她向南边走去。 两人于山野中急急地飞奔。想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1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61 是段琴身上的伤还在痛,走得有些吃力。闵霜衣几回见她如此,终于停下脚来,道:“我背你?” 段琴一怔:“你开玩笑?” “噜苏什么,快来。”闵霜衣伸手去拉她,她却坚持不让。几番推拒,闵霜衣无法,只得由她去了。 不多时,林中隐隐现出一处小院落,为树木掩映着,十分不易发现。段琴看看这院子,道:“就是你说的临时住处了?” 闵霜衣道:“就是这里。简陋是简陋了些,却是不会被追来的。”她推开已吱呀作响的竹门,见到屋里破旧陈设,心里也不由暗骂阮天葵小气抠缩,给自己安排了这么一个猪圈也似的地。 再看段琴倒是不挑,走进屋子随便寻了条竹凳坐着,低头休息,想是带伤奔波许久,已累得不行。闵霜衣也略坐在榻上歇息了一回,歪头看着她,忽然,拾起一条竹编,啪地打在了段琴腿上。 段琴一激灵,抬头就要发火,却听闵霜衣道:“穿着裙子却叉着腿坐,好不难看。你多少也学学姑娘们的举止,镇日里像个小子似的。” 似乎是已被逼到了极限,段琴大吼一声:“与你何干!”反手敏捷地将她那竹编夺过,向她胸前一戳。竹编没准头,不偏不倚,刚好戳到双峰之间。闵霜衣喊道:“戳胸!好不要脸!” 段琴冷笑着丢掉竹编,道:“稀奇了,又不是没有见过。” 闵霜衣不理她,将那竹编踩了一脚,自顾跑到一边检视行装去。段琴便也向床上坐了,闭目养神再不说话。 行囊里夫人上次给的断续膏,已几乎用完了。闵霜衣估量了一回,按段琴的伤势,应还要再用数日的药。可这断续膏本不是时常能有的,她如今也不好再回去向夫人拿。这则不是为了做戏,而是夫人断然不会再给她去将段琴全然医好,以免养虎为患。 这该怎样办?她暗暗思索。 实则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定要治好这魔头。明知此人心性难测,且曾被骗得几欲肝肠寸断,她却依然无法看着她在自己眼前受伤而不顾,只因对她还有情,还念想着她曾对她说过的话,念想着她曾对自己的一点点好,便为自己找借口——我只是回报她!然是与不是,天知道。 这便是贱了。 闵霜衣又不由不去想,如若真给自己套出了生路消息,夫人会如何对待段琴?她不敢往下深究。野兽便纵是野兽,一旦落入陷阱,也只能任人宰割。 她真想撬开她的嘴巴,将她心中所想,连肠子里子也翻出来。“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个甚么?” 若能得她一个肯定的回答,她便知自己应该怎样做。纵是眼前摆一个火坑,她只怕自己也敢往下跳。 太糊涂。她忽然醒悟过来,摇摇头,拍醒了自己。 她如今是在赌——红泥居,夫人,包括自己的命,都在这一赌上,她如何能为了一己私情,输掉这一局? 手上机械地动作着,收拾好了行囊,又去外面担水,洒扫了院子和屋里。转瞬半日的工夫过去,残破简陋的小院,已依稀被她收拾出了个样子来。落叶与杂物都清理干净,桌案与床也整理妥当。粗重活虽不在行,做些细致的于伺候了血夫人许多年的闵霜衣来说,还是手到擒来的事。 段琴靠在床头,一直玩着她那把尖刀,在指间转过来,又转过去。闵霜衣不睬她,做完了事情,已是落日西斜,倦鸟都归了巢。她将灯点了起来,拢了拢,正要喊段琴起来上药,却发现她已经面壁睡了。 床很宽,铺了三尺的褥席。闵霜衣见她睡得沉,便也不吵她,拿了她昨日换下来洗好的衣服,便与她缝补起来。一身短打,尽都扯坏了,且有些刀痕在上面。她细细密密地与她缝起,不多时,便看不出有破裂处。 但这衣裳上,除了有新损的,还有磨毛了边的旧口子,看样子应是许久不曾有人缝补过了。闵霜衣略略讶异,她原以为以段琴在“反鬼皆杀”中的地位,衣食住行都应有人照料,与自己在红泥居中一般,不想竟如此破落。 “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人?”她偷偷望着段琴,她此时似乎放下了许多包袱,睡得十分沉。 仔细将衣服叠好放在床头,闵霜衣也洗了手脸,漱了口,怕惊醒她,便在床的另一边躺下向外卧了。 夜色深深,外头间或有些虫吟,声音不大,杂着风打禾草,催眠曲也似响着。闵霜衣以手肘头,却心思繁复地睡不着。 忽然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呜咽声,她翻过身去,发现竟是段琴,不由怔住了。 她还是睡得极沉,似乎在做梦。但看来并不是美梦,而是噩梦。她的眼睛还是闭着,眉头却深锁,肩膀也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 闵霜衣悄悄爬起来看着她,觉得此刻的她与白天不同。白天的段琴像是一只随时会呲牙野兽,此刻睡熟了的她便如因害怕蜷缩着身子的小犬,轻轻地发出哽咽。 突然,闵霜衣发现枕头底下有着什么冰凉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压着段琴的那把亮晃晃的剔骨尖刀。 这魔头,便纵是睡着了,也要把刀随时带在自己身边么? 她以极轻的手脚,缓缓将这刀从枕下抽出,丢到一旁。她怕惊醒了段琴,可看到她继续做着不知是何等恐惧的噩梦,她身不由己地将掌心覆上她的肩头,小声地道:“怎么了?看你吓得这个样儿。” 段琴没醒。这也许是她这几日里睡得最熟的一觉。 闵霜衣抚摩着她的头发,脊背,胳膊,如给一只小动物顺毛一般温柔。段琴渐渐止住了呜咽,但身子依然时不时颤抖一下。 忽然,她翻了一个身,在熟睡中竟将脑袋拱入闵霜衣怀里。闵霜衣又是一愣,可怀里的段琴,还在嘟嘟哝哝,梦呓也似地道:“怕……好怕……” “不怕,没事了,没事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 慢慢地,段琴不出声了,呼吸也趋于平稳。闵霜衣搂着她,如同抱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 她看着她的眼眉,神色逐渐变得平和,仿佛在她怀中便有无上的安全感。在这一瞬间闵霜衣竟忘记了怀里的这个魔头曾对自己的各种冷漠,拳脚相加,亦忘记了自己曾发过的想要将她捅上几剑的愿,更忘记了血夫人千叮咛万嘱咐,对她交代的事情。 “你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你又究竟是个怎样人?”她望着她熟睡的脸想道。 为何要将全世界都当做你的假想敌,就连睡觉也不肯放下戒备? 你与我……有多少相似的地方? 若你真的爱我,又是为了什么……? 段琴依旧安睡,半个字也不回答。 闵霜衣闭上双眼,尽其所能温柔地抱着她,倚在床头,直到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七夕~~~~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2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62 七夕快乐各位大们,祝有情人终成眷属哦~~~~ ps:感谢动物君的地雷,asam君的手榴弹,意外惊喜中~~~~团子继续努力~!!鞠躬~ 再再ps:发完文以后,发现文中又粗现了乱码!!!乱码君啊乃离开好么我真的不爱你啊。。。otz而且这个乱码君它是在随机的时段随机粗现的,如果哪位大发现了它的踪迹,请务必告知,团子好来重新贴。。。。 33 33、章三十三 振翅 ... 百草庵,是冈州城远近闻名的好药堂子。 是日风高气爽,一女子穿着毫不起眼的麻布裙,脸也为巾子遮去了一半,不声不响地走进堂里。她埋着头,将一些散碎的钱放在柜台上道:“一些刀伤药,要好的。” 药房掌柜原本正记着帐,听见她说话,抬头看了看她,道:“不巧刀伤药都用完了,须得现配,姑娘可坐在旁边稍等。” 这女子,正是乔装前来抓药的闵霜衣。她听闻掌柜如此说,也只能望旁边八仙桌坐了,掌柜遂向里头喊道:“刀伤药一副,取些冰片、白芷、红花、没药并乳香来,黄丹与滑石也略抓些。” 闵霜衣闲坐无聊,看那门上贴着一副对联,写的是“金钗布裙过半夏,栀子轻粉迎天冬”。她心里想道:“这药店倒是也有几分情趣。” 等了约有大半个时辰,掌柜拎着一包药走出,递在她手里,道:“敷于伤口上,不可遇水,用药期间忌食牛羊,忌酸冷,孕妇不可内服。” 闵霜衣一一答应了,将药收入怀中,转身便走。这时忽然听见外面有女子在大声询问:“最近可有见过自称从外地回来省亲的姑娘?” 她顿时收住脚步,闪身躲在门后偷看。只见林幼烟扎着头巾子,穿着武功服,带着一众门徒,在街上逢人便问。 果然是些许活路也不肯留——闵霜衣如此想道。她不动声色地想要从后门走出,谁知林幼烟却转脚走入了药堂里来。她不得不转身背对着她,欲自然而然地向后边走去。 “掌柜的,近日可有见过些来历不明的女子?”林幼烟劈头便问道。 “来历不明?”掌柜摸不着头脑,“冈州城忒地大,我也不能够记得所有来历不明的人呐。” 闵霜衣脸上平静,脚上却是加快了步子。她寄希望于林幼烟不曾留意到自己,于是便可于后门顺利逃脱。但忽听得身后林幼烟道:“那边的那位姑娘,请稍留步。” 她装作没有听到,继续向前走。林幼烟见过她数次,她这张脸也许是她已恨之入骨的了,化成灰便也识得。只消打一个照面,便一切都清楚。 “站住。”林幼烟的语气稍微严厉了一些,也许是已觉察出了一些端倪。 泼才货郎,你这回可害死我了。闵霜衣心里如是抱怨道。 若不是药已用尽,为了给段琴继续疗伤,她也不会以身犯险,再到这遍布“反鬼皆杀”的冈州城来。当费尽心思打听到最好的伤药在这百草庵中时,她是咬着牙思前想后好一会,才决定冒险一试,趁着朝早段琴还未醒觉,便独自前来。 “我请姑娘留步。”林幼烟说着,脚步紧撵着赶了上来。 闵霜衣此时已到了门口,她猛然推开后门,向外跑去。 林幼烟大约也已经猜到了什么。她听见她在她身后已铮地长剑出鞘,杀气腾腾地追来。 从后门跑出去是一条窄巷。闵霜衣原已握住了暗藏的短剑剑柄,忽然一个驻足,原来眼前不过三尺宽窄的巷道,尽头竟又出现了五六个门徒。身后又是林幼烟带了数人追撵,于是这小巷子中,竟已成瓮中捉鳖之势。 但闵霜衣却反倒平静了下来,她停下脚步,转身,笑嘻嘻地以剑尖迎着追了上来的林幼烟。林幼烟见她如是,疑有什么陷阱在,也暂时住了脚。 闵霜衣挂着笑意望着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妹妹,上次被你家阿琴打晕的滋味如何?” 林幼烟到底年轻根底浅,经这一激,耳朵也略略红了。然还是强自压抑着道:“你居然还敢到冈州城来,真真是不要命了!” 闵霜衣浑然不理她,自顾调侃道:“妹妹如何也要到药堂子里来?想是上次阿琴下手重了。回头得教导她,还要怜香惜玉才是。” 林幼烟骂道:“你休要提那吃里扒外的人,她已被许公杀了!” 闵霜衣表面上对她揶揄讽刺,暗地里却在有意套她的话。毕竟若“反鬼皆杀”的人怀疑段琴未死,也是一桩麻烦事。她现听到她如此说,已自先松了半口气,但还是要试探一番:“妹妹,哄谁呢?我知道你对她情深意重,然也不必吃醋吃不过了,便把这样恶毒的狠话来咒骂,当心好事不灵歹事灵。” 林幼烟含泪道:“人已死了,我咒她何用?谁不知‘反鬼皆杀’上上下下对她几多倚重,她竟屡次为了你这妖物,背弃许公。事已至此,不仅是她,便连你这妖物,也要偿命!” 闵霜衣听她这样说,心里不由骂道:“几多倚重?合着她在你们处,衣服破了也无人过问,都是一群又要骡儿上磨又不要备草料的忘八东西,好生无耻!” 但这话切不可当着林幼烟的面骂出来,于是她便又笑道:“我不信。妹妹前些日子还为了这魔头与我争风吃醋呢,哪能现在如年时宰鸡似地,说杀便杀了。” 林幼烟咬牙道:“私情归私情,她一旦叛逃反骨,便人人得以诛之!” 闵霜衣终于冷笑一声,道:“好一个‘人人得以诛之’!我且不与你们这群腌臜货玩了,便是多说一句话,亦要恶心得翻江倒海。”语毕,仗剑直取林幼烟。 她原想由此处打开一个缺口,便可突围出去。现巷头巷尾,都为“反鬼皆杀”的人围住,约有一二十个,其中只有林幼烟是气力较弱的女子,相对于其他人而言较易攻破。 林幼烟见她来势又急又凶,便也回剑挡架。闵霜衣连攻三剑,意欲是速战速决,可林幼烟偏生与身边的人做了一个六合的阵势,她急攻三下后竟不得破,只有退后。 “我见你今日往哪里跑!”林幼烟冷嗤道。 闵霜衣此时晓得自己已落入对方阵法里了,想逃也无处逃。她深吸一口气,眼见身后身前的人都望自己慢慢逼近,向林幼烟扯起一丝微笑,道:“妹妹,处处逼人太甚,可是不妙,有话好说。” 林幼烟叱道:“去地下向师姐说去罢!”说完,举剑直向她刺去。 她无法,将剑一架,可周围同时又有几支刺来,她躲闪不及,将身一晃,虽是避过了要害,肋下却也着了好几道。刺痛袭来,她忍着将脚在墙壁上一踏,借冲力想要跳起脱身,不料上面早已有人防着,不得已又落下。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3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63 “这蹄子还有几分本事。”闵霜衣如此想道。可骂纵骂了,要如何逃脱,仍无指望。 正在两难,后面又有人举剑削来。这十余人的剑阵简直舞得毫无破绽,令她应接不暇。一不留意,背后又多了伤痕,深深浅浅,暗血洇红了罩衫。 莫非她闵霜衣,今日真要困死在这里? 想到此处,她伸剑挡开已挥到自己眼前的刀剑,笑道:“妹妹,你真个要杀了我的话,不怕红泥居来找你麻烦?” 林幼烟嗤之以鼻:“妖妇来找我便更好,却省了我一番功夫。” 闵霜衣见已是逃不出去,索性将剑一抛,双手空空地迎着她,道:“你若能杀,现在便杀了我,也省了我回去向夫人请罪的功夫。” 见她忽然来这样一下,林幼烟大约也有些回不过神来。她周围的人也都迟疑了片刻,停下了手脚。闵霜衣原地转了一圈,身上的伤虽是疼痛她也强自抑忍,大方地摊手道:“如何,诸位是觉得我不够斤两,不可分而食之?” 林幼烟此刻醒悟过来,便向左右使个眼色,道:“莫被她唬着了,砍了再说。” 左右发一声喊,双双举剑向闵霜衣戳来。闵霜衣也不躲了,将眼一闭,只待身上多一双透明窟窿。 正在这时,只听耳边一阵风响,闵霜衣顿时觉出身后有人鬼速近身。然未及回头,一支竹篾已自侧肋空隙下正好穿出,挟着气道风声,将对面几支剑纷纷打落,又将七八人逼得连连倒退不迭。 闵霜衣惊了半分,自己腰上已为人搂住。那些门徒还待攻来,搂抱自己那人一手持竹篾,连戳七下。那竹篾像是回回破在对方阵眼处般,眼前阵型忽地便溃乱了,林幼烟也不由退后几步,喝道:“站稳!” 以区区一柄竹篾儿便破了阵法,闵霜衣也不由寸舌。她将头一回,却见抱着自己的那人身着自己的衣裙,头脸上却裹了黑纱覆面。 “是你……?” 她此时却不能漏出半点风声,惟有任她带着上下挪腾。她见林幼烟脸上似乎现出了一丝不可置信与疑惑之色,恐怕要露馅,心里直告望快些脱身。 面前离自己最近的门徒还不死心地挥剑劈来,眼见就要沾在闵霜衣身上。就在此时那正在别处争斗的竹篾便忽然急急转了向,仿佛活了一般,劲道也变得准、快、狠,直袭剑身。与方才轻灵样子截然不同,照着劈向闵霜衣的剑便兜头打下。 这一下震得握剑的门徒几乎不曾倒地,只听铮地脆响,那剑竟被快疾凶狠的竹篾削成两段,掉在地下。门徒瞠目结舌地看着,似不能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余众也被震慑当场,不敢再行上前。身后人沉默着,握着那竹篾指着林幼烟等,似是在警告对方,再靠近闵霜衣,便如那剑般一折两截。 “快走!”闵霜衣道。 两人轻轻腾跃上墙头。门众及林幼烟见两人翻墙逃跑,也不敢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二人消失于视野之内。 闵霜衣与身后人一起跑出数十里地,直到冈州城也看不见了,方才停下脚步。她喘顺了气,叹道:“这些忘八蛋,倒吓死我了!”她觑见身边人也在微微喘息,便伸手去摘那人面罩,她习惯性地回避,但还是被她一把扯下。 “你还伤着,如何到处乱跑?” 段琴不言,只是疲惫地向前走去。闵霜衣能看出她身上旧伤因用力过度,又隐隐地洇出了血来。“看你!……药我买回来了,快跟我回去敷着。” 段琴不耐烦地将她的手一甩:“你先看看你自己是正经。” 她不说,闵霜衣还不曾发现自己身上也是如面破旗一般,这处一道血痕那处一道损。然她仍不依不饶地道:“我这伤不过三日后便能自个好,你如何跟我去比?” 说罢,一路拉拉扯扯,硬是将段琴押到住处,要她坐在凳上,褪去衣服上药。 段琴不肯,道:“我自己来。” 闵霜衣无法,将一包药丢到她面前:“那么你自己涂,我是管不得了。” 她一人坐在那里,默默地将药给自己上好。身上多处伤口又裂开了,方才与门人打斗,以一敌十,不可说是轻松。闵霜衣趁这时间也解开了自己衣服仔细查看,有几处亦是伤到了骨头。她刚想要去摸夫人给的断续膏,方才省起已经给段琴用完了。 “拿着。”忽然半包伤药甩在自己面前,闵霜衣一抬头,见段琴将药包扔下,便要离开。 她看着她穿着自己的湘裙,生怕跌倒似的小心迈向床头的样子,蓦地就起了些顽心,抿着嘴,向她后心一扯,道:“慢着,我有几处自己敷不到,你来帮我。” 段琴道:“神叨,自己动手。” 闵霜衣上前一步,将她一推,段琴猝不及防,跌坐在床上。刚要起毛,却听闵道:“你便是个浑身带铁戟的箭猪,更是个掰掰折了也发不出个响儿的闷棍!你不晓得如何给别人上药,我来教你一教。” 此时她已是将段琴按在床沿,索性将腿跨了,横坐在段琴身上,与她对着面。段琴脸上略略有红,骂道:“做什么?滚!” 闵霜衣道:“我偏不滚。”说着,利索将自己上衣小褂儿扯了,露出浅紫缎子的抹胸,肩头肋上伤痕已收敛了些,然还是有血。她将那小半包伤药拿住了,又攥起段琴并不愿意的手腕,道:“我便教你,怎个对人好法。” 段琴还要抽回,却被她将手指点了些药粉,按在了自己伤口上。 “便是撒上去,也还要涂匀。”闵霜衣说着,一面拿眼暗睃她。段琴勉强地胡乱擦了两道,又说:“我不惯这样。” “不惯?之前你骗我带你回红泥居时,怎的就惯了?那时你也不知对我有几多好。” 段琴忍不住咤道:“你也知道那是在骗你!” 闵霜衣盯着她:“那如今你便不要骗我,我要你真真实实的对我好一回。”她凑近她耳侧,低声道:“我要教你怎样真真实实地对我好。” “起开!”段琴咬着唇还要挣动,她的唇,却已经吻上了她耳珠脸侧。 作者有话要说:天好热。。。。热死了。。。otl,都立秋了有木有啊,回评还是很抽搐的有木有啊 ps:下章有肉,肉过敏的大大君可以跳过之。。。。但是也不会有特别多肉渣。。。这样~~~~ 34 34、章三十四 秦晋 ... 药粉的苦香,扑洒起来,在肌肤上碾转揉搓,既细且烫。闵霜衣压着段琴在床板上,钳了她双腿,要她不得动身。段琴拼着一身伤,低低地道:“你这叫做趁人之危。” 闵霜衣笑道:“我趁人之危?你之前不也是呢?” 语毕,伸手便解了她右衽的盘扣,露出水色的一袭襕裙。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4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64 段琴无奈地道:“你非要睚眦必报,全还给我才甘心?” 闵霜衣道:“我这是回你的‘恩’罢了。” 她低头在段琴脖颈旁侧说轻非轻、说重非重地咬了一口。段琴全身颤了一颤,低声道:“别乱来!”她浑然不听,顺着那白腻的皮肤一路舔咬下去。 意乱情迷之间,她忽然在她耳边问道:“你与你方才那恨不得戳死我的、亲亲的小师妹,可有过这样的事体呢?” 段琴皱眉道:“你又发什么疯癫,如何可能。” 忽然她将她胸上那凸起的嫩红处狠狠一掐,她不由痛叫了声,推开她道:“好不疼死!你也让我掐一把你的来!” 闵霜衣笑嘻嘻地道:“无论有与没有,这一下算是消了我见你跟她在我面前卿卿我我、扬威耀武的闲气。” 段琴冷笑:“你倒吃起这不相干的醋来了。” 她不回答,俯下身子揽住她的脖颈,将身子紧贴她的皮肤,恣意滑弄。段琴呼吸声略略急促,道:“不玩了,赶紧的起来。”她偏生就将那手自襕裙中探下去,探过那幽深之地,段琴一下局促起来,粗着嗓子低斥她:“勿要乱动!” 闵霜衣媚眼迷离,伏在她身子上,用嗓子里的内气道:“好不公平的,每回都是你动我,我却不曾尝你的味道。” 她已是下定了决心,如此的日子,能过一日是一日。甚么血夫人的吩咐,甚么红泥居的危急存亡,早已被她丢到了九霄云外去。眼前最要紧的,是与自己纠缠多时的冤家来一场切切实实的欢好。 她想要抛开所有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仅是放纵一回而已。不管是真是假,是虚是幻,始终得了一时的满足欢愉,无论是身,抑或是心。 “阿琴……”她调子绵软,整个人似条蛇般缠绕在她上面,“你让我进去……” 段琴面红耳赤地不答话,脸上是蹙额神情,身子却隐隐出了细汗。闵霜衣忽然觉着她如今分外可爱,探身去吻,她也任由她的舌尖伸入口中,搅碎玉露。 “冤家……你之前待我忒地心狠。”她喃喃。 段琴终于伸手抱住她,两人榻上抵死缠绵,纠缠不住。闵霜衣摩挲着她的脊背,道:“我知道你也是爱我的。你如何打死也不肯对我说半个字?” 段琴只是摇头,动作变得有些粗鲁,咬了她的唇角,想要将她压回身下,却为她生生又推了回去。 “我要你。”闵霜衣道。 “我不惯。”段琴道。 可已不由分说。闵霜衣压着她的双手,极尽温柔地自上吻下。这是她所能预见的最好结果,于一个并无他人的小小斗室里,仅她与她两人,其余什么也不管不顾,仿佛这天地间就只剩了她们两个。 忽然,她听见段琴自言自语道:“你果真是疯癫了。我不过是个诱子,有甚么好,且待你又坏,值得你这样念念不忘。” “你有甚么好……?”她悠悠地,“我也不知道你有甚么好。只是头一次有人曾告诉我,我在这世上并非只是孤单一人。” 段琴动了动唇,终究也没有说出甚么话来。闵霜衣贴着她的脸,道:“你呢,阿琴……?我们两个同是身为诱子,你也与我一般的,没个交心处么?” 她沉默不答,而她又道:“我不爱这事。身边似乎谁都是居心叵测,谁都想要在我身上得到些甚么。夫人,二姐,其余鬼娘,甚至我遇到的那些女子,无不如此。我每每静心细想时,便觉自己一个人特地冷清,身边连个可以说体己话儿的都没有。自我记事起,便被教导说,这世上无非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一个不留心,便要尸骨无存。而你那时竟对我说,你甚么也不要,只是想对我好。” 段琴沉默片刻,道:“即使明知我是在骗你?” 闵霜衣笑道:“你若有心这样骗我,就便是假的,能够听到这样儿的话,我也知足了。” 说话间,她的舌尖已埋入玉砌堆中。段琴虽然还扶着她的手,却也不再推拒。她轻轻探入,指节瞬间为温润紧紧包裹。她不由少动,忽听段琴道:“轻些。” 她见她皱眉咬牙忍耐,且身子底下悄然现了数点鲜红,顿时竟有些新奇,道:“哎呀,原来你……” “闭嘴。”段琴一把将她搂下,噬咬般吻上她的唇。 她感觉到疼痛。然这疼痛是快意的,她犹记得初次与她欢好时那一地散碎月光,美得教她觉得不似人间。而如今这痛意却极真实,相较之下,她竟更喜欢现在。 “阿琴,你说,你告诉我,你到底爱不爱我……” 段琴望着她,道:“爱。” “你要说实话。”她忽然很担心,不依不饶地道。 “不信就算了。”段琴闭上双眼道。 闵霜衣拥着她,就在一刹那间,不真实感竟又涌上了心头来。之前她原是确信段琴是爱她的,即使不那么爱,也会有一点爱,一点舍不得——然人又总是贪婪的,知道自己有了一点点的暖意后,又总会觉得不够。 她极想再问:“你到底有多爱我?”然又觉出自己的无谓,这问题就便是段琴反过来问她,她也未必回答得了。 于是,并不追根究底,只享受这一时半刻的鱼水之欢,竟已是最好。 身下的段琴低吟出声,她紧揽着她的肩,探得更深一些。此处并没有红绡帐幔,亦没有凤枕鸳衾,只一张陋室小床,她却也已愿意睡到天荒地老。 只因是她。摸不清、道不明的温暖意思,在两人肢体间氤氲暧昧起来, 她搂上她的腰,忽然感觉到她的身子从里到外微微地颤动起来,喘息声也愈来愈粗重急促。身下潮润一片,几乎湿了薄薄数层的小褥。 “你竟比我还要软些。”闵霜衣调侃道。 她摸见段琴的心犹在乱跳。稳了一阵,段琴轻轻喘着气道:“你少要嘴贱。” 闵霜衣道:“我便是嘴贱了,怎样?我不单嘴贱呢,手也贱,性子更贱,生生的就是一个贱人在这里,你不也一样的被贱人临幸了。” 段琴二话不说,翻身起来,抽起床头的麸皮枕就向她砸了过去。闵霜衣笑着,一面躲闪,一面大叫道:“新婚燕尔,作甚么打老公?!” 段琴将被子向外一推,道:“你自己贱自己的去。”说着,脸上气恼地向壁睡了。 闵霜衣凑到她身后,摇一摇肩膀,她也不应。她亲了她肩上一口,道:“阿琴恼我了呢。”拉过薄被与段琴盖好,她披衣起身,去外面接水。 井水清冽,闵霜衣洗了手脸,又端了一盆进屋在床头放着,想段琴过些时候起了床也是要盥洗的。她方裹好了头巾,要出去收拾做饭时,只听段琴躺在床上道:“你去哪里?” 她有些奇怪地道:“我自是去给你弄吃的。” 段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5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65 琴道:“我不饿,你过来陪我躺一躺。” 闵霜衣大约是没有想到她也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先是迟疑了片刻,又听段琴道:“怎的不过来?怕我吃了你?” 她反唇相讥道:“分明是我吃了你!”然饶是这样说着,依旧到她身边躺下了。段琴伸只胳膊给她枕着,她看了她一眼,大方地枕了上去。 段琴闭上双目,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躺了。过了约有半柱香的时间,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闵霜衣以为她睡着了,刚要悄悄起来,又被她扯着手腕拉回床上。 “多陪我躺一会。我好久没像这样躺着了。”段琴道。 她只有重新卧下。这回趴在了她胸口,但觉绵软舒适,好不惬意。只听段琴口里喃喃道:“一年三百六十日,也没几夜能像这样舒坦地躺着什么也不必想。” “那你都在担心些什么?”她问道。 “跟你一样。或许比你还要坏。”段琴道。 闵霜衣道:“那你如今被他们赶出来了,便再也不必忧心这个,等过了这段时日,他们忘记了便好。到时候隐姓埋名,落得个独自快活。” 段琴似乎微微苦笑了一下,道:“说得也是。被赶出来,未尝不真是一件好事。” “于是,你是自小便在‘反鬼皆杀’那地方长大的?”闵霜衣好奇地问道。 “我在死牢里出生,之后第三天,爹娘便被推上刑台斩首了。”段琴闭着双目,似乎正平静地讲着不是自己的而是别人的事情。 “后来?” “后来是许留欢买通了狱卒,带我出来。他在那之前虽已募集了一批有志之士,是为‘反鬼皆杀’,却对高瑶公主仍一筹莫展。他救我,为的就是将我养成一个诱子,二十年来苦心经营调教,总算小有所成。” 说到此处,她低头望了闵霜衣一眼,道:“所以说起来,我们竟是一样的。” 闵霜衣看着她,她便也回望,道:“我知道你对我身世好奇许久了,如今我都告诉了你,你也不必镇日里看怪胎一般看着我。” “姓许的当初如何炮制你的?”闵霜衣问道。 段琴闭目道:“不说也罢。” 她早已留意到,她身上有许多处不仔细看留意不到的伤疤。最初认识时,以为是常年奔波在外磕磕碰碰受的伤,如今看来,竟是之前受的磨折了。闵霜衣不由愧悔自己当初将这细节放过,若留意到时,也不会让她骗个一败涂地。 然想一想,自己对先前的四五个少女,亦不外乎如是。由此她不得不信因果报应,循环不爽,微叹一声,伏在她胸前。 段琴忽然问道:“你恨不恨我?” 闵霜衣头也不抬地道:“恨。” 段琴盯着她看了一会,道:“有何可恨?那时我们不过各为其主。你开初不也是抱着想杀我的心么?” 闵霜衣反问道:“我几曾说的这个?你那各为其主的话,我岂有不知道的。我不过恨你爱不敢爱,恨不敢恨,哭不敢哭,喊不敢喊;恨你明明心里是记挂我的,却连一丝破绽也怕教我看见;恨你原本一头凶兽却被‘反鬼皆杀’束住了手脚,做了只小雏鸡子一般任人摆布。你说,你怎教我不恨你?” 段琴静默片刻,笑笑,道:“总有你不知道的。” “是何?”闵霜衣问。 段琴翻了一个身,将她压在怀里,道:“不说这个!你昨天给白仲留饭了没有?” 闵霜衣皱眉道:“那到底是甚么东西,值得你口头心头时时不忘的。” 段琴道:“你便不要乱呷醋了。那是我的一个朋友,跟着我许多年,也只有它能跟我说上些话。每次做好了饭,你另外将一坨放在窗外,晚上它自来吃的。” “是阴间的好兄弟?”闵霜衣好奇地问。 段琴瞪着眼睛望了她许久,才道:“不是。白仲怕生,它见你在,不敢出来的,除非是与它相熟了。你照我说的做便是,莫要吓着它。” 闵霜衣嗤道:“我才不要见他!真个见着了,谁吓谁还不一定呢。” 说罢,重新披了外衣,起身去院子里淘米。 一面拨弄那筛盆里的米,她忽然觉得此时这样的生活有些悠然自得的乐意。每日便是煮饭劈柴,洗衣挑水,若她不想,便甚么也不会发生。 这许多年来,还是头一回有这样惬意快活的日子。 不若就这样与段琴走……?她忽然有了这个念头,可旋即便觉出自己的不切实际。自己的命,虽不知是以何种方式,但仍旧是捏在血夫人手里。她纵是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她该怎样做才能永远逃离血夫人旁侧?也许身为一个鬼娘,她是永远无处可逃的。 摇摇头,驱散幻象,她继续洗米。自从假意脱离了红泥居以来,段琴如今似乎是彻底信任了自己,性子虽然时不时还透出暴虐,也已温和了许多。于是她现今一是要防备“反鬼皆杀”寻着段琴,二是要尽快诱她说出生路所在。 若在那之前给“反鬼皆杀”见着了段琴,得知她还未死,必然担心布下的埋伏消息走漏,从而改了阵势排布。如是一来,段琴便会陡然毫无价值,而最坏的情况,便是血夫人令她趁其不备,即时诛杀之。 想到此处,她感到发自心底的一冷。 手抖了半分,水自筛盆中泼出了些。 忽然她觉得有甚么东西撞在自己手臂上,转头一看,竟是一只小小的染了血的纸飞鸢。她赶忙拾起,同时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担心地向后望望,段琴并未留意到自己在外面的动作。她迅速不动声色地展开纸鸢,里面只有一句话: “今夜速回红泥居来见。高瑶。”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肉渣~~!!!肉~~渣~~啊~~~(拖长)大人們~~~!!! 35 35、章三十五 红夜 ... 夜静更深,闵霜衣躺在床上,听到的只有旁侧段琴的呼吸与自己的心跳。这几日段琴都睡得极熟,她轻轻推一推她,也只是翻一个身,迷迷蒙蒙。那把骇人的尖刀也不再放在枕下了,随意丢于桌上伸手可及之处。 闵霜衣望望外面,夜是与平日不同的颜色,黑蓝中带了一些红,更近似于紫。这异象,让她不由有些发怵。 “阿琴?”她轻轻喊了她一声,她动也不动。 将压在她身下的衣服轻轻扯出,闵霜衣踩上自己的鞋,偷偷起身出屋,掩了竹门。 离去之前她不放心地望了望躺在床上的段琴,见她睡得仍是一无所知,方才抽身离去。 路上虫鸣铮铮,闵霜衣尽量放稳脚步,不使弄出太大响动。她一面走,一面暗中盯着四周,以确保无人跟上自己。 血腥味渐渐逼近,她心知红泥居已在不远处。抬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6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66 眼望时,已能见到那浓胭脂染就般的墙,白灯笼挂了一天,将整个大院照得如同白昼,灯火通明。 “这是……?”她疑惑,红泥居向来灯光昏惨,如今这势头,确不寻常。 大门两边也已没有了使女,闵霜衣迈进大院里,也是不见一个人。她刚想唤声夏屏,忽地想起她已经没了,不由又生起些凄凉之意。 “夫人,女儿回来了。”她说着,迈入前厅。 甫一进入,她便愣怔了片刻。 厅里与之前的昏昏暗暗不同,四周全点起了宫烛宫灯,油香闷得人喘气也微微困难。各种奇珍异宝也放了出来,波斯的绣毯,油彩的琉璃,鎏金的果盘,拳眼儿大的夜明珠并金镶玉的羊脂白托,数不胜数全陈列在两侧,像是在行什么祭天之礼一般。 平日里像这个时候,红泥居里尽皆已经睡下了。然而此时厅中却围了数十个鬼娘,都或跪或侍在贵妃椅上血夫人的脚下。闵霜衣暗自算了算,除去还在地窨中未救活的,其余的鬼娘尽都在此处了。 她款款走上厅前,拜伏在地道:“夫人万福,不知深夜召女儿回来,有何急事。” 血夫人原本是斜倚在铺了白狐狸皮的椅榻上,见她来了,略略撑起身子,道:“你且上前来。” 她抬头,见血夫人原本姣好红润的面容,不知何时竟消减憔悴了几分。自心底思量,应是因为近日并无鲜血滋润,故有此态。她提了裙角,上得台前来,阮天葵把着团扇,正侧坐在椅上,看亦不看她一眼。 “你坐在我旁边。”血夫人拍了拍她旁侧的位置,闵霜衣顺从地坐了,她又抬手指指周围的鬼娘:“你们都坐在我边上来,今晚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能从这里走。” 众鬼娘齐声道:“谨遵夫人的令。” 她握了闵霜衣的手,喃喃地道:“好……好,可算都是齐了,可算都在我身边了。” 闵霜衣见她神色古怪,疑惑地望着阮天葵,以眼神问道:“夫人这是怎么说?” 阮天葵微微摇头,那神色似在道:“我也不知。” 只见血夫人脸色苍白,一手握着闵霜衣,一手搭着阮天葵,似要将她们都往自己身边扯。闵霜衣觉出她手掌有些冷汗出了,忍不住好言宽慰道:“夫人,我们一直都在此处的,有甚么事,你吩咐我们去做便是。” “一直……都在此处?”血夫人喃喃,“你们有要杀我的,有与我异心了的,有不明白我心思的,还有根本没有心的……这都是我身边的好人儿。四十九个、走马灯似的来来去去,如今也许红泥居要散了,我才省得自己原也是孤独一个。” 说到此,她提高了声音,对下头的鬼娘道:“去把灯再点亮些,再加几盏灯。” 有鬼娘怯怯地回道:“夫人,所有的灯都已经搬到厅里了。” 血夫人烦躁起来,“我说还不够光亮。我屋里柜头还有两盏紫檀牡丹灯,也都灌了香油拿来点着。” 鬼娘不敢违抗,领命去了。不多时,血夫人身边便又亮起了两盏宫灯,闵霜衣但觉身子烤得有些微微难受,却又不敢言说。她亦不知道,血夫人今日这样是受了何事蛊惑。 阮天葵趁着起身拿托盘之机,路过她身侧以低得不能再低的腹语道:“夫人如此已有一天了,不许任何人离开这个前厅。你眼明些,多少套出点话来。” 闵霜衣为血夫人捶着肩,看厅下跪坐的鬼娘们,已是困顿不堪。她有些不忍,刚想要开口向夫人求个休息,却听血夫人道:“七娘,我命你做的事情,如何了?” 她小小地惊了回,随即道:“段琴口风很紧,暂时套不出甚么。” “口风紧?”血夫人掐着贵妃椅的褥子,“还是你终究又动了心呢?” 见夫人在所有人前直指自己,闵霜衣心底也是一寒,连忙跪下道:“夫人,女儿绝无此意。” 血夫人道:“这几日内,若你套不出姓段的话,红泥居整个便要覆亡。就便是这样,于你也毫无干系么?” 闵霜衣道:“夫人错怪女儿了。便就是女儿有一时私心,也万万不敢拿红泥居与夫人顽笑。” 血夫人蓦地低头看她:“你可算承认你有私心了?” 闵霜衣不敢抬头,但觉血夫人目光如两柄刀子,剜在自己脊背上。她说道:“夫人,女儿绝非不明事理之人,如今于那段琴,只有计略之心,而无情爱之意。” 忽地,有悲凉袭上心尖。她不知如此阳奉阴违、处处诈欺的日子,要过到何时。 求一个爽利,竟是很难的事。 未曾想血夫人却道:“你能说出如此话来,足见我没有白教你疼你。只是你莫要忘了,之前我与你讲过,鬼娘的名字可做何用?” 她如头顶响了一个惊雷炸醒了自己,顿时无言以对。 总算省悟过来。她忽然痛悔自己这样糊涂,自己能以这样的方式知道阮天葵的致命弱处,如何夫人就不能知道? 她料想,夫人见到的景象,定与段琴有关了。也许夫人已得知一切,只是在试探自己,看看自己肯不肯说实话。自己所做的一切,如此看来竟已都在夫人掌握之中,自己惟余表演而已,由夫人来评判演技优劣。 “夫人……”她如坠无底深渊,心底冷得坚冰也似,伏地不起。 可血夫人并未多说什么。她对身边的鬼娘吩咐道:“与我拿些五石散来。” “夫人近来身体虚弱,不宜再服食这些虎狼之药了。”阮天葵劝道。 血夫人道:“只管与我拿来。” 阮天葵拗之不过,惟有去端了一只榴花的小金碟子并檀木盒子,自那盒中草草挑了些药粉放入盘中。血夫人又道:“多些。”阮天葵迟疑着不肯,她自己伸了手去,几将那盒中药粉倒了小半盒在里头。 闵霜衣还是跪伏着不敢起来,过了片刻,听血夫人开口:“段琴的伤,是真的么?” 她答道:“是真的。” 血夫人道:“你抬起头来说话,我听不见。” 她抬起头,见到阮天葵手里托着那只榴花小盘,血夫人正一点一点地嘬着药粉。她记忆里隐约见过夫人服食这样东西,实则她也不知是何效用,只知血夫人每每在极燥郁不适时,便取些来服,但并不曾见用过如此大量。 血夫人手有些抖,看得见手背上青筋也在微颤。阮天葵道:“夫人,够了。” 可她浑然不理。直到那浅浅一碟的药粉都嘬了干净,方才推开,凝神静气歇息了片刻,对闵霜衣道:“依你而言,何时才能套出段琴的口风来?” 闵霜衣咬咬牙,道:“最迟不过十日。” “十日?”阮天葵忍不住嗤道,“红泥居至多捱不过三日。” 这不啻是心头一击。 纵是如此,她依然冷冷地瞥视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7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67 过去,阮天葵亦是带着不屑的目光反瞪回来。血夫人倚靠在椅背上,原本苍白的脸色现了微赤,甚至发出了些热汗来,但人的气色反倒像是虚脱了似地,懒待行动。 冷不防,只听血夫人道:“如是,待你探听出了生路的消息,段琴也已没有必要留了。那时趁她还信你,疾便杀之,以绝后患。” 闵霜衣僵了一僵。 虽然是对夫人的这旨令已有所猜测,但亲耳听见时,还是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你可听见了?”血夫人问道。 “是。女儿晓得了。”她答得很艰涩,话似乎在喉头堵了半路,不得骤出。 “你不舍得?”血夫人道。 “并不曾。”她说完这话,不经意与血夫人的眼睛对视了。黑红色的妖瞳,正带着血丝盯着她,这次她明确地读出了,那眸子后面是一触即发的怒气,是像一路向下跌落的皮球触了底,终于重重反弹起来似的怒意。 她慌忙低下头,血夫人却不许。她捏起她的下巴,生疼。又以左手红得刺目的指甲盖,从那小盒里挑起一盖的药粉,道:“张开口。” 她顺从地张口。感觉到夫人犹疑不决了片时后,药粉几乎是带着愤怒泼洒在她舌尖上。苦,涩,带着硫磺与石英的味道。血夫人的喘息愈来愈急促,对左右道:“给我烫一壶温酒。” 闵霜衣艰涩地吞咽药粉,似乎粘在了咽喉里。温酒烫来了,血夫人就着壶口,便给她灌了下去。 “拿着。”血夫人说罢,解开了自己外罩的长袍,递在阮天葵手里。她皮肤泛了赤,似乎整个身子都烫了起来。 “与我将衣服略略解些,闷得慌。” 确是闷得慌。闵霜衣不知这药是何效,只知似乎有解忧发散之用。她觉得有一团燥气自身子里攀行上来,肌肤也渐渐薄了一般,变得极是敏感,与衣物略加摩擦即觉不适,额上也已开始有汗出了。 她看着血夫人的手指从自己腕上摩挲过来,直触到脸颊。服过药的夫人似乎与之前大不相同,眼里神色再不是不可捉摸的,方才的怒意似乎也在瞬间消弭了,反是以几分哀凉的样子看着她。“你今晚留在我这里。” “可是……”她迟疑着,如若一夜不归,段琴那厢必定起疑。 血夫人闭上双眼,像是在努力调理自己的呼吸。阮天葵狠狠瞪着她,她药力发作起来,但觉昏昏沉沉,却又想要站起来疾走,身体里仿佛有种用不尽的力量在催促她动作。约过了有半柱香时间,方见血夫人睁开眼道:“罢了,你还是去吧。” “女儿……告辞了。”闵霜衣站起身来。不必看铜镜里,她知道此时自己定是双颊潮红。 “不管我做些什么,你终归是恨我的。”血夫人低声自言自语道。 在药力作用下她的反应也比平日迟钝了,听血夫人这样说,她只浑浑噩噩地讶异道:“没有……女儿何曾恨夫人……” “走吧。”血夫人摆了摆手。 看着闵霜衣的身影一步一摇地踱出红泥居门口,阮天葵将手里东西递与左右,反身便对着血夫人跪下了。 “这是如何?”血夫人将她打量一眼。 阮天葵将声音压低到旁人都听不见的程度:“夫人,你也看见了,七娘有反心。自她一来到红泥居,任谁都看出她内里如墙头草般,轻信心软成不得事,莫说不像个鬼娘,竟比普通女子还要天真两分。如今也任谁都看得出,她对那姓段的魔头已割舍不下了,再不断绝祸患,女儿恐怕……” 血夫人冷冷地道:“那依你所见如何?” 阮天葵犹豫了片时,道:“请夫人狠心,于不得已之时,赐死七娘。” 血夫人的手指一动。 “赐死……?” 阮天葵道:“非常时刻,还请夫人勿要再念私心,为红泥居一众鬼娘与夫人自己着想。” “赐死……”血夫人脸上竟现了笑意,只是那笑意和着方才服药得来的红晕,在黑红妖瞳中闪烁,分外诡谲。 “你们今晚都留在我身边,一个都不许走。”血夫人拍着贵妃椅的缎面子,“以后也这样留在这里,不然这偌大一个红泥居,竟成了空荡荡的冷宫了。” “是。”众鬼娘俯首。然只有阮天葵,紧张地望着她。她伸出手给她搭着,道:“陪我在这里走一走。” “夫人……”阮天葵咬咬牙,纵便无奈也只有承受。 然就在她将血夫人自贵妃椅上扶起之时,她听见她以几乎低到不闻的声音道:“七娘的寄魂之物,是一枚带重穗的雏凤玉佩。” 作者有话要说:哈罗。。团子来更新之了~~~~嘿嘿嘿~~~~这样看来忽然发现夫人的人生相当空虚寂寞冷,整天沉溺于捏小人、算命、嗑药。。。o(╯□╰)o这不是好孩纸应该学习的生活态度哦~~~~~~ 咦怎么好像这一章刷不粗来。。。更新一下试试看!! ps:谢谢小鱼子的手牛弹,可是为啥首页不显示捏,郁闷 于是前两天在别的地方发现了如下很有趣的图xdddd原画作者是伊吹五月咩~?团子表示很喜欢她的风格唉~~~ 首发,未知数。gl小说群199262283 36 36、章三十六 鱼水【以上倒v】 ... 她回到与段琴的住处时,天已是蒙蒙亮。她不知血夫人给她吃的五石散是怎样的药,在外面凉风里奔走了小半夜,身上竟还是燥个不住。 在溪边捧水洗了手脸,连带脖颈胸脯都浇了一回,还是热。闵霜衣胡乱将衣襟抖了抖,降了些温度,想着段琴应还没有起身,便轻手轻脚地推门欲进去—— 竹门刚推开一半,她身后便遭了重重一击。原本便还没药醒,这下更觉天旋地转,望前便扑。 嗵地倒地。 “谁?!”她在晕眩中还想要挣扎,不想却听见身后那人道:“原来是你。你这个时候出去做甚么?” 她一个骨碌翻身坐起,头痛欲裂,捯饬了好一会才看清打倒自己的人竟是段琴。她左手握那把剔骨尖刀,右手空着,想来方才只是出的拳,若是出的刀,她现早已经血溅五步外了。 “你打我?!”她又气又恼,一时也分不明状况,嚷道。 “我以为是谁。哪个叫你这个时辰出去,又做贼一样的回来。”段琴冷冷地道。 闵霜衣虽然知道自己理亏了,然性子发作起来,仍是不依不饶:“我是怕吵了你睡觉,你忒地没良心!”说着,半真半假地将怀里自红泥居带出的几个精致糯米团子向她丢去:“我知道我弄饭难吃,特地趁天不亮去搞了这些来,反遭了你一记好打!” 段琴吃这几个糯米团子死死地砸在脸上,闵霜衣向后退了退,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8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68 以为她要发作,谁想她只是看了看她,俯下身将团子拾起来放在桌上。 “我不爱吃团子。”她说道。 闵霜衣道:“给你拿回来了就是对你好的,不吃则饿死算了。” 段琴不做声,又瞥了她一眼,道:“你还坐在地下干甚。” 闵霜衣道:“要你管,我乐意。” 段琴道:“你起来,地下凉。” 她扭头不理她。谁知忽然感觉到自己身子悬空,然后被高高地抛起,跌到了床上。她啊呀地叫了句,发狠道:“该杀的货郎,如此重手,你又要作死了!” 话还未说完,已见段琴整个人压了上来,道:“让你滚起来,你偏坐在地下,硬是要跟我杠着怎的?” 闵霜衣一面挣扎一面道:“就是不依你,你便是个混账、变态、忘八蛋,你叫我起来,我偏坐着;你叫我坐着,我偏——” 正说话间,她的手便被握住,硬是按在床板上。她脚兀自还要乱踢,也被分开压在两边。她原本身体就燥热,被这样一摆腾,更其难熬,低声道:“快放了我,不得好死的。” 段琴在她耳边道:“你身上如何红得这样厉害?” 闵霜衣心知是五石散起的效,亦装作没事似的道:“我一路跑回来,累。” “你这衣服如何是湿的?” “我跌在沟里了。”闵霜衣镇定自若地道。 段琴望着她半晌,方才慢慢地道:“走路要小心些,有沟便要看得明白,别往里面趟。” 闵霜衣似乎听出她这话中有话,又怕是自己想多了,又不敢问。正在犹豫间,她已解了她外襟的带子,探手进来。 “你放开。”闵霜衣扭动身子,想要从她下面逃出来,但段琴何等气力,她挣动几下而不得,只有在她肩上咬了一口。段琴并未放开,任她咬着,腾出另外一手便将她小衣拉扯了下来。闵霜衣喘息着道:“泼才,你也不让我喘口气。” 天已初光了,晨曦透进屋里来。她被她压着,感觉全身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一般,不单是行动,就连听觉,嗅觉,触觉等五感,也不能够自己操纵了。段琴压在自己身上,竟如将自己握在了掌心,颠来倒去,她连一些些办法也没有。 不过——或许,她真的是被她克住了。情爱这样东西原本就是无法可解的,她原以为自己会恨她,但恨不起来;她如今算是真懂得了,如若喜欢一个人,且她肯对自己有一点点过分示好,就算之前多么咬牙切齿发誓说的恨,渐渐的也都在这一点点的好中消弭了。 就像刺破手指让血流入一瓮水里,原想的是恨意便如血一样浓稠妖艳,滴中水中会有瑰丽的奇景出现。可随着水波晃动,它竟一些些也看不到了,最后水还是水,爱还是爱,清冽可鉴。若爱够多,水够深,那除非血海滔天,否则休想将它染上一丝颜色。 就在不到两个时辰前,血夫人还瞪着一双黑红妖瞳,命她套出消息后便杀段琴的事,早已被她丢到了九霄云外。 她只要她。 她还要抗拒,却无力,身上因为药的余力还异常敏感。被侵入时她低低地道:“不要……”却没有被理会。感觉到整个生命都被充实了的满足感时她唔了一声,从未体知过的快意袭来,像是要将她的身体抛向云端。 “只要我在,你便不许与别人……” 段琴说到一半,生生地把这话的后半句吞了下去。闵霜衣故意媚眼斜睨,追问道:“不许与别人怎么?” 她却又不说了,默默起身穿衣。闵霜衣揉着自己被她捏红了的腕子,打趣地靠在床头望着她,道:“好厉害!话都说不囫囵。” 段琴面颊微赤,却仍冷着脸,就着她的腿一扯扯过来,道:“快把衣服穿上。” 闵霜衣顺势倒在她怀里,伸开双手道:“你脱的,你自给我穿。” 段琴不发一言,为她把衣服穿好了。入秋天气微寒,便又将床头的一件薄斗篷给她披上。闵霜衣笑道:“你甚么时候也学会关心人了?” 段琴看了看她,照实道:“平日里把你当做是白仲就好。” “杀才!”闵霜衣抓过睡枕,照她脑门就砸了几下子。砸完以后也不理她,取帕子揩了身,端盆出去取水盥洗。 天大亮了。她涮了涮盆,却发现盆底漏了,不由气恼地暗暗骂阮天葵给自己留下的破烂家什。正在她无奈之际,只听身后传来苍老声音:“姑娘,好口干,手里的水老朽能否讨一口?” 她警觉回头,见一衣衫褴褛的老者正站在竹门口。她打量他几眼,原想拒之门外,却又不忍心,于是取了瓢来,自桶中舀了水,递在他面前,笑吟吟地问道:“老丈哪里人?” 老者饮了水,方道:“老朽并无落脚处,四海为家罢了。谢谢姑娘这一瓢水,无以为报,但老朽见姑娘容姿奇特,就请为姑娘看一个相何如?” 闵霜衣笑道:“我不信这些的。” 老者道:“老朽姑妄说之,姑娘姑妄听之,有何不可?” 见闵霜衣也不拒绝,他凝视了半晌,道:“姑娘仅以样貌来看灵黠毓秀,堪称仙品,然印堂煞白,为缺魂少魄之相。按理人既魂魄不齐,若非身虚体弱、幼年早夭之辈,便是薄情寡义、尔虞我诈之徒。但老朽见姑娘耳坠垂珠,其心必软,双目带水,其性必多情,不可不谓奇观也。” 听他如此说,闵霜衣心头顿了片刻,讶异不小。自己原就是死人,竟被他看出端倪。 老者又道:“虽是魂魄流离,姑娘之赤子之心,亦拳拳可握。此性固然可贵,却不免易遭人利用,落入榖中,姑娘自当小心才是。” 闵霜衣露出一丝笑容,道:“多谢老丈告诫,我知道了。” 忽然她听身后有人道:“这位老丈,可是来问路的么?”她回头,见段琴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口,双眼盯着那老者,一副警惕的神色。 她道:“这老丈是来求水喝的。” 老者眯起眼,上下打量了段琴一番,叹道:“这位姑娘面相生得也奇!俊眼秀眉,鼻削如刀,只是美则美矣,实非大福之相。” 见段琴望着他,老者又道:“姑娘鼻梁少肉,薄可见骨,是为‘剑锋鼻’。若老朽没有猜错,姑娘待人冷淡,亲人兄弟或没有,或极疏离;人生在世,也无甚知己朋友。加之姑娘性格刚烈固执,极易处处招惹小人。若姑娘自身有任何谋划,还须得小心才是。” 段琴道:“承老丈告诫,晚辈晓得了。若老丈无甚他事时,还请早早赶路。寒舍简陋,不及招呼客人,万望见谅。” 老者点点头,哈哈笑道:“我自去的。两位姑娘保重,时也,命也。” 闵霜衣见他说得蹊跷,还要问个究竟,那老者已一步一蹒跚地走了。说来奇怪,他背影苍老,行走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9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69 速度却十分快,转眼工夫,已消失于不远处的田埂地头。 段琴凝望他离去方向片刻,回头对闵霜衣道:“回去吧。关门闭户,不要惹是生非为妙。” 闵霜衣半信半疑,拾了水瓢,把那桶也抬了进屋去。进得屋来,见段琴正闷头坐在床边,似在思考些事情。她递毛巾与她擦手,她冷不丁问道:“方才那老人甚么来头?” 闵霜衣摇头道:“不知道。只是路过讨碗水喝的。” 段琴道:“日后少与来历不明的人多说话。” 她知道她警觉性高,如今又是非常时刻,加之老者说的话似有几分准头,不得已起了防心。见她从怀中把剔骨尖刀取出放在桌上,闵霜衣不禁道:“若你觉得不妥,我们便再搬一个地方。” 段琴道:“不必了。如此搬来搬去,也惹人生疑。” 于是闵霜衣便也不提。忽然想起还未及做饭,便洗洗手要下厨,正在准备动作,却被段琴叫住了:“你做甚么?” 闵霜衣道:“你今日还不曾吃东西。” 段琴看她一眼,不声不响地接过她手里家伙,放在了砧板上。闵霜衣讶异地一歪头道:“你会弄饭?”段琴不答,拿起刀只刷刷数下,砧板上的慈姑便分成均匀小段。她熟练地生火炼油炒菜,锅里竟渐渐飘出香味,看的闵霜衣眼也不眨。 “你有这样手艺?”她不禁道。 段琴一面烧菜一面道:“我若跟你说我的刀法都是自小到大剁慈姑剁出来的,你信么?” 闵霜衣看着她,迟疑地摇摇头。直到段琴嘿嘿地笑出声来,她才发觉自己被戏弄了,狠狠一掌打在她肩上:“胡说八道,你要死了!” 段琴一本正经地道:“我没有胡说八道。待在‘反鬼皆杀’时,各样杂活从来都是我做的。弄菜劈材,根本便是雕虫小技。” 于是闵霜衣便只有束手旁观,眼睁睁看她下料起锅,手脚爽利地在桌上摆出两样小菜,两碗白饭并两双筷子,之后道:“没甚么吃的,只能随便点。” 直至拿起筷子坐下,闵霜衣还是有些不信自己眼前坐着的是那个阴鹜暴虐的“反鬼皆杀”的诱子。段琴见她不动,道:“你就随便吃两口,当陪我。” 于是她犹犹疑疑地拿起筷子,搛了一口吃了,而后默默地将饭全部吃完。 她不明白!分明自己有这样的手艺,为何那日对着她弄出来的乌七八糟,还面不改色地吃下去。她偷偷地看着她,发现她依旧还是面不改色,泰然自若地吃,忍不住小声开口问道:“唉,我弄的东西是不是很坏?” 段琴想了想,简洁地道:“还能吃。” 闵霜衣撇撇嘴,放下碗,再不说什么。 她自拿了碗出去洗,此时日头已经在高处照着,她四下环顾一番,并无异样。如今她最怕的就是有红泥居的人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不为别的,只为她自己的心虚;现今她已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有足可完成血夫人交托的任务的决心,只想走一步算一步而已。 “我确不适合做一个鬼娘。”——现在连她自己也这样暗自叹息。 若能只成为一个普通的女子,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多么的好。 她的前世,或许就是这样的女子。然而是谁终结了这样的时光? 想到这些,她忽地就疲惫了,拿着洗好的碗,走回屋里去,把门小心掩上。为确保外面的人丝毫看不见房中景象,她将竹帘也下了,屋里暗起来。 见到段琴伏在桌上,不知在做些什么的时候,她好整以暇地伸了头过去看:“在弄甚么东西呢?” 她见她将碗筷摆在桌上,成了一个奇特的形状,手里也拿着一支筷子,点着这形状的中心在沉思。 索性坐下来,也盯着这一堆碗筷好奇。可看了半日,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到底是甚么东西?”她推了推她。 一直低着头的段琴此刻抬起眼来,说道: “八门陀罗阵。” 作者有话要说:团子有话说:拼文输了来跟cp表白一个: 你是那白花花的大米饭,我就是那就饭吃的咸菜; 你是那香喷喷的大包子,我就是那蒸包子的锅盖。 我就像那圆滚滚的皮球,你只管可着劲地踹; 你就是把我踹滚包了,我对你还是死乞白赖地爱。 完毕!!!!!! ps:由于团子被敲v了,所以预定星期一的时候入v,入v当天三更(不是一章分三次更哟,是实打实地更三章也就是一万三千字哟,团子表示要了亲命了),等于只是v了一个结局篇大概十多章(所以说从后一章开始是结局篇了哟,所有事情都开始要大起底了哟);如果有倒v章节的话,看过的筒子就不要买了,团子会在章节名上标出来的 最后,放一张不知道是哪个画手的作品(如果有大大知道就告知一下吧qaq)感觉团子脑海里的霜衣童鞋,大概就是长这样了。。。。。跟各位大大想的有无不同。。。?xdddddd 37 37、章三十七 释阵 ... “八门陀罗阵?”她头一次听到这名字,不禁有些新奇。然段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反鬼皆杀’ 为灭红泥居,布的就是这个阵法。” 她脑袋一个闷响。 段琴竟是打算开始把这些事情告诉自己了?她犹豫着,是让她说下去,还是阻止她说下去?血夫人已下了死令,一旦套出消息,便格杀勿论。那么,假设段琴真的说出来了,她是立即报给夫人,还是继续隐瞒? 若是继续隐瞒,她的时间也不过只余三日。 就在她裹足不前之时,段琴已经以筷子点着面前的阵势道:“许留欢潜心钻研了这些年,终于盼到了这天时地利,来布这一个八门陀罗阵。” “这是怎样的一个阵法来?”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只觉喉咙发紧。 “八门阵原是奇门遁甲中的术,原是用以预测吉凶;为许留欢所用后,得陀罗星之助,改布成为锁困阵法。而陀罗星为四煞之一,这三十日内正是它临顶之时。” 她点着碗筷上的几个缺口道:“原本八门有开、休、生三门曰吉,死、惊、伤三门曰凶,另两门杜、景曰中平。陀罗星有‘掷之于地,转动不止’之意,故使吉门凶门反复变化,使坠入阵法之人难以脱出阵去,即成瓮中鳖之势。” “如若脱不出去,又待怎样?”闵霜衣问道。 “阵法一经启动,即不可破解。若在两个时辰内无法逃出,阵形便会崩塌陷落,身在此阵中的人无一能够幸免,将被活活困死。” 之后,段琴放下筷子,道:“这便是‘八门陀罗阵’。” “许留欢要用这办法对付红泥居?”闵霜衣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70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70 望着那些碗筷,心想即使阵法坍塌,红泥居一众也是不老不死的活尸,即使被困住在里面,想来亦是无妨。 但只听段琴道:“八门陀罗阵还有一点,便是靠陀罗降临天地顺应之力,专杀无魂无魄的死物,这便也是许留欢为何选这个阵法的原因。不然,你真个以为他想的如此简单?” 闵霜衣这次心里惊了惊,然又疑惑,毕竟从未听过如此物事,于是问道:“你怎的知道它可以杀无魂无魄之物?” 段琴只是道:“一试便知。” 她盯着那碗筷布成的阵法,转念一想,若是被困入阵中,即使不被杀死,血夫人也会因无法取得处子血而力量竭尽,到时红泥居亦是必亡。 罢罢罢,无论是哪一样,这阵法对于鬼娘来说,终究不是好物。 “你们就是以这东西布的埋伏?”闵霜衣问道。 段琴点点头,抬手将碗筷都收了起来。看着她一面收,闵霜衣忍着内心击撞,问道:“那你们能将埋伏布在哪里?这四周的出山口,倒没一处是有这样宽阔地可以供你们做这样的大阵势的。” 不知是否她晃眼看错,段琴动作似乎稍停了片刻,之后笑笑道:“八门陀罗阵不拘地形,便是山高峰险,亦是不妨。只是你现在并不在红泥居了,与你有甚么关系?莫理这事情了,任由他们捯饬也罢。” 闵霜衣只得住嘴。她不知段琴是戒备心强,还是真的打算撒手不再管这些,反正看来要自她口中套出消息,绝非易事。 忽然竟觉得轻松了许多——得知自己不会轻松完成夫人交代的事,她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不寻常。 “你可怕老鼠吗?”段琴突然问道。 “老鼠?”她皱了皱眉,“没得恶心巴拉的,你提这作甚么?” 段琴支吾道:“没甚么,就是问问。” 她也不在意,走上去,双手勾着段琴的脖子,打着圈道:“我如今是无处可去了,跟着你,你倒是给我一些踏实的。” 段琴皱眉道:“如何给你踏实的?” 闵霜衣抿着嘴,微微笑道:“你告诉我,你到底是爱我什么?” 她原本并未指望段琴能回答,以为她会像之前一样不耐烦地看看自己,斥之以胡搅蛮缠。谁料她闷了半晌,道:“你比我更像个人些。” 她有些意外,追问道:“如何更像个人些?” 段琴道:“你跟我做着一样的事,却敢做我从没做过的,敢想我从不去想的。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庸钝无知,后来竟也有些艳羡你了。” 闵霜衣楞了楞,手还环着段琴的脖子。只见段琴小心地从怀中拿出一截红绳,她看上面,末端还系着一个小小的草纸叠成的人形。 “这是什么?”她问。 “护身符。”段琴说完,闵霜衣扑哧一声笑了,揪着那短短的红绳打趣道:“就这样一个草纸娃娃,自身尚且难保,你却拿它来做护身符?” 段琴道:“我自小就带着它,虽不济事,心里多少也能有个念想。” 说着,她将那草纸小人连同红绳,一起仔细地系在了闵霜衣腰间。闵霜衣看着这所谓的“护身符”,亦有些哭笑不得,推拒道:“我才不要这个,你拿回去吧。” 段琴摇摇头,坚持道:“你系着,你不系着这个,我不放心。” 她歪头看着意外地顽固的段琴,道:“好好好,我系着,只怕我没出事,这小草纸娃娃先溺水了。” 刚刚将草纸小人在腰间系好,她忽然感觉到鼻腔被什么东西呛了一口,异样的血腥气传来,令她浑身一个激灵,如掉进了冰窖般,连忙将段琴拉到旁侧,贴身抱着。 这来得太快,出乎她的预料之外。 “怎么?”段琴也警觉地看着四周。 闵霜衣低声道:“留心,红泥居的人在附近。” 话一出口,她觉察到自己已是不自觉地偏向了段琴这边,她如今完全是站在她的立场在考虑事情。这股呛人的血腥气,不是血夫人还会是哪个? 难道是夫人知道了自己心之所向,所以亲自赶来监视她,甚至想要处之而后快? “她们来做什么?”段琴道,赫然已掣剔骨尖刀在手。 “不知道。我们快走。”闵霜衣说着,拉起段琴,也管不得这许多,便向外面疾步跑去。 惶惶然推开门,越过竹篱,跑向田野。外面的天,霎时间变得昏惨惨地,连风也呜咽了。 血腥气似乎从四面八方向中心涌来,令人无法呼吸。 闵霜衣觉得自己是着了魔,只要段琴在旁侧,她便将甚么血夫人、甚么红泥居全都抛在了脑后。 “我没有辜负夫人!……我只是想夫人多给我一点时间……”她如斯安慰自己,“不要这么快,再多给我一些时间,多一些就好……” 不要这么快,便摧毁这短短几日的美好的时光。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跑——若心中坦荡,她本不该跑的。 “夫人,求求你,我只得这几日……多少年来,我只得这几日快活……”她几乎有些看不清前方,因为视线模糊了,鼻中也发酸。她拉着段琴,四处奔走,只为躲开那步步紧逼的血腥气。 “你怎的知道红泥居在哪里?”段琴问道。 她脱口而出——“鬼娘能闻见夫人身上的血腥气。” 段琴沉默不语。闵霜衣知道,若是她是“反鬼皆杀”派来的奸细,那么她就已经输掉第一局了。但是,她最后还是相信她。 她相信她不会再一次骗她。 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她相信的是自己的感觉,然而这一次,她相信的是段琴的心。 阿琴,我肯把一切都赌在你身上。千万不要让我输。她心中默默地道。 两人就如开初一起到红泥居那时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野地里。闵霜衣恍恍惚惚地,感到时光似乎倒流了。她也觉得自己蠢,何以被骗得体无完肤之后,依然肯在如此事关生死的抉择上还信她。 “你可知道红泥居还有多远?”段琴问道。 听到她的声音,她忽然清醒过来。她猛然停下脚步,紧紧地抱着她,产生道:“阿琴,你不会又骗我的,对不对?这次你真的不会骗我,对不对?” 段琴却沉默了。闵霜衣看着她的脸,觉得似乎有一块冰滑进了胃里。 “你回答我。”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道。 终于,段琴开口了:“我没有骗你。” 她紧紧地抱着她,道:“我……自此往后,我真的只有你了。阿琴,你给了我这几十年来,最快活的日子。你要是再骗我,我亦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我便是死了,也要追到黄泉之下让你不得安生!” 段琴道:“人哪有那样容易便死的。”她环视一圈,看见四周高草繁密,山丘起伏,道: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1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71 “找个地方掩蔽一会也好。不论你走到哪里,高瑶公主都能发现你么?” 闵霜衣点点头。 她看她双眉深锁,似也在考虑对策。闵霜衣尚不知血夫人为何能够追踪到鬼娘的足迹,然而这愈来愈重的血腥气,似乎预示着,她已逃不掉了。 可是有一点奇怪——这血腥气似乎与平时的不一样。平日里红泥居若在附近,那血腥气是如在水中晕开的鲜血一般,淡而分明。而如今这血腥气,则是如同盛开在空中的妖兰,浓烈而艳冶,并且透着诡异的馨香。 这不是红泥居的味道。 这是血夫人身上的味道。 闵霜衣心头一紧。难道说血夫人离开了红泥居,亲自来到这里跟踪自己? 自她记事以来,夫人便一步也没有离开过那暗无天日的宅子,深居简出。几十年来,除了上次被“反鬼皆杀”攻入的那日,再没有人见过她的的容貌。如今真的到了这样生死存亡的关头,于是连她也不得不离开这宅子,亲身掠阵了? “夫人……”她忽然感觉到惶恐,害怕,在血夫人的威严下生活了这几十年,她不可能在有异心的时候,丝毫不受这畏惧的影响。 “你在害怕?”段琴看出了她的犹豫。 “若是你,你能不害怕?”她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被当做叛徒逐出‘反鬼皆杀’时,对着你们那许留欢,心里难道一点点的害怕也没有?” 段琴思忖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我觉得我会想杀了他。” 风还在呼啸。这不是夜里,天却乌云密布得好似已经不会再亮。“要下雨了。”闵霜衣自言自语地道。 “你真的要跟我走?不管红泥居的事了?”段琴忽然问道。 闵霜衣咬着嘴唇的牙齿在战栗,抑或说她全身都在战栗。她被段琴揽住肩膀,抖得像片风中的树叶子。段琴似乎看出了她的惧怕,道:“你没必要这样快给我答案。” 一晃眼,闵霜衣似乎看见眼前出现了一个红衣红裙的身影,她惊得无以复加,倒退几步,险些倒在地上。可是眨眼间,又什么都没有。 “我看见她了、我看见她了!”她语无伦次地叫。 “谁?”段琴问。 “血、血夫人……”她颤颤地指着前方。 “你看错了。”段琴紧紧拉着她,警惕地戒备四周。 “她、似乎在哭……”闵霜衣难以置信地道。 “哭……?” 闵霜衣点头。在刚才的那一瞬间,她看见的血夫人,没有了平日的妖艳。脸还是那张脸,然她乌黑如檀木的长发,鬓角却隐隐显现了灰白色,皱纹也不知何时爬上了眼角。 她老了。 是失去了鲜血的滋润,抑或是因红泥居的即将覆灭而忧虑,闵霜衣不知道。她在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中看见的血夫人,苍老已经染上了面庞,使她不再艳异如一朵血花。 她在哭。 “夫人……?”她来不及想这是为什么,已经被段琴拉着,疾步飞奔向前方。 她也知道自己应该快点走的,可是方才看到的那景象,让她惊骇又疑惑。她踩在草上,草发出的呻吟声却碎裂在鞋底。她还要回头望,却已身不由己地向前飞跑。 她为什么在哭? 还未及多想,她已跟着段琴躲入了一处坑坳里。她紧紧贴着段琴,看见她也是眉毛紧拧,眼亦不眨地望着四周。 四周只有萧萧风声,草木摇落之声,还有她们二人急促的呼吸声。 “反正也逃不开,不若冲出去与她拼了。”段琴咬牙道。 闵霜衣茫然无措地看着她,不知如何,耳边忽然间响起悠悠的曲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她尖叫一声,捂着耳朵扑进段琴怀里。 “怎么了?”段琴也心生骇然。 “又是这曲子……又是这曲子……”她连连摇头,想要摆脱这无谓的声音,可那曲声越来越大,任她如何极力试图充耳不闻,也寻着缝隙钻入她脑海中来。 她终于崩溃。 “阿琴……阿琴……”她凄厉地哭着倒在她怀里,“我不要做鬼娘……我要做人……我怕……我真的怕呀……” “不怕,有我在。”段琴抱着她,想要将她抱紧一些时,她却又直直地坐起来,道:“阿琴,你带我走,好不好?” 段琴沉默了片刻,道:“本应如此。” 可闵霜衣却直直地盯着她。半晌,才开口道: “即使,我骗了你?” 38 38、章三十八 细弦 ... 阮天葵皱着眉,看鬼娘呈上来的参汤,轻轻咳嗽一声道:“我早说过这个没用,怎么还要端来?” 鬼娘怯怯地向里面望了望,道:“可夫人这数日,一些饮食也不曾进……” “你不见里头已经送来了那么多东西,夫人连碰也不要碰?”阮天葵道,“你们就不会弄些别的花样,镇日里尽都是翻来覆去,有的没的那几套补品。夫人如今身子不好,也不见你们有个特地上心的。” “可是……可……” 她按捺不住,终于爆发,那碗被当啷拂在地下。热汤溅上裙角,她指着眼前的鬼娘骂道:“没用的东西,一个个想不出办法,只会杵在那里,养着你们有何好处!” 她眼前约有三五个鬼娘,被她这样戳着指头一骂,都站在那里鸦雀无声。而远处正忙碌的几个,听到动静不对也都悄悄走开去了。这时,屋里传来血夫人的声音: “二娘,你且进来。” 她恨恨地望了鬼娘们一眼,推开大门进屋,重又把门掩上。 血夫人坐在床榻,面前条几上摆着已经失了热气的数样食物,有糕点有小菜有甜汤,却一点也不曾动过。她穿着水红色的菱纱扣身衫子,披了赤色的外袍,拄着头靠在床上。 区区几日,她已以惊人的速度老去了,仿佛从二八年华瞬间坠入不惑。原是黑中带亮的长发,再不挽髻,只斜斜地扎成一束,而鬓角也已出现了灰白乃至花白的发丝。她的脸还没来得及有大的变化,然纹路也悄悄爬上了眼角额头。 在未完全老去之前,这些无意中竟给她又添了几分沧桑美艳。 “夫人。”阮天葵在她床榻上跪下,看着那一桌点心,无奈地道:“多少吃一点,你比不得我们,再如此下去,只怕身体……” 血夫人漠然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条几一眼,道:“我可以死,我的造物或可以不死,真是件奇妙的事情。” 阮天葵道:“夫人,请为我们着想,也为你自己着想。红泥居不可亡于此。” 血夫人转头盯着她,道:“若我死了,你们有多少人会为我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2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72 哭,为我殉葬?”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又见血夫人的妖瞳正看着自己,似要把自己吸进去一般,咬咬牙,道:“至少我会。” 血夫人笑了。她似乎不在意阮天葵的回答,而是抬起头,指头点向空中,悠悠地道:“你看,这宅子,是前朝皇帝赐封给我的,后来在一场大火里烧掉了。我却还原得如何?一模一样。” 阮天葵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她点过那些高床大柜,屏扇宫灯,雕廊画柱,花衾软枕,一件一件地道来:“这黄花梨霸王枨的燕几,是当初特地要人毫时三年零两个月,细细雕琢出来的,还不曾使用过,宅子便遇了火,只来得及抢出这套。还有这冰裂碎纹的围屏,是仿的,原品是置备下的嫁妆,谁知后来付之一炬了。” 她一一回忆着屋内陈设的来历,从雕花的紫檀大床,到细木琉璃的六角宫灯,无一不有故事。阮天葵还是头一回听她讲这宅子里每一样东西的隐情,坐在榻上竟有种不真实之感。 “过去这宅子是这样子……直到他们以为我死了,很多年以后,它依然是这个样子。”血夫人仰视着天顶,“我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很多很多年以前,我以为活着便有时间去寻求自己所要的东西;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亦明白过来,很多东西,不是花上几百年的时间便可以得到的。” 望着她以刻为量度计算而老下去的容颜,阮天葵咬着唇,忍着险些就要掉下的泪水,道:“夫人过虑了。世界上有什么是夫人也得不到的?” 血夫人转向她,缓缓地道:“很久很久以前,我曾像你一般,欢喜过一个人。” 阮天葵乍一听到这话,心仿佛被重重地捶了一下也似。她强颜微笑道:“那人若不是国色天香,便是英姿盖世了。不如此,怎的配得起夫人。” 血夫人摇头道:“不然。她并非倾国倾城,更非文治武功了得。她只是当年我还被叫做高瑶公主时,身边的一个女侍。”她一面回想,手指一面在自己和阮天葵之间,随意地转了几个来回。“我与她的关系,就如我与你如今一样。” “而后呢?”阮天葵问。 “当年在宫里,围在我身边的人,可比红泥居里的多得多。但我还是不满足;我时常在想,心之一物,到底是什么呢?为何我身边有着如此多的人,依然会感觉自己旁侧空空荡荡的呢?而此时她作为被指令伴我读书的书童,留在了我房里。” “于是夫人爱她?”阮天葵艰涩地道。 血夫人点点头,闭上眼,似乎是耄耋之人在回忆自己年少意气风发般。 “于是那时我知道了,要令自己不再空空落落,惟有将他人的心之一物,握在自己手里。我们就如此度过了几年快活美好的日子,然最后和亲的诏书下了,我将远嫁,她却不欲离开生她养她之地。我那时也是毫无畏惧,趁着当时又发了政变,与她谋划,一齐偷偷放了把火,把那富丽堂皇的宅子,烧了个干净。” 阮天葵笑了笑,自言自语道:“谁人能没有敢想敢做的时候。” “但是这场大火却没有熄停的时候。旁人都以为我烧死在了宅子里,其实我与她早逃了出来。在之后的日子里,我与她度过了几十年的时光。她知道我体质略异于常人,且有修习的法术,于是一直将自己的血度给我。如是,几十年过去,我还是我,作为普通人的她,却慢慢老了,病了,最终死在我与她睡过的床榻上。” 阮天葵忍不住道:“夫人既然如此留恋,何以不将她做成鬼娘,好长相厮守?” 血夫人微微一笑:“那时我仅以她的血养术,惟能不老不死而已,并无多余能力去制作鬼娘。且她在死前对我说,她想要与我一般与凡人不同的可修习法术的奇特体质,如是可不老,不病,不死,常伴我左右。正是如此我才去研习以寄魂之物炮制鬼娘之法,如此亦有了你们。” “由是说来,倒是该感谢她了。”阮天葵说着,心尖却微微疼痛。 不料血夫人却望着她许久,又道:“然如若你是我,在与这人分别后的某一日,见到了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你将如何做?” 阮天葵一愣,道:“自然是……将她做成鬼娘。” 血夫人颔首。她的手轻轻覆上阮天葵的掌面,道:“如此你明白了。我接近她,让她爱上我,然后,圆了之前那人的梦。” 阮天葵看着夫人凝视自己的目光,忽然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试探着问道:“夫人之前不是说我……是自愿做鬼娘的?” 片刻,血夫人点头,道:“是。” 她想,她已不必再多问了。如若是这样的前因,那么她实在无法责怪夫人什么——即使是被她杀,被她取血,被她做成少了一魂一魄的怪胎,她也认。 若与夫人有一世情缘的侍童,真的是她。 “如今我将你们如此多的‘心’留在自己旁侧,当初我以为她不在的时候,如此,我便不会孤单了。”血夫人慢慢卧下,阮天葵为她将一缕白发梳起,别在耳后。 “可孰知……她也已经不再是她……”血夫人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她盯着阮天葵的眼,道:“一个与自己最亲近过的人,忽而变成一个相敬如宾,待你如天神王母的陌生人,如若是你,你该怎样做?” 阮天葵几乎说不出话。她只有在心里道,不,夫人,我没有变。 “我有时……会常常悔恨,自己是否做错了……”血夫人如此说着,闭上双眼,似乎又沉沉睡去。 她已是极疲惫。 阮天葵看着她睡去的样子。她最近时常陷入沉睡。而有一样事情是阮天葵根本不想去面对的,那便是夫人纵然外表上看去光艳照人,内心却已以一种速度飞快去老去。她已活够了——或者说她根本已不愿意活,肉体的衰老是鲜血可以抑制的,“心”的衰老则不然。 不——夫人不可死,夫人是不会死的。 包括红泥居,也不会。 也绝不能死。 阮天葵坐起身来,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视过夫人室内的一切陈设。夫人安卧时,她身上并没有带着那些累赘的首饰,于是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宅子的中心所在——那些生杀予夺的首饰,到底被放在哪里。 “在哪里……在哪里?”她焦躁地抚过香炉,丝毫不在意被掉落的香灰烫了手。相思木的月牙抽屉桌,险些被她碰翻。壮着胆子打开血夫人的妆奁盒,里面竟除了寥寥几盒鸭蛋粉、玫瑰胭脂膏子外,甚么也没有。 “重穗的雏凤玉佩……”她心中念叨着这词,眼前却没有出现过哪怕一分一毫相像的东西。 哪怕是夫人震怒,哀恸,大发雷霆,她也不能允许有人背叛红泥居,背叛与她有过这样因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3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73 缘的高瑶公主。 她便是她的命了。 正在这时,她觉出拉开妆奁台抽屉的手,略生涩了一下,似乎为什么东西咯住了。她回头看看,夫人还躺在榻上熟睡。 于是鼓足勇气,用力向外一拉—— 钗子,戒指,步摇,钏镯,琳琅满目的首饰,还有一挂长长的长命锁,赫然出现在眼前。而更令她手指微微发颤的,是那块从未见过的、带着重穗的白玉佩。上面雕琢了一只古朴的雏凤,手工虽然不甚精巧,构思却独一奇特,蕴意有趣。 她捏住这玉佩,轻轻拽了出来。 仔细端详一番,定然价值不菲。她原想闵霜衣前世应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却能有这样质地的玉佩,许是祖传数代,得以有此一财。 “七娘,对不住了。”她默默念道。 她原有冲动,当场便将这玉佩砸碎,而回头看见夫人尚在眠卧,又不忍起来。闵霜衣毕竟是夫人向来偏心之人,于夫人面前杀她,终究残忍。 她将玉佩仔细收掖在怀中,将其余物事归于原位,又为夫人盖起了薄被,方才转身出门。 天昏惨惨地,似马上就要下雨般。阮天葵抬头望着,不意见着了闵霜衣悉心在回廊上栽种照料的桔梗青狮子,此刻花也都谢了,凄凄哀哀的景象。 “七娘,不是我狠心害你,几次三番,我着实不能再信。”阮天葵心道。 她拿出那玉佩,咬咬牙,举过头顶—— “二姐姐!” 听到这一声喊,她不得已将手放下,有些慌张地将玉佩又收入怀中。只见一个鬼娘神色紧张地向自己走来,定睛一看竟是自己派出去的探子。 她原本就不信闵霜衣,故此夫人要她出去套段琴口风的同时,阮天葵也派了数名探子暗地去古兜峰、玉台山两处不动声色地远观。此时探子神色紧张,想必是得知了甚么情报。 “动静如何了?”她回复常态,淡定问道。 那探子,伏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她脸上的神色由讶异转了欣喜,继而又现出谋虑。 “这可当真?”她问道。 “我们截获了‘反鬼皆杀’里那姓林的女人给许留欢的信。”探子说着,从怀中抽出细细一卷白麻纸,递在阮天葵手上。 她展开读过一遍,又读一遍。之后才自言自语地道:“果真如此。七娘,我再留不得你了。” 探子道:“那么我们如今怎样?要七姐姐当即回来?” 阮天葵盯着手中纸卷,思忖许久,脸上忽然浮现冷笑。 “不。我要等她自己回来。” “可是,我们只剩下两三日的时间……”探子不由忧虑。 阮天葵却打断她道:“不妨。她会在这之前,回到红泥居。” 只见她眼中隐隐流露出狠黠之色,伸手慢慢摸着怀中的玉佩,低声道:“我要让夫人,彻底对这吃里扒外的反骨女子死心。” 39 39、章三十九 赤子 ... 段琴看着闵霜衣带着泪的眼,平静地道:“你如何骗了我?” “我……”她话到嘴边,忽然又哽咽,不知从何说起。 “但说无妨。”段琴道。 “我终是要杀你的。”她轻轻道。 这一句话说出了口,她忽然觉得有种从万丈悬崖跳下的轻快和解脱。已知必死,可已是无力阻止,于是索性放纵地享受临死前无拘无束的飘飞之感。她知道,要遵从自己的心,便一定会背叛夫人;然而遵从夫人,段琴便一定得死。 但她要的是两全之法。 “你要怎么杀我,说说看。”段琴道。 “你……从一开始收留你,我便是在做戏。我要套你的话;要你说出‘反鬼皆杀’的埋伏在何处,以让红泥居脱困。之后……之后夫人下了死令,要我杀你以绝后患。” 真话一旦开始说出来,她只觉自己的心里有一道堤坝垮塌了,所有的一切已遏制不住,如洪水般涌出。这便如说谎,说一个谎,其余的谎便不能自控地陆续而来,但一俟有一个谎被戳破,那么其余也便如连珠似的接连覆灭。 她还是要说出来。 她竟有一种忽然间毁掉自己的快意。 原来在自己珍重的人面前说禁忌的实话,除了死惧,更多的是畅快。段琴依然是平静地看着她,她心里虽没有把握她是否会信及原谅,她自内心已先得到解脱了。 她带着泪,一字一顿地道:“我骗了你,可我对你的欢喜是真的。这一点上我没有做戏……一直就没有做戏。” “我知道。”段琴回答。 “你什么也不知道!……这些日子里,我害怕……总是觉得最后的时刻到得越晚越好,有时候我甚至想,如果死在这里就好了,于是我便永远这样快活下去……偏生我又是死不掉的;我不能辜负了夫人,是她给了我一条不死的命;可我又怕失掉你……是你给了我另外一条命,让我知道自己是在活着。” 她说着,渐渐呜咽不能自持。 “别哭。”段琴说不出别的话,只是紧紧抱着她,她却一下挣脱,从怀中拿出一把细心修补好了的黄玉牛角梳子,伸在她眼前道:“你看看,这是什么?我一直有带在身边,这是你送我的,我高兴。” 段琴愣了愣。她看那已被摩挲得通体莹润软玉一般的牛角梳,样式熟悉,依旧是雕着一十八朵精巧洛阳牡丹,原是断裂了的,却被修补得几乎已看不出坏的痕迹。 “你留着它做甚么。”她道。 “这是你给我的东西。纵然是疼的,痛的,倒也伴着曾经的好。你不知道,我时常想,若你只是当初的那个小货郎,我也只是你偶遇的小姐姐,我们现在会是怎样的幸福。” 段琴沉默不语,闵霜衣又含泪道:“如果让我选,我定然不要再做鬼娘。连自己欢喜的人,也要去骗,也要昧着良心说谎。如若让我知道前世是谁杀我,我定要他不得好死!” “事情已成定局,再怎么后悔也是无用的。”段琴道。 闵霜衣咬牙道:“不,我偏不信。” “那你能如何?”段琴问。 “我要真真切切地逃出红泥居。” 段琴看着她,已知她内心抉择不容变改。静默许久,才道:“如是,你打算怎么做?” 闵霜衣道:“夫人于我有恩,给了我这么一条贱命,于是她如今生死存亡,我也不能撒手不管。再者我亦不知道夫人能以何方法杀我,我要先回红泥居,暗暗地打探清楚以后,便设法伺机逃出来,再不回去。” “你确定这法子有用?”段琴道。 “趁着夫人现在还信我……”闵霜衣喃喃道,“这是我脱离红泥居的唯一机会了。” 她要与红泥居,与血夫人,做一个彻彻底底的了断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4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74 。她自知这几十年来,因为自己性格犹豫,易受触动,故不曾为血夫人谋得多少鲜血;然最后关头,若是能将红泥居带出困境,也算是与她两不相欠。 况且,她一定要知道,夫人是怎样置鬼娘于死地?如是逃出去后或可规避之,毋需再受约束。 ——这也是她逃走的关键所在。 段琴坐在一边,似在沉思。外面下起雨来了,冷风呼啸,间或也有些电闪雷鸣。高大的树摇摇晃晃,被打得枝叶乱动,闵霜衣脚上浸了水,她向里挪了挪,却被段琴抱到了腿上。 “当心有水。”段琴说道。 她终于抑制不住,斜靠在她肩头,呜呜地哭出声来。 “你若是真的想好了,要彻底逃出红泥居,便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奉陪。”段琴道。 她猛然抬头,一手抓住她的衣襟,道:“这是你说的,你不要骗我。你待我从红泥居逃脱回来,最迟不过一两日,我便跟你一起走。你要不要等我?” 段琴笑笑,道:“我自然等你。我就在与你相遇的那间茶铺外头等你,只是你要早去早回,你偶尔又是个直心肠,万勿出甚么差错。” 闵霜衣哽咽道:“你既答应了我,那么你告诉我,‘反鬼皆杀’的埋伏在何处?” 段琴皱眉道:“你既是费这些工夫,何不就趁势将红泥居灭了顶,你也落得自在。” 闵霜衣摇头道:“不可。夫人她纵是凶狠些,毕竟于我有再造之恩,况且这些年来,她于红泥居中处处回护偏袒我,不然,我早已被二娘她们弄死了。我再是怎么如何没良心,也得救她这么一救。” 段琴苦笑:“你便是因为这样,所以在这些坑蒙拐骗的事体上,总不如阮天葵。” 她说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去想这些了。你既是答应了我,便告诉我埋伏在何处,我疾便回去与夫人说了,一两日之间就回。” 她紧张地盯着段琴双眼,生怕她不肯说。若得不到这消息,一则她无法回去向夫人覆命,顺势套出夫人杀鬼娘之法,二则证明段琴根本不肯再信任她,匡论原谅。 段琴叹了口气,看看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似乎在思忖着什么。就如往常一般,闵霜衣丝毫无法从这俊丽面容上读出只言片语。她试探着问道:“你……不愿告诉我?” 她不说话。闵霜衣忍着涌上来的泪水,强颜笑道:“也是呢。我骗你这许久,你早该不信我了……” “八门陀罗阵布在圭峰玉台山,古兜峰那边疏于把守,你可以叫高瑶望那边去。只是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放她这回。若以后有机会,还是会杀她的。” 段琴的语速极快,闵霜衣措手不及,没想到她会如此爽利地便说出来了,于是怔在那里不动。 她看她没反应,加重了语气道:“我说古兜峰是安全的,你就这样回去告诉她。” “八门陀罗阵……在玉台山?” 段琴点点头,又望了望外头的瓢泼大雨,道:“去吧。我说了等你,便会等你。你一日不来,我在茶铺前等你一日,你两日不来,我等你两日。” 闵霜衣道:“若是我又骗了你,以后都不来呢?” 段琴笑笑:“那我便等你等到死为止。” 闵霜衣忍泪道:“你不会死的,你不许死。待我在红泥居知道了我想要知道的,我马上便回来。” 段琴道:“我怎么会死?倒是我担心你多些。回去以后,多留几个心眼,少些实心肠。” 闵霜衣全身战栗着,或许是因为淋了雨,或许是因为心头乱颤。她道:“阿琴,谢谢你还肯信我。”说罢,捧住她的脸,深深一吻。 不知是雨水还是她的泪,在两人脸上混杂成一片。闵霜衣明白,自作出这个选择的那刻起,她便不再属于红泥居了。她的一切行事、谋划、心机,都不是为红泥居而做,而是为了眼前的人。 不必再欺骗,不必再使诈,不必再虚情假意,所有一切鬼娘必须要做的,她从今而后都不必再做。她甚至觉得愧悔,自己为何没有早一日做出这样的决定。 鬼娘一途,根本便不适合她。 她想要的,是哭、笑、爱、恨,皆发自于自己的内心,毋需掩饰,亦毋需乔装。 闵霜衣放开段琴,将外衣解下套在头上挡雨,最后在她脸侧亲了一记,恋恋不舍地想要出去。她刚走出坑坳,只听段琴在身后道:“喂。” “什么?”她回头。 段琴犹豫了半晌,道:“我能不能知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闵霜衣忽然醒悟过来,她的名字,如此简单的三个字,世上却只有她与血夫人两个人知道。看着段琴的脸,她狡黠地笑了一笑,道:“等我与你在一起了,自然告诉你。给你留个念想,省得日后你等不到人,便不等了。” 段琴无奈地笑道:“随便你。” 她搂起衣服,钻进雨中。又听段琴在身后道:“雨大路滑,你小心些。” 她最后回头望了望她,挥挥手,便跑进了雨帘里。 她没有看见,段琴的指关节愈攥愈紧,最后终于长叹一声靠在了土壁上。 “白仲……我做得到底是对抑或错?” 小巧的白鼠自坑坳顶上吱吱爬下,轻盈地落在她膝盖,以两只小爪挠去脑袋淋的雨水。段琴伸出手指逗弄它的下巴,小鼠喳喳叫着,忽悠爬上她肩头。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下来,这个时令的雨,来得冰冷迅猛,退去得倒也十分快。不过一时三刻的工夫已几乎停了,虽然还未称得上雨霁云开,也已不再任意肆虐。 从藏身之处出来,她脚底踩了一鞋的泥浆。看看闵霜衣离开的方向,足印也已经被大雨冲刷没了。 她冷冷地将那把尖刀收好,自言自语道:“白仲,有人来了。” 语毕,大踏步地向前走去,而身后的人也丝毫不敢懈怠地跟了上来,白仲吱地一声,隐没在高草泥泞中不见了踪影。 “师姐。”身后的人叫道。 她脚步不停,甚至头也不回,漠然地道:“你过来是何意思?” 林幼烟自树后转出,身边跟的是几个“反鬼皆杀”的门人。她先是恭恭敬敬地向段琴行了一礼,而后柔顺地道:“敢问师姐可是都安排好了?” 段琴停下脚步,道:“许公是不放心我?” 林幼烟道:“哪里话。我刚见那妖物急匆匆地去了,便想来问问师姐,是否已经得手。” 段琴不答,嗤了声道:“你以为呢?” 林幼烟叹道:“我自是相信师姐的。只是许公这将计就计实在是妙不可言,趁着那妖物对师姐有情,使苦肉计将师姐安排到她身边,继而将错误消息放出,引那些妖物入瓮好一网打尽。便是我,就想不到这样的计策。” 段琴冷笑道:“许公 分卷阅读74 - 分卷阅读75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75 那是多少年的老狐狸,你如何去跟他比。” 林幼烟劝道:“师姐在这关头上也不要与许公为难了,若是阵法所在的假消息已经放出,师姐还是一同回阵。若预计得不错,今明两日妖物们便会自动闯入埋伏里来,到时还需要师姐助一臂之力。” 段琴道:“你们的阵法都已准备下了?” 林幼烟道:“备下了,随时便可以启动。” 段琴道:“那便与我何干?你们自操纵阵法,等妖物入瓮,此等白白耗着精力的无聊事体,我不陪你们玩了。” 说罢她转身要走,林幼烟在背后又将她叫住:“师姐,你要往哪里去?” 段琴漠然道:“事既已毕,我自去散心。” 林幼烟道:“不可,许公还有事要吩咐师姐去做。” 段琴隐隐已有了不耐烦,强压着焦躁道:“他又有甚么月事了不得的?” 林幼烟看着她,一副模样欲言又止。待到段琴转身要走,她方才期期艾艾地道:“师姐,那日我于巷道中截住了妖物,前来劫走她的,可是你?” “是我。”段琴回答得干脆利索。 “只是师姐你为何要……我原是想打断这妖物的一双手或是一只脚,让她在师姐身边不能够动歪心思害了师姐,师姐何以要出手相救?” 段琴立起眉毛斥道:“蠢材!鬼娘就便是断了一只手一只脚,好得也是极快的,你贸然行动,险些坏事!不信,你便将你做的这事告知许公,许公未必就喜欢你这擅自行动的榜样。” 被她如此训了一番后,林幼烟脸上有些不好看,低了头,讪讪地道:“是我考虑不周了。只是我想,师姐出手拦我,不必要使那样的狠着。一则怕伤了弟兄,二则……” 不听她说完,段琴已经大步向前走去。 “师姐!”她喊了一声,然而段琴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40 40、章四十 相欺 ... 闵霜衣方才踏入红泥居的一刹那,便觉出了不妥。平日里站在两旁的鬼娘,见了她都恭敬地称着“七姐姐”,道着万福,此刻却都噤了声,怯怯地望着她步入前厅。 “这些人……”她自她们的目光中读出了惧意,她们一俟与她的眼神相遇,纷纷忙不迭地别过脸。不祥的预感袭上她心头来,却已不能回身,惟有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被血夫人昨日点灯点得透亮的大厅,此刻已经将宫灯全部熄灭了,重又归复之前的昏暗和静寂。而她却有些不希望是这样熟悉的场景,灯火通明,似乎会让她胆气更盛些。 她没有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告诉夫人,生路在古兜峰,玉台山那处被布下了八门陀罗阵。然后在夫人指挥红泥居突围之时,装作不经意套出夫人攸关自己性命的话来。 最后,寻机会逃出红泥居,去会段琴。 她答应了的,便一定要做到。何况这是她心之所向,定要做成的事。 她已不愿再做鬼娘。 前厅里,血夫人斜坐在贵妃椅里,旁侧是冷着脸的阮天葵。她提了裙角,缓缓走上前去,在血夫人面前伏下身子,请安道:“夫人。” “起来。”血夫人的声音毫无感情,亦无波澜,让她琢磨不透。 她屏着呼吸,站起来,没有抬头。她听见血夫人道:“你如今回来,是已有生路的消息了?” 她点点头。一瞬间,她似乎有了空气也凝结了的错觉。喉头有些生涩,她略略沙哑地道:“‘反鬼皆杀’,把八门陀罗阵布在了圭峰玉台山。阵法一经启动,若两个时辰内不得突围出,整个阵便会崩塌,将我们都困死在里面。” 说完,她平静地看着躺椅上的血夫人。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她话音一落,夫人身边的阮天葵,发出一串足以刺痛神经的冷笑。 “笑什么?”她毫无畏惧地瞪回去。然而阮天葵却不屑与她对望,转身向夫人道: “夫人,你都听见了?这人正如我说,不仅有了谋反之意,还欲与她的女姘头勾结,灭杀我红泥居。” 闵霜衣先是一怔,旋即拧起眉毛,斥道:“二姐姐,放尊重些,夫人面前岂是容你信口雌黄的!” 阮天葵冷冷瞥她一眼,道:“你把你的尊重喂了狗,如今反惦记起我的来了!我问你,你方才说的,埋伏在玉台山,怕是哄我们的吧?” 她又是一怔,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只有反驳道:“我亲自套回来的消息,哪会有假?” 阮天葵又讥笑道:“亲自套回来?你是亲自套回消息来,还是亲自回来给我们下套,还不好说呢。你以为你与那女魔头欢好几日便想胳膊肘子向外拐的小心思,真没第二个人知道了不成?” 听到这话,闵霜衣心里虽是惊疑不定,却也已转了好几个弯。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想要逃出红泥居的打算泄露了,转念一想,这事她除了方才与段琴说过,再无人晓得。再者,阮天葵说自己是回来下套,她亦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她一咬唇,拉着裙子双膝跪倒,道:“夫人,这是从何说起?切不可轻信谗言,女儿绝无此心。” 而血夫人依旧是面无表情地坐着,眼前的一切,似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 “谗言?”阮天葵厉声道,“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她一扬手,一卷细细的白麻纸,抛落在她的脚边。她拾起来,慢慢地打开,只见上面以极小极工整的小篆写道: “许公敬启。 ‘八门陀罗阵’于古兜峰布局完好,起伏契合。段琴师姐那厢亦已将妖物拉拢,将假消息一俟放出,则妖妇入縠,指日可待矣。弟子当于古兜峰部署,万事已然俱备,只待妖物将妖妇引出,即可一举杀灭之。 幼烟。” 她读完这笺,一股凉意自脚底蔓延起来,直到肺,再到心,终于连头顶也没过。 怎么?段琴,她终究还是骗了她,说八门陀罗阵在玉台山,只不过是为了让她回来,将红泥居引向真正的埋伏地——古兜峰? “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着,手上将那笺纸捏得极紧。 她明明将她抱在怀里,疼惜地告诉她,雨太大,要小心走路。她明明信誓旦旦地对她说,她没有骗她。她明明拽着她的衣襟说,如果你骗了我,我便是死了也不要你安生——可这一张白麻纸捏在手里,比一切虚无缥缈的言语还要真实。 “如何?”阮天葵揶揄地道,“白纸黑字地写着,莫非你还想要不承认不成?” “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闵霜衣强忍着心跳,试图抓住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两个时辰前,我手底下的探子截杀了‘反鬼皆杀’的信使。”阮天葵向左右使了个眼色,那鬼娘顺 分卷阅读75 - 分卷阅读76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76 从地将手里篓筐打开,向下一倾,顿时骨碌碌地滚出一个带血的男人头来。 那头飞快地滚着,一直滚到了闵霜衣面前,撞到了她的膝盖,然后戛然不动了。她不敢多看这头颅的眼睛,迅速扫了一回,别过脸去。 是曾给过她水和食物的大南。 “我们截了这探子已有两个时辰,‘反鬼皆杀’见他不回,定然要起疑心。夫人,请快做定夺。”阮天葵道。 闵霜衣木然地跪着,她觉得一双膝盖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怎会如此。 她不相信。 段琴不会骗她的。她一直这样认为着,直到现在,她还是这样认为着。至少这次不会。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血夫人看着底下的一切,阮天葵带着点期望的急切看着她。闵霜衣如一具混乱的傀儡,跪在她们面前,她早忘记了她此行的目的——也许那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原本是假的。 她,终究还是赌输了这一局。 “立即做准备,一个时辰后,向玉台山方向突围。”血夫人终于缓缓地道。 “是。”周围的鬼娘,都三三两两地迅速领命去了,只有阮天葵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你怎的还不去准备?”血夫人扭头看着她。 阮天葵望着她的双眸,提着裙子,也双膝跪倒在地。她冷冷地看着她,道:“你这回做得很好,还有什么话要说?” “女儿想,夫人可能忘记了一件事。”阮天葵轻声道。 “不必多言,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血夫人岿然不动。 “可是将这样的人留于夫人身边,定会成为隐患。我们现正在即将突围的关键时节,若她再有何动作,红泥居……” 血夫人只是道:“我不欲再有无谓的牺牲。” 阮天葵急急地道:“夫人,这已不是牺牲了,她一俟成为‘反鬼皆杀’的棋子,只有顷刻杀之,才能防止事情再出差错!” 闵霜衣呆呆地坐着,似乎浑然听不见阮天葵激烈的谏死,仿佛将死的不是她——又或是说,她原已经是死了的,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像一个人一样活下去,不想如今又要以一个死人,且是一个被骗得一败涂地的死人的身份,死在这个折磨了她数十年的红泥居里。 她空洞地看着血夫人的眼睛,觉得那里面的神情特地复杂。可她已没有了心思去追究。 死?她想。呵呵。 “夫人!”阮天葵深深叩首,“你之前说过,若我觉察到红泥居里谁有反心,便取其寄魂之物,顷刻杀之!如今怎可食言?不赐死七娘,女儿为了红泥居,实是内心难安!” “你不是已经自己做了决定了吗?”血夫人忽然冷冷地道,“又问我做什么?” 阮天葵愣住了。她见血夫人直视自己,似乎要看进自己心里去。 她这是同意自己杀闵霜衣了? 然而还未等她再问,血夫人已经拂袖起身,在两个鬼娘的陪伴下,回了内室。阮天葵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还跪地不起的闵霜衣,犹疑不决。 “二姐姐,如今该怎样办?”身边有鬼娘偷偷问道。 她咬着牙,道:“夫人已准了。把她拖出去。” 几个鬼娘面面相觑,无法,也只有一左一右,架起闵霜衣的胳膊。 谁知她没有半点畏惧的神色,在被架起的刹那,她竟笑了。鬼娘惊疑地看着她,她竟慢慢笑得灿烂,前仰后合,不可自抑。 “七姐姐?”一个鬼娘试探着,又有些不忍地道,“该上路了。” 阮天葵道:“她疯了,别理会,快去。” 闵霜衣几乎是被拖出了前厅,拖到了院内的杨树下。杨树的叶子被风一拂过,哗哗地如鬼拍手一般。她抬头看了它一眼,还是笑。 阮天葵见她如此模样,怒气无端地便生了起来。她踏前两步,啪啪地就给了她两个耳光,喝道:“死到临头,你还要与我装疯卖傻么?!” 闵霜衣抬起头,微笑地看着她,道:“二姐姐,我是笑我终能投胎转世,不必再做这些腌臜龌龊勾当;终能面对自己欢喜的人,不必骗,不必瞒,只需真心相待便好了。” 听到这话,阮天葵的嘴角动了一动。 但她依然没有手软。自怀中摸出那枚重穗的雏凤玉佩,在闵霜衣眼前晃了晃:“你可还认识这物?” “这玉佩……”闵霜衣乍一看见这东西,神智忽然清醒了些。这便是她数十年来在梦中重重复复看见的雏凤玉佩了。她反应过来,急问:“这怎么会在你手里?” “你便不必知道了。”阮天葵冷冷地说完,将玉佩伸在她面前,恰要松手—— “二姐姐!” 这一声喊,令阮天葵怒火攻心,猛然转头斥道:“喊什么?嚎丧一般的!” 那鬼娘吓得顿了一顿,怯弱地道:“夫人……夫人她传了令来,说……若七姐姐能利用‘反鬼皆杀’的女魔头尚相信自己,一个时辰内去取了她性命,便可免死。” “杀段琴?”阮天葵尚未反应过来,可那几个鬼娘已先自将闵霜衣放了下来。 “夫人真是如此说的?”她回过神来之后急急追问道。 那鬼娘冲她点点头,又转身对闵霜衣道:“七姐姐,这是夫人有恩特赦,请你务必抓牢了这机会,不然,再无下回了。”说着,几人慌乱着将闵霜衣推推搡搡,送出了大门。 “我不要。”闵霜衣挣扎着,“我要死,求求夫人让我死……” 阮天葵愣了,她原想今次要除掉闵霜衣,已是十拿九稳的事,却不想血夫人竟又做了这个令她意外的决定。她看着闵霜衣跪倒在红泥居门前,那扇重门却缓缓掩上,恨得咬牙切齿。 “夫人……她是做了甚么,值得你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委屈的泪水几乎涌上来,她只感到一阵不忿—— 一个勾结外党,甚至想要将红泥居送上绝路的人! “我要去向夫人说。”她说完这句话,匆匆地便要走进内室。但方才那鬼娘又小声道:“夫人休息了,睡下前有吩咐,一个时辰之内任何人不可打扰她,直至突围开始。” 阮天葵的手指,已捏拳捏得发青。她点着头,道:“好……好……我不去打扰她。” 那些鬼娘见她脸色煞白,也纷纷住了口,不敢言语。只见她在院内急促地踱了几圈,在石凳上重重一坐。 “她竟能将自己的安危,如此儿戏……” “她根本就没想过,她死了不要紧,我怎么活……我怎么活?”她自言自语着,竟双手掩面,嘤嘤地哭了起来。 “好可恨……” 众人也看出了她与血夫人之间龃龉,都噤了声,只是低头环绕着。 哭了一会,她忽然觉出自己的没用,抽出傍身的手绢,狠狠地将脸揩了,站起身来 分卷阅读76 - 分卷阅读77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77 。 “二姐姐……”一个鬼娘迟疑着想要上来扶她,见着她脸上那凶狠的神色,又退却了,垂手站立在一旁。 “慧芷,春水,依蕊,绿薇,你们几个跟我出去。”她掷地有声地说道,“夫人既是已不管了,我自己动手,绝不留她在世上!” “二姐姐,使不得呀,夫人她吩咐了……”她身边的鬼娘怕得连连摇头。 “夫人之前已将生杀予夺之权予我,有什么事,我一力承担。你们还有何话说?” 她瞠然扫视周围鬼娘,众人纷纷低头,不敢言语。 “走。”她只说了一个字,便大步迈向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二姐姐气得要杀人了╮(╯口╰)╭ 这小扑街文入v以来,多谢各位大大的支持~~~鞠躬~~~由于要修文码字神马的,于是在惨无人道的三更之后,恢复隔日一更4000+保持到结文~~~希望各位大能消遣得开心~~嘿嘿嘿~~~对了,从此团子的更文时间就改到早上9点-10点了哦~~~~ 最近听后街的larger than life~~~还有nsynbsp;bye bye~~啊果然写到结局了就是好即墨好即墨~~~ 41 41、章四十一 裂帛 ... 她趔趔趄趄地走在刚下过雨而显得泥泞的地里,鞋子里灌满了水,每迈一步都艰难不已。 “姑娘,去哪?可是要一同走?”有赶了牛车的农人,看她魂不守舍,一身泥水的样子,好心过来问她。她木然地抬头,动了动嘴唇,道:“茶……茶铺。” “吓?姑娘说哪个茶铺?”赶车人没听清,大声问道。 她的嘴唇又动了几下。“新会……新会县的茶铺。” 赶车人大约是看她神智也不甚清醒,无可奈何,惟有道:“姑娘,你先上车,我带你去新会县便是。” 她昏昏沉沉跟着赶车人上了车,瑟缩在车后。 忽然间,她又隐隐产生了错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坐在这样的农车上,被带着向远方走去,然后……然后是那枚雏凤玉佩……? 玉佩!她猛然醒来,方才阮天葵拿在手里,对着她摇晃的,不正是她梦里出现过的雏凤玉佩? “到底是怎么……怎么一回事……”她痛苦地撕扯着头发,天空是阴阴沉沉的,与她记忆中一点也不相似。她又开始疑惑,那些如真实一般的梦境,到底是幻觉,还是原本就存在过的记忆。 “姑娘,前面就是新会县,你要去哪里?”赶车人大声向她喊,她迷茫地望着四周,陡然,见着了前面的小路让开,当初与段琴相遇的茶铺,就稳稳地坐落在那里。 “我要下车!我要下车……”她慌乱地望下跳,赶车人措手不及,道:“姑娘,你且待我把车停下……咳!” 她就这样跳进了路旁的泥泊里,溅起一身泥花。赶车人劝阻不能,摇摇头,吆喝着赶了车走。她摇摇晃晃,一脚踏进那小店里。店主人还是那个店主人,见她狼狈地进门,连忙招呼:“妹伢,怎的弄一身脏!我这有热茶,不要吃一碗再去?” 她只是摇头,睁大眼睛四处张望。店主人拧着眉头看她,忽然拍拍手,道:“妹伢,我似乎认得你……” “有见过一个姑娘来到这边吗?”她开口便问。 “姑娘?”店主人莫名其妙,“每天都有妹伢到我这里来……你要找哪一个?” 她内心焦急,再不多说,又冲到外面,踩在泥地里。 “段琴!……你出来!你说了要在这里等我……” 她声音呜咽了。“你说了,你不会骗我。我一日不来,你等我一日,我两日不来,你等我两日;我以后都不来,你……” 说着,她慢慢地跪倒了,泣不成声。店主人站在她背后,想要安慰,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惟有束手就看。 “我说了来,便会来。”忽然有人道。 听到这话,她忽然抬头,而自己肋下已被揽住,用力抱了起来。身后那人道:“这像个什么样子,干干净净的,不要跪在泥汤里。” 她先是愣了一下,马上挣脱了拥抱,转过身来。 段琴就站在她身后,衣裤上也满是泥点,看来也是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她伸手还要抱她,她却咬唇含泪,一把推开她的手,头一句话便道:“你为什么骗我?” “骗你……?”段琴脸上似乎闪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你便是个忘八骗子、混账骗子……”她放声大哭,发泄似地狠狠地捶着她的肩膀。 段琴反手抓住她的拳头,道:“我没有骗你。”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还要说谎……”她愈发伤心,绝望地盯着她的眼睛。 原本以为,被她当场戳穿以后的段琴,会如以往那样沉默,说些冷漠的辩白,或者忽然发怒,对她动手之类,但她只是死死地抓住她的拳头,道:“我没有说谎。” 她不承认。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不肯承认。 她真的打定了主意,要骗她到底。 “你跟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段琴道,“你现在也好好地回来了,我也在这里等你,我们原是要一起走的,你现在为何又说我是在骗你?” “我就只问你一句话,你有没有真的爱过我?”她睁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她。 她毫不犹豫,回答道:“爱。” 她捂着脸,呜呜地哭泣着,蹲下了身子。 “你不信我?”她道。 信?怎么信?你已把我所有的一切毁掉,反倒还来问我,信不信。 “你跟我走,我一定要你现在就跟我走。”段琴将她扯起来,抱在怀里。她要推开她,她不许她动,死死将她抱着,道:“你方才不是问我爱不爱你吗?我不许你走,我就是这样爱你的;你千不信,万不信,也只要知道,我会用自己的办法来爱你。我如今只要你跟我走!” “我不跟……我不跟你走……我恨你……恨死你……”她嚎啕大哭,死命要推开她的拥抱。泥水,泪水,在脸上已不能分明。 忽听得半空一声断喝:“姓段的,放了她!” 段琴身子一僵,往后退了几步,闵霜衣的前后左右,忽然冒出了青烟。她慌张地转头,看见阮天葵带着几个鬼娘,仗剑气势汹汹地追来。 “二姐姐?”闵霜衣话未出口,已被阮天葵一把拉过,瞬间制住大穴,剑尖直指喉头。 “你才要放了她。”段琴也亮出尖刀,语气中的一根弦崩得死紧,似乎下一刻便要断裂。 阮天葵冷笑道:“她跟你勾结,在红泥居这里已是叛徒,下了死令要杀的。你一介外人,想来也管不了我的家务事。” “不是你 分卷阅读77 - 分卷阅读78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78 们派她来套我话的?”段琴不动声色地道。 “一开始是没错,可是我们并没派她来跟你卿卿我我,最后还勾结到一处,企图颠覆红泥居。”阮天葵望了她一眼,“如今她原是夫人派来杀你的,不料她本无此意。可惜呀,可惜,那么惟有我杀她了。” “你休想动她。”段琴道。 “动?呵,你跟你的主子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鬼娘是怎么死的吗?我如今便让你开开眼罢了。”阮天葵傲然道。 段琴似乎全身一崩紧,道:“你要做甚么。” 阮天葵自怀中戏谑地取出一枚重穗的雏凤玉佩,在她眼前微微晃荡着。段琴皱眉看着她的手,闵霜衣虽然也不知即将发生何事,但她有直觉,那枚玉佩定与自己的性命有关,于是竟本能地微微战栗起来。 段琴见她脸色不好,心里或许也料到这小小玉佩与她的性命有着莫大干系。她只略一思忖,便闪电似出手,直取阮天葵手中玉佩。 “休要乱动!”阮天葵喝了一声,仗剑一架,那玉佩于两下相击中晃得厉害。她伸手一推,将闵霜衣推往身后去,顿时被几个鬼娘押住。 段琴的刀尖如活了的蛇般,竟贴着她的剑滑过来,险些要从她手里勾走那玉佩。阮天葵吃惊不小,连连后退,终于玉佩只是被擦着了穗子,毫发无伤。 “本事果然不小嘛。”她冷冷地道。 “你敢动我的人,便尽管试一试。”段琴说这话的时候,似乎阮天葵再将那玉佩晃一下,她的乖戾便要整个不可抑制地爆发。 闵霜衣微微抬头,看着她。 “你的人?”阮天葵冷笑道。“她自然是你的人。如是,我便非杀她不可了!” 她话音一落,段琴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指刀便刺,阮天葵未曾想到她的动作竟能有如此迅速,几乎看不见刀影。原来还是低估她了——她只来得及想到这样一句话,便见那刀已戳向自己右腕,没入肉里。 鲜血溅出,疼痛刻骨。阮天葵竭力站稳,咬着牙,眼见段琴刀尖要挑着那玉佩穗尾,不得已向上一抛—— “当心!”闵霜衣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要喊这么一句,只觉得一想到那玉佩碎了,自己便会坠入无边际的恐慌。 段琴当机立断,刀尖瞬间转了一个方向,向那玉佩追去。阮天葵在千分之一刻的时间内将剑换至左手,奋力向上一击—— “呀——”闵霜衣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尖叫,因她见那玉佩,在刀尖剑刃夹击中,于半空便铿锵脆响,四分五裂。 那穗子飘飘摇摇,悠悠地落到地下来。 段琴也愣住了,玉佩哐啷掉地,碎骸滚入泥泞,再不能见。 终了却了一件心事。 阮天葵如此想着,松了一口气。她回过头去,正要对鬼娘们说撤,然而——慢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闵霜衣仍然站在那里,纵然是满脸惊恐,却毫发未伤。 “二姐姐……?”一众鬼娘惶惶然望着她。 “不可能……”她盯着闵霜衣,这时间过的似有数年那样漫长。她明明记得,上次目睹夫人杀秋扇的时候,秋扇是在戒指碎裂的那一刹那便开始腐化的,只眨眼的工夫,便成了一具一触即散的枯骨。但如今的闵霜衣,在玉佩碎裂之后,依然好好地站着,看着她。 段琴不明就里,也换上了一种疑惑的眼光,望着她和地上滚入泥泞的玉佩。 “玉佩是假的。”她的头脑中马上便涌起这样的念头。 闵霜衣的寄魂之物,不是这东西。 但这是血夫人亲口告诉自己的,一枚重穗的雏凤玉佩,不可能有错。 是夫人骗了她,还是她根本就找错了玉佩?可那日在夫人的梳妆台屉子里,她所见到的“重穗雏凤玉佩”,明明只有这一枚。 然容不得她多想了,如今这个让她措手不及的事态,让她只能见机行事。既不能杀闵霜衣,她也不能再纵虎归山,于是向身后鬼娘喝道:“撤!先带她回红泥居!” “你敢!”段琴立起眉毛,凶鹜暴戾的样子让阮天葵也不禁心底阵阵发寒。她将剑横在胸前,急急后退,一手自腰间暗暗夹出枚白色小丸,向前丢去。 刹那间,腾地一声,方圆数丈内都被烟雾笼罩起来。她自知如若真的动手,纵是她加上四五鬼娘,亦根本不会拦得住段琴,故使了这样阴招,脱身为上。 “段琴……”见此情形,闵霜衣绝望地喊了一声,但瞬间脑后便着了一记,眼前一黑,不自主地晕了过去。 出手的是阮天葵,她拦腰挟起昏死过去的闵霜衣,带着随身的四五鬼娘迅速隐没于浓烟之中。 她匆匆离去,末了尚听见段琴在身后吼道:“小廊!你回来!我没有骗你!我要你跟我走!……” “小廊?”她冷笑。“你根本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但声音渐渐远了,出现在她们面前的,已是红泥居的朱墙黑瓦。 …… 闵霜衣悠悠醒转之时,睁开眼,发现自己四围一片漆黑。她慌乱中摸了摸自己身子,还好,没有血,也没有致命伤。 她还没有死。 “段琴,你……”她忽然想起方才经历的事,心中又是陡然一痛。闭目片刻,她已适应了黑暗的双眼这时勉强看清,自己被丢进了后院的柴房里。这柴房因为不怎生火,平日也极少使用,地上积得满满都是灰尘,她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才艰难地扶着桌角站了起来。 门缝中透了些微的光进来,她几乎要被木头发霉的味道窒息,将脸贴在门上努力向外张望,外头鬼娘脸色冷漠,来去匆匆,但身上无一不佩戴刀剑,整个红泥居,是她从未见识过的阵势。 “夫人要突围了……?”没有滴漏,她无法知道准确的时刻,然心中急切,只得连连用手拍门。 然而,路过的鬼娘没有一人向她这里望过来,气氛紧张得似要崩断。 “什么时候突围?你们有人知道吗?”她有些沙哑地喊,一面拍打着木门。门从外面锁住了,她无法出去,惟有寄希望于来来去去的鬼娘。 “邀香!是我!我在这里!你过来!……樱雪!凉笙!” 无人理会。她们似乎都已经聋了,脸色煞白,如一群死尸般来来去去,整个红泥居,像是个巨大的墓穴,而眼前便都是从棺椁中爬出来的女鬼。 闵霜衣慢慢跪倒在门后,她竟觉得自己身处一个冰窖中,从里到外都冻成了雪块。 “被关在这里,滋味可还好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揶揄的话语,她猛然抬头,又贴上门缝。外面站着的是阮天葵,双手抱臂,正靠在门边。 “你如今是红泥居的死囚,她们自是不敢近你的。你莫非还以为你如原先一般,仍是她们的七姐姐?” 闵霜 分卷阅读78 - 分卷阅读79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79 衣已不欲与她争拗,紧贴着木门道:“夫人可是预备突围了?” 阮天葵哼了声:“正移向玉台山。如何?夫人没有依着你的计,落入你与老实人设计的套子,妹妹可是失落了?” “我没有算计夫人。”闵霜衣咬唇,“没有。” 此时,外面传来另外鬼娘的声音:“二姐姐,玉台山就在前面,夫人在外头等你。” 阮天葵道:“我这就去。” 闵霜衣惨笑着,靠着木门,缓缓坐在地下。夫人将什么时候杀自己?今日?还是明日?她知道自己想也无谓,安静受死便好。 她梦呓似自言自语:“段琴,我好想再问你……就问你一句……” 忽然间,她的身子蓦地被什么东西狠狠往后一抛,整个人仿佛倒转了,重重地摔在柴房的另一头。她顿时觉得全身骨头都要碎裂,不禁痛哼。稍微回过神来,她才意识到是地震,梁上的碎木,桌上的灰尘,都正剧烈地簌簌往下掉。 同时她听见外面隆隆作响,且有鬼娘的惊叫声。挣扎着起来冲到门口,她透过门缝向外看时,发现整个天空都已成了紫黑色,如一块巨大的幕布笼罩在头顶。 “怎么了?!”阮天葵喝问道。 “二姐姐,我们……”有个怯懦的鬼娘吓得几乎要哭出来,“我们似乎出不去了……” “怎么会出不去?!”阮天葵斥道,“没用的东西,去给我找,这边找不到就从原路回去,便是把整个玉台山反过来,也要给我把出口找到!” “没有出口……?”闵霜衣看着这异变的天色,诡异的感觉渐渐自心中涌出。 “八门陀罗阵……” 作者有话要说:啊啦啦啦啦~~~~于是八门陀罗阵粗现了~~~~红泥居的妹纸们掉到陷阱里去了亲~~~~~ 下雨天昏昏欲睡地码字好苦逼o(╯□╰)o好想跑到厨房去偷吃红肠啊 42 42、章四十二 死门 ... “这天色……”闵霜衣努力地透过门缝望着天空,此时正是白日,顶头上方却已是浓得化不开的翻滚的黑紫,一颗明星却挂在北斗方向分外刺眼。她忽然想起段琴对她说过的话。 “……陀罗星有‘掷之于地,转动不止’之意,故使吉门凶门反复变化,使坠入阵法之人难以脱出阵去,即成瓮中鳖之势……” 她怔在当场不过半秒,随即冲到门边,一面哭一面用力地拍打木门: “这是八门陀罗阵!……段琴没有骗我……八门陀罗阵真的在玉台山!我要见夫人!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没有人应。她咬着嘴唇,眼泪模糊了视线,什么也看不清晰。她的手拍红了,也依然没有人望她这边看一眼。 “阿琴……”她也不管其他,放声痛哭起来。 我知道了,你真的没有骗我。可是现在已经太迟。 “不行,不能就这样算。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她这样喃喃着,抬头四下环顾,希望能找到弄开这扇门的东西。 阮天葵已不在门后,她跟几个鬼娘去红泥居外安定人心。闵霜衣不知道血夫人在哪里,她如今彻底清醒过来,惟想早一步从这牢笼里逃脱。 “不能、不能还困死在此……” 一转头,她发现腐朽了的干柴下面,似乎放着什么坚硬的物事。 拿起来看时,是一柄锈迹斑斑的铁锨。 …… “这是什么?”血夫人仰头环视紫中带黑,泛着腥红的天空,问道。 “不知道……”身边的鬼娘也惊慌失措。头一次见到这般诡异的景象,便就是这些死过一次的人,也是心底透凉。 “四面、四面好像都有‘反鬼皆杀’的人,正在包围过来!”外出打探的鬼娘惶然地跑回来,脸上带着惊惧的神色。“夫人、我们如今怎样办?” “慌什么。”血夫人淡漠地道。 阮天葵站在她身边,以剑相护,心中亦是惊疑不定。适才明明截杀了敌方的探子得知情报,难道仍然落入陷阱不成? 她偷偷看着血夫人,不过半日,她额角的头发已然全白,如今一眼望去,脸上似乎是被刀硬生生地刻上了数条皱纹。对于此时的血夫人来说,一秒不啻等于一日,一刻,则可当做一年。 她的心似被谁拽了下,隐隐作痛。 “大概还是被骗了。”血夫人捏着手里的镯子。 “骗?被谁?” 血夫人转过脸,看着她道:“反鬼皆杀。” “可他们不是……”阮天葵不可置信地道。 “七娘是对的。我们全被骗了。那死了的探子,是他们故意放出的,引我们内讧,自相残杀。”血夫人将双手收进袖中,“他们做得狠。为了引我们上钩,连自己的人也舍得下手。” “夫人,是我的错,我护你突围!”阮天葵咬牙。 谁料血夫人却摇头。她原先柔荑似的手,此刻已布满虬纹,她便用这样的手伸进中衣里,巍巍地扯出一挂长长的长命锁。 “二娘,这几十年来,我对你不住。如今红泥居大难临头,你带着自己的寄魂之物,速速离了去罢。毋需管我,若能出去时,你便寻个安生地方,自在过活。” 阮天葵听了她这话,犹如五雷轰顶,也不接那长命锁,只呆在当场。片刻,双膝一弯,直直地跪在了血夫人面前。 “夫人,我生是红泥居的人,死是红泥居的鬼,求夫人勿要赶我出去,求夫人让我死也死在这里!” 血夫人面无表情地道:“你这是何苦。” “求夫人,要死,让我死在夫人前面,至少,也与夫人死在一处……”她重重地叩了几个头,顿时觉得血水泪水混合着自脸上流下,热的咸的腥的混在一团。 血夫人将长命锁抛下,道:“这东西你拿着。要一处,便活着在一处,死了有甚么意思。” 长命锁掉在阮天葵的两手之间。她仰头,这生死存亡的当儿,她既看不出血夫人有惊惶之意,亦看不出她有懊悔之心。她神色平静,似乎早已预知了一切。 “你带她们几人,我也带我身边的几人,突围出去。总好过聚在这里,为人一网打尽。” 确实如此。阮天葵再不能拒绝,她又硬硬地将哽咽压了回去,低沉地道:“夫人,我与你一路走。” 血夫人道:“其他鬼娘都是没脚蟹,怎当得个人使。再者你们跟着我,如此多的阵势,没得被人发现,死得更快。你及早带了她们,分两路走,尚有可能两方都活着。” 阮天葵捏着拳,咬着牙,半晌,俯下身子,对着她最后叩了三次,道:“夫人千万保重,我带她们突围出去了,若不见夫人,定回来相救。若夫人有三长两短,二娘以死谢罪!” 血夫人道: 分卷阅读79 - 分卷阅读80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80 “去吧。”说完,旋即又问道:“七娘被放在哪里?” 阮天葵道:“后院的柴房。” 血夫人听此,手不禁抚上了前胸,似乎那里有什么要紧东西也似。阮天葵以为她是心口痛,刚要上去扶,却被她轻轻推开了。 “速去,我们时日不多。”说着,血夫人便带了几个鬼娘,向红泥居外便走。 阮天葵对着她离去的方向,许久跪伏不起。待边上鬼娘欲上前搀扶她时,方抬起头来,然已是泪流满面。 “夫人……”她呜咽着,“……我定不独活。” …… 玉台山顶,冷风咆哮。草被刮倒一片,树也歪斜了。段琴站在悬崖边,衣服头发均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她看着下面景象,神色寒峻,沉默不语。 身后有人来。 她眼里闪过一道煞气,握着腰间尖刀的手指,顿时收紧了,却没有动作。 “师姐。”那人喊。 “你还来做什么。”段琴道。 林幼烟不语许久,想要走近她时,却被她厉声喝住:“别过来!” 于是她犹豫了,站在离她两三丈的地方。两人之间惟有风声,草声,上空隐隐传来闷雷,天色紫黯。在彼此眼里,对方便是影子一般看不分明。 “师姐……真的是爱那妖物?”林幼烟终于开口道。 段琴不回答。她等她说话,等了半晌,亦没有等到一个字。最终她点点头,颤声道:“我知道了。师姐,许公说的是没错的。你果然是把真的埋伏地告诉了她。” “你们动了什么手脚?”段琴道。 “你又想要做什么呢?”林幼烟反问道,“难道杀妖妇,诛魔物不是师姐毕生的愿望?师姐想要将计就计,把埋伏地告诉她们,便是等于放过了她们。” “放明白点,那是许留欢的愿望,几时成了我的。我不过因为一点道义之情,为他卖半条命罢了。”段琴冷冷地道。 林幼烟有些激动:“可是我们部署了这么久,师姐也是同意的,也依了许公的意思,使苦肉计去到那妖物身边,不就是为了今日的一战?” “我改变主意了。”段琴回答得干脆。 “为什么?!”林幼烟道,“师姐,我不明白。这便是为了师姐所说的道义,为了苍生不再受荼毒……” “我说的道义,是他救我一命,养我二十年的道义。”段琴打断她,“除此之外没有人,亦没有理由有资格要我把这辈子都赔上。”她攥着拳,一字一顿地道:“再说,那只是他自己的道义。” “师姐……可是师姐……” “废话少说,你们是怎么让高瑶公主中计的。”段琴道。 “许公要大南带了假消息出去,故意让妖妇的人截住……并且说是妖物与你勾结,想要引她们入縠,于是妖妇便定然不会再信你放给妖物的真情报……” “如是,大南呢?”段琴问。 “被杀了……许公也做好他回不来的准备。” “真爽利啊……”段琴自言自语。 “师姐,虽说你一时糊涂,但许公答应我了,若是你这次肯为他除掉高瑶公主,他便既往不咎,还你自由身。”林幼烟急切地,“师姐,我费了两日才好容易说服许公,你现在便动手吧,机会难得,不是你一直都想要的?” “我什么时候想要这‘机会’了。”段琴说话的时候,牙齿已经慢慢地在磨动,像是正准备喋血啖肉的兽。 可林幼烟浑然不觉,她嘴唇哆嗦着,慢慢一步一步靠上前来,道:“师姐,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要问你……” 段琴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话般,冷笑着道:“你们倒是算计得很好。我只是没想到,你们终究会算计到我头上。或是说,你们根本一直就在算计我。” “师姐……” “滚回去跟姓许的说,我欠他的东西,从他算计我的那一刻起已经全还清了。我再不欠他一丝半点,甚么高瑶公主,甚么鬼娘,是生是死,是妖是魔,与我再没半分关系。” “师姐,你先莫要如此。你听我说……这与许公无关。我是想问你,我……到底有哪里不好?”她下定决心似地咬了咬唇,“我……哪里比不上那妖物?” 段琴带着冷峻的漠然,瞥了她一眼。她脸上的肌肤都在战栗,仿佛等着她下一句回话。 “去问白仲吧。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哪个都行。” “我……”林幼烟的眼泪一下便涌了上来,她踌躇着还想要靠近,段琴已将尖刀横在了面前,冰冷的刀光刺得她双目一痛。 “疾便滚回去,告诉姓许的,我跟他两清了。” 林幼烟咬着唇,犹犹豫豫地一步步退后。段琴盯着她,就像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她站立了片刻,终于绝望地转身跑走。 风愈刮愈大,草被扯得发出悲鸣。段琴稳稳地站在悬崖边,紧攥着手里的尖刀,看着对面山头,正在分别向红泥居包抄过去的“反鬼皆杀”的门人。 “许留欢,”她的眼睛里浮出骇人的暴戾,“你竟敢如此对我……从现在开始,我要把你曾经给过我的,一样一样都还给你。” “我要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地狱。” …… 闵霜衣将铁锨抵在门缝处,几乎把整个身子的力气都压在了上面。她慢慢地、慢慢地撬动门板,腐朽了却仍然坚硬的木头发出咯吱声,她试了几次,只能泄气地坐在地下。 “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内,我要出去。”她焦急地想着,不知道现在这个时刻,段琴在哪里,是不是依然还在原地等她。 绝望中,她再一次站起身,狠狠地用那铁锨向门缝处撬去。 谁知用力过度,加之那铁锨原就是锈败不堪的,竟咔地恰恰断在了门缝里,闵霜衣的心往下一沉。 但与此同时,她似乎听见了木板内部碎裂的声音。她一阵狂喜,试着推了推门,那门吱吱呀呀,与方才相比是松动了些。 闵霜衣屏住呼吸,稳了片刻,用肩膀用力一扛。 门嗵地晃动,然还是没有开。她不死心,向后退了数步,忽然向前撞去—— 原本已有了缝隙的木门在这一撞之下,轰然散落。闵霜衣措手不及,整个人重重摔在激起的尘埃和木屑里。她痛苦地咳嗽了几下,感觉到自己的嘴里鼻腔里尽是腐败了的渣滓,行将窒息。 身上也疼痛不堪,她好容易挣扎起来,周围却一个人也没有。 “白芷!爱玉!你们可还在?”她一面喊着其他的鬼娘,一面扶着墙,努力等自己身上受伤的地方恢复。她望着自己擦伤的手掌,裂口边缘卷起的皮肤以极快的速度平整起来,最终光滑如初。 鬼娘。这时她方才心酸地想起,她仍然是个鬼娘而已。 闵霜衣踩在柴房里带出的灰 分卷阅读80 - 分卷阅读81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81 和柴房外烧过的灰堆里,捂着鼻子小心翼翼地前进。然任是如何小心,她也看不见掩埋在灰土下的一个火盆。一脚踩中,险些趔趄着绊了跟头。 “晦气……”她皱着眉头,将黑黢黢的火盆踢开。不想那火盆里竟滚出了一样鲜艳醒目的东西。 她觉得奇怪。在火盆里原是除了草木黑灰,甚么也没有的。但她拾起这团东西,发现是一条极素白的帕子。她细看这帕子,上面不知被谁剪了一刀,几乎拦腰剪断。而这帕子虽是自火盆里滚出,却白得耀眼,如冬日初雪。 她仔细捏了捏,不由讶异:“火浣布?” 记得从前在血夫人的书房收捡时,她也曾略读过一些文章,中有记载:“……火浣之布,浣之必投于火。布则火色,垢则布色,出火而振之,皓然凝乎雪。” 如是地方,怎有这样的帕子?她还在疑惑,发现这帕子里似乎又裹了些东西。 抖开帕子,一角被烧剩下的布料,轻轻落在她脚边。她愣了片刻,觉得这块布分外眼熟,不由蹲下身来拾起。 细细地搓净了灰,她将它在手心里展开。 一朵泼泼洒洒的并蒂莲花,盛放在眼前。它身上绽出的颜色,几乎不曾染亮了她的眼睛。 “这……是秋扇的那刺绣?”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火浣布:大们知道什么是火浣布咩。。。。没错!!就是石棉!!乃们初高中做实验都用过的、用来隔火的石——棉——网——~~~啊哈哈哈哈~~~~ 这个是不怕火烧的~~~夏屏的寄魂之物是石棉织的帕子~~~~所以二姐姐栽了。。。她不应该把刺绣跟手帕裹在一起烧的。。。作者很无良,二姐很苦逼,霜衣很愤怒。。。嗯,就酱~~~~ 43 43、章四十三 归真 ... 她不相信。 她怀揣着这一面刺绣,一面趔趔趄趄地向前奔走。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所看到、读到的。 天空依然当头压着,翻滚着的黑紫雨云在上空诉说雷暴的即将来临。闵霜衣发觉自己失去了方向,不论她走到哪里,她之所见都是同样的景象。一样的树,一样的悬崖峭壁,一样的山路,她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八门陀罗阵里,无法脱身。 然她必须找到她。 “……血夫人平素宣称,鬼娘为其将已死少女施术救活,然从未提及吾等前世因果。” …… “吾等前世,皆为平常女子,血夫人以己身为诱饵,效法吾等诱猎少女般,亲手将吾等诱骗杀害……将一魂一魄与前世记忆尽皆收入一样吾等生前至珍爱的物件中,是为‘寄魂之物’,保吾等魂魄不灭,不老不死。而因记忆被锁,亦无法投胎,惟有滞留尘世……” …… “吾等原为被害,然锁去记忆后,却反为其奴役驱使,用心绝恶。血夫人将秋扇救起之时,‘寄魂之物’因其元气不足,控力益弱,将原已封存之记忆外泄,故顷刻得知前世种种,与血夫人杀人之实……” 她脚下跑着,嘴唇却咬出深深的两个齿印。 “姐姐既见此书,则秋扇已殁。只恐血夫人已感知端倪,求姐姐取走自身寄魂之物一方素帕,速离此处,从此不再有任何牵扯……” 她杀了我!闵霜衣紧紧攥着手里的那方刺绣。 真是她杀了我? 是她让我变成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怪胎,并且听从她的调遣;是她教我去骗、去说谎,去心怀不轨地引诱他人?真的是她? 闵霜衣忽然涌起一种羞辱,以及愤恨。 若秋扇信中所言属实,则夏屏无异也是因此被害;红泥居上上下下四十九鬼娘,无一不被她玩弄于掌心。 她要去到她面前,质问她,哪怕她是高高在上的血夫人。如今她满心只有惊骇愤懑,再容不下别的感情。 “若真的是你,那么我,那么段琴……”她一想到这里,胸中又像是被谁重击了一下般疼痛。 她仰起头,竭力捕捉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那一丝血腥气。她的嗅觉从不曾这样灵敏过,她要找到她身上浓得化不开的、还带着妖香的腥味。 甚么两个时辰,甚么阵型崩塌,她都已经管不了了。如今她只要找到她。 “夫人!你在哪?”她喊道,然而空空山谷,除了闷雷的咆哮,还有四下荡漾的回音,再无旁人回答。 “你出来!”她带着泪水,从头到脚,不可自已地颤抖着。 “七娘?” 闵霜衣急忙回头,看见的是血夫人站在悬崖侧边,身边站着数名神色惊慌、不知所措的鬼娘,也许是走了许久,才发现根本无法找到出去的路。 她盯着她,没有像以往那样安顺地跪伏。或许是读出了她眼中愈来愈重的憎恶与不信任,血夫人望着她,道:“怎么了?” “我来问夫人一件事情。”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原本已经冷了许久的血,暗暗烧起来了。 她看见此刻的血夫人,已是头发花白,长长的白发,凄楚地在风中翻飞。她从未见过她如此苍老,以至于她险些认不出她来。这时候她意识到了,她毕竟是个凡人,纵然是靠着鲜血支撑了这么久的岁月,她也是终究会老,会病,乃至会死的。 “你说罢。”这行将枯槁的妇人,平静地道。 “夫人可认得这个?”她慢慢地抖开那并蒂莲花的刺绣,在风里如一片艳丽的枯叶。 “你从哪里弄来的?”她道。 “从夫人企图毁尸灭迹的火盆里。”闵霜衣道。 “这没有经我的手,你该去问二娘。”血夫人道。 “不管是谁做的,我且先将这上面的字,一个一个地读给夫人听。”闵霜衣捏着刺绣的手亦有些颤抖了,然而血夫人却打断她:“你不必读。当时二娘与你一样,拿着这东西来质问我,我便已经知道上面有甚么了。” 闵霜衣狠狠咬了嘴唇:“既是如此,夫人怎么说?” 她死盯着她的眼睛,似乎竭力地想要看出她有否说谎的迹象。可令她料想不到的是,血夫人笑了一笑。 她笑了一笑。 “是我杀的你。”她说。 她顿时觉得,方才燃起来的血,此刻又都如投入了冰里,瞬间从脚底凉下来,一直凉到头顶。“是你杀的我。”她重复道。 血夫人点了点头。 闵霜衣许久不语。她没想到,她竟这么爽快地便承认了,她原以为她会骗她,她还要费一番力气去戳穿她的谎——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为什么?”她只问了一句。 可血夫人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又接下去道:“我不仅杀了你,你的养父,养母,订了婚的夫婿,也都是我杀的。” 闵霜衣已是口不能言,站 分卷阅读81 - 分卷阅读82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82 在那里死死地盯着她,又见血夫人继续说道:“我把你从那样愚昧不化的地方带出来,给了你不老不死之命,你理应高兴才是。若不然,你便一世留在那样蛮荒地方,做一个村姑,百年以后,劳顿而亡。” “不。”她慢慢摇头,“我不要。” “你该庆幸,我给了你如斯生命,锦衣玉食,养你这数十年,且往后如若能够逃出,这般的日子还将继续。强似你于人世为人牛马,庸碌一世。” “我不要这样。”她说。 “你要的正是如此。”血夫人加重了语气。 闵霜衣握拳道:“你如何懂我的心?” 血夫人道:“我一向是最懂你的。你想要甚么,我便给你甚么。” “如若你真的懂我,你当然会知道我现在想要甚么。”闵霜衣道,“我要离开你。” “你不会的。”血夫人道。 愤恨委屈涌上心间,闵霜衣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谁给你这样的自信?你以为你知道了我的名字,晓得了我的弱点,便能懂我心里真正的想法?如今我想要的只是离开红泥居,不必欺,不必骗,快快活活上几年属于自己的日子,就便是最后如常人般朽烂死在床上,我亦甘心。” “你不明白。”血夫人依然坚持道,“你知道你前世死时对我怎样说?你也说这些你原不想要,你只要几十年的平平安安、快快活活。可一旦你成了鬼娘,你便也安于此。你得到的更不止是数十年,而是数百年这样的日子。” 闵霜衣反驳道:“那是因为之前我并不曾活着。我不是人,我是靠着尔虞我诈求着生存的妖物;当我真个遇见了自己想要安心去欢喜的人时,我亦不能真心待她,我要看着她死;以至于我要亲手杀她!” “七娘!”血夫人意外地出言打断她道,“那是因为你欢喜的人本不是她。” “如何?你不仅要限制我的行动、想法,如今连我欢喜的是谁,也要来操纵?”闵霜衣望着她,忽然感觉到自己心里对她不再惧怕了——“你休想要再控制我。” 血夫人忽然就不言语了。她与她对视片刻,道:“七娘,你变了。” 闵霜衣痛快地道:“是,我是变了。你若还想我像以前那样言听计从,是不能够的。我的‘寄魂之物’当是在你身上,我今日是非拿到不可。夫人,冒犯了。” 她已大概猜到那日阮天葵为何拿出那雏凤玉佩威胁自己,秋扇信中所说的“寄魂之物”,想来便是那个。她暗自已睃过血夫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佩件,却不见半个相似的,不由有些焦急起来。这真真是想出手,亦不知该朝向何处。 “你当真要走?”血夫人道。 闵霜衣抿唇:“夫人若不让我走,我惟有死在这里。” “你知道自己的‘寄魂之物’是哪一个?” “于梦中,已甚么都见过。夫人,杀我之后,你忘记将我的记忆,锁个干净了。”话音初落,闵霜衣提剑便向她掠去,抱着趁她如今枯槁力衰、攻其不意的打算。 血夫人看着她的剑奔向自己来,也不躲,只伸手一夹,她的剑便稳稳地定在了两指之间。 闵霜衣顿时出一身冷汗。她明白了,纵然是在她如此疲惫不堪的当下,她也无法趁机制胜。 “我知道。那记忆,是我存心留给你的。”血夫人在她耳边轻声道。 “甚么?”她一惊,刚要后退,脚下的地已经隆隆地响起。血夫人漠然地扭头,望望四周山崖,平静地道:“果然是陀罗降世,山也要崩塌了。” “山崩?!”闵霜衣心中急了起来,想要挣脱,却被血夫人顺势握住了手腕。她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不会让你走的。留在这里陪我吧。” 她望着她的黑红妖瞳,感觉自己下一刻似乎就会被吸进去。她被这眸子看得全身发僵,几近不能动,绝望地任由自己如梦中一般,整个人向下坠去。 耳边传来鬼娘的尖叫。血夫人就这样拉着她,向下飘坠,两个人同时跌向幽深的谷底。 “阿琴……”她带着恐惧闭上了眼睛。 …… 她似乎又回到了那片金黄色的稻田,她坐在摇摇晃晃的车上,在清脆的鞭声中驶向远方。远方有的是一大片稻浪,风拂着那些饱满的穗子,沉甸甸地埋头。 “这是我的前世。”她安心地想。“这个时候我还不是鬼娘。” 她蜷缩起身子,觉得自己像个初生的婴儿般干净。四周有微微的光亮,却又充斥着虚无,让她感到出奇地舒服。 “我死了?”正在这样想的时候,她要翻一个身,可这些光亮、虚无,却都在一刹那间破碎了。她猛然睁眼,发现自己躺在满是碎石的谷底。 抬头看看,上面是在悬崖峭壁上纵横错生的树干,断了许多,像是自己掉下来的时候挂了几下。她全身隐隐作痛,却觉伤得也不很重,也许正是这原因。 忽然省起——“血夫人呢?” 她扶着山壁站起身,感觉这谷底的血腥气,一阵浓似一阵。她踉跄向前步行,走不过四五步,便看见血夫人坐在溪石之上,身下一条细细的溪流,已几近为血水染红。 “你没死……?”她有些讶异。 她原以为,血夫人以肉体凡躯,这样地落下来是必死无疑的。可她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看不出一丝痛苦神色。她向她招手道:“霜衣,你过来。” 她迟疑着,这时她突然留意到,她身上的那些首饰,破的破,碎的碎,全部散落在溪流中。五彩的琉璃,透明的翡翠,金镶玉的发钗……全部四分五裂,香消玉殒。 碎在溪水里,美丽却凄凉,如一地细细的闪烁星光。 全碎了。 “是方才掉下来的时候摔碎的么……?”她忽然想起秋扇信里“寄魂之物”的说法,心底猛然凉了,可转念又觉悟到,自己还好好地活着。 “我时日不多了。你过来,让我看看你。”血夫人道。 闵霜衣还在犹豫,这时她发觉头顶有甚么东西飘落,抬头看时不由一阵骇然——方才还在上面的数名鬼娘,此刻已经化为飞灰,惟余了森森白骨;有的挂在树枝,有的散落在山间。 “红泥居已不在了。”血夫人自言自语地道。 “那,我……”闵霜衣其实不解,为何自己还好好地活着。 血夫人不理,只是道:“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闵霜衣皱眉,拖着脚踵,忍着身上疼痛,一步一步向她走去。血夫人的黑红眸子,此刻光彩正急速地流失,蒙上一层白翳。如若她没有猜错,她正如她自己所说的,时日无多了。 “走快些,趁我还看得见你。”血夫人道。 她咬咬牙,加快了步伐。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东西轻轻打在她头顶。她惊了一下 分卷阅读82 - 分卷阅读83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83 ,低头看时,却是折叠好的一纸信笺。 “是谁?!”她警觉,可四下里根本无人。 她犹豫了半晌,捡起那信笺,展开。 信上的字极为潦草。她看见信开头的称呼,写道:“小姐姐。” 她的呼吸停滞了半秒,旋即取而代之的是心脏狂跳。 是段琴。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更新一发~~~~~其实现在没有活力的团子应该还在碎觉。。。 下一章。。。应该是比较惨烈的一章,发的时候正赶上团子的生日嗯~~~~o(╯□╰)o也许也许~~~那啥~~~ 44 44、章四十四 断情 ... “妖妇如今何在?” 许留欢端坐在临时搭起的帐下,头发愈发雪白,腰背也愈发佝偻了。他看天边紫云愈压愈低,却依旧不见高瑶公主身影,内心似乎微微焦躁了起来。他屏息凝神,观望一会,问身边的林幼烟:“段琴又安在?” 林幼烟眼圈还在隐隐发红,连忙咳嗽了两声掩饰:“师姐……师姐她……” 许留欢哼了一声。“我已猜到了。她定然有了反心。” 他瞠目瞪视林幼烟:“那么你呢?你要站在谁的一边?” 林幼烟开始沉默不语,只是红着眼眶轻轻抽泣。然架不住许留欢的逼视,最终还是道:“幼烟自然……自然不会为了私情,置大义于不顾……” “如若要你杀她,你也肯?”许留欢仍不依不饶。 她终于耐不住,扑通跪在地下,一言不发。 “妇孺之仁!”许留欢不再看她,眯起眼望着远处山坳,那里是他精心排兵布阵,预备待血夫人及其党羽来便杀个措手不及的地方。 “四十年夙愿,今日总算得偿了……”他表面上镇定,实则双手已微微发抖。 忽然,他的眉毛拧了起来,神情也变得严肃。林幼烟不解,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也倒吸了一口气。 就在那埋伏正好的山坳之处,竟闪出了一片血光来。 许留欢慢慢站起身,巍巍如一棵将死的枯树。 “是她。”他道。 …… 一刀划开就近的一个门人胸膛,在万分之一秒内将刀换手,瞬时左侧之人的颈后大脉也被齐齐割裂。正前方的门人还要不自量力地举剑,她早已在杀两人的间隙中,冲步上前。尖刀在他没回过神来之时,便自前胸贯穿后背。 三人同时双膝跪倒,嗵地跌入尘埃里。段琴甩掉了刀上的血,冷冷地看着眼前数十门人,双目里是野兽似的暴虐恣睢。 “还有谁要试试?!”她咆哮。 她踏前一步,面前的众人便退后一步,然并没有散去的意思。她沉沉扫视他们一圈,道:“今日没有我发话,任何人都休想从这里过去。杂碎们,全给我即时滚开。” 众人又是退后数步,依然紧紧团成一队。 “还要前进一步的,我全都杀!”她吼了一句。 鸦雀无声。也许这些人正在认真地考量,是自己的命重要,还是为许留欢卖命重要。 “白仲,你可千万为我做好这最后一件事。”她将刀换了一只手,心里默念道。 她不知道它是否能把她匆匆写就的信交到闵霜衣手上,她甚至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活着。她现在要去做的事,是一件极危险而极要紧的事。 她的心头烧着火,她要将这二十年的折磨,悉数还给那个满口仁义道德、实则阴暗自私的小人。然而她没有把握,若是出了差池,她一个人是否可以对付如此众多的“反鬼皆杀”。 但她要堂堂正正。 她一定不允许自己使些下三滥的手段。如是,她与许留欢又有甚么区别? 她,要堂堂正正与他来一次生死相搏,了结这二十年的一切。 然之所以这样做,她还有一个从未说出口的原因。 小廊。 …… 闵霜衣强忍着心跳,以微微发抖的双手打开那封信笺,读下去。 “小姐姐: “八门陀罗阵是只有‘反鬼皆杀’的门人才能靠着指引脱出的阵法,然脱出的阵眼我已留在了你身上,只望你已向高瑶问出了不死之法,而后疾便出阵,万勿耽搁。 “玉台山上尚有众多反鬼皆杀门人,不是以你一人之力可以肃清。使你身陷囹圄,是我之过。故我将代为杀之,顺报许留欢二十年恩怨。” “阿琴……”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 “你们这些杂碎,竟是打定主意不肯滚了?!”带血尖刀横于胸前,一丝丝的稠血滴落旱地,此刻的她看上去便如带血的凶神,靠着便死,擦着就亡。 有人壮着胆子叫了一声:“我等为许公卖命至今,哪有怕死的道理!” “许留欢?”段琴嗤道,“你们为他卖命,他却只为一己私利,将你们这些蠢物统统作了替死鬼、过河梯!” “是谁在胡说八道?” 这一声沉浑的呵斥,让她与门人都抬起头来。许留欢站在山头,苍苍白发,拄着单拐,看着山坳中的惨战。 “许公!”门人纷纷喊叫起来,段琴唇角扯起一丝冷笑。 “老忘八,你总算有胆量出来了。” 许留欢威严地将单拐拄地,门人便都静了下来,仰头听他说话。只听他缓缓沉沉地道:“诸位,老朽且问你们,吾等是何以站在此地?” 众人喊道:“杀妖孽、清乾坤!” 许留欢道:“说得好!然如今若有人欲阻止吾等伸张正义之业,且助纣为虐者,何如?” 众人齐声道:“杀!杀!杀!” 他将单拐巍巍举起,直指段琴,道:“她!便是本门抚养二十年,如今却阵前倒戈,对同门刀兵相向的败类!妖物已不足为患,若你们还有几分血性,便由她开始,替天行道!” 门人一呼百应,手里兵器不约而同地指向了段琴。她冷眼望着,昂然向许留欢道:“忘八孙子,有本事下来与我单打独斗,鸭子一般摇唇鼓舌,教这些蠢材来送死,是何出息?” 许留欢不言,然而自他眼中,段琴读出的却是精明内敛。 “这一仗倒是败给了你。”她在暴怒中,亦不由自嘲。 望着眼前人众,她将刀横在胸前,道:“只要我在,一个人也休想自这里过去。” 然而门人已悉数潮水般涌上来,她蔑然瞥视一眼,大方地举刀迎上。 酷虐凶神,已于这苍茫玉台山中,大开杀戒。 …… 闵霜衣看着自己手中信笺,里面继续写着: “于今你该知道,我着实没有骗你。之前于冈州城故意放你,是我本意;而后私心不慎为许留欢察觉,他却不曾表露,且令我故意在你眼前做打晕自己人的一出 分卷阅读83 - 分卷阅读84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84 戏,消减你的戒备,好顺理成章使苦肉计到你身边。 “我亦有急于再见你之心,却败在不曾多想,亦无暇他顾。你向我提起要一同走,我那时亦是打定了主意与你一起。无奈天意弄人,不可强求。” “段琴自幼不曾受教养,粗鲁混账,不知如何待人好,这些日子委屈了你。然来不及向小姐姐多学,若今后有幸,你亦不见责,还能慢慢教我。” “你……你着实太可恨……”薄薄的信笺,在她手里几乎捏穿。 …… 段琴前襟已为血染透,不是自己的,却是别人的。她提着刀,似是从血池中爬起般,一步一步逼近许留欢,似是地府中走出的鬼怪。“反鬼皆杀”的门人虽然知道她实力莫测,然半个时辰不到,竟将百余门人杀死杀伤大半,不由个个骇然。 山坳中遍地残骸,乌云压顶,这便是个真实的地狱了。 “她……她才是妖物!”有人吓得肝胆俱裂,一面指着她,一面想要逃跑。段琴也不追,阴沉着眼,只死死盯着站在自己眼前不过数丈的许留欢。 “看你今日能逃到哪里去?”她冷笑道。 许留欢却岿然不动,拄着单拐站在原地。他望着步步相逼的段琴,只是道:“幼烟,这人要阻挡我们诛杀妖孽,你应该如何做?” 旁边的林幼烟僵在原地,动也不动。他一捣拐杖,道:“你也要反?” 段琴静静看着她,她终于忍不住,呜咽着便跪下了。 “师姐……我对不住你……真的对不住。你不该这样的……”她如此说完,向她含泪深深叩了三个头,又自言自语地道:“我真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样子……” “蠢材。”段琴只是吐出这两个字。 林幼烟站起身来,颤颤的剑尖指向她。段琴看她的样子,似乎自己面对的是手无缚鸡之力却又想要徒手搏杀猛虎的幼犬。 “我是不想杀你的,你自滚开就好。”她说道。 林幼烟连连摇头。段琴直接移开了目光,继续盯着许留欢;行将就木的老者,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口里道:“幼烟,还不动手?” 她提起了剑,勉强向前进了两步,又垂下手来。段琴只以刀尖一撩,她的剑便脱出去,锵锵落入深不见底的悬崖。 许留欢看着眼前这僵持不下的一幕,他是知道的,林幼烟已是废了。要她杀段琴,纵是她自己有心,亦是绝无可能的事。 “你退下吧。”他道。 林幼烟啜泣着,又望了段琴一眼,跌跌撞撞地向他这边走来。谁知离他还有两丈远近的时候,空中却传来了一声惊雷。 她脚下的地,随着这声惊雷轰然塌陷。惊叫一声,她整个人顿时从平地上消失了,跌进裂缝里。段琴皱眉看着,所幸她还死死地扒着裂缝旁的泥土,惊慌失措,带着乞求的眼色望向许留欢,喊道:“许公,救救我……” 许留欢没有听到一般,拄着拐杖岿然立在原地。这时,泥土已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再次塌陷,她终于带着绝望,落向深渊。 久久,才听见重物落地的回响。 “好一个狡兔死,走狗烹。”段琴鄙夷地望着他。 “成大事者,莫不如此。”许留欢道。 …… “是谁的信?信上面写着什么?”血夫人这样问她,闵霜衣却摇头不答。血夫人焦躁起来,连连拍着溪石,道:“是谁写来的?是谁给你的?” 闵霜衣只是看着手里这信笺,呆了一般。 “小姐姐毋需为段琴忧虑,以我一人突出阵去,不是难事,我只担心你能否安然度过此劫。我将尽力排除‘反鬼皆杀’之阻碍,望你终可逃出生天。 “切记,出去之后,在阵外等我。不论如何,不可轻言放弃。我们有约在先,一日不见,便等一日。两日不见,便等日,一世不见,便等到死为止。” …… 只剩下他一人。 段琴牙关咬碎,瞠目向他走来。许留欢静静站在风里,似乎向自己走来的不是即将夺命的凶神,而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段琴,二十年来,你长进了。”他看看脚下和山坳里遍地死尸,又望望头上愈压愈低的天空,“老朽真没有想到,你竟能做到这个程度,想来是老朽低估了你的本事。只是还有不到一个时辰,这阵便要塌了。如何,你若此时还能悬崖勒马,替我杀高瑶,找到阮天葵,我倒也能放你一条生路。” 段琴嗤道:“老忘八,死到临头了,你还做甚么春秋大梦。” 她如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 杀了他之后,她便算是与过去的一切彻底断绝了关系,她的一切冤孽,便也可一笔勾销。她过去的那些噩梦、磨折,便统统还给了它们的始作俑者。 她只觉得痛快。 然而,她没有把握的是,她从未与许留欢交过手。且如今她斩杀已有百人,不论是气力还是精神,也早就临近了极限。她决心以一人之力拦下所有“反鬼皆杀”时,便已经料到这样的结果。 “段琴,你我之间,要死的人,惟有你一个。”出乎意料地,许留欢如此说道。 “试试看。”段琴道。 “真正的蠢材,也不过只是你一个。”许留欢说出这话,见段琴眉头陡然一紧。“自你决定背叛我,为那妖物生路一搏之时,你在这玉台山里便已是孤身一人,她不会信你,更不会感激你。你生来便只是诱子罢了,命已注定,除了‘反鬼皆杀’,你没有别的去处。如今你却愚蠢到背叛你唯一的栖身之所,而如今事实则是,你连一丝半毫都无法改变。” 段琴内心隐痛。她沉沉地道:“闭嘴。我自选的路,我便是死,也要自己走完。” 许留欢道:“好气魄。” 她挺刀向前,许留欢举起铁拐。两下火花溅出,兵器甫一相接,段琴内心竟喜了一回——许留欢根本毫无内力可言,身手也是中人以下,她只要略加用心,不出三招,他定败走在她手上。 三招,她还尚能应付得绰绰有余。 她瞅准许留欢一个破绽,陡然探刀向前要取他胸腹。“或许这回真能安然出去。”她想。 可她不曾料到,许留欢没有慌张躲避刺来的刀锋,而是只将身一晃,于是那刀便稳稳地自他肋旁穿过。她听见刀没入肉里哧的一声,然而她旋即便见许留欢的手,直望自己腰间点来;她不曾想过他如此舍身是作何打算,猝不及防,被他在那里重重戳着。 原想只是被点了一下,应无大碍,可就在她预备拾刀再攻时,剧痛竟自腰上闪电般窜至全身。这痛楚让她不由登时倒地,额头沁出大滴汗珠。 “这是怎么回事……”她又惊又急,却忽然间想到,那日在刑场她要动阮天葵时,许留欢便也是用一颗小小石子,击 分卷阅读84 - 分卷阅读85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85 中她腰上某处,令她痛得四下翻滚,再不得起身。 “你动了手脚!”她痛得只能半卧在地下,蜷缩身子,望着眼前这枯朽老人,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许留欢虽则是半边衣襟已为血染,却依然仗着一根铁拐屹立不倒。他呵呵笑着,低头睥睨倒下的段琴,道:“你定然不知,我早料到养虎为患,虎大伤人。故自将你在襁褓之中带出死牢的那日起,我便掐断了你一根阴维暗脉,以防你日后转头倒戈。段琴呀,你纵是心思缜密,却到底稚嫩。” 段琴半日不言,最终,闭目发出一串苦笑。 “可恨,我原就应想到是如此。” “你也算是个值得我用心的对头。只是今日之后,你我便再无对阵之日了。”许留欢道。 “你便是杀了我,也杀不了她。”段琴躺在地上,呼吸已然艰难。阴维脉既断,又再遭重创,胸中及全身肢节痛入骨髓。 此刻,她已知自己命途如何。无论坦然接受与否,死已是必然。可事到如今,她唯一挂念的,竟只有一人。 “小廊……”她嚅嚅。 “安心罢,你与她定可黄泉相会。”许留欢说着,在她头顶,将铁拐高高举起。 …… “阿琴……”闵霜衣的手指慌乱地抚过手中信笺,她一字一句地读着她在信之末尾,写给她最后的几句话。 “其余无暇再多解释,我一定平安无恙,出来见你。然小姐姐也要答应段琴一件事体,在段琴下次见到你时,你还好好活着,如你之前说的一般,作为一个人,而不是一个鬼娘,问心无愧地活在我眼下。 “并且那时,我想要知道你的名字。我要你像个人般,亲口告诉我。” “段琴一世诱子,自知下作,不求原谅,然惟有一事遗憾。那时我说了所有的谎,你都相信,只是那样简单一句我喜欢你,你却无论如何也不肯信。” “你……”她捂着嘴,泪珠簌簌而落。“我……我不要……” …… “……这最后一次,我终究还是骗了你。”她埋头苦笑着,冷眼看头上那道阴影。“你定要活着出去,如此,段琴便心愿已了。” 铁拐呼啸而至,她闭上眼睛。 刀,滚坠在悬崖中,在半空闪动着刺目的寒光,回旋着。 终于落下。 45 45、章四十五 弑鬼 ... “是谁的信?”血夫人追问了一句,加重语气。“我已快看不见了,你告诉我。” 闵霜衣连忙擦去眼泪,将信笺折叠在袖中收好,道:“没什么。” 血夫人半晌不言,继而道:“你连我也防着了?抑或是说你一直都在防着我?” 闵霜衣隐含着愠怒,道:“夫人既是知道,何必说出来。” 她笑了,想要扶着溪石站起来,努力了几回,却都跌坐了下去。她又是惨笑一声:“我真的是时日无多了。” 闵霜衣慢慢地坐下,她手边有半只摔裂了的钗子,不知是谁的寄魂之物。她摸起这半边钗子,上面的断口极锋利。 “阿琴……”她的眼泪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一连串地落进水里。她冤枉了她,而她却还为了能让她逃脱出阵,独自一人与“反鬼皆杀”对峙。 “阿琴,你答应我的,你千万、千万活着出去……”她呜咽着,捧着脸。 是谁,将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原可以做一个极普通的女子,甚么也不知,甚么也不晓,平平安安,快快活活地过上几十年。她不会遇到段琴;没有她,没有鬼娘,段琴亦不会成为诱子,或许在牢中能侥幸不死,真真做一个老实的小货郎。虽然如此,她与她便再没有相识相遇的机会;也许在她挑着货担走过她家门时,她已是四五十岁的色衰爱弛的妇人。 她也许会叫住她,买上一点针线,几块花样子,但再不会有那一十八朵雕花牡丹的黄玉牛角梳,她也不会亲自笑着为她插上。 然后,她挑着担子,继续望远方走去。或许她也会看着她的背影,思忖她的样貌似乎有些眼熟。她的颜,她的举止,都是她所爱的。她或许也会出神那么一时半刻,想象一下如若她年轻几十岁,会不会叫住她,让她到家里喝些茶。 若日子真是这样过去,如斯安宁。 “你为何要杀我?为何要将我做成这样的怪物?”她摧心折肝,渐渐又恸又怒。她握着那断钗,悲愤地望着血夫人:“就因为你觉得,‘这样’是好的,我该喜欢‘这样’?” “你不懂。”血夫人还是道。 “我哪里不懂?!”闵霜衣哭道,“我只知道,我不愿再做鬼娘;我只想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不欺,不瞒,不骗……我欢喜的是段琴,不是别人;然我却是这样的怪物……” 她忽然将那断钗往自己手腕上刺去,一下,两下,三下,直刺得整只手臂鲜血淋漓。然而眨眼的功夫,那伤口便自己开始愈合,虽然缓慢,却明显地见到破裂的卷缩的肌肤又平整了起来,一点一点,一毫一毫地重新连接。 “你看,我就是这样的怪物……我死不了,却能让别人死。我就是这样的怪物……就是这样的怪物!” 她放声大哭,濒临崩溃。 “你住手。”血夫人道。 她仍然是狠命地向自己手臂上乱戳,血流进溪水,染红了一方小塘。血夫人静静看着她绝望式地自伤自残,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前世的事情?你住手,我便说给你知道。” 她果真停了手,抬头望着她。 血夫人的眸子已彻底地蒙上了一层白翳,只能隐约看见本来颜色。她望着天空,但想来已经是甚么也看不见的。 “霜衣,你的前世,欢喜的人,你知道是谁么?” 她摇摇头。 “是我。”血夫人道。“你爱上的人,是我。” 她冷笑。“我知道是你。你便如教我诱骗其他少女一般,使出那些手段,好让我爱上你,最后杀了我,取了血,还要物尽其用,做成这样的怪物,让我供你调遣。” 而血夫人却还坚持地道:“如若你还信我,你肯不肯听我说?” 闵霜衣道:“你说你的,我只要知道我想知道的真相。” “我遇见你的时候,我记得极清楚,是三十五年前的一个秋日傍晚。你就那样坐在田埂上,赤着脚,用叶子做了片口笛在吹。我对自己说,就是她了。我找了数百年的人,就出现在我眼前。 “于是我上前与你搭讪。虽然我发现,你的言谈举止,已全然不是我印象中的那人,然这张脸是不会错的。” “为何偏偏是我?”闵霜衣道。 血夫人笑一笑。“这你便不必管。我没有像对其他人一般,骗你入縠。霜衣,我 分卷阅读85 - 分卷阅读86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86 是真真实实,如对待自己欢喜的人一般对待着你。我跟你做了许多以前没有做过的事,发现你与我已不在同一个世界,却也有趣。如此的日子过了有两三年,然而就在最后,我决定告诉你我的真实面目,要你自己跟我走的时候,你却拒绝我。” “你要我自愿自觉,变成这样的怪物?想来也是不能够的。谁给了你这样的自信?”闵霜衣道。 “你是爱我的,”血夫人强调道,“从数百年前,到现在,现在这个时候,你依然是爱我的。只是你自己已经不知道。” “我没有!”闵霜衣已焦躁了起来。 “红泥居里,一直因为没了你,空空落落。你开初与我在一起时,临死前曾对我说你想要与我一般不老不死之命。于是我便给你。就便是等了这数百年,我依然记着要给你。即使我与你已形同陌路,便是将你留在身边,日日看着你,也是好的。” 她伸手去摸索那些已碎成一溪斑斓的首饰。 “但这样,到底是寂寞的。不管我是留了多少人在身边,怎样努力地保持着自己在你记忆中的容貌,你终究还是不能与我如过去那样,慢慢生活,慢慢一同散步。这红泥居纵然有多大,鬼娘有多少,心依然是空的,冷的。每到夜里,觉出身边无人的时候,我也竟会害怕起来。霜衣,你纵是在咫尺,于我来说,却已是相隔天涯。”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闵霜衣道。 血夫人道:“你当然不懂。” “于是,你为了这些理由,便杀了我,杀了我的家人,将我变做怪物?”她问。 她凝望着她。“我与你在一起的那两年,是自你上次死后这数百年来,我最快活的两年。然而当我预备将一切都告诉你,带你回到红泥居时,你拒绝我。” “‘回到’?”闵霜衣疑惑于她的用词。 “我们数百年前便相识了。你我曾在这红泥居里,度过彼此最好的一段岁月。”血夫人温和地道。 闵霜衣道:“你要明白,即使我与你前世有过什么,如今我也已变了,已不再认识你。你纵然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左右他人内心想法。” “你以后终究会懂的,你所能回去的地方,惟有我身边而已。”血夫人道,她伸手想要触碰她,却被她嫌恶地躲开。她微微一笑:“你不必躲我。如若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样会把你留在红泥居。” “那二姐姐呢?她向来如此爱你……” 血夫人道:“她不是你,虽则她死前是主动要求做鬼娘,于我也不过与他人一般样子罢了。我将寄魂之物还她,给她自己选择去留的机会,已是不一样的优待了。” 闵霜衣半天没有言语,只是坐着,末了,终于道:“那你何以又要处处给她希望?” 血夫人平静地道:“希望不是我给的,是她自己给的。我曾与她说起过与你前世的事情,若她就这此当成了自己,我亦是没有办法。” “你好无情……”闵霜衣除了这一句,再说不出旁的话。虽则阮天葵曾待她狠辣,如今得知实情,亦不由为她惋惜。 “我自始至终,便只爱过一个人。”血夫人说着,又向她伸出手去。“霜衣,你梦里的人,是我。如今我时日不多了,我只想你在我身边略坐坐,就像以前你常做的那样,略坐一坐就好。” 闵霜衣不防,被她攥住了手腕。她冰冷的手让她感觉到一阵恐怖,她要挣开,血夫人却紧紧攥住,她愈是急,愈挣不开,愈挣不开,便愈是急——“你放开我!” 她不放。她拼命想要甩开她,愈发用力:“你——放——手——!” 然而她忘记了,她的手里,捏着的是那支断裂了一半的、锐利的发钗。 几乎是无声无息地,在她未回过神来之前,钗子的一端没入血夫人的胸口。她不知道竟会这样轻易,她的身体里,像是有一团柔软的破败的絮,在被插入的那一刻,只沉默地洇出一团暗红色的血。也许正是因此,就在她放开手,踉踉跄跄后退的时候,她也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她的身子从溪石上滑落下去,跌入水里,然而失神了的眼睛还在看着她。 “我……”她恐惧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我不是故意……” 血夫人艰难地喘着气,胸口里似堵了些渣滓,随着她的呼吸发出杂音。而她反倒笑了,已经干枯得不成形状的脸上,浮出少女般的笑意。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她已经嘶哑了的喉咙唱着,听着这熟悉的调子,闵霜衣双腿一软,跪在水里。 怎么可能。 是她。 真的是她。 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她一次又一次地偏袒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原谅;她在红泥居里的时候,总是握着她的手要她陪着自己,在自己骗了她之后,一反常态地勃然大怒。 她也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她不顾阮天葵的力谏,最后只要她杀了段琴,便不计前嫌地原谅她。 她恨的只是她爱上了别人,背叛了她。甚么红泥居,甚么鬼娘,也许对她来说原就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你不该如此……一开始便是错。你根本不该如此。”闵霜衣望着那一抹血水由浅而浓,在溪里氤氲开来,像一只巨大的蝴蝶,慢慢地,慢慢地展翅。 “我留下了你前世的记忆……与我在一起的那些美好的记忆。我不愿你如旁人一样,将甚么也都忘记。”血夫人道,“可是我终究还是没想到,痛苦的力量竟是这样强大;它突破了寄魂之物的禁忌,与那些快乐一齐进到你脑海中去,使你竟还记得失去亲人的哀伤。这是我的错。若不曾有那些痛苦,你如今即便是知道了真相,也会安稳地留在我身边了。” “只要你给过旁人痛苦,它的印象总会比好的深刻。”闵霜衣已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是呵……”血夫人笑了笑,将手颤颤地伸入衣服里。她几乎已干枯成了骨头的双手解了外袍,又解了中衣,最后如捧出自己的心肝一般,小心翼翼地自最贴近心口的地方,取出一个染了血的锦绣的布包。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一枚雏凤玉佩。 闵霜衣一眼便认出,这与被阮天葵打碎的那一块一模一样。光滑剔透,古朴可爱,穗子如新鲜的血一般殷红欲滴。 “你看。”血夫人抚摩着这一块玉佩,“这原是一对的。我自己留下了一块,另一块我送了给你做定情之物。前世你死时,手里便握着这东西;你告诉我,你要生生世世与我在一起。于是后来我遇见你,便把我们之间的一切,寄托在了这里面,然后放在离我最近、最安全的地方。几十年来,我从不曾让它离身半步。这才是 分卷阅读86 - 分卷阅读87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87 你的性命之所系,亦是我的性命之所系。” 闵霜衣想起,她总是以手护着胸口,竟是因为自己的寄魂之物,就放在她心之所在。她明白了,阮天葵砸碎的,是另外一块,与她毫无干系。 “我把你的寄魂之物告诉阮天葵,因为她无论再如何努力,也是找不到,找不到的……”血夫人看着玉佩,悠悠地说这话,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像看见了自己阔别多年的爱人。 “霜衣。”她终于道,“我实在是很寂寞……” 她看着行将就死的她,手不能动,口不能言,悄怆忽然袭上心间。 “你既是那样会算命,你如何算不到把我留在身边后,今日反会死在我的手上?” 听到她的这话,她竟然笑了。笑得极凄凉。 “算不到……?自我第一眼在田埂上见到你的那日起,我便已知道了这结局。霜衣,算得出、躲得过的,叫命;算得出,却躲不过的,便是选择了。” 她呆呆地,看着她重又向她伸出手来。 “那么,霜衣,在我留给你的那些记忆里……你可曾经觉出快乐吗?” 她的手,如已失去了生命的枯枝一般,似乎竭力想要在半空中抓住甚么东西。她尽力想要够到她,可是因为眼睛已看不见,却伸向了错误的方向。 见她不说话,她似乎有些失落。许久,又艰涩地道: “霜衣……你,怕我吗?” “我……”闵霜衣张一张嘴,吐出的却只有这一个字。 然她再等不到她的回答了。 在死亡来临之时,她已不再美艳。原本她便应该在数百年前死去的。如今她一人静静躺在山涧里,穿着如常华美的服饰,岑寂,却形同一具安详的骷髅,保持一个向前伸着手臂的姿势,似乎是想要获取什么渴望了许久的东西。 闵霜衣望着她。她终于去了。她感觉到,她其实是为了自己的寂寞,编排出了一场木偶戏。她牵着一条总线,但是劳心劳力。她给自己制作了一个她想象中的并不孤单的世界,并且将躯壳相似却貌合神离的爱人留在身边,但是到了最后却发现,最孤独的依然是自己。 而我呢? 我又为甚么要活着? 她拖着脚步走到她身边,从她紧握的手里,取出自己的那一枚雏凤玉佩。 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若她就此将它与其他的首饰一起,摔碎在这一溪清水中,那么一切的烦恼、纠葛、离乱,便会一笔勾销。 她浑浑噩噩,举起玉佩。 她只想离开这所有的纷纷扰扰。 一刻,便可。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木有来得及作者有话说,于是这一章补上~~~~其实原因是这几天团子的cp来探望团子了,于是无良作者跑去渣了(捂脸 还有最后两章即可结文,后天早上一更,然后晚上各位大放工放学以后一更哦~~~因为最后一章虽然重要,但是字数不多的说~~~之后就可以慢慢地更点番外,还有新文了~~~ 无良作者已经顶好锅盖,于是请。。。尽情地吐槽吧~~~~!!! 46 46、章四十六 不悔 ... 在身边的鬼娘惨叫一声,纷纷化为腐尸和飞灰的刹那,阮天葵已经知道,血夫人那厢出事了。 一直担忧忐忑的,忽然变为现实。她的血迅速冰冷了下去,回头慌乱地张望,身后却一个人也没有。“夫人!”她喊。 她想要望回跑,来的路却已经变了,天上的云慢慢地压下来,任她如何飞奔,也还是回到原点。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淡,直到一点也不见。她双眼蓄泪,愈是急,却愈是无力,最终站在不知第几次跑过的山壁前。 “当时我就不该离开你……”她靠在石上,指甲将青苔生生刮出几条白印。 原本她已有了陪死的打算,可事实摆在眼前时,她依然无法自抑地心痛。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抱有一丝侥幸的;她先想要以自己为饵,引开“反鬼皆杀”的门人,如是或许血夫人便可得以逃脱。 然她竟先她而去。 就像撑在心中多年的支柱,一瞬间崩毁。她尽心尽力,全心全意护着的人,就在转眼的工夫,不能与她再见。 她再次抬起眼来时,双目里不再是泪水,而烧的尽是熊熊怒意:“许留欢,我阮天葵,定将你千刀万剐!” 她自哀悼者,即刻转为复仇者,右手掣着剑,一步步走下山石。她没有打算再活着出去,亦不知道如今阵里情形如何,许留欢、段琴又在何处,她只知道她要将她所见到的“反鬼皆杀”门人,全部血祭。 “姓许的,爬出来!”她喝道。 她听见头顶闷雷滚过的声音,却唯独听不见人声。她感到疑惑,难道是“反鬼皆杀”打算只用这一个阵法对付她们,人却全撤了出去?她自山壁一路走来,提剑四顾,却真真半个人影也无。 “这帮匹夫好歹也有个百来人,怎么这时全如死了一般?”她焦急地想。 心中似百爪挠抓,怒燥不住,她狠狠一剑劈在身侧石块上,火星迸出几尺。 “忘八羔子!有种就出来!与我一较高下!” 她才不管前世有甚么龌龊因果,此刻她想要的只是将这把红泥居玩弄于掌心、害死高瑶公主的罪魁祸首碎尸万段。 “阿葵?你……你是阿葵……?” 她猛地回过头去,见到许留欢拄着铁拐——应说他是整个人倚靠在铁拐上,立于她身后的山石旁。他眉目苍老,身体萎缩,身上一片一片混的全是血迹。而他手里的那条铁拐,几乎已经被血浸透,握在手里,却自地下扯起些黏腻的血丝。 阮天葵虽然怒不可遏,却也留意到他是孤身一人。如今他浑身是血,令她不由心想,莫不是“反鬼皆杀”起了内讧? 然而他的神态身影,更其令她觉出厌恶,使她再不愿与他多说一句话。 “阿葵,”他颤颤地,努力地试图一步一步挪近她,“我终于见到你了。” 她冷漠地环视一圈,道:“你的那些手下呢?” “死了……都死了。所以你可以安心。” “段琴和那小妮子呢?”她又问。然许留欢没有回答,他向前巍巍迈了一步,铁拐上的血又悄然滑落几滴,阮天葵瞬间便明白了实情。 “好狠的心。”她道。 “他们……不过是棋子,棋子罢了……如何与你相比。自出生,到死,他们的用处便只有一个……助我杀高瑶,重新找回你。” “我根本不认得你了,老厌物。”阮天葵道。 可他不死心,他还要望前走——“阿葵,是她,是她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的呀,四十年来,我惟想要夺回的,只有你……”他努力着,佝偻了身 分卷阅读87 - 分卷阅读88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88 子,吃力地向她靠近。然而在她眼里,他已与陌生的蝼蚁无异。 “你是谁?”阮天葵只是蔑然说道。 “我是许留欢,我是你的夫婿。我是……”他话未说完,瞳仁便陡然一颤。 锋利的剑,由前而后贯穿了他的前胸,他带着某种吃惊的表情,看看自己喷涌而出的血,又看看阮天葵冰冷的眸子,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结果。 剑以电光石火之势拔出,又没入他的胸膛。如是轮番数次,腥臭黏腻的血,已是无力喷溅,只能自稀烂的伤口汩汩流出。许留欢直愣愣地看着她,口里只是说:“阿葵……” 最后一剑,干脆痛快,自他前胸向下劈落。五脏六腑,流成一地,他睁大眼睛,直挺挺地跪倒,眼里仍然是不甘与不可置信。 是不相信自己四十年来苦心经营,只落得了这样一个结果,且快得无法接受。 “腌臜的东西。”阮天葵道。 她冷眼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倒下,心里只有快意。 这具苍老衰朽的尸体,眼睛不肯闭上,直直地望着天顶。她用力一踹,将它踹至山崖边上,与那铁拐一齐,瞬间没入深渊。 四十年恩怨,竟以这样的轻易的方式,瞬间了结。 她虽不明前因后果,却也觉不可思议。 阮天葵站在石壁旁,终于抬头望着已经愈来愈近的黑云,久久,眼泪自面颊上悄然滑落。 “夫人,二娘以此向你赔罪……如是,你,我,便都可安息了。” …… “闵霜衣!” 听见这一声喊,她自恍恍惚惚的思绪中陡然清醒过来,可慌张地四下环望,又不见一个人。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手中的雏凤玉佩,已经快要脱手坠地,不由一身冷汗,连忙收回怀中。 虽然方才是觉出已无活着的必要,然面对死亡,毕竟还是恐惧的。 “可我如今还活着是做甚么……?”她呆呆地望着手里的玉佩。 但忽然,几乎是在一刹那之间,她想起段琴在信笺上说与她的话。 “……我一定平安无恙,出来见你。然小姐姐也要答应段琴一件事体,在段琴下次见到你时,你还好好活着,如你之前说的一般,作为一个人,而不是一个鬼娘,问心无愧地活在我眼下。……并且那时,我想要知道你的名字。我要你像个人般,亲口告诉我。” “一个人……”她嗫嚅着,“像一个人一般活下去……活着……告诉你我的名字。” 她又用略为僵硬的手指,将那信笺拿了出来,看着上面潦草的字迹。 “你一定会活着来见我的……一定会的,你答应我了。” 她颤抖着,自言自语:“我也答应你……一定像个人一样,好好活着……我叫闵霜衣,闵霜衣……” 她一边喃喃,一边将信笺还有玉佩,折叠包好,郑重地收入怀中。最后看了一眼血夫人僵冷的尸体,她咬咬牙,开始抬头仰望,四面环山,黑紫的云已经快压到她头上来。 “我要出去。”她这样想着,咬着嘴唇,开始慢慢向崖顶攀爬。 黑硬的石头和土块,在她脚底下滚落。好几回她险些踩空,翻下山去,十个指甲缝里全是泥土,还带了血。然她依然倔强地向上爬,一步一挣扎,终于看到崖顶离自己愈来愈近。 她不知道时辰,然随着一刻一刻地过去,她亦明白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两个时辰内……我答应了你……”她含泪拼尽全身的力气,终于够上了崖顶的山石,用着最后一点劲,将身一翻,整个人跌落在崎岖不平的山地上。 几十丈深的悬崖,虽不很陡峭,她居然就这样徒手爬了上来,连她自己也觉不可思议。她几乎虚脱,大脑一片空白,闭着眼睛躺了片刻,忽然又想起自己要做的事。 “不……我要活着,我要出去。” 她撑起身子,趔趔趄趄地向前走。她犹记得段琴说过,八门有开、休、生三门曰吉,死、惊、伤三门曰凶,另两门杜、景曰中平。“也许要出得阵去,必须要找到吉门所在?”她想。 闵霜衣漫无目的地走着,有时她确确实实会见着一些若有若无的屏障,然就在她大喜过望,想要硬穿过这些屏障的时候,却生生地被挡了回来。如此四五次后,她力气几乎已经耗尽,再不能走了,绝望地坐回到泥地里。 头顶上的紫黑乌云,已压到了玉台山最低的那山尖上。她能感觉出脚下的大地在颤抖,并且绽开一些微小的裂缝。她头晕眼花,急急地想要站起来,左脚一陷,险些跌进一个裂开的深坑中。 她知道,八门陀罗阵要崩毁了。即使不死,她亦会被困在这里,永远无法出去。 我不要死。她如今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我还要出去,我要等她来。我不能死。 她扶着旁边的大石,勉强站起,继续向前走。忽然,她见到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然她昏昏沉沉,直到那人开口道:“七娘?”她才认出,是阮天葵。 她提着剑,剑尖拖在地下,浑身上下是燃尽了的草灰一般,呈现出一种颓败之气。 “是你?”闵霜衣道。 “夫人呢?”阮天葵问,然闵霜衣听出,那声音里尽是凄凉。 她沉默着,不回答。她似乎知道了她的意思,惨笑一声,点头道:“果然……果然如此。如是,我便也没有出去的必要了。” 闵霜衣看见她的手上,胡乱地垂挂着一串镶金嵌玉的长命锁,她知道那便是她的“寄魂之物”了。 “你不与我一同走?或许还有出去的机会。”她说道。 “走?”阮天葵若有所思地看着迅速压低的黑云,“为什么?” “出去了,便能好好地活着……不必再做鬼娘,像个人般好好地活着。” “活着?”阮天葵漠然地看了她一眼。“我活着的意义,已经不在了。” 闵霜衣住了口。她看着她麻木地转过身去,那一串长命锁,拖在地下发出切割神经似的声音。她向远处走去,闵霜衣望着她的背影,终于鼓起勇气喊道:“阮天葵!” 她的脚步,只是略略凝滞了一下,然而并没有停止。 她挣扎着想要跟上去,却听她喝道:“别过来!” 沉默了片刻,又道:“我最恨别人看到我丑陋的样子。” 她怔了怔,于是驻了足,望着她消失在山那一头压顶的黑云里,纤细窈窕的身影,终于被吞没不见。 雷声隆隆,她忽然听见崩地巨响,最远处的山峰,已经承受不住那黑云的重压,轰然垮塌。紧接着,临近的几个山峰,亦一个接一个地缓缓陷下。 “阵开始坍毁了。”她心头一紧,却不知应该往哪里走。然如若再不动身,不多久,她脚下的支撑也要如那些山头一般,地裂山崩。 分卷阅读88 - 分卷阅读89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89 “不,不能如此。我还要出去,我还要活着……我答应过她……”她急得双目噙泪,虽则双脚已不听使唤,她亦努力地驱动自己,想要逃离这逐渐毁灭的地狱。 “阿琴……我不要死……我要见你!我要见你!” 她从未感觉到,自己竟是如此地留恋生命。 虽则,她根本早已是一个死人。 忽然间,她感觉到腰上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拽着她。她低头看时,却发现是那日段琴非要系在她腰上的草纸小人,不知何时飘了起来,如活了一般,扯着她,向一个方向一动,又一动。 “你要……带我出去?”她难以置信地道。 草纸小人一跳一跳,似在点头答应她。 她半信半疑地迈动着几乎已残废了的双腿,循着它的方向挪去。身后的山崩一个接一个,她满耳听到的只有岩石的垮塌声和响雷的轰鸣声,然她依然倔强地走着,一尺又一尺,一丈又一丈。她的脚在方才攀爬悬崖的时候,鞋已刮穿了,亦磨出了血,伤口未愈,又踩在泥石的地上,钻心疼痛。 “阿琴……”她执拗地还是要向前,“我不要放弃……” “……切记,出去之后,在阵外等我。不论如何,不可轻言放弃。我们有约在先,一日不见,便等一日。两日不见,便等日,一世不见,便等到死为止。” “我要出去,我要好好活着。我要等到你来,告诉你,我叫闵霜衣。我愿意像一个人一样,与你平平安安,相伴终老……” 我不要放弃。 她抬起头,忽然看见眼前出现一道些微的光。虽然只是极微弱的一道,但她还是捕捉到了,那是一扇门的形状,只是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迅速缩小。 “吉门!是吉门!”她精神为之一振。 腰间的草纸小人,跳得愈来愈厉害,将她往那边撦拽。她拼命地跑向前,也不管自己的腿已不听使唤,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 “等等我!等等我!我来了!不要消失!”她拼了,拼尽全身最后的气力。 脚下的土地,在飞快地塌陷;眼前的那扇门,在迅速地不见。 “不要!”她咬着牙,几乎喊出来。 轰隆一响,她脚下踩着的这个山头,如刹那间松散了一般,土崩瓦解。 就在同一时刻,她飞身扑进了那门里。 光明,灌进她的眼睛。 47 47、章四十七 安魂 ... 深秋,初冬,清晨。 “谁个要口热茶喝?”朴实的店主人依然是在门口招揽着生意,“不要口热茶喝么?” 人来来往往,天气又寒凉,小店里已坐了颇有几个人在。被蒸笼的热汽熏得有些微汗的店主人,满脸堆笑,尽情招呼。 看看日影,已经稍稍有些升起。他抹一把汗,他知道,又是她来的时候了。 如此已有一年过去,每天早晨的这个时分,那穿着素净的女子便会到店里,点一杯热的或冷的清茶,静静地坐着,看着进店的出店的人,等到日上三竿,便悄然离去。 他猜不透她的身份。她长得娇俏可人,眉目含情,总是拖着腮,出神地望着门口。他觉得她很有几分眼熟,曾尝试与她攀谈,问起过她的身份,她只是微笑着道: “自小便住在这里,已有很多年了。” “妹伢真是长得俊俏。”他惟有这样赞叹。 她还是微微笑着,抿茶,不说话。 “妹伢,你喜欢我这里的茶?”他忍不住又问。 “这个茶,味道很熟悉。很好。”她转动着手里的杯子,笑着。 他摸不着头脑,只得挠挠头:“这样啊。”说完,偷眼看着她,终于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妹伢,你每天都这样早地来,不嫌麻烦?” 她摇头。“我在等人。” “等人?”他又是不解。 然她没有再多说,会过茶钱,便离开了这店。提了裙角,拉下连帽,将脸略微遮一遮,便消失在晨雾里。 她有些失望呢。今日还是没人来。 不过,不打紧。我有的是时间。她想。 可是又过了一年了呢,玉台山上的树,该是又长大了一圈,草,也应该是枯荣了一个轮回。她觉着,她定然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不方便来见她。然她仍然抱着这样的信心,她说来,便一定会来。 这一年里,她如常人一样,住在村落里,浆洗,纺织,农耕;认识了许多人,知道了许多以前不曾知道的事情。她再不必口是心非,她笑着,说着,跟那些抱着稻禾的姑娘们一起,穿过金黄色的田埂,到开阔的场地去晒米谷。因她娇嫩的肤色,十指又纤纤不似农人,她们都亲切地唤她“白小姐”。 这样的日子,温暖而和平。 然她始终有一件事挂心。 不若真的去玉台山看看吧……一年过去,不知道那里已变成了什么样子。 搭了一回马车,过了几个镇,她便重又来到了这郁郁葱葱的玉台山前。 这里当时坦毁了的地方,早已被青草爬满,她险然不认得了,好久,才终于确定,这便是她见过的玉台山。 “真的是一切都变了……”她将帽沿拉高了些,仰望着这巍峨的山头。 一条淙淙的小溪,自山谷中流出。她捧了一把水,好冰。 沿着这条小溪走着,她努力地辨认她曾经见过的地方。她想起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很大很大的宅子,墙是红的,瓦是黑的,灯笼是白的。里面有过一个容姿美艳的夫人,斜靠在躺椅上,身边站着凤眼削唇的女侍,回过头来望她,眼神里尽是冷淡。 而她也望着她。 呵。好久远的事。她已不太记得,自己离开那样的宅子有多久了。 摸一摸胸口,有块硬硬的东西在,她感觉到很安心。 忽然,她驻了足。 她看见这荒无人烟的山头上,有一个突兀的坟包,上面已长了一些青草,招招摇摇。这坟包并不显眼,她却一眼便看到了。在这满是树木和灌丛的山上,她拨开禾苇,走了过去。 “这是谁的坟?好可怜,孤零零地在此。”她想。 她四下望望,并没见到有其他的坟头。于是她肯定了,这是一座孤坟,人死了,便胡乱葬在这里。 “都长草了……好久没人理会吧,我来帮你。”她蹲下身,将那坟上的草,一束一束地薅去。 薅着,薅着,莫名其妙地,她居然感觉有一滴一滴的眼泪,自自己的脸颊滑下。 “哎,真是的……”她连忙用手去擦,“怎么哭了……?” 然愈擦愈止不住,泪水打在坟前,湿了一片的酢浆花。 “真讨厌呢。”她笑自己,“几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起来?” 分卷阅读89 - 分卷阅读90 鬼娘 作者:王小团儿 分卷阅读90 这时,她忽然听到有唧唧吱吱的声音。还未低头,手上已轻轻地往下一沉,似乎落了什么东西在上面。她定神看时,发现是一只通身雪白的小鼠,一双骨碌碌的眼睛望向她,抱着两只爪,似乎在乞求什么。 “这……”她觉得有趣,将它举在眼前。 小鼠冲着她叫了两声,并无惧意。她怜惜之心顿生,以手指轻抚它额头,小鼠也不反抗,乖顺地任她抚摩。 “你叫什么名字?”她一面逗它一面道。 小鼠睁着眼睛,看着她。她又说道:“我是来这里等人的。你若没事,以后陪我一起等,好不好?” 小鼠侧侧脑袋,似是听懂了,又似是同意。她笑笑,略一思索,道:“我记得她曾经同我提过,她有一个看不见的好兄弟,叫做白仲。以后我便也叫你白仲,如何?” 它唧唧两声,快活地一窜,窜上了她的肩头。 她站起身来,看着这荒野中的孤坟,默默地双手合十,为这不知名的主人,乞求一个平安。 蓦地,她感觉到鼻尖上凉凉的。于是她睁眼—— “哎呀……”她抬头,惊异地看着一片一片的雪花,如小小的蝴蝶一般飘落。渐渐地,成了一大片,铺天盖地地飞了下来。“下雪了?” 这温暖的南国,竟也会有这样漫天的飞雪,她不得不感到讶异。 “雪……”她伸开手,一枚小小的、晶莹的雪花,落在她的掌心。但旋即便化了,留下一颗极细的水珠,像是一滴温润的眼泪。 她重新拉上斗篷的连帽,将脸遮起,面对这孤坟,深深地合十行礼。 “我去了。我曾答应过别人要等她,不可在此逗留很久……但若有空,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荒坟沉寂着,不曾回答她的话。 她裹紧了身上的斗篷,转身走进蒙蒙的细雪里。 “……我一定平安无恙,出来见你。然小姐姐也要答应,在段琴下次见到你时,你还好好活着,如你之前说的一般,作为一个人,而不是一个鬼娘,问心无愧地活在我眼下……并且那时,我想要知道你的名字。我要你像个人般,亲口告诉我。” 她加快了脚步。 “……不论如何,不可轻言放弃。我们有约在先,一日不见,便等一日。两日不见,便等日,一世不见,便等到死为止。” “……我记得。我知道。我没有放弃。我还活着,像一个人般活着。我叫闵霜衣,我愿意与你平平安安,相伴终老。” 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空空荡荡的玉台山,沉默了半晌,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道: “我叫闵霜衣!霜降的霜,衣覆的衣!” 她哽咽了。 “我叫闵霜衣……” 空山只传来同样的回响,沉重,然而有力。 她静默着,许久,重新将斗篷拉好,转身一步一步,走向远方。 她将等下去。无论是白云苍狗,物换星移,她答应过她,便会一直一直地好好活着,等下去。 风抚过这空空如也的山谷,松涛似浪,起伏不息。然没有谁会知道,如此萧瑟壮阔的山崖下,却有曾经多舛的人,在如此安宁静谧地沉睡。 (鬼娘·完) 分卷阅读9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