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望》 婚礼 七月炽热的阳光笼地人们喘不过气来,深黑色的柏油路面像结了层厚厚的痂。 身边来来往往地经过很多人,他们大多数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物件,无一例外都是喜气洋洋的大红色,明晃晃地亮在太阳底下,刺地人眼睛生疼。 北城最著名的婚庆酒店有令人称道的长廊,两侧挂满了整齐的红灯笼,放眼望去,像极了小时候过年常常见到的开门炮,随着罕见的热风浮动几下。 后厅的大门敞着,冷气“滋滋滋”地从里面冒出来,形成一股自带雾气的烟。 距离近了,身旁的燥热褪去不少,宋纾念看着满目的红色,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臂。 女孩前不久还看到过一条名为“从小有好感的竹马结婚了是一种怎样的体验”的推送,当时她扫了眼博文下面的评论,对那些“肝肠寸断”的言论嗤之以鼻,然后“噼里啪啦”地敲下几个狂妄的大字:我的竹马才不会和别的女人结婚。 第二天不出所料地收到几条不和谐的评论,宋纾念兴致昂扬地和他们对喷了一个通宵,直到体力不支沉沉睡去。 疲惫的睡眠里,她照例梦见了沈渊。 彼此都还是比现在年轻几岁时候的样子,她的下半身几乎被三十寸的行李箱完全遮住,男孩的目光让她想起动物世界里追捕猎物时的狼。 “我再问一次,你真的要走吗?” 已经不记清当时的回答,只记得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心里满怀着对梦想的憧憬。 男孩的目光彻底黯淡了下来,松开了握住行李箱的手,骨节却有些泛白。 “好吧。” 少年的声音低沉又带着些颓废。 “照顾好自己。”他说。 机场落地窗外的天边爬上了红色的霞光,女孩怔怔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却好像空了一块,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让人觉得无比酸涩。 然而现在 她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疼。 一对新人站在舞台的中间和工作人员们比对流程,新娘偶然间的一个侧脸让宋纾念明白,这就是沈渊喜欢的类型,小家碧玉,温婉端庄。 抢亲看来是没戏了。 她掩好心绪,大步朝新人走去。 “沈渊。” 背对她的男人转过身来,大概是婚礼的缘故,脸上少见地带了淡妆。 目光触及到眼前些许陌生的面庞, 他的眼里掀起一点小小的波澜,也止于波澜, 待她反应过来, 男人已经低下头,对着头顶到他肩膀的新娘,语调温柔:“年年,这是我小时候的邻居。” 就只是,邻居吗?? 她在恍神中自嘲地笑笑,如果不是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她的身上,她差点就会以为,是在对自己说话。 新娘抬起头,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你好,我叫周年。” 她笑得无邪,却让宋纾念有种自己是小三的错觉。 周年,年年。 笑容牵强的女人默念,胸口那块钝钝地疼, 身后的工作人员像是要给新娘换一个发饰,周年抱歉地朝着她笑笑,随即又凑到沈渊的耳旁说了些什么,提着裙子才往后跑去。 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宋纾念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指甲深深陷进了手心的嫩肉,只能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新婚快乐。” 说完,她觉得喉咙有些干涩,敛了双眼,木木地看着沈渊。 红色的中山装上细致地绣着黑色的繁复纹路,宋纾念从来不知道能有一个男人能将中山装穿地这样好看。 “谢谢。” 厅内只开了几盏洞灯,灯光打不到的地方都被蒙上了一层阴影,男人微微低了头,参差不齐的光线更衬出他深邃的五官。 “我...” “还有事吗?” “没有的话,”男人的眼紧随他的新娘, “我要去陪年年了。” 前方传来几声低低的惊呼,新娘已经被蒙上了盖头,坐在旧式的圆木椅上,裙摆铺在盖了一层地毯的地面上,小小的一团,让人看着就心生怜惜。 男主角被人往新娘那里推了一步,周围的人们发出善意的起哄声。 宋纾念站在离他们二十米远的地方,她的手伸进自己的包里,指尖触上硬纸壳质感的长方形物体上,借着并不明亮的光晕,她微微拉大了包的开口,露出了一个厚重的红包。 沈渊应该很爱周年。 尽管心脏遭受被撕扯的痛,但是宋纾念, 你自作自受不是吗? 临近四点,门外响起乐队的锣鼓声,宾客也陆陆续续走了进来,大厅门口沈母一身火红的旗袍站在西装革履的沈父身边,保养得体的脸上漾着光泽,就连平日里严肃的沈父脸上也带了笑意。 是真的很久没有回来了,她照着桌子上摆放的姓名牌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和沈渊的同事们坐在了一起。 近几年她与沈渊其实少有联系。 时光荏苒, 沈渊如今是北城最负盛名的心内科医生。 “哎,真的没有想到,我的男神竟然就这样结婚了,心好疼呜呜呜......” “你少来,昨天还说男神是秦医生。” “好可惜,咱们医院的黄金单身汉又少了一个。” “这么久我都没有看见过沈医生的女朋友,这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公开即新婚,我是一条酸菜鱼,又酸又菜又多余。” 小护士们对沈渊的崇拜与欣赏溢于言表。 “美女,你是沈医生的朋友吗?” 宋纾念回过神,对上小护士疑惑的眼,点点头:“我是他小时候的邻居。” “你真好看,难道男神的邻居颜值也会特别高吗??” 女孩不住笑出声,“谢谢,你也很可爱。” “真的吗?”胖胖的小护士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衣角,然后凑近了一点:“我和你说哦,要是早知道能遇见沈医生这样的帅哥,我就早一点开始减肥了!” “这样,我就能勇敢地去追求他了!!”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喜欢他!”小护士说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有些着急地摆了摆手:“当然了,我现在对沈医生只是单纯的敬仰,真的,你可不要误会什么哦!!!” 宋纾念了然地点头,拍拍她的肩膀以示信任,“我也是。” 但不是敬仰,是喜欢。 喜欢到, 可以心甘情愿地祝他幸福。 她羡慕小护士能把喜欢毫不掩饰地表达出来,因为只有这种不掺揉杂质的感情,才能坦荡地暴露在婚礼现场。 而她, 开口即是一朵白莲花。 她的目光落在鲜红华丽的舞台中央,眉眼弯弯,声音却悲伤地犹如沙哑的大提琴。 到场的人越来越多,宋纾念再没了聊天的兴致,只有一面之缘的小护士也早已与身边的人开始叽叽喳喳,她突然想起了那首老歌——《月亮代表我的心》 在浩瀚磅礴的宇宙里,月球沉默地围绕着地球一步一步行驶着它的轨迹,它们彼此守候着对方,和平共处,却都无法感知彼此的孤独。 被安排在一桌的人们大多都你我相识,互相寒暄,热络着气氛。 宋纾念忽然感受到深刻的悲哀,除了幼儿园,她从未和沈渊有过共同的同学,伙伴,除了邻居的关系,他们也本不应有多余的交集,若不是自己在孩童时期宋女士经常去麻烦隔壁的沈母,她和沈渊应该就是在楼道里碰见时的点头之间罢了。 沈渊知道她叫做宋纾念,宋纾念知道他叫做沈渊。 他们本就是两条平行线,只不过因为某些意外相交了一段时间罢了。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茶杯里的水已经放温了,金黄色的麦粒地沉在底部,铺满整个圆面,麦芽的香气钻进女孩的鼻腔里,缓缓散去。 既然如此 那就让一切都回到原点。 -- 我不结了 冰山融化,岛屿消失,城市淹没,最终出现了沙漠。 中式婚礼很讲究良辰吉时。 原本在门口的乐队不知何时移到了舞台两边,等到宋纾念反应过来,《渔舟唱晚》的曲调已经从古筝的琴弦中飘出。 “沈先生,您的手机刚刚一直在响。” 沈渊从工作人员的手里接过手机,侧过身走进拐角处的卫生间,他靠在大理石面的墙壁上,面无表情地看完一个列表的信息。 不经意瞥见右上角的时间,陡然清醒过来。 “沈太太?” “沈太太??” 新郎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化妆师忍不住摇了摇新娘的胳膊。 “嗯?”周年回过神来,大梦初醒般看着眼前的两人。 “沈太太,沈先生在这里好久了。” 这对夫妻怪怪的, 化妆师点到即止,拿着工具箱遛了出去。 “对不起,我不小心走神了。” 刚刚一个哆嗦,别在后面的簪子有些下坠,周年想把它扶正。 “周年。” 沈渊按住了她的手臂,目光平静而锐利。 “你真的要和我结婚吗?” 坐在椅子上的女人无助地仰头,杏眸里没有一点喜悦的光芒:“可是我们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喜服,新房,婚礼,宾客 这些都有了。 周年的手指绞着大红色的喜服,脸色是胭脂盖不住的苍白。 “你们真的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吗?” 穿着嫁衣的女人低头,不发一语。 沈渊把手机递给她,“看完再做决定。” 成年人远远比孩童更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哪怕在第一时间被蒙蔽了双眼,也往往会在最接近选择的时刻明白心中的渴望。 宴会大厅的灯光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宋纾念坐在台下,只能隐隐约约听见一些东西被搬动的声音。 “咦,怎么回事??” “新娘新郎要上来了吗??” “不是吧,不是应该有司仪起个头?” “会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 手机屏幕一个个亮了起来,少数人甚至想要打开后置光源一看究竟,但是碍于礼节都被周围的熟人及时制止。 众人难捱的五分钟以后,大厅又重回光明。 宋纾念不适地眨眨眼,却发现舞台上的乐队都已经离开了。 男主角已经脱去了新郎的装扮,转而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伫立在装饰着龙凤呈祥的背景墙前面,竟然毫不违和。 台上的人面冠如玉,面对台下的窃窃私语不在意地扶正支架上的话筒,然后往正前方扫了一眼。 顷刻间,与她的目光相对, “请大家给我五分钟。” 男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意外地好听。 他的话语像是有魔力一般,场子逐渐安静了下来。 “很高兴能够在这里见到在座的各位,也感谢大家能够不辞辛苦来到沈某的“婚礼现场”,但有个不幸的消息,我的新娘临时有事,所以,婚礼取消。” 话音刚落,满座哗然。 宾客的脸上皆是惊诧,疑惑地看着台上的沈渊。 男人微微弯腰,朝着客人的方向鞠了一个躬,然后走下台,尽管底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或者是认同这一个说法,他的脸上也不带有一丝别样的情绪,没有快乐,更没有悲伤。 整场婚礼,都像是与他无关,他就像一个参演者,离开剧本以后,就不会带有一丝一毫的牵挂。 “很抱歉今天给大家带来的不便,为了表达我们诚挚的歉意,沈先生和周小姐也为大家准备了丰厚的礼品,等一下会由我们的礼仪小姐分发给大家,今天的晚宴照常开始,请大家尽情享用这一顿丰盛的晚餐!” 司仪十分知趣地在沈渊离开以后进行控场,安抚情绪。 如今的人情味相较于以前本就淡了不少,懂得事故变通的人却越来越多,没有过多久,场下又是一片欢喜的海洋。 “婚礼取消是什么意思??就是以后也不会和她结婚的意思吗??” “什么事比结婚还重要啊??沈医生不会被....绿了吧?” “你电视剧看多了吧,沈医生能被绿吗??谁敢绿沈医生??” “就是,有沈医生这种男朋友,还能看上其他人??” “也不能这么说,据说这种性格冷淡的男人很有可能也是个性冷淡,现在因为那事吹了的情侣可太多了!” 身边的一圈小护士集体进入了八卦状态,宋纾念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着菜,睨了一眼男人离开的方向。 方才男人在台上说的那些鬼话,她可是半个字都不相信。 沈父和沈母坐在化妆间,一个满脸严肃,一个更是直接被儿子气出眼泪来。 “你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混蛋儿子呢?” 沈母温婉贤淑了这么多年,攒了大半辈子的面子都被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丢了个精光,此刻竟也激动地也飙出不雅的话来。 “婉婉,消消气。”沈父站在沈母的身后,轻轻抚着后背帮妻子顺气。 “你让我怎么不生气,你这儿子本来就是一座冰山,我一直担心他会是个打光棍的命,前几天带个乖巧的儿媳妇回来说要办婚礼,我尽管觉得仓促还是答应了,这下子好嘛,人直接给我弄没了,我....” 平日里话不多的母亲已然化身成了一把机关枪,沈渊无奈地扶额。 “反正这儿子我是不管了,谁爱管谁管。” 沈母擦擦眼角的泪,起身拉着沈父就要往外走。 “妈。” 沈母的脚步一顿。 “这件事之前没和你们商量是我不对,但是这场婚礼本就没有什么意义,我和周年之间,本就没有什么男女之间的感情,之所以临时取消,不过是大家都没有安定下来的勇气。” “所以你被绿了??” “...” 如果非要这么理解的话,也不是不成立。 ...... 宋纾念喝得有点多了,她也不认识什么人,听着一群人聊八卦倒是觉得有趣,偶尔掺和上两句,不说话的时候自顾自地倒了几杯红酒,饭局刚过了一半,手边的玻璃瓶就见了底。 表盘上的时针指向了8点,后面已经零零散散地走了一些人,这时候退场也不能算是不礼貌,她朝着同桌的人招呼了一声,拎起放在身后的小包,准备去门口打个出租。 从酒店的冷气里脱出身来,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 夏日夜晚的雨来得又凶又急,打车的队伍已经排起了长龙,宋纾念走到前面一点,看了看寥寥无几亮着的出租车灯,索性打开手机打算叫一辆网约车。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一阵又一阵,宋纾念微微往后退了几步,防止自己被扬起的水花溅到。 屏幕显示正在呼叫,她耸了耸肩膀,心想在等车的人都不是傻子,自己自然还是需要再等一会,只是糟糕的天气让宋纾念紧绷的神经变得更加敏感。 她讨厌下雨天。 雨滴落在平面上的声音总会让人极其不安。 宋纾念没有穿裙子,索性蹲下身,给司机提了价。 酒店离她住的地方实在是太远,她只能在这里等车。 不知过了多久,宋纾念觉得自己越来越热,她用手作扇在一边晃了几下。 前面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色的SUV,宋纾念不自觉地想要给它让个道。 副驾驶的车窗玻璃被缓缓摇下,露出一张她一个小时前还见到过的脸。 “送你一程。”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沈渊不耐地侧过脸,看了眼呆愣着的女人。 “上车。” 多年被沈渊奴役的尿性足以让宋纾念形成了完整的反射弧,她的身体快于思想好几步,待她反应过来时,沈渊的车已经载着她驶出去了好几百米。 手机震了震,打车软件显示着司机已经达到规定地点,让她在五分钟内上车,宋纾念不敢多看几眼,快速按了取消订单。 “住哪儿?” “绿廊小区。” 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只觉得车速越来越快。 “会超速的。” 女孩的手往后挪,求生本能让她抓紧坐垫。 “嗯。” 速度依旧没有慢下来。 男人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的路况。 直到路口的红灯, 车子离禁行线三米远。 车厢里格外安静, “你...还好吧..” “不差。” “很失望?” “没有。” 红灯跳成了绿灯,他脚下一用力,车身就往前冲去。 “啊!” 宋纾念没来得及反应,头直接撞到后面的靠垫上。 “疼吗?” “额?” 她揉揉撞疼的地方, “还好。” 这样啊, 男人的眼里流出讥讽, 加大油门。 “今天谢谢你。” 她解开安全带,扣动门锁。 咦? 怎么打不开。 “你能开个...” “要谢谢我妈。” 男人随手按了解锁键, 像和一个陌生人在说话, “别再让我见到你。” -- Ρō1⑧e.Cōм 卑劣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一点猩红若隐若现。 火光的颜色随着呼吸由浅变深,沈渊拉开窗帘,站在两米高的落地窗边,俯瞰半个北城的湖景。 几个小时前的情景又一次重现。 “有件事,我想还是要让你知道。” 他把手机递给周年。 “如果真相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还要再继续吗?” 周年拿着手机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唇上显出一排深深的牙印,脸上布满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泪水。 “沈渊,对不起。” 周年从座位上站起来,眼里满是挣扎的苦楚。 “不用说对不起,这本来就是一场交易。”他不着痕迹地避开女人的目光,“如果你真的为此感到抱歉,我不介意明天在我的账户上看到多出来的数字。” “谢谢你,沈渊。” 她终于放下心来,感激地朝着男人笑笑,而后毅然决然地脱下新娘的礼服。 湖边错落有致的灯光逐渐模糊,烟草的香味侵入男人敞开的领口,若有若无地亲吻他的喉结。 沈渊的手指抚上空了的烟盒,这才发觉脚边的烟灰落了一地,他无法描述出此刻的心情,没有一丝被缺席的难过,反而多了几分庆幸。 “沈渊,我们结婚吧,你不爱我,我不爱你,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沉迷于你,但是你也绝不会爱我。” 男人吐出最后一缕烟雾,他没有告诉周年,其实自己这颗心,也曾经如同所有正常的男人一样,会在爱情面前怦怦直跳。 可是后来,女孩点头的样子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他用力按了按突突的太阳穴,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没有人值得被真心对待。 “疼吗?” “还好。” 还好吗,念念? 怎么你还不疼呢? 宋纾念的房子是拜托朋友帮忙租的,早在两三个月前她就已经毕业了,与其说是寻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倒不如说是缺少临门一脚的勇气。 在这座以往生活了快要二十年的城市里,她有想要见到的人,却丧失了与他见面的勇气。 如果上车前她还有侥幸心理的话, 那么在车上, 希望被粉碎彻底, 时间像细小的沙粒,却因为永不停止的流动,让人们拥有不可忽视的距离。 “叮咚。” 手机的响声把她从思绪中拉了出来,微信下方的通讯录一栏浮出一个鲜红色的“1”。 她点开,新的朋友一栏里方方正正地写着“沈渊”二字。 宋纾念的脑海里赫然浮现出一行标题:“新郎悔婚当晚追忆小青梅,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女孩被这荒谬的想法吓了一跳,手一滑点击了“添加” 果不其然,对方的朋友圈是空白,个性签名也是空白,除了一个头像和备注,看不出有关于他的任何东西。 聊天页面上一行灰色的小字横在一片空白上方,格外惹眼。 “你通过了他的好友验证,现在可以开始聊天啦” 宋纾念打开键盘,输入一些客套的问候语,然后又删除,来来回回好几下,看到最上面的一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索性退出了界面,让沈渊自己打破这个尴尬的气氛。 过了许久,手机也没有新消息的提示,她忍不住点进和沈渊的聊天框,却发现“对方正在输入”又变成了“沈渊”这两个字。 应该也是阿姨让他加的吧。 沈母向来对她慈爱热情,在酒店大堂见到时还偷偷抹了眼泪, 女人不禁有些泄气,身子向后仰,倒在柔软的床面上。 “宋纾念,你长到以后想要干什么?” 少年看了看在桌边狂补暑假作业的女孩,有些无厘头地问道。 “长大我想成为一个宇航员。” 扎着马尾的小纾念咬着笔杆,小小的眉头皱成一团,颇有点年少老成的味道。 没有想到女孩还有这么伟大的理想,年幼的沈渊不禁讶然,纵使是在学校里拥有“小百科全书”称号的他也忍不住要问一句为什么。 小纾念有些鄙夷地看了看面前的寸头,一脸嫌弃地抓着自己的本子学着男孩平时的样子往右挪了挪,“因为只有当上宇航员才有喜之郎果冻呀!” 末了,还要再补充一句:“你怎么这么笨,比隔壁的二牛还要笨!” 小男孩气结,看着小姑娘抓起桌角的果冻拼命往嘴里塞,一个又一个,吃地整个腮帮子都鼓起来,像极了自己姑妈家养的某种宠物。 “慢点吃,荷兰猪。” 小姑娘虽然不知道荷兰猪是什么意思,但是直觉告诉她,和猪沾边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词语,手里的果冻也不吃了,睁着两颗葡萄一般大的眼晴,直勾勾地盯着男孩。 饶是沈渊平时表现地再像一个小大人,此刻也不可抑制红了脸,他轻咳两声:“知道荷兰猪是什么意思吗?” 小纾念从小就被妈妈教导做人要诚实,不要不懂装懂。 于是她诚实地摇了摇头。 “这都不知道,你怎么这么笨,比对面的丫丫还笨!” 果不其然,小姑娘眼角耷拉了下来,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逞了口舌之快的沈渊这才感觉好受了许多,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宋家。 女人像是被梦中的情绪影响,表情不再像开始那般平和,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被子,不知她又想起什么,唇角多出甜甜的笑来。 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等到明天醒来,她就会看到一封新的未读邮件。 邮箱里静静地躺着一封录取通知书,地点是北城最著名的医院。 宋纾念不知道自己是倒了哪门子门霉,一觉醒来竟然收到这个噩耗。 “法学系毕业生最不想去的工作场所”的榜首竟然被自己给碰上了,不是宋纾念没有锄强扶弱,维护正义的一腔热血,而是在宋妈妈从小的谆谆教导下,她对生死,总有那么一点忌讳。 反复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邮箱,再三确认真的没有别的律所有给自己发过邮件。 她第一次开始怀疑起学历的含金量。 莉莉是和自己同批次回国的同学,宋纾念拨通了她的电话。 那头的人显然没有睡醒,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了声音。 和莉莉扯了好久以后,宋纾念终于说到了正题:“莉莉啊,你回国工作找地怎样了??” “哦,工作啊,就是我们老板推荐的,城北那家辰星律所,咱们同一批的不都进那里了么?” 女孩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了自己的任职书上写着“北城第一人民医院”这几个大字,打着哈哈:“那要是有人没有进那里,你说会是哪里出了问题啊?” 宋纾念挂断电话,自闭地坐在床上,耳边不停地回响着莉莉的话“宋纾念,你该真的不会没给史蒂夫送过礼吧??” 这他妈的谁知道国外也流行这些狗屁东西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她看了看银行卡的余额,认命地给医院的人事部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听声音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对方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是宋纾念宋小姐吗?” “嗯,就是我。” “确定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您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 “我确定。” “那好的,那我代表北城第一人民医院,欢迎宋小姐的加入。” 赵主任挂断电话,看了看在一边站了好久的男人,打趣道:“这小姑娘是你什么人啊?值得你亲自来跑一趟,还要当着你的面听完电话??” “就小时候一个邻居,我妈让我照顾一点。” 沈渊刚下了一台大手术,身体疲惫但是神志却一片清明,“没什么特别的关系,我也就确认一下她来不来而已,以后都按程序办就行。” “那行。那我到时候可就公事公办了啊,不过看着姑娘毕业的学校,全美排名有前五呢,我还纳闷这姑娘怎么能看得上咱们这,这医院里没有事就算了,有官司的时候可都是扯上人命的,这小姑娘还真是个胆儿大的。” 胆子大? 沈渊想起小时候宋纾念抽血时龇牙咧嘴捂着眼睛都不敢睁开的样子,眼底起了笑。 随便用哪根神经想一想都不可能是这个原因,来这里的理由不外乎就是没有和周围的人打好关系罢了。 成年人的情报,可都是靠着金钱和时间打听出来的。 他刻意忽略掉自己心里的不适,又重新恢复冷漠,“等会还要开个会,我就先走了。” 赵主任点点头,起身说要送他,却被男人婉拒。 赵主任捧着雏菊泡开的花茶站在门口,盯着沈渊的背影啧啧惊叹,这小子以前都没这么体谅过自己,明显是以后要有求于她,除了那个小姑娘,还能有谁呢?? 她想起昨天被退回来的礼金,要是说昨天是假的,现在看来真的也不远了,这些礼金啊,还是不要急着从红包里拿出来喽。 现在这些小年轻,赵主任抿了口花茶,露出姨母笑, 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 Ρō1⑧e.Cōм 下班等我一起回家 小学时候的语文课本上就有英国诗人雪莱的一句名言: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宋纾念手上提溜了两个包子和一杯豆浆搭上公交车的时候,她这样暗暗给自己打气。 好不容易从一群大爷和大妈手里抢到最后两个咸菜包,这会在公交上又不能马上吃,她哀怨地看着手里两个还冒着热气的大白包子,忍痛把它们塞进包里,心里急地默默数着站台数。 偏偏老天爷要和她过不去,正好赶上了早高峰,一大长排的公交车停在路上,缝里还不时穿过几辆小电驴。 近一个小时以后,宋纾念才从能把人挤成肉饼的车上下来。 原本胖乎乎的包子已经被挤扁了,饶是她有再好的食欲也被大清早的人群磨地一干二净,她闻了闻带了味的露馅包子,狠狠心塞进嘴里。 眼睛瞥见医院大门口的电子屏幕上的时针快要指到“9”,她浑身一哆嗦,赶忙拔腿跑了进去。 北城第一人民医院近几年被政府重点规划改建过,设施和建筑都精良了不少,前几年更是拿出周边的几百亩土地做了扩建。 如此大的面积, 宋纾念不出预料地迟到了。 她站在法务部的门口,脑海里飞快地想着该用什么理由才行,发愁之际,眼前的门被“哐当”一声打开了。 女人反射性地低下头,只能看见来人黑色的皮鞋和白大褂的下摆。 “老老板好!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电光火石间,她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脱口而出小时候迟到对老师最常用的套路。 “你就是宋小姐吧。” 声音有些熟悉,宋纾念抬头,看到一脸和蔼的赵主任。 “嗯嗯,就是我,给您添麻烦了。” 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背在身后的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 “行了别这么见外了,咱们都是同事了,不过这种错误,以后可不要再犯了。” “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赵,是人事部的主任,咱们医院法务部一共有两个全职律师,还有一个叫作陆辰安,他今天休息。” “哦好的赵主任,我姓宋,你叫我小宋就行。” “嗯,那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早上的任务就是参观一下咱们医院,大致了解一下情况,我上午还有点事,就给你另外找了一个医生,让他陪你逛逛。” “好的,那那个医生” “哦,小沈啊,他都在里面等你好半天了,快进去吧!” 话音刚落,赵主任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刚接起来没说两句,就火急火燎地往外跑去。 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下,她慢慢推开门,想要和赵主任口中的“小沈”打个招呼。 “小沈”正对着窗户,笔直的背脊挺拔如松,将白大褂衬地透出一股英气,宋纾念从来没见过能把白大褂穿得如此好看的男生。 愣神中,“小沈”转过了身。 在看清“小沈”脸的那一刻,宋纾念觉得自己不仅是得罪了各路神仙,还倒了八辈子的霉。 前几天给她放了狠话的对象, 今天就碰见了,这可怎么破?? 沈渊面无表情地扫过女孩震惊的脸,皱了皱眉。 “怎么是你??” “呃是啊,好巧” 她的心里直打鼓, 这男人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的吧 “那个我听说你是心内科的医生,应该挺忙的吧?” 我其实可以自己参观的。 沈渊点头,算是回答,他抬手看看表:“那还不快跟上来?” 第一人民医院今天出现了一道奇怪的风景线,一向忙得离不开手术室的心内科一把刀沈医生带着一个小姑娘游走在全院的各大角落。 拥有逆天长腿的沈医生悠哉悠哉地走在前头,小姑娘则是恨不得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脚步,不到半天,宋纾念的大名已经响彻了全院各个科室。 宋纾念跟在他后面跑了半天,早就已经饿地前胸贴后背,铁一般的意志强撑着她让食堂阿姨给自己打了三个荤菜和两碗米饭,才软了小腿坐在用餐的凳子上。 等到宋纾念风卷残云般把桌子上的食物都消灭干净,她才发现周围的目光好像都集中在了自己和沈渊身上。 “呃” 本应该结婚却没有结婚的高岭之花和名不见经传的新晋法务部小律师。 怎么想都像见不得人的裙带关系。 宋纾念求助地看向沈渊。 对面的沈渊面露疑惑,而后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指尖轻轻擦过女孩的唇角,动作像是熟稔地做过千百遍一般。 “小花猫。” 男人略带宠溺地声音响起,与此同时,宋纾念还听到周遭明显的吸气声。 他他他 手里的筷子抖了抖,他疯了?? 处于漩涡中心的男主角都表现地这么给力,吃瓜群众岂有平庸的道理,议论声逐渐响了起来。 “我的老天,这样看来绿人的是沈医生?!!” “谁知道呢,要是我是沈医生女朋友,我怎么会允许他和别的女人搞出这一出来??” “婚礼第二天就换人?我没看错吧?” 沈渊对这些声音置若罔闻,用难得一见的温柔目光注视着对面的女孩,丝毫没有表现出参观时的不耐与着急,等到女孩喝完了最后一口橙汁,他站起身,走到女孩的座位边上,摸了摸她的脑袋,“走了。” 与从小就是父母口中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的沈渊不同,宋纾念可是根正苗红的正常孩子,虽然以前跟沈渊走得近也经常收到别人的注目礼,但是时隔这么多年,总有些不习惯。 她此刻觉得自己就像是大马戏团里的猴子,低着头跟在沈渊的身后,和他保持着不长不短的距离,祈祷自己能够和他撇清关系。 “哎呀!” 她的额头一疼,直挺挺地撞上沈渊的后背。 众人的目光又火热了几分,宋纾念揉着自己发疼的额头,羞窘地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始作俑者则是一脸关切,露出担忧的神情:“你没事吧??” 如果宋纾念的手里现在有一把刀,她肯定就冲上去把沈渊大卸八块。 也不知道他今天是抽了哪门子风,和几天前的婚宴上相比仿佛换了一个人般。 “嘶。”沈渊按了按宋纾念额头处泛红的皮肤。 “没有明显红肿,问题不大,要是实在疼地厉害,回去冰敷一下就行。” “下班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 兴许是被男人少有的温柔所迷惑,又或者是传说中的美色诱人,宋纾念愣愣地点点头,等到她反应过来刚才自己答应了什么,沈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流里。 沈渊下午有一台二尖瓣替换的手术,在消毒室洗手的空档,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沈渊啊沈渊,我说你可真够可以的,早上把那么大一台手术丢给我,我寻思着你小子有什么急事呢?哪里想到你竟然背着我泡妹子去了!!!!” 休息日里被活生生拉起来的秦深满脸怨气地控诉着。 泡妹子? 他的双眉微不可见地靠拢了一点。 “不是吧,真是啊,刚刚老赵他们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改天给哥几个介绍认识认识??” 沈渊不着痕迹地避过了秦深的手,“一个小时候的邻居而已。” “真的假的,咱们硕博连读这么多年,我怎么就从来没见过你这个邻居呢??” “出国了,前阵子刚回来。” 沈渊自始至终没有特别的表情,见他也不愿意多说,秦深自讨没趣地耸了耸肩。 宋纾念忙完了下午的工作,无聊地支着下巴,医院里引起的纠纷其实并不少,轻松一点的也不用闹上法庭,要闹上法庭的,会有更有资格的律师过来接手,自己这个职位就相当于以前学校里安排的心理辅导老师,不上不下,尤为尴尬。 “喂?” 事实证明,人在极度无聊的时候,有个陌生号码打进来,你都会热情地像是见了一个大客户。 “念念??” “请问您是??” “我是你沈阿姨啊,傻孩子。” “哦哦哦,沈阿姨,有什么事儿吗??” “哎,这不是你回来了吗,前几天忙着那些事儿,今天总算是空下来了,晚上来阿姨家吃饭,阿姨烧了你最爱吃的鱼头豆腐汤。” “晚上啊我” “不方便吗???” “那倒不是。”宋纾念想起中午吃饭的场景,“我就是怕”怕自己再和沈渊一起吃饭会消化不良。 “没有不方便就来吃饭!!等会把地址发给阿姨,阿姨让沈渊来接你!” “就这么说定了啊!!” 像是怕她反悔,沈母挂断了电话。 宋纾念听着听筒里传出来的忙音,总算明白沈渊中午说的“下班一起回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也应该, 很不情愿吧。 小姑娘忧愁地撸着自己的头发,倒放着的圆珠笔笔帽和桌子接触发出“葛哒葛哒”的响声,突然,她心生一计,在下班前十分钟,给通讯录里的沈渊发了第一条微信。 -- 告到你坐牢 手术结束快六点了,他把善后工作交给另外两个医生,先一步走进更衣室。 手机屏幕的顶端显示一条新的微信信息,沈渊点进界面,看清聊天框里的信息内容后,瞬间沉了脸。 他在原地思忖了一会,拨通一个电话。 宋纾念在公交站台等了半天,汇报车辆进程的电子板上显示9路公交的站距还有6站,她不时回过头看看从医院正门驶出来的车,顺便往人多的地方挤了挤。 下班的高峰期每辆车上都载满了人,身边原本精致的男男女女们在车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都变作力量的化身,宋纾念尝试了两遍,均已失败告终。 时间不等人,她狠了狠心,冲到站台的最前面拦了一辆出租。 “师傅,绿廊小区,快快快!!!” 司机大叔很配合地踩了油门,等到车子已经飞驰在高架上,才终于发出自己的疑问:“姑娘,刚刚是有人在追你吗??” “......” “没有...但是我赶时间,大叔你能快点吗?” “行吧。” 后座的小姑娘实在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司机踩上离合,加了一个档位。 宋纾念觉得自己真是蠢到了家,非要和沈渊说衣服脏了要提前回家换衣服,害得自己还得大老远打个车回来,直接说声有事晚点到不就行了。 真诚地自我反思以后,她又有些难过, 现在哪个海归还在为十几块钱的打车费心疼半天? 还没等伤感完,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和沈渊的聊天界面里,对方回复了一个“好”,附加一个原始表情包里的微笑脸。 她的眼角抽了抽,收回刚才错误的想法,只要不和沈渊待在一起,花再多的钱也值了。 时间差不多了,宋纾念拎着给沈母带的礼物,走下楼。 “衣服换好了?” 靠在车边的男人看见女人吃惊的表情,眼底掠过一丝冷笑,继而体贴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上车。” 她受宠若惊地猫着身子钻进副驾驶。 一路无言。 所过之处的景色越来越熟悉,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宋纾念此时才真正有一种回到故乡的感觉,她努力压下鼻头的酸涩,声音有些干干的:“这里倒是没有改变多少。”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改变的。” 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个巴掌。 回国这段时间以来,宋纾念并不是不想见沈渊,而是她沮丧地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和他之前相处时的状态,身边的男人就像一根刺,无时无刻不在往她心里扎。 就算他更年期好了。 身旁的女孩没有再吭声,男人脸上闪过一丝阴鹜,加快了车速。 沈母已经等在门口了,看到女孩从车上下来,热情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念念,来,快进屋,快进屋。” “你在国外是怎么过的,让自己这么瘦。” “好久没有尝到阿姨的手艺了吧,多吃点多吃点。” 没过多久,宋纾念面前的小碗就堆成了尖尖。 沈渊家里的摆设都是从前的样子,除了多出来的一些吸尘器和扫地机器人之类的实用科技,和回忆里几乎没有差别。 他说的对,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改变的。 她弯了弯嘴角,舀了一碗汤递给沈母:“阿姨,您也吃。” “还是生女儿好啊,女儿知道疼人,是吧老沈!” 沈母脸上露出和善的笑,脚却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踢一旁的沈父。 “是啊是啊,念念你以后常来玩!” 对于妻子的暗示,沈父自然是明白的。 帮着沈母洗好碗筷,窗外已是华灯初上了,厨房开了扇纱窗,还能听见老人和小孩在底下乘凉时的嬉笑声。 “念念,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沈母把最后一个沥干的碗放进消毒柜,目光温暖。 是她自小就贪恋的那种暖。 “不走了。” “哎,好孩子。” 没开纱层的那半边玻璃能清晰地倒映出她的模样,烧开的水壶扑出腾腾热气,模糊了神情。 “在想什么?” 沈渊不知站了多久,她一转头,直直撞进他的眼中。 “没,没什么。” “哦。” “我送你回家。” 女孩的目光在屋里搜罗了一圈。 “我爸陪我妈去跳广场舞了。” 见她还想说些什么,沈渊索性坐在沙发上:“他们一般不到九点半不回来。” “你要是想等着的话,我先走了。” “你不住这里吗??” “不住。” “那,麻烦了。” 她格外安静地蜷缩在副驾驶的角落里,低头看着手机,指尖翻飞。 黄色的灯光罩在她的头顶,能清晰地看见女孩头顶上的漩。 车厢里的气氛因为安静而变得无比微妙,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坐在隔壁,谁也不愿先开口。 绿廊小区就在前面,车灯打在红色的石刻上,衬地清清楚楚。 有惊无险, 她在心底悄悄舒了口气。 男人捕捉到女人细微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突然刺进两簇强光,她只能看见男人的双手快速打着方向盘,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身体被重重地撞上了副驾驶的玻璃窗。 “沈渊,沈渊!!” 宋纾念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神来,本能地呼喊他的名字。 男人躺在驾驶位上,一动不动。 双眸紧闭,额角布满深色的液体。 顾不上解开安全带,她艰难地往左挪,轻轻摇了摇沈渊的手。 或许是被痛觉触醒,他的眼慢慢睁开。 瞳孔的焦距脆弱地像会轻易消失。 “你...没事吧。” 如果世界上有最坚硬的一道门,那么此刻的他必然是能打开它的钥匙。 “我没事!!我没事!!” 她抓着男人的手,“你要撑住,我给你叫医生,你不许死。” 宋纾念终于在座椅和地毯的缝隙中找到自己的手机,手忙脚乱地拨通救护车的电话。 “是,对,我们出了车祸,就在绿廊小区的门口,求你们了,快一点,快一点!!” 沈渊的眼皮掀了掀,看见女孩脸颊两边滚落的泪水。 原来长大了的宋纾念,也是会流眼泪的。 她不敢去移动沈渊的身体,只能和他不停地说着话,让他的意识保持清醒。 “沈渊,不要睡...就当作我求你。” 救护车应该快要到了,他听见耳边的鸣笛声响越来越大,闭上了眼。 意识消失前的那一刻,他心里掠过报复的快感。 医护人员迅速把沈渊抬上了车,宋纾念看到他的身体被连上不同的仪器,“医生,他会没事的吧?” “我们会尽力的。”医护人员都带着口罩和帽子,宋纾念无法分辨出他们的神情,只能看见沈渊脸上的氧气罩内的雾气面积随着他的呼吸规律地增大或者缩小,莫名给她安定的力量。 深夜十一点。 “谁是沈渊的家属?” “我我我!!” “他很幸运,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有点轻微的脑震荡,今晚要继续观察24个小时,一周以后就可以出院了。” 沈渊被安排在加护病房,她站在那道屏障外,指尖隔着玻璃描绘男人的脸,距离实在是太远了,只能看见他的头上被围了一圈白色的纱布,和病床旁波动的心电图。 只要你醒来,哪怕再也不愿见到我也可以。 她笑着笑着,流出了眼泪。 凌晨两点, 她在警察局里看到了小区门口的视频,沈渊的车处于正常行驶,在路口的最后一个转弯处他也明显放慢了车速,肇事车辆则是直接从另一条路冲了过来,直直往他们撞去。 然而沈渊的车并没有拐向避开自己的方向,而是... 把驾驶位迎面冲了上去。 “肇事车辆当时的车速是多少?” 宋纾念看完监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百五十码。” “有测试过肇事者血液的酒精浓度吗?肇事者当时是否处于清醒状态?” “超过了八十毫克每一百毫升,属于醉酒驾车。” “肇事者在哪儿?我要见他。” 宋纾念站起来,有些咄咄逼人。 “不好意思这位女士,您现在不能见他。” “我是我当事人的律师,我当事人现在正在医院抢救,我要求见肇事者一面!”宋纾念从包里拿出律师证明。 肇事者的名字叫作王强,此刻正被关在侯问室。 王强的状态显然还没有清醒过来,他坐在墙角,眼神迷离。 “为什么醉酒行驶。” 宋纾念的声音低低的,却让人无法忽视。 “你说什么??”他扶着墙勉强站起来,打着飘步晃到宋纾念的面前,“哟,是个美女,上车,哥哥带你回家。” “回答我。” 女人凌厉,连带着声音刺耳,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他妈的又不是警察?臭娘儿们!婊,子!滚开!” “我是被你撞进医院的那个人的辩护律师!”她的声音猛然大了起来,她扯着王强的衣领,双目通红:“我警告你,你最好给我清醒一点,要是我当事人有什么生命危险,我告到你坐牢!” 从派出所出来天已经亮了,宋纾念在街边买了一瓶矿泉水冲了把脸,然后急匆匆地赶回医院。 沈渊住的并不是北城第一人民医院,宋纾念看着监护室里躺着的男人,还是厚着脸皮和赵主任请了个假。 赵主任自然没有难为她,反而嘱咐她一定要将沈渊照顾好。 “小宋,沈医生的父母你通知了吗?” “我...” 血液里搅拌着浓稠的怯意。 “通知了,他们应该马上就到了。” 走廊的尽头传来慌乱的脚步声,面色苍白的沈父沈母终于赶到。 “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上一秒还是胆怯,那么现在, 她“扑通”一声跪在他们面前。 -- 假象 病房里很安静,仪器的滴答声一下又一下地触碰沈渊敏感的神经。 他挣扎着从混沌里醒来,看见满目的白色。 宋纾念。 大转弯。 车祸。 昏迷前的场景在男人的脑海飞速闪过,他的双目一沉。 “沈渊?你醒啦??!!” 宋纾念的脸上划过一丝惊喜,按了按病床边上的铃。 “你先别动,医生马上就来了。” 话音刚落,病房里就闯进了一大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 为首的医生给沈渊做了细致的检查,“没什么问题了,病人再好好休息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您。”女孩那根一直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 “应该的应该的。”发量不多的中年医生腼腆地笑笑,而后深呼吸,鼓足勇气:“其实我一直都是沈医生的粉丝,他两年前发表的那篇论文真的是太精彩了,我,我还一直收藏着。” 医生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激动,看着病床上的沈渊:“沈医生,我能和您握个手吗??” “......” 医生如愿以偿地和沈渊握了手,带着一帮实习生神采飞扬地走出病房。 “噗嗤。” 宋纾念忍不住笑出声。 果不其然收到两道凉凉的视线。 “有这么好笑吗?” “没有。”宋纾念摇摇头,肩膀一抖一抖的。 片刻的安静过后,病房里又爆发出一阵笑声,“对不起,对不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中饭是沈母从家里做好的便当,沈母把饭盒递沈渊,然后从保温袋里拿出另一个保温桶。 保温桶的盖子一打开,病房里就弥漫着辛辣的味道。 “阿姨。”宋纾念看了看沈渊桌上的清炒时蔬和鸡蛋羹,再看看保温桶里的水煮肉片和麻辣鸡丁,“怎么我的和沈渊不一样啊?” “我听医生说了,沈渊刚醒来要吃地清淡一点,念念你不是喜欢吃辣吗,阿姨就特意给你再烧了两个菜,来,快吃快吃,吃完了回家睡觉去,我在这陪着,你都两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可是我......” “别我我的了,阿姨还有事要拜托你,刚才来的急,忘记带沈渊的换洗衣服了,你等会去拿一下,听话。” 宋纾念自知这是沈母为了让自己更安心一点,也不再推辞。 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病床上的男人进食有一瞬间的停顿。 “妈,你也回去休息吧。” “那怎么行??”沈母嗔怪地看了眼儿子,倒了杯水。 “让您担心了。” “你还说呢!你知不知道接到念念电话的时候差点把我和你爸吓死。”沈母叹口气,“幸好你没事。” “也苦了念念,大半夜的不敢吵醒我们,一个人扛着,等到天亮了才打电话告诉我们,等我们到医院的时候,她一个劲地哭。” “她...一直都在这吗?” 他觉得喉咙有些干。 “都两个晚上没合过眼了。” 沈母往杯子里添了水,把病床调平:“你也趁着这回好好休息几天,妈把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擦擦。” 卫生间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大概是药物里的安眠成分发挥了作用,困意袭来,男人闭上眼,沉沉睡去。 天空万里无云,医院大楼的下方,绿树成荫,碧绿浓密的树叶沿着枝干肆意生长,阳光渗透进叶子的间隙中,往地面洒下细碎的光晕。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小护士偷偷瞄了一眼,就急忙往后退一步。 “沈医生还在睡觉呢,我们这样进去不太好吧??” “那,那我们再等等???” 宋纾念提着一大袋换洗衣服回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门口围着一大群人,好奇地走上前去。 “你们是??” 她只觉得这人有点面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哦哦哦,你就是沈医生的女朋友是不是!!” 见对方一脸茫然,短头发的小护士再接再厉:“你忘了吗,我们在那个婚..哦不,酒席上见过,我坐你旁边!!!!” 有了点浅薄的印象,“那你们就是沈渊的同事吧?” “怎么不进去?” 门外的一群小姑娘都露出扭捏的神情:“我们就不进去打扰沈医生休息了,这是我们科室的一点心意,您帮我们拿进去就可以了。” 等到小姑娘们急吼吼地赶到直升梯旁,她还是一脸茫然。 直到她拎着大包小包走进病房,才明白, 原来沈渊还在睡觉。 房间里安静地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大多数人都只知道沈渊平常很冷淡,但是宋纾念还知道,他连睡觉的时候都不会露出一丝暖意,除了几不可闻的呼吸,睡姿都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沈渊不是又冷又淡的深夜月光,是又坚又硬北极冰山。 冰山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 “你醒啦?”她的视线和他相接,两者皆是无言,又不想气氛就这么窘迫着,宋纾念僵硬地笑笑,打了招呼。 没有得到男人的回应,宋纾念撇撇嘴,打算跟进一下前天晚上的车祸,大不了就自己干自己的事情,你都不怕尴尬我怕什么。 冰山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女孩却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不觉外界的变化。 肇事者是典型的醉酒驾驶,但是对自己犯罪行为这么理直气壮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大多数的醉酒司机在酒醒之后就会表现出相当强烈的后悔情绪,甚至会带出几分恐惧,但是根据宋纾念现场的观察和警方的描述,这位肇事者并没有悔过的意图,而是不断强调着自己也是一名受害者。 根据王强现场的肇事车辆品牌和个人穿着来看,他过得并不如意,也就排除了“后台强硬”的可能性,那么相对的,就是他收入较低,脾气暴躁,对社会充满怨恨。 跟这样的人打官司,无异于让一个老赖还钱。 “这些水果都是你买的?” “啊??”宋纾念刚从思绪中被拽出来,就看到男人不悦的眼神。 “哦,这些都是你们科室的小护士拿来的,刚在门口碰见了她们,你正好在睡觉,她们不好意思吵醒你,就让我拎进来了。” “你要吃吗???” 话音刚落,宋纾念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以前读书的时候沈渊就不喜欢吃水果,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果篮被包装地很精致,市面上常见的几种水果都被包在里面,他收回视线:“红提。” “啊?” “我要吃红提。” “哦。” 她不敢有怠慢,拆开果篮,从里面拿出一大串红提放到果盆里,先用自来水洗了一遍,又用凉白开泡了两分钟。 病床上的人左手在输液,右手又被夹着感应器, “呃...要不要我递给你??” 宋纾念默默思考了三十秒,把“喂”换成了“递”。 “你要去皮吗?” “但是我听说水果最好还是带皮吃,比较有营养。” 她讪讪地笑笑,在男人的视线下认命地开始剥皮。 提子的皮很难去,常常撕到一半就断,宋纾念小心翼翼地剥好一颗完整的红提,递到他嘴边。 男人的唇擦过宋纾念的指尖,烫得她低下头。 一阵酥麻感骤然间从指尖传递到大脑,激地她浑身发冷。 “不吃了。” “哦哦,好的。” 面上的红热还没散去,她停了动作,坐回到靠窗台的沙发上。 病床上的人也没有过多的动作和言语。 手机快要没电了,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充电器,环视一圈四周,出了沈渊床头边的,就只有一个插座安在门边,宋纾念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把充电头插上。 没有了手机的宋纾念感到一阵不自在,她回到沙发上,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好在医院的高级病房够贴心,在两个沙发的茶几底下放了几本杂志,宋纾念拣了一本自己能看懂的,规规矩矩地翻到第一页,能看多慢就看多慢,能看多仔细就看多仔细,连封面的发行日期和总编署名都要停留许久。 窗帘在中午被沈母拉开了,留下一层白纱,把外头刺眼的阳光滤地柔和不少, 房间里的冷气开的很足,宋纾念只觉得自己恍若置身于冰火两重天,脖颈后方裸露的皮肤热地发烫,背光的手却冷地冰凉。 一本杂志足足看了三个小时,当翻完最后一页,她的脖子已经僵硬地好似能一掐就断。 “晚餐来咯!!” 沈母提着饭盒进来的那一刻,宋纾念仿佛看到了救星。 她急忙起身迎接。 “念念辛苦你了,路上堵车,来晚了,饿坏了吧,赶紧吃。” “还行,我也不是很饿。” 话是这样说,保温盒还是见了底,自己的厨艺获得认可,沈母脸上乐开了花。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到了门禁时间。 护士已经来了一遍,沈母又再三确认了一下儿子的身体状况,才走出房门。 宋纾念替沈渊关了灯,病床上的男人已经闭上双眼,两排长长的睫毛投出厚重的阴影,依稀可以看出他少年时的影子。 “沈渊,谢谢你。” 女人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在能够听见的范围以内,男人张开双眼,又一次看见车祸当晚的景象。 超速的桑塔纳闪着大灯从另一条路上飞驰而来,瞥见女人手机闪烁的微弱灯光,电光火石间,男人迅速精确地计算好角度,一脚油门冲上前去。 支离破碎的视线里,他没有错过女孩脸上的慌张。 我曾跌入荒芜的悬崖,为你采撷有毒的花。 亲爱的念念,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 给你的一封信 我喝了一大杯冰水,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流成热泪。 宋纾念的妈妈和她的新婚丈夫在洛杉矶置办了一套房子,宋纾念的大学所属地在纽约,这次还是第一次到洛杉矶。 和纽约有所区别的是洛杉矶更加干燥的气候,宋妈妈把房子的地址选在了离海两公里的村庄。 靠岸的礁石因为海水常年的击打和侵蚀彻底失去了原来的面目,暴晒下析出的白色盐粒零散分散在石块表面。 宋女士和她的新婚丈夫威廉感情非常好,两人一起在厨房准备今天的晚餐,威廉热情地跑过来向宋纾念询问她忌口的食物,然后回到厨房在宋妈妈的脸上印下一个吻。 她清楚地看见妈妈保养得体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笑。 妈妈开心就好了,宋纾念没有再去看旁边的两人,径直走上阁楼。 站在高处让她的视野更加清晰,尘土飞扬的公路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深色海洋,白色的泡沫漂浮在海面,像一条条肆无忌惮的白色鲨鱼,临近傍晚,居民搭建的沙滩座位孤独地驻扎在浅白色的沙滩上。 原来无论是洛杉矶还是纽约,孤独的地方都是差不多的光景。 她的心情莫名低落下来。 木屋的前院种了些许叫不上名字的植物,显然是没有得到主人的精心照料,顶端都已经皱成一团黄绿色的表皮。 寂寞又可怜,这是宋纾念对大海的第二次记忆。 当晚的小阁楼里亮着一盏橘黄色的灯,宋纾念伏在书桌前,向她的继父借了一支他最喜爱的羽毛笔和一张市面上少有的牛皮纸张,给沈渊写了一封信: 沈渊,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我现在在洛杉矶海岸边的小木屋里和你写信,今天是我第二次看见大海,完全颠覆了我和你去海南时看见大海的印象,这里少有人住,也还未被开发成旅游景点,所以沙滩上只有很少的本地居民。 或许你会感到惊讶,但这确实是我的所见所闻,没来由地,我如此渴望把它分享与你。 按照中国的农历来算的话,今天应该就是大年初一,我在朋友圈看到了很多人发出的新年祝福,我也已经很久没有看见烟花了,不知道沈伯伯有没有和以前一样,买了满满一箱漂亮的烟花棒。 洛杉矶的夜里很安静,也许是因为美国人口不多,也许是因为现在并不能说是他们的新年,我竟然没有感受到一丝节日的喜悦。 我今天是和我的妈妈一起过的新年,威廉很有心,特地给我们煮了白菜猪肉馅的水饺,虽然味道并不正宗,但是对于漂泊海外的我们,已经足够感动。 时间有些晚了,就到这里吧,沈渊,希望你过得好。 宋纾念 黑色的墨汁在粗糙的牛皮纸上泛起毛边,一丝丝顺着纹理慢慢漾开,宋纾念合上墨水瓶的盖子,小心翼翼地把纸张装进信封。 宋纾念在第二天的早晨就离开了木屋,她给宋女士留了一张纸条说明原因,拖着行李箱找到当地的邮局。 她向边上卖可丽饼的大叔买了一张巧克力味的可丽饼当做早餐,然后坐在邮局前的空地上等到大门打开。 柜台前的大妈细心地指导她填好信息,等到寄件人那一空格时,宋纾念犹豫了许久,最终咬着唇写上“Mary” “Mary”并不是她的英文名,在美国的任何一个州,都有成千上万的女孩子叫作“Mary”。 “小姐,如果不填写真实姓名,他很有可能不会打开。” 大姐诚恳地说出自己的观点。 她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三元美金当做小费,听见自己的声音:“我相信他会打开的。” 只要他打开,就会知道我是谁。 “Fine.” 柜员把信封投进邮筒:“祝你好运。” 在她回纽约的第三个月,宋女士就恢复了单身。 宋女士在第四个月飞去纽约见了女儿一面,离了婚的她依然漂亮优雅,举手投足间处处洋溢着女人的自信和从容。 宋纾念一点都不担心自己母亲的状态,自她懂事以来,母亲就永远都在感情当中游刃有余。 “因为我始终保持清醒。” 宋女士在中央公园喂完鸽子,拉着女儿坐在一旁的露天咖啡厅,摘下墨镜,露出她漂亮深邃的眼睛。 “念念,在一段感情里获得保护的方法就让自己永远保持理智,别让爱情的浪花一直打在你的脑门上。” “可是,所有方法都是有风险和利弊的,太理智的女人往往也得不到真正的爱情。” “那妈妈,你感受到过真正的爱情吗?” “当然。”她捏了捏女儿的鼻尖,“是你的爸爸。” 宋纾念笑了笑,吸了一口咖啡,明明要了双倍的糖浆,入口却是极致的苦涩。 她并不知道,也从来不去过问,自己的爸爸到底是谁。 如果说儿时她还尚存对父亲的幻想和期待,那么到了现在,她已经完全不在需要父亲这个角色的人物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她和母亲之间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她们彼此分享于生活的最表面,各自都留有不为人知的隐秘。 比如,她喜欢上了沈渊。 很少有女孩子在长久的接触中不喜欢上沈渊,她想。 更何况,她是最特别的那个。 宋纾念带着母亲回到了自己的单身公寓,公寓的面积不大,但是房间的正中央摆了一张柔软宽大的床。 “够两个人睡了。” 她看了看房间的摆件和设计,露出满意的笑。 “念念,我很开心,你把自己照顾地这样好。” 那天夜里的纽约有了闪电,宋纾念抓紧被角捂住耳朵,雷电的声音如同两颗巨大的钢珠碰撞在一起,轰隆隆地令人生惧。 母亲就睡在自己的身边,她却不敢躲进她的怀里。 一道道光划过长空,淡漠了夜空的深色。 “念念,别怕。” 女孩娇小的身体被搂紧男孩的怀里,高大的少年拉上窗帘,带着女孩背对窗外。 “沈渊,我害怕。” 宋纾念的脸埋在男孩的胸膛,双手把他的衣服拽地死紧。 “松手,念念,不要掐自己。” 黑暗中,沈渊把宋纾念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你流血了。” 沈渊想要抓起女孩的手看看伤势,“你别放开,沈渊,我求你。” 宋纾念抱得更紧了一些,她的声音沾染了难得的哭音,把眼泪胡乱擦在少年的衣服上。 “好,我不放。” 电闪雷鸣之间的静谧中,她听见了少年的妥协。 少年的身上是令人安心的薄荷香味,女孩深深嗅了嗅,像一只刚出生的小奶狗。 “沈渊,你真好闻。” 又是一道惊雷,女孩的身体更靠近了一点。 “舒肤佳的沐浴露,夏天到了,我妈说洗完会让人觉得,很凉快。” 高大的少年安抚着怀里的女孩,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 “我知道的,那天阿姨带我一起去买的沐浴露。” “我还让阿姨给我买了一包番茄味的薯片。” 女孩舔了舔唇,想起薯片的味道:“比其他味道都好吃。” 男孩低低笑出声来,揉揉女孩的头:“我明天也可以买给你。” “嗯。” 沈渊,不许骗我。 两具年轻的身体拥抱在一起,把话题扯得很远,雷电逐渐被密集的雨声取代,宋纾念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定。 “念念,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记得想念我。” 小纾念歪着脑袋,不肯放开手里的玩具,奶声奶气:“可是你又不愿意给我你的照片,我又没有手机,你怎么知道我有没有想念你??” “你看看天上的星星,它们总是在的,看到了星星,就当作也看见了我。” “星星知道了,它就会告诉我。” 她躲在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激烈的思想斗争以后,强忍着恐惧走到窗边,轻轻拉开窗帘,漆黑的夜空里,只有一望无际的黑色。 她忍不住蹲在地上呜咽。 沈渊,我很想念你,可是没有星星了。 宋女士在第二天就离开了纽约。 肯尼迪国际机场内,她帮女儿整理好走动时掉下来的围巾,“念念,你昨晚睡得不好吗??” 墨镜后的眼使劲眨了眨,“后半夜打雷了,我有点...吵。” 原本在嘴边的“怕”滚落许久变成了“吵”。 “有空的时候把公寓里的玻璃换成隔音的。”宋女士给女儿一个拥抱,捏捏她的脸颊:“妈妈走了。” 宋纾念站在原地,看到母亲熟练地拿出登机牌,和柜员校对正确后拖着行李箱消失在机场大厅,不知为何,她突然感到这几日来最渴望的轻松。 纽约的街道和北城截然不同,没有古色古香的黑白建筑,只有繁华的街区和落魄的贫民窟,宋纾念的耳边都是比中学听力更为快速的英语,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张张叫不出姓名的黑白面庞。 诺大的城市里,她可悲地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她竟与这里的人们,毫无关系。 这是她来纽约的第二年,这一刻,她热泪盈眶。 -- 名不副实 如果让时光倒退几年,喜欢的人出现在面前,我一定奉送脑海里全部的蜜语和甜言。 宋纾念总觉得新同事有股说不上来的怪异。 为了不再迟到,她大清早就来到了办公室,把两个办公位的桌椅都擦了一遍,等到做完这一切,墙上挂钟的时针刚好指到了“9”。 早起的困意此刻如龙虎般涌来,支在手上的脑袋一点一点的。 “能让人体感到睡眠充足的时间一般为7到8个小时,但是一般有6个小时以上的睡眠就能感觉身体舒适。” 陌生男声在耳边响起,宋纾念的瞌睡虫在一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肤色暗沉,双眼无神,眼袋浮肿。”陌生男人的脸庞倏地放大,宋纾念头皮一阵发麻。 “你,你干嘛??” 眼前的女人双手护胸,一副别人要占尽她便宜的模样,陆辰安顿时索然无味,绕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放心,我对你这种豆芽菜没有兴趣。” 她一时语塞,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陆辰安,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难不成就是,赵主任说的另一个全职律师??” “不然呢?” 陆辰安指指自己的胸牌,“这里不是只有刷卡才能进来吗?” 宋纾念默默低下头。 这个新同事简直有毒。 和新同事一起共进午餐是指望不上了,到了饭点,宋纾念小跑到食堂,买了一份饭菜让阿姨装到保温桶里,又点了一碗堂食的盖饭。 “你是猪吗?” 余光瞥见前面多出一个端盘,紧接着传来令人讨厌的声音。 果不其然,她的新同事双手抱胸,一脸发现世界奇观的表情。 “关你屁事。” 她看了一眼时间,继续低头猛吃。 听到不耐烦的回答,陆辰安的眼里多了几分探究和玩味,“哎,听说你是沈渊的女朋友?” 沈渊各项指标合格以后就已经转到了第一人民医院,宋纾念要赶在十二点二十分以前把午餐送到他的病房,除去路上的时间,还有五分钟把碗里的饭吃完。 “不是。” 她用力咽下食物,挤出一句话。 “不是就不是呗,好好聊聊嘛。” 眼见对方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宋纾念咬咬牙,起身拎起一边的保温桶,“我还有事,你慢慢吃。” 他自讨没趣地收回目光,撕开从隔壁咖啡厅买的三明治的包装。 沈渊的病床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病历本或者X光的胶片,宋纾念不禁感叹道院长果然就是院长,硬是把病房改成了办公室。 病床上的小桌板支着,男人的手指屈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视线却没有离开过排在队伍第一个的中年男子举着的片子上。 这是男人不耐烦的表现。 “哎哎,各位让让,让让,现在到饭点了,沈医生也要休息了,如果还有什么问题的话,一楼挂号。” 一楼哪里能挂到还躺在病床上的沈医生的号,病人家属自知理亏,不多时,也就散了干净。 到底人多了,空气难免变陈,宋纾念把保温桶放在小桌板上,跑到一边的阳台上开了半扇窗。 保温盖上已经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打开的瞬间聚成一滩小小的水渍滴落下来。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随便买了点。” 她惊觉自己已经修炼到了吹牛可以不打草稿的境界,哪里是随便买了一些,她在食堂可是把每个窗口的菜通通看了一遍,又按照沈渊的口味做了仔细的筛选。 男人没有说话,女人吞了吞口水:“要是不和胃口的话,你告诉我喜欢吃什么,我明天给你买你喜欢的。” “不用了。” 沈渊放下筷子,把小盘子装进保温桶,“我下午就可以出院了。” “哈?” 心底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发觉到自己的失态,宋纾念很快调整好情绪,接过保温桶,“哦”了一声。 两人没有再说话,宋纾念洗好保温桶,又重新打了一壶热水放在桌边,“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手触到门的把手,她听见了沈渊的声音:“这些年,你还好吗?” 老实说,宋纾念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清楚该不该说,她第一次感受到祖国成语的博大精深,如鲠在喉,就真的如同自己的喉咙里卡了一根鱼刺,鱼刺划出一道小口,随着肌理的扯动发出疼痛的讯号。 “我.....” 突然受到一股向后退的力,眼前的门被“咣”地一下推开。 “你怎么在这?” 陆辰安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神色戒备。 “我来给沈医生送饭。” 多了一个人的加入,话题自然继续不下去了,宋纾念朝两人笑笑,径直走出病房。 “她是谁?” “同事。” 沈渊显然不想多说,目光一凛:“有事?” 陆辰安耸肩:“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 “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喝了假酒,开个车都能把自己弄休克。” “没事的话我要休息了。” 男人摘下眼镜放到一旁,下逐客令。 陆辰安肃了脸色:“说正事,在我调查肇事者的时候,警方和我说已经有一个律师去过了公安局,就在车祸当天。” 见对方来了兴趣,陆辰安更加兴致勃勃:“我觉得奇怪,然后找了个认识的人打听了一下,你猜那个律师是谁?” 沈渊不语,有个答案却在心中浮出水面。 “就是刚才那个女人。” “宋纾念。” 完全正确。 陆辰安发现对方仍然面无表情,不禁有些泄气。 “她去做了什么?” “还能做什么,像她这种名不副实的海归,差点因为殴打肇事者把自己送进去半个月。”陆辰安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一点律师的职业素养都没有,真不知道怎么能被她从哥大混毕业。” 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陆辰安也不觉得尴尬,这个男人向来如此。 “老头让我过去一趟,先走了。” 陆辰安走到门边,脚步一顿:“宋纾念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小时候的邻居。” 得到理想的答案,陆辰安心满意足地走出房间,却没有发现病床上的男人被子下的双手已经握成了拳。 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到“2”,宋纾念瞥了眼隔壁的空桌,皱眉,也不知道这个陆辰安和沈渊有什么好聊的,都快一个半小时了还没回来,上班还迟到,她回想着陆辰安早上时高傲的神态,心里一阵鄙夷。 “哟,等我呢。” 陆辰安倚在门框上,把宋纾念看自己办公桌的样子尽收眼底。 “有一份文件需要您的签字。” 陆辰安“唰唰唰”写下名字,对眼前这张一本正经的脸怎么也看不顺眼:“你去查车祸的案子了?” 女人明显愣了下,随后点点头。 “不要以为你和沈渊是邻居就可以随便插手他的事情,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当时没被拦住把那个混球给揍了,谁给你擦屁股?” “你爹吗?” 陆辰安早就把宋纾念当成了靠家里吃饭的社会蛀虫,自己的专业能力不过关却喜欢瞎掺和,简直一无是处。 “嘭” 他被猛地按到门板上,脖子被勒地生疼。 “陆律师上过小学吗?” “思想品德老师没教过你不要随便去臆测别人吗?” “我要谁给我擦屁股,和你有关系吗?” 宋纾念直视陆辰安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完,看到男人涨红的脸,才把手松开,走回自己的座位。 “陆律师要是这么喜欢调查人的话,不妨换一个渠道源,你这个太low,都不能让你知道我学过散打。” “还有,”宋纾念停下键盘上打字的双手:“你可能需要知道的是,车祸当晚,我也是当事人之一。” 眼前的女人低头继续工作,陆辰安恨恨地敲了两下门板,这才坐回自己的位置。 野蛮。 陆辰安把键盘敲得“啪啪”响,满腔怒气硬是没再说出一个字。 其实刚才陆辰安说地没有错,自己的冲动会导致整个案件的方向有一些不利于受害人的改变,只是,真不知道这个男人是怎么站上道德的制高点开始“叭叭叭”地数落别人的,宋纾念在心里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扯出一丝冷笑。 明明职场生活才刚刚开始,怎么就碰上这么一个奇葩男。 早知道今天早上就不帮他擦桌子了,让他吸一鼻子灰进去,看他还能不能昂首挺胸地说出肤色暗沉这一类的话。 宋纾念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一个联系人,编辑好信息发过去。 “帮我调查一个人五年之内的信息。” “谁?” “沈渊。” 一个人的变化真的可以很大,就比如沈渊,如果说以前自己还能摸透一点他的心思,那么现在,宋纾念仿佛对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他就像一团层层环绕的迷雾,拨不开也看不清。 她本无意于触碰他人的隐私,但今天的陆辰安,着实给她提了个醒。 她也很想知道,以沈渊的性格,是怎么招惹上这朵奇葩的。 -- Ρō1⑧e.Cōм 要让你爹擦屁股 宋纾念在微信上联系的人叫作姜霜,是个百八十线开外的私家侦探,和姜霜的相识是在美国,但是和她不同的是,姜霜在三年前就已经回到国内。 姜霜的回复很快,晚上八点,她就收到了满满十六页的文档。 不近人情,冷漠,天才少年。 这些形容词出现的频率都很高,她草草略过,顺手接起弹出来的视频通话。 “这个男人就是你在国外和我常说的沈渊?” 那端传来揶揄的女声。 “嗯,陆辰安和他是什么关系?” 宋纾念下滑鼠标,迟迟找不到陆辰安的信息。 “陆辰安,男,二十七岁,北城大学法律系才子,曾因为多次顶撞老师和违反校规差点被开除。”姜霜抿了口水,摇摇头:“你让我查这个人干嘛?全身上下,数不清的污点。” “没什么,他是我的同事。” “同事?” 姜霜疑惑,很快就了然:“怪不得,医院的院长是他爸爸。” “他和我们医院的院长是父子?” “嗯,理论上是这样,不过网传他们的关系应该不咋的。” “好,我知道了。” 搞了半天,需要老爹帮忙擦屁股的竟然是陆辰安本人,回想起下午陆辰安言辞凿凿正义凌然的样子,气得笑出声来。 宋纾念挂断电话,继续浏览文件,姜霜又发了一条微信过来: 小道消息,陆辰安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是个同性恋。 同性恋? 她仿佛被人当头一棒,如果这个逻辑行得通的话,就可以解释陆辰安的种种行为,对她莫名的敌视和异于常人的关注点。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刻是该哭还是该笑,回国碰上的第一个情敌,竟然是个男的。 柏拉图曾经说过,时间带走一切,长年累月会把你的名字、外貌、性格、命运都改变。 宋纾念无法确切明了沈渊有没有改变,但她清楚地知道,她仍然喜欢沈渊。 雨是在后半夜开始下的,大颗大颗的雨珠砸在老式阳台外的铁皮板上,发出并不规律的噪音,宋纾念迷瞪间睁开眼,却瞥见一闪而过的黑影,她瞬间清醒过来,从枕下摸出一把戴着封套的水果刀,门板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宋纾念屏住呼吸,猫着身子下床,挪到窗外看不见的死角。 之前租房子的时候就听说这里的安保做得并不好,常会有盗贼的出现,宋纾念并没有在意,在一个普通人都能配枪的国家平安生活了五年,她自认自己不会这么倒霉。 好在小区比较老,路灯的个数并不多,有几盏还因为年久失修直接罢工,再加上又拉着两边的窗帘,外面的人应该不知道她已经醒了。 大多数的盗贼只是想敛财,不至于犯上人命,宋纾念尽管比大多数女生冷静了很多,但是真遇到这样的事还是免不了犯哆嗦,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趴在地上往床头柜匍匐前进。 一下,两下,三下。 宋纾念不住呼吸,终于拿到手机。 她把音量调成静音,拨通沈渊的号码。 寂静中,能无比清晰地听见心脏有力的“咚咚”声。 接通电话的那一瞬间,门外的动静也停了下来。 “喂?” 尽管已经把音量调到最低,男声仍在深夜的房间里清楚回荡。 她连忙把出声筒压在睡衣上。 没有得到回答,男人挂断了电话。 随后进来一条微信:“不方便说话?” 宋纾念惊觉自己的手指都在发抖,习惯性地往后退了退,把屏幕的亮度调到最低:“我家好像进贼了。” “找个地方藏起来,不要出声,等我。” 屏幕很快没了光,室内重回可怖的寂寥。 女人的手轻按左胸前的肌肤,尝试冷静,如果你在她的对面,就能清楚地看见额上细密的汗珠和不停嗫嚅的双唇。 她刻意忽略内心的恐惧,在注意门外动静的同时,攥紧手里的刀。 时间在漫长的等待中像是疲倦的沙漠旅人,每分每秒地过得格外吃力。 盯梢的人似乎发现了异常,发出类似鸟叫的暗语,宋纾念僵麻的四肢小范围地活动开,伏下身体往门边爬去。 鸟叫声又频繁了一点,慌乱中还带着铁皮的响动。 “别怕。” 卧室里的门窗都上了锁,她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沈渊应该是在确定她的位置和安全与否,歹徒甚至有可能都不知道房间里的人已经醒来,宋纾念咬唇,回复:“我在卧室,门窗已锁。” 楼下, 沈渊把手机界面递给霍邈,漆黑的树下,一群便衣警察隐匿在阴影下方,小心避过地面上的水坑。 “行动。” 霎时间,狭窄的楼道里穿过深色的人影,安静的居民楼传出一阵剧烈的闷响。 “不许动!” “抱头!蹲下!” 霍邈按下灯的开关,客厅顿时敞亮。 嫌疑人的眼睛被手电筒的强光照地睁不开,周围摊着一堆零碎。 “铐上。” 霍邈大步往阳台走去,盯梢的人也已经被控制,他转身,对着沈渊:“等下带人来做笔录。” 沈渊点头,看到窃贼被霍邈一群人带下楼,才敲响房门。 “宋纾念,安全了,出来吧。” 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沈渊皱眉,霍邈这次的抓捕行动并不安静,宋纾念不可能没有听见,难不成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他呼吸一窒,想要撞开房门。 门锁“咵哒”一下,木门缓缓后移,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宋纾念扑进沈渊的怀里。 “没事了。” 沈渊有一瞬间的僵硬,怀里人的声音震动与他的皮肤接触,带着陌生的依赖。 良久,男人修长的手指终是缓缓抚上女孩的发丝,携着十足的安抚意味,低声叹道:“不哭了,念念。” 从警察局做完笔录出来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一夜的雨水被慢慢氤氲进空气,整个城市都逐渐苏醒。 她坐在沈渊的车上,不安地绞动手指:“这房子我让朋友帮忙租的,我,我打算等下就联系房东退房,接下来的几天我先住酒店,再找时间看看别的房源。” “然后再被小偷进一次家门?” 沈渊手扣在方向盘上,目光淡淡。 女孩语塞,低低垂着头,双眼不知该看向哪里。 许是她难得的乖巧安抚了男人,沈渊终于打破这难耐的煎熬,抛下一颗重磅炸弹:“这段时间就先住在我家。” “你家??” “是啊。” 沈渊发动车子:“如果你是因为男女住在一起不方便而犹豫的话大可不必,我们是两个独立的房间,每个房间都连有卫生间,而且我经常会上夜班,你我在家里见面的时间很少。” “我,我就是怕你不方便。” “我没有不方便。” 似乎觉得自己的姿态放地太过低了,“但如果你坚持住酒店,我不阻拦。” “去哪里?” 车子行驶到一个分岔路口,往左边是沈渊家的方向,直走和右转都有酒店。 “先回我家吧。” 宋纾念暗暗打气。 “嗯?” “你总要让我带点换洗衣服吧。” 男人的眼底划过一丝笑意,车子向宋纾念的公寓驶去。 沈渊的家位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笔耸的高层探进朦胧的云雾里,让人觉得呼吸一口空气都是要收费的。 宋纾念拖着两只巨大的行李箱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渊身后,费力地跟上男人双腿迈出的大步。 从地下车库就有直达到楼层的电梯,沈渊斜靠在电梯门的一侧,见到女孩挪出一个位置让她进去,然后悠悠然地按下“18”。 整个过程透着说不出的闲适,却把宋纾念气得牙痒痒。 “别这样看我。” 鼻子里钻进一股清凉的薄荷香味,直达脑门,男人英俊的脸庞在眼前放大。 “刚才在地下车库我想帮你的,可是,” 沈渊的脸上有若隐若现的悲伤:“你拒绝了我。” 宋纾念的心“咯噔”一下,脑海中一片空白。 “叮咚。” 电梯门适时打开,薄荷的香味瞬间散去,男人双手插兜走出门外,挺拔的身影稍作停顿,“还不过来?” 女人恍然间回过神来,提着行李快速往外走去。 不愧是建在市中心的豪华小区,房间的采光和视野都做得非常到位,整扇整扇的落地窗嵌在外景墙上,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的风貌。 沈渊走到看着外景发呆的女人身后,双手扶着她小巧的肩膀,男人的唇在女子耳边不到三厘米的距离,喷洒出的呼吸浇在她细嫩的皮肤上,声音带着迷惑人心的魔力:“喜欢吗?” 宋纾念愣愣地点头。 男人的嘴角勾出微小的弧度,抬头随着女子的视线一同往前。 正午已经有了明媚的阳光,照射出车水马龙的繁忙都市,沈渊感受着手心下的温软,有刹那间的恍惚。 如果当初并没有发生那么多的事情,如今他们是否? 他的眉眼重回凌厉,双手从女人的肩膀上放下,待到宋纾念与他对视时,只能看见一个冷静而又克制的沈渊。 沈医生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温情,房间里响起他带着歉意的声音:“刚才是我冒昧了,你的房间在这边。” -- 如果我杀了你 宋纾念抬起头,双眼亮晶晶地看向男人的脸,借着夕阳的光,轻启红润的唇:“沈渊,我是不是见鬼了。” 宋纾念没有习惯沈渊突如其来的绅士,尽管绅士这个词语放在沈渊的身上并不违和。 她推着行李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里面的摆设极为简单,因为常年不用,床垫的塑封膜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阿嚏!” 她的鼻子一抽,打出一个响亮的喷嚏。 沈渊从空隙中越过,径直走到窗边,拉开玻璃,“呼呼”的风顿时从窗口灌进来。 “家里没有住过人,很多东西都没有备份,缺了什么记一下,晚点去超市。” “我先去做饭。” 似乎觉得自己再站着有些不妥,沈渊转身,迈步走向厨房。 房间一下子变得空荡,宋纾念提了一路的心总算放下来,她草草地放好行李,趴在门缝后看了眼正在忙碌的沈渊,推开门。 “要不你先忙着,我自己去趟超市。” 厨房里的身影一顿,沈渊缓慢地放下胡萝卜,擦干手:“家里没有菜了,我和你一起去。” “我可以……” 她偷偷瞥了眼沈渊的脸色,硬是把还没出口的“帮你带回来”咽了下去。 “好的。” 小区所处的地段很好,出门右拐300米就有一家大型超市,于是两人选择徒步而行。 九月的南方还未完全入秋,正午的阳光还是把女孩的皮肤晒得粉红。 宋纾念站在一排洗发水前,随手拿一瓶放进购物车,推着车把匆匆往前。 轮胎像被固住一般,定在那一方白色的简单格子。 “怎么了?” 沈渊背对而立,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车把上,他没有理会宋纾念的话,从货架上拿下一个包装差不多的瓶子。 “洗发水。” 宋纾念囧,飞快地往购物车瞥了两眼,才发现自己慌乱中竟然拿了一瓶护发素。 男人已经走出去了好几米,她回过神,赶忙跟上。 女孩对着手机上的备忘录,一样样清点。 身边的男人双手插袋,眼像无底的涡漩。 “沈渊哥哥,刚才阿姨让我们买什么呀?” “阿姨有让我们买酱油吗?她明明做的是清蒸鱼!” “能给我带个果冻吗?” 女孩扯扯男孩的衣角,一脸期待。 “不行,我们只带了够买酱油的钱。”男孩无奈,张了沉默的唇。 “好吧。”小纾念瘪了嘴,目光恋恋不舍地从一排果冻上滑过。 察觉到刚才欢天喜地的气氛消失地无影无踪,沈渊有些不习惯地揉了揉脑袋,偷偷看了眼女孩的表情。 小姑娘的包子脸上失望一览无遗,却还是扬起笑脸,“晚上的时候我妈妈也要来超市,我就晚上再把你带走好了。” 小纾念把果冻放回原位,拉着男孩的手往另一边走去。 “真的很想吃吗?” 小姑娘愣愣地看着男孩,鼻涕都还来不及吸回去。 鼻子被人刮了刮,耳旁响起好听的男声“我也记起来了,我妈今天做的是清蒸鱼,不用酱油。” 最后的结局好像有点忘记了,男孩的妈妈看着空空如也的酱油瓶,喃喃着“做清蒸鱼也要酱油啊。” 女孩蹲在一楼的草丛边吃了一个大杯装的果冻,成功把自己蹭成小花猫。 当年可以随意打破他原则的小姑娘现在已经变得有条不紊,男人的心里突然涌上一阵失落。 “走了。” 他把购物车里的东西一样样放进袋子,接过小票。 “好。” 沈渊周遭的气压明显沉了下来,她默默地跟上,不敢说话。 好不容易熬到回家,宋纾念接过沈渊手上的袋子就直奔房间,企图用清洁工作来阻挡自己的胡思乱想。 沈渊看着紧闭的房门,浮出霾色。 晚餐是典型的四菜一汤,沈渊的手艺很不错,光是一盘炒青菜都能香地让宋纾念忍不住把舌头给吞了。 她和沈渊正对而坐。 下午两点。 她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两个人却沉默地坐着,饭桌上菜肴的热气一丝一缕地逝在空气里。 “没有胃口?” “不是......” 女孩的局促不安通通写在脸上,畏畏缩缩,像只怕光的鼠。 沈渊寡淡扯了唇角,失去了兴致。 餐厅里只剩下筷子碗碟碰撞的声音。 “我来吧。” 她微微按住男人的手腕,俗话说得好,吃人嘴短,拿人嘴软,让沈渊收拾碗筷,怎么也说不过去。 男人颀长的身体一顿,温热的手瞬间冰凉。 “我还要上晚班,先走了。” 只听见大门关上的一声“咣当”。 徒留宋纾念懵懂地眨了下眼睛。 连日来的这些事情太过于让人疲惫,收拾好剩下的碗筷,再匆匆洗了个澡,就窝到自己的床上。 姜霜已经把两个盗贼的资料发到手机上,标明是起一般性的意外犯案。 姜霜的信息从来都是齐全的,她反复看了几遍,心头的不安才被一点一点地压下。 许是沈渊家小区的安保让人格外放心,宋纾念的眼皮慢慢变地沉重…… ———— 一股浓烈的玫瑰香味冲进鼻腔,男人几不可见地皱了眉。 客厅里没开灯,城市的霓虹被厚重的窗帘阻挡,黑漆漆的一片,他意外地挑眉,似乎没有想到女孩喜欢这样的氛围,压抑,沉闷。 他轻佻地吹了声口哨,食指勾着一把钥匙,准确无误地打开客房的门。 房内是与外无差的黑色,只能大致看清床上被褥隆起的轮廓,男人毫不在意地走到床边,深夜的视觉障碍对他来说似乎没有存在。 墙面上的影子弯下腰,紧挨上隆着的一团,阴影的接触亲密无间。 沈渊的手指在宋纾念的脸颊上细细摩挲,指尖滑腻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他一寸寸地抚过女人的眉眼,赤裸的目光近乎贪婪。 男人的脸上却面无表情,他的指尖慢慢向下,停在女人的颈部,两侧的食指与中指慢慢靠拢。 “咳咳咳…” “咳咳咳…” 女子不可避免地出现剧烈的生理反应,而她此刻脆弱的模样刺激地男人更加兴奋,就如同披着羊皮伪装许久的狼终于露出他的利爪。 半晌,男人放开了女人,他站在床边,安静地等到女子脸上的痛苦消失,呼吸趋于平稳。 “晚安,我的念念。” 温润的声音眷恋又深情。 沈渊随手关掉一旁的香薰,走出房门。 梦里有双手狠狠地掐住自己的脖子,难以呼吸的她想拼命反抗,掰开那双不知名的手,却发现自己的四肢竟然没有力气,被扼住咽喉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她尝试大口呼吸,真正灌进肺部的气体却少得可怜…… 这场梦做得逼真漫长,耗地她精力憔悴,待到自己终于睁开眼睛,拉开窗帘,发现早已是天光大亮。 她拧开昨日反锁的门把,主卧的门开着,床单上没有一丝褶皱。 回头看看自己乱糟糟的床铺,宋纾念羞愧地别开眼。 整理好房间再简单地画个淡妆,宋纾念把沈渊昨天留给她的备用钥匙放进包里,套上鞋子匆匆出门,尽管沈渊的家相比以前租住的地方,已经离医院近了许多,但是上班高峰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迟到,她还是提前出了门。 右侧的电梯没有1层的按钮,她只得从地下车库绕上侧门。 上方传来车轮摩擦凸面的声音,宋纾念下意识往右侧避让,黑色的车身流畅地往左驶入,红色的车灯消失在下一个弯道的尽头。 是沈渊的车。 宋纾念抬手看表,夜班结束。 她扬了扬头发,继续往上走去。 她是卡着点到的办公室,法务室的门敞着,远远就能看见陆辰安翘着脚坐在老板椅上。 “来的挺早呀?” 女孩扯着脸笑了下,自顾自放下包,擦干净自己的桌面,并不打算和他有过多的交流。 可是某人偏偏不愿意让她如愿。 “要我说你也真够倒霉的,上班前两天就出了车祸,好不容易上了班,家里就遭贼了,你小时候算过命吗?身上就没带些护身符什么的??” 陆辰安一下下地转着笔,似乎是真的来了兴趣,往前倾了不少。 早上挤公交没来的及吃早饭,这会儿又听见有人一直在耳旁逼逼叨叨,宋纾念有些低血糖,忍着眩晕感带来的不适,低头在包里找备用的糖果。 “哎,哎,我在和你说话呢!” “哎…” 她烦躁地皱眉:“我耳朵没聋。” “那你干嘛…” “你有糖吗!” “哈??” “吃的也行。” 到底是在医院工作一段时间的律师,多多少少学会了一些技能,“你低血糖?” 眼前的女人面色苍白,陆辰安在兜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根棒棒糖。 “诺。” 宋纾念接过,费劲地打开表层的包装纸,放进嘴里。 几分钟后总算恢复了点血色。 “谢谢。” 宋纾念朝着一旁的陆辰安真诚地笑笑。 “哎,你不会就打算靠这根糖混一上午吧?” “现在是上班时间。” “……” 陆辰安打开手机上的外卖软件递给宋纾念:“我国的餐饮物流行业可是出了名的发达,洋墨水喝多了,豆浆的味道也不差。” 宋纾念没有过多筛选,找了家最近的早餐店。 绿勾勾下方显示“支付成功”。 那一瞬间,宋纾念觉得平日里陆辰安讨厌的脸也变得可亲许多。 “对了,24块钱等下转我。” “呃…” “那当然了。” 我可不是谁的小便宜都要占的。 -- 怎么谢我 陆辰安不情不愿地打开微信的二维码名片,言之凿凿:“小爷的微信可不是人人都能加的,今天真是便宜你了。” “……” 宋纾念暗暗腹诽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男生。 在她发送完申请的下一秒 叮咚 好友添加成功。 被申请的对象一脸平静地领取完红包,“等下拿到外卖躲进去吃,被看见了影响可不好。”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陆辰安现在已经死了千万次。 哪是什么影响不好,明明就是巴不得和她划清界线。 她笑笑,不置可否。 两人的关系虽然不算热络,但相比于之前,总归缓和不少。 这不中午,宋纾念就收到了共进午餐的邀请。 陆辰安端一杯刚磨好的咖啡,中指绕了一串钥匙,状似不经意地走过办公桌,“去吃午饭吗?”,他抬了下手指,“我要锁门。” 女孩键盘上的手顿了顿,面露疑惑,“我刚吃完,不太饿。” “行吧。”陆辰安面上没有被拒绝的不快,把钥匙丢在办公桌上,“出去记得锁门。” “好。” 新人注定是要被奴役的,宋纾念噼里啪啦地把文件录到电脑,揉揉发软的手腕,十分怀疑陆辰安是不是不故意找事,来她面前秀一波优越感。 “叩叩……” 办公室的门响了两下,她抬表看眼时间,“请进。” 她有点紧张,以前从没在这样的单位实习过,来上班的这两天忙着和陆辰安斗智斗勇,现在可算是两眼一抹黑。 “没去吃午饭?” “怎么是你?” 宋纾念不自觉地起身,没有想到沈渊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刚下了晚班吗...... “给你带了午餐。” 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还有一个保温盒。 “我......” 沈渊已经把盖子打开了,西红柿炖牛腩的味道溢满整个房间。 她咽了下口水,也吞下了本要脱口而出的“我还不饿”。 沈渊做的饭菜在卖相上和酒店里的出品没什么两样,西红柿已经被炖化了,几片牛腩铺在方方正正的牛肉粒上,最顶端还点缀了几朵香菜。 怎么办,突然有些不忍心下筷? “没胃口?” “不不不。” 为了避免和沈渊的正面对话,宋纾念夹住一块牛肉放进嘴里。 美妙的味道差点让她落下泪来。 “好吃。” 女孩的双眼水汪汪的,腮帮子被食物撑地鼓起,配合着咀嚼一动一动。 像极了正在进食的仓鼠。 男人的眼底镀上一层柔光。 宋纾念暗恼,本想表现地矜持一点,这会儿等她反应过来,都依稀可以看见保温壶的底部,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她红着脸,低头看了看剩下的米饭,要是办公室里就她一个人,她一定要借着最后的汤头把饭给拌了,可是现在,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不舍,盖上盖子。 “吃饱了?” “嗯……那个,谢谢...” “哦?” “怎么谢我?” 穿着便服的沈渊少了一层清冷,闪过一丝戏谑,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回答。 “?” 这不是常用的客套话吗?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久没回来了,没跟上文化的发展。 “开玩笑的。” 男人别过眼。 宋纾念“嗯”了一声,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难过。 他们不该是这样的。 室内又恢复令人讨厌的静谧,宋纾念的嗓子干干涩涩,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她垂着脑袋把保温壶盖好,提起把手放进一旁的袋子。 “喝杯水吧。” 让一个刚上完夜班的医生给自己做好午饭送来,连杯水都不让人喝实在是说不过去。 饮水机里已经没有水了,她用水壶重新烧了一壶,法务室没有一次性水杯,倒是放了一排单耳杯,沈渊有轻微的洁癖,宋纾念不放心地用开水把杯子烫了一遍,才把水杯递给男人。 陶瓷的导热性很好,女孩咬唇,有些端不住。 “小心。” 沈渊握住杯底,接过放到桌上,女孩白嫩的指尖肉眼可见地红了一片。 男人的脸色沉了下来。 女孩的身体几不可见地哆嗦了一下,她张张嘴,把手往前凑了凑。 “疼。” 女孩子的声音委委屈屈,睁地大大的眼我见犹怜。 见男人没有反应,宋纾念怯怯地收回手,吸了吸鼻子。 腰间被一只手箍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已经浸泡在冰凉的水流中。 “我是冰块么。” 后脑勺撞上硬邦邦的一块,自己竟被沈渊搂在怀里。 她的脸“腾”一下红了。 怀里的女子缩着脑袋,僵硬地定住,只能看见头顶的发漩。 窗帘挡住了大部分的光,朦胧的视线里,一男一女站立在水池边,男人线条分明的下巴和怀里的女孩只差了一个拳头的距离。 热烫逐渐被凉意抚平,宋纾念小心地缩回手:“不疼了……” 沈渊顺势看了眼指尖,皮肤上的红印已经消了一大半,任由她收回手。 “嗯。” “你们在干嘛!!” 两人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午休回来的陆辰安一脸气愤地站在门口,脸涨地通红。 “狗男女!” 他恨恨地跺脚。 捉奸现场? 怨不得宋纾念平时总爱追一些狗血偶像剧,此时她的脑海里只浮现出这四个大字。 陆辰安顶着一副“我被三了”的哀怨脸,眼里似有火光。 她下意识和沈渊分开了一些。 慌乱之中,没注意到男人骤然冷下来的神情。 “邻居的妹妹?” 出乎她的意料,陆辰安率先打破沉默的氛围。 她有点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后觉沈渊是这样介绍自己的,有些酸涩,但又想不出来有哪里不对的,她点头,“对啊。” 陆辰安哑然,没想到对方承认地这么快,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处在漩涡中心的男主角径直走到桌旁拿起保温壶,丢下一句“下班我来接你。” 这种甩开袖子走人的行为不禁让宋纾念气结,妥妥的一个渣男。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沈渊给了陆辰安一个眼神。 冰冷的,带着浓烈的警告。 陆辰安的神色变得分外诡异,他凉凉的视线像刀子一般刮在女孩柔嫩的脸上,随后像无事发生过一样走到位置上,整理文件。 法务室内下午的气氛有些奇怪,两位律师之间全程无交流,一向笑嘻嘻的陆律师竟然也一脸阴郁,被低气压完全笼罩。 宋纾念是无所谓的,和这位同僚为数不多的几次交流都没能给她带来愉快的体验,她也自然不会去在意他的感受,只是, 女孩单手支着下巴,回想着几小时之前的“狗男女”,漾出玩味的酒窝。 她对陆辰安,或者说沈渊的过去,真是越来越有兴趣了。 “啪。” 旁边的人合上文件,动静大地让人无法不去注意到他。 “垃圾。” 男人低低地吼出两个字。 他懊恼地挠了挠头,“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去不去?” “哈???” 宋纾念有些懵。 “实地调查。” 他把文件丢到桌上,开始穿外套。 宋纾念不傻,接过草草翻了两页,重重点头:“去。” 陆辰安开了单位里的商务车,等到宋纾念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车子已经开出了很长一段路。 刚刚陆辰安给她看的文件上的确是一起官司的基本信息,但是现在好像是上班时间,这样真的不算是, 徇私舞弊吗??? “陆辰安,你接私活?” 正在开车的男人不明显地僵了一下,转过头似笑非笑:“你的身上可没有东西绑着。” 言下之意,是私活又怎样,你还不是和我一起上了贼船。 宋纾念背过身做了个鬼脸,她倒不在乎贼船不贼船,即便陆辰安不来,她也一定是会来的。 因为这件案子,关于沈渊。 汽车在颠簸的山路上开得摇摇晃晃,阳光有些大,一片片打在玻璃板上,脖子以下的部位却被冷气吹的冰冷。 王强登记的只有老家的住址,等到宋纾念和陆辰安到达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是两层普通的农村砖瓦房,草率地用一些余下的装修料子圈起一个小院。 一楼的中间灯亮着,宋纾念紧紧衣服,抬手。 “叩...” “叩...” “叩...” 大门没有动静,但是里面的电视声音显然小了很多。 宋纾念和陆辰安对视一眼。 继续, “叩...” “叩...” “哎,我说你...” 她的手扑了空,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后是一个妇人的面庞:“你们是?” “我们是王先...” “是王强的朋友。” 他打断宋纾念。 “是我老公的朋友?” 陆辰安上前挡住宋纾念的脸,点头。 妇人探探头,看了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了,“进来吧。” 里面是一个装修简单的客厅,家具只有一张桌子和电视柜。 “喝点水吧。” 妇人找出两个一次性纸杯,倒了水递给他们,站在一旁有些局促。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王哥这几天不方便回来,让我们给你送点钱来。” 陆辰安拿出一个纸袋,塞到妇人的手里。 妇人的眼睛有些红。 “你告诉我,阿强是不是真的犯什么事了??” -- Ρō1⑧e.Cōм 第三个人 宋纾念突然有些不忍,心里暗暗给出揣测。 典型的女主内,男主外。 不同的是,她的消息极为闭塞,甚至有可能,很久都无法见到丈夫一面。 “犯事,什么事???” 陆辰安一脸困惑,自顾自地说:“前几天我还和王哥吃了顿饭。” 妇人嗫嚅:“我也是听村里的人说的我也打不通他的电话。” “王哥前几天揽了个差事,去隔壁城了,过几天就回来了,嫂子你别担心。” 妇人牵强地笑笑,面容却多了几分轻松。 “王哥好久没回了?”宋纾念随口问一句。 妇人有些难堪,但还是点了点头。 “行了。” 陆辰安起身拿了外套,“这么晚了,我们就不打扰了。” 妇人把他们送到村口。 远去的车灯照在这个女人的脸上,掠过她被皱纹包裹的干涸眼睛。 待到已经完全看不清车灯,这才回头走去。 总有一些人生活在无边的黑暗里,但是他们仍然要勇往直前。 车里 宋纾念递来一瓶水,“挺聪明的嘛。” “那是。” 大老远地来到这里,除了看看王强一家的基本情况外,还要证实他说的是不是假话。 显而易见,他妻子的话并不能提供什么实质信息。 “其实我觉得奇怪。” “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你为什么还要追究?” 是的,这本就是一件典型的酒驾事件,但是他们两个都不约而同地继续跟进。 “那你呢?” 陆辰安轻嗤。 女孩垂眼,“我在想,为什么他会反复强调自己也是一名受害者?” “现场没有第三辆车,难不成是沈渊害了他???” 男人没有说话,像在思考,又或者不屑于这个假设,她索性闭了嘴。 导航上路线弯弯曲曲,车身的晃动让她有些难受,胃不适时地翻腾,闭了眼睛,宋纾念强迫自己进入睡眠。 往村外开了五六公里就到了条大马路,路灯一排排立在两旁,陆辰安眼睛的干涩总算舒缓了一点。 红灯一闪一闪,即将跳成绿色,陆辰安缓缓松开刹车,左转,直行。 这一系列动作他做了千百次,和往常一样的熟练流畅。 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身后有人正在跟着他们。 如影如随,如抓不到的鬼魅 自己竟然真的就这么睡了过去,等到宋纾念悠悠转醒,已经能看到医院的招牌。 她不好意思地瞥了眼陆辰安:“辛苦了,我请你吃个夜宵???” “我不吃那些玩意。” “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陆辰安眨眼,“明天给我带个早饭。” 有电话进来,他摆摆手:“吃什么我等下发你。” 早就过了下班的时间,在车上的恶心感也被冲淡不少,她在心里默默规划,先去后街吃个红薯粉,然后搭六号线回家 等等!!回家!!!! 脑中闪过一道惊雷 “下班我来接你” 糟糕 她好像放了沈渊的鸽子。 小心翼翼地掏出手机,眯着眼不敢打开。 一长串的问号占据整个屏幕,片刻的纠结后,她视死如归地拨通电话。 “喂?” “是我宋纾念。” “嗯。” 对方示意她继续。 “我临时出去跟了个案子,一时间忘记和你说了,对不起啊。” “你在哪?” 宋纾念摸不准沈渊的心思,如实报上地理位置。 “原地等我五分钟。” 尽管市里的温度高了一些,夜里的水汽还是厚重地扑下,宋纾念搓手,裹紧外套。 “外套。” 沈渊臂间挎了一件男士的薄外套,手里还握着保温杯。 宋纾念乖乖地披上外套,接过水杯,几口热水下肚,连着手心都热起来。 女孩像是还不愿意回家,眼睛直直地盯着铁栅栏外的夜宵摊子,看了一会,似乎还觉得不够味,用力嗅嗅。 “没吃晚饭?” “嗯嗯。” 点头如捣蒜。 “走吧。” 女孩挑眉,今天的某人意外地好说话。 红薯粉的摊前这下还没有什么人,煮粉的大铁锅盛了满满一锅水,翻腾的热流上飘布蒸汽,码地整整齐齐的配菜摆在锅前,让人垂涎欲滴。 “老板,来一碗红薯粉,特辣的,再给我加两个荷包蛋。” “好嘞,香菜要不?” “要的!” 老板熟练地把粉条放进漏筐颠了几下,卡在锅边。 “你吃晚饭了没?” 男人的袖口被扯了扯,他低头,对上湿漉漉的眼。 沈渊是排斥这些东西的,在他的印象里,小摊贩总是和地沟油沾上关系,长时间的工作环境让他见到各种各样的症状,可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没有。” “那我请你。” 宋纾念拍了下他的肩膀,万分豪气。 “要不要辣?” “微辣。”沈渊顿了顿,“把她的也改成微辣。” “?????” 微辣的红薯粉还有什么灵魂??! 她决定为自己争取一下:“这里的辣椒一点都不辣,特辣才是别人家的正常辣度。” 还没等沈渊回答,一旁的大叔不满:“女娃娃,我们家可是正宗的二荆条,巴适得很!” “” 俩人坐在支好的小桌板边上,宋纾念拿包里的湿巾把桌面擦了好几回。 热腾腾的辣椒香萦绕鼻尖,女孩巴巴地等到沈渊终于撕开筷子的一次性包装,这才开始大快朵颐。 “呜呜呜太好吃了……” 对面的人吃的一脸满足,嘴唇油油亮亮,不时发出赞叹,身体像是遭到蛊惑,挑起一筷子送进嘴里。 辣,除了辣还是辣,沈医生强压下火辣辣的味觉,喝了一大口水。 “觉得太辣了吗?” 她有些担心,小跑去买了一瓶豆奶,“这个超级解辣,我再去给你买一碗不辣的好了。” “不用。” 他不自然地接过豆奶,倒也把粉吃完了。 或许是今晚的沈渊很好商量,宋纾念的胆子也大了些,叽叽喳喳地和他介绍周边的美食。 “下不为例。” 沈渊扣上安全带,听完女孩的介绍,残酷地宣布:“以后除了中午在食堂,顿顿都在家里吃。” “可是我不会做饭!” “有事的时候我会给你提前做好放温箱。” “没事的时候,” 宋纾念竖起耳朵。 “一起吃。” 长长的兔耳耷拉下来,垂成两道弯弯的穗子。 “哦。” 她不情不愿地应了,心里却想着她一定要早点搬出去。 “你刚才怎么也在医院?” “等你。” 原本只是想找句话聊聊,却没想到等来这个回答,一时间脸不由发烫。 饶是知道他并没有别的意思,她也有些不自在。 “最近医院里有案子?” “嗯,没多大的事。” 她不愿多说,他也没有再问,只是眸色深了深,透着淡淡的的嘲讽。 “那个陆辰安,离他远一点。” “哦。” “你们认识吗?” 话音刚落,她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废话,不认识怎么可能让她离他远一点,不认识怎么还能在病房里打招呼。 “认识,我们是朋友。” 一句话让宋纾念了然又酸涩,很多青春期的恋爱里别人会将你和另一半的恋爱定义地各式各样,但是大多数的标准则是看你的另一半是否愿意把你带进他的圈子。 “哦” 气氛一下子低迷,一路安静。 走进家门,沈渊本想给宋纾念泡杯蜂蜜水,谁知小姑娘一进门就跑进了房间,还没等他张口,房门就被重重关上。 他敛去多余的神色,冲了一杯蜂蜜水走到客房门前。 “出来。” “干嘛?”小姑娘的声音闷闷的。 “喝水。” “你放门口吧,我等下出来就喝。” “会冷。” 隔着一扇门,两个人执拗地僵持,谁也不肯让谁。 沈渊耐着性子,继续敲。 手空了一拍,少女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接过手中的杯子,面前扫过一阵风。 “啪!” 门又被关上了。 原本脸色阴沉的男人弯了弯嘴角。 下午的时候拜托姜霜找的资料已经发到了邮箱,陆辰安和沈渊的过去被扒的干干净净,甚至还详细标明了两人的宿舍号和床位,过滤掉这些表面信息以后,宋纾念得出的结论是两个人真的是朋友。 原本吊在半空中的心“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摔成烂泥。 女人的嫉妒心向来是可怕的,她指尖不停,连发了好几条信息给姜霜,这一次,她想知道的是前一阵子婚礼的主角,周年。 说她没有勇气和胆量都可以,这次回来,所有的事情都像脱缰的野马,再也不在她能看到的草原里。 这种失控的感觉,着实难熬。 另一边, 男人的卧室依旧没有开灯,微弱的光源上映着一张张照片,照片大概有几百来张,男女主角都是同两个人,他们置身在不同的背景上。 男人一张张翻过,点击删除,清理干净所有的痕迹,给一个账号转了一笔钱过去。 屏幕暗下,所有的情绪如同光亮一般快速沉寂,熄灭。 -- 我没有 不要怀疑,我就是一个容易猜忌的坏女人。 姜霜最近在国外跟一个大新闻,日夜颠倒,前几个小时和文件一起发来的自拍上黑眼圈都能挂到鼻梁,宋纾念自然也不奢求姜霜的效率有以往那么快,怎奈好奇心作祟,求知欲蠢蠢欲动。 她陷在柔软的被子里,辗转反侧,决定明天旁敲侧击地问问陆辰安,虽然这样的手段上不得台面,但不得不说,效率顶尖。 第二天,陆辰安却没有来。 她反复确认他的排班表,上面明明写着周三上午是他的工作时间。 顿时觉得, 万念俱灰。 手里的包子它顿时就不香了。 空荡荡的法务室里只有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 打印机“刷刷”地打印文稿,宋纾念倚在机器边,百无聊赖地翻了面。 女孩盯着白花花的墙板,好像看到了生命的尽头。 平心而论,她是真的无法接受自己在这个水泥房间里度过下半辈子。 律师这个行业,辛辛苦苦从本科读到硕士,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拿到律师执照,走出校门的那一刻,还是得从底层做起,老老实实地跟着老板学习经验和战术,万事俱备之后,就等着。 等什么呢? 等一个让你打响名气的机会。 和大多数的学子一样,宋纾念是有初心的,说她不落俗套也好,理想主义也罢,本着锄强扶弱,社会公平的心愿踏入这个圈子,可是现在,她好像连个底层都做的很差劲,整一个没有感情的打字机器。 她少见地露出迷茫。 “滴...” 打印机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女人揉揉眉心,转过头又是干练的精英模样。 “小宋?” “赵主任?” 宋纾念有些惊讶。 人事部的主任突然过来,莫非... 果然,一颗毛绒绒的脑袋从她身后探出来,脑袋的主人羞涩地朝她招招手。 “姐姐好!!!!” “......你好..” “来,小宋啊,介绍一下,这是新来的小林,北城大学法学系高材生。” “哦哦哦,可是主任,” 她有些为难, “我们这里只有两张办公桌...” “不碍事的,等下后勤部就把新的桌椅搬过来了,你们挤一挤,我还有事,你们好好相处啊。” “那您忙吧。” 新来的同事叫做林阳,人如其名,是个阳光帅气的大男孩。 男孩才来了一个上午,就凭借着一张嘴把这层楼的叔叔阿姨们哄的服服帖帖,让宋纾念自愧不如。 她不是交际的好手,也常被人说不近人情,但是今天她深刻地体会到,被和自己年龄相差不大的弟弟叫一整天的小姐姐心情真的会变好。 “走。” 宋纾念屈指敲了敲他的桌面,对上少年迷惑的眼睛,“带你去参观医院。” 原本有些疲累的少年顿时精神,整整衣服屁颠屁颠地和前辈走出办公室。 按道理来说,带新人参观医院这样的事情应该是“老人”来做的,但是对于宋纾念这种自己也没进来多久的职场新人,就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很多尴尬。 比如, 她只认识几个食堂阿姨。 走马观花地转了一圈医院,各个诊室门口都排满了人,每层楼的导医台都忙得不可开交,场面一度非常地,壮观。 这才刚刚转了门诊,宋纾念不禁头疼:“你看急诊?” “急诊咱们就别去了。” 林阳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耸耸肩:“我们去了也是给急诊的工作人员添堵,不如造福群众,也不失为一件妙事。”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连带着对他的印象也好了许多,还挺幽默。 “行吧,那我带你去吃午饭。” 宋纾念带林阳去了二食堂,二食堂的煲仔饭全院闻名,只可惜平时法务部需要打卡吃饭,每每打完卡在冲到食堂,煲仔饭早就被抢购一空。 今天倒是像极了翘班吃饭,有股莫名的爽感。 “你要哪种?我请你!” 她快速扫了眼价目表,确定了最高额度,挺直腰板。 林阳也没和她客气,点了一份招牌的腊肉饭。 得亏他有张能上天入地的嘴,两个不相识的人在一起吃饭也就没有设想的那么尴尬。 “害,纾念姐,你说你好端端的一个海归,怎么就来来了医院?” 对面的少年是真心实意地为她不值当,绞尽脑汁地想着各种说服自己的理由。 “那你这个法学系的高材生不也一样?” “我这不一样。” 林阳红了脸,“我可不是什么高材生。” “???” “如果人家用四年就能毕业的本科你读了七年,你也是高材生了。” “......” “可是你看起来,很小~” “是吗?”林阳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那可能是我长得比较显小哈哈哈哈哈” “不对。” 宋纾念想到了什么,有些严肃:“那你今年几岁了???” “二十六了...” 宋纾念心塞,自己竟然被一个比自己还大一岁的男人叫了一个上午的姐姐。 还如此的, 心花怒放... 真是见了鬼了,她有些心疼煲仔饭的二十块钱。 再回到办公室时,新同事的办公桌已经装好了,就在她和陆辰安的斜对面,虽然相比之前是挤了点,但是部门里新招了人,总归让人觉得新奇,更何况,现在还能 “小林啊,把这份文件打印一下。” “小林啊,泡一壶开水吧。” “小林啊,你等下...” 宋纾念现在总算能明白到陆辰安为何总是一副你别鸟我,鸟我就让你做事的样子,这种把新人招呼来唤回去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纾念姐,这张办公桌是谁的呀?” “哦,那个翘了班的.....” 脑中闪过一道白光,醍醐灌顶 “林哥,你说你是北城大学法学系的???” 林哥有些懵。 “你在那里读了七年????” “嗯。” “那你和陆辰安岂不就是本科同学????” “理论上是这样。” 上帝给你关上了门,肯定还会给你留下一扇窗,即使这扇窗户年久失修,可好歹也是一扇窗不是! 她顿时来了精神。 “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医学系的学生,叫做沈渊!” “沈渊????” 林阳想了想,“你是说那个医学天才吗???” “对对对!!!你认识???” “这个不认识好像也有点难吧……” 学校橱窗里每年的优秀学生,论坛上的禁欲系男神,沈渊在北城大学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宋纾念呼出一口气,神色愈加兴奋:“那他在大学里有谈过恋爱吗???或者说,有没有关系特别好的女性朋友??” 小林哥犯了难,这道题目超纲了啊姐姐,他光是本科毕业就花了七年,在这七年里,沈渊都快把博士读完了,再者他又不是个女的,实在没时间关注一个比自己长得帅还优秀的男神级别的人物。 “这个......” “想知道?” 宋纾念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那怎么不来问我?” 宋纾念身体一僵,一脸惊恐,用力掐了掐自己,确保没有幻听。 “沈学长???” 林阳错愕... 沈渊点点头,朝着他的方向:“现在忙吗???” “不忙。” “那我带她出去一下???” “好的好的!!!你放心,主任不会过来的!”林阳很会来事,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那就,谢谢了。” 语毕,他拉着呆愣的宋纾念走出办公室。 “你怎么来了?” “中饭吃了吗?” 男人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吃了。” “我没吃。” “哈?” 男人对自己的回答好像并不满意,女孩小心翼翼地接了一句:“怎么不吃呢?” “在等你。” 我是不是花了眼,竟然在沈渊的眼里看见了一丝委屈???? 顿时觉得自己真是十恶不赦。 “今天赵主任带了一个新人进来,我陪他参观了一下医院,然后就顺便把饭吃了,我忘……” 她多说一个字,沈渊的目光就多寒一分。 身边的小姑娘索性不说了,叹了口气,扯扯他的袖口,声音细若蚊蝇:“走~陪你去吃饭...” 男人满意地看着女孩在前面拉着自己,面无表情地跟上她的脚步。 “刚才在聊什么?” 她不确定他听到了多少,答地迂回:“什么什么?” “沈渊在大学有没有谈过恋爱,或者说有没有关系特别好的女性朋友。” 他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宋纾念心里的羞耻感爆棚,恨不得找条地缝把自己埋进去。 “不想知道了?” 女孩用力闭了闭眼,认命道:“想的。” 耳旁传来一声轻笑,她睁眼, 男人的眼波里转着细碎的光,眉宇间的戾气已看不见踪影,眼下那颗泪痣像要滴出血来,她再也听不见廊道里嘈杂的声响,过往的人流被虚化成不必要注意到的存在。 万籁俱寂之中, 沈渊的唇动了动,他说, “我没有,念念。” -- 不要多嘴 宋纾念后悔听了他的答案。 因为那句“他没有”,这天她已经被陆辰安嘲讽了五次。 “中彩票了?” “没。” 男人不耐烦地挑眉,一如既往地刻薄:“拿着这种态度挣钱?那医院的工资未免也太好赚了吧。” 女孩罕见地没和他顶嘴,重新做了一份表格。 在她的眼里,陆辰安和一个欲求不满的中年猥琐男没什么两样,怼天怼地,浑身充满了中年叛逆,一不呛人就浑身不自在。 “王强的案子结了。” “这么快就开庭了?” 他有些疑惑地看过来,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怜悯:“看来沈渊没和你说。” “他们私了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在她的心底炸开了花。 沈渊在接宋纾念回家的路上就发现了不对劲,今天的女孩,实在是太安静了。 她沉默地坐在副驾驶,回避男人的目光,以往娇艳的红唇也失去了光泽,像一朵枯萎的花。 小姑娘扎了一个丸子头,唇紧紧地抿着,手机也不玩了,就老老实实地坐着,一动不动地盯着前面的挡风玻璃。 下车的时候去牵她的手,也被毫不犹豫地甩开了,男人皱眉,迈开步子跟上去。 原本打算到家里问个究竟,可没想到他刚进家门,就听见门重重关上的声音,没一会,小姑娘拉着这个大大的行李箱走出来。 做到这个份上他还不明白就成了傻子,他挡在小姑娘的前面,脸阴地可以滴出水来。 “去干嘛。” “不关你的事。” 宋纾念难得硬气了一回,余光都没有给出去一个。 他的眉毛皱的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不关我的事?” 女孩的下颌被男人的手指定住,浓浓的薄荷味扑面而来。 “你放开我!!” “放开你?” 他一脚把行李箱踹到一旁,恶狠狠地:“你当我是死的吗?” 宋纾念瞪圆了眼,尝试掰开男人的手,可是,怎么和铁打的一样啊?!!! 意识到失态,他微微松开了手。 “把东西放回去,晚上吃面。” 我吃你个大头鬼,趁着这个空档,她拉着行李箱往外冲,却没想到男人去而复返,一脚把行李箱踹的更远了一点,一手把她拎进房间,然后利落地把门 反锁了。 不管女人在房间里砸门的声音,男人走进厨房,手脚麻利地做了一锅番茄鸡蛋面。 金灿灿的荷包蛋卧在浓郁的西红柿汤上,劲道润滑的手擀面盘在汤里若隐若现。 “出来。” 房间里半天没有动静,这才想起门被自己反锁了,他拿来钥匙把门打开。 床上鼓鼓囊囊一团,偶尔还抖动几下。 沈渊上前掀开一角:“不吃...” 目光落在女孩红红的眼睛上,停下。 大概是没有想到他会直接把被子掀开,她狼狈地把头埋进枕头。 “都多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样?” 男人好看的眉眼露出一抹笑意,揉揉女孩的头,“起来。” 没有得到预料之中的反应,他朝下看去。 小姑娘的脸上一片湿润,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她死死地咬住唇,用力之处,透着可怖的苍白。 “念念,松口。” 男人想用手掰开她的牙齿,可是女孩没有丝毫松口的欲望。 沈渊干脆把她的唇换成了自己的拇指。 “咬这里,念念。” “不要弄疼自己。” 男人难得温柔的话语此刻犹如千万柄刀剑,刺进她的心窝。 两人就这样在卧室里僵持不下,直到宋纾念尝到唇齿间的血腥味。 才恍然明白过来咬的是什么,心内科第一把刀的手! “对,对不起...” “我去给你拿酒精。” “不用。” 沈渊抓住女孩的手腕,俯身向前。 念念乖巧地靠在自己的怀里,却好像一碰就碎的玻璃娃娃。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王强的案子你私了了?” “是。”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着沈渊,却发现男人依然清清冷冷,找不到多余的情绪。 真好啊。 这是不是就是不牵挂一个人的滋味,对方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你也不必告知,真好啊。 宋纾念的眼泪流地越来越凶,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她自暴自弃地埋在沈渊的胸口,任由眼泪和鼻涕弄脏他的衬衫。 “呜呜...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死了!” 她的神情突然变得凶狠,拽住沈渊的领口,眼神锋利。 男人没动,任由小姑娘拉扯。 半晌,他无奈地叹气,倾身伸手抚平女孩的柳眉,“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能...知道什么啊...” 她哭地没了力气,只能依稀听见细小的抽噎,他的下巴搁在女孩的头顶,摩挲细细软软的发丝。 宋纾念没有拉开窗帘的习惯,厚重的布料遮挡天边火红色的夕阳,眼睛因为哭的红肿涩涩地疼,仿若这个混沌的世间,只有他们两人。 很多年以后宋纾念再回忆起这个傍晚,心中总带了点刺痛的遗憾,疼痛的记忆里印刻着柔软和不忍的执拗,如果当时的她再勇敢一点,那是不是又会不一样了。 “我知道你想让我知道的。” 低沉的男声带着明显的安抚意味,却不代表男人为自己被认为的错误妥协。 “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我?” “是。” 宋纾念抬起通红的眼,下一秒准备踹向男人的膝盖。 她的动作随着一个吻停下, 沈渊的唇落在她肿胀的眼皮上,柔软的,冰凉的, “你太美好了,念念。” 你只需要去面对美好的事物,所有不堪的肮脏的,被唾弃的埋藏在黑暗里的,都交给我。 没有人能把你拉下深渊,除了我。 “出来吃饭。” 不知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吻,还是别的什么, 她呆愣愣地跟在沈渊的身后,把碗筷放到餐厅,端正地坐在位置上,乖巧地不像话。 “好吃吗?” “嗯。” “够了吗?” “嗯。” 女孩捧着面碗,双目无神,一根根吸溜着碗里的面条,一副被夺了窍的模样。 “拿冰袋把眼睛敷了,早点休息。” “好。” 宋纾念拿着冰袋,慢吞吞地往房间挪,到门口,有些懊恼地回头,一双眼睛眨啊眨,闪着期待的光。 “晚安。” “晚安。” 女孩心满意足,兴奋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房门关上,沈渊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 凌晨两点, 城西的废楼区。 陆辰安踢了踢脚边的麻袋, “醒醒。” 地上的麻袋毫无反应,他不耐地打开瓶盖,一股脑地把水倒上去。 “还没反应?” 他来了兴趣,索性把瓶子扔到一旁,“既然水都泼不醒,闻点血腥味总能有知觉吧。” 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水果刀来。 “哎哎哎!!!醒了醒了!” “别动手别动手!” 陆辰安发出一声嗤,松开绑带,“醒了就自己出来。” 一个体态臃肿的男人从袋子里爬出来。 “这是哪?” 男人带了眼罩,对未知的环境充满恐惧,他颤颤地站着,姿态讨好。 “你们是谁???”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旧水管滴滴答答的水声。 不远处传来一阵引擎声,随后车门被打开。 “来了。” 陆辰安勾起一抹笑。 好戏开场。 “你,你们是谁???” “别,别乱来!” 男人明显有些慌了,他的双手在背后用麻绳绑着,拼命想要睁开,却撼动不了半分,视觉的蒙蔽让他对周遭的一切更为恐惧。 “安静点。” 不同于之前那个命令他爬出来的男声,这个人的声音他从来没有听见过。 “一切都好商量,求求你们,放了我,要多少钱的可以!!!” “聒噪。” 沈渊揉揉眉心,对男人的叫喊声没有耐心。 “八月二十四号,你在警察局和那个女律师说了什么?” “八月二十四号?”王强喃喃,随即变了脸色:“你们是那个女人找来报复我的是不是!!!!” “嘶...” 没等他说完,整个人都趴在地上,手指被狠狠踩住,“啊!!!” “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我说,我说。” “你算个什么东西,臭娘儿们,婊,子!滚开……” 每多说一个字,男人的脸色就沉一分,脚下的力气便多十分。 “我知错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一定好好做人,求求...你们了……啊!!” 沈渊蹲下身,低眼看着地上挣扎的男人,用手固定他的下颌。 “这些话,都是从你这张嘴说的?” “下次我不敢了,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发誓,我好好做人,我再也不敢了!!!” “人类都是容易遗忘的生物。” 沈渊的声音如同从千年凝聚的寒冰层传来。 “你,你要干嘛!!!救命啊!!!救命啊!!” 陆辰安别过眼,往外走了两步。 “放松。” 沈渊带上手套,安抚情绪失控的男人。 “为了不出现意外,只能从根本杜绝这种可能。” 刀片闪着寒冷的银光,男人的动作残忍而迅速,片刻手中便多了一截红色的物体,冒着汩汩的鲜血。 月光皎洁。 陆辰安单脚踩在废水管上,松开领扣。 沙石地随夜风扬起洋洋洒洒的灰,笔挺的男人逆着微弱的灯光。 “哄好了?” 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那人轻飘飘地睨了眼,依然看不清表情。 “以后不要多嘴。” 便往车上走去。 “走了,我们也收工了。” 陆辰安挥了挥手。 地面上的影子荡荡悠悠地晃动,石子落进湖面触开的波纹终是散了。 -- Ρō1⑧e.Cōм 一起睡吧 “它好乖” 正在吃猫粮的五花肉竖起尖尖软软的小耳朵,把脑袋往女孩的掌心里蹭了蹭。 “喜欢?” “嗯。” 小姑娘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点点头。 “那就送你了。” “啊?” 沈渊兀自把剩下的的包装盒收好,打包进垃圾袋,不知从哪里变了一根遛狗绳出来,“去遛弯?” “喵呜!喵呜!” 五花肉炸毛,踹翻前面的猫粮,跑到角落里缩成一团。 “猫咪也要遛吗?” 角落里的灰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眼睛一眯一眯的。 宋纾念有些不可置信。 男人把项圈套进蓝猫的脑袋,空出两指的缝隙,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编乱造:“这只猫咪不一样,不遛弯就要拆家。” 哈,哈士奇猫??? 害, 果然变态的人买的猫猫也和他一样变态 待到女孩反应过来,绳子已经放在她手里,人也跟着五花肉往前的力走了两步。 许是在室内呆的久了,楼下的绿化又做的不错,整一个天然氧吧。 原本萎靡的五花肉此刻也活蹦乱跳起来,撒开脚丫子就往草丛里钻。 俊男美女在哪里是靓丽的风景线,宋纾念和沈渊走在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再加上有个毛茸茸的灰团子,顿时成了焦点。 “好可爱的猫猫啊!!” “萌我一脸血呜呜……” 五花肉倒也不怕生,好奇地东看看西瞧瞧。 “你看到那个男人了吗???好帅啊!!!” “看到了看到了,可是边上那个好像是他女朋友也~” “是妹妹也说不定呢,你看两个人长得好像!!!”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去试一试!” 右边的一群小女生叽叽喳喳,交谈的内容一字不落地飘进宋纾念的耳里。 男人触到小姑娘若有若无的幽怨神情,不明所以。 眼前的光被挡了一半,他好看的眉眼中间起了细小的丘壑。 “能给我个联系方式吗??” 眼前的陌生女孩双颊绯红,双目含春。 “你有病吗???” 他大致地扫了眼女孩的脸色,当医生的职业病发作。 哪知对面的人瞬间变了脸色,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不给就不给,怎么还骂人呢???!” 沈渊恍然,却也没说什么,索性揽住宋纾念的肩膀,牵着五花肉继续往前走。 这一举动无疑是宣示了自己的所属权,也不管身后女生们心碎了一地。 两人走到人不多的地方,找了处石板凳坐下。 宋纾念轻轻呼出几口气,试图逼退脸上的烫意。 “刚才” “我……” “你先说!!” 两人同时开口,却意外地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刚才失礼了,毕竟” “嗯嗯,我知道。” 她点头如捣蒜,却忽略了男人眼底忽明忽暗的亮光。 五花肉的绳子背绑在石凳的扶手上,趴在草坪上自娱自乐,不时地“喵”两下,搏一搏存在感。 “喵呜~” 五花肉抬头,一个小孩子蹲在地上,时不时探手摸一摸它的毛。 他喵的,大胆!敢动我的胡须! 五花肉顿时目露凶光,张开嘴巴狠狠咬下去。 “呜哇!!!!!” “松口!五花肉!松口!!!” 宋纾念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呵斥。 猫咪松开嘴巴,走到一边,朝着主人委屈地叫了两声。 小男孩的脸上全是眼泪,张开嘴哇哇大哭。 沈渊连忙蹲下,拉过男孩的手查看伤口,“咬地不深,不过破皮了,要带他去打疫苗。” “你的家人在哪里?” 男孩只顾着哇哇大哭,根本无法告知具体信息。 “有人是这个孩子的声音家长吗???” 她探寻四周,找寻无果,索性和保卫处的工作人员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便和沈渊先带着孩子去了医院。 急诊。 沈渊提前和传染科的医生打了招呼,等他们到了医院,男孩就直接被送到了科室。 医生询问完情况以后开好单子,宋纾念陪着男孩坐在外面的等候位上,沈渊去自助机交费。 “姐姐,等会打针会不会很疼” 男孩已经不哭了,圆圆的眼怯怯地看着趴在宋纾念腿边装死的猫咪。 “会有一点点疼,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下,马上就好了,不怕。” “二十五号。” 顶上的扩音器响声机械女声, “好了,轮到我们了,进去吧!” 她把猫留给沈渊,牵着男孩走进注射室。 “喵呜~” 五花肉看到自己被交给了沈渊,没有骨气地往后挪了两步。 “过来。” 男人清清冷冷的声音穿过熙攘的人群,猫咪的耳朵动了动,终是屈服于他的威严。 “知道错了吗?” 五花肉有气无力地垂下眼,可怜巴巴地“喵”了两声。 “这个星期的小鱼干取消了。” “喵呜” 五花肉自知理亏,不敢抗议,心虚地低下头。 狂犬疫苗需要肌肉注射,男孩出来的时候,卫衣的袖口被拽的高高的,看到生无可恋的猫猫,警觉地往宋纾念身后躲了一步。 “不怕不怕,它不会再咬你了。” 她牵着小手,绕开了五花肉,带着男孩往大门口走。 “跟上。” 男人手插口袋,动动绳子,迈开长腿。 一人一猫走在急诊室的大厅里,倒也和谐。 副驾驶不能带孩子,宋纾念就索性把五花肉放在副驾驶,自己和小孩坐在后排。 “成成,你爸爸妈妈的电话是多少呀??” 留在保安室的电话号码没有被人拨通,时间已经不早了,家里的人肯定已经急疯了。 “爸爸妈妈出去了,只有阿姨。” 短短的时间里,男孩对宋纾念已经产生了依赖,斜靠在这个大姐姐的肩膀上。 “阿姨?” “就是每天给我做饭饭的姨姨” “保姆?!” “嗯。” “那你家也住在我们刚才出来的小区吗???” “嗯。” “可是,”男孩想到了什么,瑟瑟缩缩地抓住宋纾念的手臂,“我不想回去,那个阿姨,凶凶”,说完“啪嗒啪嗒”掉下两颗眼泪。 “好好好。” 一碰到小孩子的眼泪,宋纾念就乱了分寸,求救般地看向沈渊。 “小朋咳咳,成成,你先把你爸爸妈妈的电话号码告诉姐姐,让姐姐先告诉你爸爸妈妈你很安全,然后晚上再住在姐姐家里好吗?” “好~” 宋纾念打电话告诉了男孩的事情发生的经过,也确认了男孩此刻的安全,留了自己的号码和地址。 电话那端的父母一个劲地感谢,母亲的声音里还带了明显的哭腔。 宋纾念不免有些唏嘘,总有些父母以为孩子最需要的是物质上的充盈,却不曾明白他们想要的仅仅只是家人的陪伴。 等到沈渊把车停稳,成成已经在后座上睡着了,宋纾念轻轻移开自己被压麻的右手,打开车门。 “你抱一下。” “我抱不动。” 宋纾念讨好地拉了拉男人的衣角, “不知道我有洁癖?” 沈渊的脸突然凑近,单手撑着车顶,那颗泪痣更是红地妖艳。 “知道。” 女孩咬唇,可一双眼亮地惊人:“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脸边飘过一阵薄荷味的风, “把门关上。” 男人抱着孩子往电梯口走去,留下一个背影。 宋纾念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连带着看蠢猫也顺眼了很多,“五花肉,我们也走了。” 健硕的男人怀里抱着熟睡的孩子,女人牵着猫咪慢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宋纾念没有告诉沈渊,这一刻的画面,她曾经日日夜夜地,幻想了很多年。 “他和我睡一起吧。”沈渊家里就两个房间,他又有洁癖,宋纾念只能想到这种解决方案。 “不用,他睡我房间。” 沈渊把孩子放到他的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那你呢?” 难不成他要和自己 “我睡沙发。” “哦。” “那我给你拿被子!” 宋纾念为自己的龌龊思想感到惭愧,飞快地跑到储物间拿出一床被子。 沈渊家的客厅里是新中式的沙发,红木板有些硬,再加上沈渊长手长脚的,怎么看怎么施展不开。 “要不,你睡我的房间,我个子小,我睡沙发。” “不行。” 男人拒绝地干脆利落,从副椅上拿起被子。 “时间不早了,你也去睡吧。” “可是……” 男人把女孩推进房间,按在床上,“好好休息。” 然后回到客厅, 徒留女孩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五” “四” “三” “二” “一” “嘭!” 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然后是, 灯被打开的声音。 一个娇小的身影冲到沙发的前面,拉起男人的双手。 “怎么了” 女孩把被子和枕头一股脑地塞进男人怀里。 “念念,你干” “两个人两床被子。”女孩红着脸,鼓起勇气,“一起睡吧。” 男人怔愣,半天没有反应。 “不愿意就算了。” 宋纾念有些委屈,自己一个女孩子鼓起勇气提出这种要求,还被拒绝了,她垂下小脸,往回走。 背后一暖,贴着男人坚实的胸膛,过于寂静的夜里,性感的嗓音一字一句,“嗯,一起吧。” -- 蕃茄味的可比克 黑暗中,两人呼吸相闻。 “再往边上挪就要掉下去了。” 闻言,宋纾念抱着被子僵硬地往中间靠了靠。 周遭的薄荷香气愈发浓郁,还冒着极冰极寒的凉气。 她轻手轻脚地紧了紧被子。 “冷?” 这人是长了天眼? 闷闷的女声透过棉絮,“没有。” 男人许久没有说话。 她悄悄探出脑袋,大口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耳边只有绵长清浅的呼吸。 草原上的狮子收起利爪,温顺了皮毛,毫无防备地躺在你的身侧,女孩侧过脸,只能看见他脸部模糊的线条。 小白兔终于卸下防备,袒露出柔软的肚皮,在一室的薄荷香气里,沉沉睡去。 原本熟睡的狮子睁开眼睛,锋利的光暴露在暧昧的夜色里,掩饰不住对猎物的渴望。 ...... 总有光影透过眼皮一动一动,宋纾念眯着眼,勉强开出一条缝来。 “喵呜~” 早上好呀。 “呀!” 大清早的睡意被冒着幽光的猫眼赶地无影无踪,双手撑着床垫,惊地直往后躲。 手被温热的掌心握住。 “别怕。” 猫咪随即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莫名被凶的五花肉弱弱地支开身体,平瘫在床边。 宋纾念这才想起昨晚她好像和沈渊睡在...一张床上。 男人蝶翼般的睫毛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还透着刚睡醒的迷瞪。 他的脸上是少见的懒散,一根卷毛翘在后脑勺,睡衣的领口敞开,裸出性感的锁骨。 就好像,时光倒退到了好多年前,是时常在她梦境里出现的少年。 一瞬间,心里起了翻江倒海的情绪。 “不再睡会吗?” 哪里还睡得着,不再去看男人,女孩的声音干干巴巴的,“不了,我去看看成成醒了没有。” 接着便没骨气地落荒而逃。 “喵呜~” 五花肉偷偷抬头看了眼男主人,心想这人笑起来真的太可怕了...... “姐姐,你在干什么?” 成成跟在宋纾念身后,看着这个姐姐在厨房里手忙脚乱。 “做早饭呀。” 她努力回忆沈渊做饭的样子,把面粉和蛋液混在一起。 然后在平底锅里倒点油。 宋纾念发了愁,油温八成热,这要怎么看? 她拿一根筷子在面糊里搅了搅,把沾上面糊的顶端放进油锅。 白色的面泡迅速膨胀,在金灿灿的油液里“滋滋”作响,蛋香一下子挥发出来。 成成站在旁边,一脸崇拜。 她咬咬牙,把面糊一股脑地倒进锅里。 “哗啦!” 油液飞溅,火苗从锅底窜上来,猖獗地贴在锅的周围。 “沈渊!沈渊!” 宋纾念下意识地把男孩往身后带了带,拿起脸盆放到水龙头下。 拧开龙头的动作被一双修长的手按住,覆在手背上的大手就着力把龙头拧回去,手的主人腾出另一只手把锅盖盖到吐着火光的锅上,然后把火关掉。 “在做什么?” “鸡...蛋...饼...” 女孩惊魂未定,也不敢抬头看他。 男人蹲下,和男孩视线相平:“早餐改成吃面好吗?” “可以的,哥哥。” 沈渊起身,摸了摸男孩的脑袋,然后拉着丢了魂的宋纾念走到客厅,按着她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成成想看什么动画片?” “海底总动员。” 屏幕上出现“PIXAR”的字眼。 男人放下遥控器,碰到她的大手微凉,“陪成成在这看动画片好吗,我去煮面。” 女孩愣愣地看着他,点头。 厨房里很快传出香味, 成成手脚并用爬上沙发,拉拉姐姐的睡衣,递给她一根棒棒糖,学着记忆里大人的样子,拍拍她的后背,“别怕了姐姐。”,还壮着胆子摸了摸五花肉的后背,“你看,我都不怕了,没什么好怕的,对吧?” 她接过糖,点头,语气变地轻快起来:“嗯,没什么好怕的,成成好勇敢。” “喵呜~” 五花肉跳到女孩的腿上,把毛茸茸的脑袋窝到她的手心,蹭了蹭。 “知道你乖,等下偷偷给你拿一根小鱼干。” “喵呜~” 男人端着汤碗从厨房走出,看见眼前的一幕,暗涌的情感千变万化,瞬间又归于平静。 “来吃饭吧。” 三人一猫围着四角方桌,竟也正好。 “滴滴滴......” 沈渊打开监控,显示屏上一男一女站在门外,神色焦急。 “爸爸,妈妈...” 成成还未吸溜完面条,鼓着腮帮子对着显示屏喊。 他闻言打开了门。 “成成,成成!!!” 女子走进门,看到自己的儿子坐在餐桌旁,吊了一个晚上的心总算落地, “让妈妈看看。” 女子半跪在地,捧着儿子的脸一顿猛看,又狠狠地亲了两下。 孩子的父亲则是把礼品放到一边,对着沈渊和宋纾念不住地道谢。 “ 也怪我们,只顾着工作,就给成成找了个阿姨,没想到这个阿姨竟然虐待成成,都是我们的错。” “儿子,你能原谅爸爸妈妈吗?” 成成的妈妈脸上湿了一片,满满都是对儿子的亏欠。 “嗯,妈妈,不哭了。” 男孩笨拙地给母亲擦去泪水,小小的头颅埋在妈妈的颈窝里,“不哭了妈妈,成成不疼了。” 宋纾念别过头,悄悄红了眼眶。 她太久没有触碰到这样的情感了,父母把一整夜的焦虑和不安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来,活生生地表现在孩子的面前,他们的面部情绪诚挚小心,却承载强烈厚重的爱意。 这种感觉,是她迄今为止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所没有拥有过的。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谢谢你们,真是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他很乖。” 她不太适应成成母亲的热络,不着痕迹地腾开手,摸摸男孩的脑袋。 “如果下次成成想五花肉和哥哥姐姐的话,就来找姐姐玩哦。” “嗯嗯。” 男孩用力地点点头。 “好了,和哥哥姐姐说再见,我们回家了。” “哥哥再见,姐姐再见,猫猫再见。” 门被关上,热闹的客厅重返冷清,仿佛刚才的皆是自己的幻觉,宋纾念的心里划过淡淡的失落。 “中午想吃什么?” “我们不是刚吃完早饭...” “等下要去超市,顺便把菜买了。” “我都可以。” “吃火锅怎么样?” “嗯。” 男人勾起一抹笑,低低道:“再给你买包薯片怎么样?” 自从回国以后,宋纾念很少看见沈渊的笑容,即使有,也大多是令人猜不透情绪的冷笑,而现在这样的笑容... 铺天盖地的记忆呼啸而过: 小纾念坐在自行车上,双脚勉强地碰到脚踏板,还未用力,就被吓得惊魂未定:“沈渊,扶着我!快扶着我!我要摔倒了!” 少年跟在身后抓住后座,看着惊慌成同手同脚的女孩,冷俊的脸上掠过笑意。 “这么简单的题目都不会做,你是猪吗?” 少年的笔杆敲在小姑娘白嫩的额头上,不一会,就化出粉红的印记。 “听说二丫的爷爷养了好几头猪,我们周末和二丫一起去看看吧?” “看什么?看看猪和你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 小女孩总是爱美,小纾念哭了整整一个下午,等到沈渊被向来慈祥的沈父打得鼻青脸肿拎到她面前的时候,这才破涕为笑,集聚的泪花里,她隐隐约约看见,少年露出安心的笑容。 人的记忆里总有些不可分割也不想舍弃的片段,与虚渺的梦境不同,它们安静地存在人生的长河,但每每触及,所有的一切仿佛发生在昨夜。 “我早就不吃薯片了...” 宋纾念没有说谎,出国以后,在外面吃到的薯片都不是记忆中的味道,久而久之,对它的渴望也逐渐变淡。 “番茄味的可比克,也不要吗?” 宋纾念舔舔唇,“我...” “就一包。” 这次出门,五花肉被关在家里,两人并排走在路上,以至于宋纾念出现十几天前的错觉,明亮的阳光里,她第一次搬进沈渊的家里,而后畏畏缩缩地跟着男人去小区隔壁的超市买生活用品。 她紧张地把洗发水拿成了护发素,犯着各种各样不符合年龄的错误。 她在手机里写了满满一整页的备忘录,把自己伪装地格外成熟稳重。 她像一只惊惧警惕的乌龟,把真实的自己锁进厚重的壳里,即使是在曾经那么亲密的人面前。 多年的独居时光让她误以为自己总算是明白了成长,它总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伤痕和慌乱,也让你变得比曾经更加坚强。 在美利坚铸造五年的坚韧外壳却在这回到故乡的短短几个月里,慢慢崩塌,在外在的所有面具被撕碎以后,就不得不面对自己被藏匿的内心。 地面上的两个黑色影子随着他们的脚步往前移动,偶尔能碰到行道树繁茂的枝丫,人影和树影重叠在一起,变成更加浓郁的单调色彩。 男人身着白衫黑裤,挺拔的背影一如少年时候的模样。 宋纾念好像听见了什么慢慢破裂的声音,一如有束微不可见的阳光照进她白雪冰封的万里旷野。 -- 相亲 接到宋女士的视频通话请求时,宋纾念已经餍足地躺在床上,揉揉发涨的小肚子,懒洋洋地拿起手机。 看清来电显示后飞快地坐起,靠在床板上,迅速扒拉两下乱糟糟的头发。 “妈妈。” “你让我等了好久。” 宋女士那里应该是晚上了,浴袍左胸口的logo用金丝边绣着,头上还带了顶干发帽。 宋纾念吐吐舌头。 “你搬家了宝贝?” 前几周的视频里还是欧式的皮质床板,现在靠的分明是中式的木板。 宋女士久经沙场的双眼自然不会放过这些细节。 “嗯,原来的小区安保不好,就找了个新的地方,刚搬进来不久。” 她有些心虚,指尖狠狠掐着掌心的嫩肉,生怕露了馅。 “安全第一,钱不是问题,妈妈可以给你打。” “钱我够用。” 宋女士托起一杯红酒抿了抿,除了眼里露出淡淡的不悦,倒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向来对自己的女儿采取放养的教育方式,自然相信她的社会生存能力。 “我和乔治过下个月要来中国。” 宋女士漫不经心地丢出一枚重磅炸弹。 “乔治?” “忘了介绍,Gee, e here. This is my daughter, Mary.” 镜头前出现了一张陌生英俊的外国面庞,“NiзЩ·ΡO-①8丶COM to you, Mary.” 小姑娘掩饰好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即自然地和他打了招呼。 宋女士没有想让他们深入交流的欲望,她和自己的新任男友或是丈夫交换了一个晚安吻,继续和女儿的对话。 “妈妈曾经有个非常好的朋友叫做珍珍阿姨,她的儿子也很优秀,就在纽约隔壁的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听说是做科研的。” “你也说是曾经了。”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现在十一点了,妈妈长话短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找个对象试一试情侣生活,才能方便你迈入婚姻,北京时间3号下午六点,北城的Y酒店二楼202包厢,去参加这个见面会。” 宋女士还把刚才的话转化成了文本,发了长长一段,附上一张照片。 “晚安宝贝。” 屏幕跳回主页面,对方已经挂断通话,很符合宋女士一贯地强势风格。 熟悉的命令式语气。 宋纾念突然觉得身心俱疲。 整个下午宋纾念就出了两次房门,顺带拒绝了和沈渊一起去遛五花肉的请求,她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沈渊,尽管她也不明白这种心虚从何而来。 十月三号。 近日里小姑娘恢复了正常的作息,也没有什么大起大落的情绪,整个人都乖地不行。 车在离法务部最近的地下A2口停下,宋纾念解开安全带,正欲下车。 “等等。” 她循声音转过头,驾驶室的男人凛着一双剑目注视着她。 “怎么了?” 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我今天晚班,下班自己回家小心点。” “好。” 女人的背影越来越小,男人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左手轻扣表盘,一下又一下,直到影子没入转角处的门内。 他没有错过女孩脸上一闪而过的轻松,就像是,解决了一件思考很久,仍然没有方法的难题。 沈渊眼底露出意味不明的赞赏。 前方的坡口下来一辆车,近光灯流转到男人的鼻梁,他这才重新发动了车子,朝出口驶去。 宋纾念总觉得医院里遍布沈渊的眼线,譬如陆辰安,又譬如跟在陆辰安身后的林阳。 “纾念姐,要给你带饭吗?” 她最近在跟一个小型的维权案,最晚明天就要交出第一次的整理结果。 “不用了,我这有饼干。” 女孩头也不抬继续敲键盘。 “好。” 林阳撇撇嘴,转而询问陆辰安,“学长,那我们...” “大学教会了你什么?” “啊?” “凡事不要拉帮结派,成群结对。” 陆辰安扶了扶眼镜,言简意赅。 宋纾念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饶有兴致地看林阳委屈巴巴地出门。 “我记得你这个案子在做收尾了。” “还那么忙?” 她的笔尖在白纸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痕。 “不想加班。” 陆辰安没再说话,脸上的神情模糊不清。 出来要比预想中的顺利许多,下午六点,宋纾念准时到达202包厢门口,做贼心虚地看了看四周,这才推开门。 “您好。” 海归男衣冠楚楚,脸上也没有不耐烦的神色,从容不迫地起身打招呼。 “您好,不好意思久等了。” “无妨,等美女我自然是愿意的。” 对方的言语里没有提及自己等待的时间或者是工作繁忙等容易让女方尴尬的话题,思及此,她脸上的笑真诚了几分。 “吃点什么?” 宋纾念翻了两下菜单,“一份沙拉好了。” 对方不意外地点点头,叫来服务生点单。 “其实,现在的工作压力挺大的,女孩子也没必要对自己太苛刻了。” “......” 她笑笑,强行把看到牛排的恶心感压下。 “先生不好意思。” 服务生撞到一个男人的肩膀,连连道歉。 男人并未抬头,视线落在屏幕上的两个黑点上,距离越来越近。 挺拔颀长的身影穿梭在金碧辉煌的长廊里,格外出挑。 “202”门前, 服务生端着香槟托盘。 “您好,先生,麻烦您让一下。” “给我吧。” ...... “宋小姐对另一半有什么要求呢?” 海归男有些期待。 “我......” “你们的香槟。” “咳...” 紫甘蓝卡在喉咙里,宋纾念双手捂住嘴,肩膀剧烈地耸动。 “小姐,您的香槟。” 男人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挂满了笑容,落在宋纾念眼里却像极了要夺她命的恶鬼。 “谢,咳咳,谢谢。” “宋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 宋纾念拭去生理性的泪水,试图也逼退巨大的压力。 “那您期待的另一半...” “咳咳...” 女孩端起水杯,摸摸喉咙,偷偷瞥了眼一旁的男人。 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不动声色。 胸腔里突然就涌上一股怒气,她心生一计,狡黠地眨眨眼睛。 “其实我对另一半没什么要求,只要对我好,明是非,其他嘛,感情都是可以培养的。” 宋纾念今天穿了件湖蓝色棉麻质地的长裙,乌黑的长发铺在身后,遮住背部大片雪白的肌肤,纤细的手腕晃动酒杯,红唇上翘,宛如天使和魔鬼的结合。 海归男不由地看直了眼,刚开始觉得这个女孩子虽然漂亮,但是过分拘谨和乖巧,但是现在,他好像来了兴趣。 他赞同地点点头,“最近有部一直想看的电影上映了,如果宋纾念有时间的话,不如一起?” “电影?” 她看了看时间,苦恼道:“可是我不能太晚回家。” “那就下次,我们先加个微信?” “当然可以。” 她柔婉地露出一抹笑,大大方方地把二维码递给对方,不顾一旁装作服务生的男人周边愈加低下的气压。 在海归男低头的时候,女孩侧过脸,朝男人勾起一抹挑衅的笑。 沈渊的眉眼忽然就柔和下来,他向前一步,把空掉的盘子收走,指尖若有若无地摩挲女孩细腻的肌肤。 “慢用。” 宋纾念只觉得指尖在顷刻间结了冰,仿佛有千千万万只虫蚁在自己的背上爬来爬去。 沈渊不在,她也自然没有继续演下去的冲动,她无趣地放下手中的叉子,对对面略显油腻的男子倒了胃口。 “我去下洗手间。” 她拎着手包走出包厢。 宋纾念环顾左右,没有发现男人的身影,小脸充斥疑惑, “哎,小姐姐,刚才有没有一个帅哥从这里走出去了?” “不好意思,好像没有也...” 沈渊不会...生气了吧... 她垂下睫毛,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地往厕所走。 幽暗的灯光下,化妆台前的大理石砖泛着冷然的淡光。 口袋里的手机安安静静,连条垃圾短信都没有。 心不在焉地补了妆,沮丧地往门口走去。 天旋地转,双眼被蒙住,背部抵上冰冷的门板,鼻尖蹭上薄荷味的胸膛。 “唔...” 宋纾念下意识地屈膝, “嘘。” 女孩抬起的腿缓缓放下。 双眼恢复到清晰的视野,出现线条冷硬的熟悉面庞。 女孩无法描述现在的心情,说地通俗易懂一点,她连小腿肚都在哆嗦。 “吃饱了吗?” “哈?” 镜子里映出女孩怔愣的脸。 “没有,这里的东西太难吃了,我好想吃你做的番茄鸡蛋面。” 女孩讨好地拉着男人的衣襟,见他表情有所缓和,再接再厉:“还有那个牛腩,前几天的火锅,红烧猪......” 宋纾念索性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地数,洁白滢润的额头顺下挺翘的鼻梁,红艳艳的唇娇嫩欲滴,随着发声器官的震动一张一开。 男人耗了一个晚上的耐心终于被磨光, “给他打电话,念念。” —— 大家可以多多给我留言哦~ 其实我是个……段子手 -- 你是不是想泡我啊 光影交错下,斑驳的暗色缠绵地亲吻两人裸露在外的皮肤。 “这样不礼貌。” 女孩就着男人的力前倾,蹭蹭衬衫胸前的布料,弯曲的发丝绕过她的精致的侧脸,调皮地卷着男人的指尖。 “三分钟。” 左手环过女孩纤细的腰肢,灼热的呼吸洒在她天鹅般的颈边。 “不然我来打。” 像是赌气, 男人向来沉稳的脸上闪过一抹难得的稚气,环在女孩腰间的手紧了紧。 不像在说笑,她乱了心神,收起逗弄的心思,乖乖打了电话。 对方在那头不知说了什么,把宋纾念逗地咯咯笑。 “再见。” 话音刚落,身体被悬空托起,随着某人走动的频率,女孩的脑袋一颠一颠, “你放我下来!” “混蛋!我快吐了......” “慢一点啦!!!!!” ...... 五花肉觉得今天的气氛不太对,用四个字描述就是... 男默女泪 男人沉默是真的,女人流泪就有点夸张了。 猫猫舔了舔爪子,拖着胖墩墩的身体趴在女孩的脚边。 宋纾念干脆把它抱到腿上。 “喵呜~” 五花肉受宠若惊,扒拉两下胡须,蹭地更欢。 “吃饭了吗?” 她薅了两把猫毛,猫咪舒服地眯眼,缩了缩脖子。 “喵~” “给你拿两个小鱼干吧。” 女孩把猫咪放到沙发上,撕开密封袋。 闻到小鱼干的味道,五花肉顿时兴奋起来,顶着圆溜溜的脑袋往前冲。 “不能吃了。” 封条被沈渊拉上,“晚饭已经吃了好几根了。” “喵呜!” 五花肉气地瞪眼睛,两边的腮帮子鼓起来,一只肉脸变地更圆。 它的尾巴直直竖起,气冲冲地回到窝里。 哼!不给就不给。 男人的脸色黑若锅底,薄唇抿地紧紧的,目光如箭。 呜呜呜,吓死本喵了... 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五花肉怂怂地低头,委屈巴巴地认了错。 “过来。” 男人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把自己缩进龟壳的小姑娘。 宋纾念乖乖地跟上去。 你是否看到过深夜橱窗里的灯火? 儿童时代的宋纾念不羡慕别的同学放学有母亲来接,也不羡慕他们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而是渴望自己在和别人出去疯玩到太阳落山了好久以后能吃上热乎乎的家常菜。 宋女士学舞出身,对身材的要求很高,往往只吃些蒸煮杂粮度日,为了女儿发育时期的营养考虑,牛奶鸡蛋天天必不可少,可是那些常飘进院子里的烟火气息,却是她也力不从心的难题。 每每看到女儿眼巴巴地望向人家的餐桌,宋女士能做的也只是带她去一家附近的菜馆子,自己却不动筷子,久而久之,记忆里的女儿也不再吵着嚷着要吃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再后来, 她遇见了沈渊。 沈母晒温婉善良,烧得一手好菜,沈父帅气英俊,知识渊博,是典型的恩爱夫妻。 从小到大,在宋纾念心里 除去少年天才的头衔,余下的,则是她最向往的人生。 “傻了?” 沈渊盛出锅里的牛腩和红烧肉,炒了一锅芽菜饭。 “去拿碗筷。” 牛腩被焖了很久,口感软烂,热乎乎地让人想要流泪。 宋纾念吃了几口,放下筷子,无声地流下眼泪,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不哭不闹,只是泪水破开了阀门。 “哭什么?” 他叹了口气,沙沙地开口。 “没什么。” 她哽咽,努力不发出声音,小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手上多了几张面巾纸,女孩瘪着嘴呆呆地看着一脸无奈的男人。 她赌气般胡乱地在脸上擦了几下,也不管脸上的妆容都晕开了花。 空气沉静了几秒, 响起女孩带上明显哭腔的声音 “沈渊,你是不是想泡我啊?” 女孩含着泪的眼偷偷抬起,窘迫地瞄了瞄对面毫无反应的人。 好像猜错了... 宋纾念羞愧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埋了,她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多喝几杯酒,且就让沈渊当成她在说些不着调的胡话好了。 “我开玩...” “才看出来吗?” 沈渊慢条斯理地擦擦嘴,眸光却亮地惊人。 宋纾念一口水又卡在了半路。 “咳咳...” 似乎没有想到对方这么轻易地承认,宋纾念有些懵。 “准备好了吗?” 小姑娘呆呆地看着他,还没缓过神来,“准备什么?” “准备好被我追啊。” 话音刚落,沈渊便见到女孩的脸“腾”一下红起来,原以为女孩又要缩进她的保护壳里,没想到她盯着红艳艳的脸,问道:“真...的吗?” 男人嫣红的泪痣格外醒目,慵懒地笑笑,“是啊。” “轰...” 宋纾念的脑海里,炸开五彩缤纷的绚丽花朵。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唔...” 宋纾念头埋在枕芯里,眯着眼睛把闹钟关掉,任由自己又钻进被窝。 “沈渊,你是不是想泡我啊?” “才看出来吗?”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被我追啊。” 宋纾念猛地坐直身子,顿时清醒,手忙脚乱地找到手机。 锁定界面写着10月4日。 她解开锁,看了眼通讯录,海归男的备注在对话框的第五个。 她确实去相亲了,可是沈渊说要追她 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喵呜~” 五花肉蹬着腿,想要爬到床上。 宋纾念摸摸它的头,一把把它拎上床。 “喵呜~” 没想到大早上会遭到如此残暴的对待,五花肉尖叫着抗议。 “肉肉,我问你,昨晚你爸爸有没有和我说什么羞羞的话?” “喵~” “他说什么了?” 五花肉的圆脸透着一股浓浓的迷茫,随即转头,大摇大摆地跳下床。 宋纾念一脸绝望地洗漱完毕,把耳朵贴在门上。 一片寂静。 门被偷偷开了条缝,露出一只滴溜溜的眼。 观察一番后,她这才放心地打开门。 昨天有没有发生过那件事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得趁男主角不在赶紧出门,以保平安。 “今天起地这么早?” 女孩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住。 “好巧……” 宋纾念转身打招呼。 “你在家啊,我还以为你出去了。” 脸上的心虚却怎么也遮不住。 “不巧,我在等你。” 男人靠着墙,看了眼腕表,走到餐桌前拿起保温杯,表达地很直白。 “等我?” “带你去吃早饭。” 沈渊向来是排斥去外面吃的,即使偶尔点次外卖,也会选择一些清淡,并且逼,格很高的茶餐厅。 所以她从来不敢想象,有一天她会和沈渊坐在人挤人的早餐铺里。 所谓菜单的就是一张红纸,上面用毛笔写着种类和价格,敷衍地糊在墙上。 小店里没有多余的员工,只有夫妻二人,丈夫后厨做饭,妻子则帮忙招呼客人。 热腾腾的蒸饺和豆腐脑摆在桌上,发出诱人的香气。 对面的人用开水把碗筷仔仔细细地烫一遍,把干净的筷子递给她。 女孩受宠若惊地接过。 豆腐花是传统的咸味豆花,紫菜虾米和榨菜丁整整齐齐地码在白嫩的豆腐上,再浇上秘制的酱油,已经足够能刺激人的味蕾。 蒸饺则是这家的招牌,皮子擀地又大又薄,里面包着鼓鼓囊囊的芹菜猪肉馅,在蒸汽的强烈加热下,透出晶莹的质感。 宋纾念夹起一个,蘸了辣椒和醋,放入口中,鲜美的汁水一下子迸发开来,宋纾念不由眯起眼。 “好吃?” “好吃!” 女孩的眼里带了崇拜的光芒,似乎没有想到沈渊竟然对吃的还这么有研究。 “你怎么找到这家店的?” “以前来过一次。” 男人只淡淡道,丝毫不提及昨天在深夜查了两个小时的大众点评。 “老板,这个蒸饺也太好吃了吧!” 小姑娘一再感叹,满脸幸福。 “那当然,我们这的猪肉都是最新鲜的土猪肉,面也是自己活的,料子还是祖传的秘方,你说还能不好吃吗?” 老板娘虽然上了年纪,可是一提到引以为傲的特长,起了皱纹的面庞上闪着喜悦的神采。 “是是是。” “这个能打包吗?我想给我单位的同事也带一份。” 身旁人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 “哎哎哎,你走慢点!” 她拎着保鲜盒,小跑跟上男人,拽住袖口。 沈渊停下,低头看气喘吁吁地女孩,表情是无法描述的别扭。 “刚吃完饭...走...这么快...会消化...不良的。” 宋纾念缓了好几次,才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额头上布满虚汗。 男人伸手揉揉她的头发。 “体力这么差,明天开始和我去晨运。” “不行。” 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从小体能就奇差无比,每次测八百米都能把她折腾地死去活来,好不容易毕了业,岂会这么容易就回到火坑。 “晚上早点休息,明天六点我来叫你。” 前面就是医院的大门,男人嘱咐完女孩,往右边走。 “你等等。” 她把装着保鲜盒的塑料袋放到男人手上, 支支吾吾:“刚才看你都没怎么吃,早上会饿,而且这个真的很好吃...” 在外漂泊了那么多年,但有些记忆,是从小就会被刻进骨子里的,她愿意把所有美好的,值得怀念的,都分享给沈渊。 “好。” 男人接过,眼底有坚冰缓缓化开。 昨晚收到第一条长评,是南北小可爱的!太感动辽~ 其他送珍珠的宝宝和鼓励我的宝宝,我同样爱你们哦~ -- 主治医生 隔天晨运到底是没有去成。 她给五花肉喂了食,清理完它的小窝,趿了双人字拖下楼倒垃圾,顺便再遛个猫咪。 早晨七点的城市已经在困觉的混沌里苏醒,一路上遇到不少锻炼的老人。 五花肉特别偏爱绿化区里的石子路,一看见就兴奋地直往里钻。 “慢点...” “喵呜~喵呜~” 原以为沈渊说遛猫是耍自己,却没有想到真的摊上这么一只蠢猫。 她翻了个白眼,跟上猫咪的脚步。 五花肉肉肉的脚垫踩在突起的石子上,欢快地蹦来蹦去,这可苦了穿着人字拖的宋纾念,脚底板一阵一阵地疼。 “我告诉你啊五花肉,这段走完咱们就回家,前面可不许再去了。” 她叉腰瞪眼,很不耻地威胁道。 “喵呜…” 五花肉看了眼一脸严肃的主人,转过头继续撒开脚丫子往前走。 事实证明,“能动手就别吵吵”,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小姑娘一把抱起五花肉,撸撸它头顶上的毛,振振有词:“作为一只有梦想的猫咪,不要做这些危险的运动,姐姐带你去吃饭。” “喵呜~” 哼!我不要去吃饭,我就要玩! 感受到猫咪在臂弯间挣扎,她警告地拍了两下它的屁股。 “想吃小鱼干就给我老实点!” “喵~” 怀里的一坨果然乖乖趴着,女孩揉揉它的大圆脸,“非得让我以暴制暴才肯听话?” ...... 五花肉装死,偶尔抖两下耳朵。 沈渊的小区周边都是一片高档住宅区,门口的商铺大多是食咖啡馆和健身中心,要找昨天那种充满烟火气的早餐实在困难。 她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走进了一家咖啡店。 “中杯拿铁,两份三明治打包,谢谢。” 猫猫来到了陌生的环境,不安分地扭动起身体。 这个点咖啡店还没正式营业,大多数员工都在做准备工作,帮忙打包的小姐姐直勾勾地盯着五花肉。 “哇,这是蓝猫吗?” “嗯。” “我第一次看到脸这么大的蓝猫,好可爱啊!” 猫咪有些不悦,还敢说它脸大,傲娇地翻了个身,不去搭理她。 “好高冷啊。” 小姐姐有些失望,但还是微笑着把纸袋递给宋纾念,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兜里的手机震了震,宋纾念把袋子放在吧台,给怀里的猫猫换了个姿势。 “在哪?” 沙哑的嗓音透着一丝疲惫。 “小区门口的咖啡馆,你回来了?” “在那不要动,我来找你。” 对方挂了电话。 她边往收银台走边打开付款码,“再来一杯热牛奶吧。” 小姐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把小饼干,不气馁地逗着对她爱答不理的猫咪。 五花肉懒洋洋地看了眼小饼干,十分有骨气地翻了个身,软趴趴的尾巴摇了摇。 宋纾念发现,除去对新鲜事物的好奇,这蠢猫对别人还真是 和那人一模一样... 格外冷漠。 挂在门把手上的风铃地碰在一起,“叮领哐啷”响成一团。 男人推门而入,颀长的身影逆光走来,清隽的脸上没有表情,直到看见女孩, 寒冰上尖尖的角即使是在零下的低温里,遇见头顶距离一千四百光年的阳光,尖锐的棱角被慢慢融平,化成一汪清澈的水。 “它又偷懒?” 寒芒射向女孩怀里的一坨,语气不善。 猫咪又委屈又害怕,迟疑地“喵~”了一声,果断选择继续装死。 “买好了?” 温柔似水。 这样大的反差让她也忍不住颤了颤,寻思着他是不是有两副面孔。 “好了。” “那走吧。”男人自然地提起袋子,摸了摸女孩的头。 咖啡店里又重回安静,只有咖啡机磨豆子的细微声响。 犯花痴的小姐姐支着脑袋,满是惆怅:“帅哥果然都已经名草有主了...” ...... 名草的主人正被一个妇女拉住,堵在法务室的门口。 “姑娘,姑娘,你千万得帮帮俺们啊姑娘!” 说完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阿姨您先起来阿姨!” 宋纾念把吃到一半的三明治胡乱折好塞到包里,连忙蹲下搀人。 “你不帮俺俺就不起来啊...” 中年妇女的脸上布满泪痕,充满血丝的眼叫人看的心惊。 “我帮您,有什么事我们去里面好好说!” 她好说歹说,总算把人请进了办公室,沏了一杯热茶。 “阿姨,您别着急,先喝点水。” 妇女的脸干巴巴的,皮肤上是一道又一道的干纹,双颊被晒的黑红,眼尾刻着生活不易的伤疤。 “俺能不着急吗?” “俺家那口子,昨天晚上突然抽搐了,邻居就把他送来医院抢救,可是医生就是不给做手术,非要给俺家那口子转到什么监护室,今早我去监护室看老头的时候,他都快不行了!” “姑娘啊,这是不是该评评理,这种医生就是在草菅人命!俺听村里人说你们这是管这些的,你可一定要帮帮俺啊!” “这样吧阿姨。” 宋纾念抽出一个空白的文件,“您刚才的意思我大概听懂了,但是根据流程,我也需要去和科室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我也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姑娘,这要多久啊,俺能等,老头已经不能等了啊!” 妇女忍不住握住宋纾念的手,声泪俱下。 “您放心,我一定在最快的时间给您答复。那您先和我说一下您丈夫叫什么名字?” “李刚。” “他昨天被送到了什么科室?” “俺不清楚...俺不识字...” “那这样,医生对您爱人的诊断是什么?” “好像是什么...冠心病?” 妇女答地含糊,一个劲地抽泣,状态很差。 宋纾念留了她的联系方式,让她先回去休息。 今天林阳轮休,陆辰安又是下午的班,宋纾念忖度再三,锁了办公室的门,往心内科走。 流程可以再等等,先把事情了解具体再说。 心内科住院部的楼道上摆满了床位,到处都有护士推着治疗车,宋纾念小心地避开,直奔护士台。 “你好,请问你们护士长在吗?” 正在登记的小护士没来得及抬头,“在办公室。” “谢谢啊!” 为了节约时间,宋纾念没让人带她,自己按着房门外的标往前找。 “哎!” 做登记的小护士被碰了碰胳膊肘, “干嘛?!” “你看那个女的,是不是沈医生女朋友啊?” ......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宋纾念敲了两下,得到允许之后才进门。 “你是?” 张丽华从一堆表格里挪出目光,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有些熟悉,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哦,我是法务部的宋纾念,今天我接到一个患者家属的投诉,来了解一下情况。” 一听是投诉,张丽华也顾不得表格和几分钟以后的查房了,她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毕竟如今医患纠纷是最令人头疼的东西,谁也不想碰到。 宋纾念把大致情况复述一遍,就见到张丽华笃定地摇头。 “那个患者叫什么名字?” “李刚。” 张丽华从电脑里调出病例,把屏幕往宋纾念那头转了转。 “这位患者是昨天晚上十一点三十五分送到急诊科的,并伴随剧烈的胸痛,急诊那里的医生给他做了心电图,怀疑是急性心肌梗死,急诊室的医生联系了我们,把人送到了心内科,我们的建议呢,是做一个PCI,患者当时的情况十分紧急,需要马上进行手术,但是当时跟着患者来医院的都说是他的邻居,没有直系的亲属,也没有人愿意签这个字,我们没有办法,就只能先把患者转到了监护室。” “急性心肌梗死?” “对,是一种很严重的心血管疾病,需要尽快治疗,不然会发生休克,心力衰竭,危及生命。” “做PCI的话大概是什么流程?” “虽然我知道这样说不太好,但是恕我直白一点,需要多少钱?” “这需要在患者体内安装心脏支架,心脏支架又分为国产支架和进口支架,国产支架的价格一般在一万块左右,进口的就不好说了,都是成倍翻的,然后还需要加上治疗费,价格挺高的。” “患者有医保吗?” “有,但是报销不了多少,他应该是务农的,这个经济压力还是挺大的。” “如果不手术,他的情况会怎么样?” 张丽华叹口气,目露悲悯,表情却很平静,“时间不会太长。” 大概是见多了生死,护士长没有表达出过多的情绪,反而是宋纾念心里,有道不明的酸涩。 她突然有些不想知道真相了,世界上总有需要被拯救的人,无论是身体,或者是心灵,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健康,但当有人对你伸出援助的手,不是所有被救助的心灵都能够充满感激,也许当你收回手时,上面已全是泥泞。 心里有了个大概的轮廓,拷贝了一些资料,她的目光在主治医生的那一栏顿了下, 纸张下方清楚地写了两个字: 沈渊。 -- Ρō1⑧e.Cōм 原因不明的恐惧 我是一个没有理智的人,特别是碰见所有关于你的事情。 宋纾念找到妇女留下的联系方式,拨通电话。 电话是一个男人接的,叽里呱啦说些宋纾念听不懂的方言。 “您好,我想找一下赵淑芬女士,能让她接个电话吗?” 对方用生疏的普通话回了句“你等等。” 过了好一会才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找俺?” “是赵淑芬女士吗?” “俺是,你是?” “我是法务部里的律师,我们刚见过。” “哦哦哦,俺想起来了。” “您现在在哪里?方便过来吗?” “方便方便。” 宋纾念把热水放在妇女的面前,让她坐下。 “姑娘,怎么样了?” 赵淑芬脸上堆起殷切的笑。 “我大概了解了情况,但有几件事我需要再和您确认一下,在确认的过程里,我需要录音。” 她打开手机的录音软件,“您能接受吗?” “为什么要录音?不录音会怎么样?” “不录音我没有办法继续和您说下去。” “那录吧” 赵淑芬很不情愿,但又没有别的办法,犹豫再三,答应下来。 着急 焦虑 不安 宋纾念不露声色地观察她的表情, 一个疑惑浮上心头,赵淑芬究竟在害怕什么? “那赵淑芬女士,我们现在就开始了。” 界面的声波开始起伏,计时器的数字往上飙升。 “请问您看过您丈夫的病历吗?” “俺,俺没看过,俺不识字。” “那您知道您丈夫的病情吗?” “知道,好像是冠心病。” “是主治医生,或者心内科参与您丈夫抢救的医护人员和您说的吗?” “不是,俺那天没来,俺是听,是听我的隔壁邻居说的,他们说他们是听医生说的。” “也就是您确认,您在您的丈夫抢救当天,也就是十月三号晚上十一点三十五分,你并不在北城第一人民医院心内科手术室门外是吗?” “我……” “是还是不是?” “是。” “您和您的丈夫有共同的孩子吗?有的话,有几个?” “两个。” “十月三号当晚,他们有在手术室外吗?” “没有他们都出去打工了,不在家,家里就俺和老头子两个人。” “那您是否能够确认,十月三号当晚,您丈夫的手术室外没有直系家属在场?” “我二叔” “赵女士,我给您解释一下直系亲属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指和你丈夫有直接血缘关系或婚姻关系的人,就比如配偶,父母,子女,祖父母这些。有吗?” “没,没有。” “那让我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您的先生因为突发性的疾病被周围的邻居送进医院,在医院给出诊断结果并且提供解决方案时,您丈夫的直系家属没有一个在场,邻居们也并没有做出决定,最后,因为签不了手术同意书,您丈夫才被转入了监护室,是吗?” “不,不是这样的!” 赵淑芬握着水杯的手开始颤抖,弯曲的脊背试着挺直,脸上充满狞色。 “那是怎样的?” “是你们医生,你们医生不给老头子治病,你们医院草菅人命!!!” 面前的人表情近乎癫狂,双目无神,嘴里一直重复这句话。 “是你们医院,草菅人命!” “赵女士,您冷静一点。” 宋纾念走到中年妇女旁边,压住她的肩膀,试图让她镇定。 哪知赵淑芬着了魔似的想要挣开把她束缚的手,人缩成一团,避开触碰。 “俺就不该来找你们,你们拿医院的工资,当然会帮医院说话,俺要把你们告到卫生局去,你们和那帮缺德的医生等着坐牢吧!” 她说完推开门,冲了出去。 宋纾念随手关掉了录音,看着桌面上被扭曲变形的水杯,陷入了沉思。 半晌,她回过神,拨通一个电话。 “给我听下录音。” 陆辰安放下公文包,神情严肃。 宋纾念把手机递给他,调出拷贝在电脑里的相关资料。 陆辰安大致浏览了一下,面露古怪:“太普通了。” 根据医院提供的资料和赵淑芬之前的口述,即便是去卫生局起诉,也几乎没有胜诉的可能。 “她的精神状态怎么样?” “虽然在最后有些异常,但是之前她的意识很清楚。” “这段话的前后逻辑转折太大,很明显她就是在说慌,并且我们手上还有录像,录音等对我方有利的证据,即使去打官司,我们也有足够赢的把握。” 陆辰安回到办公位上,瞥见女孩沉思的样子,“你在想什么?” “我就有一点想不通。” 宋纾念回想刚才妇人的表情,好像答案就在眼前,却又够不着。 在知道自己逻辑并不正确的时候,她的眼神回避, 瞳孔变大,声音加大,就像 小时候自己作业没有做好怕被宋女士骂的那种反应 “恐惧。” 宋纾念笑了下:“虽然我这样描述听起来可能有些幼稚,但是她的恐惧来源并不是心虚紧张或者是慌乱,而是害怕,嗯就像是我小时候没做作业就出去玩以后被我妈妈发现的那种恐惧。” “你读过心理学?”陆辰安有些意外。 “那倒没有,我就是感觉” “作为一名法律工作人,法庭上可不讲感觉。”陆辰安签下名字,嘲讽道。 “但感觉一定程度上可以揭露表面看不见的东西不是吗?” “收起你的那一套。” 陆辰安用笔杆敲了敲桌子,“宋纾念,你要记住,你现在是在法务部工作的,你代表医院,要是这场官司打起来,赵淑芬就是原告,她这种并没有可靠依据的恐惧,就算是真的,您未免也管的太多了吧。” 宋纾念耸耸肩,丢下一句:“All right. 我妈妈从小就告诉我一件事,我一直不相信,不过今天,” “我信了。” 尽管知道不是什么好事,陆辰安还是竖起耳朵。 “不和傻子论长短。” 女孩故意说地又慢又响亮,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办公室里,也不管身后的人气地脸色发青。 沈渊的车就停在地下出口,宋纾念怕让他就等太久,小跑过去开门。 “你怎么把它也带来了?” 副驾驶探出一个毛茸茸的灰色脑袋,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朝她 “喵呜~~” 宋纾念开门,把五花肉从安全带底下解救出来,猫咪被解放以后,一个劲地往身上蹭, “喵呜喵呜” 两条小短腿扒拉着宋纾念的衣服,生怕给它摔下来。 “坐好。” 人和猫咪双双一抖,规规矩矩地呆在副驾驶。 “” “快看我手起刀落这种操作 那群LOW货吓得回家里” “知道你身子稍弱想要逃脱我早就超过你对我的估计” 劲爆的中文rap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地从音箱里蹦出来。 宋纾念的眼角抽了抽,低头憋着笑抱紧怀里的五花肉。 沈渊车里的电台向来只有那几个频道,今天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竟然搞出这么不靠谱的东西,他装作全神贯注地继续开车,趁着等红绿灯的空档换了别的频道。 “在幸福路和王子南路的交界口呢,现在发生了一起小型货车侧翻” 熟悉的男中音缓缓道来,平稳的车身流畅行驶,宋纾念竟沉沉睡去。 男人白皙修长的手指旋下音量,拉下副驾驶顶上的遮光板。 “五花肉。” “喵呜~” “自己爬到后面去。” 女孩的双手自然垂落在椅子两侧,猫咪顺从地起身,跳到中间的小皮箱上,摇摇摆摆地往后排走去。 大概是腿上没有了重量,女孩的头蹭了蹭靠背,然后斜靠在窗上。 “喵~” 五花肉锁在后座的皮具上,硬梆梆的触感哪有趴在姐姐身上舒服,它委屈地叫了两声,期待地看着男主人,前面的爪爪蠢蠢欲动。 “老实呆着。” 猫咪的爪子颤颤地收回去,把脸埋进毛团里。 小姑娘的呼吸均匀绵长,脸蛋睡地红扑扑的,形如蝶翼的双睫毛安静的塌在皮肤上。 难得的小憩里,宋纾念做了一个梦。 梦境里到处都是担架和挂在固定架上的吊瓶,一群穿着白衣服的人在狭窄的走廊里相互冲撞,针头和药品掉了一地。 门口的救护车不停歇地响着,尖锐的声音撞地宋纾念耳膜生疼,她想要用深呼吸来缓解疼痛,却发现耳边除了“嗡嗡嗡””在没有声音。 “医生,医生。” 她拦住路过的医生,“我好像听不见了医生,你帮帮我。” 眼前人的嘴唇一张一合,她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宋纾念慌地就要落下泪来,抓住救命稻草般跟着医生往办公室走。 “让让让让!” 一群抬着担架的人冲进来,凭口型宋纾念读懂他们的意思,和医生一起往边上避。 担架上大多是大面积烧伤的人,他们的皮肤上血肉绽开,流出或者浑浊或者清澈的浓液。 他们有的陷入了昏迷,有的则因为疼痛嗷嗷乱叫,可是这兵荒马乱的一切,除了画面,宋纾念只能感到凉彻心扉的寂静。 “啊!” 难以忍受的疼痛过后,宋纾念抚上额头,碰到一片浓稠的暗红色液体,头部还因为撞击感到晕眩。 医生被人流冲开,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她抓住一个人想要询问,却发现自己此刻突然 失声了。 “醒醒。” 她睁开眼,看见沈渊放大的脸。 “到了?” “到了,今天很累?” 方才女孩好看的眉眼皱在一起,额头出了细密的汗。 “还行。” 她揉揉眉心,“你昨晚是不是接了一个叫李刚的病人,急性心肌梗死” “是。” “怎么了?” 宋纾念不知如何跟他描述,刚才梦境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赵淑芬的脸。 —— 不知为啥,我觉得我写出了悬疑文的感脚嘿嘿 小可爱们给我猪猪吧~ -- Ρō1⑧e.Cōм 主治医生 赵淑芬回到家,也不能说是家,为了照顾丈夫,她满城绕,最后找了个没什么缝的棚子。 也不是什么好地段,藏在黑黢黢的巷子最里面,几块铁皮随便围的,能听见来来往往的人的脚步声。 她们乡下的妇人都喜欢在头发上别一个小小的梳子,赵淑芬带的就是一个透明的青绿色的梳子。 其实就是把普通不过的塑料梳子,只是李刚多年前在他们镇上的流场摊上买来的,她就欢喜地带了这么多年。 赵淑芬今年不到六十岁,平日里做得最多的就是农活,两只胳膊要比同龄的老太太粗壮许多,她去外面的公用水龙头下接了盆水,洗了把脸。 洗完脸她翻了翻自己带来的蛇皮袋,在最底下的塑料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五块钱。 巷子后面就是一条小吃街,小吃摊子的栅栏后面就是老头子在的医院,原来有个还要便宜二十块一个月的地方,为了照顾老头子,赵淑芬狠狠心,还是选了这里。 小吃街不完全是为了医院开的,在新的人民医院没有建之前,他们就在这了。 私房酸辣粉,铁板鱿鱼,浓烈的香料味轻而易举地盖过被冷落在一边的小馄饨和牛肉拉面。 “您吃点什么大娘?” “来一个”赵淑芬眯着眼,吃力地看闪着灯光五颜六色的菜单,“来碗面吧。” 那人“扑哧”笑出来,“大娘,我们这有好多种面,你要大排面还是阳春面,我们得知道您要什么浇头啊!” “我要最便宜的面。” 赵淑芬的声音有些哑,把五块钱放在台子上。 “一碗光面。” 收银的把钱放到抽屉里,朝后厨喊了一声。 端上来的面碗里清汤寡水,也没有什么油星子,只有最上面铺了层绿油油的葱花。 赵淑芬拿了筷子,加了好几勺辣椒油,没过多久,干辣椒的后劲上来,呛地她直咳。 嘴唇也干地不像样,边角的一块有些疼,她又去前面讨了一杯水喝,就着水吃完了面。 赵淑芬绕过栏杆,走进医院。 老头子在隔着玻璃的病房里躺着,房间里还拉上了窗帘,赵淑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只能呆呆地站在门外。 半晌,妇人挪了步子,消失在走廊里。 EICU的病房门口,多了一碗打包好的白米粥。 赵淑芬没有回家,她在农村里生活久了,乍一下来到城里,难免有些不习惯。 离她住的地方不远就有个小公园,小公园里有个人工湖,赵淑芬倚着石栏,晚风掠过湖面徐徐吹来,蜡黄的脸上难得有了丝松懈。 花坛边上到处都是老人和孩子,孩子成群结队地一团,你追我赶,老人们则在一边谈天说地,余光不时瞥两眼带出来的孩子。 赵淑芬别开眼,城里人的生活和他们乡下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他们也喜欢吃完晚饭出来遛弯,就和她平常给老头子烧好晚饭喜欢和隔壁的陈寡妇唠唠家常一样。 “哎哟。” 赵淑芬往前一倾,低头看见个男孩。 “奶奶对不起。” 男孩收起自己的滑板,怯怯地看了眼老妇人。 赵淑芬干巴巴挤出一抹笑来,想去摸摸孩子的头,又怕吓着他,“没,没事。” 男孩像一阵风,溜着板又走了。 赵淑芬的手落在半空,颤颤收回来,她也不再看那些老人小孩了,就静静地看湖,看湖里的小船,还有那些总会泛起的水纹。 她也有两个儿子,但是两个儿子都没有着落,也就没有给她生个孙子。 周围的人慢慢散了,湖边的风吹着也让人起了身鸡皮疙瘩,赵淑芬搓搓手,这才往住的地方走。 巷子里没有灯,赵淑芬借着顶上的月光在道里摸摸索索,这两天她数过了,从巷子口裂开的第一块砖头到铁皮门把手,总共四百八十九步。 “四百五十三。” “四百五十四。” 赵淑芬默数,饶是她年纪大了,遇过不少事,此时也觉得后背有些森冷。 凉飕飕的穿堂风蛮横地撞着这里的一切,比如墙,比如砖块,比如她潦草的铁皮棚门。 “四百七十二。” “四百七十三。” 赵淑芬的手碰上了门把,她摸索出钥匙,慌慌忙忙地打开门,“噌”一下钻进去。 棚里有盏接好的老式电灯,她打开,灯泡发出昏黄的光。 棚里的家具也很少,一张桌子,一张可以折叠的单人钢丝床。 赵淑芬反复检查了一下门已经锁好,拎起蛇皮袋,坐在床上背对着大门,用身体遮住自己的动作。 她拉开袋子,手伸进去掏出一堆花花绿绿的塑料袋,她一个一个打开,随着空袋子的数量增多,她的脸色也苍白起来。 赵淑芬的焦虑显而易见,连同拆塑料袋的动作也快了许多。 大红色的塑料袋被绕了好几层,她拆了好半天,才从里面掉出来一个红色的本子。 总算松了口气。 老年机已经充好了电,赵淑芬拔下插头,开了机。 刚打开,就有个电话进来,赵淑芬看清显示的号码,露出一抹恐慌。 老年机的铃声很大,响彻整个寂静的巷道,道两旁的居民楼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赵淑芬不经吓,狠狠心,直接挂断了那通电话。 安静了没几秒,手机又响了起来。 赵淑芬找不到关声音的按钮,慌地再次挂了。 对方契而不舍,显然不达目的不罢休,铃声响个不停,她只得接起来。 “喂?” “死老太婆去哪里了?还敢挂老子电话?” 粗犷的男声凶神恶煞。 “俺刚从医院回来” “行了。”对方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直奔主题:“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俺,俺按照你教的那样说了。” “没被发现什么岔子吧?”对方半信半疑。 “没有。这,这真的有用吗?” “这些你都别管,你就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听到没?!” 语气凶狠。 “听到了你什么时候” 对方“啪嗒”一下挂了电话。 赵淑芬只得把吐在嘴边的半句话咽回肚子里。 夜里已经有点冷了,不知道还要在这里住多久,为了节约电费,她把灯关了,堪堪借着棚外几不可见的光。 棚子的后上方就有一家居民,房间的主人在看电视,声音透过玻璃穿进耳朵,倒有点听广播的味道。 她忍不住想起那个女律师,一副面善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咄咄逼人,一双年轻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仿佛要在她身上戳出一个洞来。赵淑芬永远忘不了那种感觉,自己就像是没有穿衣服一样,全身暴露在太阳底下,她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婆子,在那个年轻女孩的面前,连说话都是颤的。 她又想起她的丈夫,躺在装了玻璃的隔离病房里,听村里的邻居说,那个房间贵到没有天理,在里面待几分钟的钱都够她种好几块田。 村里的人都说不用治了,就这样让老头子走了算了,可是赵淑芬舍不得啊,这家里的男人倒了,她一个女人,除了种田什么也不会,该怎么办呢?老头子虽然醒不来,但是人还活着,总给她留了个念想。 赵淑芬想了很多很多,电视机的声一直在耳旁嗡嗡响,这大半辈子像电影在脑海里放过,不知不觉,她感觉自己脸上热乎乎的,用手一抹,都是眼泪。 待到赵淑芬再睁开眼睛,天已经蒙蒙亮了,阳光从棚隙钻进来,晃着她的眼。 赵淑芬从床上起来,随便抹两把脸就出门了。 她没有再去医院后面那条小吃街,而是走到巷子门口的早饭摊上,要了两个馒头。 她在路上吃完一个,剩下的一个装在塑料袋里,打个结放进口袋,用手捂着。 大清早的门诊还没有开门,只有几个急诊的人还在排队,赵淑芬绕过他们,往老头子的病区走去。 走廊里不时穿过几个护士,赵淑芬警觉地避开她们,装成自己是在找病房的样子。 “您好,您是病人家属吗?” 护士见她不时看看周围,上前询问。 “哦,俺是。” “您知道病房号吗?” “俺,俺是来看俺儿媳妇的,她刚生了孩子。” “哦,那您走错科室了,这是心内科,妇产科在北区十四楼,您往前走,走到头左拐就有个电梯,上了那个电梯就有专门的人给您按电梯的。” “哦,好的。” 赵淑芬拉住护士,看了眼李刚的病房,“姑娘啊,你们这住一晚是不是很贵啊。” 护士笑笑,“看情况大娘,有些人有医保,有些是可以给你报销的。” “哦。” 赵淑芬回神,在护士的视线下往电梯走去。 身后治疗车轮子滚动的声音越来越远,她趁机回头,见护士往另一边走去,急忙往回跑。 今天的帘子拉开了一点,老头子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身上插满了管子,床边电视机一样的机器上连着红红绿绿的线。 赵淑芬差点落下泪来,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间就变成这样了…… 她在病房前驻足许久,咬咬牙从绿色通道里走下去。 紧急通道的标志在楼道里泛着绿幽幽的光,老人一步一步,像走进暗无天日的深渊。 —— 我好喜欢写这些乡村风读白555 -- 原因不明的恐惧 我是一个没有理智的人,特别是碰见所有关于你的事情。 宋纾念找到妇女留下的联系方式,拨通电话。 电话是一个男人接的,叽里呱啦说些宋纾念听不懂的方言。 “您好,我想找一下赵淑芬女士,能让她接个电话吗?” 对方用生疏的普通话回了句“你等等。” 过了好一会才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找俺?” “是赵淑芬女士吗?” “俺是,你是?” “我是法务部里的律师,我们刚见过。” “哦哦哦,俺想起来了。” “您现在在哪里?方便过来吗?” “方便方便。” 宋纾念把热水放在妇女的面前,让她坐下。 “姑娘,怎么样了?” 赵淑芬脸上堆起殷切的笑。 “我大概了解了情况,但有几件事我需要再和您确认一下,在确认的过程里,我需要录音。” 她打开手机的录音软件,“您能接受吗?” “为什么要录音?不录音会怎么样?” “不录音我没有办法继续和您说下去。” “那...录吧...” 赵淑芬很不情愿,但又没有别的办法,犹豫再三,答应下来。 着急 焦虑 不安 宋纾念不露声色地观察她的表情, 一个疑惑浮上心头,赵淑芬究竟在害怕什么? “那赵淑芬女士,我们现在就开始了。” 界面的声波开始起伏,计时器的数字往上飙升。 “请问您看过您丈夫的病历吗?” “俺,俺没看过,俺不识字。” “那您知道您丈夫的病情吗?” “知道,好像是冠心病。” “是主治医生,或者心内科参与您丈夫抢救的医护人员和您说的吗?” “不是,俺那天没来,俺是听,是听我的隔壁邻居说的,他们说他们是听医生说的。” “也就是您确认,您在您的丈夫抢救当天,也就是十月三号晚上十一点三十五分,你并不在北城第一人民医院心内科手术室门外是吗?” “我……” “是还是不是?” “是。” “您和您的丈夫有共同的孩子吗?有的话,有几个?” “两个。” “十月三号当晚,他们有在手术室外吗?” “没有...他们都出去打工了,不在家,家里就俺和老头子两个人。” “那您是否能够确认,十月三号当晚,您丈夫的手术室外没有直系家属在场?” “我二叔...” “赵女士,我给您解释一下直系亲属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指和你丈夫有直接血缘关系或婚姻关系的人,就比如配偶,父母,子女,祖父母这些。有吗?” “没,没有。” “那让我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您的先生因为突发性的疾病被周围的邻居送进医院,在医院给出诊断结果并且提供解决方案时,您丈夫的直系家属没有一个在场,邻居们也并没有做出决定,最后,因为签不了手术同意书,您丈夫才被转入了监护室,是吗?” “不,不是这样的!” 赵淑芬握着水杯的手开始颤抖,弯曲的脊背试着挺直,脸上充满狞色。 “那是怎样的?” “是你们医生,你们医生不给老头子治病,你们医院草菅人命!!!” 面前的人表情近乎癫狂,双目无神,嘴里一直重复这句话。 “是你们医院,草菅人命!” “赵女士,您冷静一点。” 宋纾念走到中年妇女旁边,压住她的肩膀,试图让她镇定。 哪知赵淑芬着了魔似的想要挣开把她束缚的手,人缩成一团,避开触碰。 “俺就不该来找你们,你们拿医院的工资,当然会帮医院说话,俺要把你们告到卫生局去,你们和那帮缺德的医生等着坐牢吧!” 她说完推开门,冲了出去。 宋纾念随手关掉了录音,看着桌面上被扭曲变形的水杯,陷入了沉思。 半晌,她回过神,拨通一个电话。 “给我听下录音。” 陆辰安放下公文包,神情严肃。 宋纾念把手机递给他,调出拷贝在电脑里的相关资料。 陆辰安大致浏览了一下,面露古怪:“太普通了。” 根据医院提供的资料和赵淑芬之前的口述,即便是去卫生局起诉,也几乎没有胜诉的可能。 “她的精神状态怎么样?” “虽然在最后有些异常,但是之前她的意识很清楚。” “这段话的前后逻辑转折太大,很明显她就是在说慌,并且我们手上还有录像,录音等对我方有利的证据,即使去打官司,我们也有足够赢的把握。” 陆辰安回到办公位上,瞥见女孩沉思的样子,“你在想什么?” “我就有一点想不通。” 宋纾念回想刚才妇人的表情,好像答案就在眼前,却又够不着。 在知道自己逻辑并不正确的时候,她的眼神回避, 瞳孔变大,声音加大,就像 小时候自己作业没有做好怕被宋女士骂的那种反应 “恐惧。” 宋纾念笑了下:“虽然我这样描述听起来可能有些幼稚,但是她的恐惧来源并不是心虚紧张或者是...慌乱,而是害怕,嗯...就像是我小时候没做作业就出去玩以后被我妈妈发现的那种恐惧。” “你读过心理学?”陆辰安有些意外。 “那倒没有,我就是感觉...” “作为一名法律工作人,法庭上可不讲感觉。”陆辰安签下名字,嘲讽道。 “但感觉一定程度上可以揭露表面看不见的东西不是吗?” “收起你的那一套。” 陆辰安用笔杆敲了敲桌子,“宋纾念,你要记住,你现在是在法务部工作的,你代表医院,要是这场官司打起来,赵淑芬就是原告,她这种并没有可靠依据的恐惧,就算是真的,您未免也管的太多了吧。” 宋纾念耸耸肩,丢下一句:“All right. 我妈妈从小就告诉我一件事,我一直不相信,不过今天,” “我信了。” 尽管知道不是什么好事,陆辰安还是竖起耳朵。 “不和傻子论长短。” 女孩故意说地又慢又响亮,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办公室里,也不管身后的人气地脸色发青。 沈渊的车就停在地下出口,宋纾念怕让他就等太久,小跑过去开门。 “你怎么把它也带来了?” 副驾驶探出一个毛茸茸的灰色脑袋,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朝她 “喵呜~~” 宋纾念开门,把五花肉从安全带底下解救出来,猫咪被解放以后,一个劲地往身上蹭, “喵呜喵呜” 两条小短腿扒拉着宋纾念的衣服,生怕给它摔下来。 “坐好。” 人和猫咪双双一抖,规规矩矩地呆在副驾驶。 “......” “快看我手起刀落这种操作 那群LOW货吓得回家里” “知道你身子稍弱想要逃脱我早就超过你对我的估计” 劲爆的中文rap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地从音箱里蹦出来。 宋纾念的眼角抽了抽,低头憋着笑抱紧怀里的五花肉。 沈渊车里的电台向来只有那几个频道,今天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竟然搞出这么不靠谱的东西,他装作全神贯注地继续开车,趁着等红绿灯的空档换了别的频道。 “在幸福路和王子南路的交界口呢,现在发生了一起小型货车侧翻.........” 熟悉的男中音缓缓道来,平稳的车身流畅行驶,宋纾念竟沉沉睡去。 男人白皙修长的手指旋下音量,拉下副驾驶顶上的遮光板。 “五花肉。” “喵呜~” “自己爬到后面去。” 女孩的双手自然垂落在椅子两侧,猫咪顺从地起身,跳到中间的小皮箱上,摇摇摆摆地往后排走去。 大概是腿上没有了重量,女孩的头蹭了蹭靠背,然后斜靠在窗上。 “喵~” 五花肉锁在后座的皮具上,硬梆梆的触感哪有趴在姐姐身上舒服,它委屈地叫了两声,期待地看着男主人,前面的爪爪蠢蠢欲动。 “老实呆着。” 猫咪的爪子颤颤地收回去,把脸埋进毛团里。 小姑娘的呼吸均匀绵长,脸蛋睡地红扑扑的,形如蝶翼的双睫毛安静的塌在皮肤上。 难得的小憩里,宋纾念做了一个梦。 梦境里到处都是担架和挂在固定架上的吊瓶,一群穿着白衣服的人在狭窄的走廊里相互冲撞,针头和药品掉了一地。 门口的救护车不停歇地响着,尖锐的声音撞地宋纾念耳膜生疼,她想要用深呼吸来缓解疼痛,却发现耳边除了“嗡嗡嗡””在没有声音。 “医生,医生。” 她拦住路过的医生,“我好像听不见了医生,你帮帮我。” 眼前人的嘴唇一张一合,她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宋纾念慌地就要落下泪来,抓住救命稻草般跟着医生往办公室走。 “让让让让!” 一群抬着担架的人冲进来,凭口型宋纾念读懂他们的意思,和医生一起往边上避。 担架上大多是大面积烧伤的人,他们的皮肤上血肉绽开,流出或者浑浊或者清澈的浓液。 他们有的陷入了昏迷,有的则因为疼痛嗷嗷乱叫,可是这兵荒马乱的一切,除了画面,宋纾念只能感到凉彻心扉的寂静。 “啊!” 难以忍受的疼痛过后,宋纾念抚上额头,碰到一片浓稠的暗红色液体,头部还因为撞击感到晕眩。 医生被人流冲开,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她抓住一个人想要询问,却发现自己此刻突然 失声了。 “醒醒。” 她睁开眼,看见沈渊放大的脸。 “到了?” “到了,今天很累?” 方才女孩好看的眉眼皱在一起,额头出了细密的汗。 “还行。” 她揉揉眉心,“你昨晚是不是接了一个叫李刚的病人,急性心肌梗死...” “是。” “怎么了?” 宋纾念不知如何跟他描述,刚才梦境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赵淑芬的脸。 —— 不知为啥,我觉得我写出了悬疑文的感脚嘿嘿 小可爱们给我猪猪吧~ -- 给我一碗面 赵淑芬回到家,也不能说是家,为了照顾丈夫,她满城绕,最后找了个没什么缝的棚子。 也不是什么好地段,藏在黑黢黢的巷子最里面,几块铁皮随便围的,能听见来来往往的人的脚步声。 她们乡下的妇人都喜欢在头发上别一个小小的梳子,赵淑芬带的就是一个透明的青绿色的梳子。 其实就是把普通不过的塑料梳子,只是李刚多年前在他们镇上的流场摊上买来的,她就欢喜地带了这么多年。 赵淑芬今年不到六十岁,平日里做得最多的就是农活,两只胳膊要比同龄的老太太粗壮许多,她去外面的公用水龙头下接了盆水,洗了把脸。 洗完脸她翻了翻自己带来的蛇皮袋,在最底下的塑料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五块钱。 巷子后面就是一条小吃街,小吃摊子的栅栏后面就是老头子在的医院,原来有个还要便宜二十块一个月的地方,为了照顾老头子,赵淑芬狠狠心,还是选了这里。 小吃街不完全是为了医院开的,在新的人民医院没有建之前,他们就在这了。 私房酸辣粉,铁板鱿鱼,浓烈的香料味轻而易举地盖过被冷落在一边的小馄饨和牛肉拉面。 “您吃点什么大娘?” “来一个...”赵淑芬眯着眼,吃力地看闪着灯光五颜六色的菜单,“来碗面吧。” 那人“扑哧”笑出来,“大娘,我们这有好多种面,你要大排面还是阳春面,我们得知道您要什么浇头啊!” “我要最便宜的面。” 赵淑芬的声音有些哑,把五块钱放在台子上。 “一碗光面。” 收银的把钱放到抽屉里,朝后厨喊了一声。 端上来的面碗里清汤寡水,也没有什么油星子,只有最上面铺了层绿油油的葱花。 赵淑芬拿了筷子,加了好几勺辣椒油,没过多久,干辣椒的后劲上来,呛地她直咳。 嘴唇也干地不像样,边角的一块有些疼,她又去前面讨了一杯水喝,就着水吃完了面。 赵淑芬绕过栏杆,走进医院。 老头子在隔着玻璃的病房里躺着,房间里还拉上了窗帘,赵淑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只能呆呆地站在门外。 半晌,妇人挪了步子,消失在走廊里。 EICU的病房门口,多了一碗打包好的白米粥。 赵淑芬没有回家,她在农村里生活久了,乍一下来到城里,难免有些不习惯。 离她住的地方不远就有个小公园,小公园里有个人工湖,赵淑芬倚着石栏,晚风掠过湖面徐徐吹来,蜡黄的脸上难得有了丝松懈。 花坛边上到处都是老人和孩子,孩子成群结队地一团,你追我赶,老人们则在一边谈天说地,余光不时瞥两眼带出来的孩子。 赵淑芬别开眼,城里人的生活和他们乡下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他们也喜欢吃完晚饭出来遛弯,就和她平常给老头子烧好晚饭喜欢和隔壁的陈寡妇唠唠家常一样。 “哎哟。” 赵淑芬往前一倾,低头看见个男孩。 “奶奶对不起。” 男孩收起自己的滑板,怯怯地看了眼老妇人。 赵淑芬干巴巴挤出一抹笑来,想去摸摸孩子的头,又怕吓着他,“没,没事。” 男孩像一阵风,溜着板又走了。 赵淑芬的手落在半空,颤颤收回来,她也不再看那些老人小孩了,就静静地看湖,看湖里的小船,还有那些总会泛起的水纹。 她也有两个儿子,但是两个儿子都没有着落,也就没有给她生个孙子。 周围的人慢慢散了,湖边的风吹着也让人起了身鸡皮疙瘩,赵淑芬搓搓手,这才往住的地方走。 巷子里没有灯,赵淑芬借着顶上的月光在道里摸摸索索,这两天她数过了,从巷子口裂开的第一块砖头到铁皮门把手,总共四百八十九步。 “四百五十三。” “四百五十四。” 赵淑芬默数,饶是她年纪大了,遇过不少事,此时也觉得后背有些森冷。 凉飕飕的穿堂风蛮横地撞着这里的一切,比如墙,比如砖块,比如她潦草的铁皮棚门。 “四百七十二。” “四百七十三。” 赵淑芬的手碰上了门把,她摸索出钥匙,慌慌忙忙地打开门,“噌”一下钻进去。 棚里有盏接好的老式电灯,她打开,灯泡发出昏黄的光。 棚里的家具也很少,一张桌子,一张可以折叠的单人钢丝床。 赵淑芬反复检查了一下门已经锁好,拎起蛇皮袋,坐在床上背对着大门,用身体遮住自己的动作。 她拉开袋子,手伸进去掏出一堆花花绿绿的塑料袋,她一个一个打开,随着空袋子的数量增多,她的脸色也苍白起来。 赵淑芬的焦虑显而易见,连同拆塑料袋的动作也快了许多。 大红色的塑料袋被绕了好几层,她拆了好半天,才从里面掉出来一个红色的本子。 总算松了口气。 老年机已经充好了电,赵淑芬拔下插头,开了机。 刚打开,就有个电话进来,赵淑芬看清显示的号码,露出一抹恐慌。 老年机的铃声很大,响彻整个寂静的巷道,道两旁的居民楼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赵淑芬不经吓,狠狠心,直接挂断了那通电话。 安静了没几秒,手机又响了起来。 赵淑芬找不到关声音的按钮,慌地再次挂了。 对方契而不舍,显然不达目的不罢休,铃声响个不停,她只得接起来。 “喂?” “死老太婆去哪里了?还敢挂老子电话?” 粗犷的男声凶神恶煞。 “俺刚从医院回来...” “行了。”对方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直奔主题:“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俺,俺按照你教的那样说了。” “没被发现什么岔子吧?”对方半信半疑。 “没有。这,这真的有用吗?” “这些你都别管,你就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听到没?!” 语气凶狠。 “听到了...你什么时候...” 对方“啪嗒”一下挂了电话。 赵淑芬只得把吐在嘴边的半句话咽回肚子里。 夜里已经有点冷了,不知道还要在这里住多久,为了节约电费,她把灯关了,堪堪借着棚外几不可见的光。 棚子的后上方就有一家居民,房间的主人在看电视,声音透过玻璃穿进耳朵,倒有点听广播的味道。 她忍不住想起那个女律师,一副面善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咄咄逼人,一双年轻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仿佛要在她身上戳出一个洞来。赵淑芬永远忘不了那种感觉,自己就像是没有穿衣服一样,全身暴露在太阳底下,她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婆子,在那个年轻女孩的面前,连说话都是颤的。 她又想起她的丈夫,躺在装了玻璃的隔离病房里,听村里的邻居说,那个房间贵到没有天理,在里面待几分钟的钱都够她种好几块田。 村里的人都说不用治了,就这样让老头子走了算了,可是赵淑芬舍不得啊,这家里的男人倒了,她一个女人,除了种田什么也不会,该怎么办呢?老头子虽然醒不来,但是人还活着,总给她留了个念想。 赵淑芬想了很多很多,电视机的声一直在耳旁嗡嗡响,这大半辈子像电影在脑海里放过,不知不觉,她感觉自己脸上热乎乎的,用手一抹,都是眼泪。 待到赵淑芬再睁开眼睛,天已经蒙蒙亮了,阳光从棚隙钻进来,晃着她的眼。 赵淑芬从床上起来,随便抹两把脸就出门了。 她没有再去医院后面那条小吃街,而是走到巷子门口的早饭摊上,要了两个馒头。 她在路上吃完一个,剩下的一个装在塑料袋里,打个结放进口袋,用手捂着。 大清早的门诊还没有开门,只有几个急诊的人还在排队,赵淑芬绕过他们,往老头子的病区走去。 走廊里不时穿过几个护士,赵淑芬警觉地避开她们,装成自己是在找病房的样子。 “您好,您是病人家属吗?” 护士见她不时看看周围,上前询问。 “哦,俺是。” “您知道病房号吗?” “俺,俺是来看俺儿媳妇的,她刚生了孩子。” “哦,那您走错科室了,这是心内科,妇产科在北区十四楼,您往前走,走到头左拐就有个电梯,上了那个电梯就有专门的人给您按电梯的。” “哦,好的。” 赵淑芬拉住护士,看了眼李刚的病房,“姑娘啊,你们这住一晚是不是很贵啊。” 护士笑笑,“看情况大娘,有些人有医保,有些是可以给你报销的。” “哦。” 赵淑芬回神,在护士的视线下往电梯走去。 身后治疗车轮子滚动的声音越来越远,她趁机回头,见护士往另一边走去,急忙往回跑。 今天的帘子拉开了一点,老头子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身上插满了管子,床边电视机一样的机器上连着红红绿绿的线。 赵淑芬差点落下泪来,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间就变成这样了…… 她在病房前驻足许久,咬咬牙从绿色通道里走下去。 紧急通道的标志在楼道里泛着绿幽幽的光,老人一步一步,像走进暗无天日的深渊。 -- Ρō1⑧e.Cōм 家里的猫 沈渊推开客卧的门。 床上的被褥铺地整整齐齐,里面的人已经出门很久了。 人民医院。 “纾念姐,你最近来的都好早!” 林阳啃着烧饼,单手在打卡机按上指纹。 这几天两人的交流不少,自然也就熟络了许多,林阳更是一口一个纾念姐地叫,宋纾念起先还想纠正,后来次数多了,也就随他去了。 她打了个呵欠,眼泪汪汪地冒出来,“我先趴一会,过十五分钟叫我。” 这些日子简直比高中上早晚自习的时候还要疲惫,不仅要忍受生理上的疲倦,还连同心理的提心吊胆,下巴都冒了点尖尖。 林阳耸耸肩,最近办公室里也不知怎么了,传说中的陆学长终日不来,纾念姐也一副心神劳累的模样,唯独 小林同学看了看元气满满的自己,也不由地叹了口气。 “新来的?” “哎!” 进来的男子身材挺拔,手上提了一个公文包,一双桃花眼悠着笑。 陆辰安面色古怪,随后点点头。 “您就是陆学长吧!!!” “我是法学系” “她怎么了?” 陆辰安皱眉,看着趴在桌子上的女孩。 “哦,纾念姐很早就来了,这会可能是累了。”林阳看了看表,才发现超出了约定的时间, “纾” 陆辰安屈指叩了叩桌面。 宋纾念睡眼朦胧地抬头,“十五分钟到了啊” 咦? 怎么林阳的脸变得帅了一点点? “陆,陆辰安???!” “宋小姐,现在是北京时间八点零三分,上班时间睡觉,这影响不太好吧?” 又被抓住了小辫子的宋纾念绝望地看着林阳,后者一脸同情。 “下次不会了。” 算我倒霉。 “昨晚没睡好?” “哈?” 见他一脸真诚地发问,宋纾念思索了会措辞,“嗯,要考核了,在准备。” 那人笑笑,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 “陆哥,吃午饭吗?” 陆辰安合上文件,“行啊。” “纾念姐,你不一起吗?” 她脸上笑嘻嘻,心里恨不得锤死林阳,这小子也不知道脑袋瓜用来干嘛,和陆辰安吃饭也不怕把自己噎死,两双眼盯着自己,饶是她脸皮再厚此刻也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那就一起吧。” 左侧插进一道清冷的男声, “沈,沈医生?” 医院的食堂今天格外地热闹,如果要拟个小标题的话,就是“高岭之花带着他的小女朋友又来了!!!” 副标题则是:法务帅哥和心内科之光的爱恨情仇。 八卦观众们迅速分成了两个不同的阵营,站好各自的cp。 “多吃点。” 沈渊把鸡蛋羹推到女孩面前。 周围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大哥,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她拼命给他使眼色,当事人却视而不见。 “不喜欢?” “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吃蛋羹了?” 一旁的林阳听出了门道,“沈医生和纾念姐以前就认识?” “嗯,我们小时候两家人就是邻居。” “那真是太有缘分了!” 顾不上宋纾念频频投递过来的死亡眼神,林阳同学抱着本科流传下来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青梅竹马?” 这个傻子在胡说八道什么?! “咳咳咳” 她笑笑,喝了口水,“喉咙不太好,你们继续哈” “家里的猫也生病了。” “啊?” “你每天都那么早来上班,晚上又那么晚回来,太久不和它玩,它都”沈渊顿了下,盯着某人已经通红的脸,一字一句:“抑郁了。” 他大爷的,家里哪有猫啊?!!!! 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待群众反应过来,各种眼刀“嗖嗖”地飞到她的身上。 宋纾念闭了眼,脑海里只有两个字, 完了! 陆辰安把餐盘放到收纳台上,瞥了眼装大尾巴狼的某人,语气凉凉:“你真是有病。” “是么。” 沈渊无所谓地笑笑,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情绪。 有病的话, 他也认了 “又拉我来顶班,自己去泡妞。” 刚下手术的秦深满脸哀怨,“真是造孽。” “和那个小姑娘发展地怎么样了?” 男人默,或者是懒得搭理他。 他也不恼,习惯了这人的臭脾气,索性自顾自地说着,“行不行啊老沈,不会还没什么进展吧,现在医院里可是传地沸沸扬扬的,说你可是和那姑娘同居了啊!” 联想了一下对方这几天的脸色,他大胆地说出自己的猜测:“你不会是,欲求不满吧?” “闭嘴。” “哟?吵架了?” “还真是啊?!?” 秦深像发现了新大陆,“啥姑娘啊,还能和你这座冰山吵起来,挺能自娱自乐啊?” “要我说,吵架还不好解决,咱们男人啊,就要拿出咱们的优势来,她一急,你别急,你啥也别说,啥也别问,别和她们讲道理,上去就吻,吻到她说不出话来,这事也就过去了!” “” “二十分钟。” “啊?” “还有二十分钟你的休息时间就结束了。” 沈渊关上衣柜门,走出消毒室。 不顾身后的人胡咧咧。 另一边, 宋纾念绕开人多的地方,做贼似地摸回办公室。 坐在熟悉的办公桌前,她才明白古人说的那一句诗词: “此心安处是吾乡。” 刚才饭桌上沈渊说的话让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只得很怂地找了个理由先逃了回来。 她抚着胸口,安抚自己惊慌失措的心脏。 “这可太刺激了” “叮咚。” 收到一条新的信息。 她划开屏幕,跳出一个对话框 丛林里的阳光:纾念姐,我和陆学长去买咖啡了,学长让我问问你,要来一杯提神醒脑的冰美式吗?【可爱】【可爱】 这简直就是来自基友的赤裸裸的报复! 看了眼陆辰安的办公桌,抬头望天,她的职业道路还真是 道阻且长。 记得念书:不用了,替我谢谢陆律师。:):):) 咖啡厅里, 林阳晃晃手机:“学长,纾念姐说她不用了。” 长了双桃花眼的男人接过纸袋,塞了两根吸管进去:“那走吧。” 宋纾念今晚踩点进的家门。 家里空荡荡的,厨房里没有人,沙发上的抱枕也都被整整齐齐地摆着,她松了口气,猫着腰往房间走去。 地板上砖块的缝隙一道道过去,心里默念一二三四, “二十八,二十九,三” “喵呜~” 一坨灰茸茸的东西撒开脚丫子狂奔而来,和弯着腰的宋纾念撞了个满怀。 “啊!!!” 宋纾念下意识地把怀里的不明物体丢了出去。 “喵呜!!” “啪嗒。” 她往后退两步,抖着手打开灯。 一只胖嘟嘟的灰猫缩在墙角,慢悠悠地舔舔爪子,委屈巴巴地朝着女孩哼了两声。 “你是,哪儿来的?” 女孩朝着灰猫招招手。 “喵~~~” “也对,你又不会说话哈” 像是知道被人瞧不起了,灰猫抖抖胡须,朝女孩慢吞吞地挪过去。 “别别别” “哎呀!!!” 后脑勺撞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腰间多了双手, 她转头,对上沈渊的眼。 “你怎么回来了?” “我怎么不能回来?” 宋纾念摸摸鼻子,囧囧地别过脸。 脚边好像有东西蹭了蹭,猫咪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的腿旁,扯着她的裤脚。 “你买的????” “嗯。” “叫什么名字啊?” “还没想好。” 沈渊忖度了会,添了一句:“留给你取。” “” 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无比,她只觉得沈渊就是一个男狐狸精,他要是再用这种眼神看着她的话,魂都要被勾走了。 门铃适时响起,女孩像只被揪住耳朵的兔子,跳出三丈远:“我去开门!” “你定了外卖?!” 保鲜盒铺满整个桌面,两人逐个把盖子打开。 “好烫。” “家里没有菜了,就点了这家,尝尝。” 脆皮的猪五花表面还是酥脆的,在嘴里咬着会有嘎吱嘎吱的响声,蜜汁都渗进了肉里,却难得的肥而不腻。 “好好吃!” 宋纾念滴溜溜地看了两眼闻着香味一摇一摆走过来的猫猫,“不如就叫它五花肉好了!” “喵!!” 灰猫有些不满地叫了两声,对这个名字很不满意。 “哎,沈渊你看,它答应了!!它喜欢这样叫它!!” 她惊喜地蹲下身,撸了一把猫咪头顶的猫,“这什么品种啊,好肥啊!” 愚蠢的人类,还敢说我肥???! “蓝猫。” 男人瞪了眼要发作的猫咪,语气却很温柔。 “好!那你以后就叫五花肉咯,小名就叫肉肉!嘻嘻!!” 蓝猫耷拉着脑袋,可怜巴巴地叫了两声,圆溜溜的蓝眼睛看得她心都快痛了。 自己吃的这么香,她有些愧疚:“它是不是饿了?” 五花肉的眼神亮了几分,这个人类还是不错的,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取得名字不太爱听,但是还是很细心的。 “猫粮在哪里啊???” “喵喵呜~” 我不要吃猫粮!我要吃小鱼干!!!愚蠢的女人! 沈渊从角落搬来两个大袋子,上面印着猫咪的图案,抓一把放到饲料碗里,语带威胁:“吃吧。” 呜呜呜,这个男人真的太可怕了 五花肉没骨气地走到碗前,不情不愿地伸出舌头。 -- 你就这样照顾自己???? “那个病人情况很紧急,但是陪他来的人没有一个愿意签字。” 沈渊把后备箱里买好的蔬菜拿出来,锁了车。 “没有签字就不能做手术吗?” 这句话的意思没有问题,语气却有些突兀。 他的眉梢动了动,表情不变:“不能。” “哎” 宋纾念好奇:“如果真的有很紧急的情况,没有家属签字能手术吗?” 男人似乎没有想到会问这个,挑挑眉。 “医院规定的章程是需要签字以后再手术,我会按照章程做事。” “哦。” 两人都默契地没再提起这事,一路沉默回了家。 晚餐照例是沈渊在做,宋纾念抱着五花肉站在一旁,看他一系列流畅的操作,心头涌上浓浓的...歉疚。 心内科一面难求的一把刀总是用别人恨不得给他上保险的手给自己剁...排骨。 “糖醋小排吗?” 她眼巴巴地看看锅里被小火勾地愈发浓稠的芡汁,鼻尖全是酸甜的香味。 “嗯。”沈渊把处理好的排骨放到锅里,身体不着痕迹地往女孩那边挡了挡。 “喵呜~” 五花肉双眼放光,搭在手臂上的爪子用了点力,想往前探。 她毫不留情地把它按回来,十分鄙夷它没出息的样子。 “喵呜~” “别装可怜,你不能吃,而且刚才给你喂了猫粮。”说完还不解恨,摸摸它圆滚滚的小肚子,带上老母亲的担忧“肉肉,你是个女孩子,该注意...身材了。” “喵……” 五花肉被说到痛处,眨巴两下圆溜溜的眼睛,扭扭身子,转过头。 “去洗手。” “哦。” 宋纾念把猫猫放下,吐吐舌头。 早饭和中饭都没有吃好,这会儿又碰见香喷喷的糖醋小排,拿筷子前就忍不住吞了口水。 几块颜色诱人的排骨堆到面前的碗里。 夹排骨的人脸色自然,目光也没过多停留,照常做自己的事。 她心里暗喜,夹起排骨,咬了一口,浓郁的糖醋味沁进舌尖,酸酸甜甜,“好吃~” 女声软软糯糯,尾音上挑,满脸沉醉。 男人眼底这才有了点笑意。 “慢点吃,肉的主要成分是蛋白质和脂肪,不容易消化。” “......” 宋纾念鼓着腮帮子停下来,虽然知道吃地太快不好消化,可是被他这么一解释,满嘴的猪小排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脚边有个东西在扯自己的裤腿,她低下头,只见五花肉努力地扒拉着牛仔裤的布料,想要爬上来。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五花肉就被某人一把拎起,四肢腾空,一通乱蹬。 “去客厅玩,别打扰妈妈吃饭。” 别打扰... 妈妈... 吃饭... 这下,不只是五花肉呆住了,趁着这个空档努力吞咽糖醋小排的宋纾念华丽丽地 噎住了...... “咳咳咳!” 小姑娘的脸涨地通红,痛苦地抓住男人的袖口,“水...” 沈渊放下猫咪,急忙去厨房倒了一杯水。 “慢点喝。” 被食物噎住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宋纾念只觉得自己的食管被硬生生撑大一圈。 几大口凉水下肚,水流的冲击总算让阻塞物顺利地通了下去。 她终于又体会到生命的美好。 “呼~” 还没来得及感慨两句,下巴就被抬起。 对上男人严肃的眼。 “沈...” “这些年去美国干什么了?!!” “我...” “你就这样照顾地你自己?!” 他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来,让女孩涌上森冷的恐惧。 “我不小心的。” 被食物噎住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更何况自己吃饭向来都是又急又快,而且要不是他说...他凶什么凶嘛... 宋纾念也有了脾气,把男人撑在她下巴上的手甩开,赌气地走到客厅。 却不想男人亦步亦趋地跟过来。 “干嘛。” 她故意往边上坐坐,不让自己的视线被挡住。 “五花肉,姐姐给你放个动画片好了。” “你要看什么?小猪佩奇还是虹猫蓝兔?” 角落里的五花肉“...……” 我他喵地随你想看什么,我可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那就看甄嬛传好了。” 她自说自话,也不觉得尴尬。 只要音量调地够大,她就是能沉浸到自己世界里的崽! 女孩有一双鹿眼,刚刚的食物阻塞让她的双眼湿漉漉的,双颊的粉红还未散去,像一颗红彤彤的水蜜桃。 让人忍不住想要, 咬上一口。 沈渊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水汽氤氲的倒影里,是男人放大的面庞。 唇瓣贴上湿热的物体,电流瞬间流窜全身,连同指尖都带着酥麻。 “唔...” 女孩的双手抵上男人硬邦邦的胸膛,试图挣脱,怎料男人禁锢异常,撼动不了他分毫。 他改摩挲为描绘,想借此映出女孩的线条。 宋纾念被迫仰头,被亲地双腿发软,头脑昏涨,她迷迷糊糊地看着男人的近在咫尺的五官,眼里愈加清明。 亲都亲了,自己可不能吃亏。 女孩咬咬牙,放在男人胸前的双手环上脖颈,借着身体的重力往下一拉。 “嗯~” 男人的唇重重撞在女孩微露的贝齿上,发出一声闷哼,还没来得及睁眼,就感到女孩毫无章法的 主动。 像一个不可逆转的漩涡,把他吸进无底的黑洞。 女孩闭着眼,紧闭的双睫如颤抖的蝴蝶,也让她错过了,男人眼尾难得的缱绻。 ...... 已经八点二十了,宋纾念还坐在床上发呆,蜷在角落里的猫猫早就迈着肉爪子蹦哒到柔软的被絮上,歪着头,天真无邪地朝她 “喵”了一声。 她揉揉它的下巴,五花肉一脸享受,舒服地眯上眼睛。 宋纾念第一次知道了当猫的好处,没心没肺,也不用应对人类那么多的麻烦事。 昨天晚上的画面就像慢电影一般,一帧一帧地在脑海里放映。 沈渊冰凉柔软的唇 主动环上他脖颈的手... “啊!!!!” 五花肉一脸懵地看着炸毛的姐姐顶着鸡窝头冲出房门。 疑惑地迈着步子跟出去。 算了算了,管他在不在门口,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早晚都要碰见,她狠狠心,提着一口气一个箭步冲出去。 “啊呜……” 女孩摸了摸发红的鼻尖,眼瞳里透着哀怨。 “怎么这么不小心?” 男人皱眉,勾起女孩精致的下巴。 哪知她气鼓鼓地把下巴挪开,留给他一个侧脸。 胆儿肥了?! 男人挑眉,使了些力,让女孩面向自己:“急急忙忙去哪里,吃早饭。” “我不吃了,上班要迟到了!” 宋纾念本就心里有鬼,哪还能答应他坐下来好好吃饭? 被沈渊强按在凳子上的女孩极其不配合地想开溜,可看到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香菇鸡肉粥她可耻地 犹豫了。 “从这里到医院开车只要五分钟,喝点这碗粥,绰绰有余。” 男人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在生命安全面前,宋纾念果断选择了乖乖喝粥。 沈渊果然说话算话,等车停到地下车库,离上班时间还有十分钟。 她解开安全带,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情况安全以后,手搭上了开关。 “等等。” 沈渊倾身向前。 “你干嘛...” 宋纾念抓紧手包,声调不自觉地变弱。 “有米粒。” 她垂眸,眼睁睁看着男人洁白如玉的指尖沾上一颗大米。 “谢谢。” “那我先去上班了?” “好。” 关上车门的那一刻,宋纾念觉得重获新生。 “哒哒哒哒。” 空旷的地面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两个穿护士服的小护士走过来。 电光火石间,走了几步的宋纾念飞快冲进沈渊车子的后排,趴到座椅上。 正准备关车门的沈渊:?????? “沈医生好!” 两个小护士刚下晚班,没想到竟然能碰见自己的男神,一晚上的疲惫一扫而过。 “早。” 男人关上车门,立在车边。 “沈医生吃过早饭了吗?” 难得能和男神近距离接触,小护士难掩心中的激动。 “吃过了。” 呜呜呜呜,没想到沈医生还能回答自己,真的太平易近人了!!!! 小护士的眼里冒着粉红色的泡泡,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短头发的护士见沈渊一直站着,“沈医生,您是有东西要搬上楼吗?” “我们可以帮您!!!” “不用。没有东西。” 他锁了车门,径直往入口走去。 SUV的车灯闪了闪,只留下两个小护士恋恋不舍的身影。 宋纾念猫着身子,躲在后车厢,堪堪露出一双眼。 男人长身玉立背对自己。 两个女孩的嘴巴张张合合,不知在说些什么,只能看见她们脸上娇羞的表情。 只觉得时间过的尤为漫长,格外安静的封闭环境里让她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也不知道沈渊和她们都说了些什么,竟然过去了整整三分钟。 男人突然回过头,吓得她把头又往下压了压。 “咔嗒。” 宋纾念耳朵动了动,浑身一颤,也顾不得暴不暴露自己,扬起脑袋寻找男人的身影。 这人怎么把车锁了?!!!! 还头也不回地走了???!!! — 刚刚发文的时候发现顺序乱了~ 中间补了一章家里的猫~ 敬请谅解~ -- 寻找真相 裤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他走到地下车库的拐角,伸手抵住门。 “喂。” “沈渊你快回来!我还在车里!” 似乎能想象到那头女孩鼓着腮帮子气乎乎的样子,男人眼底划过暖意。 “等等。” “再等我就要迟到了!” 表上的指针不停地转圈圈,她不由想起陆辰安刻薄的嘴脸,愈发焦急。 “你抬头看。” “哈?” 宋纾念一怔,慢慢抬起头。 两抹白色的身影还站在车前,带着护士帽的脑袋兴奋地往出口探去。 “要我现在过来吗?” 男人勾唇,低沉的嗓音顺着电流通进女孩的耳朵。 “不,不用,等会再来。” 离得有点远了,看不清女孩在车上的样子。 “那好。” 沈渊掐断电话,阖眼,盖住了眸里深邃的凉薄。 ...... “纾念姐,早上好!” “早上好。” 陆辰安的位置还空着,桌板上没放咖啡杯。 “他还没来?” “学长今天调班了。” 林阳咧嘴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纾念姐,听说有个投诉上门了?” “第一次见到?” “因为听说昨天你和陆学长因为这件事还吵了一架。” “吵架?” 宋纾念皱眉,后知后觉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愉快是真的,吵架也太夸张了。 “看法不一样倒是真的。” “我今早也看了一遍文件,我的结论和陆学长的一样,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敲诈罢了。” “连普通都不说上,这太弱智了。” 林阳摸了摸鼻子,偷偷看了眼宋纾念的神情。 “我的疑点不在于这个案子,而是当事人的态度。” “换一种说法,这样林阳,我们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一个文化程度非常低下的农村妇女,你想用这件事情对医院进行敲诈,当你面对一名律师的时候,发现她问出的问题并没有你想象地那么简单,并不好对付,于是在长时间的问话里你的逻辑出现了巨大的错误,你这时候的第一个表现是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心虚咯!” “可是赵淑芬并没有,她的第一反应是恐惧。” “恐惧也很正常啊,而且这两者之间的差别也不大吧。” “恐惧分成很多种类型,举个例子,你最害怕恐惧的东西是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我本科时论文答辩的教授了。” “这是你最恐惧的人,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让你感到害怕的,就比如说那些陌生人,因为他们和你没有交集,还有一些你熟悉的人,你为什么不害怕他们,因为他们对你宽容含有善意,而这个教授,会让你感到恐惧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是个公认的坏蛋,而是因为他对你做了一些事,比如说十分严厉或者具有威慑力,这些在你的心里留下了阴影,所以你对他恐惧。” “这样说...没错。” “那回到刚才那个问题,你最恐惧的东西是什么?注意,是一样东西。” “蛇吧,那玩意怪让人恶心的。” “如你所说,你对教授和蛇之间的情感都归于恐惧,这两种恐惧一样吗?”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可是纾念姐,感觉这种东西在法庭上没有说服力。” 宋纾念不语,心里却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越了界,在与案子无关的情感里滞留太久。 “也可以算是我多管闲事,可是林阳,我的直觉告诉我赵淑芬受到了威胁。” “我们可以帮助她报警。” “林阳。” 宋纾念合上文件,话里有了咄咄逼人的意味:“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和报警一样简单。” 林阳耸耸肩,面上多了丝无奈的神色,犹豫了一会,忍不住提醒:“纾念姐,我们只需要管这些官司就行了,如果什么事都要追究到底,连觉都不用睡了。” “你和你的学长真是...一模一样。” “我和他可不一样。” 二人怔愣间,一道玩世不恭的声音插进来。 陆辰安指节上搭着车钥匙,眉眼带笑,他今天没有穿正统的西装,领口罕见地敞着,平添了几分随意。 “算你走运,宋纾念。” “走吧。” “去哪?” 男人没头没脑的话听得她一头雾水。 “去看清楚你向往的真相。” 男人一双桃花眼十分认真,出乎意料地没有想象之中的嘲讽,不屑。 “那学长我......” “你留下。” 林阳收拾东西的动作被硬生生打断,一脸委屈:“可是...” “古代出去打仗,总该有个得力干将留在驻扎地吧。” 林阳温顺地闭上嘴,陷入诡异的欣喜。 这两人…… 北城的交通无论何时都是令人作呕的拥堵,成列排行的车子犹如孩童钟爱的玩具模型,在没有外力借助的时候一动不动。 前面那辆车总是试图在三条道上变来变去,看见空子就想往里钻,耐何技术不精,行动迟缓。 宋纾念不耐烦地按了两声喇叭。 她刚回国不久,还没有置办车辆,医院里的商务车又恰好都被人占用,索性就用了陆辰安上下班的代步工具。 糟糕的路况让她的心绪不自主地烦躁,却也对刚上车时的情形恍然。 “你开车。” “你的车你不开???” “宋纾念,你可是求我办事。” 她顿时噤了声,尽管她心里并不这么觉得,但是多余的口舌毫无意义。 陆辰安这人根本就是个成精的狐狸,生活在北城这么多年,怎么会不明白这时候的交通堵成什么样? 坐在副驾驶的男人悠哉悠哉地上网冲着浪,不时抬眼看一下路况,屈尊降贵地给她一个眼神。 “不要随便按喇叭。” 陆辰安皱眉,掏了掏耳朵,“ 前面的车想变道,就让他变好了,何必这么生气。” 女孩的细长的手指握住方向盘,唇角的弧度下滑不少,“我开还是你开?” 挡光板没有放下来,未过午的阳光铺在女孩的手指上,白地发光。 陆辰安眯了眯眼,视线重新回到屏幕上。 一路无言。 直到车子在村庄的坑坑洼洼的土地表面摇晃起来。 “你导的这是什么地方啊?”简直比上次去的王强家更原始,明明离市中心也没有多远,竟然还有这么偏僻的村落。 “河头村。” 陆辰安坐直看看四周,“开到村口就停下,里面的路太窄了。” “河头村……赵淑芬老家???” “还有救。” 车子停在空旷的位置,宋纾念拿了手提包,跟在陆辰安身后,掠过每家的门牌号。 “147...149...快到了!” “就是这家了!” 宋纾念有些兴奋。 可当两人走进,才看清大门上挂了一把老旧的铁锁。 “白跑一趟。” 陆辰安耸耸肩,摊了摊双手。 农村的每家每户和城市不一样,大多数的村民都你我熟识,短时间里的出门也不会锁上大门,这把大锁显然昭示着主人出了远门。 “也是,丈夫病重,妻子应该在床边照顾,可是心内科的护士明明和我说这几天没有家属啊……” “既然不是没有注意到,也就是故意不被发现。” 没有风,宋纾念却起了阵哆嗦。 男人看了眼时间,活络了一下紧绷的身体,“趁现在回去还能赶回去吃个午餐。” 大概是听见了动静,边上的邻居探出个脑袋:“你们是什么人???” “哦,大妈啊,我是姑妈的侄女,我妈让我来这给她送点东西,怎么没人啊?” “来找淑芬啊,这一家人都不在,家里出了事,进城里的医院了。” “进医院了?出啥事了??” 宋纾念紧张兮兮地看着邻居,满脸惊讶。 “就是她家那口子,白天还好好的,晚上突然倒地上了,连夜进的医院,他们一家人都去了。” “他们一家人???我哥他们也去了?” 宋纾念想起赵淑芬和自己说的家庭状况,扮演地愈发得心应手。 “就你大哥,你也知道,淑芬的几个儿子都好赌,一年到头见不到他们几面,这淑芬也是个可怜人啊……前几天还和俺说儿子又欠了好多钱给别人,是什么,什么贷的,这次的债主来头也大...说什么还不上就要把他手指剁了……” “我哥借了高利贷???” “对对对,就是高利贷。” 屋里传来婴儿断断续续的哭声,“哎,这没人,你们别在这等了,淑芬肯定在城里,你联系联系她.....” 邻居慌慌忙忙地进了门。 宋纾念看向陆辰安,“这样还算白来吗???” “对你不是。” 这句话把立场划分地非常清楚,这次来的收获不过是赵淑芬的儿子赌博欠了高利贷,更能佐证这次的事件是一场诈骗,对他陆辰安来说没什么意义,因为不管怎样,他都能找出办法帮医院打赢这场官司。 可是对宋纾念来说,提供了赵淑芬恐惧来源的猜测,对她圣母般宽广博爱的胸怀有很大的抚慰作用。 等她回过神,男人已经走出去好远,宋纾念扯扯嘴角,小跑跟上。 “回去你自己开。” 她把钥匙丢给陆辰安,兀自钻进副驾驶。 身边久久没有动静,宋纾念疑惑地抬头:“干什么,中午吃饭我都要请客了还不愿意做个单程司机???” —— 有点难受~ 最近都没有人留言和送猪猪了…… 好寂寞 -- 帮我把酒带给沈医生 “去哪吃?” 陆辰安把架子上的导航拿下来,小鼠标在目的地的空白框上一下一下地闪。 “我刚回来没多久,不熟,你定吧。” “那就去盛岛好了。” 他把导航丢给宋纾念,打了两圈方向盘。 “盛大的盛,岛屿的岛。” 宋纾念低头,看见下面跳出的一长串地址。 “是日料啊...” “嗯。” 前面两公里都是直线,陆辰安靠在柔软的椅背上,神情惬意。 “是一个在北城定居的日本女人开的,我和沈医生经常去光顾,他还说……” 宋纾念的耳朵灵敏地竖起来。 “那里的生鱼片很新鲜。” ………… 回来的时间缩短了很多,当宋纾念看见眼前原木整洁的建筑,实在不敢相信,一个半小时以前自己还置身于那个八九十年代电视剧上才有的村落。 店内的布置是浓郁的日式风情,吧台和厨师的餐区连在一起,少油少盐的日式用餐理念在这里被发挥地淋漓尽致,年过半百的师傅用手捏出一个个寿司,摆盘细致,虽然不是最漂亮的,但绝对是最有温度的。 她对这类的用餐方式很有兴趣,跃跃欲试。 “陆先生,这边请。” “谢谢。” 穿和服的服务生在前方弯腰,掌心向上。 她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像陆辰安这种龟毛的男人怎么会坐在大厅,就非得包厢才能彰显他的地位呗。 “喝点什么?” 龟毛男难得绅士一回。 宋纾念扫了眼宣传牌上的价格,抿了口玄米茶,妈蛋,这个盛岛不知道是什么鸟地方,连最常见的波子汽水都能卖的比其他日料点贵上几倍,这个男人铁定就是在报复她。 “我喝茶就好了。” “那就这样。” “好的,陆先生。” 服务生的礼仪做地十分到位,体贴地关上了包间的门。 “常客呀。” 她面上堆起虚伪的笑,心里骂娘。 “算不上常客,老板娘会做人罢了,每次都能把我和沈医生的喜好记得清清楚楚。” 这个陆辰安今天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句句不离沈医生,像极了宫斗剧里明目张胆的挑衅,她默默翻了个白眼,夹了筷海草,毫无感情地咀嚼。 菜品陆陆续续地上来,秉承一贯的日系风格,暖色调为主,小巧精致。 “蒲烧鳗鱼,这里的招牌。” 红黑色的漆方盒上面铺着两块肥厚的鳗鱼,金黄浓郁的酱汁闪着诱人的光。 鲜美的肉质入口即化,带着传统蒲烧的回甜。 宋纾念享受地眯眼。 还没等她睁开眼,门口传来一道悦耳的女声。 “陆先生来了。” 进来的是一个穿和服的女人,与服务生不同,她身上的这件和服的做工异常精美,细看还能发现不少巧思,头发梳成一个简单又不失风雅的髻。 女人脸上漾着温婉的笑,一双眼闪着波光,没有攻击力,是很讨人喜欢的长相。 “今天的菜品还喜欢吗?” 女人自然也发现了宋纾念,礼貌地和她打了招呼,然后客气地询问对面的陆辰安。 她有些小小的不爽。 “老板娘对品质的要求一向都是令人放心的。” 龟毛男的嘴角带笑,多了与宋纾念对话时所没有的一些神态。 “陆先生满意就好。” 女人转过身来,看向喝水的宋纾念:“这位小姐是......” “我的同事。” “我......” 宋纾念和陆辰安几乎是同时开口。 “那一定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律师呢。” 女人掩唇轻笑,虽是夸奖,却让宋纾念不由地皱眉。 这算是什么意思,因为和陆辰安是同事才说她是一名优秀的律师,都没有询问过她的基本状况,而是根据他人的定位妄下定论,虽说什么样的人就拥有什么样的圈子,可谁能保证成功人士的身边就没有搅屎棍呢?? 宋纾念在心底冷笑,不适感又上升了几分。 除了在沈渊的面前,她向来都肆意惯了,索性不再去看这一男一女的表演,低头品尝佳肴,哦不,如果在女人进门之前算是品尝佳肴的话,这会她的进食只是为了与自己即将付出的大笔金钱等价交换。 “今天真是难得,沈医生怎么没有来呢??” 沈医生?? 她的筷子顿了顿。 “今天我和同事出来办点事情,他自然是在手术室忙着,你也知道,他是心内科的一把刀。” “说的也是,我这儿刚来了瓶上次你们说好喝的梅子酒,麻烦您给沈医生带一瓶回去。” “那就多谢老板娘关心了。” 成年男女的暧昧即使不动声色也可以展现地淋漓尽致,这个女人对沈渊的心思昭然若揭,宋纾念连面上的假笑都不想再维持下去,她抬头:“是哪种梅子酒,能给我也尝尝吗??” “这...店里只来了一瓶,是我托我的朋友带回来的,恐怕...” “那就算了,毕竟这酒也是美女姐姐的一片心意,大不了我去沈渊那里偷喝几口...”宋纾念装作不经意说漏地样子捂住了嘴,“陆律师,你可别打小报告哦...” 果不其然,对面女人的脸色不自然了几分,却又很快恢复如常:“这位小姐也认识沈医生??” “这位姐姐,我认识亚洲四大天王,但是我可不会去偷他们的酒喝呢。”宋纾念眨眨眼睛,“陆律师,您吃好了吗,吃好了我就去买单了,午休时间可快到了呢。” 说完也不去看他的反应,按了铃找来服务生买单。 从POS机上取下账单签好名字,宋纾念别上耳后垂下的发丝,对着还站在一旁的老板娘说道:“漂亮姐姐,您的那瓶梅子酒还需要我们带过去吗??” “哦...如果你们方便的话。” “那当然是方便的,我今天晚上就帮您转交给他。” “晚上?好...我这就去拿。” 女人有些怔愣,随后讪讪地走出包间。 宋纾念这才觉得解气了不少,她挑眉看了眼坐在位置上的陆辰安:“陆律师还不走???难不成你也想要瓶酒?不过人家好像只有一瓶呢!” “......” 陆辰安看着眼前状似疑惑的女孩,眼里划过一丝趣味,“那倒不必,我可没兴趣做一条讨人嫌的癞皮狗。” 宋纾念转身,一脸认真:“我以为陆律师会知道。” “知道什么??” “癞皮狗不是因为讨人嫌才被人叫做癞皮狗,而是它本身的品种就是癞皮狗。” “......” 宋纾念拿着梅子酒神清气爽地走出了日料店,好心情连带着回到了医院。 “纾念姐,案子有进展了???” “很可惜,你猜错了。” “那你还这么开心??” 林阳撇嘴,一脸不解。 “我看起来很开心??” “对啊,嘴角快咧到耳根子去了。” “是吗?” 宋纾念找出一面镜子,发现自己的唇角果然上扬,眼角甚至多了一丝鱼尾纹。 “那我的确是很高兴呢。” “中彩票了??” 林阳靠过来,瞥见她藏在桌底下的木头盒子:“纾念姐,这是什么??” “你是好奇宝宝吗??” “好奇是好奇,宝宝已经不是宝宝了。” 林阳说地一本正经。 宋纾念压低了声音:“真想知道??” “嗯嗯。” 点头如捣蒜。 “里面是...” 林阳的耳朵慢慢靠近。 “一只癞皮狗!!噗!哈哈哈哈!!” 宋纾念毫无形象地大笑。 “癞皮狗??” 林阳和尚摸不着脑袋,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倒是一转身就看见陆辰安黑如锅底的脸色。 “学长,您身体不舒服?” “没有。” 陆辰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您的脸色让人有些担忧。” “是吗??”宋纾念从转椅上转过身来,“陆律师,难道中午的饭菜不和您的口味吗?您的脸色可真的是很差呢!” 说完作势拿起了电话:“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一下盛岛的负责人,今天的菜色似乎是真的不符合陆律师您的口味呢。” 陆辰安先一步按断了电话,“没什么,只是刚才车上有点闷。” “什么!!!学长纾念姐,你们竟然背着我去吃盛岛!那个地方贵不说了,还很难订到位置呢!” 林阳很是不满。 “很难订到位置?”宋纾念拍了拍他的肩膀:“林阳同志,从这一点来看,你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律师,陆律师和那家店的老板娘很熟呢,今天几乎是临时起意,我们还坐到了包厢。” “真的吗!!” “学长,我女神下个星期生日能帮我订个包厢吗??听说她想吃很久了!!!” “那还用说?”没等陆辰安开口,“你们不仅是同事,还是同个学校毕业的,这点小忙,也就我们陆律师一个电话的事情,而且那家店的老板娘很漂亮哦!” “哦.....”林阳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暧昧递了个眼神。 宋纾念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欣慰神色。 — 啊 我其实很爱女主的性格~ 求小可爱们的猪猪~ 20猪猪加更哦! -- 腐烂的花 宋纾念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尽管刚才让某人成功地吃了瘪。 消毒水味的风扑面而来,连日来烦躁的情绪被吹成一团乱麻。 赵淑芬还没被理清的背后关系,沈渊和自己种种不可控的行为,这一切都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也许赵淑芬的背后并没有那么复杂,就如同林阳和陆辰安所说的,感觉是不能代表一切的。也譬如自己和沈渊之间的关系。 真的有人会等你那么多年吗? 宋纾念是没有底气的,日新月异的快餐时代里,她已经目睹了无数的感情在短时间内走向分裂,或体面,或撕破脸皮,或真心祝福,或深恶痛绝。 枯萎的花朵包装地再精致也是腐烂的。 她敏感地发现沈渊对她是不同的,但爱情不是用不同就可以定义的,她常会悄悄观察沈渊的眼睛,男人的眸犹如一个巨大的深渊,深邃无尽的星空背后,藏匿着几乎不可捕捉的痛苦和恨意,窒息感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她,让人无法呼吸。 “纾念姐,有两份文件要你签字!” “我就来了!” 她拢了拢外套,转身进门。 ........... “沈医生?” 秦深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有事?” “我刚下手术,一起去吃午饭吗?” “好。” 秦深一怔,他就是随口问问,哪里想到这位今天这么好约。 过了饭点,快餐的窗口大部分都关闭了,只剩下几个卖馄饨面条的。 热腾腾的雾气一下子冒上来,镜片上起了层薄薄的雾。 “遇上什么好事了今天这么美??” “我看着很开心?” “不然呢?今天我看你嘴角都翘了一上午了,要不是认识了你这么多年,我真以为见着鬼了。” “那就去精神科麻烦李主任帮你摆脱幻觉。” “......” “嗯......”秦深支着下巴,“这样看着果然正常多了。” “......” “我看一些情感博主说,一个男人若是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不是金钱就是女人,老沈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今天上午有一个患者从急诊转到心内,临床症状是全身水肿,咳粉红色的泡沫痰,出现气短,呼吸困难,初诊结果是什么?” “急性心力衰竭。”秦深正色,忽而狐疑:“你怎么问我和现在无关的问题?” “很简单,我的事情也和你无关。” 秦医生觉得自己的关心不如去喂了街边的狗,三下五除二地吃光碗里的面条,气愤地冲出食堂。 餐桌边上的男人罕见地打开前置摄像头,对准英俊的脸庞下方的唇角,平静的眼里浮起几丝波澜。 女孩的手机震了震,跳出一条对话框。 沈渊:【图片】 沈渊:图中线条偏向上下哪一方? 她好奇地点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为模糊的图片,上面的标了一条线清晰的线条,顺着图片内不明物体的走向。 三分钟后, 男人的手机响了一下。 好好念书:应该是...向上? 沈渊:好。 男人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放回口袋,看了眼几乎放满汤面表面的辣椒油,起身把它倒进泔水桶。 心内科的医生护士一下午都觉得沈医生的脸色, 不太妙。 女孩的手机再没有收到沈渊的信息,直至傍晚,收到一条临时手术,让她自己先回去的信息。 “纾念姐,今晚有空吗?” 宋纾念停下手头的工作。 “今晚我朋友在SP办了个派对,有时间去交几个朋友??” “城东的SP?” 天时地利人和。 宋纾念略加思索,很快答应下来。 “学长要一起去吗?” 陆辰安关好窗户,“我晚上有事,就不去了。” 林阳有些遗憾,但也表示理解。 “纾念姐,你先回家收拾收拾,我晚上九点来接你?” “那晚上见。” 五花肉神色恹恹,缩成一小团窝在墙角,看见宋纾念回家也就象征性地叫唤两声。 “怎么了肉肉??” 宋纾念把包扔到一边,半蹲抱起五花肉,揉揉它的脑袋。 “喵~~喵~~” 怀里的猫咪在主人的衣服上蹭了蹭,偏过头不理她。 “哪里不舒服呀肉肉?” 怀里一空,猫咪跳下来,一路小跑到落地窗边,背对着铲屎官,竖起来的尾巴一晃一晃的。 得,这小祖宗是生气了。 她也不着急去找衣服了,她回忆起早上出门时的情形,明明那时候的五花肉还是好好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看见地上空空如也的食盆时,心里有了答案。 惹怒了喵大人的铲屎官带着装满猫粮的食盆走到猫咪身后,rua了一把五花肉背上的毛,轻声诱哄:“肉肉对不起,今天姐姐出门太急了忘记给你放食物了,姐姐错了,姐姐和你道歉,原谅姐姐好不好??” 铲屎官小心翼翼地把食盆放到喵大人的嘴边,带着殷切的笑:“今天是金枪鱼味的哦,好香好香,肉肉真的不吃几口吗??” 浓郁的金枪鱼味扑面而来,五花肉很没出息地动了动胡须。 敌方态度有所松动,铲屎官乘胜追击。 “姐姐再给你加两条小黄鱼怎么样,香喷喷的小黄鱼哦。” 喵大人的爪子微抬,圆敦敦的身体向右边倾斜三十度。 有戏。 “三条小黄鱼,适可而止哦猫猫!” 五十度。 “四条不能再多了!” 七十五度。 “五条不要就算了。” “喵呜~~~~~” 掌心被搭上一只毛茸茸的爪子,而后一重,食盆上多了颗灰绒绒的脑袋。 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默默给五·势利眼·花肉点了个赞。 黑色的长款吊裙外套上牛仔外衫,鞋子没有选用过于艳俗的细黑高跟,而是搭配了一双踩跟的帆布鞋。 换上微浓的妆容, 舒适又性感。 “喵呜!!喵呜!!!” “怎么了,姐姐太好看了??把你惊呆了?五花肉,你这可不行,姐姐好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后我还打算给你找一只全北城第一好看的伴侣呢!!你岂不是要被它的美貌震慑地晕过去?我的猫猫可不能那么没有出息......” 灰猫耷拉着脑袋,滑过三条黑线。 和林阳约好的时间快到了,宋纾念把猫咪抱在怀里,顺了顺毛:“肉肉乖,自己在家待一会儿,姐姐很快就回来了哦!” 什么??? 刚赔完罪的铲屎官竟然又要丢下本喵出去浪荡,岂有此理!!!!! 火冒三丈的猫猫大声叫唤,龇牙咧嘴的样子真是丑到了极致。 宋纾念不忍再看,熟练地给猫猫穿上衣服和鞋子:“姐姐带你一起去,这下开心了吧!” 冷酷五花肉:隐隐约约有被安抚到啦...... 她抱着五花肉一路小跑,才不至于迟到。 “姐,晚上你要带着这一坨...灰球去酒吧??” 酷酷的五花肉抬头,勉强架在大脸上的墨镜往下滑。 “喵!” 愚蠢的地球人! “SP不能带宠物吗?” “没有规定吧。” “不否认就是承认。” 宋纾念把猫咪放到一旁,腾出一只手固定,另一只手给猫猫套上牵引绳,“肉肉下车以后自己走哦,你真的太重了!” 语气中明目张胆地透露出浓浓的嫌弃。 “喵呜~” 猫猫垂下头,看看自己的肚子,蔫地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纾念姐,你这只猫真是神了!它好像真的听得懂我们说话耶!” “.....” “林阳。” “嗯?” “给你科普一个常识,动物是有灵性的。” 于是在去SP半个小时的车程里,宋百科很有耐心地给林无知讲述了老牛跪地,忠犬八公等动物类小故事。 SP位于北城的新区,但周围的商业区和绿化措施已经成熟,大门外的灯光映出一个个霓虹的斑点,门前停满了市区少见的豪车。 两人一猫穿过长长的绿化廊,走进SP金碧辉煌的大门。 “姐,今晚我那些朋友身边只要没有女伴的,都是单身,有喜欢的就告诉我,这个月老我保证到位。” “保证到位?” 林阳最受不了这种带质疑的语气,“当然,只要没有女朋友,哪个都可以,就算,就算外面不认识的都可以!” 果然还是小屁孩,宋纾念笑笑,不再逗他。 酒吧是最能伪装人的地方,原本安安静静呆在柜台里的奢侈品被满大街地带在每个人的手上,在这里你大概是看不见他们本身的模样的,一个个男女光鲜亮丽,尽情释放平日里苦苦隐藏的荷尔蒙,万种风情。 林阳很快找到了大部队的位置,先上前去打招呼。 “这就是我和你们常说的宋纾念,纾念姐。” “纾念姐?宋小姐看着还是高中生的样子呢!!” “害,虽然我叫她纾念姐,但是我还比她大一岁呢!” “说白了还是你这小子占人家便宜呗!” 相互介绍以后,尴尬的氛围很快被打碎,再加上美女总是受人欢迎的,很快,宋纾念就和他们打成一片。 “纾念,你的猫咪好可爱!” 五花肉站在装有灯光隔层的地板上,小小的墨镜镜片上不时闪过五颜六色的线条,配上奇异果图案的衣服,像极了猫界的酷盖。 -- Ρō1⑧e.Cōм 跟我去个地方 感受到旁人的注目,猫咪傲娇地别过脸。 “纾念姐,我也可以摸摸它吗?” 宋纾念抬头,撞上一脸的玻尿酸。 玻尿酸手上的戒指琳琅满目,娇滴滴地靠在男伴的身上:“我和我男朋友都最喜欢这些小动物了!” “可以啊,不过你小心一点,五花肉这个月的疫苗还没有打。” “什么???它连疫苗都没有打??” 玻尿酸一脸惊慌,身体往男方靠地更紧了一些。 “最后一针了,前两针都已经按时打了。” 宋纾念有些不满,但仍耐着性子和她解释。 “亲爱的,那人家还是不摸了吧,打针真的好痛呢。” 爱摸摸,不摸就滚。 换做以前,她早就爆了粗口,可在今天,要给林阳面子。 但给他面子,不代表要自己受气。 “露露小姐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什么??” “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好眼熟啊。” “这不会吧”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你和电视上一个明星好像,叫什么来着,那个赵赵” “赵静雅!!!演《医声》的那个女主角!我好喜欢她!” “是吗?”玻尿酸羞涩地笑笑,嘴角愈发上翘。 “对呢!!露露小姐应该比张静雅好看,电视剧上的每一帧画面都被精心修过,我上次看到过她的生图,真心一般般。” “我可以和你合照吗?” “合照?” 玻尿酸大概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有些惊讶,但又很快平静下来,露出矜持的笑容:“好啊。” “能带上我家猫猫一起吗?《医声》的每一集猫猫都是和我一起追的呢!” “这” “露露小姐是不方便吗?那就算了” “没有没有,没什么不方便的,来吧。” 宋纾念莞尔,把手机递给林阳,抱起五花肉走到玻尿酸身边,余光瞥见她不自在地往边上挪了挪。 “没事吧露露小姐?” 怀里的五花肉大概不想被困住,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没事。” 玻尿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露露小姐,五花肉很少这么喜欢一个人的哦~它想你摸摸它。” “摸摸它??” “是啊。” “还是不了吧,我刚做了指甲,会弄疼小猫咪的。” “不会,你可以用指腹揉一揉它的脑袋,指甲就不会碰到了,你说是不是呀肉肉??” “喵呜~喵~~~~” 玻尿酸的男朋友倒是对猫猫很感兴趣,试探性地伸手撸了一把毛茸茸的脑袋:“哇,它真的好乖!” “是呢,肉肉虽然以前是只流浪猫,但是真的很有灵性呢!” “流浪猫??” 玻尿酸一脸的不可置信。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她讪讪地笑笑:“我就是觉得不可思议,它的毛色看上去很纯正呢。” “来来来,露露姐,你和纾念姐靠地再近一些,我找好位置了,保证把你们的腿拍成两米八!” “好的!” 宋纾念又往前两步,干脆半靠在玻尿酸的身上,猫咪的半个身子更是倚在玻尿酸的手臂,呈现的画面效果却十分好看。 “很好!!就这个角度!两位美女保持住!” 宋纾念微笑,左臂意料之中地传来一阵微动。 “露露小姐,你身上很痒吗?” “没、没有。” “那我们继续??” “好” 林阳一脸可惜地重新聚焦。 “再靠近一点,露露姐往左再近一点。” “好!茄子!” 白光闪过。 “哇林阳你太过分了!你怎么帮我照地这么丑?!!” “是吗?” 林阳从玻尿酸手里拿过手机,“不会吧,我明明记得我照的时候哦,手机拍摄有延时!”他一拍脑袋,讪讪地笑:“要不我再给你们拍一张?” “好啊!我最喜欢和漂亮姐姐拍照了。” 宋纾念拉着玻尿酸的手重新站回原来的位置,边走边吓唬林阳:“你这次再拍不好就帮我做两天的值日哦!” “纾念姐,你俩靠地近一点,中间隔着一只猫还能看出一道大裂谷。” “露露小姐?” 抱着猫咪的女生询问地小心翼翼:“您要不再往这来点?” “好。” 对方的姿态已经放地这么低了,玻尿酸也不好再推脱,视死如归地往猫咪又靠了靠。 “喵~” “咔嚓。” “这张真是绝了!” 林阳兴奋地摆手,显摆地把手机递给宋纾念,“这张还算不错吧!” 后面即使有五颜六色的灯光,酒吧的环境也不算明亮,看到成片,宋纾念十分庆幸自己出门慌乱也不忘打了高光。 五花肉即使是灰色的毛球,也不妨碍它的双眼明亮,玻尿酸就有点 惨不忍睹。 “有打玻尿酸的钱,为什么不搞个有美白针的套餐呢?” 宋纾念十分不解,把手机还给林阳,不忘嘱咐:“等会把照片发给我。” “好嘞!” 她重新走回吧台前,兀自抱着猫咪点了一杯饮料,眉眼之间一片冷然,和方才拉着别人拍照的女生判若两人。 不经意间击退了不少想来搭讪的男人。 “林阳,不叫宋小姐也过来吗?” 林阳摆摆手:“不用,纾念姐说她有点事。” “好吧。” 问的人有些失落。 “罗海洋,你不会对我们纾念姐起了歹念吧?!!” “那有什么,男未婚,女未嫁。” 他耸耸肩,没有忸怩地承认了那点心思。 “行啊,兄弟,要不就看不上女人,看就看上一个女魔头?” “女魔头?” “嗯,你别看纾念姐第一眼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和她相处了这么多天,其实她骨子里,坏得很呐。” 见好友还是一脸不信,林阳急了,放下手里的酒杯,也顾不上回信息了,“其实我也找不到证据,但是从我个人的感觉来看,就像我说的这样。”他迅速往吧台的方向看了看,确认安全:“非‘等闲之辈’。” “你也说了就是感觉。” “我说了她” “等等!” “如你所说,你对教授和蛇之间的情感都归于恐惧,这两种恐惧一样吗?” “可是感觉这种东西在法庭上没有说服力。”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突然通电的感觉。 灵光乍现。 林阳丢下众人,一路小跑。 “纾念姐!!!” “我同意你的说法。” “什么??” “你的感觉,你对赵淑芬的感觉。” 宋纾念把杯子里的饮料一饮而尽,“也正如你们所说,感觉不可能成为呈堂证供。” “但感觉可以牵引真相。” “林阳?” “有没有兴趣和我去一个地方?” 林阳看着眼前乌漆墨黑的一片,“纾念姐,这是什么地方?” “河头村。” “赵淑芬的老家。” “北城还有这样的地方啊?” 从郊区开出来不过一个多小时,眼前艳丽的霓虹闪烁就变成了寥寥无几的灰暗路灯零星点亮。 “小点声,跟我走。” 宋纾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带林阳重返河头村,也许是在世人眼里看来不靠谱的跟着感觉走得到了认可,也许是在潜意识里,她直觉自己的感觉能够得到某种佐证。 河头村的深夜格外安静,连鸟叫都难听到几声。 她凭记忆找到早上来过的第一百五十七号。 邻居应该已经睡了,朱红的大门紧闭,房间里也没有了灯光。 赵淑芬家门前依然挂着那把巨大的铁锁,从表面看也没有人生活的痕迹。 “这就是赵淑芬的家?” 宋纾念点头。 “看起来好久没住人了。” 和早上一样。 一成不变的铁锁,没有声音的房屋。 “真没人。” 她关掉闪光灯,起身。 “门前的灰尘和早上来的时候一样,门没有曾经被推开过的痕迹,而且看这个灰尘的厚度,这里应该很久没有人进出了。” “但是不排除” “不排除人藏在家里,但是制造出不在家的假象。” 林阳想到这,竟出了身冷汗。 “我们去看看,赵淑芬家有没有后门或者暗道之类的。” 二人打算绕到这排房屋后面。 光线很暗,林阳勉强记住了大概的样子,凭记忆绕到后面。 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急忙蹲在一户人家的洗衣池边上,屏住呼吸。 两个成年男子急匆匆走到赵淑芬家后面的围墙边,鬼祟地环顾一圈四周。 “哥,你搭我肩膀。” 棕色外套的男人手掌撑地,另一个男人踩上他的背翻上墙檐。 翻上墙的男人朝下伸手,把棕色外套的男人拉了上去。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墙檐上,林阳才缓缓吐出口气。 “妈呀,原来他们是从后面翻墙进的,难怪前门锁着,让我们以为里面没有人,你看动作还挺熟练,指定在这里藏了很久了,可是为什么呀?” “躲。” “躲债?” “对,我今天早上和陆辰安来过,隔壁的邻居告诉我们赵淑芬的儿子欠了一大笔债,还是高利贷。” “高利贷?” “你是说??” 林阳睁大眼睛,不可思议:“赵淑芬想敲诈一笔然后用这笔钱给儿子还债?” “准确来说不是赵淑芬想。” 宋纾念打量了一下围墙的高度,“是她儿子想。” -- 魔头 头顶上的云沉沉下压,黑夜被分离成不同的高度,万籁俱静的村庄安静地伫立,只能听见身边人压低的呼吸。 “我们走吧。” “就这样回去了?” 林阳惊道,不甘心地加大了点声音:“不上去看看???”“墙上面没有别的遮蔽物,我们这样上去太容易暴露了。” 斜前方投下不规则的影子。 宋纾念目光一顿,“如果一定要看看他们在做什么,也不是没有办法。” “看到那棵树了吗?” “可是这棵树到围墙就有三米的距离,就算爬上去也没办法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对,所以我们今天不能打草惊蛇。” “你的意思是明天晚上再来?” “也是,刚才我看这两人翻墙进来的动作熟练地一匹,干这事肯定不是一次两次了。” 宋纾念点点头,回答地牛头不对马嘴:“买台无人机能公费报销吗?” “纾念姐你真是说笑了,无缘无故怎么会给你报销个无人机,无人机可是.......你别告诉我你要用无人机去监听这两个人?” “不不不,不是监听,是夜里玩无人机的时候不小心拍到了。” “.......” 林阳再次肯定了宋纾念是个女魔头。 宋纾念舒适地靠在副驾驶,兴许是自己的感觉再次得到了证明,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困意阑珊,她把座椅往后调了调,不忘嘱咐林阳到了记得叫醒她。 右手边的后视镜变换过一辆辆车的夜灯, 不知为何, 晚从酒吧出来, 她就觉得有人在后面跟着她。 隔天和林阳约好了八点一起去北城的数码商场。 宋纾念一向没有让别人等自己的习惯,特地起了个大早,吸取了昨天的教训,在五花肉的食盆里放满了猫粮。 沈渊一夜未归,大概是科室里又遇到了什么棘手的病人,这样也好,省去了想各种理由向他交代。 交代? 宋纾念不禁又唾弃起自己的思想,两人的关系没有一方挑明,她凭什么要给他交代? 介于晚上的任务,宋纾念穿了一套运动装。 “哟,纾念姐,今天这身不知道的以为你要去上学呢!” 林阳嘴甜,递给她两个包子。 “别贫,平时你纾念姐纾念姐地叫着占我便宜就算了,我可本来就比你小。” 林阳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这不是显得我对您尊重吗,再说,这个纾念妹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她一口包子卡在喉咙。 “我看你也别去麻烦陆辰安帮你定那个日本餐厅了,照你这个智商,买下整个餐厅都追不到来你的女神。” “......” 林阳识趣地转移话题:“纾念姐,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个隐形的富二代?” “林律师是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的呢?” “从你的个性,星座,人缘,穿搭.......” “说人话。” “从你住的房子。” “......” 让林阳送自己回来的时候宋纾念可没有想到这一茬,也许是在国外待久了对房价这方面的意识过于淡薄。 “这房子不是我的,是我一朋友,他最近出差,我就先住这里,帮他照顾一下猫咪。” “男的女的?” “女的。” “害。”他有些惋惜:“要是个单身男士,这房子以后很有可能也是你的哦!” “好好工作,别净想这些歪门邪道。” “......” 要说沈渊这房子的地段当真不赖,不禁上下班方便,周围的设施配套也十分完整,离数码商城也不过二十分钟的车距。 现实果然永远是偏向资本主义的。 卖无人机的店铺相对较少,林阳找了网上评分较高的一家。 买完无人机,宋纾念又顺道买了一套收音设备。 “我去,纾念姐,你可真舍得下本啊,这套收音可不便宜。” 原本以为买个几百块的收音麦克风就完事,哪知道这姐们一出手就是几千。 “那房子真不是你的?” “真的不是。” 宋纾念拎起袋子,这套收音设备是送给姜霜的生日礼物,早就和姜霜说好了,顺便借来用一用。 在林阳一半怀疑一半很怀疑的目光下,她索性闭上眼:“今天可只有半天假,再不去吃午饭上班就要迟到了。” 车内半天没有声音,过了好一会,才听见林阳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纾念姐,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些东西能报销吧?” “林阳啊,真别去日料餐厅了,浪费钱。” “还追不到女朋友。” 这真是致命一击...... 和林阳一起吃饭就不像和陆辰安那只癞皮狗,尽管有个极其恶劣的开头,总体下来也算吃地舒心。 “没有见到陆律师的上午真是美好。” 走到医院的大门口,宋纾念感慨万分:“也许幸福的时光都是短暂的。” “纾念姐,你和学长以前是有什么恩怨吗?” “那倒也没有。” 她仔细想了想,真诚地总结:“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女孩过于耿直的言论让林阳想当和事老的心掉进了大海。 “你信不信,等下咱俩进去,陆辰安肯定阴阳怪气地拐着弯说我们。” “应该没那么严重吧......” “你看着咯!” 推开办公室的门,只有三张空空荡荡的办公桌。 “不应该啊。” 宋纾念看了眼排班表:“陆辰安今天翘班?” 法务处是不允许没有人的,她和林阳的请假申请已经被上级批准了,就算陆辰安也有事需要请假,那么上级会让另一个人坐班,不会出现空无一人的状况。 唯一的可能就是...... “林阳,这个举报电话你打我打?” “纾念姐,这不至于吧,大家同事一场,直接举报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了?” “那你打电话问问他,到底去哪儿了,咱们可说好了,他要是在干些和工作无关的事情,我必须举报他!” “出去吃饭行不行啊?” 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 陆辰安端着一杯咖啡走进来,“外卖员不知道怎么走,我让他直接在门口等我,一共离开了三分二十五秒,宋律师,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平时上厕所也要这点时间吧?” “没错,但是陆律师的位置收拾地这么干净,就好像人没有来过一样,要知道,您平时的桌子,可是很有生活气息的呢,短时间有这么大的反差,难免让人怀疑你根本就是刚才才从外面进来的。” 陆辰安绕过宋纾念,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文件:“早上刚送去给主任签了字,你可以看看日期,至于为什么这么干净,”他一顿,“说了也无妨,刚才和沈医生一起去了盛岛,毕竟老板娘昨天送了他那么大一瓶酒,总该去谢谢人家吧,宋律师觉得呢?” 谢尼玛! 宋纾念面上三分笑,心里却恨不得去剁了沈渊。 说好的高岭之花呢?!说好的冰山呢?!! 整个就是一个渣男!!! “当然。” 她拆开一次性包装的干菊花,加了热水。 “宋律师果然是善解人意。” 宋纾念盯着陆辰安的脸看了许久,也没看出来别的情绪。 不是陆大哥,你明明和我是情敌,为什么还要把心爱的男人送到别的女人手里??难不成他看不出来盛岛的老板娘喜欢沈渊?? 这他妈,就这个破眼力,还来当律师?? 她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对付一个性取向很有问题的龟毛男就算了,万万没想到这个龟毛男还去别的女人那里推波助澜。 宋纾念深吸一口气,开始努力工作。 努力一下午的结果就是,工作果然能让人忘记烦恼。 男人也许会背叛你,但工作绝对不会。 “纾念姐,我先走咯!” 林阳晚上要回一次父母家,他收拾好东西到点就先走了。 只剩下慢慢吞吞的陆辰安和看陆辰安不爽的宋纾念。 “宋律师还不走?” “难不成今天没人来接你?” 她眼神一凛,“你都知道?” “我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 陆辰安似笑非笑,“重要的是我的猜测是对是错?”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这个王八蛋。 “当然错了。” “你难道还有猜对过的时候?” “......” 她在怼人这方面从来不落下风,更何况对象还是讨厌的陆辰安。 “你也就逞一逞口舌之能。” 陆辰安倒是没有计较这些,仍然慢慢悠悠,却一针见血。 “作为一个律师,口舌之能都逞不到的才是真正的弱者吧” 说完不管身后的人什么反应,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飞快地离开,弯进卫生间。 镜子里的人脸色有些白,双唇干涩。 下班的点没有什么人,宋纾念洗了把脸,从包里拿出口红补了唇妆,又拍了拍双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有血色。 此时她心里并没有怼完陆辰安的得意, 因为她知道,刚才陆辰安说的,都是真的。 沈渊已经一天没有给她发信息了。 一天的时间其实并不算久,何况沈渊还是个随时要手术的医生,可是这些正常的事情一旦被旁观者拿出来说了过后,一切都会变得........ 不那么正常了。l -- 救命的灯光 卫生间里的女人静立片刻,终是鼓起勇气发了一条信息。 好好念书:下班了吗? 对方许久没有回复,连姓名栏也没有变成正在输入...... 应该还在忙。 女孩这样对自己说,不知道是安慰还是叹息。 “叮咚。” 沈渊睁眼,摸到自己的手机。 连做了两台手术,又被陆辰安拉去盛岛吃了中饭,是真的有些倦了。 “沈医生,沈医生!!” “什么事?” “八床的病人呼吸有些困难,您去看看。” “好。” 他把手机放到一边,起身和护士出门。 家里只有一人一猫,宋纾念毫无兴致地做了顿简单的晚餐。 西红柿鸡蛋面。 汤水寡淡,表面漂浮着几块不规则的鸡蛋,衬着煮过头的面条。 五花肉听到厨房里的动静,兴奋地跑过来一探究竟,看清楚成品的样子,一摇一摆地走开了。 “喵~” “肉肉,过来。” 宋纾念把汤碗端上餐桌。 “喵呜~” 五花肉表示拒绝。 “过来!” “喵~” 灰球的尾巴拖地,跳上椅子。 “我要开动啦!!” 宋纾念拿起筷子,对自己的成果不抱什么希望。 “果然,一如既往的难吃。” “喵喵~” 宋纾念实在吃不下去,把面碗端进厨房清洗干净,捣腾出一碗泡面。 “垃圾食品香是真香啊!” 关键是还不需要有任何的烹饪技巧。 “人间绝味!” 沈渊向来对这些垃圾食品厌恶至极,这包泡面还是上次去超市偷偷买的,要是在平常,宋纾念指定把自己的犯罪现场收拾干净,可是今天她偏不,非要反其道而行,把泡面包装袋和碗放在厨房的流理台上,昭示自己的犯罪事实。 借着下楼带五花肉遛弯的功夫,顺便也带上刚买回来的无人机,试试手感。 她的手里拿着无人机的遥控器,索性把五花肉的牵引绳解开,让这傻猫追着无人机跑。 无人机在美国的使用率高于中国,宋纾念在留学期间和同学一起做课外研究就经常用到这玩意,没几回就找到了感觉。 无人机绕开树木飞行完全没有问题。 猫猫毕竟不像狗有那么多的精力,五花肉这种喜欢出门遛弯的已经算是异类,追着无肉机跑了两三圈后已经无力地趴在宋纾念的脚边,不停地蹭她的裤腿。 “喵呜~喵呜~” 铲屎官我真的要累死啦!! 女孩蹲下给猫咪套上牵引绳。 “喵呜~” 本喵不想走,本喵要抱抱。 宋纾念当然不知道猫咪的内心想法,看了眼懒坨坨还不肯起来的猫咪,极其嫌弃:“走两步就喘成这样,马上你就要变成猪了!” “喵!!” “凶什么凶,快走!” “喵!!!!” “再不走明天的小黄鱼就没了。” “喵~~” 五花肉慢吞吞起身,乖乖地跟着牵引的方向走。 为了不和那两个人男人撞在一起,宋纾念和林阳今天提前两个小时就到了河头村,两人把座椅放平,停在村子的车堆里。 为了不被发现,不知林阳从哪里搞来了一部旧车,车身上都是常开的痕迹。 “挺专业啊!” “那肯定。” “不过这乡村生活还真不赖,你看现在门外还有些大妈聚在一起说话,哪像住在城市里,冷冷清清。” “一个人呆着不好吗?” “哈?一个人待久了也难免孤独。” “纾念姐。” 林阳的声音认真起来:“我总觉得你很独立,好像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一样,但当你偶尔敞开心扉的时候会发现,周围还是很美好的。” “林阳,没有一个人不想接受美好,但总有一些人注定要去拒绝。” “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女孩的侧脸唇角上扬一个浅浅的弧度。 在她离开祖国以后黯淡无光的世界里,仍有一盏微灯,闪烁在遥远的记忆里。 车厢里不知安静了多久。 只听见“咔哒”的解锁,紧接着是微风中的女声,裹挟着夜晚的寒气, 她说, “走吧。” 两人确定屋子里还没有来人,宋纾念爬到了树上,让林阳在水池边上接应。 树上的视野很好,这一片的房屋都纳入眼底,村庄里的人们大多都休息地很早,放眼望去,只有几盏寥寥无几的灯还亮着。 赵淑芬的家黑黢黢的,只有门外的院子沾染了些路灯的烟火气。 她仿佛看见了赵淑芬的影子。 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女人,辛苦生养了几个儿子,原本她的生活轨迹和她的邻居一样,等着儿子给自己娶一个媳妇,来年生个大胖小子,自己这一辈子也算对得起祖宗。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儿子开始变了,整日整夜地不回家,也丢了动作。 儿子的精神也不如从前,无论何时看去总是疲惫不堪。 再后来,才知道这些日子儿子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欠下了一大笔高利贷。 赵淑芬不想给儿子钱,家里也没有那么多钱。 儿子苦苦哀求她,直到后来撕破面具,威胁她。 赵淑芬拿出了家里全部的积蓄给儿子,原本想着他能从此回归正途,可没想到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无底洞。 儿子把家里变成了金库,没日没夜地向她要钱,没有拿到钱就乱发脾气。 所有的一切都爆发在丈夫昏倒的那天晚上,赵淑芬原本以为儿子能照料丈夫,没想到一个比一个不愿意,甚至还提出了让她以此向医院敲诈。 宋纾念在心里还原出事件的大致过程,顺畅流利,可不知为什么,总有些不对劲。 还没来得及等她细究,树下传来了动静。 两个男人还是穿着昨天那样的衣服,环顾四周后,翻身上了墙。 等两人进屋以后,宋纾念才露出脑袋。 两人没有开灯,点了根小蜡烛。 宋纾念把无人机定位到两人所在的窗边上方。 距离有些远, 两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哥,什么声音?” 个高一点的男人往外看了看:“没什么声音,看把你吓得。”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好像是那天给赵淑芬打电话时接电话的那个男声。 “哥,接下来我们咋办,也不能天天半夜翻墙回来啊!” “不翻墙咋办?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帮人白天在这个蹲着,晚上俺们村穷,他们耐不住肯定就走了,你看他们找了俺们这么多天,都没见到咱们肯定以为俺们早逃到别的地方了。” “那我们还能躲一辈子?” “问俺娘,让她去给俺们搞钱也没个消息,医院里又全是海哥那帮人,带手机了吗?” “带了带了。” “有话费没?” “有的有的。” “打给俺娘,问问她那件事情怎么样了。” 过了许久 “喂,娘,是俺。” “俺哥让我问你那件事办地咋样了?” “赶紧赶紧,海哥都找了我们好久了。” “你。你想看你儿子被剁手指???” “有什么不敢的,糟老头子的命又不值钱,能有你儿值钱??” “娘,你听俺说,等俺们这事过去了,俺就给你找儿媳妇,生几个大胖小子给你抱!” ...... 电话挂断。 “娘说啥?” “娘说她不敢,她说她上次去那个投诉科还是啥地方,人家还给她录了音。” “录音?” “这个糟老太婆真是晦气,这么点破事都干不好,让她早点和老头子死了算了,真他妈的麻烦。” 猩红的烟头背甩在地上,被狠狠踩了两脚。 “那哥,俺们还告不告医院了?” “告,当然告,到时候被揭穿了我们就把责任推到老太婆身上,和我们可没有关系。” “这个老太婆最好能把这笔钱拿到了,不然咱俩都得完蛋,妈的!” 怎么会有这种畜生,宋纾念恨不得冲上去把这两兄弟千刀万剐。 宋纾念把收集到的录音按了保存,把无人机遥控到林阳的位置,然后准备从树上下来。 林阳适时小跑到树下,蹲下身子。 宋纾念灵活地踩上他的背,安全落地。 “汪汪汪!!” “汪汪!!!” 不知是哪里窜出来一只狗冲他们狂吠。 “纾念姐!!” “林阳别动。” 林阳着急地快哭出来:“它来了纾念姐,它过来了!!!” “别怕,这只狗不大,真要攻击我们我们就打昏它。” “汪汪汪!!” 狗的体积不大,是农村常见的黑狗,只是不停地狂叫,宋纾念怕会引出赵淑芬的两个儿子。 “哥,怎么回事?” “这么晚了野狗乱叫,海哥的人不会还没走吧!去看看!” 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宋纾念手肘一弯,准备和这只黑狗决一死战。 “嘀嘀!!” “嘀嘀嘀嘀!!” 不远处响起了刺耳的喇叭声。 嘀嘀嘀叫个不停,好几个邻居都亮起了灯,有的人甚至走出房间破口大骂。 赵淑芬的儿子也自然不敢在轻举妄动。 宋纾念和林阳连忙从小道穿过,飞快跑到自己的车上。 “吓死我了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还好刚才有人按喇叭,把人们都惊醒了。” “好巧。” “得亏巧,不然我们就要去打狂犬疫苗了。” “为什么会这么巧呢?” 宋纾念皱眉。 林阳扑哧笑出来,调侃道:“纾念姐,你不会是小说看多了吧,所有的意外都是蓄谋已久,哈哈哈哈,这村子里住了这么多人呢,进进出出的有什么好奇怪的。” “普通人进进出出大半夜按那么久的喇叭?” “村子里野猫野狗多,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向出口看去,已经看不见那辆车的灯光了。 但愿如此吧。 -- Ρō1⑧e.Cōм 距离 夜色蜿蜒。 再漆黑的地方也会有明亮的眼睛。 宋纾念反复听了几遍录音带,细细的眉拧成一团。 “纾念姐,不对劲啊!” “哪里不对。” “录音里可以听出赵淑芬的两个儿子很早就对赵淑芬进行这种威胁,但是赵淑芬也只是去法务室和你谈了谈,在发现自己的逻辑不通顺以后,竟然直接走了,根本就没有走投诉的程序,这几天也没有收到卫生局的通知,说明赵淑芬并没有按照她儿子说的那样去做。” “既然如此,赵淑芬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呢?” “这就是我觉得不对的地方,但也许她只是想敷衍了事。” 林阳转弯,车子驶入市区。 宋纾念正想开口,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沈渊:下班了。 心底的巨石落下,宋纾念松了口气。 沈渊:不在家? 好好念书:嗯,有点事,在外面。 沈渊的电话打了过来。 “喂?” “在哪,我来接你。” “不用,我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对方沉默了许久,半晌才听见他的声音。 “好,注意安全。” 电话挂挂断的瞬间,后背冷汗瞬起,她仿佛听见自己头掉在地上的声音。 “纾念姐,男朋友啊。”林阳坏笑。 “不是。” “纾念姐,你真没有男朋友啊?” “我骗你干嘛?” 她奇怪地看了眼林阳。 “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我有一朋友,也是单身,性格特好,而且他昨天” “停这里就可以了,再往前走你就不好出来了。” 小区的第一道门是可以随意进入的,第二道门则需要户主的门卡才能通过,而且要绕一个巨大的弯,很不方便。 “哦,好。” 林阳把车停好,想要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有点事先走了,明早见。” “哈?明早见” 林阳发动车子,看见女生匆匆忙忙地跑进小区,不由皱眉:“家里没人还这么着急?” 自从挂断电话后,宋纾念就觉得心里仿佛装了颗定时炸弹,秒针滴答滴答地走,还能在耳旁发出声音。 真是见了鬼了。 我那么怕他做什么?! 步子放慢,不停地深呼吸。 屋子里没有想象的灯火通明,客厅的大灯已经关了,只剩下一盏落地灯,纹理粗糙的灯罩钝化了尖锐的灯光,将光线衬地朦胧又温暖。 脚边多了一团灰球,熟练地扒着她的裤腿。 宋纾念把五花肉一把抱起,跑到房间把无人机藏好,才揉了揉猫咪的下巴。 “人去哪儿了?” “喵呜~喵呜~” “回来了?” 主卧室的门打开,沈渊一身灰色的睡衣,还用毛巾在擦拭未干的发。 男人的骨相极佳,落在光线里的皮肤细腻白皙,深邃的眸微抬,上衣的领口微微下坠,发梢落下的水珠滑落,钻进令人遐想的 当头一棒。 “呃em我回来了。”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我今天” 还没等她把准备了一路的理由背出来。 “晚饭吃了吗?想吃点什么?” “啊??” 沈渊径直走向厨房。 晚饭 泡面 女孩一个激灵,飞快往厨房跑去。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啊你去休息好”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厨房的移门被打开,五颜六色的包装袋猖狂地躺在琉理台上。 完蛋了。 宋纾念绝望地闭上眼睛。 “晚上就吃了这个?” 啊?意思相差不大,可是这个语气,也太温柔了吧。 心中小人的气焰又重新燃烧起来。 “对啊,怎么了,有问题吗?” 她大着胆子抬头和男人对视。 “没问题。就是方便面没有营养,以后少吃。” “哦。” 还不是没有人给我做饭。 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还有日料店老板娘的关怀吗? 想起陆辰安说的话,宋纾念“噔噔噔”跑到客厅的酒柜,把昨天日料店带回来的酒放在案板上。 “诺,昨天去那个盛岛吃饭,盛岛的老板娘让我带给你的,我可没有不给你哦,是你自己昨天晚上没有回来。” 瞥见沈渊迷茫的表情,宋纾念唾弃地皱了皱鼻子。 什么玩意,还在这给她装傻,明明中午都去日料店感谢别人了,回来还一脸很无辜的样子。 男人啊男人,果然靠不住,全都是大猪蹄子。 “你今天中午不是去盛岛吃日料了吗?” “中午是去了盛岛。” “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脸懵的表情都把宋纾念给气笑了。 “我是去吃了日料,但纯粹是为了三文鱼,至于这瓶酒,我很久以前和盛岛的老板娘预定过,平等的金钱交易,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沈渊神色未变,目光却愈发灼热。 “如果你很介意我去盛岛,北城还有很多不错的日料店,我可以” “谁介意了,帮别人带瓶酒而已。” “就你有嘴,在这叭叭叭的。” “” 女孩转身就往客厅走,嘴里不知道还在念叨什么。 男人站在原地,露出一抹笑。 什么人嘛,还说她介意,对呗,她就是介意了,可是介意有什么用,有些权利又不是所有人都有的,还说个不停,怎么平时没听他有那么多话呢???真是烦死了!! 宋纾念随手从果盆里拿起一个橙子,橙皮有些厚了,指甲掐在果皮里,溅出汁液,指尖用力,也不过抠下来一小块。 真是, 诸事不顺啊。 手边多了一把水果刀。 “和橙子皮呕什么气,拿刀切了。” 沈渊从她手上接过橙子,用手固定,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六瓣散发着果香的橙肉。 光泽越诱人,她看着就越不顺眼。 “其实我不想吃橙子,拿这个是因为我以为是橘子。” 她眨眨眼,一脸无辜:“现在你帮我证明了,它是个橙子。” “唔!! 宋纾念的嘴里被塞了一块酸甜的东西。 “味道都差不多,凑合着吃吧。” “我@#¥%%……” 女孩愤愤地咀嚼嘴里被硬塞的橙肉。 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唇边。 害,还挺好吃。 她又吃了一块。 口感就不如刚才。 宋纾念躺在沙发上,不禁感叹道, 男色误人。 真是要命。 “吃饭了!” 宋纾念嗅了好久的香气,终于等到这句话,面上却很是不情愿。 “我吃过晚饭了。” “真的不来一碗吗?香喷喷的西红柿鸡蛋面,我还特地加了飘香卤味里的牛肉哦。” 飘香卤味是北城有名的老字号,每天去排队的大爷大妈数不胜数,作为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能吃到的概率很低,这等诱惑,她当然 要矜持一下才能答应。 “我晚饭其实吃得还挺饱” “麻辣味的。” “再吃一点也没事吧,我和五花肉在小区楼下走了好久。” 宋纾念从消毒柜里拿出筷子,乐颠颠地把汤碗端到餐桌上。 汤头浓郁,颜色鲜亮,再加上滑嫩的鸡蛋和卤透了的麻辣牛肉 方便面还算什么人间绝味啊!! “沈渊,你就是我的衣食父母,呜呜呜,真的太好吃了!!” 女孩低着头吃得不亦乐乎, 沈渊突然觉得身体里空缺的一大块,伤疤的边缘又开始逐渐生长出新的组织。 顽强的,有生命力的。 他也并不排斥这种感觉,甚至愿意沉沦享受。 “喵~~~喵~~~” 灰绒绒的脑袋探到碗边,可怜巴巴地叫了两声。 尼玛???现在的猫咪都成精了?对自己的失败作品不屑一顾,到了沈渊就上门赶着讨好??? 五花肉五花肉,我该怎么拯救你的势利眼。 宋纾念喝完最后一口汤,忍不住叹息当今社会的现实,连一只猫都如此,更何况人呢? 沈渊今晚的心情倒是出乎意料地好,把五花肉抱到沙发上,还围了一条小鱼干。 大概是很少被沈渊抱,五花肉一脸惊恐。 看着懒猫没出息的样子,宋纾念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 客厅上方的顶灯已经被打开了,明亮的光线溢满整个房间,男人坐在沙发上,怀里的猫咪也学着他的样子,立起上半身,一人一猫饶有兴致地看着不断变化的电视屏幕。 安逸,温馨,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气。 画面里的所有人,所有事物,都是真实的,存在的,不用害怕突然消失的。 宋纾念整理好自己曾经小心翼翼的心情,尝试着大胆地去接受,这一幕幕曾在她的梦境里百转千回的美好。 好晚好晚了,五花肉在它自己的小窝里缩成一团,蓝绿色的双眸被毛茸茸的表皮盖住。 整个城市好像都进入了睡眠。 宋纾念是真的累了,前不久心惊胆战的刺激让她睡得更深。 男人蹲在女孩的床边,左手覆上她的颈动脉,屏住呼吸。 两种不同的心跳声逐渐融合。 女孩的皮肤温热细腻,沈渊甚至能感受到血液的流动。 睫毛柔顺地覆盖在眼睑上,夜色里的五官依然能够描慕清楚。 男人微凉的手指停留片刻,忽而狠厉,忽而轻柔,眼尾是旁人看不清的神色。 “念念,我们越来越近了。也越来越远了。” 深海般的夜里,看着抽屉里的无人机,他轻声说。 -- 权利 陆辰安刚走进办公室,就察觉到与众不同的氛围,改变氛围的主要来源是,这个办公室的唯一异性。 宋纾念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个养生壶,漂在水面的干玫瑰一朵一朵地绽开,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 “真看不出来宋律师如此有闲情逸致。” 哎。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 尽管在如此明媚的早晨,只要听到陆辰安的第一句话,永远都像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陆辰安你心理变态?什么年代了,一天到晚文绉绉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文言文背地多?” “噗!!!!” 林阳原本还在等他们两个相互打几句太极,没想到今早的纾念姐,竟然这么生猛,一口豆浆喷了出来。 陆辰安似乎也没料到宋纾念一大早就和吃了枪药一般,一时间忘了回答。 “真是扫兴。” 她打开电脑,一脸冷酷地开始今天的工作。 对于林阳来说,今天的午餐格外难安排。 平时就算纾念姐和陆学长说话犯冲,也没有像今天这样..直白。 作为一个至关重要的中间枢纽,林阳不知道该向谁先发出午餐邀请,正当林阳纠结之时,宋纾念起身,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东西,拿上包包和外套。 “林阳,我下午有点事,需要我处理的文件直接放我桌上就好。” 林阳大概猜到是什么事,应了声好。 正好,也解决他现在的困境,不用在纠结向谁发出午餐邀请啦!林阳从没有觉得宋纾念的背影如此泛有光辉过。 “陆..” “正好,我也有点事,先走了。” 陆辰安单手插着口袋,径直走了出去。 林阳:我真是弱小,无助,又弱小。 宋纾念打了赵淑芬好几个电话,直到她快放弃时,电话那头才传来一到熟悉的女声。 “哪位?” “赵淑芬赵女士吗?我是医院法务部的小宋,我们上次见过。” 赵淑芬想了很久,坐直身体:“俺家老头出事了??” “不不不,您的丈夫现在生命体征非常平稳。您现在有空吗,我来找您,有些话我想和您聊聊。” “俺和你没什么好聊的,过两天会有卫生局的人来找你们的。” 说完,赵淑芬想要挂断电话。 “赵女士,您先别挂,我这里有一些视频,是关于您儿子的。如果您今天不愿意出来和我见面的话,找您儿子的,就是公安局了。” ...... 宋纾念按照赵淑芬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她的家。 说是家,还不如说是临时搭起来的棚子。 里面实在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宋纾念索性带着赵淑芬来到一家人少的饭馆。 正值饭点,又看见刚才的环境,宋纾念点了两份套餐。 一份红石狮子头,一份鱼香肉丝。 宋纾念把红烧狮子头推到赵淑芬面前。 “大娘您还没吃午饭吧,大中午就把您叫出来真不好意思,先吃点东西。” 宋纾念拆开一双筷子递给赵淑芬。 “不用了,俺等下去买两个馒头就行。” “点都点了,您就吃了吧,国家不是都在提倡不要浪费粮食吗。” “那好吧。” 赵淑芬应该是很久没有吃过一顿好的饭菜了,脸颊两边的颧骨比前几日更加突出,脸色也蜡黄许多。 两人安静地吃完饭,宋纾念又给她倒了杯水。 “要再给您加一点吗?” “不用了,俺吃饱了。” “那我们就进入正题。” 宋纾念也不扭捏,单刀直入:“是您的儿子让您来医院投诉的是吗?” “你这小丫头胡说什么?” 赵淑芬的眼神闪了下,看向桌面。 “大娘,我是一名律师,我要是没有证据,不会乱说话。” 她往赵淑芬的茶杯里添了点水。 “我去过您的老家,听您的邻居说,您的儿子不务正业,常年在外面赌博,欠下了一大笔高利贷,如果没有按时还上,您的儿子就会被剁掉手指。” “胡说!俺儿子是欠了高利贷,可是早就还清了!” “最后这一笔也还清了?” “什么,什么最后一笔。” “最后一笔欠海哥的钱啊。” 宋纾念笑笑,“您不会这都忘了吧。” “俺听不懂你在说啥,俺先走了。” 赵淑芬拿起一边的袋子就想往外走。 “娘说啥?” “娘说她不敢,她说她上次去那个投诉科还是啥地方,人家还给她录了音。” “录音?” “这个糟老太婆真是晦气,这么点破事都干不好,让她早点和老头子死了算了,真他妈的麻烦。” 赵淑芬的脚步猛然顿住。 “这么久没见到儿子,认不出声音了?” “俺不知道你在说啥,什么俺儿子,俺儿子还在外地打工。” “大娘。”宋纾念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按了几下。屏幕里显示出一个棕色外套和黑色外套的男人。 摄像头有很好的夜拍功能,两个男人的模样一清二楚。 “出了从小就没见过面的母子,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一个母亲认不出自己的儿子吧。” 宋纾念看着赵淑芬隐忍的脸,突然有些不忍心把下一个视频给她看。 “俺听俺们村里人说,现在好多东西都能造假,你这也是假的,小丫头,你肯定被骗了,俺儿子在很远的地方打工,俺说了,那地方要坐火车,做好几...” “那哥,俺们还告不告医院了?” “告,当然告,到时候被揭穿了我们就把责任推到老太婆身上,和我们可没有关系。” 赵淑芬的表情彻底凝固。 “大娘,没有人骗我,你也别骗你自己。” 宋纾念举着一把锋利的刀,毫不留情地在一个母亲的心脏上划出一道有一道口子。 “这种儿子,良心都被狗吃了。” “大娘,我真心疼您,您在这住这么破的房子,每餐只吃几个馒头,您的儿子呢,却再商量怎么陷害您,但凡他们只要有一点良心,都绝不会这么干!” “俺们家的事,你知道什么?一个外人别插手。” 赵淑芬的嘴唇抿地更紧了,像是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从显示屏上移开目光。 “赵淑芬。” 宋纾念的声音响了些:“既然这样,为什么不上诉,不去找卫生局。” “俺马上就会去...” “因为你恨你的儿子。” 在赵淑芬不可置信的目光里,宋纾念一字一句地说出自己的猜测,这个在赵淑芬心底埋到快要烂穿的事实。 “什么?赵淑芬恨她的儿子???” 林阳往咖啡里加糖的手一滑,方糖一股脑地掉进杯子里,手忙脚乱地向用勺子把糖块取出来。 “对。” “我昨天一直在想你说的不对劲的地方,确实是很可疑,一个农村妇女,没有主见,也没有那么多歪歪绕绕的,儿子被高利贷追上门,她现在应该比儿子还要着急拿到这笔钱,既然如此,她早就应该把沈渊给举报了,可是我们法务部却没有收到任何的信息,这不合理。” “再加上我们昨晚听见的,很明显,她的儿子十分着急,才会对她这样威逼利诱,可是赵淑芬呢,一点动作也没有,这太奇怪了,唯一的解释,就是赵淑芬根本就不想做这件事,她巴不得他的儿子被剁掉手指头,甚至去死。” “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可是这符合逻辑。常理只是表明大概率的事物情感,但不代表一切事实。” “我还是无法接受。” 林阳喝了一口咖啡,甜地发苦:“这个世界上哪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宋纾念怔了怔,呆了片刻,“有。” 宋纾念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想过赵淑芬也许惊恐,也许有被别人说出自己内心龌龊想法的羞愧,但没有想到,她会坐在地上崩溃大哭。 宋纾念怕影响不好,把她拉进饭店的包间。 赵淑芬的哭不像电视里常看见的啜泣,而是真正地痛苦到了极致。 “哪有..哪有娘会恨自己的儿啊!!!!” “你说做点什么不好,非要去赌博,一次又一次地赌,原本俺们家在村里日子也算过得去,现,现在,哪个村里人看俺们家不是低一截啊!!!” “第一次赌就算了,俺和俺老头子也有些积蓄,帮他们还了,可是俺们也没有多少钱啊!!!俺是不是上辈子造的孽太多了,俺老头子也昏倒了,来了医院,俺想着老头子是家里的顶梁柱啊,俺说要治,借钱也要给他治,哪知这两个畜生让俺不要去医院,说是这样可以拿笔钱,可是老头子的死活他们不管啊!!!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中年妇女哭地撕心裂肺,近乎昏厥。 “姑娘啊,你也莫觉得俺心狠,心坏,我也想过好日子啊!!!谁不想带着自己的孙子出去晒晒太阳,穷一点又有啥关系??可是出了两个畜生啊!畜生啊!!!!” 宋纾念看着在双手撑在地面的赵淑芬。 突然理解了她的恨意。 没有一条法律规定母亲不能仇恨自己的孩子。 所有人对于爱与恨,都有一样的权利。 -- 如果你不帮我背书包 “那天晚上您儿子说要给您生孙子的时候,您有动摇过吧。” 宋纾念把赵淑芬送回临时搭建的铁棚时,这样问她。 赵淑芬没有说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不再问,如果一件事要刨根问底,就注定要直面人心。 ...... “纾念姐,纾念姐?” 袖子被摇了摇,宋纾念从怔愣中醒过神来,只能见到林阳放大的俊脸。 “怎么说赵淑芬的事,你魂不守舍的。” “昨晚没休息好,今早又被陆辰安给气的。” ...... 林阳低头,心想陆学长真是太惨了,什么锅都要背。 背锅侠陆辰安此时打来电话。 “陆学长?” “什么???真的?谢谢谢谢,改天请您吃饭。” 不知陆辰安说了什么,林阳挂断电话,喜上眉梢:“纾念姐,陆学长说帮我定好了盛岛的包厢,就在今晚,我先过去了?” “哦,好。” 今天是林阳女神的生日,宋纾念自然不会拖他的后腿:“我自己打车就好。” 沈渊今天休息,宋纾念索性先去了趟超市,买了好些东西,大包小包地拎上电梯。 电梯里有一对年迈的夫妇,尽管年纪有些大了,但丝毫不影响他们优雅的气质。 “小姑娘,你住几楼?” “十七楼。” 老妇人点亮了按钮上的“17”。 “谢谢阿姨。” “不客气。” 高档住宅区的邻居们人真好啊,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宋纾念想起几年前在美国刚住上有电梯的公寓时,那些住客轻冷漠的神情,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沈渊大概是听见了门外的声音,打开门看见腾不出手拿钥匙的宋纾念,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手里的重量让男人的眉微蹙,女孩纤细的手腕上果然勒出了几道红痕。 “去超市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这不是刚好顺路,就直接去了,结果越买越多,越买越多,回过神来,就已经到家了。” 宋纾念懊恼。 “下次再去超市,打电话给我。” “你要是在上班怎么办?” “那就等我下班再带你去。” “霸道。” 宋纾念吐了吐舌头,心却像泡在还在加热的蜜罐里。 咕嘟咕嘟,美地冒泡。 “沈渊。” 小纾念扎了个丸子头,老神在在地摆了摆手。 “干嘛。” 男孩背了一个时下流行的单间斜挎包,背上还有个与年纪性别极其不符的嫩粉色Hello kitty双肩包。 “不要愁眉苦脸的,小伙子还这么没精神!!” 小纾念放了学就时常和居委会的老大爷老大妈们混在一起,学了不少教育当代小伙的流行用语。 沈渊的少爷脾气一上来,顿时觉得看这个萝卜头看哪哪不顺眼。 索性把粉色的书包一扔,不背了。 前一秒还十分神气的萝卜头呆住了,瞪大双眼:“你,你干嘛??”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你们的老师没教过?” 男孩说完,迈开长腿就往学校走。 “哎??、沈渊,沈渊!!你回来!!” 还没等小纾念开启眼泪攻势,男孩的背影就消失在了拐角。 巷子里冷冷清清,好长时间也没有几个行人,小纾念狠狠心,走到书包旁,双手穿过肩带。 “啊!!” 萝卜头晃着短短胖胖的身子,走了五步,气馁地坐到一旁的石板凳上。 真是太累了。 小纾念也不知道自己的书包怎么变成这么重,胖乎乎的小手忍不住拉开拉链。 语文书,数学书,英语书,音乐书,美术书,教学工具袋...... 是了,小纾念每天都要把学校里的书桌搬空,放进自己的书包里,连美术课上课时用的黏土也不例外。 宋女士曾经戏称,隔壁的小孩是装了作业本回来,自己的女儿恨不得把自己的课桌也搬回来。 生活不易,纾念叹气。 小纾念坐在石板凳上,开始思考人生。 离学校已经不远了,依稀还能听到学校的音乐铃声,老师说了,她要是再迟到就要打扫教室一个星期,打扫教室不可怕,打扫教室引发的一系列后果才可怕,小纾念再三权衡,咬咬牙背上书包。 小纾念踏进校门的那一刻,无情的早读铃还是先她一步响了起来。 身上的书包已经变成了一座山。 “宋纾念,你今天怎么又迟到了?我昨天是不是和你说过,再迟到就要去外面站着早读?” 顶着全班同学的目光,小纾念的脸烧成了猴屁股。 “沈渊,那个站在门口的是不是你那个邻居家的妹妹??” 沈渊的手臂上套着红色的“纪律检查”袖套,手里拿着一本花名册,顺着同伴指的方向看去。 一年级三班的教室后门前果然站着一个萝卜头,穿着一身眼熟的白色羽绒服,大概是站在外面太冷了,小纾念把课本放到窗台上,双手插进口袋,两条腿不停地抖动。 沈渊已经走到宋纾念的面前。 面色黑如锅底。 “你站在外面干什么?” 一旁的同伴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 还能干嘛 ,这架势,绝逼是迟到了在外面罚站呗。 果不其然,被羽绒服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团子吸了吸通红的鼻子,“迟到了,老师让我在外面站十分钟再进去。” “......” 沈渊的心里泛起了浓浓的罪恶感。 “别听老师的,回教室好好坐着。” “......” “......” 同伴和小纾念双双沉默。 作为学校里鼎鼎有名的天才少年,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和顶尖的成绩是不够的的,还需要一身叛逆。 沈渊不由分说地把宋纾念拉进教室。 “老师要是骂我怎么办?” 小团子有些不安。 “你就是你要晕倒了,是来检查纪律的人把你送进来的。” “你这不是骗人吗??” “笨蛋,这是善意的谎言,老天会原谅你的。” 小纾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放学以后,沈渊到班级门口接团子放学,却看到原本看见他就会冲过来的萝卜头和一个男生有说有笑地走出门,男生的肩膀上还背着一个粉嫩嫩的Hello Kitty双肩包。 “宋纾念。” “啊?哦,沈渊你来了啊,你以后不用接我放学了,包聪明说他能帮我背书包。” “那早上呢?” 沈渊问地有些苦涩。 还没等小团子开口,一旁的包聪明抢先回答:“我家和念念家就隔了两栋楼,我早上也可以帮念念背书包。” 念念???!! 沈渊觉得自己头都快裂了,这个包笨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敢张口闭口就是念念??? 沈渊面色不善地从包聪明的身上抢过书包背到自己身上,低头对矮了自己好几截的小男生挑衅道:“你妈喊你回家吃饭,早点回去吧。” 说完牵着小团子往学校门口走。 留下一脸懵的包聪明。 “沈渊哥哥,你不是早上说不帮我背书包吗?” 小团子的心情很好,踢着路上的石子。 “我早上说的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哦,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背书包呢??”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了吗???” “.....没有...” “那我背书包不比那个包笨蛋背地好多了。” “...” 小团子一脸疑惑,也不知道她的沈渊哥哥什么时候觉得背书包背得好也是一种光荣了。 “沈渊,他叫包聪明啦。” “管他叫什么,看着就很笨蛋。” ...... 沈渊哥哥这样说,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呢。 衣角被扯了扯, “沈渊,锅里的水都要烧干了。” 沈渊这才回过神来,不知何时,一大锅水都快见了底。 “你刚才想..煮什么??” 她思虑再三,换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 “给锅消毒。” “..........” 宋纾念有时候真觉得,沈渊比她更适合当律师。 也许在法庭上就能把对方的律师给气死。 “今天怎么买了这么多菜?” 双开门的冰箱都被塞得满满的,瞥见一些花花绿绿的饮料,沈渊有些不悦。 宋纾念提前站在冰箱前,做好了警戒。 “水果味的牛奶留着,其他碳酸饮料拿出来。” “不行。” 宋纾念双手伸开,做出老鹰抓小鸡里鸡妈妈的姿势。 “这些饮料我会喝完的!” “...拿一半。” “不行,我...” “三分之一,不答应我就把你那些薯片也扔了。” 宋纾念没有尊严地屈服在淫威下,精挑细选地选出了自己最不想喝的三分之一。 宝贝们,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们,过段日子,妈妈一定去超市把你们的兄弟姐妹们抱回家,你们就先受点委屈吧。 沈渊好笑地看着对着一排饮料念念有词的女孩,泛起几丝无奈和宠溺。 直到听见, 宝贝们,等妈妈有钱了,妈妈就从这个坏人的家里搬出去,让你们单独住上一个大冰箱,享受豪宅,走上人生巅峰!不用再看这个坏人的脸色,到时候我们一起自由自在,现在只能委屈你们了,暂时的失败意味着长久的成功,相信妈妈,时间不会太久的!! 对着五花肉自称姐姐,在一排饮料面前竟然自称妈妈?? 沈医生拿着手里的菜刀,忍耐地差点突破人类的极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