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迷途》 第一章古冢妖刀 雾! 白雾! 就在李汗青一步踏入山谷中的瞬间,氤氲的白色浓雾便诡异而突兀地出现了,遮天蔽日,就好似一只早已蛰伏在谷中择人而噬的远古巨兽,猛地便将他完全吞没了! 可是,就在前一秒,当李汗青抬腿迈入谷中时,他分明还看到了洒落在谷中乱石和杂草间的明媚阳光。 怎么会…… 突如其来的诡异变故,顿时就让李汗青心中一突,寒毛倒竖。 迷魂凼? 鬼打墙? 随即,传说中的词汇涌上了李汗青心头,让他激灵灵地一个冷战,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退。 退! 退出去! 只需要退后一步,就能退回谷口! 因为,从阳光明媚的谷口到浓雾弥漫的谷中他只走了一步。 一步! 可是,李汗青猛地后退了一大步,却发现自己依旧身在氤氲的白色浓雾之中。 两步、三步! 李汗青心底一紧,连忙又往后退了两步,可是,那氤氲的浓雾好似如影随形,依旧在身周萦绕。 龟儿的! 李汗青暗骂一声,连忙转身,就朝谷口方向撒腿狂奔。 一步、两步、三五步,六步、七步、十余步…… 转眼间,李汗青已经朝谷口狂奔出十多步,可是,周围依旧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白雾。 不能慌! 千万不能慌! 李汗青猛地刹住了脚步,双眼一闭,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慢慢地等狂跳的心恢复平静,这才缓缓睁开了眼,举目四顾。 光! 有光! 突然,一团莹莹的白光印入了李汗青的眼帘。 好似迷失在汪洋大海中的航船在黑夜中看到了灯塔,李汗青顿时精神一振,便毫不犹豫地犹地走向了那团莹莹的白光。 一步、两步、三五步…… 那团莹莹的白光越来越明亮,很快,一个两米多高的洞口自浓雾后露出了真容,那洞里散发着亮得刺眼的白色光芒。 怎么会…… 李汗青却在洞口前停下了脚步,心中惊疑不定。 难道这是幻觉?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白光璀璨的洞口,我进来的时候怎么没有看到? 不能进去! 这洞怎么看都有些诡异,还是就在洞口等着吧,等雾散了再说! 那诡异的浓雾已经颠覆了李汗青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饶是他平日里胆气过人,此时此刻也不禁有些心虚。 不行! 老子得进去看个究竟! 可是,刚在那洞口等了不到十分钟,李汗青终究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了,一咬牙,迈步走向了洞口。 既然活得不舒服,又不想去死,那就使劲地折腾吧! 这是李汗青在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晚上改的扣扣个性签名。 第二天,他便辞掉了那份让他厌倦的工作,离开了那座让他感到疲惫的都市,当起了旅游博主。 一边游览祖国的锦绣河山,一边写些游记发在博客上,虽然挣得不如以前多,却比以前活得更精彩。 人生,不折腾,怎能精彩? 此时此刻,既然碰到了这么诡异的一个洞,如果不进去一探究竟,岂不平白错过了一场精彩的旅程? 可是,就在迈入洞口的瞬间,李汗青却心底一惊,后悔了! 就在右脚刚刚踏入洞口的一瞬间,他就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拽离了地面,不由自主地向洞的深处飞蹿而去,速度还在不断加快。 “啊……” 转瞬间,李汗青便觉眼前的白光越来越亮,亮得他不得不慌忙闭上了眼,耳畔开始有风声呼啸,身体好似快要被那越来越强大的吸力撕碎了一般,疼得他止不住地惨叫起来,“啊呃……” 风声在耳畔狂啸,撕裂般的疼痛如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神经,转瞬之间就将他彻底地淹没了。 呼啸的风声消失了,撕裂般的疼痛也消失了,李汗青彻底地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再无知觉。 呼…… 不知过了多久,李汗青突然从无边的黑暗中苏醒了过来,猛地睁开眼睛,好似噩梦初醒般喘着粗气,“呼哧……呼哧……” 这里是…… 喘息稍定,李汗青连忙翻身坐起,可是抬眼一看顿时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 幽暗的白光鬼气森森,黝黑的石壁如刀切斧削,巨大的青铜棺椁浮雕缠绕、幽光闪烁好似一头远古巨兽,地上散落着一具具森森的白骨……这他娘的分明就是间墓室啊! 虫洞! 先前那诡异的洞肯定就是虫洞! 李汗青却有些兴奋,想不到虫洞真地存在,而且还被老子遇上了! 可是,当李汗青再次环顾眼前这间鬼气森森的墓室时,那股兴奋感便迅速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丝丝惧意。 这鬼地方…… 李汗青连忙就伸手去摸挂在背包上的工兵铲,一摸之下却摸了个空。 工兵铲不见了,背包也不见了,于是,李汗青只得掏出香烟,抽出一根点上,狠狠地吸了起来。 先压压惊吧! 缕缕辛辣的热气钻进了胸膛,微寒的心慢慢变热,胆气又壮了起来。 不就是墓室吗?怕个卵啊! 胆气一壮,李汗青狠狠地一扔烟头,四下一看,在一具白骨旁捡起了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就慢慢地走向了那具足有一米五六高的青铜棺椁。 老子虽然不是盗墓贼,可是,既然已入宝山,哪里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没走几步,李汗青就已背心发热、腿脚发软了。 “呼哧……呼哧……”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他娘的! 李汗青只得停下脚步,再次摸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两口,这才叼着烟慢慢地靠向了那具巨大的青铜棺椁,脚步却已沉稳了许多。 一步、两步、三步…… 不多时,李汗青便已到了青铜棺椁前。 棺椁的盖子已经开了大半,李汗青攥着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剑,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望了一眼,一望之下,心底又是一突,“嘭嘭”地狂跳了起来! 人! 一个满身血污的人靠坐在青铜棺椁里,双手死死地攥着一柄长刀,双目圆瞪,面容狰狞,身上血迹未干,显然刚死不久。 “呼……呼……” 李汗青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呸”地一口吐掉了嘴里的烟头,喃喃地骂了一句,“死人而已,怕个卵啊!” 骂完,他又掏出一根香烟塞进嘴里点上,这才仔细地观察起那人来。 满脸褶子,头发蓬乱,身材瘦小,一身布衣短打,一道深深的伤口几乎切断了大半个脖颈…… 自那伤口望过去,李汗青的目光便落在了那人手里死死地攥着的那柄刀上。 伤口是那柄刀留下的! 那柄刀约莫四尺余长,三指多宽,通体黝黑,刀身布满了若隐若现的浮雕纹路,虽然寒光闪闪的刀刃上不见一滴血,可是,从那刀刃的角度看,却好似刚从那道伤口处喇过去的一般。 危险! 这柄刀极度危险! 李汗青第一时间做出了判断……不能拿! 心里这样想着,他的手却好似突然失去了控制般,“当啷”一声扔掉长剑,就伸向了那柄刀。 不要拿! 李汗青在心底狂呼,可是一双手却已经握住了那人的手,使劲地掰着那人已经僵硬的手指,掰得“咔嚓咔嚓”直响。 有鬼啊! 李汗青亡魂直冒,可是,一双手却依旧不听使唤,竟硬生生地将那人僵硬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夺下了那柄刀。 “轰……” 刀一入手,李汗青只觉脑海里猛地一震,一段段记忆碎片狂涌而入:赤膊巨人在尸山血海里挥刀怒吼,怒意冲天;银甲将军在战场上挥刀搏杀,血光漫天;白衫飘飘的儒雅中年在亭外挥刀狂舞,刀光嚯嚯惊风雷;垂暮老者在油灯下轻拭刀身,神情温柔…… “刑天!” 突然,那老者一声轻唤,却似一声炸雷在李汗青的脑海里响起,那一段段记忆碎片顿时便烟消云散,一个好似远古魔神一般的火红巨人突兀地出现了,神情狰狞地朝他走了过来,犹如实质,在那巨人走过之处,天崩地陷。 “啊……” 李汗青一声惊叫,挥刀便朝着那巨人猛劈而去,刀锋过处,那巨人却是毫发无伤。 “别过来!滚!给老子滚……” 李汗青越发惊怒,手中刀也劈砍得越发地快了,转眼间,嚯嚯的刀光便充满了墓室,隐约间有璀璨的刀芒闪烁,刀芒过处,地上的白骨尽皆化作飞灰,青铜棺椁上刀痕累累,黝黑的石壁上碎石飞溅。 “啊……你吓不倒老子!” 突然,李汗青狂吼一声,猛地闭上了双眼,那巨人顿时消失无踪。 “哈哈……哈哈……” 李汗青狂笑起来,却一个趔趄往地上栽去,手中那柄刀猛地往地上一杵。 “吭……” 刀身瞬间便已入地大半,杵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却好似快刀戳豆腐。 “呼哧……呼哧……” 李汗青松开了手中刀,跪坐在地气喘如牛,汗如雨下,恰似噩梦方醒。 “去……去你大爷的!” 良久,李汗青喘息稍定,猛地睁开了眼睛,狠狠地盯着那柄刀破口大骂,“想……想吓老子,老子可不是吓大的……” 李汗青虽然一副张狂的样子,但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心有余悸。 好可怕的刀……妖刀! 这他娘的就是一把妖刀! 李汗青不敢再多看那柄刀一眼,连忙起身就往那具青铜棺椁走去。 差点就完犊子了,怎么的也得找点好东西安慰一下自己吧! “哧……溜溜……” 小心翼翼地将那沉重的棺椁盖子又推开了一些,李汗青满怀期待地望向了棺椁里。 你娘! 一看之下,李汗青差点没跳起来,足有两米多长一米五六高的巨大棺椁里竟然满满地都是刀——和插在地上的那柄刀一模一样的刀! 死人呢? 先前里面分明有个死人! 幻觉! 又他娘的是幻觉! 一念至此,李汗青连忙调头就走。 这鬼地方太过古怪……惹不起啊! 快步走到墓室角落里,李汗青一屁股靠跌坐在石壁下,又摸出了一根烟点上,狠狠地抽了起来,待到一根烟抽完这才让狂跳的心恢复了平静。 出去,必须马上出去! 心中稍定,李汗青连忙起身,在墓室里找起了出路。 一定有出路! 要不然,棺椁里那个刚死不久的人是怎么进来的?那些已经化作一具具枯骨的盗墓贼又是怎么进来的? 果然,他很快就在一个阴暗角落里的地面上找到了一个洞口。 想来,这就是盗洞了! 盗洞在青石地面上,向下开,却只有脸盆大小……李汗青试了一下,根本就钻不进去啊! 他娘的,难怪棺椁里那家伙长得那么瘦小了! 李汗青暗骂了一句,却也无可奈何,洞是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凿出来的,要想将洞口扩大,就得有趁手的家伙。 李汗青举目四顾,地上的枯骨间倒是散落着不少兵器,不过都已锈迹斑斑,哪能用来凿石头? 最终,李汗青只得将目光落在了那柄可怕的妖刀上,虽然依旧心有余悸,可是,没有工具就出不去啊! 困在这里被活活饿死? 还是冒险一试? 犹豫半晌,李汗青咬了咬牙,迈开脚步,朝那柄可怕的妖刀走了过去。 “啪嗒……啪嗒……” “呼哧……呼哧……” 李汗青脚步沉重,呼吸粗重,缓缓地走到了那柄刀前,伸出抖抖索索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刀柄。 咦? 那可怖的幻象并没有出现。 “吭……” 李汗青心中一松,试着往上一拔,那刀竟然被轻而易举地拔了起来。 是把好刀! 这算是意外之喜,李汗青心情大好,提着刀就往洞口走去,喜笑颜开,“你就叫刑天?这名字霸气!” 刑天是那幻象中的老者叫的,大概就是这把刀的名字……管他娘的呢,老子的刀老子说了算。 以后,这刀就叫刑天了! 妖刀刑天! 一把刀都这么好,那么…… 突然,李汗青猛地停下了脚步,目光一抬在墓室的石壁上搜寻了起来。 嘿嘿……夜明珠啊! 三米多高的墓室顶部,七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镶嵌在黝黑的石壁上,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就好似夜空中的北斗七星! 发达了! 妖刀在手,李汗青鼓起勇气回到了青铜棺椁前,合上棺椁盖,爬了上去,撬下了那颗距离青铜棺椁最近的夜明珠。 都说富贵险中求,这话果真不假! 这不,冒险往虫洞里一钻,夜明珠便到手了。 而且,还得了一把刀——一把切石头就像切豆腐的妖刀,名叫刑天! 第二章不能回头 李汗青虽然喜欢我行我素,但,向来都是个守法公民, 在这之前,他从未干过盗墓的勾当,连想都没有想过。 当然,描写盗墓的小说,他还是读过的。 从小说中读来时,总会让他觉得盗墓是一件惊险刺激、让人血脉喷张的事儿。 可是,此时此刻,当他真正干起来时,却只觉得窒息。 一米七八、一百三十多斤的小伙子,却要在一个仅有水盆粗的洞里一边爬行一边用刀刨土石,那滋味……极窒息! “呼哧……呼哧……” “吭哧……哗啦……” 狭小的盗洞里除了粗重的喘息声、刀锋切过土石的摩擦声和土石滑落的声音就没有别的声音了,越往深处爬,那窒息感就越强烈,直让让李汗青想抓狂,可是,他却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爬、继续刨。 背包丢了,补给没了,停下来就是在等死! 手脚早已酸软,神智也有些昏沉,但他依旧不敢稍停。 土石在慢慢掉落,盗洞在一寸一寸地扩大,李汗青在一寸一寸地前行,却始终看不到洞口的踪迹。 他几度想要放弃,可一幕幕往事如残渣般泛上心头,最终都化作了不甘。 “青儿……要……要畅畅快快地……活着!” 积劳成疾的父亲躺在病床上,瘦得皮包骨头,深陷的眼窝里满是不甘,“莫……莫学老子……忙活了一辈子……到头来才发现……咳咳……这辈子白活了……” “青儿,” 冰冷的殡仪馆里,宾客已经散去,依旧保养得极年轻的母亲满脸愧疚,“别怪妈妈好不好……” 心如死灰的青年头跪在父亲的遗像前,低垂着头颅,只是沉默。 不怪? 自幼便被眼前这个女人抛弃,怎能没有怨愤? 可是,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啊! 又能对她如何? “汗青……” 秋风瑟瑟的街角,他好不容易拦住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前女友,却只得到了一句,“放手吧,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 说完,她走向了那个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的秃顶男人,在那男人身旁停着一辆豪车——以李汗青那相较于同龄人来说还算不错的薪水也要三十多年不吃不喝才能买得起的豪车。 去他娘的,有什么了不起? 老子不伺候了! 将就了二十五年,将就着选了一个好找工作的专业,将就着找了一份薪水还不错的工作,将就着干着自己并不喜欢的工作,将就着找了一个拜金女,将就着……本来还想将就着结婚生子买房子,将就着过完这一生,可是,凭什么啊?凭什么老子就要一直将就着? 凭什么,老子就不能活得畅畅快快、风风光光的啊? 在二十五岁生日那天,他把扣扣签名“且行且珍惜”改成了“既然活得不舒服,又不想去死,那就使劲地折腾吧”。 随后,他辞掉工作,孑然一身浪迹天涯,做起了旅游博主。 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这就是他想要的折腾。 他一直都相信:一定有一个真正的自己正在某个角落里等着自己去寻找,一定有一场宿命的旅程正在某个角落里等着自己去开启。 总有一天,老子也会名动天下! 老子还不能死! 不能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这该死的洞里! 一次次气馁,又一次次振作,不论这盗洞有多长,李汗青始终在坚定不移地前行着,朝着出口的方向前行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爬了多远,一点淡淡的白光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那就是出口! 那里一定就是出口! 李汗青连忙奋起余勇继续挖,继续爬! 那点白光在慢慢变大,慢慢变亮。 呼…… 终于,李汗青将头伸出了洞口,紧接着,猛地蹿了出去,提着刀就朝一旁的树林里狂奔而去。 天知道棺椁里那个盗墓贼有没有同伙在外面接应……只有逃进树林去,才能多一线生机! “咯吱……咯吱……” 李汗青提着刀踩着厚厚的枯枝落叶在林间狂奔。 “呼哧……呼哧……” 气喘如牛,腿脚也似灌了铅,但李汗青不敢稍停。 一路穿林越岭,直到翻过第三座山头,李汗青实在迈不开步了,这才一屁股靠坐在了一颗大树根下,拼命喘息起来。 够远了! 都已经翻过了三个山头,还没有人追上来,应该不会有人追上来了吧! 呼吸渐渐平稳,恐惧慢慢消退,李汗青的手情不自禁地伸向了衣兜,那里有一颗鸽子蛋大的夜明珠! 发达了! 心里火热,手有些颤抖,李汗青哆哆嗦嗦地就要把夜明珠掏出来。 “呜嗷……” 正在此时,一声兽吼在不远处响了起来,那吼声好像充满愤怒,又隐约带着些恐惧和无奈,“呜嗷……” 野兽?! 李汗青听得心中一寒,腾地一下就要站起来,却腿下一软又跌了回去。 “咔嚓……咔啪……” 还没来得及再次站起,他便看见左前方的树木剧烈地摇晃了起来,还夹杂着树断枝折的声音。 过来了! 李汗青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吭哧……吭哧……” 李汗青刚刚站定,就见一头牛犊子般大的野猪从林间冲出,瞪着一双血红的大眼睛晃着两支长长的獠牙直愣愣地撞了过来。 完了…… 李汗青如坠冰窟,一时竟不能动弹。 “咻……” 就在此刻,尖锐的破空声响起,一个灰乎乎的影子直扑那头狂奔着的野猪而来,快若闪电。 “噗……” 一声闷响,血光飞溅。 “呜嗷……” 那野猪一声震天惨嚎,却是来势不竭,跌跌撞撞地冲到李汗青面前才“嘭……”地一声摔倒在地,直砸得地面都是一颤。 “呜嗷……呜嗷……” 那野猪在地上徒劳地挣扎着,鲜血却在脖颈下潺潺流淌着。 一片猩红里,一截寒光闪闪的枪头透颈而出,显得格外刺眼。 标枪! 竟然有人用一根标枪射死了一头牛犊子般大的野猪。 李汗青看得目瞪口呆! 李汗青出生在南方一座小县城里,没有见过野猪,却听说过:在东北的老林子里,野猪王要比黑瞎子和老虎更难对付。 因为,野猪常会在松树上蹭痒、在泥地里打滚,蹭得一身粘稠的松油,再沾上些泥土,日积月累,一层层地黏附在皮毛上,就跟披上了坚硬的盔甲一样,猎枪都不一定能打得透。 可是,就在此时此地,就在自己眼前,竟然有人用标枪射野猪,而且还把这头如牛犊子般大的野猪一下子就撂倒了! 既震撼,又心寒! 李汗青连忙将手中的刑天往胸前一横,死死地盯着野猪冲出来的方向,全神戒备。 来人比野猪更危险! “咯吱……咯吱……” 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一个足有两米开外的魁梧大汉便大步流星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那大汉一身兽皮短衫,头发蓬乱,黝黑的大脸上髯须虬结,两节寒光闪闪的枪头自肩后斜斜地露了出来,右手提一柄通体黝黑的大刀,目光从李汗青手中的“刑天”上扫过时瓮声瓮气地赞了一声,“嗯……刀不错!” 说罢,他便旁若无人地俯下身一把拔出了插在野猪身上的那柄标枪,顿时又带起了一蓬血雨。 “嗷……” 那瘫在地上的野猪回光返照似地一声惨嚎,自此,便再无声息了。 “多谢大哥出手相救!” 来人打扮怪异,长相彪悍,李汗青虽然满心疑虑,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冲他抱了抱拳,“还未请教……” “不必请教!” 那大汉抬起头,瓮声瓮气地打断了李汗青,“也不必道谢!” 说着,他抓住野猪的一条后腿拖起便走,拖着一头足有牛犊子般大的野猪竟似拖了一条死狗。 “呃……” 李汗青被那大汉噎住了,犹豫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大哥,请问这是哪里?” 闻言,那大汉脚步一顿,回头打量上下打量了李汗青一眼,有些狐疑,“你不知道?” “呃……” 李汗青一滞。 如果自己不知道这是哪里,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既然自已经来了这里,又怎会不知道这是哪里? “实不相瞒,” 李汗青心念电转,开始胡诌起来,“小弟昨夜被人追赶,情急之下闯入此地,在山中胡乱跑了一夜,天明才发现迷路了!” “哦?” 那大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扭头,拖起野猪继续前行,“跟在后面!” “多谢!” 李汗青连忙道谢,跟了上去。 一路穿林下坡,那大汉拖着那头足有五六百斤的野猪竟是粗气都没喘一口。 李汗青跟在他身后,想要挑个话头,又怕自讨没趣,几次都是欲言又止。 一路沉默,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山脚一处矮岭上,那大汉突然停下了脚步,抬手冲右边的山谷指了指,“过了轮回谷,你就能出去了!” 说着,那大汉便拖着野猪继续往前去了,只扔下了一句,“不能回头!” “呃……” 李汗青一怔,虽然听得有些疑惑,但还是连忙冲那大汉的背影一抱拳,“多谢指点!” 那大汉却置若罔闻,拖着野猪大步流星地进了林中。 不想理的人便不理,不想废话便懒得张嘴……这他娘的才叫活得自我,活得洒脱啊! 望着那大汉消失的方向,李汗青心底有些羡慕也有些钦佩这大汉的做派。 有时候,李汗青有时也寻个僻静之处,也想像这大汉一般活着。 可是,在似水流年里,总会有一些东西让他求不得又放不下,让他躁动不安,所以,他做不了隐士,只能跋涉在山水之间以寻求一份宁静。 可是,如今…… 李汗青摸了摸衣兜里那颗溜圆温润的夜明珠,顿时精神一振,提着那柄被他称做“刑天”的妖刀,转身朝岭下去了,步履铿锵。 矮岭不过三五十米高,不多时,李汗青便到了岭下,在即将踏入谷底的瞬间,却又猛地缩回了脚。 轮回谷? 不能回头? 李汗青警惕地打量着谷中,但见怪石嶙峋,杂草丛生,怪石与杂草上阳光斑驳……除此,好像就没什么了啊! 良久,李汗青才迈步踏入了谷中。 雾! 就在李汗青踏入谷底的瞬间,谷中的怪石不见了,杂草不见了,阳光也不见了,眼前只剩下了浓得化不开的白雾! 又来? 一见那遮天蔽日的白雾,李汗青就是心中一紧。 不能回头! 可是,想起那大汉最后一句话,李汗青稍一犹豫,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那大汉的话不多,李汗青总觉得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更可信。 回头? 李汗青突然心中一动,貌似上次遇到浓雾时,我就回头了。 难道……回头就会遇上虫洞? 李汗青念头刚起,就见浓雾后突兀地出现了一团莹莹的白光,正好挡在了前方。 来了! 李汗青暗暗叫苦,却也只得咬着牙继续前行。 那团白光越来越亮,很快,一个散发着刺眼白光的洞口便印入了李汗青的眼帘,要比先前那个更加巨大,完全挡住了李汗青的去路。 他娘的,不就是一个虫洞吗? 李汗青暗骂一声,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一闭眼、一抬脚,就走了进去。 都已经进过一回了,再进一回又何妨? 如预料的那般,李汗青刚踏进那洞口就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拽离了地面,向前飞蹿而去……呃! 好像只是一瞬间,那股拽着他在虚空中向前飞蹿的巨大吸力却突然消失了。 怎么和上次不一样? 李汗青连忙睁开眼睛,却已“啪嗒”一声摔落在了枯草丛中。 “嘶……哈……” 还好,只有半人多高,摔得不重,李汗青连忙揉着就要爬起来,可是,一抬头却呆住了。 枯黄的草原一望无垠,就在距离李汗青二三十米外有一座低矮的小山包,小山包下,十多辆轱辘车歪七扭八地散落着,车上堆得满满当当的麻袋已经被点燃,火光熊熊,浓烟滚滚,火光和烟雾之下隐约还有散落着许多的尸骸…… 这……这分明就是一只被人袭击了的辎重队啊! 李汗青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暗暗叫苦,龟儿的,怎么把老子弄到战场上来了? “嘘……” 正在此时,突然一声呼哨响起,随即一个高昂的声音“叽哩哇啦”地吼了起来,那声音正是冲着李汗青这边吼的! 完了!被发现了…… 李汗青一惊,如坠冰窟。 第三章换个马甲 总有人说,“浪子回头金不换。” 也有人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好似,在他们心中,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你想就可以回头。 想来,他们并不知道,有些时候、有些路,你一旦踏上去,一旦迈出那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之路了。 在轮回谷迈步踏入第二个诡异的洞口之前,李汗青虽然已经怀疑那诡异的洞就是虫洞了,却依旧以为自己还能回到原来那个世界去。 可是,当他从乱草丛中抬起头来时,他就明白了那个带他下山的大汉最后一句话的真正含义了——进了轮回谷,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啪哒……啪哒……” 一个身披铁甲的魁梧大汉策马朝李汗青疾冲而来,手中高举着的弯刀在阳光下寒光闪烁,嘴里“叽哩哇啦……”地大叫着。 你大爷! 李汗青在短暂的愣怔之后,猛地抓起掉落在一旁的刑天,翻身爬起来就撒腿狂奔,心中暗骂不已,老子就一过路的,用得着动刀动枪的吗? 虽然听不懂那大汉“叽哩哇啦……”地在吼着什么,但李汗青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大汉身上散发的浓重杀机,所以,只能撒腿狂奔。 此情此景,不逃还能怎么办? 难道还要迎上去跟那大汉解释,祈求他刀下留情? 这样的蠢事,李汗青可干不出来! 在这世上,唯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能把控的事……这,就是李汗青的信条! 此时,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逃跑。 “啪哒……啪哒……” 奈何,他没有轻功傍身也无缩地成寸的神通,如何跑得过疾驰的战马?堪堪跑出二三十米便听得沉重的马蹄身声已经到了身后,顿时心底一沉……跑不掉了! “叽哩哇啦……” 高亢的吼声随即在身后响起,已近在咫尺! 鬼叫鬼叫的……叫你大爷啊! 逃跑无望,李汗青突然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一咬牙,猛地停住了脚步,提刀转身就迎向了疾驰而来的战马,一挥刀,狠狠地朝那刚刚扬起的马腿劈了过去,“老子跟你拼了……” “咔嚓……” 马上到铁甲大汉哪里料到一直亡命狂奔的李汗青竟然有胆返身一刀,猝不及防之下就被李汗青一刀劈在了马腿上,顿时,血光迸溅,半截马腿便被李汗青一刀劈飞了出去。 “希津津……” 那刚刚扬蹄的战马一声哀鸣,猛地身子一坠,堪堪从李汗青身侧擦了过去,去势不竭,蹿出三五米远,“噗通”地一声扑倒在地。 “嗖……” 而马背上的铁甲大汉好似一块铁疙瘩被高高地抛飞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枯草丛中,“嘭……” 追你大爷啊! 一击得手,李汗青心底的恐惧和愤怒彻底爆发了出来,都化作了滔天的暴戾之气,三五步抢到那被摔翻在地的铁甲大汉身前,手起刀落,就是一通乱砍。 “噗噗噗……” 妖刀刑天起落间,那大汉身上的铁甲竟然好似纸糊的一般被轻易劈开,刀刀见血。 “啊呃……” 可怜那大汉长得高大魁梧英武不凡,却只来得及闷哼两声,便被李汗青一通乱刀砍了个血肉模糊,了无生息了。 “哇啦……哇啦……” 李汗青正砍得兴起,却听得身后又是一阵焦急的怒吼声响起,顿时一惊,连忙回头望去,就见十余条铁甲大汉已经策马奔到了十米处,正在朝自己怒吼,手中弯刀挥动,神色狰狞,“叽哩哇啦……” 你大爷,怎么还有这么多?! 李汗青心中一寒,不禁有些绝望,却也不肯就这么束手待毙,连忙舍了那被砍得稀烂的汉子,提刀就跑。 “啪哒啪哒——” 才跑出三五米远,身后的马蹄声便又近了许多,李汗青心底一沉,自知跑不过战马,急忙抬头一望,正好望见左前方三五米处有一颗碗口粗的矮树,便毫不犹豫地调头冲了过去。 既然跑不掉,那就战吧! 依靠这颗并不粗壮的矮树自然无法抵挡住战马,可是,如果背靠矮树而战,至少可以避免陷入腹辈受敌的窘境吧! “哇啦……” 李汗青堪堪冲到树下就听得身后一身怒吼,已经近在咫尺了,情急之下只得故技重施,连忙一矮身,反手就是一刀猛劈向身后。 出其不意,往往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可是,故技重施……却再难奏效。 “希津津……” 马背上的铁甲大汉早有防备,猛地一拉缰绳,竟将胯下的战马拉得人立而起,轻松避过了李汗青那突如其来的反手一刀。 “杀……” 不过,李汗青也趁着这空挡迅速转过身来,一见战马已经人立而起,而马背上的铁甲大汉正双腿紧夹马腹全力控马,连忙就是一声怒吼,猛地前冲一步,狠狠地一刀劈向了那大汉的左腿。 “噗……” 血光飞溅。 “啊……” 马背上的铁甲大汉一条左腿差点被生生砍断,一声惨嚎就摔下马来,“嘭……” “驾!” 这次,李汗青却没有如先前那般扑上去杀人泄愤,而是连忙翻身上马,提刀就在马屁股上狠狠地拍了起来,“驾……驾……” “希津津……” 胯下的战马吃痛,一扬铁蹄,就冲了出去。 “叽哩哇啦……” 见状,堪堪冲到的十来个铁甲大汉又是一阵怒吼,随即,张弓搭箭,顿时,羽箭如乱蝗般直扑打马狂奔的李汗青而去。 “咻咻……咻咻……” 听得身后破空声大作,李汗青只觉头皮发炸,猛地就扑在了马背上,却还是慢了半拍。 “哧……” 李汗青左肩一麻,连忙扭头一看,肩头已经多了一道血槽,血流潺潺。 狗日的…… 李汗青疼得龇牙咧嘴,暗恨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继续奋力挥刀猛拍马屁股,“驾……驾……” “啪哒啪哒……” 想来胯下的战马也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继续奋力撒蹄狂奔。 “希津津……” 奈何羽箭如飞蝗乱蹿,胯下战马又冲出了十余米突然就是一声哀鸣,四蹄一软,急急地朝地上栽去了。 完了…… 李汗青被巨大的惯性高高地抛向了空中,心底一片哇凉。 这下完了! “嘭……” 被抛飞的身体狠狠地砸在了枯草丛中,李汗青只觉浑身一麻,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呃……”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汗青悠悠地醒转了过来,只觉脑袋昏昏沉沉,身体也好似散了架般,疼得厉害。 我这是…… 突然,被摔晕前的记忆涌上了心头,让李汗青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但随即就是一阵狂喜:龟儿的,老子还活着,老子还活着! 呃…… 怎么会没死? 那些龟儿一副恨不得把老子剥皮抽筋的样子,怎么会没杀老子? 李汗青有些疑惑地抬起来头。 呃…… 尸体! 一具尸体印入了他的眼帘——一具几乎被人一刀两断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枯草丛中,距他不到三尺,手中还紧紧地攥着半截弯刀。 这…… 李汗青有些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可是,那具尸体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双圆瞪的大眼睛里还能看到已经凝固的恐惧之色。 绝对不是幻觉! 可是……老子没杀他啊!难道还有人…… 李汗青猛地心底一凛,连忙翻身坐起举目四望,一望之下,心底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就在他身前的枯草丛中,残肢断臂散落了一地,其中唯有一具尸体还算完好,那具尚算完好的尸体脖颈处依旧血流潺潺,手中却死死地攥着一柄刀……正是妖刀刑天! 刑天…… 青铜棺椁里的那具被割断了脖颈的尸体陡然在李汗青的脑海里闪现,随即,他便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将刑天拿到手里时看到的那些幻象,顿时恍然,又暗自庆幸不已:幸好将刑天带出来了,就是它救了我啊! “咔嚓……咔嚓……” 虽然追兵已经自相残杀而死,李汗青却不敢在此逗留,连忙爬过去,掰开那具尸体已经僵硬的手指拿回了刑天,拄着刑天爬起来,就一瘸一拐地走了。 不行! 刚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李汗青突然停下了脚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地上那些裹着铁甲的尸体,稍一犹豫,调头走向了那处依旧烟火翻腾的战场。 就老子现在这身衣服,不管是碰到哪一方的人马,只怕都会被当成异类来攻击……必须得换身马甲! 当然,这些尸体上的铁甲不能穿,毕竟,老子连他们说的话都听不明白,穿他们的铁甲岂不是自找麻烦? 烟火翻腾处,轱辘车和车上的麻袋已经快要燃尽,不少散落在其间的尸体也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刺鼻的气味扑在空气中弥漫,直让李汗青有些反胃。 可是,捏着鼻子也得扒件衣服换上啊,要不然,后面的麻烦就多了! 死者都是男子,有老有少,但大多都是身着布衣的平民,想来是替军队运送物资的丁壮,当然也夹杂着一些身穿铁甲的士卒,不过,李汗青可不想扒一身士卒的铁甲穿上。 一来,他不想打仗。 二来,冒充士卒显然要比冒充丁壮更容易露馅儿。 所以,李汗青在尸体堆里找了个身材高大的死者,就准备将他身上那件沾了些血迹的粗布衣服扒下来。 可是,尸体早已僵直,要从上面扒衣服并不容易,李汗青忍着殇痛和那刺鼻的气味忙碌了半晌也没能成功,只得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又摸出了香烟。 咦……还有个包袱! 刚把香烟点上抽了两口,李汗青突然眼前一亮,就看到一具尸体下露出了一个小包袱来,连忙捡起来一捏,顿时喜出望外——软软的好似衣物。 连忙解开包袱,里面正是一件粗布长衫,还有一双布鞋。 李汗青连忙换掉了外套和鞋,将原来的衣服鞋袜统统扔进了火堆,想了想,又把手机也扔进了火堆。 香烟只剩下了两支,全部抽了。 打火机没舍得扔,夜明珠自然也没舍得扔。 至于刑天,李汗青就更舍不得了,在尸体堆里找了一阵,找到了一柄腰刀,便取了刀鞘给刑天套上了,虽然觉得这刀鞘配不上刑天,但,聊胜于无吧! 摸了摸不过三寸长的碎发,只得找了个头盔戴上。 换了马甲,李汗青顿时心中一松,旋即又觉得心中一酸,有些想哭。 这他娘的,都是些啥事嘛! 一来就差点被人干掉,幸亏有刑天帮忙捡回了一条命,还得从死人身上扒衣服穿…… 龟儿的,就算老子进了虫洞,也不该这么倒霉啊? 为什么就非得把老子送到这么个兵荒马乱的鬼地方来? 这可咋整? 举目四顾但见茫茫草原秋草枯,满目苍凉,李汗青不觉有些茫然。 到底该朝哪个方向走呢? 北边……那个方向应该是草原腹地,也就是那些“叽哩哇啦”乱叫的铁甲汉子住的老巢,万万去不得! 南边……那个方向应该有一个王朝,虽然那里的话自己也不一定能听懂,可是,好歹那里的人应该不会如那些叽哩哇啦乱叫的铁甲汉子这么野蛮吧? 犹豫良久,李汗青在地上搜集了些散落的麦粒用小包袱装了往肩上一挎,又抬头看了看已经渐渐西斜的太阳分辨了方向,便一瘸一拐地朝南边去了。 草已枯黄,清风微凉,好似已经入秋,可是,顶着太阳走了一段,李汗青还是觉得有些热烘烘的。 可惜,没有水…… 汗水打湿了衣衫,嘴唇也有些干裂,李汗青只得停下了脚步,抓了些麦粒塞进嘴里嚼了起来,有些担忧。 这茫茫草原好似没有尽头,天知道要走多久才能走出去,没有水可不行呐! “啪哒……啪哒……” 正在此时,突然有马蹄响起,李汗青一惊,连忙循声望去,就见一队骑兵迎面而来,铁蹄翻飞,极为迅捷。 “呛啷……” 李汗青连忙拔出刑天,心中发苦,就老子现在这状态,根本跑不动,看来……唯有拼死一战了。 “嘿……” 转眼间,那队骑兵已经到了近前,当先一个身披铁甲的高大青年一望李汗青,“你们的队伍呢?” 咦……老子听得懂他说的话? 再仔细一瞧这些人的装束,虽然他们身上的铁甲粗看和那些喜欢“叽哩哇啦”乱叫的人所披的铁甲差不多,但在胸口部位却多了一块碗口大的圆铁片,圆铁片上还有一个大大的“黎”字浮雕…… “呃……” 李汗青顿时心中一松,连忙转身,指了指来的方向,“死了……都死了!” “该死的草原狼!” 闻言,那青年愤愤地骂了一句,突然眉头一皱,“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 李汗青一愣,“有十几个人想杀我,我就把他们全宰了……” “全宰了?” 那青年一怔,目光顿时犀利起来,“你说你把十多个北蛮骑兵全宰了?” 第四章左骁卫 在遇上那场诡异的迷雾之前,李汗青一直是生长在和平盛世里的小花……呃,就算不是小花朵,那也是生长在和平盛世里的草根吧! 生活在那个和平盛世里,不要说杀人了,李汗青长这么大就连一只鸡也没杀过。 可是,出奇地是……就在刚刚,他乱刀砍死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和他一样有着喜怒哀乐的人,一个可能比他有更多家人和朋友的人,而他,当时竟然没有一丝犹豫,事后也没有半点后悔,更没有一些小说里描写的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直到此刻,在眼前这位英武不凡的青年骑士的逼视之下,他终于觉得心底一虚。 “不……不能杀吗?” 李汗青有些磕巴,旋即却又理直气壮了起来,“他们要杀我,我怎么就宰不得他们?” 对啊! 凭什么啊? 凭什么他们能杀老子,老子就不能宰了他们? “呃……哈哈哈哈……” 那青年骑士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 他身后的一众骑士也放声大笑了起来,有人笑着大赞,“小兄弟说得好!宰得更好……这些狡诈凶残的草原狼,就该宰!见一个宰一个……” 呼…… 见状,李汗青暗自松了口气,原来没有犯法啊! “走!” 那青年骑士笑罢,精神抖擞地一挥大手,“过去瞧瞧……” 说着,冲李汗青一伸手,“小兄弟,上马,带路……” “那个……” 李汗青有些犹豫,“就在前面不远,我就……” 走路太累,他自然想骑马,却不想和这些人搅到一起去。 “没事,” 那青年骑士笑呵呵地打断了李汗青,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这里终归还是我大黎军队的地盘,蛮子骑兵也就敢偷偷摸摸地对付我们的辎重队,见着我左骁卫的骑兵队却不敢妄动的!” 这青年骑士显然以为李汗青怕了。 李汗青自然怕了,可是,此刻却不敢惹恼了眼前这位看似很有些地位的青年骑士,只得顺势翻身爬上了马背。 小山包下,火已燃尽,烟已消散,只余满地狼藉,那青年看得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该死的草原狼……” “校尉,” 那青年话音刚落,三五个骑士便赶着五匹战马过来了,面有喜色,“这位小兄弟没有撒谎,这一队蛮子骑兵真给他干掉了,我们在附近找到了十三具蛮子骑兵的尸首,还有五匹马。” “哦?” 那青年神色稍霁,扫了一眼被赶过来的五匹战马,又扭头望向了李汗青,“会骑马吗?” “呃……” 李汗青一怔,“只骑过一次……” 在先前那场厮杀里,李汗青的确骑过一次马,却也仅此一次。 “嗯……” 那青年点点头,陡地声音一扬,“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左骁卫的兵了!” “不行……” 一听这家伙要拉自己去打仗,李汗青就急了,可是,话一出口便心底一虚,只得硬着头皮找借口,“我原来……” “没关系!” 不待李汗青说完,那青年大手一挥,神色傲然,“我陆沉看上的兵,想必你原来的上官也不敢不给!” “呃……” 李汗青心念电转,连忙一抱拳,“多谢将军厚爱!” 李汗青不是傻子,自然不想打仗,但,面对陆沉的安排,他却不能拒绝。 而且,他的来历太过离奇,身份很是尴尬,如果披上左骁卫这个马甲就能将尴尬的身份掩饰过去,那么,哪怕真要去打上几仗也是值得的! “我只是校尉。” 见李汗青答应得爽快,陆沉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扭头就冲随从一声吩咐,“薛亢,先带这位小兄弟回营地去,交给罗罡安排!” “是!” 一个身材敦实、面容尚带着几分稚气的年轻骑士连忙允诺一声,驱马上前了两步。 “去选匹马吧!” 陆沉又回头冲李汗青呵呵一笑,“记着:从今往后,你就是骑兵了,战马就是你的腿,千万不要把自己给整瘸了!” “是!” 李汗青喜出望外,连忙抱拳允诺一声,快步走到那五匹无主的战马面前,也不挑挑捡捡,直接牵了一匹就翻身爬上了马背。 在这茫茫大草原上,如果非得当兵,当个骑兵怎么也比当个步兵要少吃许多苦头。 阳光明媚,清风拂面,李汗青策马奔驰在无垠的草原上,只觉有股莫名的豪气在心间滋生,一时间,左肩上的箭伤竟也不那么疼了。 “大哥,” 策马疾驰出十多里地之后,跑在前面的薛亢突然放缓了马速,和李汗青并肩而行,冲他呵呵一笑,“真没想到你那么厉害,一个人就干掉了十三个蛮子骑兵!” “呵呵……” 李汗青笑得有些尴尬,“都是侥幸,侥幸而已……” 这是心里话,真正被他干掉的蛮子骑兵只有一个半。 “大哥不必谦虚!” 薛亢显然觉得李汗青是在谦虚,神色一肃就打断了李汗青,“上了战场生死全凭本事,如果硬要说侥幸,那么,侥幸也是一种本事,要不然,别人怎么就没有一侥幸就干掉十三个蛮子骑兵呢?” “呃……” 李汗青一怔,这话还真无法反驳。 “大哥,” 见李汗青没有反驳,薛亢就更来精神了,“你这么有本事,怎么连一副甲胄都没有混上呢?” 李汗青听得心中一紧,正在想该如何对答才能不露破绽,却听薛亢声音一扬,“依我看,就是你原来的上官有眼不识真豪杰!不过,你放心,既然校尉大人将你要到了我们左骁卫,那就一定不会埋没了你!” “可是……” 李汗心中一松,随即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话题,“校尉大人为什么要让你带我去找罗罡?” “唉……” 薛刚突然神色一黯,“前天,罗都头他们巡视补给线时遭到了蛮子骑兵的伏击,折损了不少兄弟,现在正缺人手呢!” “哦,” 李汗青恍然。 “狗日的蛮子骑兵!” 薛刚愤愤地骂了一句,“那就是一群草原狼,狡猾、凶狠,防又防不住,追又追不上,要真被他们咬上一口就得掉块肉啊!” 李汗青只是默默地听着,心中却在分析着这些话里的信息:左骁卫的编制大概是百来号人一都,由都头统辖;所谓的蛮子骑兵大概是胡人的武装,他们正在破坏己方的补给线! “狗日的,” 薛亢继续抱怨着,“要是真刀真枪地干上倒也好!可是,他们偏偏喜欢偷袭我们的辎重队……让人头疼得很!” “那……” 李汗青试探着问了一句,“为什么不增加辎重队的兵力?” “怎么增加?” 薛亢摇头苦笑,“我军的战线拉得太长了,后方的补给已经有些不济,而前线的补给还得按时送去……光我们左军的三路前锋就有十多万将士,每天都要十几支辎重队押送物资过去,哪来看顾得过来?再说了,蛮子骑兵神出鬼没,来去如风,时分时合,要给每支辎重队增加多少兵力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薛亢年纪不大,说起这些事来却头头是道,听得李汗青心情凝重了起来。 看样子,己方是客场作战,而且已经陷入了疲于应付的窘境……前景堪忧啊! “这不,” 薛亢强自一振精神,“大将军只得从我们左骁卫调了三千骑兵到木犁城来,专门负责巡视补给线,围剿潜入到补给线附近的蛮子骑兵……狗日的,总有一天要让他们尝尝我大黎骁骑的厉害!” “对!” 李汗青连忙附和,“再狡猾凶残的草原狼也斗不过猎人!” “说得好!” 薛亢赞了一声,意气风发,“皇帝陛下亲率我大黎雄师百万出征,不过三个月便已向草原腹地推进了一千二百里,兵锋所指,蛮子可汗望风而逃,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大黎雄师就能将旗帜插遍漠北草原了!” 说罢,薛亢一夹马腹便冲了出去,意气风发,“我辈男儿真豪杰,功名只向马上取,披金甲、擎宝刀,纵马驰骋在疆场……” 呃……倒是个热血男儿呢! 李汗青一怔,暗自摇了摇头,一夹马腹跟了上去。 他也曾年少过、热血过,只不那热血早已被似水的流年冲刷得冰凉了,此刻,他更像个冷眼旁观者。 在李汗青了解的历史中,不乏御驾亲征的帝王,却罕有能大获全胜者,所以,对于这场战争,他的看法并不如年少热血的薛亢那般乐观。 可是,不管他如何看待这场战争,他现在都只是个无关大局的小兵,能做的无非就是先当好这个小兵! 纵马紧随薛亢,一路又奔出三五十里,隐隐便有一座城池印入了李汗青的眼帘。 “啪哒……啪哒……” 胯下马儿铁蹄翻飞,城池慢慢变得清晰:城墙不高,好似以土木混合搭建,城外有壕沟环绕,城内有座座瞭望塔耸立,还隐约能看见一顶顶的白色帐篷,恰似朵朵蘑菇……想来这就是薛亢口中的“木犁城”了! 北蛮以游牧为生,逐水草而生,所以茫茫漠北草原少有城池,这座“木犁城”也是大黎军队在此搭建,名曰“城”,其实就是一座物资中转站。 当然,李汗青对此并不了解,虽然有很多疑问,却一句也不能问。 毕竟,他冒充的是那支辎重队的幸存者,按理,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木犁城了。 李汗青不能问,薛亢自然也不会主动介绍什么,直接就带他进了城,直奔左骁卫第三团的驻地去了。 第三团的驻地就靠近北门,一顶顶白色的帐篷围了个大圆圈,中间的空地便是小校场,李汗青跟着薛亢进来时,一个赤着上身的壮硕汉子正在太阳下挥练刀,但见寒光闪烁,刀随身转,流转如意,虎虎生风。 “陆都头!” 薛亢远远地停下了脚步,笑呵呵地冲那大汉大叫了一声,“校尉大人让我给你带来了一位好汉……” “呛啷……” 薛亢话音未落,那大汉便已停下身形,还刀入鞘,猛地回头望来,一瞪大眼,“好汉?都被草原蛮子耍得团团转,哪来的好汉?” “呵呵……” 薛亢有些尴尬,连忙一指李汗青,“就是这位大哥,他一个人就干掉了十二个蛮子骑兵……难道还算不得好汉?” “呃……” 那大汉一滞,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上下一打量李汗青,皱了皱眉,“真的?” “对!” 这大汉长相有些凶恶,但李汗青却也不怵,“当时杀晕了头,具体也不知杀了多少,校尉大人他们过来之后找到了十三具尸体!” 对这种人,你永远都不能怵,否者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这是李汗青在以前的经历中积累的经验。 “是条好汉!” 果然,那汉子闻言咧嘴笑容,重重地一拍李汗青的肩膀,“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罗罡的兄弟了!” “是!” 李汗青连忙冲罗罡一抱拳,“见过都头!” “好!” 罗罡哈哈一笑,却话锋一转,“你叫什么?以前在哪里当差?” “呃……” 李汗青心中一紧,“我叫李汗青,以前在辎重队赶车……” 无法回答的问题,只能避重就轻。 “赶车?” 罗罡一愣,皱了皱眉,“倒是埋没了!” 说着,罗罡一拉李汗青,“走,先过两招。” “旅帅,” 李汗青见过罗罡舞刀,哪敢跟他过招,连忙推脱,“我……肩上有伤……” “有伤?” 罗罡一拍脑门,连忙回头冲闹哄哄的帐篷里吼了一嗓子,“猴子,快来给汗青兄弟瞧瞧伤!” “来了!” 罗罡话音刚落,帐篷里便急匆匆地跑出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汉子来,目光一转笑眯眯地走向了李汗青,“汗青兄弟是吧?快,跟老哥进帐篷,老哥给你瞧瞧!” “大!大!大……” “小!小!小……” “豹子!豹子……” 帐篷里,十来个士卒正围在一堆赌骰子,一个个面红耳赤地大叫着,看得跟在猴子身后走进帐篷的李汗青一愣。 瞧这气氛……不像是刚打了败仗啊? “呵呵……” 猴子却一转头,笑容热情,“汗青兄弟,要不玩两把?” “呃……” 李汗青一愣,连忙摇头,“算了!我不会玩。” “玩玩嘛,没事的!” 猴子笑容不减,“漠北苦寒,军旅寂寞,若是连这点乐趣也没了,还不得把兄弟们憋疯了?再说……” “那个……” 李汗青连忙打断了猴子,“我的伤……” “呵呵……” 猴子尴尬地笑了笑,连忙将李汗青让到了一张毡毯上坐好,解开他的长衫瞧了瞧左肩上的箭伤,呵呵一笑,“没什么大碍,上点金疮药,不用两日就能结痂!” 待猴子处理好伤口,就有一个身着便服的中年人送来了铠甲、长弓……自此,李汗青算是正式成为了左骁卫第三团第一都的兵。 第五章雪将至 李汗青成了左骁卫的兵,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 一来,他无法拒绝陆沉的安排;二来,他也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 太阳早早地坠入了西天的云海,气温陡地下降了不少,丝丝晚风钻进帐篷,很有些凉了。 这就是漠北的秋。 太阳出来时热烘烘地能让人流汗,但,太阳落下之后又凉嗖嗖地好似已经入了冬。 帐篷里,赌局还在继续,闹嚷嚷的一片,李汗青独自窝在角落里的毡毯上,闭目想着心事。 “唉……” 想了半天,思绪纷扰,李汗青悠悠地叹了口气。 就当这是一场宿命的旅程吧! 年少时,李汗青并不信命,总以为人定胜天,只要努力拼搏就能逆天改命。 后来,见过了太多人,经历了太多事,李汗青慢慢地便开始想信宿命了。 冥冥之中,每个人都被安排了一条路,只有踏上了那条路才能找回真正的自己,才能活得畅快洒脱。 冥冥之中,每个人都该有一场宿命的旅程,只有开启了那场旅程,才能摆脱平淡而枯燥的庸碌人生。 如今,遭遇了那场诡异的迷雾,鬼使神差地到了这个世界,这让他隐约中有种直觉:这就是老子的宿命之旅! “大哥……” 就在此时,薛亢的声音突然在他耳畔响了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呃……” 李汗青连忙翻身坐了起来,笑呵呵地望向了薛亢,“薛亢兄弟来了。” 对这个能吟出“我辈男儿真豪杰,功名只向马上取”的少年郎,李汗青还是很有好感的。 “呵呵……” 薛亢一屁股坐在李汗青身旁,抬手指了指正围着骰子吆五喝六的猴子等人,“大哥,你也别太在意。” 显然,薛亢以为李汗青刚刚是因为这些正在赌钱的袍泽而叹气,便笑着解释起来,“我们左骁卫的兄弟大多都是来自富庶繁华之地的世家子弟,或多或少都有些恶习,不过,这也不全是坏事……上了战场,多少总要有些赌徒的脾性嘛!要是连几个钱都不敢赌,又怎敢去战场上和敌人搏命呢?” “这……也是!” 李汗青一愣,想不到薛亢竟找了这么个理由出来,倒也觉得这话还真有些道理。 如果一支部队里的士卒全都是好好先生,只怕这样的部队也不会有多强的战斗力。 “狗日的,又输了!” 突然,猴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有些懊恼地朝众人摆了摆手,“不玩了,不玩了……都收了。天快黑了,去把篝火烧起来!” 说罢,猴子大步流星地朝李汗青走了过来,笑容有些赧然,“汗青兄弟……我们吵着你休息了吧?” “没,” 李汗青连忙站了起来,“侯大哥……你客气了。” 猴子,姓侯名近山,正是李汗青的顶头上司——左骁卫第三团第一都第二队队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李汗青自然不敢怠慢了他。 “那就好!” 猴子呵呵一笑,大手一招,“走,咱到外面烤火去!” 说着,猴子当先一转身朝帐篷外走去,骂骂咧咧,“这狗日的天儿……怕是快下雪了!” “狗日的乌鸦嘴!” 猴子话音刚落,陆罡的声音便在外面响了起来,“你就指望吧!要真下了雪,老子就让你一个人去城门口扫雪!” “呵呵……” 猴子缩了缩脖子,满脸陪笑地迎了出去,“都头,这下不下雪有老天爷管着呢,哪能卑职说下就下啊?呀……校尉大人和何都头也在啊!我就说嘛,薛亢那小子怎么会在我们的帐篷里呢!” 帐篷外,一堆堆篝火已经蹿起了火苗,在靠近李汗青他们帐篷的火堆旁,十多个汉子已经盘腿坐好,罗罡、陆沉赫然在列,在陆沉另一侧还坐着一个好似一堆小肉山般的壮硕大汉,想来就是那位何都头了。 “校尉大人……” 跟在猴子后面的李汗青连忙跟上两步,就要抱拳行礼,却被陆沉一摆手止住了。 “汗青是吧?” 陆沉笑呵呵地望着李汗青,赞了声,“好名字!往后就是自家兄弟了,不要搞得太生分……坐!” “校尉大人说得对!” 闻言,刚坐下的猴子连忙附和一声,往一旁挤了挤给李汗青和薛亢让出一块空地来,“都是快意恩仇的厮杀汉,千万别学那些喜欢打躬作揖的老学究!” 闻言,李汗青不再言语,挨着猴子坐了下去。 不多时,篝火熊熊地烧了起来,一口大铁锅便被挂到了火堆上的铁架上,随即,有人开始加水,有人开始加剁好的肉块和不知名的豆子。 左骁卫的伙食挺好啊! 李汗青自从遇到那场迷雾后便只嚼了些生麦粒,见马上就有肉汤喝,不禁咽了咽口水,有些期待。 “唉……” 那好似肉山般的何都头却望着大铁锅轻轻地叹了口气,“今天又损失了两支辎重队,前线怕是有好些兄弟要挨饿了!” 闻言,众人神色一黯,四周的谈笑声噶然而止。 “他娘的!” 突然,罗罡愤愤地一拳砸在了地上,“如果不把补给线上这群蛮子骑兵都剿完,这仗就没法打下去了!” “咋剿?” 众人依旧沉默,陆沉摇头苦笑,“六天了……我们左骁卫一千多号兄弟都快把马腿给跑断了,亏吃了不少……可曾成功地剿灭过一伙蛮子骑兵?” “是啊!” 何都头也有些无奈,“哪个不想尽快地把狗日的剿了?可是,狗日的来去如风又熟悉地形……难整呐!” “那个……” 李汗青一直在静静地听着,突然犹豫着插了一句,“可不可以……把他们引出来?来个……” 李汗青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请君入瓮”这个词儿,只得换了个说法,“就像捕猎那样……” “好!” 李汗青话音未落,罗罡便猛地一拍大腿,“这个主意好!” 说罢,罗罡便扭头望向了陆沉,目光炯炯。 “难!” 陆沉却摇了摇头,“这些北蛮骑兵来去如风,时分时合,想来都是北蛮精锐,想要诱杀他们……人少了根本办不到,人多了又会打草惊蛇。” “难不难的也要试试!” 陆沉话音刚落,罗罡便愤愤地顶了回去,“难道那姚大棒槌的法子就不难?追在人家屁股后面跑断了腿,卵也没有……” “罗罡!” 陆沉突然声音一沉打断了陆罡,“那是我们的上官——大黎朝的骑都尉!” “老子知道!” 罗罡却是大眼一瞪,丝毫不怂,“他是骑都尉,那又怎么了?若不是他……” “开饭!开饭……” 见气氛不对,何都头连忙站起身来,伸手就揭开了锅盖,笑呵呵地大声招呼了起来,“兄弟们,拿碗筷来,先喝口热汤……狗日的,真香!” 肉块和豆子在大铁锅里翻滚,肉汤咕噜……的确很香! 肉汤就饼,李汗青直吃得大汗淋漓。 因为前面的谈话把气氛搞得有些僵,众人吃完饭便匆匆散去,各自回了帐篷。 吃饱喝足,李汗青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下来,只觉困意难挡,裹着毡毯躺下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刑天七斩……” 迷迷糊糊地,李汗青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声音渐渐清晰,“第一斩……” 一副朦胧的画面也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朦胧的夜,如黛的山,山脚下的茅庐外火光昏暗,一个似曾相识的老者肃然而立遥望星空,一双眸子比那星辰更加明亮,那枯瘦的右手提着一柄刀……似乎是刑天! 突然,老者缓缓开口,好似暮鼓晨钟骤然响起,“风……雷……动……” 话音未落,那老者突然动了,脚下一错,手中的刑天随即舞动,顿时刀光嚯嚯,竟然让夜空为之一亮。 “雷如怒……风如狂……潇潇血雨,冲天阙!” 嚯嚯刀光越来越亮,隐约夹杂着雷霆之音,狂暴之气四溢,老者信步游走其间,须发飞舞,白衫飘飘,恰似谪仙人! “啊……” 正在此时,李汗青突然惊醒了过来,却只能听到如战机轰鸣般的鼾声在四周此起彼伏,“呼……噜……呼……噜噜……” 刑天七斩…… 李汗青连忙努力回想梦中的场景,却是怎么也想不清楚。 “呼……噜……呼……噜……” 想不清梦中的场景,李汗青不禁有些着急,连忙就闭上了双眼,想要试试能否再回到那梦里去,但,听得四周如雷的鼾声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龟儿的! 那鼾声让李汗青有些无奈,只得爬起身来,带上刑天悄悄地往帐篷外去了。 出得帐篷来,只见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李汗青整了整衣衫走到了小校场中央,深吸一口气便练起了刀来。 风雷斩…… 按照残存的朦胧记忆,李汗青试着练起了风雷斩。 嗯……好像是这样? 不对……好像应该是这样? 他娘的……好像还是不对呀! 可是,李汗青胡乱地练了一阵已是满头大汗,却依旧摸不出个门道来,不禁有些气馁。 刀是好刀,刀法也威猛,可惜……老子不是练刀的料啊! 看来要埋没这柄好刀了! 李汗青无奈地收刀停了下来,抬手擦了擦汗就准备回帐篷。 “呵呵……” 就在此时,罗罡笑呵呵地走了过来,“汗青兄弟,你该不会就是靠着这套刀法把那些蛮子骑兵干掉的吧?要真是那样……他们倒是死得有些冤了!” “呃……呵呵……” 李汗青一愣,只得冲罗罡尴尬地笑了笑,“让旅帅见笑了!我……卑下以前确实很少用刀……” “看得出来!” 罗罡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在李汗青五步开外脚步一顿,“呛啷”一声拔出了腰刀,“看好了……” 话音未落,罗罡便动了,步如龙虎行,刀如雷霆势,“步伐要稳……眼睛要亮……握刀不能松也不能太紧……出刀如怒龙出海……带刀如庖丁解牛……收刀入倦鸟归巢!” “呛啷……” 话音落,罗罡已收刀入鞘,好似依旧站在拔刀时的位置,正笑呵呵地望着李汗青,“记住了吗?” “呃……” 李汗青有些懵,“记……还没记全!” “没事!” 罗罡大手一挥,“练刀如磨针,需要慢慢去磨砺……急不来的!” 说着,罗罡抬手一指北方,“如今,练刀的大好时机就摆在眼前……” “啪哒……啪哒……” 罗罡话音未落,却有一个骑匆匆地冲进了营地,径直冲向了陆沉的帐篷。 “他娘的!” 望着那骑士匆匆的背影,罗罡皱起了眉头,“竟敢在营中奔马?” “站住!” 薛亢自帐篷里冲了出来,一声厉喝,就要上前阻拦。 “大将军有令!” 那骑士扔下一句,跳下马来,径直往帐篷里去了。 大将军有令? 校场上众人都是一怔。 “他娘的,” 罗罡望了望天空,一声呢喃,“要下雪了!” 要下雪了? 李汗青疑惑地抬头望向了天空。 不知何时天色已经大亮,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厉害。 看样子,真地要下雪了! 一丝阴霾笼罩在了李汗青的心头。 “啪哒……啪哒……” 不多时,那传令兵便又匆匆地策马飞奔而去了。 “左骁卫第三团……立刻集合!” 随即,陆沉带着薛亢匆匆地出了帐篷,炸雷般的吼声响彻了整个营地,“左骁卫第三团……立刻集合……” “啪嗒……啪嗒……” 营地里顿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不过十息,全团将近五百人已经在小校场列队完毕,个个昂首挺胸,就连猴子等人也全无昨日躲在帐篷里赌骰子时的惫懒气质了。 “兄弟们!” 陆沉昂首挺胸立于队列前,炯炯的目光缓缓地自众将士脸上扫过,神色肃然,“在京师时,我常听人说‘骁骑卫就是一群少爷兵’……” 说着,陆沉的声音陡然一扬,“告诉我……你们是少爷兵吗?” “不是!不是……” 众将士一愣,随即义愤填膺,“我们是大黎骁骑!” “对!” 陆沉一声大赞,“我们是大黎骁骑!” 说着,陆沉声音低沉了下去,“所以,每次被人叫少爷兵时,我就恨不得上去抽他们大嘴巴子!可是,家父总是劝我,‘生气有什么用?如果你真不是少爷兵,那就做给他们看’……我觉得家父说的很对,于是,忍气吞声地等待着——等一个能证明自己、能证明骁骑卫的机会!终于,陛下要御驾亲征了……机会来了,我满怀壮志豪情地随陛下出征了,可是……来漠北已经三个月了,我都干了些什么?你们又干了些什么?护卫中军?巡视补给线……” 说着,陆沉停了下来,目光缓缓扫过众将士,众将士尽皆默然。 “现在!” 突然,陆沉又是声音一扬,“证明我们自己、证明骁骑卫的机会来了!昨夜,左前锋两万多袍泽被蛮族大军围困在了北俱城里……” 来了! 闻言,李汗青心中咯噔一下,暗暗叫苦。 第六章初陷阵 大黎立国不过百年,先有太祖逐鹿群雄,定鼎中原;后有太宗南征北讨,威服四夷;再有仁宗轻徭薄赋,与民生息……至当今皇帝继位时,大黎王朝民富国强,四夷来朝,俨然已是东土世界当之无愧的霸主了。 当今皇帝继位不过七年多,先后复东都、修运河、巡西域、兴商贸……也算有为之君。 大兴七年仲夏,雄心勃勃的大黎皇帝又做了一个决定:亲率百万雄师北征蛮族! 数百年来,东胡、西狄、南夷、北蛮环伺中原王朝,好似四条伺机而动的饿狼,对富庶繁华的中原大地垂涎三尺,时而袭扰时而归降,降而复叛,叛而复降,摇摆不定……这是四夷的生存法则,历来如此。 但,于中原王朝而言,这样的四夷就是四个不可忽视的威胁! 于是,雄心勃勃的大黎皇帝准备彻底消除这四个威胁,而且,要从实力最为强劲的北蛮开始。 皇命既下,大黎王朝百万雄兵、三百万民夫陆续集结,至初秋时分集结完毕,分左、中、右三路大军北出边塞,踏入漠北,各路大军再分兵,共计十二路先锋向北齐头并进,短短三个月内便向北推进了一千二百余里,所过之处一座座城池拔地而起,真可谓步步为营。 大黎皇帝的目的很明确:彻底征北蛮,将大黎王朝的旗帜插遍漠北草原。 前线部队势如破竹,坐镇中军的皇帝陛下自然春风得意,不少随行勋贵大臣也是满嘴的阿谀奉承之词,但是,随着前锋部队的北进,也有知兵之人开始对战局忧虑起来:战线过长,补给困难,而且严冬将至…… 奈何,此刻的皇帝陛下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丧气话? 于是乎,在皇帝陛下的严令下,十二路前锋只能继续向北艰难地推进着。 在九月的最后一天,漠北的第一场雪降临在了刚刚建成的北俱城,随即,左路军左前锋两万多将士遭到蛮族大军反扑,被困在了北俱城中……危若累卵! 初来乍到的李汗青自然不清楚这些情况,可是,在接到增援命令的瞬间,他便意识到:恶仗已经来临! 他虽然没有经历过战争,却也知道在一场失败的攻伐战中,进攻者大致都要经历三个阶段:前期,高歌猛进;中期,后继无力,陷入泥淖;最后,遭到全面反击,面临失败! 先前,他已从薛亢、陆罡等人的话中判断出大黎军队陷入补给困难的窘境,如今,突然又接到了增援命令……这不就意味着北蛮大军已经开始全面反击了吗? 逃! 在小校场接到增援命令后,李汗青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 但是,这个念头随即便被他打消了。 不能怕! 怕了,就会输一辈子! 没有阳光,天空阴沉得厉害,晨风扑面冰凉,左骁卫六个骑兵团共计三千骑匆匆开拔,紧急驰援北俱城,绣有“骁骑都尉姚”的大旗在中军随风招展,好不威风。 浩浩荡荡的队伍里,李汗青被裹挟着朝西北方向策马狂奔,心中再无昨天来时那种豪情,只有挥之不去的阴霾。 虽然他一次又一次地暗暗告诉自己“不能怕,也不要怕”,但,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阵仗啊! 怎能不怕? 虽然身上有甲、腰间有刀、胯下有马、鞍前有弓,可是,这些东西就能确保自己在凶险的战场上活下来? 李汗青心中没底!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生死只在刹那,谁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活下来?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大旗猎猎,三千铁骑奔驰在无垠的草原上,势若奔雷,至正午时分,约莫已经跑出了百十里。 天色越发地阴沉了,有雪花缓缓飘落。 “吁……吁……” 突然,前方的骑士纷纷收缰勒马,三千铁骑缓缓停了下来。 “啪哒……啪哒……” 原来,斜刺里冲出了十余骑直奔中军大旗而来,惊惶大叫着,“姚都尉,北至城破了,北至城破了……” 北至城? 李汗青一愣,却见中军大旗下已冲出三骑迎了上去,当先那个身材壮硕的骑士一声厉喝,“大胆!信口雌黄,扰我军心……” 说着,他已冲到了那大叫“北至城破了”的骑士面前,猛地从鞍旁抓起一根五尺多长的狼牙棒冲那骑士当头就砸了下去,声音冷厉,“该死!” “啊……” 那骑士顿时脑袋开花,惨嚎一声便跌到马下去了。 你娘嘞! 李汗青看得眼皮一跳,心底寒气直冒。 “狗日的姚大棒槌,真狠呐!” 前面的猴子却小声地嘟囔了起来,“那可是右骁卫的兄弟啊!” 那就是姚大棒槌?! 李汗青恍然,却听左侧一个骑士又小声嘟囔了起来,“右骁卫的一万两千多人都在北至城……怎么就能丢了?狗日的,北俱城也去不得了……” 李汗青虽然不知道北至城在哪里,却也知道北至城如果真丢了,北俱城便万万去不得了。 若是两座城池同时受到了攻击,那就说明:北蛮的全面反击真地已经开始了! “继续前进……” 事到如今,李汗青自然希望姚都尉能改变命令,可是,不多时便有传令兵自前队策马奔来,高声传达着命令,内容依旧没有改变,“急赴北俱城……” 狗日的傻啊! 听得命令,李汗青又惊又怒……真他娘的是“一将不智累死全军”啊!难怪陆罡和猴子会在背地里喊那都尉大人“姚大棒槌”了! 奈何军令既下,李汗青再不忿,也只得跟在队伍里朝北俱城方向急赶。 不仅左骁卫的一众骑兵,就连百十号从北至城溃散下来的骑兵也被姚大棒槌强行收编,带着一起奔北俱城去了。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三千铁骑又向西北狂奔了百十里,一座几乎快要被淹没在沸腾的人海和翻滚的浓烟之中的小城慢慢地出现在了白雪皑皑的大地上。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小城在李汗青的眼中慢慢放大,慢慢变得清晰:城内浓烟翻滚,城外黑压压的蛮族大军好似一浪高过一浪的滔天巨浪正在不断地冲击着那低矮的木制城墙,已经将那小城冲击得摇摇欲坠。 那就是北俱城吗? 李汗青看得头皮发炸,心凉如水。 这他娘的……还怎么增援啊? “吁……吁……” 突然,前面的队伍缓缓地停了下来,李汗青也连忙收缰勒马。 “都尉有令……” 队伍堪堪停好,两骑便自前队飞奔而来,高声传达起来,“全体列队……整理武器……准备冲锋……” 呃…… 李汗青听得心中一紧,不禁忿忿然起来……这不是二愣子吗?还真他娘的是个棒槌呢! “左骁卫第三团……” 李汗青正心中不忿,却听陆沉的声音又如炸雷般响了起来,“全体呈攻击队形……松缰取弓、箭上弦……准备冲锋……” 攻击队形? 李汗青有些茫然,连忙去看前面的猴子,只见猴子一调马头,转了四十五度,然后解下了鞍上的长弓…… 于是,李汗青有样学样。 列队毕,弓在手、箭在弦,李汗青只觉一颗心突突直跳,却也只能像那箭在弦上的弓一样紧绷着身体,不敢有丝毫松懈……生死,可就在一瞬间呐! “砰砰……砰砰……” 三千骑的队伍人不语、马不叫,唯有此起彼伏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生死刹那,谁人能波澜不惊? “大黎左骁卫……” 突然,一声高亢的呼声如炸雷般在前队响起,声震四野,“冲锋!冲锋!冲锋……” 三呼“冲锋”,一声高过一声,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 “冲锋……冲锋……冲锋……” 随即,众将士齐声附和,高亢的呼声直冲云霄,顿时就连阴沉沉的天空好似也在那呼声的冲击下抖动了起来。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不! 不是天空在抖动! 抖动的是那被翻飞的铁蹄不断撞击着的大地。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被狂奔的队伍裹挟着向前狂奔,李汗青突然有些恍惚……他觉得自己好似化作了一条翻腾的巨龙,奔驰在轰隆的雷霆之上。 这一刻,他突然有了一种冲动——一种毁灭的冲动! 这一刻,他突然忘了生死、忘了恐惧,心中只余暴戾之气在翻腾,喷薄而出! 弓在手,弦紧绷,箭在弦上只待发!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三千铁骑好似一柄巨大的铁锥,狠狠地砸向了北俱城下那一道道蛮族大军仓促布置起来的防线,势若奔雷。 一千米、五百米、三百米、一百五十米…… “放箭……放箭……” 一声声冷厉的高呼声夹杂在轰隆的马蹄声中,隐约可闻。 “嘣……” 李汗青听到了那呼声,连忙松开了紧绷的弓弦,被紧绷的弓弦发出了一声急促的低鸣。 “嗖……” 弦上的羽箭猛地蹿了出去,瞬间便蹿上了高空,化作一个小黑点消失在了视野里。 “嘣嘣嘣嘣……嘣嘣嘣嘣……”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弓弦的低鸣声、羽箭的破空声此起彼伏,在那轰鸣的马蹄声中竟然清晰可闻。 转瞬之间,一支支羽箭化作了漫天飞蝗,直扑北俱城下的蛮族大军。 “当当当……当当当……” 有箭雨砸在了盾墙上。 “啊啊啊……啊啊啊……” 有箭雨带起了一蓬蓬血雨。 “嗖嗖嗖……嗖嗖嗖……” 随即,蛮族大军阵营中破空声四起,一支支羽箭冲天而起,化作了漫天箭雨,直扑正左骁卫的冲锋阵型中而来。 “啊啊啊……啊啊啊……” 血雨飞溅,不断有人中箭坠马。 “希津津……希津津……” 战马哀鸣,不断有战马扑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这……就是战争! 是金戈与血肉碰撞,激荡出的慷慨悲歌! 李汗青刚放出第二箭,便听得四周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嚎声和战马哀鸣声,不知怎地,心底突然多了一股莫名的情绪在翻涌,好像有些兴奋,好像还有些豪壮激昂,让他迫不及待地将第三支羽箭按在了弦上。 “破阵……破阵……” 就在李汗青刚刚射出第三支箭时,就听得一声声声嘶力竭的疾呼声突然响了起来。 “呛呛呛呛……呛呛呛呛……” 一柄柄腰刀出鞘,刹时寒光耀眼,杀意冲天。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随即,沉闷的撞击声不断响起,逐渐高亢,前队已经撞上了盾墙和长枪阵……墙垮枪折,人仰马翻。 “杀!杀!杀啊……” 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响了起来,震天响。 “平碰……平碰……” 金铁交击,声声急,血光漫天红。 “啊……啊……啊呃……” 惨嚎声不觉于耳,凄厉、绝望、恐惧……却没人会在乎! 杀!杀!杀啊…… 所有人都在拼命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奋力砍杀。 要活下去,就要先将遇到的敌人都砍翻! “杀啊……杀啊……” 此时的李汗青已经全然忘了自己是谁,只顾奋力策马向前,挥刀劈砍着冲上来的敌人。 你死我活,或者我死你活……这就是狭路相逢的战场! “啪哒啪哒啪哒……” 不知劈出了多少刀,也记不得砍翻了多少敌人,李汗青突然觉得压力骤减,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那隆隆的马蹄声已经稀疏了许多。 冲出来了? 一抬头,李汗青发现远处已是白雪皑皑的空旷地了,顿时心底一松,又有些疑惑。 明明是在向前冲锋,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冲出来了? 李汗青连忙回头,却见身后蛮族大军的阵营里已经多了一道三五丈宽、四五百丈长的弧形壕沟,好似被犁过的一般。 狗日的,姚大棒槌也不真是个棒槌嘛! 看到那道弧形壕沟,李汗青恍然大悟,心底也对那被称作“姚大棒槌”的都尉大人多了些钦佩之情。 “咻咻……咻咻……” 突然,身后破空声响起,李汗青顿时一惊,连忙扑倒在了马背上。 “啊……啊……” 箭雨如乱蝗般扑来,四周不时有惨嚎声响起。 缓过劲来的蛮族大军已经开始反击了,危险尚未完全过去! 李汗青趴在马背上,随着疾驰的马儿上下颠簸,虽然满心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此刻,唯有听天由命!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虽然队伍已经折损了不少,但是,群马狂奔之下声势依旧浩大。 “啪哒……啪哒……” 一直跑出十余里地,马速终于慢了下来,最终,缓缓地停在了一座小山包下。 北蛮人没有追上来! 李汗青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却突然浑身颤抖,如同筛糠。 “原地休整……注意警戒……” 就在此时,已有传令兵自前队策马飞奔而来,高声地传递起了命令,“原地休整……注意警戒……” 还要打回去? 闻言,李汗青只觉身体抖得更历害了! 第七章雪在烧 不要抖,不能怕! 李汗青挺直腰杆坐于马背上,紧绷着轻轻颤抖着的身体,紧咬着牙关——怕了,就会输一辈子! 可是,身体却依旧在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着。 “是有些冷啊!” 这时,满脸疲惫的猴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望了一眼浑身轻颤的李汗青,“下马活动活动,多少能暖和些。” “嗯。” 李汗青面皮一热,连忙翻身跳下马来,犹豫着问了一句,“侯大哥,刚刚那一战……折损了多少兄弟?” “唉……” 猴子神色一黯,声音幽幽,“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这都是命呢!” 说着,猴子强自一振精神,“活动开了就赶紧啃些干粮,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要进攻了!” 冷冰冰的烙饼有些硌牙,阴沉的天空又有雪花在飘落了,纷纷扬扬,不知不觉,李汗青的身体却已不再颤抖了。 或许,这就是老子的命吧! “侯大哥,” 想通了,脑子也就更加灵活了,李汗青突然灵光一现,神色凝重了起来,“听说北蛮人善骑射,怎么在北俱城下没有看到北蛮人的骑兵呢?” “呃……” 猴子正嚼着干粮呢,闻言一怔,皱起了眉头,含糊不清,“系无醉呀……” 围攻北俱城的蛮族大军少说也有五万之数,可是,确实没有骑兵,要不然就凭左骁卫这三千铁骑,即便能成功冲阵,也不可能这么轻松地跑出来。 “汗青兄弟,” 另一个刚嚼完干粮的中年汉子却笑着摇了摇头,一脸见多识广的笃定神情,“你刚入行伍不久,自然不明白其中的关键,骑兵在野外厮杀固然犀利,但论攻城,却又不如步卒了。” “罗大哥,” 都是一个队里的兄弟,李汗青自然认得这汉子——罗大勇,闻言轻轻地摇了摇头,“那么,他们也大可以用骑兵阻击我们!毕竟,我们只有三千骑……他们是完全有能力吃掉我们的!” “呃……” 罗大勇一滞,皱眉思索起来,“狗日的……该不会又在整什么幺蛾子吧?” “什么不会?” 猴子已经咽下了嘴里的食物,眉头一皱,神色阴沉了下来,“老子以前常听人说北蛮人有勇无谋……现在想来,老子们这一路上好像都在被他们牵鼻子走呢!” 当然,事到如今,有这种感觉的自然不止侯近山一个。 大旗猎猎,被称作“姚大棒槌”的左骁卫骑都尉姚仲义迎风而立,仰头望着大旗上“骁骑都尉姚”五个血红的大字,任纷扬的雪花飘落一身,眉头紧锁,神色阴沉不定。 “啪哒……啪哒……” 突然,一骑疾驰而来。 “报……” 奔至十步开外,马上骑士连忙收缰勒马,冲着姚仲义的背影一抱拳,“蛮族大军已经停止攻击,北俱城无战事!” “哦?” 姚仲义缓缓地转过身来,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继续监视……想办法告诉城内的兄弟们:我骁骑卫大将军将亲率大军来援,让他们务必坚守到明天傍晚……” “啪哒……啪哒……” 姚仲义话音未落,又是一骑匆匆奔来,“报……两翼十五里内没有发现敌军的骑兵部队!” “扩大搜索范围!” 姚仲义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神色阴沉,“一定要把那些狼崽子给老子找出来!” 先前,他之所以率部冲阵,一来,是为了让城中的守军知道援军已到,以提振士气,二来,就是为了试探北蛮大军的虚实。 如今,第一个目的已经达到,但是,第二个目的……北蛮围城的军队超过五万人,然而,都是步卒,这本就不合理。 而且,骁骑卫撤退之时也没有遭到北蛮骑兵的围追堵截。 在姚仲义看来,这并不是好事! 再结合蛮子骑兵这段时间对大黎军队补给线的疯狂袭扰,姚仲义越发地觉得不安了。 “是!” 两骑领命而去。 “你们在哪里……” 姚仲义又转身望向了那面大旗,眉头紧锁,喃喃自语,“到底想干什么……北蛮有高人呐!” 北俱城下,看到左骁骑千余铁骑冲阵成功,城内守军士气高涨,一举击退了北蛮人的进攻,北蛮人攻势受挫,干脆停止了进攻,一时间,城里城外又恢复了宁静,唯余满地尸骸。 北蛮大军阵中,中军大帐戒备森严,帐中却只有两人相对而坐,正在对弈。 一旁的火炉上,银壶里的马奶酒已经沸腾,浓香四溢。棋盘上,白子大龙将成,却未净活,黑子看似松散,却隐隐已有屠龙之势。 “皇子殿下……” 又是一枚黑子落下,屠龙之势已成,执黑子的青衫文士呵呵一笑,望向了对面的青年,“弈者当戒骄戒躁,非如此,不能谋深虑远也!” 那被称作“皇子殿下”的青年身材高大,一身貂皮大氅,虽然衣冠楚楚,但鹰鼻狼眼难掩野性,正是北蛮的三皇子铁伐拔都。 “小王受教了!” 铁伐拔都一望棋盘,轻轻地投子认输,一开口却是一口流利的大黎官话,“先生所言甚是,只是……先生此计太过凶险,小王心中着实难安呐!” “哦?” 青衫文士微微一笑,抓起了银壶缓缓斟起酒来,不置可否。 “先生,” 铁伐拔都自然清楚这位先生的脾性,只得继续追问,“万一那韩百里识破了先生的计策……” 说着,铁伐拔都好像觉得这个说法对青衫文士有些不敬,便停了下来。 “嗯……” 青衫文士轻轻地点了点头,“韩百里乃将门之后,深通韬略,的确有这个本事,否则,他也做不了大黎的上柱国。” 说着,青衫文士却是笑容不减,“皇子殿下觉得……如果他识破了我的计策,又会怎样?” “呃……” 铁伐拔都一怔,皱眉沉吟起来,突然眼前一亮,“先生是说……无论他能否识破此计都一定会率部来援北俱城?” 说着,铁伐拔都的神色变得笃定了起来,“对了!这就是先生所谓的‘攻敌必救’了!” “呵呵……” 青衫文士淡然一笑,端起了面前的酒杯,望向了帐外,“如此良辰美景,自当煮酒赏雪谈风月!何苦要顶风冒雪去泥泞地里跋涉……做那无头苍蝇?” “对!对!” 铁伐拔都呵呵一笑,也端起了面前的酒杯。 杯中马奶酒正香浓。 阴沉的天空飘起了雪,木犁城西北三十余里处,大黎王朝六大柱国之一骁骑大将军韩百里亲率五万大军匆匆而来,旌旗蔽空,声势浩大。 大黎幅员万里,折冲府四百三十五座,在籍兵员远超百万,奈何,中原自古缺良马,除中央六军十二卫府外,各地府兵多是步卒,攻城拔寨固然犀利,但到了这茫茫草原,行动迟缓的缺点就暴露无遗了。 如今,十二卫骑兵大多已随前锋各部向北攻略,韩百里只得命令三千骁骑先行开拔,自己带着左军五万主力匆匆跟进。 下雪了…… 望着缓缓飘落的雪花,韩百里皱起了眉头,缓缓收缰勒马,回头望了望四下已经有些散乱的队伍,轻声地对随行参军吩咐起来,“传令全军:原地休整……” “报……” 韩百里话音未落,便有一骑探马自左翼仓惶奔来,马上骑士脸色苍白,“左翼十五里处发现大队蛮族骑兵……不少于两万……” “报……” 那骑士话音未落,右翼又有一骑飞奔而来,马上骑士同样一脸惊惶,“右翼有大队北蛮骑兵正朝我军杀来……都是重装骑兵!” 果然是个陷阱! 闻言,韩百里顿时心底一沉。 早在接到求援信时,他便隐隐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奈何,北俱城中尚有两万大黎将士,怎能置之不理? 只是,想不到北蛮骑兵会来得如此之快,而且规模如此之大…… 狗日的,他们是怎么摸过来的? “传令!” 韩百里想不通,却也只能当机立断,“列阵迎敌!” “列阵……列阵……” 一声声嘶吼响彻云霄,五万大军匆匆列阵。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大地震颤,如雷霆咆哮,一条绵延数里的黑线出现在了东北方向的地平线上,随即那黑线迅速变粗,转瞬之间便已如一道滔天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巨浪未到,无边的羽箭已如遮天蔽日的乱蝗扑面而来。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啊啊啊呃……啊啊啊呃……” 箭矢如乱蝗扑稻,有的被盾墙弹落,有的带起了蓬蓬血雨,一时间,惨嚎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第一波箭雨尚未结束,第二波箭雨已接踵而至。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第三波箭雨堪堪结束,乌泱泱的重装铁骑已经冲到了近前,好似铺天盖地的潮水般狠狠地砸在了大黎军队匆匆布置起来的盾墙上。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撞击,狂奔的重装骑兵摧枯拉朽般撞开了盾墙,撞开了枪阵。 “平碰平碰……平碰平碰……” 金铁交击,刀光枪影,血光漫天飞舞。 “啊啊啊呃……啊啊啊呃……” 惨嚎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凄厉而绝望,却阻止不了死亡的降临。 湿滑的草地顿时就便成了血腥的屠宰场,好似连老天爷都不忍再看,使劲地挥撒着漫天的雪花,想要将这血腥的一幕遮掩。 可是,漫天的雪花也挡不住那冲天的血光,一片片晶莹的雪花尚未落地便被那飞溅的鲜血染得猩红,好似突然就变成了一片片尚未燃尽的灰烬,随风翻飞着。 雪在烧! 是被那漫天的血光点燃的! 天将黄昏,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左骁卫骑兵团已经在北俱城南的小山包下扎了营,营地虽然简陋,却也能遮风挡雪。 都尉帐中帷幔低垂,还烧了一堆火,但姚仲义却在帐中来回踱步,好似坐立难安。 蛮子的骑兵到底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心头,让他心绪不宁。 该不会…… 突然,姚仲义脚步一僵,神色巨变,扭头就冲帐外一声大喝,“兴霸!” “在!” 一个身材高大面膛黝黑的亲卫撩幔而入,“大人……” “报……” 那亲卫堪堪站定,又一个亲卫匆匆闯进帐来,在他身后还跟三个人——一个甲胄残破满身血污的军士被人一左一右地架了进来。 “姚都尉……” 一见姚仲义,那被架着的军士猛地一挣,“噗通”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快去救大将军啊……” “传令全军!” 闻言,姚仲义神色巨变,一声暴喝就往帐外走去,“离刻开拔……” 暮色渐浓,雪花依旧飘飘洒洒,木犁城西北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五万大军伏尸数里,仅剩中军大旗下还有百余人在负隅顽抗。 目光扫过层层叠叠的北蛮骑兵,浑身浴血的韩百里自知已无幸理,不禁悲从心底起:不想,我韩百里戎马半生最后却栽在了草原蛮子手里! “哇啦!” 突然,一声厉喝在外面响起,正在厮杀的北蛮骑兵纷纷后撤。 “韩百里!” 一骑自北蛮军中越众而出,马上的将领虽然长得鹰鼻狼眼,一开口竟然是字正腔圆的大黎官话,“有故人相邀!” 故人相邀? 韩百里一怔,旋即厉声喝骂起来,“草原蛮帮,何来本帅故人……” 骂着,韩百里突然将手中配刀一横,就往自己的脖颈上抹去。 他已经明白了北蛮人的目的,又怎肯让他们活捉? “当!” 可是,那蛮子将领好似早有准备,手一扬,手中弯刀脱手而出,好似一道闪电正中韩百里刚扬起的配刀,巨大的力道直把韩百里的刀撞得脱手而出。 “噗嗤……” 那弯刀去势未竭,正中韩百里右侧参军的胸膛,齐柄而入! “啊……” 那参军一声惨嚎,仰面便倒,眼见是活不成了。 “你……” 韩百里一指那蛮子将领,怒目圆瞪。 “先生说得没错!” 那蛮子将领却是哈哈一笑,“你果然是个倔老头!” 说着,那蛮子将领神色一肃,“韩百里,先生要我问你……这些年来,李氏满门冤魂可曾入过你的梦?” “你……” 韩百里顿时如遭雷击,脸色惨白,良久一声轻叹,“带我去见他吧!” 夜色已浓,左骁卫两千多铁骑匆匆赶来,可是,数里之地唯余伏尸累累。 敌已退,血已凝,尸骸间那被鲜血染得猩红的积雪,在火光的映照下恰似一堆堆烧得正旺的炭薪。 那面绣有“骁骑大将军韩”字样的大旗依旧在迎风招展,大旗下,姚仲义捧着韩百里的佩刀呆立良久,突然一声悲呼,“大将军……” “呜……” 就在此时,苍凉的号角声突在黑暗中兀地响起,听上去缥缈而遥远,却似一霹雳炸响在众将士心头。 第八章困兽斗 “呜……” 号角声在黑暗中突兀地响起,苍凉而幽远,却似一道炸雷砸在了众将士心底。 敌袭! 是北蛮人的牛角号! “在南边!” 有人指着南方叫了起来,“有火光……” 闻言,李汗青连忙扭头往南边望去,就见黑沉沉的夜空下,点点朦胧的火光已经连成了一条直直的亮线,而且,那火光还在继续向两边蔓延着。 少不得又是一场血战了! “东边也有!” 李汗青刚转过这念头,便听得有人又叫了起来,“还有北边……狗日的,这是想给老子们包饺子啊!” “来得好!” 有人满不在乎地骂了起来,“省得老子们去找……” “对,给大将军和兄弟们报仇……” 随即,附和声四起。 “狗日的,一直藏头露尾,这回终于有胆子露头了……” “干他娘的,让狗日的尝尝大黎骁骑的厉害……” 说话间,南、北、东三面的亮线已经连成了一个方圆数里的包围圈,只有西面依旧一片漆黑,没有丝毫动静,正合了“围三阙一”之道。 龟儿的,好大的手笔! 虽然明知那包围圈就是冲着自己和一干袍泽来的,李汗青还是情不自禁地暗赞了一声,这么大的场面,也只有在这个时代才能见得着啊! “啪哒……啪哒……” 虽然相隔数里,但那低沉而整齐的马蹄声在寂静的风雪中依旧隐约可闻,三条朦胧的亮线开始缓缓逼近,包围圈在慢慢缩小。 “灭火……” 突然,一声大吼自那面绣着“骁骑大将军韩”的大旗下冲天而起,好似平地里一声炸雷响,“准备突围……” “灭火……准备突围……” 随即,冷厉的吼声此起比伏地响了起来,“灭火……准备突围……” 一支支火把纷纷熄灭,可是……该向哪边突围呢? 中军大旗下,姚仲义正在天人交战。 千万不能错! 一旦错了,这两千多兄弟就将万劫不复啊! 姚仲义在犹豫,众将士在等待,一时间,人不语、马不鸣,唯有南、北、东三面三条朦胧的亮线缓缓逼近时那种低沉的马蹄声在黑暗中回荡着。 “啪哒……啪哒……” 那声响虽然低沉细微,却好似鼓点一般,整齐而有节奏,一声声都敲进了众将士心底。 “向……东!” 三条亮线在缓缓逼近,越来越亮,包围圈越缩越小,压抑感越来越强烈,终于,中军大旗下再次响起了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向东突围……” 北至城已破,北俱城被围,左路军三支前锋已去其二,大将军所率五万大军已被全歼,木犁城多半也已失守,左路军败局已定,如今,唯有向东突围,向中路军靠拢才能稳住阵脚! “列阵……向东突围……” 随即,一声声冷厉的吼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列阵……向东突围……” “希津津……希津津……” 马调头,鸣声四起。 “呛啷……呛啷……” 刀出鞘,寒光耀暗夜。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 马蹄声骤响,渐急,转瞬便汇成了一道奔雷,“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两千多铁骑汇成了一个巨大的铁锥,挟雷霆之势狠狠地撞向了东面那条越来越明亮的亮线。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铁蹄翻飞,雷霆滚滚,风雪扑面,李汗青紧紧攥着刑天,死死地盯着前方那条越来越明亮的亮线,踏蹬俯身,浑身紧绷。 冲锋! 两里……一里……两百步……一百五十步……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破空声陡然响起,箭雨如乱蝗铺天盖地而来,让那条亮线都为之一黯。 “啊……啊……啊……啊……” “希津津……希津津……” 惨嚎声不断响起,战马不断栽倒,雷霆般的冲击势为之一滞,但两千多铁骑组成的大铁锥依旧势不可挡地撞向了那条亮线。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雷霆滚滚,一往无前。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箭雨袭来,一波接一波,如乱蝗扑稻。 一百步……八十步……六十步…… 借着北蛮人的火光,冲在最前面的将士已经能看清北蛮人的防线了,却都是一愣。 一层! 北蛮人的防线只有薄薄的一层轻骑! 虽然这些北蛮轻骑都是一人两骑,但是的确只有一排,冲在前面的将士看得清清楚楚。 “哗啦啦……” 就在这时,挡在正前方的北蛮轻骑突然调头,如潮水般退去,主动让出了一条路来。 呃…… 看来,北蛮人根本就没想将老子们挡在这里啊! 有人狐疑,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狗日的,还想跑! 有人却已精神一振,策马追杀了过去。 “咻咻咻……咻咻咻……” 迎接他们的却是漫天的箭雨。 北蛮人的东面防线已经迅速地一分为二,中部的轻骑正在向东北、东南两个方向快速移动,追击的大黎骁骑根本就使不上劲,反倒将自己的侧翼完全暴露在了箭雨下。 “啊啊啊……啊啊啊……” “希津津……希津津……” 人仰马翻,追击过去的大黎骁骑只得慌忙调转马头继续向前狂奔。 中计了! 有经验老道的将领已经感到不妥了。 北蛮人摆出如此大的阵仗又岂会没有后手? 冲!冲……冲啊! 被裹挟在队伍中央的李汗青还没有发现不妥,依旧在拼命驱马向前……冲出去就好了! 朦胧的夜空下,三条长长的亮线在快速变幻着:南北两条亮线已经在大黎西面交汇,正在迅速向东推进;东面的亮线已经一分为二,与南北两条亮线汇聚,继续向东迅速延伸着……而身处亮线包围之中的四千多大黎骁骑好似羊群一样,正被驱赶着拼命向前狂奔。 “咻咻咻……咻咻咻……” 箭雨自侧翼和后方袭来,一波紧接一波,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啊啊……呃啊……” “希津津……希津津……” 不断有骑士中箭坠马,不时有战马哀鸣着扑倒在地,队伍在冲锋的路上不断地减少着。 一些已经发现了处境不妙的将士满心憋屈,怒火熊熊,却又无可奈何。 “三才困笼阵……三千轻骑可当万!” 一直黑漆漆的西面不知何时已经火光通明照亮了半边天,一座小山包上,早些时候要带韩百里去见故人的那位北蛮将领驻马阵前,遥望着山下不断变幻移动着的三条亮线,满脸得意,“韩百里,我家先生这道三才阵困笼阵如何?” “李无殇之才无可挑剔!” 闻言,驻马立于一旁的韩百里神色默然,语气冰冷,“然,有才无德之人……终究上不得台面!” “无德?” 那北蛮将领脸色一沉,猛地扭头望向了韩百里,满脸冷笑,“何谓有德?如你们大黎皇帝那般暴戾恣睢便叫有德?如你等大黎勋贵重臣那般为虎作伥陷害忠良便叫有德?” “你……” 韩百里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浑身直哆嗦,却又无力辩驳。 “韩百里!” 见状,那北蛮将领有些意兴阑珊地回过了头去,声音幽幽,“本帅知道你早已将生死看淡,但是,须知……这世间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 韩百里顿时脸色一白,默然无语。 的确,这世间确实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而且还有不少! 这世间,真地有比死更可怕的事吗? 以前,李汗青不确定。 如今,在被北蛮骑兵像驱赶羊群一样撵着跑了大半夜、在不时响起的人嚎马嘶声和如飞蝗般乱蹿的箭雨中亡命奔逃了一夜之后,李汗青第一次体会到了……这世间,确实有比死亡更让人难受的事! 死亡的阴影一直笼罩在头上,一直在拨弄着紧绷的心弦,驱不散也,甩不掉,绝望的情绪在心底慢慢堆积,直让李汗青一次次都恨不得调转马头和那如跗骨之蛆的北蛮骑兵拼了。 可是,被裹挟在铁骑的洪流中,想调头,又哪有那么容易? 就算可以调头又如何? 除了被射成刺猬,还能怎样?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晨曦微露,黑暗渐渐淡去,雪花依旧在纷纷扬扬地飘落着,残存的大黎骁骑依旧在被北蛮骑兵像驱赶羊群一般撵着向前狂奔。 “咻咻……咻咻……” 破空声依旧在断断续续地响着。 “啊……呃啊……” “希津津……希津津……” 袍泽的惨嚎声和战马的哀鸣声依旧会不时的响起,摧残着幸存将士们那早已疲惫不堪的身心。 这仗打得……真他娘的憋屈啊! 李汗青只觉憋屈得快要发狂了,心中压抑的怒火也到了爆发的边缘。 怎么还不反击? 姚大棒槌在干什么? 还有陆沉、罗罡和那么多将领……他们还在犹豫什么? 难道就任由兄弟们被赶羊一般赶着向前跑,直到跑得马累死了、人也快要累死的时候,被北蛮轻骑屠狗宰羊一样全宰了? 就是要死,也不能这么窝窝囊囊地死啊! 去你大爷的,你们愿意束手待毙,别拖上老子! “迎敌……” 李汗青越想越憋屈,越想越愤怒,突然仰头就是一声怒吼,“兄弟们……和狗日的拼了!” 既然没人愿意替老子发声,那老子就自己来! “迎敌……” 显然,憋屈的不止李汗青一个,愤怒的也不止李汗青一个,闻言,队伍里怒吼声四起,就好似一个被点燃的火药桶,“迎敌……和狗日的拼了……” 晨曦下,纷飞的雪花中,一声声怒吼声冲天而起,一时间,竟盖过了轰隆的马蹄声。 “大黎骁骑!” 怒吼声中,一个如炸雷般的声音陡然响起,李汗青听出来了,是姚大棒槌的声音,“前队调头……准备迎敌……” “大黎骁骑!” 随即,一声声激昂的附和声响起,“前队调头……准备迎敌……” “啪哒……啪哒……” 前队数百骑迅速向两边分开,划出两道完美的弧线,调过头来,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后队继续向前……” 又是一声声炸雷般的吼声冲天而起,“三百步外调头列阵……准备冲锋……” 对! 冲锋! 困兽犹斗,况大黎骁骑乎!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李汗青跑在队伍中央,堪堪冲过己方防线的缺口,便听得身后破空声四起。 “啊……啊……呃啊……” 身后的惨叫声传来,李汗青已经奔出了数十米,却不敢有丝毫停顿,继续跟着队伍向前狂奔。 “全体收缰!” 就在此时,又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冲天而起,好似是陆沉的声音,“就地列队……准备冲锋……” “就地列队……准备冲锋……” 激昂的附和声此起彼伏,“就地列队……准备冲锋……” “砰……砰……” 心脏在狂跳,李汗青的动作却有条不紊,拨缰调头,取弓搭箭…… “大黎骁骑!” 千余铁骑迅速组成冲锋队形,陆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震四野,“冲锋!冲锋!冲锋……” “冲锋……” 随即,激昂的附和声冲天而起。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 马蹄声骤响,渐急,很快便汇成了一道奔雷,“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铁蹄翻飞,千余铁骑化作一道奔雷,一往无前地冲向了那道缺口…… 缺口外,不足两百步便是北蛮骑兵的队伍,正前方是一字长蛇阵,南北两翼的骑兵依旧在向前狂奔,好似一个正在迅速收紧的硕大口袋,直欲将残存的千余大黎骁骑一口吞下。 “分!” 李汗青堪堪冲到缺口前,便听得前队又是一声暴喝传来,前面的队伍立马分成左右两队,好似两支脱弦的羽箭,径直扑向了北蛮铁骑正在不断向前推进的南北两翼,直欲将这硕大的口袋阵撑破。 早该把这狗日的口袋给撑破了! 见状,李汗青连忙一抖缰绳,将马头向右一扯,跟着右队冲向了北蛮骑兵的南面防线。 见大黎骁骑的冲锋队形突然一变,北蛮骑兵却是夷然不惧,南北两翼继续向前推进。 “嘣嘣嘣嘣……嘣嘣嘣嘣……” 随即,张弓互射,弦鸣声大作。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一支支羽箭冲天而起,化作漫天箭雨。 “啊啊……啊啊……希津津……希津津……” 血光飞溅,正在冲锋中的两支铁骑人仰马翻。 “嘣嘣嘣嘣……嘣嘣嘣嘣……”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箭雨一波接一波,不断有人坠马,不断有战马扑倒在冲锋的路上,但距离也在不断缩短。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终于,大黎骁骑的两支冲锋队和北蛮轻骑的南北两翼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南北两翼陷入乱战!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先前负责阻敌的数百大黎骁骑随即发动冲锋,自中央缺口冲出,直扑正面之敌。 千余对三千,拼死一搏……困兽犹斗! 第九章风雷动 晨曦微露,雪花纷扬,白雪皑皑的草原上,一场惨烈的厮杀正在上演。 两千多大黎骁骑被追杀了大半夜,如今只剩千余骑,而且,已如穷巷之兽覆灭在即,唯有拼死一搏! 三千北蛮轻骑,依阵型之利、一人双骑之力,轻轻松松便将两千多大黎骁骑追得狼奔豕突,而且歼敌近半,此刻自然士气高昂,战意滔天。 一时间,两军短兵相接,杀得难分难解。 “啪哒……啪哒……” “希津津……希津津……” 铁骑交错,蹄声杂乱,嘶鸣声声响。 “平碰……平碰……” 金铁交击声声响,寒光耀冰雪。 “啊啊……呃啊……” 血光漫天飞舞,惨嚎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杀!杀啊……” 李汗青陷在乱阵之中,早已浑身浴血,神情狂乱,根本分不清哪是敌哪是友,只知策马挥刀,见人就砍。 “杀……” 不知厮杀了多久,也不知砍翻了多少人,手臂早已酸麻,声音也已沙哑,但是当对面一骑迎面杀来时,李汗青还是毫不犹豫地大吼一声,又是一刀狠狠地劈了过去。 “碰……咔嚓……”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过后,毫无意外,对面蛮子骑兵的弯刀顿时便被削去了一大截。 “哇啦……” 那蛮子一惊,身子一仰,堪堪避过了李汗青去势未竭的刀锋,同时右手一扬,半截弯刀便如离弦之箭一样射向了李汗青的面门。 你大爷! 那断刀在眼中不断放大,李汗青一惊,慌忙就要避让,奈何只有一臂一刀的距离,如何来得及? “嘭……” 断刀狠狠地砸在了脸上。 “呃啊……” 李汗青只觉脸上一麻,脑袋被砸得往后一仰,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往马下摔去。 “呼……” 脸上火辣辣地疼,脑子里一片混沌,恍惚中,李汗青好似听到了风声从耳畔吹过。 要死了吗? 一丝即将解脱的轻松感突然从心底涌起。 这该死的宿命之旅终于要结束了! 他们还在厮杀……好多的血啊…… 恍惚中,喊杀声依旧在脑海里回响,血光依旧在眼角的余光里飘飞。 可是,我就要死了…… 丝丝悲凉不知从何处涌来,好似一丝丝波澜涌上了心头,转瞬就汇成了翻涌的巨浪。 可是…… 我的宿命之旅才刚刚开启啊,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我的人生还没有精彩过,怎么就能就这么死了呢? 随即,那翻涌的巨浪迅速化作了满心的不甘。 不行! 老子不能就这么籍籍无名地死了! 绝对不行! “嘭咚……” 可是,脑袋已经砸在了地上,稍微清醒了些的脑子顿时又嗡嗡作响,让他痛苦得忍不住放声嘶吼,“啊……” “风……雷……动……” 一片混沌的脑海里,突然又响了那个苍老的声音,一副画面突兀地闪现:尸山血海里,一个身披兽甲的巨人正在乱阵之中挥刀劈砍,一柄三尺长刀化作嚯嚯刀光,似有雷霆之怒、风暴之威,所过之处,杀意冲天,血肉横飞! 那刀…… 画面一闪而过,李汗青没有看清那刀的模样,却有一种明悟……那刀就是刑天! 刑天! 李汗青下意识地攥紧了右手,刑天好似还在手中。 “刑天七斩……第一斩……” 李汗青想睁眼去看看刑天是不是真地还在,可是,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好似正有雷霆在脑海里炸响,正有风暴在身周席卷,转瞬之间,心底脑中就只剩下了一个振聋发聩的苍老声音在回荡,“雷如怒……风如狂……潇潇血雨,冲天阙……” “啊……” 那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脑中回响着,让李汗青直欲发狂,让他忍不住放声嘶吼,“啊……啊……” 他想伸手抱头,可是,手好似突然就不见了,头也突然就不见了……好像整个身体都突然就不见了。 “啊……啊……” 他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却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自心底涌起,好似雷霆、又好似风暴,直欲将自己撑爆一般。 “啊……啊……” 他疯狂地嘶吼着,拼命地扭动着,只想将那股力量发泄出去。 “啪哒……啪哒……” “希津津……希津津……” “杀啊……杀啊……” “平碰……平碰……” “啊……呃啊……” 天光早已大亮,雪花依旧在纷纷扬扬,散落的人尸马骸融化了积雪,横流的鲜血染红了大地,残存的将士已经寥寥无几,却依旧在拼命厮杀着。 困兽之斗,勇则勇矣,却难持久! 战至此时,千余大黎骁骑仅剩百余骑,不过,三千北蛮轻骑亦被杀得人仰马翻,只剩三百多骑了。 就这样吧! 又被一刀劈在后腰,罗罡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软软地往马下坠去,心底满是苦涩。 老子已经尽力了…… 兄弟们也已尽力了…… “嘭……” 身体狠狠地砸落在地,身上的伤口被牵动,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如潮水般袭来,反倒让罗罡混沌的大脑陡地清明了起来。 不行! 不能就这么算了! 一股不甘子自心底涌起,瞬间便化作了无边的愤怒,三千袍泽兄弟啊……岂能就这么算了?! “呀……” 一声怒吼,罗罡全然不顾浑身已如散了架般的疼痛,手中长刀一杵地面就要站起来,却是浑身一软,又“噗通”一声,跌了回去。 “啊……” 罗罡心有不甘,一声怒吼,就要挣扎着再爬起来,可是一抬头,却愣住了,“李……李汗青……怎么会……” “啊……啊……” 不远处,尸骸遍地的乱阵中,李汗青双眼紧闭、浑身浴血,一边痛苦地嘶吼着,一边疯狂地追杀着一群北蛮骑兵,刀光嚯嚯犹如雷霆、又如风暴,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竟无一合之敌。 “哇啦……哇啦……” 有北蛮骑兵疯狂逃窜,也有北蛮骑兵咆哮着冲了上去,惊叫声、怒吼声此起彼伏。 “噗……噗……噗……” “啊啊啊……呃啊……” 但,无一例外,惊惶逃窜的、咆哮着冲上去的都被那如雷霆风暴一般的嚯嚯刀光搅成了漫天的血肉。 狗日的…… 罗罡怔怔地望着那好似屠杀一般的血腥战斗,一时竟忘了挣扎,也忘了疼痛。 “狗日的……那是谁?” “好像是……是李……李汗青!” 残存的北蛮骑兵纷纷涌向了犹如杀神一般的李汗青,很快,幸存的大黎骁骑陆续注意到了那边的异样,尽皆震惊莫名。 对此,已经陷入狂乱中的李汗青却浑然未觉。 外界的一切,他看不见、也听不到,只是下意识地疯狂嘶吼着、舞动着,想将心中那如雷霆风暴一般的力量发泄出去,想将满海里那个不断回荡的声音驱赶出去,“雷如怒……风如狂……潇潇血雨,冲天阙……”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心中疯狂肆虐的那股力量终于慢慢消退,脑海里那好似魔咒一般的声音也慢慢消散,李汗青终于浑身一松,恢复了神智。 他又感知到了自己的身体,好像是站着的。 他又感知到了自己的手,手中有刀,是刑天。 他睁开了眼,视线里却是一片猩红,什么也看不清楚。 脸上好似有温热的液体在流淌,嘴角有液体流入,有点点甜,又好似有点咸…… 是血! 李汗青猛地惊醒,连忙就要伸手去揉眼睛,却只觉眼前一黑,便又软软地倒了下去。 夜色渐浓,木犁城中一座座黑色帐篷鳞次栉比,井然有序,袅袅的炊烟中隐约夹杂着马奶酒的香气。 此刻,这里的主人已经换成了北蛮人! 骁骑大将军带着六万大军在城北被四万北蛮铁骑全歼,城中空虚,随即被攻陷。 “三才困笼阵,其精髓只在一个‘困’字,” 中军大帐里,青衫文士不知何时已经到来,正端坐几案后,手捻一枚黑子,低头看着面前的棋盘,一脸专注,“何为困?进退有据、张驰有度,陷敌于被动,让他甩不掉、挣不脱……此为困!” 说着,青衫文士轻轻地落子于棋盘中,“此战,盖楼烈指挥无方以致损兵折将……杖二十!” “是!” 而在几案前,那个要带韩百里见故人的北蛮将领头颅低垂,满脸愧色,“学生用人不当,甘愿一同受罚!” 本来一场胜券在握的追击战,不想到最后三千轻骑折损殆尽,只剩主将盖楼烈带着十余骑狼狈逃回……这结果让他既怒又愧。 “好了!” 闻言,青衫文士却轻轻地摆了摆手,“去将我那位故人带进来吧!” “是!” 闻言,这位在韩百里面前嚣张跋扈的北蛮将领如蒙大赦,连忙答应一声,快步出了大帐。 青年文士收回了目光,低头望着一旁火炉上正香气四溢的银壶,良久,嘴角轻轻一扬,“一支残军竟有如此战力……有意思啊!” “先生,韩柱国带来了!” 话音刚落,帐外便响起了了先前那位北蛮将领的通禀。 “进来!” 青衫文士神色一整,坐直了身体。 帷幔被撩开,韩百里步履沉重地走了进来,随即,帷幔再次垂下,那个北蛮将领识趣地没有跟进来。 韩百里脚下好似有千斤镣铐,艰难地向前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怔怔地望着端坐几案后满脸笑意的青衫文士,神色复杂。 “韩叔叔,” 青衫文士笑容可掬地迎着韩百里的目光,声音柔和,“他乡遇故知,怎地不开心呢?” “无……无殇!” 韩百里嘴唇哆嗦,声音苦涩,“为什么?” “韩叔叔,” 青衫文士轻轻地摇了摇头,笑容不减,“一别七年……” “无殇!” 韩百里突然脸色一板,“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 青山文士的笑容慢慢敛去,声音也低沉了下去,“李家满门冤魂还不够?” “无殇……” 韩百里一滞,神色黯然,“可是……大黎将士何辜啊!” “何辜?” 青衫文士嘴角一扬,又笑了,不无讥诮,“此战是小侄挑起的?” “呃……” 韩百里无言以对。 “哗啦……” 青衫文士却提起了面前的银壶,低头倒起酒来,一脸专注,声音幽幽,“韩叔叔,小侄改名了……叫无咎——李无咎!” 说着,李无咎一抬头,笑容惨淡,“当年,若不是韩叔叔一念之仁,小侄早已成了冤魂,如今……” “无咎……” 韩百里打断了李无咎,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一声轻叹,“他毕竟是天子啊!” “天子?” 李无咎一声冷笑,“天子又如何?” 是啊,天子又如何? 亲率大黎百万雄师远征漠北,不也被眼前眼前这位李家余孽玩弄于鼓掌之中? 韩百里无言以对。 “韩叔叔,” 见韩百里默然无语,李无咎神色一松,冲韩百里招了招手,“坐吧!喝完这杯马奶酒,我就让人送你离去!” “呃……” 韩百里满脸讶色,“北蛮人肯放我走?” “为何不肯?” 李无咎粲然一笑,“对于北蛮来说,一个李无咎可比十个韩百里更有用呢!” 韩百里老脸一红,却无力辩驳,只得走到李无咎对面坐下,端起马奶酒轻轻地抿了一口,神色犹豫,“无咎……你毕竟……曾是大黎子民……” “韩叔叔放心!” 李无咎笑着打断了韩百里,“小侄不会做那屠戮中原的恶事!不过……” 说着,李无咎声音一顿,“中原大地英雄辈出,自有人知道‘自古天下,有德者居之’这句古话……他杨家天子背德忘恩,自有群雄共逐之!” “你……” 闻言,韩百里手一抖,神色巨变,“你……你敢乱天下!” “韩叔叔说笑了!” 李无咎哂然一笑,“小侄岂能乱了这天下?不过,天道本无咎……灾祸人自取!” 说着,李无咎抬头冲帐外一声吩咐,“阿提拉,送韩将军回去吧!” “无咎……” 韩百里一怔。 “韩叔叔,” 李无咎轻轻地打断了韩百里,好似已经看穿了韩百里的心思,“小侄并非嗜杀之人,却也没有一笑抿恩仇的气度!” 说着,李无咎声音一沉,“若无父母便无李无咎,若无李无咎,何来君臣,何来家国?父母之仇不报,无咎愧为大丈夫!” “唉……” 韩百里无力辩驳,只得冲李无咎一抱拳,“保重!” 韩百里自然不是满腔热血的愣头青,自然知道人之所以生下来,并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君君臣臣社稷天下,更不会觉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是多么天经地义的金科律令! 李汗青也不是满腔热血的愣头青,自然也不认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为什么狗屁大黎王朝战死沙场是件多光荣的事! 他想活着! 风风光光、畅畅快快地活着! 所以,当双眼一黑昏倒过去时,他满心不甘,直想骂天骂地骂这该死的战争! 可是,那无边的黑暗转瞬便将他吞没,让他也什么骂不了。 第十章雪中飞歌 当无边的黑暗袭来时,李汗青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可是,恍惚中,他好像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刑天七斩……第一斩……” 老子没死? 哈哈……老子没死! 李汗青欣喜得想要放声大笑,却张不开嘴。 李汗青有些惶恐,连忙就要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睛也睁不开了。 他又陷入了那种混混沌沌的状态。 “风……雷……动……” 恍惚中,那个声音还在继续响着,好似缥缈幽远的呢喃,却又好似洪钟大吕般振聋发聩。 那副似曾相识的画面再次自脑海深处浮现:朦胧的夜、如黛的山,山脚下的茅庐外火光昏黄,那个白衫飘飘的枯瘦老者手握刑天,缓缓地舞动了起来。 “狂如平地起风暴……” 那老者的动作比上次慢了许多,李汗青已经隐约能看见那刀光的依轨迹了。 “起无形……” 突然,那刀光又猛地变得缭乱了起来,“止无定……力无穷……” 那刀光越来越缭乱,隐约有风暴般的力量正在缭乱的刀光中酝酿着。 “怒如九天之雷落苍穹!” 突然,那声音陡地一沉,好似晴空一道霹雳,“威无匹,势无回……” 话音未落,那缭乱的刀光便陡然爆裂开来,好似酝酿已久的风暴突然喷发。 “啊……” 李汗青只觉那无边的璀璨刀光直扑自己而来,不由得心底一寒,就是一声惊呼。 呃! 一声惊呼过后,李汗青却发现自己已经清醒了过来。 “嚯嚯……嚯嚯……” 有马嘶声。 “汗青……汗青……” 好像是罗罡的声音,就在面前响,有些虚弱,还有些紧张。 “呃……” 李汗青想要睁开眼,却发现眼睛好似被什么东西糊住了,黏糊糊的让人难受得很。 血……是血! 李汗青突然想起来了,自己昏倒前满脸都是血,想来是凝固的血液迷住了眼。 于是,李汗青就要抬手去擦,右手一动,却发现手里还攥着刑天,于是又抬起了左手,先揉了揉左眼。 一揉之下,那血黏糊糊的还未完全凝固,却已有点硬了,揉起来有些咯眼。 “汗青……” 罗罡的声音又近了许多,好像已经到了眼前,语气里也没有刚刚那么紧张了,“你别乱揉,我这里有手帕……” 话音未落,李汗青便觉一块软绵绵湿漉漉的布敷上了自己的右眼,然后轻轻地擦拭了起来。 罗罡应该用雪水打湿了手帕,敷在眼睛上透心凉,却也没了那种硌眼的感觉了。 “呵呵……” 于是,李汗青收回了左手,轻声笑了,“都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随身带着手帕啊?” 或许是为了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又或许是真地已经把罗罡当成了自己的袍泽兄弟,李汗青不自觉地就开起了他的玩笑。 “呵呵……” 罗罡也笑了,有些得意,“看来汗青还没有遇到钟意的姑娘啊!要不然,你身上应该也会有一块手帕的……” 说着,罗罡却是“哎呀”一声,有些懊恼,“沾了血可就洗不干净了,回去了怎么跟九儿交待啊?” 虽然这么说着,他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 显摆! 李汗青自然明白罗罡懊恼是假,显摆才是真,只得苦笑,“都头,小人知道你有相好的了,叫九儿!” “嘿嘿……” 罗罡得意一笑,旋即又很有意气地打起了包票,“你放心,九儿的姐妹多了,个顶个的漂亮,到时候哥哥让她给你也张罗一个!” 说着,罗罡将手帕一收,“好了,你睁开眼试试。” 闻言,李汗青轻轻地睁开了眼,感觉双眼依旧有些酸涩,忍不住又揉了揉,这才翻身坐了起来,抬头望向了罗罡。 罗罡就盘坐在面前,一身甲胄被染得殷红,满脸血污,神色疲惫,眼中却有笑意,见李汗青望来,便裂了裂大嘴,“好小子!你这才叫深藏不露啊!” 深藏不露……什么深藏不露啊? 李汗青听得疑惑,却也没有细想,而是连忙扭头四顾。 阴沉沉的天空下,雪花依旧在纷纷扬扬地飘着,却无法遮掩那满地的人尸马骸…… “都……” 李汗青一眼望过去,除了满地的人尸马骸竟然再无其他,不由得心底一颤,“都死了……” 第一次杀人,李汗青没有罪恶感,只觉得天经地义——他们想杀老子,老子怎么就宰不得他们? 第一次陷阵,李汗青有些紧张、却也有种难以名状的亢奋,哪怕明知有数百兄弟死在了那次冲锋中,也只是有点兔死狐悲——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 在木犁城外,看到五万大军的尸骸绵延数里的场景时,李汗青也只觉得有些惨烈、悲壮,直到听到姚仲义那声悲呼时才觉得鼻头发酸。 但,这次不同! 不知为什么,一想到其他人都死了,李汗青就鼻头一酸,眼睛又有些涩了。 “唉……” 罗罡一声轻叹,吃力地向前探了探身子,轻轻地拍了拍李汗青的肩膀,“看开点吧!这就是军汉的命……谁知道你我又会死在哪里呢?” “啪哒啪哒……” 罗罡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随风飘了过来,越来越近。 “有人……” 李汗青听得一惊,连忙就要爬起来。 “没事,” 罗罡却好似如释重负,“是兄弟们回来了!” “呃……” 李汗青一愣,连忙望向了罗罡,“还有人活着?” “当然还有!” 罗罡咧嘴一笑,眼中多了几分神采,“能动弹的都撵蛮子骑兵去了!狗日的,撵老子们的时候撵得那么欢,没成想到最后却被老子们撵得像丧家犬!” 罗罡越说越激动,又是一巴掌拍在李汗青肩头,“汗青,你用的那是什么刀法,狗日的,漫天的刀光就跟滚滚的江水一样,一路卷过去,就没有一个蛮子能挡得住……” “都头,” 罗罡说得眉飞色舞,李汗青却听得满头雾水,“你说的……是我?” “当然咯!” 罗罡奇怪地望着李汗青,“不是你还能是谁?” “那个……” 李汗青有些心虚,“你没看花眼吧?” 老子分明被一个蛮子暗算,摔到马下去了啊! 想起那柄直奔面门的断刀,李汗青连忙抬手往脸上摸去,一摸之下却黏糊糊沾嗒嗒的一片,全是血。 “汗青,” 罗罡见李汗青突然伸手去摸脸,不禁有些奇怪,“怎么了?” “我……” 李汗青愣了愣,猛地抬头紧紧地盯着罗罡,“你看我脸上有伤吗?” “嗯……” 罗罡盯着李汗青满是血污的脸仔细看了看,随即摇了摇头,“没看见有伤口啊!” “哦,” 李汗青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迷茫之色,旋即抬头循着马蹄声望了过去,露出了笑容,“都头,他们回来了。” 说着,李汗青站了起来,“呛啷”一声还刀入鞘,就俯身扶起了罗罡,“我们过去吧!” 风雪茫茫,二三十骑匆匆而来,在三五十米外齐齐收缰勒马,随即,陆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打扫战场,准备撤离……” 打扫战场,根据实际情况自然有很多种不同的打扫方法。 此时此刻,打扫战场无非就是寻找和救治己方的伤员,搜集必须的武器和物资。 一番忙碌,众人从尸骸堆里找出了十多个伤员,一些干粮毡毯之类的物资,还有五六百支尚能使用的箭矢,至于那遍地的尸骸……自然都顾不上了! “啪哒……啪哒……” 一行人在陆沉的带领下继续向东,因为带着伤员,很多人都是两人共骑一马,自然跑得不快。 至于都尉姚仲义,此刻正被那黑脸亲卫姚兴霸用毡毯裹着拴在背后,在先前那一战中,身披数创,已经连马都骑不稳了。 罗罡的伤势要比姚仲义轻些,后腰那一刀没劈透铁甲,但是因为左腿被摔折了,自然也骑不了马,此刻正坐在李汗青身后,两人共乘一马。 李汗青左手控制着胯下战马的缰绳,右手还牵着另一匹战马的缰绳,却是神色飘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曾经,他听人说“战争是人类最愚蠢的发明”时,还有些不以为然,因为,他更赞同另一种说法——只有在经历过战争的苦难之后,落后的民族才会觉醒,才能奋进,才能变得更伟大! 有一段时间,他感觉自己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在那段日子里,他不止一次地渴望突然爆发一场战争,就算不能留下一个英雄传奇流传后世,就算不能马革裹尸,至少还能摆脱那枯燥得让人窒息的生活! 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此时此刻,李汗青才知道当时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北俱城下,三千骁骑冲阵,数百袍泽倒在了冲锋路上,没有人施救,没有人收尸,甚至没有人有功夫回头多看他们一眼。 木犁城外,五万大军被全歼,尸骸堆叠绵延数里,谁又去凭吊了?谁又去为他们收尸了? 这一路追击、反击,两千多兄弟仅余数十人,那些被射杀在路上的兄弟,那些战死在雪地里的兄弟…… 遍地烽烟金戈寒,千里枯骨无人问呐! 这才是战争! 死了便死了! 大多数人都只会像倒毙在路边的野狗,无人理会! 马革裹尸,是热血文人最爱的词汇之一,却不是每位战死沙场的战士都能获得的哀荣! 思绪翻涌间,李汗青只觉满心悲凉。 “汗青,” 见李汗青一路沉默,坐在后面的罗罡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故作轻松的声音却透着难掩的悲凉,“都过去了,就别去想它了!” “呵呵……” 闻言,李汗青长长地舒了口气,如释重负地笑了,“不想了!” 想再多又有什么用? 打起精神活下去才是正途! 不能死得像条野狗! “想开了就好!” 罗罡也笑了,陡地声音一扬,却高声唱了起来,“我辈男儿真豪杰/功名只向马上取/披金甲呀擎宝刀/纵马驰骋疆场上……” 一副破锣嗓子,也听不出来什么旋律,却依旧难掩豪情。 ”我辈男儿真豪杰/功名只在马上取……” 随即,不少兄弟都跟着和了起来,虽然个个都是衣甲不整满脸血污形容狼狈,但依旧歌声高亢豪情万丈,听得李汗青也觉心底一热,忍不住回头望向了策马跟在后面的薛亢。 此时,薛亢正策马跟在李汗青身后,身后还拴着一个受伤的兄弟,也在大声地唱着,满脸的血污却难掩激昂之色。 见状,李汗青不禁嘴角一扬,笑容绽放。 他第一次听到这段话是在去木犁城的路上,正是薛亢策马飞奔大声吟唱出来的! “身不死便向前!” 突然,陆沉也唱了起来,声音高亢,竟然猛地便将众人的声音压了下去,“身不死便向前/斩敌酋/封公侯/斩敌酋/封公侯……” “身不死便向前……” 陆沉的歌声未散,众人便跟着和了起来,情绪也越发地激昂了,“身不死便向前/斩敌酋/封公侯/斩敌酋/封公侯……” “身不死便向前!” 听得那反复吟唱的歌声,李汗青只觉一股热血自心底涌起直冲脑门,便情不自禁地跟着和了起来,“斩敌酋/封公侯/斩敌酋/封公侯……” 命? 狗屁的命! 若命运注定老子要像野狗一样死在这茫茫风雪中,那老子就和这命运争一争! 不死不休! “我辈男儿真豪杰/功名只向马上取/” 雪花纷扬,激昂的歌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在茫茫风雪中飘荡着,飘向了远方,“披金甲/擎宝刀/策马纵横沙场上/身不死便向前……” “快听!” 歌声飘到了一处山坳里,一个身材魁梧衣甲残破中年汉子猛地从篝火旁站了起来,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风雪中举目四顾,满脸的血污依旧难掩欣喜之色,“是我们的人在唱歌……” “都头……” 篝火旁还坐着十余人,个个形容狼狈,满脸疲惫,闻言都不禁摇头苦笑,“你听错了吧?这大雪纷飞的……哪个还有心情唱歌……” “老子绝对没听错!” 那中年汉子声音一沉打断了众人,“一定有人在唱歌,就在西南方向!” 说着,那中年汉子俯身捡起放在地上的长刀,转身就走,“过去看看!” 歌声隐约飘到了一座小山包下,雪地里,一个满身血污蓬头垢面的中年汉子杵着刀艰难地从一具马尸旁爬了起来,怔怔地望着西南方向,被冻得青紫的嘴唇突然轻轻地哆嗦了起来,“是……是我大黎的歌谣……” 更远处,歌声已经消散无踪,一群群衣甲不整、队形散乱的溃兵正在茫茫风雪中朝着南方仓惶奔逃着,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在他们身后,一队队北蛮轻骑还在不紧不慢地追着,时不时地射出蓬蓬箭雨,带起朵朵血花,染红了飞雪。 溃兵如蚁,其行似,其命亦似! 第十一章雪夜杀马 茫茫风雪歌声飞,左骁卫数十残军在风雪与歌声中一路向东,走得不快,却也士气昂扬。 战争战争,有战有争,为争而战,以战为争,帝王枭雄争的是江山天下,名师大将争的是名传千古……那,老子们就去争个封妻荫子吧! “都头,” 唱着唱着,李汗青只觉萦绕在心头的悲凉情绪已然尽去,心胸豁然开朗,不禁就好奇起来,“这歌是谁写的?” “呵呵……” 见李汗青比先前精神了许多,罗罡欣慰一笑,抬手指了指最前面,“校尉大人写的,出征的时候只有前面四句,这会儿又添了后面一段。” “哦,” 李汗青恍然,由衷地赞了句,“都尉大人真是好文采啊!” “那是当然咯!” 罗罡眉头一扬,“江南陆家世代书香,都尉大人参军前就已名动江南文坛了,不敢说一定能高中状元,考个一甲进士肯定是没问题的。” “呃……” 李汗青不禁讶然,“那他……怎么参了军,还来了这漠北苦寒之地?” “这才是大丈夫真豪杰所为啊!” 罗罡一副与有荣焉的神色,神采奕奕,“就算中了进士做个文臣,也不过就是耍耍嘴皮子、卖弄一下笔杆子,整日里还得和同僚们斗勾心斗角……又算得了什么大丈夫真豪杰呢?那有纵横疆场马上封侯来得畅快?” “倒也是!” 李汗青深有同感,却不好妄议朝中的大人们,只得顺势移开了话题,“想必都尉也读过不少书吧?” “倒是读过一些,却也不多,” 罗罡笑容爽朗,“家父很有些学问,也曾严加督导过,奈何我只好舞刀弄枪,一读书就头疼眼花……” “吁……” 罗罡话音未落,走在最前面的陆沉却突然收缰勒马,抬手一指东北方向,“去那里过夜吧!” 在罗罡所指的方向,茫茫风雪中隐约有座小山包伫立在百十米外,倒是个适合过夜的地方。 在这风雪茫茫的草原上,要过夜就得生火,要生火就得找到山头,因为只有在山坡上才能找到柴火,如今天色已经黯了下来,再往前走,谁知道还能不能遇到另一座小山头呢? “啪哒……啪哒……” 一行人连忙调转马头,直奔那座小山头而去。 “有人过来了!” 刚刚到小山包前,一个眼尖的兄弟便指着雪地里叫了起来,“好像还伤得不轻……” 众人连忙循着他的手指望去,就见一个汉子躬着身子,拄着长刀,一步一挪地迎面而来,一头一身早已被雪花染成了白色,若不仔细看,还真地不容易发现。 “好像……” 陆沉仔细一打量那汉子,连忙驱马迎了过去,“是我大黎……快救人……” 手拄斩马刀、身披明光甲,确实是大黎将士,而且看那甲胄的制式还是个品阶不低的军官。 众人匆匆到了近前,下得马来,这才发现那汉子蓬头垢面,竟是紧闭着双眼在艰难地挪动着步子。 “大人……” 陆沉连忙上前两步扶住了那汉子,“我们是大黎左骁卫……” “我……知道……” 那汉子嘴唇颤动,艰难地睁开了双眼,满是血污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听到歌……歌声了……” “大人,” 侯近山连忙取了自己的毡毯跑了过去,“先把毡毯裹上吧……” 给那汉子裹上了毡毯,众人连忙去小山包下找了一块背风之地,开始安营扎寨。 二十多个还没有受伤的兄分工协作,清理积雪、搭建帐篷,搜集枯枝、点燃篝火……不多时便建起了一座简陋的营地。 篝火已经燃旺,陆沉也已经替那汉子处理完了伤势——两处箭伤、三处刀伤,好在都不是太深,但是一路逃来,又饿又冻,这才显得如此虚弱。 “左骁卫……” 那汉子吃了点干凉,又裹着毡毯在篝火旁烤了一阵,已经恢复了一些精神,也顾不得身体虚弱,便向陆沉询问了起来,“你们应该……在北俱城的……怎么会……” 说着,那汉子声音一顿,神色黯然了下去,“你们也……也败了吗?” “嗯……” 陆沉神色一黯,“原本,我们左骁卫已经到了北俱城,后来,补给线遭到北蛮人的袭扰,大将军就把我们轻骑兵团调到了木犁城巡视补给线,前日北俱城突然被围……” 陆沉便将北俱城被围、大将军韩百里全军覆没以及自己一行的遭遇尽数告诉了那汉子。 “唉……” 那汉子听罢久久无语,良久才叹了口气,“大势已去……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营地里一片死寂,唯有那汉子剧烈的咳嗽声在火光和夜色中回荡着。 “大人,” 良久,那汉子缓过劲来,陆沉试探着问了一句,“您是?” “呵呵……” 那汉子摇头苦笑,“败军之将……张文彬……” “屯卫左将军?” 陆沉一怔,连忙起身行礼,“下官左骁卫校尉陆沉见过将军……” 在大黎王朝,中央六军十二卫——左右诩卫、左右骁卫、左右屯卫、左右武卫、左右侯卫、左右御卫都由皇帝陛下直接掌控,统领全国四百三十五座折冲府,而左右将军又是各军仅次于大将军的存在,陆沉自然不敢怠慢。 “嘘……” 可是,陆沉话音未落,山坡上便响起了一声尖厉的哨声。 有情况…… 众人都是一惊,就要灭火。 “嘘嘘嘘……嘘……” 突然,哨声再次响起,三短一长。 不是敌袭!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吭哧……吭哧……” 不多时,一个负责警戒的兄弟深一脚浅一脚地自山坡上跑了下来,径直跑到陆沉面前,“校尉,西北方向有十余人正在靠近……都没骑马……” 没骑马,自然就不会是追兵了。 “嗯……” 陆沉稍一沉吟,连忙回头吩咐,“近山,你过去看看!” “是!” 侯近山连忙答应一声,起身奔到拴在一旁的战马前,翻身上马,匆匆地出了营地。 “唉……” 一旁的罗罡叹了口气,“多半也是从前线溃败下来的兄弟,大概是看到了这边的火光……” 小山包西北百十米处,十多个衣甲破败的汉子在雪地里艰难地跋涉着,正是自那小山坳里循着歌声找过来的十余个溃兵。 可是,等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找过来时,唱歌的人早已到小山下安营扎去寨了,一行人只得在茫茫风雪中瞎转悠。 至于左骁卫营地里的火光……有茫茫风雪相阻隔,又哪里那么容易便能看到? 当然,军中多奇人,也不乏视力超群之辈。 就在小山包正北方向两三百米处,乱哄哄的一群溃兵蜂蛹而来,好似一群受惊的鸭子早已慌不择路了。 “快!” 突然,人群中响起了一个欣喜的高呼声,“南面有火光……” “啪哒……啪哒……” 左骁卫的营地里火光通明,侯近山带着十多个形容狼狈的溃兵缓缓走了进来。 “嘘嘘嘘……嘘……” 正在此时,山坡上再次响起了哨声。 北面的溃兵也已靠近,陆陆续续竟有四五百之多! 不多时,营地里便人满为患了。 “找柴火!” 见状,陆沉连忙下令,“把火烧得再旺些,好让更多的兄弟看到火光……” 夜色如墨,风雪茫茫,在那茫茫的风雪之中,一团明亮的火光在顽强地跳动着。 在这茫茫风雪的夜里,就好像一盏指路明灯,能让已然处于崩溃边缘的溃兵们为之精神一振。 但,对于左骁卫来说,循着火光不断汇聚而来的溃兵就是不断增加的压力,就是不断消耗的物资。 溃兵们仓惶而来,有的甚至连鞋都跑丢了,自然不可能随身带着干粮,所以,食物都需要左骁卫提供。 “兄弟们,” 陆沉只得将没有受伤的二十八个兄弟召集起来,“我们需要再回去一趟!” “那就回去!” 众人立刻附和,跃跃欲试,“反正又不远!” 来时走得不快,所以,的确不远,快马加鞭的话,个把时辰便能回到那片战场。 “那好!” 见状,陆沉开始分配任务,“兵分两路:一队回去寻找食物,一人双骑;另一队留守营地……以防万一!” 营地的火光很有可能会引来追兵,只留下一众溃兵和伤员自然不妥。 说着,陆沉顿了顿,目光缓缓从众人脸上扫过,“愿意留下的……出列!” 相对来说,留在营地里要比回去寻找食物更危险。 “姚兴霸愿留下!” 站在第一排右首的黑脸亲卫当先出列,冲陆沉一抱拳,神色坚毅,“校尉大人请放心,人在,营地在!” “张梦阳愿留下!” 紧接着,右首第二个竹竿般的瘦高个也大步出列,冲陆沉一抱拳,神色肃然,“人在,营地在!” “薛亢愿留下……人在,营地在!” “刘武阳愿留下……人在,营地在!” …… 自右首第一人姚兴霸始,一个紧接着一个纷纷出列,很快就轮到了站在第一排左首的李汗青。 “李汗青愿留下!” 李汗青也没有犹豫,连忙上前两步,冲陆沉一抱拳,“人在,营地在!” “好!” 陆沉猛地冲众人一抱拳,神色凝重,“兄弟们,营地就拜托你们了!” 说罢,陆沉一收收,转身就走,“其他人跟我走,快去快回!” 第二排的兄弟连忙跟上,匆匆而去。 夜渐深,干粮已经吃光,熬出来的十锅粥连同刷锅水都已分完,营地里已经没有一粒粮了,但,溃兵还在陆陆续续地涌来,尽皆形容狼狈、面有饥色。 “唉……” 见状,刚刚醒来依旧面色煞白的姚仲义叹了一口气,“兴霸,杀马!” “大人……” 姚兴霸一惊,“不能杀啊!” 其他兄弟也都面面相觑。 他们是骑兵,战马就是他们的腿,就是战斗力……怎能说杀就杀? “杀吧!” 姚仲义轻轻地打断了姚兴霸,“要让他们吃饱,他们吃饱了才有力气帮忙!” 说着,姚仲义喘了几口粗气,一抬头,紧紧地盯着姚兴霸,“溃兵也是兵!” “是!” 姚兴霸只得允诺,回头一望众人,“谁去?” 众人纷纷移开视线,尽皆默然。 他们都是骑兵,又有谁愿意失去自己的战马? “呛啷……” 见众人沉默,李汗青稍一犹豫,拔出腰间的刑天扭头便走向了拴在一旁的战马,“我去……” “汗青大哥……” 见状,薛亢连忙追就要追上去,“还是我去……” “薛亢,” 侯近山却一把拉住了薛亢,“让汗青兄弟去吧!于他来说,有没有战马其实没什么影响。” “呃……” 薛亢一愣,旋即停下了脚步。 是啊,汗青大哥徒步便能杀得两百多号北蛮铁骑人仰马翻、血肉横飞,有没有战马……对于他来说,又有什么影响呢? 李汗青却不清楚当时发生的事,他之所以主动杀马,只因为他觉得姚仲义说得很对——溃兵也是兵,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未必就不能再战! 刑天很利,马很快便被宰杀、切割,变成肉块下了锅。 众人拾柴火焰高,锅里的肉汤很快便浓香四溢了,直让一众溃兵都两眼放光。 老话说“驴肉香、马肉臭,打死不吃骡子肉”,可是,人饿得慌了,还能管他是驴肉、马肉还是骡子肉? “兄弟们,” 李汗青站在铁锅前,手里攥着大马勺,目光缓缓扫过一众蠢蠢欲动的溃兵,神色肃然,“锅里炖的是马肉——是从我李汗青的战马身上割下来的肉!” 说着,李汗青神色一黯,“本来我也是舍不得的……这茫茫草原,风雪又大,如果没了战马,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跑出去……” 说着,李汗青声音渐低,最后好似已经变成了轻声呢喃。 但,一众溃兵依旧听清了,尽皆神色一黯。 他们都是顶着风雪一路徒步逃来的,自然明白没有战马的苦处。 如今,李汗青却杀了自己的战马给他们充饥,这让一些心地淳朴的汉子不禁有些愧疚。 “可是……” 李汗青突然扬了扬手中的汤勺,声音一扬,“都尉大人告诉我们——溃兵也是兵!只要让你们吃饱,你们就有力气帮忙了!” 说着,李汗青再次环顾一众溃兵,神色坦然,“我觉得都尉大人说得对,所以,我就把自己的战马杀了!有你们这么多人帮忙,我还跑个卵啊!” “都尉大人说的对!” 李汗青话音刚落,便有人大声地吼了起来,“就算败了,我们依然还有大黎军人的血性……” “对!只要我们缓过劲来,就能再战……” “不跑了!吃饱了,老子就在这里等着那些蛮子骑兵……” “狗日的,撵了我们一天一夜,早就想收拾他们了……” 随即,附和声四起,一众溃兵炸开了锅,个个神情激昂。 “好!” 李汗青一声大赞,转身将马勺伸进了铁锅里,“拿碗!吃肉……” 第十二章胡骑夜惊营 夜色如墨,风雪茫茫,在小山包下的营地里,一堆堆篝火燃得正旺,明亮而温暖。 营地西北角紧靠小山包,这里还是营地初建时的模样,有火、有锅、有帐篷,此时,铁锅里只剩些涮锅水还在“咕噜……咕噜……”翻腾。 一大锅肉汤被陆续赶来的四五十号溃兵吃了个干净,就连涮锅水也快喝光了。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渴时粗茶如甘露,饿时淡饭胜佳肴,一众溃兵捧着碗狂饮涮锅水,一时间,竟只有喉头滚动的声音在篝火旁回荡着。 无论谁被北蛮铁骑撵着在雪地里跑了一天一夜,大概都会是他们这个样子吧! 李汗青依旧攥着大马勺立于铁锅旁,看着一众溃兵狂饮涮锅水的样子,只觉心酸。 “李……李汗青,” 一个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中年汉子最先喝完了碗里的涮锅水,又捧着空碗走到了李汗青面前,眼巴巴地望着他,满是血污的大脸上竟隐约有一丝祈求之色,“能不能再给点?” “当然可以。” 李汗青一愣,连忙拿大马勺,又舀了一勺涮锅水倒向了那汉子捧着的空碗,歉意地笑了笑,“大哥,喝完这碗,可就真没了……” “够了!够了……” 那汉子连忙陪笑,“喝完这碗,就去睡觉,睡饱了才有力气帮忙!” 那汉子说得谦卑,李汗青听得不忍。 到底是怎样的遭遇,竟能让这个相貌堂堂的中年汉子为了一碗涮锅水变得如此卑微? “李汗青,” 那汉子话音刚落,又有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也端着空碗走了上来,神色赧然,“那个……能再给我些吗?” 青年虽然差不多有李汗青那般高,却身材纤细;虽然满脸血污,却依旧给人一种眉清目秀的惊艳感觉,尤其是此刻,他那副赧然的神态竟透着些小女儿般的羞涩,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柔弱感。 这么娘的一个公子哥儿,怎么就非得往战场上跑呢! 李汗青也看得暗自叹息。 他是打仗的材料么? “好!” 一番感慨到了最后,李汗青心底竟然生出了雪怜惜之意,连忙笑着给他添了满满一碗涮锅水。 当然,就算是其他人,只要能向他开口,他也不会拒绝的。 毕竟,只是涮锅水而已! 如果剩下的涮锅水不够分,那就再弄些积雪来多涮一次嘛。 杀了那么大一匹战马,肉自然还剩下许多,可也不能一顿就挥霍完了啊! 明早还有一顿呢! 好在没喝饱的人并不是很多,多数人都默默地还回了碗,去营地外围找地儿睡觉去了。 毡毯的数量差得太多,他们自然不能每人裹一张躺在篝火旁睡。 和先前赶来的溃兵一样,他们只能将烧得正旺的篝火往旁边移一移,再刮掉地上的灰烬,挖一个浅坑,再盖一张毡毯在坑口遮风挡雪,坑里能保留一些余热,五六个人挤成一团,倒也能挨一宿。 “呼噜……呼噜……” “呼噜……呼噜……” 先前赶来的那些溃兵都是这样睡的,此时睡得正香,鼾声如雷。 不多时,剩下的涮锅水也分完了,一众溃兵都找地儿睡觉去了,刚刚忙完的李汗青却还不能睡。 他还有任务——守夜。 守夜其实也简单:两个人上山放哨,余下十二人分四组在营地四周巡逻,刀不离身、缰不离手,一有敌情,迅速反击或组织防御。 李汗青没了战马,自然只能去山上放哨,还好,山上也有火光,应该不会被冻成冰棍。 “咯吱……咯吱……” 李汗青踩着厚厚的积雪爬上了十多米高的小山包,直奔火光之处而去,到了近前一看,山顶小平地的西北角被刨出了一个两米见方的浅坑,坑中央一堆篝火烧得正旺,侯近山趴在坑边盯着夜色茫茫的山下。 “是汗青兄弟啊,” 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起,侯近山连忙回头,一见来的是李汗青,便露出了笑容,“这夜还长……咱轮着守,你先眯一阵,时间到了我叫你。” “行!” 李汗青笑呵呵地答应一声便下到了浅坑里,靠着坑壁一坐闭上了眼睛。 昨夜被撵了一路,众人连眼都没合,早就该困了,可是不知为何,李汗青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心底有思绪在翻涌,有驱不散的焦虑和不安在萦绕,李汗青好似又回到了在公司里上班时那种夜不能寐的状态,下意识地就要伸手摸烟,却只摸到了冰凉的铁甲。 龟儿的…… 李汗青这才想起来,烟早就没了,烟盒也扔进火堆里烧了,不禁暗自苦笑。 这里倒是个戒烟的好地方啊! “侯大哥,那个……” 睡不着,也没烟,李汗青就想说说话,却又找不到好的话题,不禁有些吞吐,“你的老家在哪里?” “老家?” 侯近山疑惑回头,随即恍然,“哦……我家就住在京师,莫愁巷里有棵大槐树,槐树下面那座宅子就是我家的……” 说着,猴子的神色有些恍惚起来,沾满血污的瘦削脸庞上泛起了笑意,“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呢,门口两尊石狮子有一人多高……后院里那口井里的水又清又凉,夏天里镇个瓜,捞起来一切……凉气扑面啊!” 李汗青默默地听着,满是血污的清瘦脸庞上也有笑意在悄然绽放。 “巷子里还有三个大户,” 侯近山好似陷入了回忆,神情柔和,隐约透着幸福的味道,“王家出大官,有地位;范家生意做得好,有钱;孟家的女儿多,个个都生得标致……” “呵呵……” 李汗青也跟着乐了起来,随口便开起了玩笑,“侯大哥是不是想孟家的女儿了?” “是啊!” 侯近山却没有丝毫掩饰,神色间幸福的味道更浓了,“谁不想呢?等我回去了,一定要托人上门提亲去,把秀儿取过门!” “呃……” 李汗青一愣,来了兴致,“都叫上秀儿了?” “我一直都叫他她秀儿啊!” 侯近山笑了,隐约有些得意,“我们两家住得近,以前常带着她玩,是我看着长大的丫头呢!长得漂亮,性子又好……只要能娶到她,我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青梅竹马?” 李汗青有些讶然,“侯大哥原来还是个痴情种啊!” “呵呵……” 侯近山却突然有些赧然了,干笑一声移开了话题,“汗青兄弟有喜欢的姑娘吗?” “呃……” 李汗青怔了怔,勉强一笑,“还没有……应该是缘分未到吧!” “缘分未到?” 侯近山却笑着摇了摇头,“也是,人的命天注定,生死、贫富、姻缘、子嗣……有时候,你不信都不行呐!” 说着,侯近山颇有些感慨。 “还真是这个理儿!” 李汗青点了点头,颇有同感,“就拿小弟来说吧,何曾又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窝在这雪地里过夜呢?” 说着,李汗青一声轻叹,“这也是命吧!” “汗青兄弟,不必如此气馁!” 见李汗青的情绪突然有些低落,侯近山只得笑着安慰,“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以汗青兄弟的本事,有了这一番遭遇,将来必定能成大器……不说封侯拜相,只凭你在今日那一战中的表现,回去之后,少说也能升个都头啊!” 都头吗? “侯大哥,” 李汗青暗自摇了摇头,笑着移开了话题,“你觉得,除了京师……大黎那个地方最适合置宅安家呢?” 对于什么都头校尉的,李汗青没有兴趣,只想着活着回去,然后卖了夜明珠,置办些房产田地,取个漂亮老婆,当个逍遥自在的土财主。 “这个……” 侯近山沉吟起来,“大黎最繁华的自然是京师,除了京师……江南也不错,江南富庶,物华天宝,也出美人……除此之外,蜀中也还行……” 侯近山说得仔细,李汗青听得认真,越听就越觉得这个大黎王朝貌似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江南……蜀中……关中……河东……江左…… 或许是这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李汗青那焦虑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又或许是侯近山的喋喋不休让李汗青听得累了,他听着听着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嘘……” 也不知睡了多久,李汗青迷迷糊糊中突然听到了尖厉的哨声,不禁心中一惊,猛地睁开了眼。 “嘘……” 猴子正以指夹唇,朝着营地的方向拼命地打着呼哨,“嘘……嘘……” 是敌袭! 李汗青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呛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刑天。 “快走!” 侯近山正好打完呼哨,见李汗青也已醒来,连忙招呼一身,当先越出浅坑就往小山包下冲去了,“北蛮铁骑来了……” “北蛮铁骑?” 李汗青连忙扭头往山下望去,透过茫茫风雪隐约看到了一团火光,不禁心底一沉,连忙朝侯近山追去,“狗日的,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来啊?” “天知道呢!” 侯近山也有些恼火,“可能是迷了路,也有可能只是路过,刚就巧看到了这边的火光……” 说着,侯近山脚步不停地往小山包下跑着,“看那火光,也就百十来骑,只要能把溃兵都组织起来,应该能挡他们一阵子!” “对!” 李汗青也是精神一振,脚下顿时又快了几分。 营地虽然既无栅栏有无拒马鹿砦,却依山而建,进可攻退可守,只要能将汇聚在此的五六百号溃兵组织起来,未尝不能挡住北蛮百十骑。 但是,当李汗青进营地时,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简单了。 “蛮子骑兵又杀来了,快跑啊……” “别挡老子的路……” “哎呦……是谁撞的老子……” “滚开,你要是想死就去死,别拉着老子……” 营地里火光摇曳,一片喧嚣,惊醒之后的溃兵仓惶四蹿,人影幢幢,直似炸了营一般。 “站住!给老子站住……” 隐约中,那喧嚣声中还夹杂着姚兴霸声嘶力竭的怒吼声,“你们能跑到哪里去?能跑得过北蛮人的战马……” “兄弟们,” 隐约还能听见另一个激昂的高叫声,好像是薛亢,“我们不是懦夫,我们不能逃……拿起你们的武器,跟我……” “兄弟们不要乱……” 还有一些陌生的声音在焦急地大吼着,“不要怕,我们也有骑兵……” “隆隆……隆隆……” 可是,北面的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隐约还夹杂着“哟喔……哟喔……哇啦嚯……”之类的乖叫声,听得一众本就惊惶失措的溃兵越发地仓惶了,哪里还听得进去姚兴霸薛亢等人的劝说? 你娘嘞,怎么会这样? 李汗青举目四顾,看着好似炸了营一般都营地,不禁就是心底一沉:这他娘的都乱成一锅粥了,还怎么组织防御? 龟儿的,一个个都被吓破胆了吗? 一时间,李汗青只觉满心失望,随即又有些愤怒,谁说溃兵也是兵? “快!” 李汗青还在发怔,却见侯近山已经牵了战马,径直走向了那顶帐篷,“先救伤员!” “救伤员?” 李汗青一怔,连忙跟了上去,“侯大哥,有十多个伤员……就我们两个怎么来得及?” “狗日的!” 侯近山一声怒骂,头也没回,“先救都尉大人!懂了吧?” “呃……” 李汗青恍然,心底却涌起了一阵悲凉之意。 什么袍泽,什么兄弟……原来都他娘是假的! 当官的命就金贵……就得先救! 这……对吗? 或许,军中的规矩向来都是如此…… 可是,向来如此就一定对吗! 不! 这不是老子想要的袍泽,这也不是老子想要的军队! 还有那些溃兵,你们先前都是怎么给老子说的? 龟儿的,北蛮铁骑真地就那么可怕? 能让你们怕到脸皮都不要了? 怕个卵啊! 老子就让你们看看……可怕的究竟是北蛮人,还是你们的懦弱? “侯大哥,借马一用!” 李汗青只觉胸中怒意翻腾,直冲脑门,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夺过侯近山手中的马缰翻身便上了马马,不等侯近山回过神来便一扯马缰,“希津津……”直奔北面去了。 “汗青兄弟,” 侯近山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就要追赶,“你这是做……” “大黎骁骑……” 侯近山话音未落,李汗青的吼声已经冲天而起,竟将营地里的喧嚣声压得一滞,“冲锋!冲锋!冲锋……” 三呼冲锋,一声高过一声,到最后好像已然声嘶力竭了,但李汗青却策马扬刀径直杀向了那团越来越近的火光……一人一骑,好似飞蛾扑火般盲目,又好似螳臂当车般悲壮。 “呃……” 营地里一片死寂,奔逃的,劝阻的,拉扯的……全都好似被定了身,纷纷望向了那悍然扑向北蛮铁骑的一人一骑,有人满脸惊愕,有人神色黯然,也有人眼神一亮。 “汗青大哥!” 薛亢最先反应过来,连忙一扯马缰就追了过去,神情激昂,“薛亢与你并肩……” “李汗青!薛亢……” 姚兴霸也反应了过来,一咬牙,拔马就追了上去,慷慨激昂,“算老子一个……” “大黎骁骑……” 张梦阳也顾不上那些溃兵了,一扬腰刀,摧马便追,“冲锋……冲锋……冲锋……” “大黎骁骑……冲锋……” 随即,附和声四起,一骑又一骑调转了马头,跟着冲了上去,“冲锋……冲锋……” “好!” 侯近山怔立良久,突然一声大赞,“呛啷”拔出了佩刀! 寒光乍现! 第十三章刀光耀飞雪 夜色如墨,火光摇曳,茫茫风雪之中,李汗青策马扬刀悍然冲向了百余北蛮轻骑。 “冲锋……” 身后,悲壮激昂的吼声还在茫茫风雪中回荡,余音未绝。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前面,蓬蓬羽箭已如乱蝗扑面而来。 “当当……当当当……” 李汗青手中长刀翻飞,化作嚯嚯刀光护在了身前,只顾摧马向前。 不能停! 敌众我寡,若持弓对射,只有死路一条,唯有近身相搏才有可能乱中取胜,赢得一线生机! “隆隆隆隆……” 北蛮轻骑一轮射出箭雨之后,就不再理会李汗青等人的死活,纷纷调转马头,向东南方向疾冲,再次弯弓搭箭。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箭雨如乱蝗般冲天而起,直扑营地之中而去。 这叫掠阵,是轻骑兵对战步兵时常用的一种战术,利用骑兵的机动性自敌阵两翼飞掠过,利用弓箭对敌进行远程打击,可以有效地避免己方的伤亡。 但是,因为这片营地的西北角紧靠小山包,所以,来袭的北蛮轻骑纷纷冲向了东南方向,准备自营地右翼掠过。 “啊……啊……呃啊……” 箭雨砸下,带起激起朵朵血花,惨嚎声四起。 “当……” 此时,帐篷前的侯近山堪堪拔出了佩刀,寒光乍现,便见一支羽箭扑面而来,连忙一刀劈飞了那支羽箭,随即便提刀冲向了营地东面,怒吼声冲天而起,“大黎步卒……随我冲锋……陷阵夺马……有进无退……” “疯了!疯了……” 先前第一个向李汗青讨涮锅水喝的中年大汉刚躲过一支羽箭,见状连连摇头,满脸苦笑,“都他娘的疯了……步卒也敢向骑兵冲锋,这不自己找死吗?” “大黎雄师……冲锋……” 可是,他话音未落,却见十多个溃兵已经提刀怒吼,跟了上去。 “兄弟们,” 见状,人群里一个身材高挑的俊秀青年“呛啷”一声拔出佩刀,也跟着冲了上去,稍显尖锐的声音里满是愤慨,“李汗青都冲上去了,你们还在等什么?别忘了,你们吃了他的肉!” 那身材高挑的俊秀青年正是先前第二个向李汗青讨涮锅水喝的人。 “对!” 随即便有人附和着冲了上去,“李汗青的肉可不能白吃……” 李汗青自然不可能割下自己的肉给他们吃,但是,李汗青却杀掉了自己的战马炖了一锅肉给他们吃。 他们一路逃来,自然知道在这风雪茫茫的漠北草原上战马之于骑兵意味着什么。 可是,李汗青却说,“溃兵也是兵”,“有你们这么多人帮忙,我还跑个卵啊”…… 我们已经把肉吃了,李汗青也真地没跑,而且第一个冲了上去,他……他是真地相信我们会帮他啊! “李汗青你个傻子!” 听得众人的吼声,那中年大汉神色纠结,最终愤愤地骂了一句,提着刀就跟了上去,“狗日的,竟然逼着老子为了一碗马肉去拼命……” “大黎步军……随我冲锋……” 随即,那中年大汉的骂声便被侯近山那高亢的怒吼声淹没了。 “大黎步军……冲锋……” “大黎步军……冲锋……” 附和声四起,越来越多的溃兵提刀怒吼,跟着冲向了正欲从东北方向掠过的百余北蛮轻骑。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迎接他们的,自然又是一阵箭雨。 “当当……当当……” 有人挥刀劈飞了迎面扑来的羽箭。 “啊啊……呃啊……” 也有人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大黎步军……” 但那怒吼声依旧震天响,“冲锋……” “啪哒啪哒……” 风雪茫茫,胯下战马铁蹄翻飞,李汗青自然看不到营地里的情况,但是,他听到了那冲天而起的怒吼声,听出了那怒吼声越来越高亢,顿时精神大振,猛地一摧战马,终于自侧北蛮轻骑的右翼斜刺入,手中刑天顺势劈向了一个神色巨变的北蛮骑兵,“杀啊……” 刀光嚯嚯,竟比那纷扬的飞雪还要亮。 “噗……咔嚓……” 血光飞溅,那北蛮骑兵的头颅被劈得横飞而出,一腔鲜血自断颈处冲天而起,将四周的飞雪染得猩红。 “杀!” 李汗青却已挥刀杀向了下一个北蛮骑兵,刀光如雪,却比雪花更寒! “杀……” 薛亢随即杀到,左臂插着一支羽箭,鲜血淋漓,但右手依旧挥刀如匹练。 “杀……” 张梦阳也策马冲进了北蛮轻骑阵中,一声怒吼,手中长刀已经劈在了一个北蛮骑兵的左肩,血光飞溅。 “杀……” 姚兴霸的怒吼声如炸雷,手中长刀照一个正在张弓搭箭的北蛮骑兵脖颈斜劈而下,刀光森森比冰寒! “杀……杀……杀……” 随即,其余九骑也陆续冲入北蛮轻骑阵中,道道刀光耀飞雪,带起血雨漫天红。 立时,北蛮轻骑阵中一片大乱。 “冲啊……” 侯近山及一众徒步冲来的溃兵顿觉压力大减,不禁士气大振,个个提刀撒腿,冲得更快了。 “啪哒……啪哒……” 战马交错,嘶鸣声四起,“希津津……希津津……” “平碰……平碰……” 金铁交击,脆响声声。 “啊啊……呃啊……” 血光飞溅,惨嚎声四起,不绝于耳。 “嘭嘭……嘭嘭……” 不断有人受伤坠马。 “杀……杀……杀……” 李汗青只顾摧马扬刀,所过之处刀光嚯嚯,如雷霆之势,势不可挡,如暴风席卷,触者伤,挡者亡。 势如雷霆,形如风暴! 恍然间,李汗青有了一丝明悟,手舞刑天,道道刀光划破茫茫风雪,如天马行空,又如羚羊挂角,顿时便感到更加得心应手了。 “啊啊……呃啊……” 刑天挥出,他便只顾策马向前,再次挥向下一个敌人,只留下了声声惨嚎在身后回荡。 恍惚中,李汗青已经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境界,眼前的敌人好似不再是什么北蛮铁骑,而是一群木雕泥塑的土鸡瓦狗而已。 而一众北蛮人却是越打越心寒,但见一人一骑如旋风般杀来,竟如一道雷霆风暴般不可抵挡……才不过数十个呼吸,就已经有二三十个同伴被那人劈下了战马。 “哇啦……” 很快,惊恐的怪叫声响起,随即便如瘟疫一般蔓延开来,“哇啦……哇啦……” 惊呼声四起,幸存的数十北蛮轻骑竟然开始拔马逃窜了。 “杀啊……杀啊……” 侯近山等人堪堪冲到近前,便见以骑射名闻天下的北蛮轻骑竟然已经开始溃败了,一时间不禁又惊又喜,“快围起来,快围起来!别让狗日的跑了……” 赢了? 李汗青被四周兴奋的叫声从那种玄妙的境界中拉扯了出来,连忙举目四顾,却见身周竟然已经连一个北蛮人都看不到了,只觉紧绷的心弦猛地松弛了下来,一颗心却突突乱跳起来。 龟儿的,老子怎么脑袋一热就冲上来了…… 李汗青只觉松弛下来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龟儿的! 你怕个卵啊! 别抖了! 李汗青想要止住抖动的身体,却怎么也止不住。 “啊……” 正在这时,李汗青突然听得右后方一声惨嚎响起,随即便是一声悲愤的怒吼,“狗日的蛮子,老子跟你拼了……” “希津津……” 听得那动静,李汗青突然绷直了身体,一拉马缰调转马头,就策马扬刀循声冲了过去。 既然只有杀戮才能驱散恐惧,那就继续杀吧! “杀……” 李汗青一声怒吼,驱马直奔那已经掉下战马却依旧悍勇异常的蛮子而去。 “哇啦……” 那蛮子听得李汗青的喊杀声响起,猛地将手中的弯刀一兜,只听得“当当当当……”一阵脆响,三五个正在围攻他的大黎步卒便被逼退,其中两人还被劈掉了手中刀。 “哇啦嚯……” 那蛮子又是一声怒吼,顺势将刀锋一转,猛地迎向了李汗青当头劈来的刀锋。 恍惚间,李汗青照那蛮子当头劈来的刀锋好似突然顿了顿,下一秒便诡异地避过了那蛮子的弯刀,狠狠地砍在了他的右肩之上。 “噗……” 血光飞溅。 “嘭……当啷……” 断臂与弯刀一齐掉落在地。 “啊……” 那蛮子这才猛地捂住鲜血喷涌的断臂处,放声惨嚎。 “呃!” 可是,一颗硕大的头颅随即便被劈得横飞而出。 惨嚎声噶然而止,周围一片死寂,一干大黎步卒怔立当场。 那蛮子的弯刀明明快要封住李汗青的刀了,怎么李汗青的刀一闪就绕过了那蛮子的弯刀直接劈掉了他的右肩? 而且,李汗青的明明一刀斩断了那蛮子的右臂,那刀应该顺势下劈的,怎么突然刀光一闪……又将那蛮子的头颅劈飞了? 没人看清那好似天马行空的两刀,也没人见过那么快的刀! “希津津……” 李汗青却没有理会众人,一拔马缰又冲向了下一个还在困兽犹斗的蛮子。 “杀……” 随即,众人便听得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响起,震人心魄。 “啊……” 紧接着,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嚎声响起。 不用看,众人都相信那惨嚎声一定是蛮子吼出来的! 在这世上,没人能躲过那么快的刀! “哒哒……哒哒……” 蹄声细碎而悠扬。 “杀……杀……” 怒吼声如炸雷。 “呃啊……呃啊……” 惨嚎声凄厉。 “呜……呜……” 不多时,四周便安静了下来,唯余风声在天地间呜咽,就连那些伤兵也好似忘记了疼痛,齐齐地保持了缄默。 “好刀法!好俊的刀法!” 良久,一声喝彩打破了沉寂,是姚兴霸的声音,透着满满的亢奋,“汗青兄弟用刀之神堪称我大黎军中第一人!” “第一刀!” 姚兴霸话音刚落,薛亢便亢奋地附和起来,“李汗青,第一刀!李汗青,第一刀……” “李汗青,第一刀!” 随即,附和声四起,“李汗青,第一刀……” 很快,那附和声就汇聚成了响彻夜空的齐声欢呼,“李汗青,第一刀!李汗青,第一刀……” “兄弟们!静一静!” 李汗青怔了怔,连忙一声沉喝打断了众人的欢呼,炯炯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神色肃然,“我不敢称军中第一刀,也当不起军中第一刀的赞誉!” 说着,李汗青声音一扬,“我只想告诉你们——北蛮人并不可怕!” 说罢,李汗青再次环顾众人,依旧目光炯炯,神色肃然。 呃…… 众人尽皆愕然,怔怔地望着李汗青,神色复杂。 北蛮人不可怕? 不过两天时间,北蛮人便将左中两路大军八路前锋十数万人马击溃,岂能说不可怕? 可是,北蛮人可怕吗? 就在今夜,就在刚刚,百余北蛮轻骑转眼间便被全歼! 而那个叫李汗青的一个人就斩杀了大半,直如砍瓜切菜……这样的北蛮人好似又不怎么可怕了。 “兄弟们!” 见众人尽皆沉默不语,李汗青只得继续开口,“你们有没有想过……北蛮人为什么非得退却一千多里而不与我们决战?北蛮人为什么非得等第一场雪降临时才发动大规模反攻?” 说着,李汗青顿了顿,见众人依旧不开口,只得自问自答,“因为他们在害怕!” “那个……” 这一次,终于有人搭话了,是那个长相俊美的高挑青年,一张沾满血污的俊秀脸庞上满是讶然之色,“你说……他们在害怕?” “对!” 李汗青冲那青年微微一笑,神色笃定,“北蛮人一开始选择了退却,为的就是分散我们的兵力,拉长我们的补给线;北蛮人选择在第一场雪降临时发动反攻,为的就是要让我军各路前锋不能相互支援!因为,他们在害怕——他们害怕与我们打硬仗!” 说着,李汗青声音一扬,“我大黎幅员辽阔,雄兵百万,而北蛮不过撮尔蛮夷,即便全民皆兵也不过数十万……他们如何敢硬拼?如何拼得起?” “对啊!” 有人恍然大叫,“难怪我们突围时会那么顺利了!狗日的,原来是北蛮人故意放我们出来的……” “是啊!” 立刻就有人附和起来,有些痛心懊恼,“突围的时候,我们还有三千多人呢,也没有打什么硬仗就冲了出来,是后来在路上才被撵散的……原来是被北蛮人算计了!” “狗日的真是好算计!” 也有人想得更远,“先拉长我军的补给线,等到下雪时才发动反攻,就是算准了我们没有补给只能选择突围,然后再用骑兵在雪中追击……” “先救人!” 见状,李汗青暗自松了口气,陡地一声高呼,“再为战死的兄弟们收敛,让他们入土为安!” 既然原来的袍泽不是老子想要的袍泽,那就尽力去影响他们,让他们变成老子想要的模样。 既然原来的军队不是老子想要的军队,那就尽力去改变它,让它变成老子想要的模样! 一切就从现在开始! 第十四章汗青一诺 在李汗青看来,溃兵也是兵,至少,基本的军事素养还在,只是战斗意志太过薄弱了。 有了刚刚那场胜利,眼前这些溃兵多少都该找回了一点信心,有了这信心,是不是就能趁机点燃他们的斗志? 李汗青不确定,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毕竟,他没有当过将军,没有带过兵,甚至连兵都不曾当过。 不过,他还是想尽力一试。 他从来都不喜欢改变自己,所以,只得尽力去改变别人,哪怕明知这样做往往吃力不讨好,但,这就是他的性格。 或许是因为李汗青在刚刚那一战中表现出的超强战力确实已让众人心生敬畏,在听到李汗青的吩咐后,众人没有丝毫犹豫便纷纷行动了起来。 夜更深了,风雪依旧茫茫,三十六个轻重伤员已经得到了救治,十五个重伤员被送进了帐篷,二十一个轻伤员和其他将士一起聚在了营地西北角,三个整齐的方阵围出了一片十余丈见方的空地。 在那空地上,十二具用毡毯和缰绳裹得严严实实的尸骸一字排开,摆得整整奇奇,更远处的山坡上,一个大坑也已经挖好,那里将是这十二个兄弟的埋骨之处。 “记住他们……” 李汗青站在尸体前,从姚兴霸手里接过了一块板砖大的石头,看了看那上面纂刻的文字,抬头缓缓扫过四周众将士,神色肃穆,语气沉重,“王福生,义阳府人新丰里人!” 说罢,李汗青将石头递给了另一旁的张梦阳,张梦阳自去将那石块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左首第一具尸骸的毡毯里,然后便有等候在一旁的兄弟将那具尸体抬走,抬向了山坡上的那个大坑,而那块纂刻有他的名字和籍贯小石块便是他的墓碑。 “还有罗成武……” 李汗青又从姚兴霸手里接过了下一个石块,继续念着,“璐州府山阳里人!” 说罢,李汗青又将石块递给了张梦阳,自去接下一块。 “还有卢文远……” “还有张怀义……” …… 李汗青一个接一个地念着,众人默默地听着,一具有一具尸骸被抬进了那个大坑,空气中有肃穆而悲伤的气氛在凝聚着。 “兄弟们,” 将十二个战死的兄弟一一介绍完,李汗青的目光再次从周围众人脸上缓缓扫过,神色之中已经满是悲伤,声音越发沉重了,“记住他们!记住了……今夜如果没有他们,可能躺在这异乡的人中就会有你、有我……” 说着,李汗青声音一颤,“所以……请你们不要忘了今夜,不要忘了他们,不要忘了……我们的生命有一部分是他们给的!我们能活着退到这里……离不开那些战死在前线的每一个兄弟!” “不会忘……” 有人默然,也有人带着哭腔附和着,“我何永定永远不会忘……在黑铁城外……是校尉大人带着三十多个弟兄……返身阻敌,我们才有了一线生机……是我……呜……是我对不起他们啊,是我……呜呜……我没敢回头啊……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还有我……我也没敢回头啊!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那悲伤而压抑的哭声好似会传染般,猛地就在人群里传开了,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哭声盖过了呼啸的风雪,营地的西北角一片愁云惨雾。 “兄弟们,” 李汗青也觉得有些鼻头发酸,可是,这并不是他想要的效果,所以,只得强自一振精神,再次环顾众人,“不要悲伤,因为,现在还不是能悲伤的时候!” 说着,李汗青顿了顿,声音一扬,“既然那些兄弟把生的希望留给了我们,那么,我们就要努力活下去,想尽千方百计都要活下去……只有那样,他们才没有白死,只有那样……终有一日,我们才能打回来,才能带他们回家!” 是啊! 得先想办法活下去,活着回到大黎去! 有人停止了哭泣,强打起了精神。 可是……还要打回来? 也有人怔怔地望向了李汗青,有些讶然。 对! 得接他们回家! 也有人精神一振,猛地抬头望向了李汗青,目光炯炯。 “兄弟们,” 李汗青自顾自地说着,神情慢慢激动起来,“我李汗青虽然读书不多,却也知道袍泽二字的含义!” 说着,李汗青顿了顿,缓缓开口,轻声地吟唱了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李汗青的歌喉算不得美妙,所以很少唱歌,但此时哼唱着一曲本就陌生的《无衣》却觉心潮澎湃,不知不觉间旋律竟然也变得流畅了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李汗青忘情地哼唱着,唱完一遍又唱起了第二遍,声音越来越大,周围有人静静地听着,有人跟着轻轻地和,低沉悲凉的歌声在茫茫风雪中飘荡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接他们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里突然有人陡然高呼,“终有一天……我韩庭虎会来接我的袍泽们回去!” “我薛涛也来!” 一个声音激动地附和起来,却透着一股女声特有的尖细清丽之音,只不过,那声音随即便被此起彼伏的附和声淹没了。 “兄弟们……” 待那附和声渐渐低落,李汗青这才声音一沉,“想要来接埋骨漠北的兄弟们回去,那我们就得先活着回去!” 说着,李汗青一扫众将士,“可是,有谁知道要怎么才能活着回去呢?” 是啊! 风雪茫茫,前路漫漫,要怎样才能活着回去? 众人尽皆默然。 “确实很不容易啊!” 见状,李汗青也叹了口气,“前路漫漫,又后有追兵,我们想活着回去……很不容易啊!” 说着,李汗青顿了顿,神色黯然,“兄弟们,你们可都看到了……就在刚刚,百十来号北蛮轻骑就敢向我们六百多号人的营地发动冲锋!这是为什么呢?” “他们觉得我们是溃兵!” 有人大声地给出了答案,是满脸愤然之色的姚兴霸,“他们觉得我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是一群待宰的羔羊!狗日的!” “对!” 人群里有人附和,同样满是忿忿之意,“从黑铁城来的路上,十几个北蛮轻骑就敢不敢追着我们几百号人打……” 说着,那人却是声音一颤,“可是……可是,我们竟然打不赢……六七百号人呐,就被十几个北蛮轻骑撵得……他娘的!这究竟是怎么了?究竟是怎么了吗?” 那人一连问了两个“这究竟是怎么了”,众人却尽皆默然。 “兄弟们,” 见众人沉默,李汗青轻声地问了一句,“你们觉得再这样下去,我们能活着回去吗?” “不能!” 李汗青的声音不大,却好似一记炸雷响在了众人耳畔,让不少人都是悚然一惊,“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齐心!” 又是那个带着些女声特有的尖细和清丽之音的声音响了起来,掷地有声,“我们要齐心!只有齐心协力才能活着回去!” “说得好!” 李汗青循声望去,见是个有些面熟的高挑青年,原来正是先前问自己“你是说北蛮人在害怕”的青年,便大赞了一声,“我说过,北蛮人在害怕!他们怕的……正是我们齐心协力!” 说着,李汗青声音一扬,“兄弟们,设若我们能齐心协力并肩而战,百余北蛮轻骑还敢撵着我们打吗?” “不敢!不敢……” 众人自然都想到了先前那一战,不禁都是精神一振,附和声四起,“狗日的只要敢来,那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说得好!” 李汗青一声大赞,“只要我们能齐心协力,就能让他们有来无回!” 说着,李汗青却是一摆手,“都回去睡觉!睡饱了,明天好赶路……” 呃…… 这就完了吗? 众人都是一怔,愣愣地望着李汗青。 “散了!” 李汗青却只能摆了摆手,“明天的路会更难走……” 当然,此刻若趁机收编这些溃兵会更好,只是,李汗青不过是个小兵,今夜唱这一出本就有些僭越了,自然不敢再动什么收编的念头了。 众人默默地散去了,李汗青却转身走向了山坡上那个大坑。 大坑已经被填平,没有墓碑也没有坟包,侯近山带着三个没有受伤的左骁卫兄弟正在往新土上堆着积雪。 或许,今冬几场大学过后,明年春天草长莺飞,这座埋着十二位大黎将士的地方便看不出任何痕迹了。 有些悲凉,有些凄惶,却也没有更加稳妥的办法了。 这一仗,北蛮人吃亏不小,天知道他们来了之后会不会拿这些尸骨泄愤? “汗青兄弟……” 见李汗青怔怔地立在一旁,侯近山稍一犹豫走了过来,“刚刚的事……” “没事!” 李汗青自然知道侯近山想说的是什么事,轻轻地打断了他,“侯大哥,我都明白……” 侯近山当时为什么那么做,他都明白,只是不喜欢那样罢了。 正如此刻,他其实并不喜欢这样处理这十二位兄弟的遗骸一样。 只是,当时他可以头脑一热便夺马冲阵,此刻他却不得不为活着的兄弟们考虑了。 闻言,侯近山轻轻地点了点头,又回去忙了。 “李汗青,” 突然,一个幽幽的声音在李汗青耳畔响了起来,“你真地会回来接他们吗?” “嗯!” 一听那有些娘的嗓音,李汗青便知道来的是谁了,轻轻地点了点头,“只要不死,我会来的!” 说罢,李汗青扭头望向了来人,“兄弟,你怎么称呼?” “薛涛!” 来人正是那个长相俊美的高挑青年,此刻,神色有些黯然,“义阳府新丰里人……和王福生是同乡!” “哦……” 李汗青恍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了薛涛的脖颈,只是,那修长的脖颈却被甲胄里的长衫全部遮掩了,也是,漠北苦寒,谁还露着个光脖颈呢? “李汗青!” 见李汗青怔怔地望着自己的脖颈,那薛涛明显有些不快,声音一沉,“希望你能记住你今日的话!” 说罢,薛涛转身便走,大步流星地,却无丁点儿娘气! 龟儿的,你瞎寻思什么呢! 李汗不禁脸皮一热,有些羞愧。 “李汗青,” 正在此时,姚兴霸匆匆而来,“大人叫你过去一趟!” “呃……” 李汗青一怔,“大人叫我过去?” “对!” 姚兴霸一拍李汗青的肩头,“走吧,有好事呢!” “哦。” 如果没有好事,李汗青就敢不去了? 可能是因为帐篷里又添了不少重伤员,姚仲义在帐篷外的火堆旁坐着,裹着张毡毯,已经脸色煞白。 “大人,” 姚兴霸当先而行,到了近前,冲姚仲义一抱拳,“李汗青带来了……” “卑下李汗青,” 姚兴霸话音未落,李汗青连忙上前两步,抱拳一礼,“见过都尉大人!” “嗯……” 姚仲义抬头打量了李汗青一眼,煞白的脸庞上泛起了一丝笑意,“不错!说得好……北蛮人不可怕!这才是我大黎男儿该有的气魄!” 说着,要终于话锋一转,“汗青,你是在木犁城加入我左骁卫的吧?” “是的!” 李汗青心中一紧,却也只得硬着头皮搭话,“卑下本来在辎重队赶大车……” “本官已经知晓!” 姚仲义轻轻地打断了李汗青的话,“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你是我左骁卫轻骑兵团仅存的四十六个兄弟之一……” 说着,姚仲义喘了几口粗气,这才接着说了下去,“今夜过后,你就是我们这支溃兵的希望了!” “卑下不敢!” 李汗青一怔,连忙抱拳躬身,“卑下……” “李汗青!” 姚仲义却是突然声音一沉打断了李汗青,“直起你的腰!抬起你的头!看着本官的眼睛!” “是!” 李汗青心中一突,连忙挺直腰杆,抬头望向姚仲义的双眼。 “告诉本官……” 姚仲义紧紧地盯着李汗青的双眼,“刚刚,你那一骑冲阵的勇气是装出来的吗?” “不是!” 李汗青心中一松,神色坦然,“卑下当时只是一时有些意难平!” “很好!” 姚仲义神色肃然,“那你再告诉本官,刚刚,你在兄弟面前们那般慷慨激昂是装出来的吗?” “不是!” 李汗青依旧神色坦然。 “那好!” 姚仲义突然神色一松,“既如此,那就做给本官看看,做给兄弟们看看!” “呃……” 李汗青一怔,有些茫然,“大人……” “去实现你的诺言!” 姚仲义声音一扬,“带着他们活着回去……有朝一日,再带着他们来接其他兄弟回去!” “是!” 李汗青恍然,猛地一抱拳,神色肃然,“汗青一诺,死方休!” 诺不轻许,许必为之! 第十五章雪初晴 许下的承诺就是欠下的债,但是,李汗青向来都不喜欠债。 无债才能一身轻,无债才能挺直腰杆子做人,所以,“诺不轻许,许必为之”是他一贯的信条。 既然已经许下了承诺,就要拼尽全力去兑现它,死方休! 可是,前路漫漫,风雪茫茫,要怎样才能带着这六百多号兄弟活着回去呢? 告别姚仲义后,李汗青径直回到了山坡上的岗哨——那个烧着篝火的土坑里,趴在土坑边缘望着风雪茫茫的山下,思虑重重,不知不觉间便想得入了神。 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的夜色深处突然出现了一团摇曳的火光,那火光印入李汗青的眼帘,让他猛地一惊,清醒了过来。 “嘘……” 下意识地,李汗青连忙以手压唇打了个呼哨,这才仔细地分辨起了那团越来越大、越来越明亮的火光。 那团火光是自西边来的…… 那团火光看上去只有二三十支火把的规模…… 想来,应该是陆沉他们回来了。 “嘘嘘嘘……嘘……” 李汗青心中一松,连忙又以手压唇打起了呼哨,三短一长。 “是校尉大人他们!” 一旁的侯近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惊醒,爬到坑壁边一观望,喜不自胜,“狗日的,总算是回来了!” 此时已是黎明时分,风住了、雪也停了,陆沉一行此去所花费的时间显然比预想的多了太多。 但收获还是不错,十四人带了二十八匹战马过去,几乎每匹战马都驮着堆积如小山般的物资——毡毯、帐篷、铁锅……还有很多的马腿肉。 不过,营地里此时并不缺马肉。 昨夜来袭的北蛮轻骑被全歼,留下来一百零三匹战马,其中马尸三十六具,重伤不能行走的战马十二匹,那可都是马肉,所以,负责烧饭的兄弟早早地便爬起来忙碌开了,准备让兄弟们在开拔前饱饱地吃上一顿。 只是,营地里只有一口铁锅,要炖出足够六百多人敞开肚皮吃一顿的马肉并不容易,好在这时陆沉一行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五口大铁锅,确实解了燃眉之急。 “真他娘的冤!” 而跟着陆沉一起去找物资的一干兄弟听过来拿铁锅的兄弟说了昨夜那一战之后,都不禁苦笑起来,“早知道还带什么马肉?还不如多带些武器回来呢!” 一旁的陆沉却是暗自庆幸不已——好险呐!幸亏留守的人里有个李汗青! 想不到随手拉了个人进左骁卫来,还真就捡到宝了! 不行! 这李汗青得用好了! “物资先不要卸!” 一念至此,陆沉连忙匆匆地交代了一句,便径直找姚仲义汇去了。 姚仲义刚睡醒,煞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听陆沉汇报完此行的情况之后,便将自己找李汗青来谈话的事跟陆沉讲了。 “大人……” 听完,陆沉有些担心,“汗青固然英武,但毕竟刚入行伍不久,要收编这帮溃兵……以卑职之见,还是由你和张将军一起出面比较稳妥!” “庭柱啊……” 姚仲义却是一声轻叹,摇头苦笑,“此情此景……你觉得,单凭我和张将军的身份便能让这伙溃兵信服吗?” 陆沉,字庭柱,中庭之柱! “呃……” 陆沉一滞,皱眉不语。 此情此景,能让溃兵信服的只有能带给他们希望的人——能带着他们活着回去的强者! 显然,身负重伤的姚仲义不会是他们心目中的强者。 同样的,只身逃难而来的张将军也不会是他们心目中的强者。 在他们心目中,如今能称为强者的只有李汗青——那个一人一骑便敢向百余北蛮轻骑发动冲锋的骁骑卫士,那个如砍瓜切菜般便斩杀了数十北蛮轻骑的军中第一刀! 正是因为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姚仲义才会召见李汗青,才会对李汗青说那番话,那番话不无激将之意。 让他欣慰的是,李汗青毫不犹豫地便接过了担子。 “庭柱,” 良久,见陆沉好似也已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姚仲义稍再次开口,神色颇为无奈,“正如你所担心的那般,听说李汗青自我这里离开后,就回山上守夜去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想来也还没有章程啊!” “大人请放心!” 陆沉自然明白姚仲义的意思,连忙起身,冲姚仲义抱拳一礼,“卑职这就过去找他……商议整编之事!” “整编?” 山头上的土坑里,李汗青听得匆匆而来的陆沉表明了来意,不禁一怔,旋即却摇了摇头,“大人,再等等吧!” “等等?” 陆沉讶然,“此乃当务之急,如何等得?” “契机!” 李汗青神色凝重起来,“整编……还需要等一个契机!” 当然,昨夜那场葬礼便是不错的契机,可惜被他错过了。 “还要什么契机?” 陆沉还未搭话,一旁的侯近山有些急了,“只要你过去一说,谁还敢反对?” “侯大哥,” 李汗青苦笑,“就算表面上不敢,心里也不敢吗?” 他需要的是一群死心塌地的兄弟,而不是一群审时度势的乌合之众。 “呃……” 侯近山悻悻然,“管他呢!” “可是,” 陆沉好似明白了李汗青的意思,却还是有些担忧,“只要一日不整编,就一直是溃兵……如何能形成战斗力?” “嗯……” 李汗青沉吟起来,“我们可以先把他们组织起来。” “这……” 一旁的侯近山疑惑,“有区别吗?” 陆沉也望着李汗青,有些不解。 “自然有区别!” 李汗青微微一笑,“整编是强行介入,若是时机未到,就好比强扭的瓜……不会甜的!但是,若我们不介入,而让他们自己去选择,这样就不会让他们太过抵触了!” “汗青呐汗青!” 陆沉恍然,不禁摇头苦笑,“你这也……太过谨慎了吧?” “呵呵……” 李汗青唯有陪笑,“要将数百人之心融为一心,何其难,卑下不敢不谨慎啊!” 军中无小事,何况,正值这危急存亡之际? 晨曦微露,营地里肉香四溢,众将士正在大快朵颐,有人捧着陶碗,有人只拿一双筷子插着炖得酥烂的马肉就啃……个个都是满嘴流油。 李汗青两世为人,却也是第一次吃马肉,炖得酥烂的马肉一入口,只觉口齿生香欲罢不能。 可是,在匆匆地啃完两块马肉之后,李汗青便强压下食欲,将筷子插回腰间,突地站了起来。 “诸位兄弟,” 李汗青整了整甲胄,环顾四周,缓缓地开了口,“你们继续吃,边吃边听就好,如果觉得我的提议没什么道理,你们就当刮了阵耳旁风。” 说着,李汗青顿了顿,“我说过,北蛮人害怕我们团结起来;你们也说过,要团结起来,要齐心协力。可是,我也知道,我们如今就好似一盘散沙,谈什么团结、谈什么齐心协力都不太现实,所以,我提议,诸位兄弟可以找熟悉的人结成一队,人数不限,然后推举出头领,如此一来,遇事也好有个章程!” “理当如此!” 李汗青话音刚落,附和声便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军人岂能没个章程……” “李汗青,” 有人直接望向了李汗青,“我能跟你结成一队吗?” “对啊!对啊……” 连忙就有人附和,“也算我一个,算我一个……” “呃……” 李汗青一怔,有些为难,“我会与诸位兄弟一路同行,并肩而战,可是,结队……可能不行啊!” “也是!” 有人貌似善意地笑着起哄,“你是骑军,我们是步军,还真没法整到一起去,除非你也加入步军……” 这种态度正是李汗青不敢急于搞整编的原因。 有人这样表态了,自然再没人提要和李汗青结队的事情了。 一众溃兵自去找熟识或看得顺眼的人结队,不多时,十二座壁垒分明的小山头便已初具雏形了。 六百来号溃兵分成了十二个小山头,随后又勉强并成了四座稍大的山头,最大的将近两百人,最小的不过七八十人,之后就再无动静了。 “李汗青,” 最先被推举出来的领头人竟是昨夜那位羞恼而去的高挑青年,他径直走到了李汗青面前,抱拳一礼,神色肃然,“往后,我义阳府七十九位兄弟就跟着你了,雪里火里绝不退缩!” “好!” 李汗青连忙抱拳回礼,同样神色肃然,“薛兄放心,汗青自会竭尽所能,不论雪里火里,绝不走在兄弟们后面!” “好!” 薛涛再次抱拳一礼,站到了一旁,不再言语。 “李汗青!” 随后,一个似曾相识的中年大汉笑呵呵地走了上来,冲李汗青一抱拳,“东阳府苟富贵和所部一百二十六位兄弟往后就听从你的差遣了!” 李汗青突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昨夜第一个向自己讨涮锅水喝的人吗? “多谢苟大哥!” 李汗青连忙抱拳还礼,“差遣不敢,祈与东阳府诸兄弟并肩而战!” “对!并肩而战!” 苟富贵再次抱拳一礼,笑呵呵地站到了一旁。 “汗青兄弟,” 随后,一个身材肥硕的中年汉子大步而来,冲李汗青抱拳一礼,笑容憨厚,“我是怀来府的王东壁,和所部两百零三位兄弟愿听汗青兄弟差遣!” “多谢易大哥!” 李汗青连忙抱拳回礼,“差遣不敢,祁与怀来府众兄弟并肩而战!” “好!” 易大山再次抱拳回礼,站到了一旁。 “武义府韩庭虎!” 最后,一个虎背熊腰的青年大步流星而来,冲李汗青一抱拳,神色肃然,“祁与汗青兄弟并肩而战,绝不退缩!” “好!” 李汗青连忙抱拳回礼,同样神色肃然,“韩兄放心,只要还有一个兄弟未退,汗青绝不先退!” “好!” 韩庭虎神色一振,再次抱拳,“汗青兄弟未退,庭虎绝不先退!” 说罢,韩庭虎也站到了一旁,肃然不语。 “兄弟们,” 李汗青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众将士,神色肃然,“这四位头领都是你们自己选出来的,不论你们选择了谁,那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那都是生死相托……请大声地告诉他们,你们能忠于自己的选择吗?” “能!” 众人齐声高呼,个个神情激昂,“能!能……” “好!” 李汗青一声大赞,随即扭头,目光缓缓扫过默立于一旁的四人,“薛涛、苟富贵、易大山、韩庭虎……你们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 四人齐声高呼,同样神色激昂。 “很好!” 李汗青点了点头,“每人挑五个兄弟,跟我去领帐篷!” “领帐篷?” 四人都是一怔,“马上就要开拔了……” “打绑腿!” 李汗青撂下一句,当先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打绑腿? 四人面面相觑,稍一犹豫,连忙就叫人去了。 “打绑腿?” 听到李汗青要把帐篷割了打绑腿,陆沉有些迟疑,“那东西真有用?” “大人放心!” 李汗青神色笃定,“保管有用的!” 李汗青没有打过绑腿,但他觉得,既然打绑腿的传统在军队里延续了那么多年,就一定有它存在的价值。 而且,他还知道,曾经有一群穿着草鞋打着绑腿的军人在一天之内赶了二百四十里,创造了军事史上徒步行军的奇迹,虽然那样的奇迹离不开那群军人钢铁一般的意志,但绑腿总起到了哪怕一丁点儿作用吧? “好!” 见李汗青答得笃定,陆沉一咬牙,“给受伤的兄弟们留下两顶……其他的你都可以拿去!” “多谢大人!” 李汗青连忙抱拳一礼,就带着薛涛等人领帐篷去了。 领来帐篷,李汗青铺开一顶帐篷,便拔出腰间的刑天在帐篷上比划起来。 嗯……大约十到十五公分宽…… 李汗青没有打过绑腿,只是在一个论坛上看到过一篇描述打绑腿的文章,依稀还记得一些数据。 大约五到六尺长……一端平头,另一端开叉…… “嘶啦……嘶啦……嘶啦……” 李汗青几刀就裁出了两根布带,然后蹲下身子往自己的腿脚上帮去,口中还念念有词,“自下而上,交叉缠绕……不能太松,也不能太紧……” 很快,一副绑腿便已打好,李汗青站起身来试着走了几步,这才露出了笑容,“就是这么打的……” 说着,李汗青话锋一转,“你们先来学,然后教会其他兄弟……每个人都得打上!” “可是……” 苟富贵却是眉头一皱,“这样会不会耽搁得太久?” “没事!” 李汗青呵呵一笑,“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磨刀不误砍柴工,但是,能在砍柴之前静下心来仔细磨刀的人却向来不多。 李汗青在教会薛涛等人打绑腿之后,竟然又去找来了几根用来搭帐篷的木头,拔出腰间刑天做起了木工活儿。 “汗青,” 见状,就连陆沉也沉不住气了,“你这又准备做什么?” 第十六章一路向南(上) 后有北蛮轻骑追杀,前有近千里雪封的漫漫长路,怎样才能带着兄弟们活着回去? 李汗青心里没底,想来,换作任何人可能都会心里没底吧! 这本就是一场死亡拉力赛,谁也不知道死亡和明天哪一个会先降临? 李汗青只能挖空心思想办法,想办法让兄弟们在这场死亡拉力赛中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打绑腿算一个办法,虽然他并不知道打绑腿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管用,但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原则”,他还是让每个兄弟都打上了。 毕竟,打绑腿又费不了多大的功夫,而且,就算没有其他效果,多绑一层帐篷布总能让腿脚暖和些吧! 相较于打绑腿,另一个办法就更让他满意一些了。 “做个雪扒犁!” 所以,当陆沉问起他要做什么时,他头也没抬地继续在一根稍大的木头上钻着孔,声音轻快,“用马拉上,给兄弟们开路!” 扒犁,又名雪橇,至于雪扒犁……这是李汗青为了便于陆沉理解而临时杜撰的名词。 当然,李汗青并不熟悉雪橇的制作工艺,而且,以现有的材料和工具也很难制作出雪橇,所以,这个雪扒犁只能算是个简化版的雪橇——一个用来除积雪开路的木架子而已! “哦,” 陆沉眼神一亮,笑着走了过来,“汗青的心思真是敏捷啊!” 说着,陆沉已经到了近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依旧在低头忙碌的李汗青,想看看他要如何来做这雪扒犁。 这里可找不到铁钉,李汗青只得先用刑天给两根稍粗的木头钻了孔,然后用长木楔将它们钉成了“人”字形,再将一根稍细的木头横着绑在了两根叉开的木头上,以做固定之用。 如此,雪扒犁已初具雏形——一个前端上翘的三角架。 然后,李汗青又在剩下的木头里选了两根分别绑在两个叉开的木头上,将它们加高到了半尺高。 “好了!” 加高完毕,李汗青拖着木架子试了试,露出了笑容,“百十来斤,一匹战马就能拖得动了。” “汗青……” 陆沉却神色一动,“若能把这架子做得更大一些……” 说着,陆沉突然一顿,又摇头苦笑起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做得更大一些,再多做一些,不就可以把兄弟们都拉上了吗? 可是,去哪里找那么多的木头? “呵呵……” 李汗青唯有干笑,“大人,其实这样已经不错了!至少,我们不用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了!” 日上中天,金色的阳光洒落,一望无垠的草原银妆素裹、雪光奕奕,静谧而妖娆。 “啪哒……啪哒……” 皑皑的雪地里,张梦阳一骑当先,一路向南飞驰。 “哧溜……哧溜……” 飞驰的战马拉动身后的木架,木架如破浪之舟分开了十余公分厚的积雪,所过之处,留下了一道七八尺宽的壕沟。 “啪哒……啪哒……” 陆沉带着数十骑紧随其后,沿着那壕沟鱼贯而行,马背上除了左骁卫的兄弟和伤员,还有毡毯、马肉和铁锅。 “啪哒啪哒……” 六百来号轻装而行的步军两人一排小跑着跟在后面,脚步声急促而杂乱,隐约还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声,“呼哧……呼哧……” 可是,没人叫苦,更没人抱怨。 毕竟,战马只有百来匹,斥候要用,伤员要用,运送辎重物资也要用,他们注定只能步行。 而且,如今这状况比他们预料中的踏雪而行要轻松得多了。 “李兄……” 队伍最后面,与李汗青并肩而行的薛涛一路沉默,直到此时才犹豫着开了口,只是,此刻已经改了称呼,“其实……你不必这样做的!” “呵呵……” 李汗青一愣,扭头冲薛涛爽朗一笑,“这样挺好啊!自己下来跑一跑,才知道这绑腿究竟有多大用处嘛。” 李汗青本来是有马骑的,虽然他把自己的战马杀了,但昨夜缴获的战马他肯定能分到一匹。 但是,李汗青还是选择了步行,而且还跟着负责殿后的薛涛一行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李汗青这么做,自然有一部分原因是想亲身检验一下这绑腿的效果,但,更重要的是想要表达一种态度——既然我李汗青说过要与众兄弟同甘共苦,就一定会做到。 “呃……” 对于李汗青给吃的答案,薛涛有些意外,旋即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要是还能搞到多余的布,我都想把脚也给绑上了……暖和!” “把脚也绑上?” 李汗青一愣,随即心中一动,“这个主意不错啊!” 他突然想到最近在网上看到的一篇文章——有一群常年驻扎在西伯利亚的军人就习惯将脚缠上,这样可以有效地御寒。 只是,李汗青旋即又苦笑了起来,“暂时是弄不到布了……” 要来的帐篷已经全部被瓜分完了,剩下的两顶是为伤病员预备的,除非北蛮人追杀上来…… 李汗青连忙摇了摇头。 与其这样,还不如多受点冻! “李兄,” 薛涛搞不懂李汗青为什么突然摇头,只得笑着移开了话题,“你是怎么学会打绑腿的?而且,还做出了那个……雪扒犁?” “呃……” 李汗青一怔,旋即呵呵一笑,“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多走走多看看,会的自然就多了……我以前可是赶大车的,去过不少地方呢!” 说着,李汗青有些好奇地移开了话题,“薛兄,你参军多久了?” “不久,” 薛涛一愣,“还不到半年吧。” “不到半年?” 李汗青讶然,“那……他们为什么会选你当头领?” 李汗青一直以为薛涛以前就是个军官,要不然,义阳府那七十多号人怎么会选这么个有些娘们气的年轻人当头领? “怎么?” 薛涛却猛地扭头望向了李汗青,秀眉一挑,“李兄觉得我当不得这个头领吗?” “不是!” 李汗青连忙陪笑,“薛兄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只是好奇,好奇而已!” “有什么好奇的?” 薛涛哂然一笑,“李兄不也刚参军数日吗?” “呃……倒也是!” 李汗青一滞,恍然。 看来,这个有些娘们儿气的家伙不简单呐! 乱军之中,资历和出身反倒变得不重要了,重要的 只要你有真本事,就会有人追随。 李汗青倒觉得这样挺好的。 要不然,像他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又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薛涛却没有再说话,加快脚步,埋头往前跑去了,只余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在李汗青视线里摇曳生姿! 这也……太娘了点吧! 望着薛涛的背影,李汗青暗自感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就要追上去。 “原地休整……” 就在此时,休整的命令被人口口相传,自前队迅速地传了下来,“原地休整……原地休整……” “呼……” 李汗青脚步一顿,停了下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调整着略有些急促的呼吸。 “狗日的,原来雪后的草原这么美啊!” 前面隐约飘来了赞叹之声,让李汗青不自觉地抬了起头,举目远眺。 大雪初晴,碧空如洗,辽阔高远,阳光下,白雪皑皑的草原奕奕生辉,静谧而圣洁。 一时间,李汗青竟看得失了神。 这才是男人该拥有的世界! 男人的世界就该如此天高地阔! 这一刻,连日来的憋屈、惊惧、忧虑统统消失无踪,李汗青的心中只余缕缕豪情在激荡。 我来了! 我看见了! 我李汗青必将在这天高地阔的新世界里一飞冲天,展翅翱翔! 什么烽火狼烟,什么尸山血海,什么生死一线……统统都不可怕了,这一刻,李汗青只觉不虚此行! “你要叫我来呀……” 李汗青突然想起了偶然听过的一支民间小调,便情不自禁地哼了起来,“谁他么不敢来啊/那个犊子才不敢来呀/蛮子的箭又快啊/蛮子的刀又寒呐/老子一怒也拔刀呀/杀得蛮子哇哇叫啊……” 本就是一支民间小调,自然不会有多么地优雅动听的旋律,却也更加灵活跳脱,即便李汗青把歌词胡乱一篡改,哼唱起来依旧朗朗上口,十分流畅。 “好!唱得好……” 李汗青一遍哼完,突然就听得身侧突然响起了喝彩声,连忙扭头望去,却见苟富贵和王东壁笑呵呵地走了过来,薛涛和韩庭虎就跟在他们身后,也都满脸含笑地望着自己。 “呵呵……” 李汗青连忙干笑一声,“见笑了,见笑了!我这……瞎哼的!” “瞎哼的也很有味道!” 苟富贵笑容不减,“汗青兄弟,能不能唱大些,让兄弟们都听听?” “当然没问题啊!” 刀光箭雨都冲过来了,李汗青怎会在此时怯了场,爽朗一笑,便扯开嗓子唱了起来,“你要叫我来呀/谁他么不敢来啊/哪个犊子才不敢来呀……” 李汗青幼时也是个性子跳脱的孩子,也喜欢捡一些歌儿曲儿唱,只是后来渐渐地被淹没在了书山题海里,就变得沉默寡言了,那歌喉自然不会发育得多优美,此时扯开嗓子一唱就有些鬼哭狼嚎的味道了,但旋律还算流畅,隐约还有种粗犷豪放的味道,倒也赢得了不少喝彩声。 “你要叫我来呀……” 李汗青一遍唱完,就有人学会了,还扯着嗓子唱开了,“谁他么不敢来啊……” “哪个犊子才不敢来呀……” 随即,附和声四起,都是些粗犷豪放的行伍燥汉子,哪会扭扭捏捏地装小媳妇儿,一个个只顾扯开嗓子嚎,气氛倒也热烈,歌声更是响亮,“蛮子的箭又快啊/蛮子的刀又寒呐/老子一怒也拔刀呀/杀得蛮子哇哇叫啊……” 唱到最后,那歌声竟嘹亮得很有点山呼海啸的味道了。 “你要叫我来啊……” 众人唱完一遍,竟然又开始唱起了第二遍,“谁他么不敢来呀/哪个犊子才不敢来啊……” 一时间,嘹亮的歌声冲天而起,在白雪皑皑的寂静旷野上四散飘荡,余音缭绕,经久不散! “庭柱啊,” 前队,姚仲义盘腿坐在路边的毡毯上,听着那嘹亮的歌声,苍白疲惫的脸庞上悄然泛起了一丝笑意,“你觉得这歌如何?” “好!” 坐在姚仲义身旁的陆沉也笑了,“诗词文章有雅俗之分,歌谣曲艺亦然,但这雅俗却非评判诗词文章和歌谣曲艺高下的标准!” 说着,陆沉顿了顿,“此歌显然是在我大黎某地传唱的民谣,旋律算不得优美,却也流畅,比之朝廷雅言曲艺更通俗易懂,也更适合在军中传唱!” “嗯,” 坐在一旁的张将军也笑着附和起来,“更难得的是,此歌唱得应情应景……” 一路溃败,这六百多号兄弟谁不憋屈,谁不想“杀得蛮子哇哇叫”? 难怪众人每唱到最后一句时都会声嘶力竭地吼出来了! 休整一刻钟,众人倒有大半时间用来唱歌了,余下的时间便匆匆地啃了些干粮。 再次开拔,雪依旧很厚,路依旧很长,但是,队伍的士气明显高了几分,不时有说笑声在队伍里响起,当然还有那鬼哭狼嚎般的歌声。 漠北的冬,太阳脚步匆匆,早早地便躲回西天的云海里去了。 暮色渐沉,队伍寻了座小山头安营扎寨了,营地建在小山头的东南侧。 漠北的冬,风总是从西北方向吹过来。 如今,六百步军已经被重新组织起来,设立岗哨、安营扎寨、生篝火、挖土坑……倒比左骁卫的兄弟们更熟稔。 十月初的夜空,无月,只有繁星点点,灿烂的星光洒落,辽阔的草原上有朦胧的雪光泛起。 在那朦胧的雪光之中,一堆堆昏黄的火光显得格外明亮,异常温暖。 “咕噜……咕噜……” 马肉汤在一口口大铁锅里翻滚着,浓香四溢。 “吭哧……吭哧……” 众将士却还在营地里挖着坑,今夜,土坑要挖到三尺深,一来可以睡觉,二来可以用来当做陷马坑。 没有栅栏、没有鹿砦拒马、也没有长枪盾墙,陷马坑便是用来阻止骑兵冲锋的唯一手段了。 “他娘的,就是有把锄头使使也好啊……” “你他娘的尽说废话,老子还想找把铁锹使使呢……” 没有锄头,更没有铁锹,只能用斩马刀凿坑,营地东南角一座尺余深的土坑里,两个士卒叫起了苦。 “就你们事儿多!” 旁边一个领头摸样的中年汉子有些不悦了,“还想不想吃肉了?赶紧给老子挖!” 说着,他又将手中的佩刀狠狠地朝地面戳去。 “嘭……” 刀尖猛地戳进地面,却听得一声闷响,差点被弹了回来。 “嘿嘿……” 先前被骂的一个士卒幸灾乐祸,“队长,你肯定挖到宝贝了!” “有个卵的宝贝!” 那中年汉子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便蹲下身子扒开浮土查看了起来,随即就皱起了眉头,“全是他娘的石头!” 第十七章一路向南(下)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可见,人与人之间是是存在着壁垒的。 那壁垒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是的的确确存在着的,比如地域、比如性情,又比如利益、比如阶层。 在以前生活的那个世界,李汗青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壁垒的存在和坚不可破,所以,他才不敢急于整编这些溃兵。 在没有积攒足够的影响力之前,他不想冒然地去触及那壁垒。 于是,李汗青与六百溃兵之间的关系眼下就陷入了一个比较微妙的状态中——李汗青不以首领自居,也有一些溃兵明显对李汗青态度冷淡,但,溃兵推选出的四位头领却隐约有种“唯李汗青马首是瞻”的意思。 就如打绑腿,就如今夜挖掘陷马坑,这都是李汗青的意思,四位头领全都毫不犹豫地执行了下去。 打绑腿的效果很明显,但是,陷马坑却挖得并不顺利,谁也没料到,这片草地之下不过尺余就是石头了。 薛涛、苟富贵等四位头领匆匆前来向李汗青汇报情况时,李汗青也已发现了这个情况,正蹲在营地东北角一个挖了尺余深的坑里查看着那石头—— 石头漆黑,隐约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呈块状,连接处有颜色稍浅的条痕,好似是夹杂在其间的粉末状结合块…… 是金属矿床! 稍一查看,李汗青便“呛啷”一声拔出腰间的刑天就插了进去,一阵划拉,便切下了头颅那么大一块,好似快刀切豆腐,直看得站在周围的薛涛等人震惊不已。 “让兄弟们都别挖了。” 李汗青却没在意众人的反应,还刀入鞘,抱起那块被切下的矿石便走,心中略微有些激动。 龟儿的,差点就把这茬给忘了! 这可是冷兵器时代啊! 这个世界的化工科技还处在萌芽状态……这里遍地都是宝啊! 见李汗青抱着一块黑乎乎的石头,那表情却好似捡到了宝贝一样,众人不禁惊疑不定。 “李兄……” 薛涛稍一犹豫便跟了上来,“这石头有什么特别之处?” “呃……” 李汗青一怔,随即呵呵一笑,地将那块矿石递了过去,“好像是块矿石,倒也算不得特别。只是,我有些好奇……好奇而已!” 有些东西一两句解释不清,也没必要解释得太清楚,所以,李汗青也懒得解释清楚,于是就将“好奇”二字拿来当了借口。 “好奇?” 薛涛奇怪地望了李汗青一眼,没去接那块矿石,却一抱拳,“我先去安排今夜的警戒了!” 说罢,薛涛便一转身,步履匆匆地走了。 根据薛涛等四位头领的协商,今天该薛涛和义阳府众将士负责殿后和守夜。 望着薛涛的背影,李汗青笑着摇了摇头,抱着那块矿石径直就走向了附近一堆篝火。 大学时,李汗青学的是计算机,毕业后就顺理成章地当了程序员。 但是,他最喜欢的却是化学,顺带着也对各类矿石也产生了兴趣。 在他看来,正是因为掌握了采矿和化工知识,人类才能从自然界获取大量的资源,建立起了空前辉煌的物质文明,所以,这些知识很伟大,也很奇妙。 如今,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个世界,来到了这个尚未被大量开采遍地都是宝的世界,可不可以用这些因为爱好而学来的知识干出一番事业呢? 这个想法让李汗青有些激动,所以,他就抱着矿石到了篝火边,想弄清楚这究矿石的种类,既然遇到了,那就当寻到了一处矿产资源,说不定哪一天就用得上呢! 因为矿石中有些夹杂着粉末状结合体的条痕,所以结构并不是很牢固,李汗青用刀柄一敲便将头颅大的矿石敲得裂成了三块,然后拿起一块,借着火光观察起了来。 手边也没有什么工具,要鉴别这矿石的种类只能靠肉眼。 矿石内部隐约有些层次感,在分层处的粉末状结合块里,李汗青又发现了一些葡萄状的坚硬结合体…… 好像是锰矿啊! 将三块矿石一一观察过后,李汗青已经有了结论。 当然,这是单凭肉眼和经验做出的判断,李汗青也不敢说这结论绝对准确。 毕竟,他算不得真正的地质学家,只能是个爱好者而已。 “嘭嘭嘭……” 看完,李汗青便将三块碎裂的矿石尽数扔进了火堆。 “汗青,” 正在此时,姚兴霸匆匆地找了过来,大黑脸上笑意盎然,“大人要见你!” 姚兴霸口中的大人自然就是姚仲义了,哪怕是遇到了陆沉,姚兴霸也只会称呼一声“陆校尉”。 “好!” 闻言,李汗青连忙起身,将一双被那矿石染得黢黑的手在冰冷的甲胄上狠狠地擦了擦便跟了上去。 帐篷前,姚仲义裹着毡毯坐在篝火旁,脸色看上去比昨夜差了许多,想来,一路的颠簸对他的伤势影响不小。 “大人,” 姚兴霸径直走到姚仲义面前,一躬身,“李汗青来了!” “大人!” 李汗青连忙上前,冲姚仲义抱拳一礼,神色肃然,“您有何吩咐?” “呵呵……” 姚仲义苍白的脸庞上泛起了一丝笑意,“汗青不用拘谨,坐!” “这里来!” 闻言,坐在姚仲义右侧的陆沉连忙又往右边让了让,笑着示意李汗青坐到他和姚仲义中间去,“今日,我们在短短四个时辰里便赶了将近百里……汗青,你功不可没啊!” “不敢,不敢……大人过奖了!” 李汗青连忙陪笑,“都是兄弟们平日训练有素,意志坚韧……” “汗青呐,” 李汗青话音未落,坐在姚仲义左侧的张文彬便轻声地打断了他,“你什么时候也把那酸腐文人的德行学了来?须知,敢作敢当才是我大黎军人的风范!” “呃……” 李汗青一滞,只觉有些耳热,连忙冲张文彬一抱拳,神色肃然,“多谢……大人教诲!” 说罢,李汗青便走到陆沉和姚仲义之间坐了下来,神色坦然。 低眉顺眼本就不是他李汗青的做派,要不然,他就不会辞职去做旅游博主了。 原本想着小心应付一段时日,等回了中原就逃离军队,寻个景美人美酒菜美的地方隐姓埋名,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去。 可是,事到如今,想要全身而退已经不大可能了……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坦然些吧! “这就对了嘛!” 见状,张文彬露出了笑容,面有赞赏之色,“宠辱不惊、笑骂皆坦然受之,这才是我辈军人之风!” 说着,张文彬顿了顿,话锋一转,“如今,我军距离镇北关尚有将近八百里地,若按目前的速度,至少还需十日,只怕……北蛮人不会给我们这么多时间啊!” 龟儿的,来了! 闻言,李汗青就是心中一紧。 “是啊!” 果然,张文彬话音刚落,姚仲义便轻轻地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望向了李汗青,“汗青,以你之见,我军的行进速度还有提高的余地吗?” 提高的余地肯定是有的,关键是能提高多少?又该如何提高才合理,才能让众将士欣然接受? “嗯……” 李汗青沉吟起来,“卑下也跟着兄弟们跑了一天……个人觉得,这样的速度已经接近极限了,毕竟……兄弟们还需保存体力以防北蛮人突然追至……” 说着,李汗青顿了顿,“如果再提高……只怕兄弟们撑不了两天便会透支体力!” “哦?” 闻言,姚仲义却皱了皱眉头,“那么……假设北蛮人在两三日内或者更长的时间内不会追上来呢?” “这个……” 李汗青一怔,稍一犹豫,咬了咬牙,“那就让兄弟们解下佩刀脱下甲胄……全速前进!” 大黎将士皆身着铁甲铁胄,根据官阶不同,总重在十五到二十五公斤之间,这是大黎国力强盛的表现,但对于急行军的将士尤其是步军来说,这甲胄就成了一种负担。 既然姚仲义都说得这么明显了,李汗青自然不能再装傻,只得给出了这个或许姚仲义早就已经想到了的建议——丢盔弃甲全力跑路! “嗯,” 果然,姚仲义神色一松,轻轻地点了点头,“那……此事就交予汗青去办了!” “是!” 李汗青暗暗叫苦,却也只得咬牙应了,“请大人放心!” 李汗青很清楚这个潜规则——有些事,上位者不能自己去做,做了就会落人口实,就会有失体面,所以,他们会需要自己这样的下属。 罢了,反正老子就是个小兵,没那么多顾忌! “肉好了!” 李汗青话音刚落,一旁的陆沉就笑呵呵地站起身来,拿起了面前铁锅里的大马勺,“兄弟们,开饭……” 叉了两块马肉,李汗青吃得味同嚼蜡,匆匆吃完就起身离开了。 “汗青,” 刚走出不远,陆沉却追了上来,轻轻地拍了拍李汗青的肩膀,神色落寞,“你也别怪大人心急……如此天寒地冻,拖得越久,病倒的兄弟就会越多,到时候……所以,趁着士气可用,病倒的兄弟还不多,能多赶些路就多干些吧!” 说着,陆沉声音一颤,“哪怕……我们最终没能带着兄弟们回到镇北关,至少,能让他们死得离大黎近一些,离家近一些……” “嗯,” 李汗青只觉心中一颤,“卑下明白!” 想起那些死在北俱城下的兄弟,想起那些死在木犁城外的将士和那些死在那茫茫风雪中的袍泽,李汗青明白了陆沉的想法。 就算要死,也要死得离大黎近些,死得离家乡近些,死得离父母妻儿近些…… 只是,李汗青旋即又觉得陆沉有些悲观了,或许……能活着回去呢! “大人……” 李汗青连忙就想说几句安慰的话。 “好!” 陆沉却重重地一拍李汗青的肩膀,打断了他,“和兄弟们好好说!” 要让一个军人丢盔弃甲,这本身就不是件体面的事,自然不容易办,否则,姚仲义也不会专门将李汗青叫过去了。 可是,李汗青却没得选,下属本就是替上官分忧的角色。 于是,李汗青将薛涛、苟富贵、王东壁和韩庭虎叫到一旁。 “嗯……” 李汗青稍一沉吟,便有了腹稿,“今日,我军一共添了三个病号,但这只是刚开始,在这冰天雪地里风餐露宿,时间拖得越久,病倒的就会越多,所以,我们必须更快一些……我觉得,我们可以将解下佩刀脱了甲胄……” “李汗青!” 不待李汗青讲完,薛涛就沉声打断了他,“甲胄怎能轻弃?” “是啊,” 苟富贵连忙附和,少有地一脸肃然之色,“若是丢了甲胄,再被北蛮人追上……” 铁甲虽然沉重,却有着极强的防御力,要是没了甲胄,根本就不能和北蛮人硬拼。 “跑!” 李汗青连忙打断了苟富贵,又一望正欲附和的王东壁和韩庭虎,“只要跑得够快,北蛮人也不一定能撵上!” 说着,李汗青顿了顿,“而且,不是丢弃甲胄,只是让兄弟们在赶路时脱了用战马或者雪扒犁驮着,若真被北蛮人撵上,就再把甲胄穿上!” 说罢,李汗青紧紧地望着四人。 “嗯……” 四人皱眉沉吟起来,不多时,韩庭虎一咬牙,“好!我回去挑些健壮有力的兄弟,让他们继续穿着甲胄负责殿后……即便真被北蛮人追上,脱了甲胄的兄弟也有时间将甲胄穿上!” 军中士卒自然也有良莠之分,不乏那身着甲胄依然能健步如飞者。 “好!” 李汗青精神一振,“韩兄这个办法好啊!就这么办!” 说着,李汗青一望其余三人,“你们觉得这样如何?” “好!” 薛涛、苟富贵和王东壁稍一犹豫,都痛快地点了头,“我们这就回去安排!” “好!” 李汗青也站起身来,“我去安排战马,做雪扒犁……” 安排战马自然得找姚仲义,姚仲义倒也爽快,一下子就匀出了八匹战马给李汗青使用,这倒超出了李汗青的预期。 八匹战马,再配上四个雪扒犁,驮运六百套甲胄倒也够了。 夜已深,战马和雪扒犁已经准备妥当,营地里篝火摇曳,如雷般的鼾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李汗青躺在小土坑里,仰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思绪翻涌。 队伍里的病号会陆续增加,这一点无法避免,可是,要怎么应对呢? 北蛮人真地不会追上来? 但愿……但愿他们已经忘记了这支溃军吧! 这个世界遍地是宝,老子若是不死,能不能成为矿业大亨? 有点难! 这个时代的开矿权都在朝廷手里呢! 还是卖了夜明珠,置宅买地当个土财主,要安稳些啊! 嗯……镇北关究竟还有多远呢? 一定要带着兄弟们活着回到镇北关,这样一来,我的承诺就算完成了大半,至于…… 想着想着,李汗青只觉眼皮越来越沉,随即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这一夜,梦境纷呈——父亲、母亲、家…… 第十八章夜宿铁木城 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吧! 李汗青一行继续向南急赶,一连四天,都没有碰到北蛮人的追兵。 第四天日暮,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无垠的雪原上,雪光奕奕,美得让人心醉。 “啪哒……啪哒……” 一骑当先,开路的依旧是张梦阳。 他好似已经喜欢上了开路这件事,策马飞奔,精神抖擞。 “哧溜……哧溜……” 战马后面坠着一张雪扒犁,所过之处,积雪分开两边,留下来的一条七八尺宽的壕沟来。 只是,地面上明显已经多了些冰渣。 “啪哒……啪哒……” 走在前面的依旧是陆沉带着的骑兵,但,马背上少了许多马肉,却多了许多病号。 在这冰天雪地里风餐露宿,自然有人陆续病倒,这本就在众人的预料之中。 “啪哒啪哒啪哒……” 再后面就是已经解了佩刀脱了甲胄的步军,只有五百来号,个个布衣长衫。 十月漠北冰雪寒,可怜将士衣正单,还好,每天能吃上两顿马肉,虽然已经不能像出发那天早上那般敞开肚皮撑了,却也能吃个七八分饱,赶路的力气还是有的。 薛涛四人从各自的队伍里挑了些身体健壮的士卒,共计一百零九人,个个甲胄齐全,负责殿后,由四人轮流统领,今天正好轮到了韩庭虎。 “汗青兄,” 队伍最后面,韩庭虎和李汗青并肩而行,抬头望了望即将隐去的夕阳,声音里都透着一丝轻松,“看样子,北蛮人今天是不会追上来了!” “嗯,” 李汗青也感觉到了一丝松快,“这几天,北蛮人一直没有动静……看样子,他们是真没想过要和一支溃军较真呐……” “你别动不动就是‘溃军’啊!” 李汗青话音未落,韩庭虎少有地身声一沉,“我们的确吃了败仗,可是,只要能活着回去,我们将来肯定能成为大黎军队的中流砥柱!” “那是!” 这一点,李汗青并不否认,“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 苦难嘛,只要能挺过去,多少都会有些收获的! “说得好!” 韩庭虎一声大赞,露出了笑容,声音中隐约透着些自豪,“汗青兄,你知道吗?大黎雄兵出关中,关中雄兵出三辅……大黎立国百年大小数百战,几乎每一战都有我三辅男儿的身影!” “嗯。” 李汗青自然不知道这些,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就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话题,“韩兄,你觉得……我们大概还要几天才能赶到镇北关?” 其实,李汗青对于这次撤退的具体路线没有多少概念,只知道队伍会一路向南赶到镇北关去。 “这个……” 韩庭虎沉吟了起来,“今天……我们应该又赶了百十里地,前面应该只剩下三百多里地了,按照这个速度……最多再有四天就能赶到镇北关了!” 说罢,韩庭虎精神一振,“汗青兄,你这绑腿整得真地很好啊!要是没这绑腿,我们急赶一天倒也能赶出百十里地,只是,这腿脚肯定是又酸又涨,第二天就会慢下来了……” “全体披挂,” 韩庭虎话还没说完,命令便自前方传了过来,“赶往铁木城过夜……全体披挂,赶往铁木城过夜……” 铁木城? 李汗清并不清楚铁木城在哪里,貌似这次撤退只顾一路向南,途中并不会经过什么城池啊! 想来是陆沉派出的斥候在附近发现的吧! “铁木城?!” 闻言,韩庭虎顿时喜形于色,“这么快就到铁木城了!” 说着,韩庭虎抬手一拍李汗青的肩膀,“汗青兄,铁木城离镇北关只有二百八十里……原来,我们四天时间赶了五百里地!” 在这冰天雪地的旷野里急行军,没有参照物(城池),每天赶多少全凭经验推测,李汗青就没什么概念,韩庭虎倒是能推测出来,却也不可能太准确! “挺好!” 李汗青也露出了笑容,可是,却还是隐隐有丝丝不安在心头萦绕着。 李汗青搞不懂那不安来自何处,只得暗自警醒着自己——龟儿的,还没到镇北关呢,千万不能松懈啊! 但是,多数兄弟显然都已经被喜悦吞没了,一时间,队伍里谈笑声四起。 “狗日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到铁木城了……” “北蛮人一直没追上来,怕是也被这场大雪困住了……” 当然,也有些谨慎的闻言便驳了一句,“我们都没被困住,北蛮人能被困住?他们可都有马骑呢!” “管他娘的!” 闻言,有人默然,也有人不以为然,“先去铁木城过夜,明天继续往镇北关撤就是了!” “对对对……” 附和声四起,“等北蛮人追来,老子们早入关了……” 众将士精神振奋,调头向东,继续往前赶去,留下了一路谈笑声。 又赶出六七里地,暮色已沉,沉沉的夜幕下,一团昏黄的火光便印入了李汗青的眼帘——铁木城,到了! 短短三个月,大黎军队在广袤的漠北草原向北推进了一千二百余里,战绩不可谓不辉煌。 同样是三个月,随军丁壮不仅支撑起了百万大军的后勤补给,还在东西长五千多里、南北宽一千二百余里的占领区内建起了三十余座城池,初步实现了皇帝陛下步步为营的战略计划,其劳不可谓不苦,其功不可谓不高。 铁木城地处中军的进军路线上,是开战之初建成的六座城池之一,比之后来建成的那些城池,规模更大一些,城墙也更高、更牢固一些。 走到近前,李汗青抬头一望,不禁心中发紧。 两丈多高的城墙上灯火通明,人影幢幢……这气氛,好似大战在即啊! 队伍前面,张文彬已经在和城中守军交涉了。 张文彬身为屯卫左将军,堂堂正三品武将,又正好在中路军中,交涉自然顺利。 不多时,守军便将李汗青一行放进了城,又给他们分配了一块营地,送来了水和柴禾等物资,极为殷勤周到。 马肉和水下了锅,慢慢开始有香气溢出,勾得人想吞口水。 众将士也已解下绑腿布,烤干了鞋袜和裤管,慢慢恢复了精神,便打开话匣子天南海北地胡侃起来,全然忘了一路上的疲惫和艰辛。 六百多人,二三十堆篝火,李汗青依旧和左骁卫的兄弟们坐在一起,却不怎么想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其他人说。 薛亢在说着一路上的惊险刺激,说动激动处时,双手一阵比划,一双眸子里神采奕奕。 侯近山在说着大黎如何如何强大,眼下的形势将会如何如何逆转,瘦削的脸庞上满是憧憬。 不少人在查漏补缺般地附和着,或激动,或憧憬。 不知为何,这场面看得李汗青有些伤感。 他不知道这些袍泽是否真如他们表现出来的这般轻松乐观,但是,面对目前的形势,他无论如何都乐观不起来。 篝火旁没有姚仲义的身影,也不见陆沉,这个发现让李汗青越发地忧虑了。 铁木城绝对不会是这场大溃败的转折点,更不可能是这场大逃亡的终点! 城北一座戒备森严的大帐里,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将领高据主位之上,十余将领分列两旁而坐,张文彬、姚仲义和陆沉赫然也在,只是此时……帐中气氛凝重。 “姚都尉,” 主位上的将领面色阴沉皱眉不语,左首一个身材精瘦鬓角已经斑白的将领犹豫着开了口,“以你之见,陈副将此去黑石城……正中了北蛮人的诡计?” “嗯!” 坐在右首第二位的姚仲义轻轻一点头,本就有虚弱的声音更显虚弱了,“当日,大将军就是在率部增援北俱城的途中遭到伏击的……只怕,此次黑石城被围正是北蛮人在故技重施啊!” “嗯……” 姚仲义说罢,主位上的将领终于开口了,“姚都尉所虑不无道理啊!” 说着,他一望左首第三位身材敦实的青年将领,“何畏,即刻派人联络陈副将,同时加派斥候出城……扩大警戒范围!” “是!” 那名叫何畏的青年将领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匆匆领命而去。 “诸将听令!” 那主位上的将领又一扫左侧余下的五位将领,神色肃然,“加强城防,不可松懈!” 中军大帐一干将领如临大敌,而左骁卫和从黑铁城溃败下来的一众将士还浑然未觉,饱餐一顿之后围着篝火天南海北地胡侃起来,欢声笑语不断,直到深夜才各自回了帐篷。 “汗青兄弟,” 李汗青正准备回帐篷,侯近山却从后面赶了上来,笑呵呵地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头,“今晚,你总可以睡个踏实觉了吧?” 一路上,李汗青心弦紧绷,自然睡不踏实,侯近山都看在眼里,自然也清楚他的忧虑。 “是啊!” 李汗青笑着点了点头,“今晚有人帮忙守夜呢!” 可是,躺在帐篷里,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在黑暗中回荡,李汗青却怎么也睡不着。 “汗青大哥,” 突然,一旁的薛亢轻轻地唤了李汗青一声。 原来,薛亢也还没睡着啊! “嗯,” 李汗青轻轻地应了一声,翻身望向了黑暗中的薛亢,“怎么了?” “就是睡不着,” 薛亢的声音有些烦躁又透着些虚弱,“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觉得心里有些慌……” “呵呵……” 李汗青轻轻地笑了,“害怕了?” “呃……” 薛亢整了整,有些赧然,“有点吧!他娘的……你说都走到铁木城了,怎么突然就怕了呢?” “嗯……” 李汗青稍一沉吟,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薛亢的肩膀,“没什么好怕的,不怕,就死不了!”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身处绝境的时候一心想着怎么死里逃生,反倒望了害怕,可是,当看到了希望时,反倒又害怕了起来,害怕刚刚看到的希望转瞬间又破灭了。 所以,就算再怕,李汗青也只能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不怕,就死不了! “对对对……” 李汗青话音刚落,却听得附和声四起,“不怕就死不了……” 原来,侯近山、张梦阳……一个个的都没睡着啊! 今夜的铁木城,睡不着的自然不止李汗青、薛亢、侯近山、张梦阳等寥寥十余人。 不远处的一顶帐篷中已经透着昏黄的灯光,帐中姚仲义、姚兴霸和陆沉都还没睡。 几案后,陆沉正在伏案疾书,字迹方正大气。 床榻前,姚兴霸在低头拨弄着盆中的炭火,看不清表情。 床榻上,姚仲义靠枕而卧,双眼盯着雪白的帐顶,声音虚弱而平缓,“……自木犁城至北俱城外,自木犁城外遭敌伏击到天明时拼死一搏,所部将士人人奋力忘死,然……先机已在敌手……此皆末将指挥不当之过……” “大人!” 一直伏案疾书的陆沉动作一僵,猛地抬起头来,眼眶泛红,“你……这是……” “写吧!” 姚仲义依旧怔怔地望着帐顶,声音也依旧平缓,“此战三千将士折损殆尽,末将万死莫赎其罪……” 死去的兄弟必须是忠勇的,如此,他们的家人才能得到抚恤和嘉奖。 活着的兄弟也必须是忠勇的,如此,他们回去之后才不会受到责罚。 可是,大将军生死不明,左将军被困于北俱城中,此时只怕……所以,这锅得他这个轻骑都尉来背。 “兴霸……” 口述完毕,姚仲义轻轻地唤了一声一直坐在榻前低头拨弄着炭火的姚兴霸,“扶我躺下……” “是!” 姚兴霸轻轻地应了一声,连忙起身去扶姚仲义,动作轻柔,一双眼眶泛红,一张黝黑的脸庞上却隐约有些自豪之色。 这就是我家大人呢! 这才是我家大人呢! 那些在背后骂我家大人“大棒槌”的家伙,他们根本就不了解我家大人! “呼……呼……” 姚仲义被扶着躺下了,闭着眼睛喘着粗气,神色疲惫,这一路颠簸,让他本就不轻的伤势又雪上加霜了。 几案后的陆沉放下了笔,将奏书上的墨迹轻轻地吹干,用镇纸压住,这才整了整衣衫,走到了榻前,冲姚仲义一抱拳,深深地弯下腰去。 “回去休息吧!” 姚仲义没有睁眼,声音虚弱,“明天……须尽早开拔。” 陆沉张了张嘴,最终却只轻轻地应了一声“是”,便转身往帐外去了。 今夜,铁木城中有太多人难以入眠。 当然,今夜无眠的人不止铁木城才有。 铁木城往北一百四十里,黑石城内外同样火光通明。 城中一片狼藉、尸骸堆叠,获胜的北蛮将士们正在清理战场,甲胄之上血犹腥。 西郊,北蛮中军大帐里马奶酒飘香,不知何时赶来的李无咎正跪坐于榻上,手捻一枚黑子,低头观棋,沉吟不语。 棋盘上,白子颓势已显,却仍缠斗不休。 “啪!” 良久,李无咎洒然落子,笑意绽放,冷然而讥诮,“杨煊……你退?还是不退?” 第十九章兵临城下 杨煊,正是当今的大黎皇帝,也是李无咎杀父灭门的仇人! 大黎立国已有百年,太子废立恪守古制,“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太祖之后,景帝、成帝、仁宗都是以嫡长子身份继承大统,太宗虽不是嫡长子,却也是嫡子,而当朝皇帝杨煊本是仁宗淑妃所生第三子,既非嫡亦非长。 隐忍二十八年,清俭纯孝、克己奉公,如履薄冰,经历了多少明争暗夺、经历了多少诡谲血腥的风波,其中的曲折和艰辛,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二十八岁成为太子,两个月后继承大统,次年改元大兴,随即复东都、修运河、巡西域、兴商贸……他就是要让世人知道——他杨煊才是天选之子,才是大黎王朝的中兴之主! 复了东都不够,修了运河不够,巡了西域、兴了商贸还是不够,那么,如果朕把大黎王朝的旗帜插遍漠北草原、插遍四夷之地呢? 这,总该够了吧! 所以,他意气风发地来了,亲率百万大军、征调三百万民夫,浩浩荡荡地来了,来了漠北草原——他杨煊征服四夷之战的起点! 开战以来,战事一直都很顺利,以悍勇著称的北蛮人竟望风而逃,三个月时间,大黎的版图向北拓展了一千二百里……朕确实是那个天选之子,是大黎王朝的中兴之主! 可是,为什么要下雪呢? 漠北的第一场雪刚结束两天,三封战报便被八百里加急快马送到了大兴城中的征北行宫。 黑铁城破,上柱国中路军副帅诩卫大将军武士信被俘,前锋四路大军尽皆溃散…… 上柱国左路军主帅骁骑大将军韩百里也败了,帐下中军五万步骑在木犁城外全军覆没,前锋四路大军尽皆丢城失地,韩大将军生死不知…… 上柱国右路军主帅武卫大将军刘文焕也败了,前锋四路大军只余其一,帐下中军五万步骑被困在白水城…… 该死!该死…… 为什么就非得下雪呢? 为什么北蛮人突然就变得如此奸滑了呢? 为什么前线数十万大黎将士就这般不堪一击呢? 该死的雪,该死的北蛮人,还有武士信、韩百里和刘文焕……统统都该死! 夜已深,征北行宫的大殿里却烛火通明,正值壮年的大黎皇帝端坐于御座之上,双目紧闭,面沉思水。 大殿之中,数十勋戚重臣分列两旁,尽皆垂首敛眉,屏气噤声,偌大个殿堂里静得落针可闻。 “众卿……” 良久,大黎皇帝猛地睁开了双眼,目光缓缓扫过殿下群臣,平和的声音却陡然就如一团酝酿已久的风暴般爆裂开来,变成了如雷的咆哮,“你们都哑了吗?” “陛下息怒……” 群臣一惊,纷纷屈膝下拜,五体投地。 “跪?” 大黎皇帝怒意更甚,咆哮如雷,“你们弯弯膝盖就能让战死的大黎将士复活?你们弯弯膝盖就能夺回丢失的城池?你们弯弯膝盖就能解了前线的危局……” 大黎皇帝越怒越骂,越骂越怒,突然,一把抓起面前御案上的三封战报,猛地就砸向了跪在左首的紫袍老者,“费无庸,你不是说朕天威浩荡,蛮夷望风而逃,漠北指日可平吗?看看,好好看看,看完了就告诉朕……天威何在?” “陛下……” 那费无庸身材臃肿,着一身紫袍,冠冕之下露出的两鬓却已然斑白如霜,闻言猛地一哆嗦便又五体投地般俯下身去,“臣……罪该万死……” 看看倒无妨,可看完之后又该怎么说? 他不敢说,也就不能看了。 既然皇帝有火,那就受着吧! 费无庸了解这位皇帝陛下的脾性,更擅长以退为进装受气小媳妇的把戏。 “你……” 大黎皇帝一滞,只是狠狠地瞪着五体投地浑身哆嗦的费无庸一眼,便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扭头望向了跪在右首的紫袍老者,悄然间,神情已经缓和了许多,“卢元素,说说你的想法吧!” “陛下!” 卢元素连忙抬头,直起了身子,双手持笏,已然有些风霜的俊逸脸庞上尽是肃然神色,“臣以为……事已不可为!” “你……” 闻言,异样的潮红瞬间便涌上了大黎皇帝的脸庞,可是下一瞬间,大黎皇帝就强压下了怒火,沉声道:“依你之见,局势已然不可扭转了吗?” “陛下圣明!” 大黎皇帝话音刚落,卢元素便再次俯身下拜。 “陛下圣明……” 随即,众臣纷纷附和,有人如释重负,有人却面色惨白。 大黎皇帝望着拜倒在殿下的一众勋戚大臣,眼角微微一抽,神色阴沉。 他们这是……在逼朕退兵呐! “陛下!” 就在大黎皇帝神色阴沉不定之时,卢元素再次抬起头仰望着大黎皇帝,满脸诚挚,“如今,漠北已然入冬,天时在敌不在我,如若再战,必将事倍功半!不如尽快收拢前线兵力以存我大黎雄师之元气,待到来年春暖再临漠北,介时定能事半功倍!” 说罢,卢元素再次下拜,“陛下圣裁!” 费无庸了解皇帝陛下的脾性,他卢元素同样了解,能官居一品者,谁没有用心揣测过天子的性情? “嗯……” 大黎皇帝神色阴沉,一阵变幻,最终,强自一振精神,“就依爱卿所奏,即刻传令各部:撤往镇远、镇北、镇绥一线……” 在这一刻,杨煊确实是准备走的——离开大兴城,搬师回朝。 朕能隐忍二十八年,又岂会忍不了一个冬天? 北蛮人又跑不了! 待到明年开春,朕将亲率大黎雄师……再临漠北! 可是,还不待杨煊御驾启程,一封封战报便如雪花般飞到了御案之上: 三日,白水城破,大将军刘文焕被俘,所部五万将士十不存一…… 四日,北蛮大军一日之间连下三城…… 至五日夜,北蛮大军之兵锋直逼泰泽城下,距离镇绥关已不足三百里! 至此,大黎右路军二十余大军已然全线溃败。 三日,北蛮中路大军陷金城,围铜陵城…… 四日,铜陵城破,北蛮大军连下赤铜、白银二城…… 至五日晨,北蛮大军之兵锋直逼黑石城下…… 黑石城呐,距离大兴城已经不足三百里了! 三日,左路军主帅韩百里只身逃入碎叶城,然后一路向南退却,虽然再未遭遇打败,可是连失四城,一直退到了镇远关北一百四十里的大荣城,至此,左路二十余万大军已不足十万。 废物! 一群废物! 三大上柱国,千员战将,统统都是废物! 接到战报,杨煊怒不可遏,立即改变了命令——各部坚守城池! 六日一早,朝会刚刚开始,杨煊就宣布了新的决定,“朕要在大兴城看着……亲眼看看我大黎将士是否真是泥塑木雕的!” “陛下三思!” 闻言,一干勋戚重臣立马就呼啦啦地跪倒一片,“尚祁陛下以社稷为重!” 大兴城是大黎王朝在漠北建成的第一座城池,从“大兴”这个名字上就不难看出杨煊对这座城池的看重,建城之时自然大兴土木,其规模和坚固程度都远超漠北其他城池。 可是,毕竟是仓促建成的城池,还远远达不到固若金汤的程度。 更何况,这大兴城在镇北关以北一百四十里,地处漠北草原之上,无险可凭,一个不小心便有沦为孤城的危险。 如今北蛮人兵锋正盛,一众勋戚重臣又岂能任由皇帝继续留在这里? “朕意已决!” 可是,杨煊却已经铁了心,声色俱厉,“再有言退者,以畏敌之罪论处……杖毙殿前!” 于是乎,所有人都消停了。 紧接着,一份份御敌计划被迅速拟定,一道道军令流水价地传了出去……宗旨只有一个——全力保住大兴城! 其中一道军令正是给铁木城众将士的——即刻撤往大兴城! 只是,这份命令注定已经无法传入铁木城了。 就在黎明时分,铁木城众将士便被如雷的蹄声惊醒了,浩浩荡荡的北蛮铁骑好似一条钢铁巨龙般翻滚而来,很快便将铁木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走不成了! 北蛮铁骑就在城外,看那规模少说也有万余,这个时候出城,与找死何异? 北蛮人迟迟没有攻城的迹象,但是,城中的三千多将士都清楚——自己这些人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既然走不了,那就战吧! 李汗青一行六百多将士也都去了城墙上,加入了守城的队伍中。 铁木城原本只有千余守军,在接到赤铜城和白银城被围的消息之后,左御卫一万两千余人自大兴城赶了过来,但在接到黑石城被围的消息后,陈副将又带一万步骑增援黑石城去了。 如今,北蛮大军已至,陈副将所部的结局已经不言自明! 而今,铁木城中只余三千步卒守城,怕是难逃城破人亡的命运了。 至于援军,没人敢奢望,黑石城的例子就在眼前! 晨光渐盛,李汗青趴在西门城头的垛口后往城外张望着,只见一里多地外帐篷如林,炊烟袅袅…… “狗日的,” 一旁的薛亢也正趴在垛口后往外张望,一脸忿忿之色,“北蛮人太嚣张了!” “确实嚣张!” 李汗青点了点头,“他们这是觉得自己吃定老子们了啊!” “唉……” 身后的侯近山叹了口气,声音落寞,“要是兄弟们还在,趁这个时候冲杀出去……” 侯近山话音渐低,众兄弟尽皆默然。 左骁卫的三千轻骑只剩了四十六人,还有十多个重伤员,此刻,凡事还能动弹的都上了城头,也不过三十五人……拿什么冲杀? “李兄!” 正在此时,薛涛步履矫健地走了过来,神色凝重,“可否借一步说话?” “走吧!” 李汗青怔了怔,转过身来冲薛涛微微一笑。 守城本就不是骑兵的强项,所以这两里长的城头由薛涛四人分段驻守,长短不一。 薛涛带着李汗青往自己负责的那段城头走去,不过,脚步比来时慢了许多,好像在边走边酝酿着说辞。 “李兄,” 直走出二三十米,薛涛才犹豫着开了口,“你觉得此城能守多久?” “这……” 李汗青一愣,不禁苦笑,“这要看北蛮人什么时候发动进攻了。” 李汗青没有参加过守城战,可是,城中守军不足四千,在万余北蛮大军全力攻击之下又能支撑多久? “两天!” 闻言,薛涛却突然停下脚步猛地转身望向了李汗青,神情凝重,“当北蛮人发动进攻后,我们最多只能支撑两天!” 说着,薛涛一指城头一字摆开的雷石和铁锅,“我们的雷石和火油最多只能支撑四次战斗,当雷石和火油用尽后,我们就没有任何优势了……” “嗯。” 李汗青轻轻地点了点头。 城头的防御设施,他基本都看到了,雷石、火油……除此之外,就只剩十二张床弩了。 所以,他明白薛涛的忧虑,但,他却不认为薛涛来找自己单独说话就是为了说这个。 “李汗青,” 果然,薛涛见李汗青点点头就不再言语了,只得继续说了下去,“你说过会带着我们活着回去!” “嗯!” 李汗青神色一黯,“我的确说过,可是……算了,我自会和你们并肩而战,不死不休!” 他的确许下过诺言,可是,身陷重围,他自身都难保,又如何能实现诺言? 他也向姚仲义保证过,“汗青一诺,死方休!” 如今,唯有和众人并肩而战,至死方休了! “不!” 薛涛却紧紧地盯着李汗青,声音低沉而平缓,“你得想办法——能让大家活下去的办法!” “呵呵……” 李汗青苦笑,“此情此景,除了死战,还能想出什么办法?” “李汗青,” 薛涛依旧紧紧地盯着李汗青,声音越发地低沉了,“兄弟们都觉得你有办法让他们活下去!” “呃……” 李汗青一滞,暗自苦笑。 龟儿的,这不是逼公鸡下蛋吗? 正在此时,苟富贵和王东壁联袂而至。 “汗青兄弟,” 苟富贵故作轻松地笑着,大步流星而来,“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啊?” 龟儿的,又来了! 李汗青有些头疼,连忙苦笑,“苟大哥说笑了!此情此景……” “汗青兄弟,” 苟富贵却呵呵一笑,打断了李汗青,“兄弟们都相信你一定会有办法的!” “汗青兄弟!” 苟富贵话音刚落,跟在他身后的王东壁便神色肃然地开了口,“还是那句话,王东壁和所部两百零三位兄弟愿听汗青兄弟差遣……” 待到三人散去,李汗青怔立当场,只觉心累。 都是什么人啊? 都指望着老子! 当老子是神吗? 可是,抱怨归抱怨,抱怨之后还得打起精神想办法啊! 他娘的,谁叫你龟儿脑袋一热就想做这些家伙的救世主呢? 李汗青狠狠地摇了摇头,强打起了精神,往回走去。 咦…… 当李汗青的目光不禁意间扫过垛墙时,陡然眼前一亮。 第二十章蔡忠劝降 李汗青并非文学爱好者,但是,自从在大四学了《马哲》后,他偶尔也会品评词句了。 五千年中华文明,先人们留下来无数华丽的词藻,不过,李汗青总觉得其中最妙者当属“偶然”一词。 因为,在他看来,只有这个词能揭示人类发展时的本质。 无论多么伟大的发明创造,其实都源自于人类的一些偶然发现;无论多么振聋发聩的思想,其实也都来源于某些智者对社会对生活的偶然感悟。 正是在这些“偶然”的影响之下,人类社会步履蹒跚地前行着,越来越辉煌、越来越繁荣,或许,某一天,人类也将在某些“偶然”的影响下走向毁灭。 大体来讲,人类的命运其实就是在一个又一个的“偶然”不断影响下形成的一种必然结果。 人类的命运如此,个人的命运同样如此。 就比如如今的李汗青吧。 偶然闯入了那片浓雾弥漫的山谷,又偶然走进入了那个神秘的洞穴,于是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随后,又很偶然地遇到了陆沉一行,于是被拉进了左骁卫,被迫卷进了这场大溃败,遇到了从黑铁城败退下来的薛涛等人。 再之后,又偶然地留在了营地里,遇到了突然来袭的北蛮轻骑,又很偶然地在那场厮杀中领悟了刀法,大展神威赢得了薛涛等人的敬重。 再之后,打绑腿和做雪扒犁也是他偶然想起来的,却因此而被薛涛苟富贵等人当成了足智多谋的主心骨,于是,便有了如今的烦恼——被逼着想办法。 正在李汗青为此头痛不已的时候,他又很偶然地发现了垛墙的异样。 和木犁城的城墙不同,铁木城的城墙足有两丈多高,主体是由黄土夯成,但在土墙外面砌了一层两尺来厚的石墙,石墙延伸上来正好形成了垛墙,让李汗青眼前一亮的正是一块用来砌垛墙的石头。 那块被凿成了鞋盒般大小的石头灰乎乎的,露在外面的横切面上布满了一团团好似由很多小葡萄结合而成的凸起…… 碳磷灰石! 李汗青一眼便认出了这块石头。 这石头,他太熟悉了,今年年初,他才在一个高中同学开办的磷矿矿场里见过这样的石头。 磷矿石……沙子……木炭……白磷! 随即,一个离奇诡异的念头便涌入了李汗青的脑海里,让他快步上前,伸手摸向了那块灰乎乎的碳灰磷矿石。 这手感…… 李汗青连忙望向了其他用来砌垛墙的石头,这才发现,附近都是这种灰乎乎的石头。 龟儿的,先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李汗青心中一喜,”呛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刑天,就准备撬一块石头下来去验证一下。 “李汗青……” 见李汗青先是像着了魔一般去摸那石头,然后又猛地拔出了佩刀,周围的几个兄弟都吓了一跳,纷纷后退,神色紧张,“你要干什么?” 李汗青的刀法,他们都是清楚的,如果李汗青真地突然对他们拔刀相向,还不得完犊子啊! “呃……” 李汗青一怔,扭头一望几人,讪讪而笑,“我就切块石头……” 说着,李汗青就将刑天插向了最上面的一块石头。 “哧……” 刑天锋利依旧,好似快刀戳豆腐般就戳进了鞋盒大的石头里,稍一扒拉,就切下了拳头大一块来。 还真是切石头? 周围几人都松了口气,随即,望向李汗青的目光就变得怪异了起来。 这个李汗青……听说他昨晚就切了老大一块……他怎么这么喜欢切石头呢? “呛……” 李汗青却没有在意中众人怪异的目光,还刀入鞘,拿起那块石头就走向了一旁的铁锅旁,对两个负责烧火油的兄弟呵呵一笑,“帮我把火烧旺些!” “呃……好!” 两人连忙答应一声,就往火堆里添起了柴火,随即,他们的目光却也变得怪异了起来。 因为,他们看到李汗青将那块石头扔进了火光熊熊的火堆里,然后就蹲在火堆旁,死死地盯着那块石头,那神情……就好像在等着看大姑娘脱衣服! 烧石头已经很奇怪了,他怎么还那么副表情? 周围的人也发现了李汗青的异样,不禁好奇地围了过来。 李汗青却好似浑然未觉,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块石头,那表情……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真地就好似在等着看大姑娘脱衣服一般。 满目都是跳动的火苗,亮黄亮黄的有些刺眼,良久,那满目的亮黄色火焰中突然蹿起了一丝绿色的火苗。 “好!” 看见那丝绿色的火苗,李汗青猛地神色一喜,就好似等到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大姑娘脱衣服般。 “李兄,” 薛涛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身后,见状有些疑惑,“这石头有何特别之处?” “这石头确实有些特别!” 李汗青起身回头,笑呵呵地望着薛涛,“如果顺利,薛兄将不会再为雷石和火油不足而忧虑了!” “呃……” 薛涛一怔,将信将疑,却见李汗青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 碳磷灰石有了,木炭肯定也不缺,可是,沙子呢?器皿呢? “校尉大人,” 李汗青径直找到了陆沉,“卑下能不能见见这城中的主将?” “呃……” 陆沉怔了怔,旋即爽朗一笑,“跟我走吧!” 姚仲义伤势沉重,自然上不了城头,与城中守军的交涉自然只能由陆沉出面了。 “夏将军,” 城中中军大帐里,陆沉带着李汗青径直而来,冲端坐在几案后的夏伯言抱拳一礼,“末将麾下李汗青有事禀报!” “呃……” 夏伯言一怔,望向了跟在陆沉身后的李汗青,“就是这位兄弟?” “卑下李汗青见过将军!” 李汗青连忙抱拳一礼,“卑下发现筑城所用石头大有玄机,若是运用得当,于我军守城大有裨益!” “哦?” 夏伯言皱了皱眉,“一些石头,能有什么玄机?又如何于我军守城大有裨益?” “回禀大人,” 李汗青神色笃定,声音铿锵,“此石与沙子木炭一起煅烧可以生……生出一种比火油杀伤力更大的东西,见火便燃,不尽不灭,而且毒性极烈!” “这……” 夏伯言浑身一震,猛然盯紧了李汗青,“此言可当真?” “卑下不敢妄言!” 李汗青神色坦然,“只是……石头只有墙头才有,还需要大量的沙子、木炭和柴禾,而且,煅烧的过程耗时极长。” “好!” 夏伯言稍一沉吟,突然一咬牙,扭头就冲帐外一声大喊,“何畏!” “末将在!” 一个身材敦实面膛黝黑的青年快步而入,在李汗青身侧站定,冲夏伯言一抱拳,“大人有何吩咐?” “何畏……” 夏伯言抬手一指李汗青,“从现在起,你跟在这位小兄弟身边,凡他所需物资,你都需尽力找来!” “大人放心!” 何畏连忙抱拳允诺。 呼…… 李汗青暗自松了口气,一旁的陆沉好似也松了口气。 “城东的河边就有沙子,木炭和柴禾城中本就不缺……” 何畏领着李汗青去了附近的一个大帐中,将李汗青所需一问,然后就盘算了起来,“铁锅和陶瓮也能找到,只是那管子……竹筒行吗?” “行!” 其实,李汗青只知道方法没有实际操作过,更何况这里条件简陋,所以,他心中也没底,“还望何兄尽快安排……此事极耗时间,我们等得及,城头的兄弟们却等不及!” 根据薛涛的预测,城中的守军能支撑两日,但李汗青却没有这般乐观。 他虽然没有参加过守城战,却也能想得到,北蛮大军能在数日之内连夺数城,摧枯拉朽般自黑石城打到铁木城下,岂会没有过人之处? 天知道北蛮人还隐藏着多么厉害的杀手锏呢! 西门外,北蛮大军营地里的炊烟慢慢散去,六座三丈来高的巨大楼车已经搭建完毕,开始缓缓向前移动起来,在那些楼车之前则是一辆辆尖顶平底好似小房子般的轒辒车,一字排开的轒辒车正在不紧不慢地向城墙逼近着,就像一道移动的盾墙般…… 想来,李汗青如果还在城头,此时一定会愤愤地骂上一句,“他娘的,谁说草原蛮子不擅长攻城的?” 不过,城头上从黑石城逃过来的一众将士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了,倒是陆沉等左骁卫的将士都看得震惊不已。 狗日的,北蛮人怎么能造出楼车和轒辒车? 而且,他们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楼车组装好的? 他们可是亲眼看着那六架高大的楼车在北蛮大军的营地里立了起来,就这技术……大黎工部那些能工巧匠也做不到啊! 管他娘的,战吧! “嘎吱……嘎吱……” 就在城头守军严阵以待之时,那排好似盾墙般的轒辒车却齐齐地停在了距离城墙百步之外。 “啪哒……啪哒……” 一骑自那轒辒车的缝隙间驶出,马上的骑士一手持白旗,一手高举着一个物件,缓缓朝城下驶来,弓腰驼背,战战兢兢。 “他娘的!” 见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罗罡松开了手里的弓弦,愤愤地骂了一句,“都这个时候了,北蛮人还想着谈判,真把老子们当傻子了?” “城上的兄弟,” 罗罡话音刚落,城下便隐约传来了来人的喊声,确实地道的大黎官话,“别放箭,千万别放箭……” “狗日的!” 一听那声音,罗罡猛地又绷紧了弓弦,死死地盯向了城下的来人,“苟且偷生的东西……” “罗罡!” 一旁的陆沉一声沉喝打断了罗罡,“别乱来!”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约定俗成的战场规矩,不论怎样,规矩不能破! 无规矩,不成方圆! “城头上的兄弟……” 来人在距离城头三五十步的距离收缰驻马,扯着嗓子高叫着,“我是诩卫大将军麾下参军颜无亮,奉大将军之命前来劝降……” 说着,来人连忙摇了摇手中的物件儿,“有大将军印信为证!你们如若不信,可以将印信吊上城头去仔细看看!” 城头上一片死寂,众将士怔怔地望着来人手中的物件儿,如遭雷击。 这么远的距离,他们自然看不清那物件儿到底是不是诩卫大将军的印信,可是,看来人的样子却不像在说谎。 大将军……真投敌了? “休得胡言!” 突然,一声怒喝在城头炸响,是陆沉的声音,“大将军一世英明,岂容你这投敌卖国苟且偷生之人肆意污蔑!” “对对……” 城头之上众将士纷纷回过神来,个个义愤填膺,对着城下那个自称“颜无亮”的人就破口大骂起来。 “呵呵……” 见状,城下那人却好似突然有了底气般,振振有词,“自古有言——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当今北蛮可汗天赐英主……” “闭嘴!” 城头之上又是一声怒喝响起,却是匆匆而来怒容狰狞的夏伯言,“蔡忠,你个无耻之徒,竟冒敢冒颜参军之名,行污蔑武大将军之事……简直……简直无耻之尤!无耻之尤……” “夏伯言!” 那蔡忠显然没想到会碰到熟人,明显气势一弱,却依旧色厉内荏,“大将军命我前来劝降,也是为了让城中的兄弟们免遭屠戮!” 说着,蔡忠将手中印信往怀里一揣,拔马便走,“蔡某言尽于此,夏将军好自为之吧!” 蔡忠策马远去,夏伯言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面沉似水。 北蛮大军阵中,一具高耸的楼车上,李无咎与蛮族三皇子铁伐拔都并肩而立,正在遥遥欣赏着下面的劝降戏码。 “先生……” 见蔡忠打马而回,铁伐拔都神色不虞,“那蔡忠也太无用了!” “呵呵……” 依旧一袭青衫风度翩翩的李无咎摇头轻笑,“谣言就如那清风,起于青萍之末,却能掀起滔天巨浪……蔡忠的戏份已经够了!” 他本就没指望蔡忠能成功劝降城中的守军,只是希望制造出一个谣言,为那出即将上演的大戏做好铺垫! “呃……” 铁伐拔都一怔,旋即恍然,“只是……有些可惜了!” “拔都,” 李无咎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身往楼梯口走去了,“螳臂焉能当车?” “呵呵……” 闻言,铁伐拔都爽朗而笑,可那眼中却透着一丝森然,“击鼓、进军……”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李汗青一直在帐篷里忙碌着,没能看到西门外的劝降戏码,却听到西面有沉闷的战鼓声传来。 帐篷中,何畏和十多个同样正在忙碌着的士卒也听到了战鼓声。 不过,他们依旧在神情专注地忙碌着,分工明确,有条不紊,人人皆以湿布覆于口鼻之上,如临大敌。 李汗青说过,这东西有剧毒! 第二十一章陷孤城 “咚咚咚咚……” 战鼓擂,声声动四野,震心魄。 “吱呀吱呀……吱呀吱呀……” 轱辘急转,上百架轒辒车一字排开,形成了一道长约百丈的盾墙,直逼铁木城而去。 “吱呀呀……吱呀呀……” 盾墙后,六架两丈多高的巨大楼车不紧不慢地跟随着,好似六尊行动迟缓笨拙的巨兽。 可是,在城头众将士心中,这六架看似迟缓笨拙的楼车要远比北蛮铁骑更可怕。 北蛮铁骑野战固然犀利,却不擅攻城,而这些好似巨兽般的楼车正是攻城利器。 “床弩准备……床弩准备……” 突然,城头的命令如炸雷响起,迅速传开。 “叽叽……叽叽……” 听之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一座座巨大的弩机开始转动起来,将一根根由牛筋制成的粗壮弩弦缓缓绷紧。 “哐当……哐当……” 随即,一支支粗如儿臂般的弩箭自发射孔露出头来,蓄势待发。 “吱呀吱呀吱呀……” 床弩准备完毕,城头再次安静下来,唯有城下轱辘转动的声音还在空气中飘荡着,越来越响,越来越急。 城头的将士紧握武器伏于垛墙后,屏息静气,紧紧地盯着城下正在迅速接近的盾墙和楼车。 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 那盾墙、那楼车,还有那隐藏在盾墙后夹杂在楼车间的一堆堆北蛮士卒越来越近,好似一道巨浪直朝城头席卷而来,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在空气里不断地弥漫着、堆积着! “放箭!” 一个声音陡然在城头炸响,瞬间便将那窒息感击得粉碎。 “放箭……放箭……” 命令随即被一声声嘶吼传播开去。 “嘭啪……嘭啪……” 一座座弩机被猛然打开,响声沉闷。 “咻咻……咻咻……” 一支支弩箭冲天而起,直扑城外那六架如怪兽般狰狞的高大楼车而去,都拖着长长的尾巴。 床弩是大黎军队的利器,但很少用来直接攻击敌方士卒,而是被安装在城头用来破坏敌方的大型攻城器械,比如此时城下的楼车。 “嘭嘭……嘭嘭……” 十二支儿臂粗的弩箭直扑四十多步外的六架楼车,大多直接命中了目标,随即就将一架架楼车洞穿,却去势未竭,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楼车的廊柱上继续缠绕。 “嘭嘭……嘭嘭……” 也有那未曾命中目标的弩箭,直接砸落,直砸得楼车下的北蛮士卒血肉横飞。 “哇啦……哇啦……” 楼车下的北蛮士卒连忙挥刀朝砸落在地的弩箭狂劈,自然是想要将绑在弩箭后的粗壮绳索劈断。 “哇啦……哇啦……” 楼车上的北蛮士卒也连忙挥刀狂劈,同样是想将绑在弩箭后的粗壮绳索劈断。 “嘣……嘣……嘣……” 弩箭后绑着的绳索虽然粗壮结实,却也禁不住一阵乱刀,很快便有绳索被劈断。 “啊啊……呃啊……” 砸地上的弩箭也有两支绳索没被劈断的,猛地又自人群中蹿了出来,带起一阵惨嚎声。 “吱呀呀……” 左侧第二架楼车上的北蛮士卒也没能及时砍断弩箭的绳索,那绳索猛地蹦紧,巨大的力道将那高大的楼车拽得一歪,直往地上倒去。 “哇啦……哇啦……” 见状,楼车周围的北蛮士卒惊惶四散。 “咻咻……咻咻……” 箭雨随即砸拿,顿时便带起了蓬蓬血雨。 “咻咻咻……咻咻咻……” 城头之上,弓箭手尽出,箭雨一波接一波直扑城下的北蛮人冲锋队。 床弩虽然是对付楼车的利器,但一击不重之后就很难再有机会发射第二次,尤其是那些射出的弩箭已经被割断了绳索的床弩,这就是床弩设计上的缺陷了。 “哇啦……哇啦……” 转眼间,北蛮人的盾墙已经距离城墙不足二十步了,一堆堆北蛮士卒自轒辒车的间隙中冲出,抬着一架架云梯直奔城墙根而来,怒吼连连,浑然不顾城头不断砸落的箭雨。 因为他们深知,若不尽快登上城头,他们就将遭到比箭雨更残酷的打击——雷石、火油! “哗啦……哗啦……” 箭雨未歇,一盆盆黑乎乎的汤汁已自城头泼了下来。 那黑乎乎的汁液如大雨倾盆,将一群群已经冲到城根下的北蛮人笼罩其中,在一具具冰冷的甲胄上“哧哧”作响。 “啊啊……呃啊……” 那滚油无孔不入,被泼中的北蛮士卒无不惨嚎连连,有人满地翻滚,有人以手捂脸胡乱奔逃。 “嘭嘭……嘭嘭……” 没被滚油泼中的北蛮士卒已经将云梯搭上了城头。 “嘭嘭……嘭嘭……” 可是,迎接他们的是滚滚而下的雷石。 “啊啊……呃啊……” 不断有人被砸落云梯之下,血肉模糊。 “哇啦……哇啦……” 但,更多的北蛮士卒又爬上了云梯,登梯提刀直扑城头,怒吼连连,神情狰狞,悍不畏死。 “吱呀呀吱呀呀……” 在他们身后,轒辒车组成的盾墙已经让出了五条通道,五架如巨兽般的楼车也扑向了城头。 “嘭啪……嘭啪……” 三张重新准备完毕的床弩再次怒吼。 “咻咻咻……” 三支儿臂粗的弩箭猛然射出,拖着长长的尾巴直扑三架已经距离不到二十步远的楼车而去。 “咻咻……咻咻……” 有人在垛口后拼命地射着箭。 “哗啦……哗啦……” 有人将一锅锅火油泼向城下。 “嘭嘭……嘭嘭……” 有人将一块块雷石砸向了城下。 这是战争! 这就你死我活的战争!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只剩下一件事要做——杀人,杀死敌人! 可是,为什么要杀人? 为什么非得有战争呢? 刚刚升起的朝阳又没了踪影,好似老天爷突然沉下了脸。 或许,他也想不通吧! “哇啦……哇啦……” “杀啊……杀啊……” 城头怒吼连连杀声震天,没人去看老天爷的脸色,也没人会有这样的疑问! 战争战争……有争必有战! 为名而争,为利而争,天经地义! 不争之人,不是隐士就是懦夫,或者还有已经争无可争之人,但,绝不包括军人! 军人本就是为争而生之人,替君王争,还得替自己争。 城头的大黎将士早就看透了这一点,城下的北蛮将士也都看透了这一点! 他们早已清楚——败者亡,胜者才能生! 所以,北蛮人踏着袍泽的尸骸继续往城头冲杀着,大黎将士砸完了雷石倒完了滚油又都拔出了佩刀。 战斗才刚刚开始,厮杀还将继续……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哇啦……哇啦……” “杀啊……杀啊……” “啊啊啊啊……呃啊啊呃……” 箭雨纷飞,杀声震天,血光漫天,不断有人死去,没有谁会想自己能不能活下去,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暴戾的杀意。 铁木城中,一座被染得通体漆黑的帐篷浓里有滚滚的浓烟冲天而起。 帐篷里火光通明,热浪滚滚,一口巨大的铁锅前,一个口鼻被黑布捂住的士卒正在烧着火,在他身后,三五个同样以黑布捂住了口鼻的士卒正在搬运着柴禾、木炭、沙子和碳磷灰石。 铁锅上盖着湿漉漉的木盖,周围以湿布条堵死,还有一个士卒紧紧地盯着,不时地往锅盖和周围的布条上浇着水。 木锅盖中央有一根弯曲的竹管直通三丈外的大陶瓮,陶瓮里有“咕噜咕噜……”的水声在回荡。 李汗青静静地站在陶瓮前,死死地盯着陶瓮里不断翻滚的气泡,面色凝重。 “那个……” 何畏举着盏油灯站在他身旁,好似手臂已经有些酸麻了,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有了吗?” “快了……” 李汗青喃喃地答了句,依旧死死地盯着陶瓮里,片刻之后有说了句,“累了就换只手……” “呃……” 何畏面色一红,讪讪地换了只手,貌似有些担忧,“那个……兄弟们可能挡不了太久……” “嗯。” 李汗青轻轻地应了一声,再无反应。 他知道何畏着急,可是,有些事是急不来的! “那……” 见李汗青再无反应,何畏张了张嘴,最终却欲言又止。 “开锅!” 李汗青却突然抬起了头来,扭头就冲铁锅旁的士卒沉声吩咐起来,“加水!换料!换人……” 条件简陋,李汗青担心有毒蒸气泄露,只得将帐篷用木炭粉勾兑的汁水染了一遍,又用浸了木炭水的布做了简易的口罩,可即便这样,效果也很有限,只能每做完一锅料便换一拨人。 “是!” 李汗青话音未落,铁锅前的几个士卒便如蒙大赦般答应一声,匆匆地行动了起来。 终于可以出去了! 这鬼地方,呆在这里还不如上城头去厮杀呢! “当当当当……当当当……” 也不知过了多久,城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鸣金声。 北蛮将士狼狈地退了,已经筋疲力竭的大黎将士们草草地射了一通乱箭也都停了下来。 终于结束了! 北蛮人的第一波攻击被打退了,但肯定还有第二波、第三波……天知道他们夺取铁木城的决心有多大呢! 城头上一片沉默,唯有伤员的哀嚎声和粗重的喘息声,还能动弹的人都在默默地忙碌着,救治伤员,补充雷石和火油,检修床弩…… “先生!” 城外北蛮大军的中军大帐里,铁伐拔都余怒未消,望着盘腿坐于对面的青衫文士,满脸不甘,“为什么要停下来?” 李无咎手捻黑子,低头望着摆在两人中间的棋局,良久轻轻地落在一子,这才缓缓开口,云淡风轻,“殿下,铁木城与我蛮族勇士孰重?” “呃……” 铁伐拔都一滞,神色慢慢地缓和了下来。 “呵呵……” 见状,李无咎爽朗一笑,长身而起,“可汗和阿提拉应该已到大兴城下了吧?殿下可有兴致前去一观?” “自然!” 铁伐拔都一愣,也笑着站起身来,扭头一扫垂首立于帐中的魁梧将领,“阿古柏,先生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 阿古柏连忙抱拳躬身,一口蹩脚的大黎官话里满是恭敬,“先生的意思是说:铁木城可取也可不取,既然城中守军如此顽强,那就没必要为一座铁木城而折损了我族勇士!” 说罢,阿古柏抬头来,小心翼翼地望向了铁伐拔都。 “很好!” 铁伐拔都满意地赞了一声,“本王留下三千勇士与你……可够?” “够了!” 阿古柏连忙又抱拳躬身,声音铿锵,“殿下放心,末将保证让铁木城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城中的守军自然不知道北蛮人的决定,严阵以待地等了半晌,不见北蛮人再次进攻,却见数千北蛮铁骑浩浩荡荡地朝南去了。 “狗日的,北蛮人不打了?” “还是……准备从南门攻城?” 城头上,众将士看得满心狐疑。 不多时,从南门传来了消息——那队北蛮铁骑已经远去,看样子是冲大兴城的方向去了…… “大兴城?他们去找死吗?” “管他娘的……” 得了消息,众将士暂时松了口气,城头上的气氛慢慢变得轻松起来。 “薛兄,” 城头一角,薛涛刚刚起身,浑身浴血的韩庭虎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神色阴沉,“贵部伤亡如何?” 薛涛望了他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神色黯然。 北蛮人虽然才发动了一波攻击,但造成的伤亡却一点儿不轻。 “狗日的,” 这事,苟富贵也走了过来,神色凝重,“虽然北蛮人分了兵,可是,我总感觉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是啊!” 王东壁也慢慢地走了过来,神色黯然,“北蛮人就算不再攻城,只要在此围上十天半个月……” 王东壁的话没有说完。 但是,众人却都已经明白了他的担忧——北蛮人只需以铁骑切断铁木城的补给线,那么,等到铁木城中粮草耗尽,就会不攻自破。 “会有援军的!” 良久,韩庭虎强自一振精神,“铁木城距离大兴城不过一百四十里……一定会有援军的!” “庭虎兄弟!” 苟富贵摇头苦笑,“事到如今,你真觉得还会有援军?” “呃……” 韩庭虎一滞,张了张嘴,却是讷讷无语了。 一旁的薛涛和王东壁也都神色黯然。 时至今日,铁木城以北的部队已尽数溃败,百万雄师还能剩下多少? 又有哪支军队敢冒着被围歼的危险驰援铁木城? 铁木城,早就已是一座孤城了! 第二十二章地狱之火 北征是一盘大棋,在陆沉看来,能下这盘棋的只有大黎皇帝和北蛮可汗。 因为,他并不知道北蛮人还有一位先生——那位连可汗都以“先生”相称的青衫文士。 旭日东升,将金色的阳光洒落在白雪皑皑的草原上,雪光奕奕。 “啪哒啪哒啪哒……” 茫茫的雪原上,一支重装骑兵正朝西南方而行,不急不缓,恰似一道浩荡的铁流滚滚而来,铁甲反射的寒光比那雪光更耀眼。 队伍中央,一杆大旗迎风招展,旗帜上绣着一只硕大的金色狼头栩栩如生,狰狞却不失庄重。 大旗下,八匹骏马拉着一辆硕大的马车,马车上的帐篷同样被染成了明黄色。 帐篷里,年过半百的北蛮可汗端坐于王座之上,一身金黄的铠甲外罩着一件貂皮大氅,头顶孔雀王冠,不怒自威,“猛克,现在你总可以放下对先生的成见了吧?” 和三王子铁伐拔都一样,北蛮可汗此时说的也是一口大黎官话,却要生硬些。 “父王……” 一个身材魁梧气宇轩昂的青年坐在下首,正是大王子铁伐猛克,不过,他那一身银盔银甲之外却没有裹上大氅,闻言,他那一双浓重的断剑眉微微竖起,声音低沉,“大黎有谚语——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李无咎虽有不世之才,但终究非我族类!” 说着,铁伐猛克的声音稍稍一停顿,越发阴沉,“否则,他为什么不肯迎娶伽罗?” 出人意料地,铁伐猛克的大黎官话竟比可汗说得更流利。 “猛克!” 北蛮可汗声音一沉,隐有怒意欲蓬勃而出,“雄主的心胸应该能容得下天地!若你连一个李无咎都容不下,父王如何能放心地把这天下交予你手?” 说着,北蛮可汗一声轻叹,“若你能像拔都那般礼贤下士,我族必能在你的手中迎来旷古之荣耀!” “父王……” 但,铁伐猛克依旧不为所动,“此战,李无咎能倾力谋划,不过是因为家仇,若将来我族真欲马踏中原,那李无咎还能倾力相助?” “呃……” 北蛮可汗神色一滞,浓眉微微一蹙,旋即却又舒展开来,“真到那时,只怕就由不得他了!” 说着,北蛮可汗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望向了铁伐猛克,“猛克连天马都能驯服,何况他李无咎?” “父王……” 闻言,一直不为所动的铁伐猛克终于神色一怔,旋即嘴角便爬上了一丝苦涩的笑意,“面对天马,猛克只觉热血沸腾,可是,面对李无咎……猛克却觉心寒!” 说着,铁伐猛克一声轻叹,“如此利刃让猛克……” 铁伐猛克没有继续说下去,北蛮可汗也沉默了下来,黄金大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两个裹着狐皮大氅的美貌女子一直安安静静地跪坐于王座两侧,垂首敛眉,好似聋哑了一般。 当然,她们也听不懂大黎官话。 有些话,即便北蛮可汗说来也有所顾忌,毕竟,那是能让勇武冠绝漠北的蛮族大王子都会心寒的“如此利刃”呐! 当然,那些北蛮高级将领并不会像铁伐猛克这般觉得心寒,在他们心中,先生之智可逆乾坤,恰似天人。 铁木城头依旧杀声震天,城外北蛮人的六架楼车只余四架,但,城头大黎将士的防线也已摇摇欲坠。 “阿古柏,” 北蛮大军阵中高台之上,李无咎从战场上收回了视线,抬头看了看已经爬上了中天的冬日,望向了一旁正紧盯着战场的肥胖将领,“我该离开了。” “先生请便,” 阿古柏连忙转身望向了李无咎,神色恭敬,“末将攻克铁木城后便去大兴城下与先生汇合!” “不急,” 李无咎微微一笑,“此城,你可徐徐图之,切勿急于成功,让将士们徒增伤亡。” “是!” 阿古柏连忙抱拳一礼,神色肃然,“末将谨记先生教诲!” “好!” 李无咎轻赞一声,转身便往台下走去了。 如果说整个黎蛮之战是一局大棋,那么,他李无咎就是那个替北蛮可汗下棋的人,而他的目的正如铁伐猛克所说——只为复仇! 向大黎天子杨煊复仇! 向害得他李无咎家破人亡的四大柱国复仇。 不多时,三千轻骑、万余重装铁骑缓缓驶出北蛮大军营地,李无咎端坐于一辆简陋的马车之中,双目微闭,嘴角却似有笑意。 武士信、刘文焕……五大祸首已去其二,杨煊、费无庸、卢元素,你们会在大兴城中等着我李无咎吗? 此战,我李无咎不为天下,亦不为苍生,只为我李氏三百余条冤魂讨一个公道! 这,都是被你们逼的! 李无咎走了,将铁木城外的北蛮铁骑带走了大半,这让西南角楼上的几个守将欣喜不已,连忙就将情报传递了出去。 “呃……” 西北角楼上,姚仲义和张文彬得到消息之后都是一怔,随即对视一眼,精神振奋。 “兴霸!” 姚仲义连忙回头,一望侍立一侧的姚兴霸,“将这消息通报陆沉,顺道去李汗青那边看看……事情有眉目了吗?” 若那东西真如李汗青所言那般厉害,此战……尚有可为! “是!” 姚兴霸连忙允诺,一转身,匆匆下了角楼。 城中,北门里一座被染得通体漆黑的帐篷顶上有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帐篷之外,一片忙碌,有人在敲石头,有人在将敲碎的石头碾碎,也有人在撵木炭,还有人在将碾碎的石粉、木炭粉和沙子混合……这都是何畏找来的伙夫,他们平日里本来就坐着舂米磨面的活计,此时做起这些事来倒也熟稔。 在大帐门口,十多个面罩黑布的士卒正在静静等候,每人提着两只木桶,桶里装满已经混合好的物料。 帐篷里,热浪逼人,三口大铁锅烧得正旺,每口铁锅旁都有三个面罩黑布的士卒:一人递柴,一人烧火,还有一人攥着水瓢紧紧地盯着铁锅上盖着的木盖,他负责浇水。 厚厚的木盖周围以布条堵死,木盖不能干,布条也不能干。 木盖中央竖着一根竹管,竹管与木盖结合处的缝隙也用布条堵死了,这里的布条同样也不能干。 那竹管向上伸出三尺之后便拐了个接近九十度的弯,然后向穿过帐篷,一直延伸到了隔壁那座同样被染得漆黑的帐篷里去了。 隔壁的帐篷里只有三口大瓮,那三根竹管的末端便在大瓮之中,腾腾的热气顺着竹管一直通到瓮中,“咕噜咕噜……”作响。 瓮中有水,李汗青就站在一口大瓮前,死死地盯着瓮中那不断溢出气泡的水面。 “那个……” 何畏在一旁举着油灯,看似已经将手都举软了,所以,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有了吗?” “何兄,换只手吧!” 李汗青没有抬头,依旧紧紧地盯着瓮中,“应该快了!” “呃……” 何畏一怔,有些焦急,“可是,城头的兄弟们……” “急不来的。” 李汗青轻轻地打断了何畏,“城头的动静好像变小了……他们能撑得住的!” “李校……” 何畏苦笑着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帐外突然响起一声怒喝,“站住!” “谁?” 何畏顿时笑容一敛,扭头朝帐外喝问。 “姚兴霸,” 连忙就有人回禀,“说是奉命来找李校尉的。” “把灯给我,” 李汗青终于抬起了头,冲何畏微微一笑,“你出去看看……顺便再找些碗和细绳来,如果能找到胶……胶泥就更好了。” 这地方根本没有胶水,或许能用糯米和泥土做些胶泥出来。 “好!” 何畏如蒙大赦,将马灯交予李汗青,便匆匆地朝帐外去了。 帐外,姚兴霸被两个牛高马大的士卒拦住,也不好硬闯,正好看到何畏出来,顿时一喜,“何校尉……” “好了!” 何畏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冲两个士卒摆了摆手,这才取下了罩着口鼻的黑布,望向了姚兴霸,“李校尉暂时还不能脱身,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 “呃……” 姚兴霸稍一犹豫,“事情有眉目了吗?” “嗯……” 何畏神色一滞,有些讪讪然,“李校尉说……应该快了!” 说穿了,他就是过来打打下手的,在帐篷里举了半晌灯,手都举软了,却也搞不懂李汗青究竟在看什么。 “好!” 姚兴霸却是精神一振,“何校尉,北蛮人突然分了兵,如今留在城外的兵力已不足万人了!” “好啊!” 何畏也是精神一振,“你快回去覆命,就说这边一切顺利……” 话音未落,何畏便已转身匆匆而去了。 北蛮人已经分了兵,若是这边能顺利弄出那个什么东西,就有希望扭转局面了! “一切顺利吗?” 西北角楼上,姚仲义得了回禀和张文彬对视一眼,神色一肃,“告诉陆沉,随时准备增援……” 北蛮人虽然分了兵,但攻势依旧猛烈,南门城头已经分兵增援过西门城头了,很快就该轮到北门了。 战斗依旧在继续,伤亡在不断增加。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日暮时分,城外终于响起了急促的鸣金声,城墙根下的北蛮人如潮般退去,已经攻上城头的北蛮人也都仓惶而退。 “咻咻……咻咻……” 城头上的将士尽皆精神大振,奈何早已筋疲力竭,草草地放了一阵箭,便都瘫坐在了地上。 “呼哧……呼哧……” 浑身浴血的薛涛瘫坐在垛墙之下拼命地喘息着,左臂上鲜血淋漓,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中布满了血丝。 “呵呵……呵呵……” 不远处,苟富贵也瘫坐在了垛墙之下,却在傻笑着,面是血污的大脸上隐约有些癫狂的神色,“来,来啊……狗日的,怎么不来了?老子砍不死你们!” 不远处,韩庭虎一瘸一拐地走在散落的尸骸间,双眼通红,满脸悲愤之色。 角楼前,王东壁瘫坐在地,静静地望着躺在面前的尸骸,眼中有泪,嘴唇轻轻地颤抖着,却发不出声来。 “各部……” 陆沉自角楼中走出,大步流星而来,声音低沉而冷厉,“轻点伤亡,整理武器……谨防北蛮人再次进攻……” 没有人动,有人听到了却不能动弹,有人还能动弹却也不想动弹了。 “都头……” 韩庭虎终于找到了一个尚未断气的兄弟,连忙蹲下身子就要去抱他,那兄弟却强撑着开了口,“我……不行了……” 说着,他那双已经黯淡的眼眸中却泛起了一丝笑意,“我……我是战死的……我……不后悔……这里……这里……离家已……已经不……不远了……大……大人……” 那声音渐低渐不可闻,那眸中的笑意也渐渐凝固。 “兄……兄弟……” 韩庭虎艰难地抬起手去合上了那双眼眸,声音有些颤抖,“一……一路走好!大……大人……一定会来接你回家的!” “大人……” 韩庭虎话音刚落,便听得角楼有人高声叫了起来,那声音虽然透着虚弱,却难掩惊喜,“大人回来了……” “大人……” 韩庭虎一怔,连忙扭头,果然就看见李汗青从角楼前走了过来,步履沉重,面色阴沉。 李汗青走到依旧瘫坐在那具尸骸前的王东壁面前时,王东壁连忙叫了一声“大人”,却是止不住地就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呜呜……三弟……呜呜……我三弟他……” 李汗青缓缓蹲下了身子,望着王东壁面前的尸骸,嘴唇颤抖,”兄……兄弟,对不起……” “呜……” 王东壁哭声一滞,泪眼朦胧地望着李汗青,却见李汗青眼中同样有泪光在闪烁。 “大人……” 不知怎地,王东壁突然有些心慌,连忙摇头,“不怪你!真地不怪你……都是北蛮人……” “对!” 何畏也已到了近前,闻言咬牙切齿地附和着,“这笔债得算到北蛮人头上!” 说着,何畏声音一扬,“都给老子擦干眼泪站起来……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对!报仇!” 王东壁一抹眼泪就要站起来,可是脚下一软又跌坐了回去,顿时大嘴一裂,看样子又要哭出声来了。 谁不想报仇,可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还怎么报仇? “慢点,” 李汗青连忙搀住了王东壁的胳膊,“不要急!不能急!” “大人,” 王东壁任由李汗青搀着了起来,正好看到何畏身后还跟着六个挑着担子的士卒,便怔怔地朝那边挣去,“卑职一定是饿了,吃点东西就有力气了……” “东壁,” 李汗青拽着王东壁摇头苦笑,“那东西不能吃……” “那是‘地狱之火’!” 何畏也连忙拦在了王东壁面前。 “地狱之火?” 王东壁悚然一惊,旋即却有些狐疑,“火……怎么放在碗里?” 箩筐里装着的确实是碗——不过,每两只碗倒扣在一起,外面用细绳绑着,接口处好像还糊着胶泥。 第二十三章夜半歌声 王东壁自然不清楚“地狱之火”是什么,可是,他从未见过有谁会将火装在碗里。 “那个……” 其实,何畏也不知道李汗青为何会将这东西装在碗里,此时被王东壁问得一滞,只得望向了李汗青。 “很快你就知道了,” 李汗青轻轻地拍了拍王东壁的肩膀,“先清理战场吧!” 受伤的兄弟需要救治,战死的兄弟需要收敛,消耗的雷石、火油需要补充,战损的武器需要尽快修复……这些才是当务之急。 至于“地狱之火”,与其现在费那口舌去解释,倒不如等下一次战斗时让兄弟们自己去看。 暮色渐沉,北蛮人再无进攻迹象,李汗青所部也已清理完战场,伤亡情况直让李汗青心凉如水——仅仅抵挡住了北蛮人的一波攻击,各部却有一百五十六人战死,六十三人重伤…… 其实,这个伤亡率比起城头上其余各部来并不算高,何畏所部五百余人战至日暮仅剩五十九人,而且还要算上被何畏调入城中帮忙的那十八个兄弟。 打仗,总会死人的…… 死了就是死了,生者再悲痛再愤怒也不能让他们活过来。 李汗青只得强打起精神为战死的兄弟们安排着后事,要让战死的兄弟死得哀荣加身,要让活着的兄弟化悲痛为力量……这,就是为将者的职责。 夜渐深,冷月如钩,繁星点点星光寒。 城外,北蛮大军营地里营垒森森,火光点点。 城头火光昏暗,岗哨林立,巡逻队游弋在朦胧的火光中,人影幢幢。 城中西北角一片空地上,支支火把随风摇曳,葬礼已经开始,气氛肃穆而沉重。 一百五十六具用毡毯包裹好的尸骸在百余米长的大坑前一字摆开,除重伤员外,幸存的将士尽皆列队尸骸前,人人肃穆。 “兄弟们……” 阵前,李汗青背对尸骸而立,目光缓缓扫过众将士,神色肃穆,“请记住他们,记住这些战死在铁木城的兄弟们……” 说着,李汗青顿了顿,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块巴掌大的灰色石牌,声音低沉,“王明德……武义府槐树里人。” 念罢,李汗青将石牌递给了一旁的韩庭虎,韩庭虎接过石牌缓缓地走到了一具尸骸前,俯身将那石牌塞进了那具尸骸的毡毯里。 “陈大山,” 李汗青已经俯身从面前的一个箩筐里拿起另一块巴掌大的石牌念了起来,“怀来府清河里人……” 在李汗青面前摆着四个箩筐,里面装着的都是巴掌大刻满战死者姓名和籍贯的石牌,他一一念着,等候在一旁的韩庭虎、王东壁、苟富贵和薛涛便接过他念过的石牌,一一放到对应的尸骸上去。 石牌很多,李汗青念得很慢,众将士默默听着,神情专注。 记住他们,记住这些战死的兄弟……如果我在下一场战斗中不幸死去,一定也会有人记住我的名字! 这,就够了! 李汗青觉得这还远远不够,但是他无法给战死的兄弟更多的哀荣。 “记住他们!” 将最后一个石牌递到薛涛手里,李汗青再次环顾众将士,声音一扬,“我们还来接他们回家!” 说着,李汗青顿了顿,轻声地吟唱了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 众将士跟着和了起来,声音低沉而悲戚,好似一曲哀乐慢慢奏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夜风习习,冰冷微寒,带着低沉悲戚的哀歌在夜色中飘荡开来。 歌声飘上了城头,西门门楼上一干将领都听到了,刚把姚仲义和张文彬送下楼的夏伯言不禁皱起了眉头。 “来人!” 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两鬓已经斑白的老将神色一沉,调头一声厉喝,“去看看是谁在嚎丧,让他们给老子闭嘴……” “让他们唱吧!” 夏伯言却轻轻地摆了摆手止住了应声上前的卫士,回头望向了那将领,眉头已然舒展,“安国,哀兵可用呐!” “呃……” 那叫“安国”的老将一怔,神色犹豫,“大人,只怕稍有不善……” 哀兵的确可用,却不好用,只怕稍有不善,就会士气尽丧。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那叫“安国”的老将话音未落,却听得那歌声分明又高亢了几分,就连城头都有将士跟着和了起来,不禁一怔,咽下了后面的话。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谐作……” 那歌声愈发地高亢了,好像连门楼下的卫兵都跟着和了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夏伯言听出来了,不禁神色一振,也跟着轻声地和了起来,目光却落在了放在角落里的那四个箩筐上,眼神渐亮。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谐行……” 见夏伯言都跟着和了起来,几个早已按捺不住的将士也跟着和了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歌声很快便响彻了铁木城,又随着夜风飘继续朝城外飘去了。 这一刻,夜风是悲伤的,被夜风拂过的旷野也开始变得悲伤了起来。 “咿呀呀啦嚯哟……” 当夜风和着歌声飘过北蛮大军的营地时,北蛮人的营地里也陆续响起了低沉哀戚的歌声,很快便汇聚到一起,变得高亢起来。 “噜嘎!” 歌声飘到中军大帐里,正在挑灯夜读兵书的步六汗阿古柏一声怒喝,一张肥脸上须眉倒竖,“嚯咯!” 一群懦夫,现在是嚎丧的时候吗? “咯咿!” 步六汗阿古柏话音刚落,一个身材魁梧的卫士撩帐而入,手压腰刀刀柄冲他躬身一礼,神情恭敬。 “嗦咯呔咿!” 阿古柏一声吩咐,神情冷厉。 大敌当前,我步六汗部的勇士应当忘记悲伤,高唱战歌! “哇啦哟哇啦哟……” 不多时,北蛮大军营中的歌声陡然一变,变得高亢激昂起来,再无半点儿哀伤之意。 唯有高昂的战意! 那是战歌!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谐行!” 北门门楼上,陆沉一曲唱罢已是神情激昂,突然一声大赞,“好一曲战歌!汗青大才啊!” 陆沉却不知道这首歌曲并不是李汗青的原创。 李汗青自然也听不到北门门楼上陆沉的评价。 依旧是在城中西北角那片空地上,一百五十六具遗骸已经被尽抬入坑中,数十士卒正在往坑中着填土,李汗青和其他的将士依旧肃立坑前,轻声吟唱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低沉哀戚的歌声酝酿出悲伤的气氛,那悲伤的气氛在夜风中弥漫,在众将士心头不断堆积,不少人唱着唱着便已热泪盈眶了。 土坑并不深,不多时便被填平了,没有坟包也没有墓碑,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来那块地面和周围的地面有何不同,但是,那块地面下确确实实埋着一百五十六具遗骸。 “全体都有……” 望着那片被填平的地面,不知何时已经泪眼朦胧的李汗青突然歌声一敛,抬手就是一个军礼,颤声高呼,“敬礼……” 李汗青下意识地就按照记忆敬了一个原来那个世界的军礼,直看得众将士一愣,但,众将士旋即便学着李汗青的样子敬起了军礼。 “礼毕!” 三息后,李汗青突然收回右手,猛然转身,一扫众将士,神情肃然,“该休息的抓紧时间休息,该上城头的立刻上城头……” 夜已深,如钩的冷月隐入了云层后,风却更急、更冷了。 “又下雪了……” 西北角楼前,一堆篝火随风摇曳,李汗青裹着毡毯靠着垛墙坐在火堆旁打着盹儿,半梦半醒间突然被一声叹息惊醒了,猛地抬头望去,果然就见朦胧的夜空中有鹅毛般的雪片飘纷纷扬扬地飘落了下来,不禁也叹了口气。 “狗日的!” 一旁的韩庭虎也惊醒了过来,仰头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愤愤地咒骂了一句。 “这狗日的老天……” 王东壁也醒了,抬头望了一眼夜空,不禁摇头苦笑,“还真他娘的是北蛮人的老天爷啊!” 闻言,众人尽皆默然。 这雪一下,天更冷了,回家的路也更难走了。 “姚水北/义山南……” 良久,一个缥缈的声音轻轻地响了起,逐渐变得清晰,是低头望着篝火的薛涛在轻声哼唱着义阳府的民谣,“我的家在义阳/姚水清/义山翠/千里黄土稻花香……” 那歌声打破了沉默,慢慢飘荡开去,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和了起来,“姚水北/义山南/我的家……呜呜……我的家在义阳……呜呜……” 只是,很快,歌声中便隐约多出了些啜泣声。 “哭个卵!” 听得那啜泣声,韩庭虎猛地站起身来,一声怒骂,“不就是一场雪吗?那么厚的雪,老子们不也从黑铁城走到了铁木城?” 骂罢,韩庭虎一望神色阴沉的李汗青,神色肃然,“大人,末将请战!” “呃……” 李汗青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夜袭敌营?” “对!” 韩庭虎目光灼灼,“风雪已起,必将大作,若趁机突袭,只需带三五百死士带齐火油……” 火烧敌营…… 韩庭虎话还没说完,李汗青便已明白了他的打算,连忙沉声打断了他的话,“不行!” 且不说他一个小小的校尉有没有权力让韩庭虎这么做,就算他有这个权力,也不认为这样做有成功的希望。 既然韩庭虎能想到夜袭之计,那北蛮人又岂会没有防备? “大人!” 韩庭虎一怔,犹自梗着脖子死死地盯着李汗青,一字一顿,“卑职请战!” “韩庭虎!” 李汗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死死地瞪了回去,“你怕死?” “呃……” 韩庭虎一怔,也红了眼睛,“不怕……卑职在黑铁城外就该死了!” “那好!” 李汗青神色一缓,“既然不怕,那就给老子耐心地等着!” 说着,李汗青顿了顿,轻轻地拍了拍韩庭虎的肩膀,“等着吧!死都不怕了,还怕再等等吗?” “大人……” 韩庭虎神色一软,却依旧有些不甘,“战机稍纵即逝……” “战机?” 李汗青摇头苦笑,“庭虎啊,在我看来,那可不是什么战机……” 说着,李汗青扭头一扫正紧紧望着这边的王东壁、苟富贵和薛涛等人,神色一肃,“将‘地狱之火’分发下去,让岗哨上的兄弟们给我盯紧城外……严防北蛮人狗急跳墙!” 下雪了,城中的将士心急,城外的北蛮人又何尝不急? “是!” 王东壁等人恍然,连忙起身允诺,旋即又都有些犹豫,“大人……那地狱之火该怎么用?” “砸!” 李汗青狠狠地比了个砸的动作,“若发现有北蛮人偷袭,就放他们到城墙根下来,然后给我狠狠地砸!” “呃……” 王东壁等人一怔,“这么……简单?” “对!” 李汗青的嘴角悄然泛起了一丝笑意,有些森然,“就是这么简单!” 用法确实简单,但是,他相信那效果绝对能让人悚然一惊! “是!” 王东壁等人看到李汗青的笑意不觉心中一寒,连忙允诺,匆匆而去。 “来吧……” 见韩庭虎王东壁等四人匆匆而去,李汗青裹了裹身上的毡毯,转身望向了城外那星星点点的火光,喃喃地笑了,“龟儿的,可别让老子失望啊!” 说罢,李汗青又坐回了篝火边,双目微闭,轻声地哼了起来,“姚水北/义山南/我的家在义阳/姚水清/义山翠/千里黄土稻花香……” 哼着哼着,李汗青喃喃地叹了口气,“义阳啊……一定很美吧!” “很美呢!” 李汗青话音刚落,却听得一个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不禁一怔,睁开了眼,就见一个裹着毡毯的中年汉子凑到火堆旁坐了下来,一张满是血污的大脸上堆满了淳朴的笑容,“大人,没去过咱们义阳吧?” “呵呵……” 李汗青并不认识来人,只得冲他和善地笑了笑,“确实没去过。” “那就太可惜了……” 那汉子叹了口气,脸上的笑意却更甚了,“咱们义阳有三美——姚水、义山、还有薛无垢……” “呃……” 李汗青听得一愣,“薛无垢是?” 姚水应该是条河,义山自然就是山了,可是,薛无垢……怎么听着像人名呢? “呵呵……” 那汉子貌似对李汗青的反应很满意,一张其貌不扬的大脸上多了丝飞扬的神采,“薛无垢自然就是薛家大小姐了!” 还真是一个人名啊! 李汗青讶然,“薛家大小姐?她真有那么美?竟能和姚水义山齐名?” “呃……” 那汉子一滞,摇头苦笑,“卑下哪有福气一睹薛大小姐的芳容哦!不过……薛都头应该是见过的!” “薛涛?” 李汗青一愣,不禁失笑,“他该不会就是为了那个薛无垢才跑来从军的吧?” “敌袭!” 李汗青话音刚落,便听得警哨四起,“敌袭……” 第二十四章火突起 “当……当……” 夜色如晦,风雪渐急,南面城头上的警钟陡然被敲响。 “备战……” 李汗青猛地站起身来,一声吩咐,抖掉身上的毡毯就直奔角落放着的两个箩筐而去,将那“义阳第三美”的话题抛在了脑后。 “武义府的兄弟们……” 韩庭虎最先反应过来,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厉喝声响彻城头,“立刻集结!” “义阳府的兄弟……” “怀来府的兄弟……” “东阳府的兄弟……” 薛涛、王东壁和苟富贵随即起身,各奔自己的防区。 众将士纷纷起身,手毡毯的收毡毯,整兵甲的整兵甲,城头顿时变得喧嚣起来,不多时,四队人马已经列队完毕,人人昂首挺胸,精神抖擞。 单看他们现在的状态,谁能想到,就在刚刚,他们之中竟还有人在哼着家乡的歌谣掉眼泪? “吱呀吱呀……” 李汗青也已挑着两个箩筐过来了,径直走到队列中央的位置,这才慢慢弯下腰,将一挑箩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地上。 “兄弟们,” 李汗青将箩筐放好,一扫众将士,“看来,北蛮人沉不住气了……这很好!” 说着,李汗青一指那两个箩筐,神色肃然,“这东西叫‘地狱之火’,一共五十六个……我需要五十五个膂力过人、心思沉稳的兄弟。” “怀来府王千仞……” 李汗青话音刚落,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坚毅的青年便一个跨步出了列。 “武义府韩青山……” “东阳府苟富生……” “义阳府罗文礼……” “义阳府靳东川……” 一时间,众人争相出列,眨眼之间,便已有五六十号人了。 “好了!” 李汗青连忙喝止住了后面的人,“已经出列的兄弟排成一排,报数!” “一……” “二……” …… “五十五……” “停!” 李汗青听到“五十五”,连忙打断了报数声,“后面的兄弟归队……” 说着,李汗青神色一肃,目光缓缓扫过剩下众人,“你们也看到了,我一直把这两个箩筐放在角落里,而且框里还装了积雪……可是,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不知道!” 众人一怔,齐声回答。 “因为这东西……极其危险!” 李汗青声音一沉,放慢了语速,“记住……你们拿到手里之后,千万不能磕碰,不能靠近火堆……” 说着,李汗青俯身从箩筐里捧出一个“地狱之火”来,“每人一个,尽量朝北蛮人身上砸……” “是!” 众人连忙允诺,随即一一上前,领取那被称作“地狱之火”的古怪武器——两个粗陶碗倒扣在一起,外面缠着系绳固定,碗口结合处还用胶泥密封着…… 可是,这东西分明冷冰冻手,里面也不像装着火啊,为什么叫“地狱之火”? 领到“地狱之火”的人都有些疑惑,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捧着。 “李校尉何在?” 李汗青这边堪堪准备停当,何畏便自南面匆匆而来,“将军有令:留下岗哨,其余人等火速增南门!” “得令!” 李汗青连忙允诺一声,回头吩咐,“韩庭虎留守,其余人跟我走!” “大人……” 已经跃跃欲试的韩庭虎一怔,连忙就要表达不满,却见李汗青一扭头,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啪哒啪哒啪哒……” 众将士连忙跟上,步履匆匆,直奔南面而去。 城中守军不到四千,白天一战已经死伤大半,此刻,南门的情势如何紧急就可想而知了。 风更急,雪更大了,南门城头火光摇曳,人影幢幢,喊杀声惨叫声不觉于耳,李汗青随何畏堪堪赶到西南角楼前便见城头已经杀成了一团。 北蛮人已经攻上了城头! “吱呀呀吱呀呀……” 茫茫风雪之中,四个高大的黑影已经逼近了城墙……那是北蛮人的楼车! “杀啊!” 当先而行的何畏一声怒吼,拔刀便杀向了混战的人群。 “放火!” 李汗青一声怒吼,便将手中捧着的“地狱之火”狠狠地砸向了最右边的高大黑影,又“呛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刑天,跟着何畏冲杀了过去。 “呼……” 而被他奋力砸出去的“地狱之火”穿透茫茫风雪,“嘭”地一声砸在了三十多步外那架楼车上,顿时粉碎,碎陶片与白色的粉末齐飞…… “呼呼呼……嘭嘭嘭……” 听得李汗青怒吼“放火”,后面的兄弟连忙将手里捧着的“地狱之火”砸向了城外,砸得碎陶片四溅,白末漫天。 却……没有起火! 只是,已经没人顾得上城外是否起火,因为城头的情形已经十万火急了。 “哇啦……哇啦……” 攻上城头的北蛮人怒吼连连,柄柄弯刀飞舞,所过之处,血光飞溅,人数完全站了上峰的守军竟然只能勉力招架。 “哇啦……哇啦……” 搭在垛口的云梯之上还有北蛮人不断怒吼着涌上来。 “杀啊……杀啊……” 守军虽奋力搏杀,却难挽颓势,血雨纷飞间,不断有人被砍翻在地。 毕竟,城头守军兵种繁杂,并不都擅长近身厮杀,而率先攻上城头的北蛮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死士。 “杀……” 何畏一刀在手,势若猛虎,所过之处,刀光嚯嚯,血雨纷飞。 “啊……啊……呃啊……” 李汗青紧随其后,手中刑天专劈试图爬上城头的北蛮人,口中怒吼连连,“赌死垛口……堵死垛口……” 绝对不能让城下的北蛮人在上来,要不然,麻烦就大了。 地狱之火已经砸下去了,天知道后面爬上来的人有没有沾上那东西。 “堵死垛口!” 紧跟在李汗青身后的将士们虽然不明白李汗青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吼,却都跟着怒吼了起来,“堵死垛口……堵死垛口……” 很快,何畏、李汗青带着一种生力军便横扫出百十仗远,一个个垛口被堵死,一个个悍勇的北蛮人被劈翻在地,西南角楼前的形势慢慢开始逆转。 “哇啦……哇啦……” 攻上城头的北蛮人也发现了这群生力军的悍勇,纷纷怒吼着赢了上来,当先一个北蛮大汉人未到,却是先将右手朝冲在最前面的何畏一扬。 “小心……” 李汗青恰巧看到了那北蛮大汉的小动作,顿时心中一惊,连忙高声提醒何畏,却还是晚了。 “噗……” 只听得一声闷响,本似猛虎一般都何畏陡地身形一晃,手中长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哇啦……” 那北蛮大汉见一击得手,猛地飞扑而上,手中弯刀寒光一闪,直劈何畏左肩。 “杀……” 何畏一声嘶吼,可是,手中却已然无刀。 “杀……” 就在此时,何畏只见眼角寒光一闪,李汗青已经抢上前来,怒吼着迎了上去,随即,那猛扑上来的北蛮大汉便“呃啊”一声惨嚎,倒飞了出去,热血溅了何畏一脸。 “杀……” 李汗青却是脚步不停,挥刀继续前冲,但见刀光闪烁,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惨嚎连连。 “好刀法!” 何畏看得眼前一亮,脱口一声赞叹,却痛得龇牙咧嘴,“嘶……狗日的……” 他的右肩血流潺潺,一根尺余长的标枪嵌在铁甲的缝隙里。 “干你娘!” 何畏一声怒骂,抬起左手抓住那枪柄猛地往外一拔,也不顾那枪头带出的血雨,俯身就捡起了掉落在地的长刀,直起腰来就要跟着冲上去,却哪里还看得清李汗青的身影,目力所及,已经看不到有人在厮杀了,幢幢的人影都是向前冲杀而去的大黎将士。 “这……他娘的!” 何畏怔怔地骂了一句,一张满是血污的大脸上却泛起了笑意,随即,一屁股坐在了垛墙下,放下手中长刀,捂住了肩头那血流潺潺的伤口。 有李汗青在,无忧矣! ”杀啊……杀啊……” ”哇啦……哇啦……” “啊啊……呃啊……” 战场迅速东移,李汗青一马当先,手中刑天翻飞,带起漫天血雨,触者伤,挡者亡,一直杀到南门门楼之下,面前再无一个北蛮人了。 “好壮士!” 对面迎来一队守军,当先一人正是那叫“安国”的老将,此刻也是满脸血污,却笑得开怀不已,“昔日只闻河东王君左刀法通神,今日才知我左御卫中亦有刀法大家啊!” “呃……” 李汗青一怔,连忙抱拳一礼,“大人过奖了……末将也并非左御卫之人。” 他虽没见过这老将,却认得这老将身上的甲胄,因为姚仲义穿的就是这种甲胄。 “呵呵……” 这老将笑容不减,“是不是我左御卫的都不重要,只要是我大黎的军人就好……壮士怎么称呼?得空了,我武安国请你喝酒!” “不敢,” 李汗青连忙又抱拳一礼,“末将左骁卫骁骑校尉李汗青……” “李汗青?” 李汗青话音未落,武安国却是笑容一僵,死死地盯着李汗青,脸色也沉了下来,“你就是搞出了那个‘地狱之火’的李汗青?” “呃……” 李汗青一怔,“正是末将,不知末将……” “狗屁的‘地狱之火’!” 不待李汗青问完,武安国便是一声怒骂,满脸忿忿之色,“地狱之火怎地没有火?要不是信了你和那姚仲义的鬼话,我们也不会被北蛮人打个措手不及,攻上了城头!” “不敢,” 李汗青连忙又抱拳一礼,“末将左骁卫骁骑校尉李汗青……” “李汗青?” 李汗青话音未落,武安国却是笑容一僵,死死地盯着李汗青,脸色也沉了下来,“你就是搞出了那个‘地狱之火’的李汗青?” “呃……” 李汗青一怔,“正是末将,不知末将……” “狗屁的‘地狱之火’!” 不待李汗青问完,武安国便是一声怒骂,满脸忿忿之色,“地狱之火怎地没有火?要不是信了你和那姚仲义的鬼话,我们也不会被北蛮人打个措手不及,攻上了城头!” “不敢,” 李汗青连忙又抱拳一礼,“末将左骁卫骁骑校尉李汗青……” “李汗青?” 李汗青话音未落,武安国却是笑容一僵,死死地盯着李汗青,脸色也沉了下来,“你就是搞出了那个‘地狱之火’的李汗青?” “呃……” 李汗青一怔,“正是末将,不知末将……” “狗屁的‘地狱之火’!” 不待李汗青问完,武安国便是一声怒骂,满脸忿忿之色,“地狱之火怎地没有火?要不是信了你和那姚仲义的鬼话,我们也不会被北蛮人打个措手不及,攻上了城头!” “不敢,” 李汗青连忙又抱拳一礼,“末将左骁卫骁骑校尉李汗青……” “李汗青?” 李汗青话音未落,武安国却是笑容一僵,死死地盯着李汗青,脸色也沉了下来,“你就是搞出了那个‘地狱之火’的李汗青?” “呃……” 李汗青一怔,“正是末将,不知末将……” “狗屁的‘地狱之火’!” 不待李汗青问完,武安国便是一声怒骂,满脸忿忿之色,“地狱之火怎地没有火?要不是信了你和那姚仲义的鬼话,我们也不会被北蛮人打个措手不及,攻上了城头!” “不敢,” 李汗青连忙又抱拳一礼,“末将左骁卫骁骑校尉李汗青……” “李汗青?” 李汗青话音未落,武安国却是笑容一僵,死死地盯着李汗青,脸色也沉了下来,“你就是搞出了那个‘地狱之火’的李汗青?” “呃……” 李汗青一怔,“正是末将,不知末将……” “狗屁的‘地狱之火’!” 不待李汗青问完,武安国便是一声怒骂,满脸忿忿之色,“地狱之火怎地没有火?要不是信了你和那姚仲义的鬼话,我们也不会被北蛮人打个措手不及,攻上了城头!” “不敢,” 李汗青连忙又抱拳一礼,“末将左骁卫骁骑校尉李汗青……” “李汗青?” 李汗青话音未落,武安国却是笑容一僵,死死地盯着李汗青,脸色也沉了下来,“你就是搞出了那个‘地狱之火’的李汗青?” “呃……” 李汗青一怔,“正是末将,不知末将……” “狗屁的‘地狱之火’!” 不待李汗青问完,武安国便是一声怒骂,满脸忿忿之色,“地狱之火怎地没有火?要不是信了你和那姚仲义的鬼话,我们也不会被北蛮人打个措手不及,攻上了城头!” 第二十五章趁火夺马 李汗青搞出来的那个“地狱之火”从城头砸下时没有起火,不成想,战斗结束都快半个时辰了,北蛮人的营地里却突然起了火。 一团团绿色的火光突然在北蛮人的营地里爆开,穿透了茫茫的风雪和沉沉的暮色,恰似一团团幽冥鬼火。 原来,汗青说的都是真的——“地狱之火”没有立刻生效,这本就在他的算计之中! 铁木城头,陆沉怔怔地望着那一团团恰似幽冥鬼火般的绿色火光,心中却有惊涛骇浪在翻涌。 大人说的是真的! 这真是“地狱之火”! 否则,那火怎会不点自生,而且还是绿幽幽的? 一旁的薛涛和王东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震惊之色。 西北郊的雪地里,韩庭虎和苟富贵等人就更加震撼了。 他们跟随李汗青潜行到此,距离北蛮人的营地更近,将起火的过程看得真真切切——那一团团绿色的火光的确是陡然爆开的,是爆开的,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就同时亮了起来,将北蛮人的营地照得雪亮! “呃啊……” “呃啊……” 而且,隐约还能听见北蛮人营中传来的惨嚎声,那凄厉的惨嚎声直让这些见惯了生死的汉子都听得毛骨悚然。 “是……是地狱之火……” 一向爱笑的苟富贵脸色刷白,声音也在颤抖,“一……一定是……是来自地狱里的火……” “管他娘的呢!” 一旁的韩庭虎脸色也有些发白,却强作镇定地骂了一声,望向了李汗青,“大人,庭虎请战!” “不急!” 闻言,正半蹲在地上死死盯着北蛮人营地的李汗青回头望了韩庭虎一眼,站起身,继续朝西北方向走了,“都跟上……” 地狱之火,只是他随口给这种武器安的名儿。 在他原来生活的那个世界,确实有一种被称作“地狱之火”的武器——白磷弹,不过,他虽然发现了碳磷灰石,也懂白磷的制备工艺,却找不到铝热材料,自然也就做不出白磷弹,于是,便做出了这种山寨版的“地狱之火”。 白磷有毒,燃烧所产生的烟雾同样有剧毒,所以,他不敢在城下点燃白磷,当时被砸出去的“地狱之火”也就没有起火。 此刻,他同样不敢带着兄弟们直愣愣地朝正北蛮人的营地里冲,而是继续往上风口绕着路。 总共整出了十二框“地狱之火”,将近百十斤,就算砸出去时在风雪中有些损耗,沾在北蛮人身上和手脸上而被带回营地里的也有数十斤,借着风势也能引燃一大片营帐,烧上好一阵子了。 所以,留给他的时间还很多。 “大人……” 见李汗青没有下令进攻,反而下令继续向西北方向前进,韩庭虎一怔,连忙跟了上来,有些焦急,“为什么不趁机进攻?” “不要慌!” 李汗青脚步不停,声音喃喃,“我们只要马!” 那话好像是对韩庭虎说的,又像是自言自语。 他没有当过官,也没有带过兵,但他读过一句话——每临大事有静气! 其实,步六汗阿古柏也知道这句话,他是听自己的先生李无咎说的。 在是,此时此刻的阿古柏已无丝毫静气可言了。 就在刚刚,就在中军大帐里,他亲眼看到两个前来汇报战况的千夫长突然就化作了火人! 那绿幽幽的火苗好似凭空而起,眨眼睛就蹿满了两人的脸庞,两人慌忙抬手拍打,可是,随即手也沾上了那种绿色火焰……很快,两个千户长就化作了火人,在地上不断地翻滚哀嚎,直至气绝。 那诡异的场景看得人脊背发凉,那袅袅的青烟令人作呕! 阿古柏和帐中其余几个将领呆若木鸡,直到离那两个火人最近的三个将“噗通……噗通”栽倒在地时,阿古柏才猛然惊醒,一声惊呼,情急之下,却是一口大黎官话,“是麒麟烟!快捂住口鼻……” 麒麟烟,有剧毒。 阿古柏最近在读的《韩公兵法》就有韩公用麒麟烟杀敌的记载。 可是,按照兵书上的记载…… 阿古柏以手掩鼻,匆匆地朝大帐外冲去,心中却满是疑惑——这帐中的麒麟烟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嚯咿……” 阿古柏堪堪冲到大帐门口,那帷幔却被撩开了,一个侍卫满脸惊惶地冲了进来,“咯哩……” 那侍卫话音未落,却被阿古柏一把推开,随即,阿古柏冲出了帐外,却一眼就看到不远处正有两团绿幽幽的火光在地上拼命翻腾,顿时心底一惊,连忙举目四顾,却见营地里已然火光四起,将那茫茫的风雪和沉沉的暮色照得雪亮! “呼啦啦……” 阿古柏心底一沉,调头便往西北方向狂奔,“呼啦啦……” 火势已盛,烟又有毒,营地里已经待不得了! “呼啦啦……呼啦啦……” 惊呼声四起,反应过来的北蛮人跟在阿古柏身后就跑。 也有那不信邪的还在拼命扑火,可是,那火苗借着风势不断蔓延,哪里还扑得灭? 北蛮大军的营地里火光渐盛,铁木城头越来越多的将士发现了那火光,三三两两地对着火光冲天的北蛮人大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唔……” 西门门楼上,伏案而眠的夏伯言被城头的喧闹声惊醒,猛地坐直了身体,举目一望,正好看到武安国凭栏而立,似在远眺,便问了一句,“安国,怎么回事?” “大人,” 武安国连忙回头望向了夏伯言,面有喜色,“起火了,北蛮人的大营起火了!” “呃……” 夏伯言一怔,猛地站起身来,一抖身上的毡毯,大步流星地奔了过去,“无缘无故的怎么会起火呢?” “唔……” 武安国稍一犹豫,“先前都是绿色的……何校尉说那是地狱之火的颜色……” “地狱之火?” 夏伯言已经奔到了武安国身边,举目朝那火光望去,闻言一愣,猛地扭头望向了武安国,“就是姚仲义送过来的那东西?” “正是!” 武安国点了点头,“何校尉说,他在城中之时见过地狱之火,确实是绿色的……” “何畏呢?” 武安国话音未落,夏伯言连忙冲楼梯口的卫兵一声吩咐,“快,去把何校尉给我找来……” “噔噔噔噔……” 夏伯言话音未落,何畏就从楼下冲了上来,右臂已经包扎,用布带吊在胸前,一脸焦急,“大人,李校尉出城去了!” “哪个李校尉?” 夏伯言听得一头雾水。 “李汗青?” 武安国反应了过来,顿时脸色一沉,“谁让他擅自出城的?他心中还有军法吗?” “呃……” 何畏一滞,硬着头皮辩解了一句,“听说他出城……准备夺马!” “夺马?” 武安国皱了皱眉,神色却缓和了下来,扭头向脸色阴沉的夏伯言解释起来,“李汗青就是搞出那个地狱之火的骁骑校尉,人很年轻,刀法犀利,作战十分英勇,先前一战还多亏了他率部增援……还望大人酌情宽恕!” “哦,” 夏伯言神色稍霁,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转身望向了城外,沉吟不语。 城外,北蛮人的大营烟火翻腾,人吼马嘶,一片喧嚣。 “大人……” 营地西北面的雪地里,李汗青死死地盯着不断从火海里冲出来的北蛮人和四下狂奔的战马,神色变幻不定,却迟迟没有下达命令,一旁的韩庭虎终于按捺不住开口催促起来,“打不打你倒是快给句话啊!战机稍纵即逝呀!” 是啊,战机稍纵即逝! 可是,老子只想趁机弄些马匹,不是来和北蛮人拼命的啊! 是抓马呢,还是拼命? 这把火却是大得出乎了李汗青的预料,北蛮人貌似已被烧得乱了方寸,此时进攻确实能痛打丧家犬,可是,毕竟就这两百多号兄弟,真拼起命来…… 还是抓马更加稳妥! “先抓马!” 眼看越来越多的战马自火光冲天的大营里狂奔而出,李汗青一咬牙,“这把大火一烧,不管这些北蛮人死不死,铁木城暂时都已经安全了!” 大火就算烧不死多少北蛮人,却能烧掉不少辎重物资,没了辎重物资,他就不信北蛮人还能在这风雪漫天的日子里围住铁木城! “大人,” 闻言,韩庭虎依旧有些不甘,“趁他病要他命……” “韩都头!” 不待李汗青开口,一旁的苟富贵连忙嘿嘿一笑,打断了韩庭虎,“大人说的对,这把大火一烧,这些北蛮人已是丧家之犬,我们又何苦和一群丧家犬去拼命?让他们自生自灭岂不省事得多?” 说罢,苟富贵转身便走,抢先把命令传达了下去,“大人有令……准备抓马!” 怕火是动物的天性,战马虽然训练有素,却也难以克服对火海的恐惧,所以,在冲出火光冲天的营地之后,一群群战马其实比仓惶逃出来的北蛮人更加惊惶,依旧撒腿狂奔,只依着天性要远离那热浪翻滚的火海。 大火就算烧不死多少北蛮人,却能烧掉不少辎重物资,没了辎重物资,他就不信北蛮人还能在这风雪漫天的日子里围住铁木城! “大人,” 闻言,韩庭虎依旧有些不甘,“趁他病要他命……” “韩都头!” 不待李汗青开口,一旁的苟富贵连忙嘿嘿一笑,打断了韩庭虎,“大人说的对,这把大火一烧,这些北蛮人已是丧家之犬,我们又何苦和一群丧家犬去拼命?让他们自生自灭岂不省事得多?” 说罢,苟富贵转身便走,抢先把命令传达了下去,“大人有令……准备抓马!” 怕火是动物的天性,战马虽然训练有素,却也难以克服对火海的恐惧,所以,在冲出火光冲天的营地之后,一群群战马其实比仓惶逃出来的北蛮人更加惊惶,依旧撒腿狂奔,只依着天性要远离那热浪翻滚的火海。 大火就算烧不死多少北蛮人,却能烧掉不少辎重物资,没了辎重物资,他就不信北蛮人还能在这风雪漫天的日子里围住铁木城! “大人,” 闻言,韩庭虎依旧有些不甘,“趁他病要他命……” “韩都头!” 不待李汗青开口,一旁的苟富贵连忙嘿嘿一笑,打断了韩庭虎,“大人说的对,这把大火一烧,这些北蛮人已是丧家之犬,我们又何苦和一群丧家犬去拼命?让他们自生自灭岂不省事得多?” 说罢,苟富贵转身便走,抢先把命令传达了下去,“大人有令……准备抓马!” 怕火是动物的天性,战马虽然训练有素,却也难以克服对火海的恐惧,所以,在冲出火光冲天的营地之后,一群群战马其实比仓惶逃出来的北蛮人更加惊惶,依旧撒腿狂奔,只依着天性要远离那热浪翻滚的火海。 大火就算烧不死多少北蛮人,却能烧掉不少辎重物资,没了辎重物资,他就不信北蛮人还能在这风雪漫天的日子里围住铁木城! “大人,” 闻言,韩庭虎依旧有些不甘,“趁他病要他命……” “韩都头!” 不待李汗青开口,一旁的苟富贵连忙嘿嘿一笑,打断了韩庭虎,“大人说的对,这把大火一烧,这些北蛮人已是丧家之犬,我们又何苦和一群丧家犬去拼命?让他们自生自灭岂不省事得多?” 说罢,苟富贵转身便走,抢先把命令传达了下去,“大人有令……准备抓马!” 怕火是动物的天性,战马虽然训练有素,却也难以克服对火海的恐惧,所以,在冲出火光冲天的营地之后,一群群战马其实比仓惶逃出来的北蛮人更加惊惶,依旧撒腿狂奔,只依着天性要远离那热浪翻滚的火海。 大火就算烧不死多少北蛮人,却能烧掉不少辎重物资,没了辎重物资,他就不信北蛮人还能在这风雪漫天的日子里围住铁木城! “大人,” 闻言,韩庭虎依旧有些不甘,“趁他病要他命……” “韩都头!” 不待李汗青开口,一旁的苟富贵连忙嘿嘿一笑,打断了韩庭虎,“大人说的对,这把大火一烧,这些北蛮人已是丧家之犬,我们又何苦和一群丧家犬去拼命?让他们自生自灭岂不省事得多?” 说罢,苟富贵转身便走,抢先把命令传达了下去,“大人有令……准备抓马!” 怕火是动物的天性,战马虽然训练有素,却也难以克服对火海的恐惧,所以,在冲出火光冲天的营地之后,一群群战马其实比仓惶逃出来的北蛮人更加惊惶,依旧撒腿狂奔,只依着天性要远离那热浪翻滚的火海。 第二十六章战鼓急 雪花纷飞风狂啸,火光冲天浓烟卷,北蛮人的大营已然化作了一片火海。 没有人再去救火了,那些试图救火的人都已葬身火海了。 活着的人都在惊惶逃窜,只想拼命逃离这好似人间炼狱般的火海,一时间,人影幢幢,惊叫声,惨嚎声不绝于耳,被撞伤被踩伤的人不知凡几。 也有人很幸运地快速逃了出来,在火海边回头张望,望着那烟火翻腾中幢幢的人影,听着火海里袍泽们的惊叫声和惨嚎声,惊魂未定的他们却怎么也不敢回头去救。 后军大营里,阿古柏静静地站在一处高台上,死死地盯着已经化作一片火海的另外四处营地,听着那隐约飘来的惊叫声和惨嚎声,铁桶似的肥硕身躯在不住地轻颤着,圆滚滚的大脸上一片铁青。 怎么就起火了? 那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呢? 他想不通,打破脑袋也想不通。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一定会以为这火是大黎的细作潜入营中放的! 可是,他亲眼看到了! 他亲眼看到腾腾格上一壳还在义愤填膺地请战,下一刻就那么诡异地燃成了火人! 他亲眼看到了那散发着森冷气息却沾着就燃的绿色火焰……那火凭空而来,却不似人间焰火! 那……究竟是什么火呢? 他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火,那火就那么诡异地出现了,就像是来自幽冥地狱……难道真是地狱之火? “嚯咿……” 突然,一个满脸烟火的将领快步而来,在高台下冲阿古柏一抱拳,满脸悲戚之色,声音低沉,“咕呢哆咦哗嚰……” “哈咪!” 阿古柏回过神来,强自一振精神,沉声地打断了那北蛮将领的话,“嚰叽呔咯噻……” 我步六汗部的勇士都是铁打的汉子,岂会被一场大火打败! 帐篷被烧了没关系,辎重被烧了也没关系,只要战马还在……我步六汗部的铁骑依旧能来去如风,所向披靡! 所以,当务之急要尽快收拢部卒,找回战马! “嗨哩……” 那北蛮将领连忙允诺,匆匆而去。 李汗青自然不会想到:阿古柏逃出火海之后,第一时间就会命人去找回战马。 此时的他,正和一众兄弟在铁雪地里和一群惊惶逃窜的战马较着劲。 逃出火海的战马受惊过度,远比李汗青预料的要更加难抓,一行人忙活了半晌,才抓住了三五十匹战马,还有几个兄弟反应太慢被踢伤了。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前面的战马已经远去,后面又响起了如雷般的马蹄声,让收获不尽如意的李汗青又是精神一振,“快!拉绊马绳……” 他不知道有多少战马会朝东北方向逃蹿,但他知道:在冬季,漠北的风是从西北方向刮来的,所以,烈火和浓烟也是自东北方向向西南方向蔓延的。 于是,他带着兄弟们潜伏在了北蛮大营的东北方向上。 如今看来,这个决定的确很明智。 先前逃过去的马群至少有三五百匹,如今,听那隆隆的马蹄声,逃过来的战马少说也有上千匹……再不济,每个人抓住一匹马总没问题吧?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李汗青话音未落,狂奔的马群已经出现在了视野里,乌泱泱的一片,恰似滔天的巨浪席卷而来,直让他的心跳都是猛地一滞。 “绊马绳” 厉喝声响起,此起彼伏,“绊马绳……快拉绊马绳……” 李汗青不过是个半吊子骑兵,其他人以前都是步卒,在他们看来,要抓住马,就得先让狂奔的战马慢下来,于是便临时搞出了一根长长的绊马绳。 一根绊马绳根本挡不住狂奔的马群,但,多少都能让马群受到一些影响。 “快……快……” 一根十余丈长的绊马绳被十多个士卒拽住两端拉到了狂奔的马群正前方,随即拉得笔直。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绊马绳堪堪拉好,马群已经到了近前,一双双翻飞的铁蹄猛地撞上了离地尺余高的绊马绳,顿时前蹄一软,往地上栽去,而跟在后面的战马依旧速度不减,猛地撞上了前面的战马,一时间,撞击声四起,哀鸣声此起彼伏,“希津津……希津津……” 前面的战马摔了一地,后面的马群一片混乱,拉绊马绳的兄弟慌忙扔掉绳子冲向了混乱的马群,而其余兄弟早已抢先一步冲了过去。 “希津津……希津津……呼噜……呼噜……” 有战马被拉住了缰绳,慢慢变得驯服。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 更多的战马却已调转马头,仓惶而逃,风驰电掣般消失在了茫茫的风雪之中,向西逃的将奔向茫茫的雪原,而向东逃的,却直愣愣地冲向了铁木城。 铁木城头雪花纷扬,火光摇曳,而昏黄的火光之中,那幢幢的人影早已消失不见了,唯余没处岗哨之中还有寥寥三五人在值岗,但大多都明显带着伤。 西北角落前的第一座马面里有三个卫兵:一个五短身材右臂用布带掉在胸前,正在垛口后向城外张望;一个身材壮硕抱着长刀盘膝坐于火堆旁,脖颈上缠着布带,那布带血迹斑斑;最后一个精瘦汉子怀抱长弓靠座在垛墙根下,屁股下垫着一块灰乎乎的大石头,右腿微曲、左腿长伸,左腿根部缠着的布带上隐约还有鲜血沁出。 壮硕汉子双目微闭,神情安详,隐约已有鼾声;精瘦汉子同样双目微闭,却眉头紧锁,面有痛苦之色;垛口后的汉子则紧紧地盯着城外那火光冲天之处,双唇紧抿,神色凝重。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 突然,急促的马蹄声在西北方向响起,随风飘上了城头,垛口后的汉子猛地一惊,连忙循声望去,就见茫茫的风雪之中影影幢幢,似有万马奔腾。 “呛啷……” 那盘膝而坐的汉子猛地睁开了眼睛,长身而起,拔刀出鞘,直奔垛口而来,“蛮子来了吗?” “不会!” 不待垛口后的汉子搭话,那精瘦汉子也拄着长弓站了起来,声音笃定,“蛮子自顾不暇,哪还有功夫偷袭?何况,将军已经率部出城,即便有蛮子前来偷袭,也会先在城外和将军他们打起来!” “是马!” 精瘦汉子话音刚落,垛口后的汉子已经看清了城外的情形,顿时精神一振,“只有马……都是无主的战马!” 说着,那汉子又叹了口气,有些懊恼,“为什么偏偏是老子受了伤呢?这子下……抓马,抓马去不成;劫营,劫营也去不成……真他娘的!” “真他娘的……” 两外两个汉子一怔,也都懊恼着附和了一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正在此时,城外战鼓乍响,随即鼓声大作,响彻夜空,震人心魄。 眼见北蛮人营中火势滔天,正是趁火劫营的良机,夏伯言自然不想错过,最终,一咬牙尽起城中可战之兵,分两路出了西门,准备沿着火海外围掩杀过去,痛打丧家犬。 奈何,铁木城中本就兵力空虚,几番攻防战后,可战之兵已不足两千,于是,夏伯言一反劫营之惯例,尽带城中之战鼓,以作虚张声势之用。 凡战,士气第一! 若士气尽丧,便是百万大军,也与羊群无异! 若士气高昂,纵使孤军奋战,也能坚不可摧! 如今北蛮人阵脚已乱,若虚张声势以弱其士气,未尝就没有取胜的希望! 果然,夏伯言、武安国各率一部潜近北蛮人大营东侧,随即战鼓齐鸣,全军尽出,一鼓作气掩杀过去,直将刚刚逃出火海惊魂未定的一干北蛮人杀得落荒而逃。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声声冲云霄,震四野,惊蛮子。 “杀啊……杀啊……” 大黎将士兵分两路追杀而去,每路不过七八百人,却个个奋勇争先,势不可挡。 “啊啊……呃啊……” 惨嚎声声,一众惊惶逃窜的北蛮人直如柔弱的羔羊,毫无反抗之力。 在大火之中丢了武器,失了胆气,哪里还能算什么战士?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声声撩风雪,振聋发聩,催命! “哈咪!” 后军营地里,阿古柏听得那振聋发聩的战鼓声,顿时心底一沉,一声怒骂,连忙冲身边的侍卫厉喝,“哇啦……” 狂妄的南蛮子,我步六汗部的勇士都是铁打的汉子,岂会被一场大火打败? 你们要战,那就战吧! “搞什么?” 战马已经抓完,没抓住的已经全都跑远了,李汗青正欲率部回城,却听得北蛮人大营方向陡然响起了战鼓声,顿时便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不禁心中一紧,忿忿然,“这他娘的……纯属没事找事!” 按照他的想法,这把大火一烧,正好又赶上了这场大雪,北蛮人辎重被焚,必然不攻自破。 根本就犯不着和他们去拼命啊! “大人!” 李汗青话音刚落,韩庭虎便已大步流星而来,冲李汗青一抱拳,神情激昂,“机不可失啊!” “大人,” 紧随而至的苟富贵满脸苦涩,“兄弟们都已疲惫……” 一夜折腾,众兄弟确实已经疲惫不堪了。 “听令!” 李汗青却神色一肃,沉声打断了苟富贵,“伤员留下,看住战马!其余人等……战刀出鞘,随我走!” 虽然李汗青只想趁火夺马,以备不时之需,奈何,战事已起,他就算再不愿意,也只能率部向前! “驾!” 说罢,李汗青拉过一匹战马,一踩马镫便到了马背之上,再一拔缰绳,调转马头循着战鼓声便冲了过去。 “驾……驾……” 有会骑马的连忙驱马跟上。 “啪哒……啪哒……” 也有那不会骑马的只得撒腿跟上。 此处距离北蛮人的大营不过三五百步,李汗青堪堪策马冲出百十米,便见迎面一队人马仓惶而来,连忙一收马缰减缓了马速,一扬刑天厉声喝问,“左骁卫李汗青在此!来者……” “哇啦啦……哇啦啦……” 李汗青话音未落,蜂蛹而来的人群便爆出一阵惊呼声,幢幢的人影争先调头落荒而逃。 龟儿的,蛮子怎么变得这么怂了? 李汗青不禁一怔,连忙策马扬刀追杀了过去,“杀……” “杀啊……杀啊……” 见状,众兄弟顿时士气高涨,纷纷扬刀怒吼,追着如丧家犬般仓惶四蹿的北蛮人杀了过去。 憋屈了那么久,终于逮到了痛打丧家犬的机会,众人哪里会手软? 一时间,人吼马嘶,刀光闪烁,血光飞溅,惨嚎声不绝于耳。 良久,喊杀声渐悄,惨嚎声渐弱,这伙迎头撞上来的北蛮人已经被屠杀殆尽。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李汗青这才收缰立马,侧耳倾听,却听得那振聋发聩的战鼓声已经合到了一处……在西北方向! 鼓声已经合到一处……大局已定! 李汗青顿时精神大振,一拔缰绳,调转马头便循着鼓声朝西北方向冲去,“跟我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北蛮人的后军大营外,战鼓声声,震天响。 “杀……杀……” 辕门外,一队队大黎将士冒着漫天箭雨奋力杀向大营,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余下的人却依旧一往无前。 要么胜,要么死! 事已至此,他们已经如那离弦的箭,再无回头路。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辕门之后,一队队北蛮人不断断张弓搭箭,毫不慌乱。 在他们身后,一队队轻骑正在集结。 更远处的高台上,阿古柏静静地盯着辕门外的大黎将士,肥滚滚的大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森然的笑意。 既然你们送上门来,本帅就成全你们! 他已经能够想象这群大黎人在步六汗部的铁蹄下被屠杀的场景了。 放弃城池之利,步兵不就是送上门来给铁骑屠杀的吗? 愚蠢的南蛮人,也不知道……等一下,他们的指挥官会不会抱头痛哭? 辕门外,大黎军队阵中,夏伯言死死地盯着北蛮人的大营,牙关紧咬,双眼通红,隐约已有泪光。 他哪里会想到北蛮人还有一座营寨没有起火,可是,事已至此,已是骑虎难下了,如果不赶在北蛮人反击之前攻破这座营寨,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大人!” 一旁的武安国也急得满眼通红,“末将断后,大人马上撤吧!” “安国……” 夏伯言浑身一震,艰难地张了张开,却已无言。 “大人!大人何在?” 正在此时,一个如炸雷般的声音在阵后响起。 “何畏?” 夏伯言一怔,猛地转身,循声望去,勃然大怒,“何畏,谁让你擅离职守的?” 何畏右臂负伤,奉命坐镇城中。 “大人……” 何畏匆匆而来,冲夏伯言一抱拳,“卑职给大人送利器来了……” 说着,何畏回头一指身后随从挑着的担子,“刚刚赶制好的地狱之火!” 第二十七章关门打狗 制出第一批“地狱之火”后,李汗青和何畏都上了城头,但制作“地狱之火”的事情并没有就此停下来。 何畏手底下有个叫做楼义氐的队正,带着一帮兄弟在继续制作“地狱之火”。 楼义氐人近中年,身形瘦小,样貌朴实,就算穿上了甲胄依然一股子泥腥味,李汗青却发现他脑子极为灵活,做事也很细心,所以就将制作“地狱之火”的事情给了他负责。 李汗青毕竟已经是校尉了。 兄弟们都在城头拼命,他这个做校尉的又怎能一直缩在帐篷里? 上了城头之后,李汗青就忙开了,一时便忘了城中还有个楼义氐,也忘了城中还有一帮兄弟在继续制着“地狱之火”。 何畏的事情同样很多,还负了伤,也把这事给忘了。 直到夏伯言和武安国已经带着人匆匆地出了城,何畏才想起了这一茬,便急忙找楼义氐去了。 李汗青确实没看错人,当何畏找过去时,楼义氐已经带着兄弟们赶制出了四框“地狱之火”,于是,何畏便带着两个兄弟挑着担子追出了城,一直追到北蛮人后军大营外才追上夏伯言一行人。 “地狱之火……” 闻言,夏伯言一愣,旋即精神一振,“好!来得好!夏鲁奇何在?” “末将听令!” 闻言,一个身材高瘦,浑身浴血的将领连忙上前两步,冲夏伯言抱拳一礼,神色坚毅,目光炯炯。 “夏鲁奇!” 夏伯言目光灼灼地盯着夏鲁奇,神色郑重,“成败在此一举,一定要把这‘地狱之火’扔到辕门里去!” “是!” 夏鲁奇连忙允诺,转身望向了何畏,“何校尉,还是十二个一筐?” “对!” 何畏连忙点头,“一共只有四框……” “如何将它引燃?” 夏鲁奇沉声打断了何畏,神色肃然,“我是说……要让它们砸进去就能燃起来!” 这东西,他们在城头时用过,砸下城头时并没有丁点儿火,而是等到北蛮人回了营才燃起来的,前后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了。 可是,此时情势已经十分危机了,哪里还能再等半个时辰? “呃……” 何畏一愣,神色窘迫,“李校尉演示给我看时,它是自己就燃起来的。而且,李校尉当时说过……千万不能用火点,这东西见火就着,沾到身上就甩不掉……” “李汗青呢?” 何畏话音未落,一旁的武安国便焦急地大吼起来,声似炸雷,“快把李汗青给我找过来……” “李汗青何在?” 随即,三个传令兵分三头匆匆而去,一路小跑,一路高叫着,“李汗青何在……李汗青何在……” “李汗青在此!” 李汗青策马扬刀疾驰而来,堪堪赶到左近,便听得有人在高呼自己的姓名,虽然心中疑惑,还是连忙循声冲了过来,高声回应着,“找我何事?” “快!” 冲向北面的传令兵精神一振,连忙迎了上去,“都尉大人有召……” “照有火光的地方砸!” 李汗青跟着传令兵匆匆赶到近前,一听武安国之言,顿时明白了他们的顾虑,连忙一摆手,“立刻就能起火……” 白磷在常温下就能自燃,此时,北蛮人后军大营虽然没有起火,但其他几处营寨热浪翻滚,早已将这座营寨熏热乎了,更何况,营中还有火把,砸进去不燃就怪了。 先前在城头使用时,李汗青若是想让它立刻起火,只需扔几支火把下去或者泼几锅火油下去即可,但是,他并没有那么做。 一来,刮的是西北风,他害怕白磷燃烧产生的毒烟会随风飘上城头。 二来,如果当时就烧了,如何能让北蛮人的大营起火? “呃……” 夏伯言、武安国等人都是一怔,有些疑虑,“万无一失?” “对!” 李汗青连忙点头,神色笃定,“万无一失!” 说着,李汗青转身就往那四只箩筐走去,“不信,卑职先去扔一个……” “不劳李校尉!” 夏鲁奇连忙拦住了李汗青,一脸肃容,“夏鲁奇已经接令,还请李校尉整顿部队,准备迎敌!” “好!” 李汗青连一愣,连忙冲夏鲁奇一抱拳,“大人小心,切记……碗没离手之前绝不能破!” 他虽然不知辕门前的温度到底能不能让白磷自燃,但是,人命关天,不可大意! “多谢!” 夏鲁奇一抱拳,转身便招呼起来,“亲卫团何在……” 夏鲁奇很快便挑选出百十号兄弟,将四十八枚“地狱之火”分发了下去,组成冲锋队形,顶着纷飞的箭雨冲向了辕门。 “全体列阵!” 眼见夏鲁奇率部冲出,夏伯言也是一声厉喝,“堵死辕门……” 此时,北蛮人的大营里依旧火光冲天,那“地狱之火”的威力可想而知,如果“地狱之火”真地砸进去就能起火,那么,他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关门打狗! “全体列阵……堵死辕门……” 自有传令兵高声呼和,迅速地将夏伯言的命令传播开来,“全体列阵……堵死辕门……” “大人,” 大军左翼,韩庭虎已率部赶来,神情亢奋,“这是要关门打狗吗?” “大人,” 苟富贵紧随而至,却面有忧色,“兄弟们都已疲惫……” 先是城头厮杀,接着又出城抓马,此刻再一路杀来……兄弟们确实已经很累了。 “全体列阵!” 李汗青一声厉喝打断了苟富贵,神情激昂,“堵死辕门……有死无退!” 他何尝不明白苟富贵的担忧,但事已至此,有死无退! 后面,各部匆匆列阵。 前面,夏鲁奇带着百十号人冒着箭雨冲向了辕门,虽有盾牌掩护,但还是不断有人中箭倒地。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 冲锋的人在不断减少,但剩下的人与辕门的距离也在不断地拉近着。 二十步……十五步…… “全体准备……” 就在此时,夏鲁奇的吼声如炸雷般响起,稍一停顿,又是一声暴喝,“突刺……” 夏伯言话音未落,冲锋的阵型突然一变,幸存的兄弟们迅速变成三人一组,前面一人持盾扬刀向前疾冲,后面两人迅速跟进,两步之后猛然扭腰扬臂,将手中的“地狱之火”奋力地扔向了营中。 “噗噗噗噗……” “啊啊……呃啊……” 但是,箭雨漫天,仅仅一个短暂的突刺,便又有十多个兄弟被射翻在地。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不过,一枚枚“地狱之火”已经冲天而起,越过高高的辕门,直扑北蛮人后军营地之中去了。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陶碗迅速砸落,碎片四溅,白色的粉末随风飘散,刺鼻的气味随即便弥漫开来。 “哇啦……哇啦……” 营地里顿时怒骂声四起。 他们搞不懂大黎人为什么要用装着这种白色粉末的碗砸人,但那飞溅的碎陶片溅到手脸和腿脚之上着实很疼,而且那白色粉末也很刺鼻,让人呼吸都为之一滞。 “咕啦嚯……” 一枚“地狱之火”正好砸落在阿高台边缘,高台中央的阿古柏一眼便看到了那随风飘飞的白色粉末,一怔之后,不禁神色巨变,慌忙后退,“咕啦嚯……呢呖……” 他突然想起了腾腾格脸上沾着的那些白色粉末……原来,就是这种粉末将他们烧成火人的! “啊……” 阿古柏堪堪退出三五米远站稳了脚步,却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嚎声在不远处响起,不由得心底一寒,连忙循声望去,就见高台前,一个士卒正在拼命地拍打着自己的脸,而那脸和手都已经着了火——透着森然气息的幽幽绿火! “咯哩!” 没有丝毫犹豫,阿古柏一声怒吼,调头就往高台下冲去,“叹唧咯哩……” 突围! 必须立刻突围! “叹唧咯哩……” 一众亲卫护着阿古柏匆匆而去,传令兵也连忙传达起了突围命令,“叹唧咯哩……” “啊啊……呃啊……” 可是,一众传令兵的声音旋即便被此起彼伏的凄厉惨嚎声淹没了,转瞬间,营地里已经绿光四起。 “全军推进!” 营外,眼见北蛮人营中火起,夏伯言立刻振臂高呼,“堵死辕门……” “全军推进……堵死辕门……” 顿时,附和声四起,震动四野,“全军推进……堵死辕门……” 堵死辕门! 绝对不给蛮子的骑兵留下加速的空间! 否则,此战依旧胜负难料! “啊啊……呃啊……” 营中,火势迅速蔓延,凄厉的惨嚎声不绝于耳。 “吱呀……” 辕门被迅速拉开,北蛮人仓惶而出,如炸了窝的蚂蚁。 “杀啊……杀啊……” 疾冲而来的大黎将士纷纷怒吼着挥刀杀来,顿时便与仓惶而出的北蛮人杀成一团。 一时间,刀光闪烁,血肉横飞,好似就连那茫茫的风雪都为之一滞。 大黎将士不敢退! 一退,北蛮人的铁骑就会冲出来,战事将更会加艰难。 北蛮人必须冲出去! 营地里已经火光四起,很快就会化作人间炼狱,若冲不出去,就会被烧成焦炭。 于是,两军狭路相逢,杀得血光四溅。 “杀啊……杀啊……” “哇啦……哇啦……” “啊啊啊啊……呃啊呃啊……” 风雪茫茫,夜色沉沉,北蛮人后军大营辕门外喊杀声整震天,血肉横飞,一场殊死之战已经拉开了序幕。 辕门右侧,韩庭虎和苟富贵所部两百余人好似一个巨大的楔子,正在一点一点地斜着像中央楔去;左侧,武安国麾下一部两百余人也在两个将领的带领下以同样的阵型向中央挤压着;中央位置,夏伯言所部六百余人尽出,好似一个大铁锥奋力地向辕门顶去,虽然不断有人倒下,但那大铁锥依旧在缓缓地向前推进着。 堵死辕门! 两个楔子自侧面横锁,一个大铁锥自正面硬顶,三者相互依托,已有堵死辕门的迹象了。 辕门前地势狭窄,不过千余将士加入战斗,已经拥挤不堪了。李汗青、武安国各率所部剩余将士在后押阵,随时准备增援。 “哇啦……哇啦……” 已经冲出辕门的北蛮人怒吼着,拼命厮杀,奈何,在三面夹击之下根本就无力招架,被死死地堵在了一块狭窄的三角地带上,而且,那三角地带还在被不断地压缩。 “啊啊……呃啊……” 辕门里已然烟火翻腾,惨嚎声震天。 人燃了,帐篷燃了,辎重燃了……有人仓惶奔逃,有人哀嚎倒地,还有绿色的火人在惨嚎着四处乱撞。 一众北蛮铁骑匆匆向辕门,却发现辕门里已经挤满了人,已经将辕门死死地堵住了。 “哇啦……哇啦……” 一众铁骑又惊又怒,都火烧屁股了,前面的混蛋还在磨蹭什么! “哇啦……哇啦……” 前面的人也很恼火。 他们哪里又想磨蹭呢? 奈何,他们前面的路同样也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此路不通! 有见机快的连忙高叫起来,“啸呶……咯哩啸呶……” 闻言,一众铁骑纷纷反应了过来,连忙调转马头就往辕门左侧冲去。 既然辕门走不通,那就从寨墙走吧! 寨墙是六尺来高的木栅栏,外面虽然有防备敌人劫营的拒马鹿砦,却阻止不了人马俱披铁甲的北蛮重骑。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队铁骑冲到辕门左侧十余丈外的木栅栏前挥刀便砍,木屑四溅。 “啪哒啪哒……” 可是,就在此时,栅栏外匆匆驶来两骑,正是姚兴霸和侯近山,两人往栅栏里一看,连忙收缰勒马。 “狗日的!” 姚兴霸一声怒骂,张弓搭箭,一手拈三箭,弓如满月。 “嘘嘘……嘘嘘……” 侯近山迅速抬手掩嘴,打起了呼哨来,哨声尖厉刺耳。 “李汗青,立刻增援……” 哨声传来,坐镇辕门前的夏伯言当机立断。 狗急跳墙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自然早有安排。 “跟我走!” 闻言,李汗青一声怒吼,调转马头循着哨声就冲了过去。 “啪哒啪哒……” 王东壁和薛涛所部匆匆跟上,士气高昂。 眼看辕门已经被堵死,关门打狗的计划已经成功在望,他们又岂能让北蛮人轻易地冲出来? 可是,困兽犹斗,何况身处绝境的北蛮铁骑? “咻咻……咻咻……” 木栅栏前,姚兴霸的箭尚未离弦,已有数支尺余长的标枪如飞蝗般自栅栏里扑面而来。 “嘣……” 姚兴霸慌忙松开紧绷的弓弦,翻身就往马下滚去。 “嘘嘘……” 侯近山已打马远去,依旧哨声不绝。 “噗噗噗噗……” “希津津……” 血光飞溅,战马哀鸣着往地上栽去。 “嘭……” 一块三五米宽的栅栏轰然倒地,人马具披铁甲的北蛮重骑横冲直闯而出,全然不顾栅栏外的拒马鹿砦。 “杀……” 姚兴霸连忙从马尸后跳起,一扬刀就要冲上去。 “杀啊……” 陡地,一声暴喝响起,李汗青已经策马扬刀而来。 第二十八章双锤阿古柏 重骑,即重装骑兵,因为骑士全身披甲,战马也有装甲护具包裹,所以也称装具骑兵。 在冷兵器时代,重装骑兵无疑就是当之无愧的王牌兵种。 不过,组建重装骑兵耗费巨大,不仅需要耗费大量的钢铁,还需要上好的战马。 大黎王朝不缺钢铁,但缺良马,所以,即便号称雄兵百万,也没有成建制的重装骑兵。 北蛮不缺良马,但,一直缺少钢铁,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没有成建制的重装骑兵。 七年前,李无咎逃入漠北草原,北蛮人缺少钢铁的困境才被彻底解决。 漠北草原并不缺矿,尤其是铁矿和煤矿,只是缺少寻矿、开矿和冶矿的技术,而李无咎恰恰对这些技术略知一二。 于是,短短七年时间,李无咎便帮助北蛮人建立起了一支强大的重装骑兵,也给了北蛮可汗与大黎一决雌雄的底气。 在此次大战中,李无咎就多次运用围点打援的战术,利用重装骑兵对大黎各支增援部队进行了毁灭性的打击,其中就包括韩百里带去增援北俱城的那五万大军。 李汗青并未看到那一战的经过,也不曾见过北蛮人重装骑兵的威力,但他见过那绵延数里的遍地尸骸和那被鲜血染得好似一堆堆猩红炭火般的积雪。 此刻,李汗青策马扬刀而来,却见一队北蛮铁骑正从三五米宽的栅栏缺口出横冲直状而出,马背上的骑士全身披甲仅露一双眼睛,战马同样身披重甲仅露双眼和四条小腿,好似一座座移动的堡垒,直将栅栏外的拒马鹿砦撞得七零八落…… “杀!” 没有丝毫犹豫,李汗青一声怒吼,策马扬刀,径直杀了过去。 骑士包裹得跟个铁王八似的又如何,人马俱披重甲又如何? 刑天在手,神挡诛神,佛挡杀佛。 “哇啦……” 见李汗青如旋风般杀来,冲在最前面的北蛮重骑连忙拔马迎来,一声怒吼,左手一扬,就将一柄尺余长的标枪射向了李汗青。 北蛮人的重装骑兵都配有三件武器——长弓、弯刀和标枪! 远攻用长弓,近战用弯刀,而标枪,虽然攻击距离不如长弓远,近战也不如弯刀顺手,但是,在远攻与近战之间的过渡阶段可以用来突袭,往往能让人猝不及防。 “咻……” 脱手而出的标枪激射而来,直奔李汗青面门,快如闪电。 但,李汗青早就吃过一次亏,还亲眼看着何畏吃了一次亏,此时见那迎面杀来的北蛮人突然扬起了左手,又岂会没有防备? “当!” 那标枪堪堪射到李汗青面前三尺处,便被一刀劈得横飞了出去。 “杀……” 李汗青一刀劈飞迎面激射而来的标枪,胯下战马毫不停顿,手中长刀顺势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就朝着迎面冲来的北蛮铁骑当头劈了下去。 “哇啦……” 那北蛮铁骑扔出标枪就骤然加速,手中弯刀已然高高扬起,只待李汗青中标受伤便一刀将他劈于马下,不想眨眼之间,标枪便被劈飞,而李汗青手里的长刀已经当头劈来,慌忙就要挥刀相迎,却哪里还来得及? “咔……” 刀光暴涨,自那北蛮骑兵的头盔狠劈而入,一刀到底,那北蛮人甲胄碎裂,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被劈成了两半。 “希津津……” 刑天却是去势未竭,将那北蛮人胯下的战马劈得头颅一沉,四蹄一软,哀鸣着往地上栽去。 “杀啊……” 李汗青已经利落收刀,继续摧马向前杀去。 “哇啦……哇啦……” 见李汗青一刀便劈得一个同伴人马俱碎,紧随其后的三五个北蛮重骑又惊又怒,纷纷怒吼着冲了上来。 “杀啊……杀啊……” 王东壁、薛涛正好率部赶到,眼见李汗青又是一人冲阵,纷纷怒吼着冲了上来,全然忘了对重装骑兵的敬畏之心。 “杀啊!” 姚兴霸见本来冲着自己而来的北蛮铁骑竟纷纷调头朝李汗青杀去,连忙一声怒吼追了过去。 “咻……” 侯近山也已去而复返,远远地便是一箭射向了正策马冲出缺口的一个北蛮重骑,胯下战马不停,直冲那道缺口而去,嘶声怒吼着,“堵死缺口……堵死缺口……” “堵死缺口!” 刚刚冲出三五步的姚兴霸也是一声怒吼,调头朝那道缺口处杀去了。 “堵死缺口!” 随即,附和声四起,“堵死缺口……堵死缺口……” 陆续赶来的将士们纷纷提刀杀向了那道缺口。 “杀……” 李汗青一马当先,已经迎上了冲在最前面的北蛮重骑,手中刑天化作一道匹练直劈马背上的北蛮人。 “哇……” 那北蛮人一声怒吼就要挥刀相迎,但,刚一举刀,却发现眼前刀光暴涨,自己握刀的手就是一痛,已然被齐根斩断。 “啊……呃!” 那北蛮人一身哀嚎就要去捂那鲜血飚射的断臂处,一颗头颅却又横飞了出去。 “希津津……” 他胯下的战马却毫发无损,随即便被一个眼疾手快的步卒抓住了缰绳,在原地徒劳地挣扎起来。 “杀啊……” 另一边,姚兴霸已经奔到了缺口前,一个矮身便冲向了一个刚刚冲出缺口的北蛮重骑,手中长刀直劈那战马的小腿而去。 北蛮人的重装战马有重甲覆盖头脸和全身,却露着四条小腿,正是它们的弱点所在。 “希津津……” 姚兴霸与那战马擦身而过,手中长刀带起一篷血雨,那战马一声哀鸣,踉跄着朝地上栽去,巨大的惯性将马背上全身披甲的北蛮人掼飞了出去。 “嘭……” 那北蛮人狠狠地砸落在地,溅起漫天的雪花。 “杀……” 随即,三五个兄弟疾冲而来,对着摔在地上的北蛮人便是一通乱砍,“当当当当……”直砍得火星四溅。 “堵死缺口!” 更多的兄弟已经冲到了缺口右侧,纷纷挥刀杀向了刚冲出缺口的北蛮重骑,激昂的高呼声响彻夜空,“堵死缺口……堵死缺口……” 堵死缺口! 唯有堵死缺口,才能以最小的伤亡挡住这支北蛮重骑。 “当……” 有人砍中了北蛮重骑,却只溅起了点点火星,旋即被马背上的北蛮人砍翻在地,“呃啊……” “噗……” 有人砍断了北蛮重骑的马腿,自己却也被那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倒飞了出去,“啊……” “杀……杀啊……” 但,更多的将士已经蜂拥而至,继续向着好似一座座钢铁堡垒般的北蛮重骑冲了过去。 “杀啊……” 李汗青也冲了过来,一身甲胄早已被鲜血染得猩红,股股血液顺着铁甲潺潺而下,好似刚从血池里捞起来的一般。 “杀啊……杀啊……” 薛涛、王东壁紧随其后,尽皆策马扬刀杀气腾腾,可是,身上却是半点儿血迹也没有。 李汗青的刀太快了,根本就轮不到他们出手。 “呃啊……” 就在两人话音未落之时,李汗青已经又劈翻了一个挡路的北蛮重骑,只是刀光一闪,便已人马俱碎。 “哇啦……” 见状,迎面而来的另一个北蛮重骑慌忙一声怒吼,却拔马便逃,“哇啦……” “杀啊……” 李汗青没有理会那逃走的北蛮重骑,一声怒吼,策马扬刀,径直杀向了那道缺口。 “哇……咔嚓……” 迎面一骑刚刚冲出缺口,一声怒吼就挥刀劈向了李汗青,可是吼声尚有一半还在喉咙里,手中弯刀才抬起尺余,一颗头颅已经被李汗青一刀劈得横飞了出去。 “希津津……” 李汗青一击得手,刀锋却又陡然一转,一刀披在马头上,血光飞溅,那战马一声哀鸣,往地上栽去了。 堵住缺口! 就用尸骸! “杀……杀……” “啊啊……呃啊……” “希津津……希津津……” 李汗青一人一马堵在缺口前,手中长刀陡起陡落,带起蓬蓬血雨,真可谓“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不多时,一道三五米宽的缺口便已被小山一般的人尸马骸死死地堵住了。 “哇啦……哇啦……” 缺口里,尚余八九十骑在怒吼连连,却是再无一骑敢往外冲了。 缺口外却是一片死寂,两百多号将士静静地望着驻马横刀傲立于尸骸堆前的李汗青,眼神迷离,神情激昂。 茫茫风雪夜,横刀立马拒群敌,何等风采! 那,就是大人,我们的大人啊! “大人威武!” 不知是谁,突然一声暴喝,振奋之意溢于言表,“大人威武……” “大人威武……大人威武……” 随即,附和声四起,冲天而起的振奋之意,直让那呼啸的风纷扬的雪都为之一滞。 对那欢呼声,李汗青充耳不闻,只是紧紧地盯着那火光晦暗的缺口里,心弦紧绷,目光如炬。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这般大咧咧地站在这里,只是为了让兄弟们相信——北蛮人并不可怕,北蛮人的重装骑兵同样不可怕! 他不知道被逼急了的北蛮人会作何反应,他不知道那火光晦暗的缺口里会突然扑出来一篷箭雨,还是一支支标枪? 但,此时此刻,他不能退! ”希津津希津津……” 没有箭雨,也没有标枪,缺口里怒骂声渐消,旋即却响起了战马的嘶鸣声和急促的马蹄声,“啪哒啪哒……” “狗日的要跑了……” 众将士都听到了缺口里的动静,连忙就有人叫了起来,“狗日的在往辕门跑……” “狗日的,” 随即就有人惊呼起来,“该不会是辕门被攻破了吧?” “王东壁所部留下!” 李汗青也是心中一紧,连忙一拔马缰调头就往辕门方向冲,“其他人跟我走……” 此刻,辕门已经被小山般的尸骸堵死,尸骸堆前百十号衣甲残破的将士在留守。 而辕门左侧二十余丈外,人吼马嘶,影影幢幢,一场惨烈的厮杀正在上演。 “哇啦……哇啦……” 茫茫的风雪之中,一个好似肉山一般的北蛮将领驱动胯下铁甲战马,纵横驰骋,手中两柄西瓜般大的紫金锤左右翻飞,所过之处触者伤,挡者亡,竟无一合之敌。 那人正是步六汗阿古柏,步六汗部仅次于阿提拉的勇士。 “蛮将休得猖狂……” 混战之中,武安国一刀劈翻对手,手中巴掌宽的金丝大环刀刀锋一转,摧马直奔所向披靡的阿古柏而去,“看刀!” “哇啦!” 阿古柏自然不惧,一声怒吼,摧马相迎,手中两柄紫金锤随即便如风车般砸向了武安国,虽无精妙养眼的章法,却势若奔雷。 “砰……” 一锤直砸武安国的金丝大环刀。 “嘭……” 另一锤接踵而至,径直砸在了武安国的左腰上。 “噗……” 武安国竟是连反都没反应过来,便被砸得横飞了出去,鲜血喷洒。 “大人……” 浑身浴血的夏鲁奇刚刚将对手砍翻,一抬头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一声悲呼,连忙提刀就要冲向阿古柏。 “救人!” 不远处的韩庭虎一抹脸上的鲜血,抢先冲了出去,扬刀直扑阿古柏,装若疯虎,“狗日的拿命来!” “狗日的韩庭虎……” 不远处,刚刚将一个北蛮重骑劈下马来的苟富贵一声怒骂,连忙提刀追了上去,嘴上愤愤地骂着,“傻子!你他娘的就是个大傻子……” 虽然骂着,但脚下丝毫不慢,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策马扬锤的阿古柏,冲到近前突然一声暴喝,“我挡双锤,你劈马腿……” “你劈马腿……” 苟富贵话音未落,韩庭虎一声暴喝,挥刀便迎相了阿古柏砸来的紫金锤。 “当……” 韩庭虎的长刀堪堪挡住了一锤,便“嗖”地一声脱手飞了出去。 “呼……” 另一锤紧随而至,直奔韩庭虎胸膛。 “快躲……” 千钧一发之际,苟富贵自一旁杀到,一刀劈下,正中锤头。 “当……咔嚓……” 锤头被劈得一沉,苟富贵的刀也断成了两截。 “嘭……” 韩庭虎依旧被一锤杵在了小腹上,仰面便倒。 “狗日的!” 苟富贵一声惊叫,慌忙一矮身,拽住韩庭虎的衣领拖起他就跑,“这是哪里冒出来的怪物……” “哇啦……” 眼见两人要跑,阿古柏一声怒吼,挥起两柄紫金锤就摧马追了上来。 “完了!” 听得身后的怒吼声,苟富贵连连叫苦,“老子被你害死了!” 虽然骂着,却依旧死死地拽着韩庭虎的领子。 “放开老子!” 韩庭虎拼命挣扎着,嘴角却已有血丝溢出。 “别乱动!” 苟富贵依旧死死地拽着韩庭虎的领子,拼命往前跑。 “呼……” 可是,他拖着个韩庭虎,怎么跑得过战马,又跑出三五步,便觉脑后生风。 完了! 苟富贵心中一寒,慌忙转身,抬起左臂就往身后砸了过去。 丢条手臂总好过丢了命! “看刀!” 就在此时,一声怒吼如闷雷般滚滚而来。 大人! 听得那个怒吼声,苟富贵顿时精神一振,慌忙朝地上扑去。 第二十九章风雪铁木城 其实,早在韩庭虎的刀被一锤砸飞时,李汗青就已经到了。 但是,他没有吱声,只是策马扬刀径直朝阿古柏冲了过去。 他并不认识阿古柏,但一看那两个西瓜般大的铁锤和阿古柏那如小山一般都身躯,他就不敢有丝毫大意。 短短数日,他已经见过了太多的军人,左骁卫、左诩卫的中央军精锐,义阳府、东阳府、怀来府、武义府等地方伏兵,还有北蛮铁骑,但这些军人近身搏杀时使用的几乎都是制式兵器——大黎的环首刀,北蛮的弯刀。 一开始,李汗青不明白其中缘由——不是说一寸长一寸强吗? 大黎制式环首刀长不过三尺六七,宽寸许,重不过四五斤;北蛮人的制式弯刀同样只有三尺多长,寸许宽。 按理说,算不得多犀利的近战兵器,就是长矛也比这东西更犀利啊! 但是,在经历了数次战斗之后,李汗青便想明白了。 一场战斗短则数十分钟,长则数个小时,在这期间,陷入乱战的人必须不断地厮杀才有机会活到最后…… 试问,在这样的情形下,又有几人敢拿着丈八蛇矛和方天画戟一般都兵器去厮杀? 那样的武器固然犀利,却有几人有那般超强的体力,在厮杀了数十分钟甚至数个小时后,还能将那般沉重的武器运用自如? 大多是人是做不到的。 就是李汗青拿的那柄刑天也不过十余斤重,每每厮杀完也会感觉到有些疲惫。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没有那般体力。 姚仲义使用的就是一对五尺来长的狼牙棒,肯定要比制式环首刀沉重许多。 武安国用的也是一柄四尺来长巴掌宽的厚背大砍刀,刀背上还有九个铜环,俗称“金丝大环刀”,肯定也轻不了。 还有就是眼前这位如同一座小肉山般的北蛮将领了,那一对西瓜般大的铁锤,即便是空心的也不是常人能用得了的,偏偏他还能把那对大铁锤舞得虎虎生风…… 李汗青一看之下,便是心中一凛,知道遇到了强敌,觉得还是搞个突袭更稳当,于是,闷头就冲了过去。 直到眼看苟富贵已经躲避不及只是,李汗青才不得不一声怒吼暴露了自己,一来是试图吸引阿古柏的注意力,二来也是为了提醒准备返身一搏的苟富贵快点躲。 “呼……” 苟富贵收回了扬起的右臂,猛地扑向了地面,堪堪躲过了扫向自己右腰的大铁锤。 “哇啦!” 阿古柏却对李汗青的怒吼声置若罔闻,眼见一击不重,又一声怒吼,摧马上前,准备马踏已经倒在地上的韩庭虎和苟富贵。 韩庭虎伤得不轻,是被苟富贵一路拖着跑过来的,眼见是躲不开了。 而苟富贵也是迫不得已猛地扑在了地上,此时再想躲哪里还来得及? “找死……” 李汗青睚眦欲裂,一声暴喝,手中刑天脱手而出,激射阿古柏胯下战马而去。 他不知道这样做又没有用,也没有想过在混战中轻易弃刀会面临怎样的危险,他只是想救人。 在他心中,韩庭虎虽然虎了些,却是条真正的汉子,苟富贵虽然滑头,但在这样的情形下都没有弃韩庭虎于不顾,其实也是个有担当的好兄弟。 他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 将手中刑天奋力掷出,李汗青一踏马镫蹿上了马背,随即飞身跃起,直扑三五米开外的阿古柏而去,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架势。 “当……噗……” 就在李汗青跃起之时,激射而出的刑天已经射中了阿古柏胯下的战马,一声脆响,破开了战马颈部的铁甲,血光飞溅。 “希津津……” 那战马一声哀鸣,被刑天裹挟的巨大力道射得脑袋一歪,猛地斜冲了出去,双腿一软,向前栽去。 “呼……” 在惯性的驱使下,马背上的阿古柏就如一个巨大的铁球,顺着马背骨碌碌地往地上滚去。 “噗通……” 李汗青也扑了个空,踉踉跄跄往前栽去。 “咯咿……” “大人……” 一时间,惊呼声四起。 左近的北蛮重骑纷纷策马扬刀冲了过来,紧随李汗青身后的薛涛等人也慌忙摧马杀了过来。 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 “狗日的……” 苟富贵刚刚坐起来,眼见阿古柏坠马、李汗青扑了个空,不禁呆了呆,连忙爬起来,一声怒吼就要冲向阿古柏。 “走!” 李汗青却是一声怒吼,赤手空拳就朝正要起身的阿古柏扑了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干翻阿古柏,但他知道,在左近的北蛮重骑围杀过来之前,自己必须先抢到一件武器。 刑天就在阿古柏胯下战马的脖颈上插着,可是,若直接去拔刀,阿古柏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所以,他直接扑向了阿古柏。 “哇啦……” 阿古柏突然被摔下马来,也摔得不轻,但耐不住皮糙肉厚,一骨碌又翻身爬了起来,眼见李汗青已经扑到了眼前,一声怒吼就挥起了手中的紫金锤。 “杀!” 李汗青手中无刀,但吼声依旧好似炸雷,眼见阿古柏挥动大铁锤,却不闪不逼,继续往前扑去。 “嘭……” 一声闷响,西瓜般大的紫金锤扫中了李汗青的左腰。 “噗通……” 或许是因为距离太近,紫金锤并未发挥出多少威力,李汗青还是狠狠地撞进了阿古柏的怀里,撞得阿古柏仰面便倒,两人摔成了一团。 “哇啦……哇啦……” 左近的北蛮重骑这才堪堪杀到近前。 “杀啊……杀啊……” 薛涛等人连忙迎上。 两方人马十余骑顿时杀成了一团。 就在两方人马不远处,李汗青已经翻身骑在了阿古柏身上,嘴角溢血,双眼通红,挥拳便朝阿古柏的胖脸上砸去。 “嘭……” 只一拳,阿古柏的胖脸便雪花绽放。 “呃啊……” 阿古柏一声惨嚎。 “嘭……” 李汗青第二拳紧接着砸下,直砸得阿古柏的惨嚎声一滞。 “嘭……” 第三拳砸下时,阿古柏已经满脸开花,双眼一翻就没了声息。 “呃……” 李汗青一怔,连忙捡起掉落在一旁的两个大铁锤,爬起身来举目一看,连忙就朝正和薛涛等人杀作一团的北蛮重骑冲了过去。 “嘭……嘭……” 可是,堪堪冲出两步,李汗青却是眼前一黑,双手一软,将两个大铁锤掉落在地,随即整个身子一软,朝地上栽去了。 我……这是要死了吗? 朦胧中,李汗青只觉喉咙里一甜,血腥味喷涌而出,直冲口鼻,那血腥味瞬间便将他整个都淹没了。 “呃……” 不知过了多久,李汗青猛地惊醒了过来,一睁眼却看到了满眼的火光。 老子还没死! 望着眼前跳动的火光,李汗青的眼中慢慢泛起了笑意。 这火光……真温暖呢! “大人!” 这时,一个欣喜的声音陡然在耳畔响起,是薛涛的,“你醒了?” “呵呵……” 李汗青循声望去,就看到了薛涛那张略显苍白的俊俏脸庞,心中有些温暖,便随口开了个玩笑,“薛无垢真是你的姐姐吗?等回去了,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吧!” “呃……” 薛涛一愣,苍白的俊俏脸庞上涌起了一朵红晕,好似有些羞恼。 “呵呵……” 见状,李汗青连忙陪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而已……” 说着,李汗青一翻身就坐了起来。 “大人!” 见李汗青突然翻身坐起,薛涛连忙伸手就要扶他,“你别乱动……” “没事,” 李汗青笑着摆了摆手,径直站了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满脸惬意,“这一觉……睡得真踏实啊!” “呃……” 薛涛怔怔地望着李汗青,眼中竟是错愕之色,眼见李汗青伸了个懒腰就往帐篷门口走去,连忙追上来,一把扶住了李汗青,“大人……你真没事?” “没事了!” 李汗青脚步一顿,回头冲薛涛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说着,李汗青轻轻地挣脱了薛涛的手,一抬脚,又朝门口走去了。 “呃……” 薛涛一愣,连忙抢上前去,为李汗青撩起了帷幔,“大人,现在是半夜……” 帐外夜色朦胧,风雪茫茫,李汗青走到帐外看了看,轻轻地抬起手,雪花飘落掌心,冰凉。 “薛涛……” 良久,李汗青轻轻地开了口,声音低沉,“伤亡如何?” “伤亡?” 薛涛神色一黯,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了上去,“职部阵亡的兄弟都已登记在册……自入铁木城以来,一共六十三人!” “哦,” 李汗青接过小册子,转身往帐篷里走去,步履沉重,“五十三……” 薛涛所部一共一百零八人,此时阵亡五十三人,肯定还有不少伤员,算起来……已经被打残了。 “大人!” 见状,薛涛连忙跟了上去,强自一振精神,“兄弟们没有白死,此战,我们缴获战马一千三百一十六匹,甲胄六百五十九具,万余北蛮大军只逃走了数十骑……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捷!昨日一早,夏将军就派人到大兴城报捷去了!” “大捷?” 李汗青喃喃,满脸苦涩,“确实是大捷……” 旋即,李汗青狠狠地摇了摇头,强自一振精神,“兄弟们没有白死!” 有战争就会有伤亡,赢了总比输了强,至少,铁木城之围暂时解了。 进了帐篷,李汗青径直走到火堆旁坐了下来,翻着小册子看了起来。 薛涛跟进来,坐到了李汗青对面,偷偷地打量着他,神色有些飘忽,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 良久,李汗青合上了册子,一抬头,正好迎上了薛涛带着些审视意味的目光,不禁有些疑惑,“我这……有哪里不对吗?” “呃……” 薛涛脸色一红,“没……没有!只是……大人吐了那么多血,竟能好得这么快……着实让人惊讶呢!” “这个……” 当时那一锤,李汗青是硬扛的,在昏倒前,他隐约也记得自己吐了血,但是,他现在确实是好了,至于为什么能好得这么快,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只得移开了话题,“狗日的,那个蛮子将领下手着实黑……把他弄死没有?” “呃……” 薛涛一怔,连忙摇头,有些赧然,“被救走了……当时,那蛮子将领被大人打得不省人事,那些北蛮人就像疯了一样……我们没能挡住。” “跑了吗?” 李汗青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算了,下次遇上再收拾他!庭虎伤势如何?” “韩都头伤得不重,” 薛涛的神色恢复如常,“已经能走路了,今天傍晚的时候还过来看过大人。” “那就好!” 李汗青呵呵一笑,从一旁扯过了毡毯往身上一裹,“时候不早了,快睡吧!” 说罢,李汗青就躺了下去。 薛涛也去取了自己的毡毯,裹着躺在了一旁,闭上了眼睛,可却好似怎么躺都不舒服,辗转反侧的。 “睡不着?” 良久,李汗青突然翻了个身,望向了薛涛。 “嗯。” 薛涛没有睁眼,轻轻地应了一声,声音飘忽。 “想家了?” 李汗青也没什么睡意。 “嗯……” 薛涛有些犹豫,“突然想起了家姐……” 说着,薛涛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些年,上门求亲的人络绎不绝,但家姐眼高于顶……说什么非真英雄大豪杰不嫁……说什么真英雄大豪杰就该去战场真刀真枪地搏个马上封侯,可是,她哪里知道,刀剑无眼,多少男儿披挂带甲却都化作了枯骨……” 说着,薛涛的声音越发低落,透着淡淡的哀伤,隐约好像还有些愧疚。 “呵呵……” 李汗青搞不懂薛涛的情绪为何会如此低落,只得笑着安慰,“你姐是你姐,你是你!再说了,大家又不是因为你姐才从军的!” 说着,李汗青有些疑惑,“薛涛,听起来你的家事不错,而且人又长得这般出众,怎会跑来参军?” “呵呵……” 薛涛的笑声有些苦涩,“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说着,薛涛话锋一转,“大人,往后有什么打算呢?” “往后……” 李汗青愣了愣,“回去置办些家业,再娶个漂亮老婆……” “不是那个往后,” 薛涛连忙打断了李汗青的话,“我是说大人已经醒了,有什么计划……这场大雪已经下了两天两夜,应该也快停了,雪一停,北蛮人说不定又会卷土重来,到时候……以城中如今这点兵力,怕是连一天都撑不住!” “能有什么计划?” 李汗青不禁苦笑,“要么守,要么走……而且,也轮不到我做主啊!” 城中有诩卫左将军,还有几个都尉,哪轮得到他一个校尉做主? 说着,李汗青叹了口气,“但愿这雪能下得再久些吧!” 薛涛默然。 不多时,隐约已有鼾声传来。 睡着了? 听着细微的鼾声飘来,李汗青也闭上了眼,帐外的风声却越发地清晰了。 雪还在下! 第三十章雪未停 “嘘……嘘……” 夜阑人静,帐外风雪呼啸,不时有缕缕寒风自缝隙间钻进帐篷里来。 “呼……呼……” 火塘里的篝火被钻进来的缕缕寒风吹得摇曳生姿。 “呼……噜……呼……噜……” 薛涛裹着毡毯蜷缩在火塘旁,已经酣然入睡,显然疲惫已极,玉树临风的一个俊青年此时竟然鼾声如雷。 山谷里的那场迷雾,墓室里的那具棺椁,北俱城下初陷阵,木犁城外狼奔豕突…… 李汗青躺在床榻上,已经闭上了眼,但近日纷纷涌上心头,让他难以入睡。 轰隆的铁蹄声,震天的喊杀声,凄厉的惨嚎声,犹在耳畔回响;漫天的箭雨,森森的刀光,横飞的血肉,遍地的人尸马骸,仍历历在目。 龟儿的…… 老子竟然闯过来了! 从那尸山血海里闯过来了! 突然,那纷乱的思绪中竟隐约涌起了一丝异样的亢奋情绪。 老子以前真怂啊! 竟然活得那般小心翼翼,活得那般苟且而卑微! 亢奋的情绪迅速在心底发酵、蔓延,直让李汗青有种“觉今是而昨非”的顿悟。 以前,真他娘的白活了! 万里江山如画,盛世繁华似锦,千娇百媚争艳,华堂醇酒珍馐……活了二十五年,老子竟然不晓得去争一争! 修了多大的福分,才有幸到人间走这一趟,老子竟然虚耗了二十五年? 真是该死! 不行! 这趟人间,老子不能白来! 如画江山,老子要赏;千娇百媚,老子要享;盛世繁华,老子要争;醇酒珍馐,老子要尝…… 李汗青的思绪再次变得纷乱,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漠北的冬夜很长,李汗青今夜的梦也很长。 在那纷繁斑驳的梦境中,有金戈铁马、尸山血海,也有拜将封侯、意气风发;有漠北苦寒、甲胄冰凉,也有中原繁华、温香软玉…… “嘭……” 温香入手,软玉入怀,一场美梦刚刚做到妙处,李汗青却陡地被一声闷响惊醒了。 他娘的! 李汗青猛地睁开眼来,只觉怅然若失,却听得帐外已是惊呼声四起了。 “狗日的,帐篷被雪压塌了……” “救人!快救人……” 帐篷被压塌了? 李汗青腾地一下翻身坐起,跳下床榻就直奔大帐门口而去。 “大人……” 蜷缩在火塘旁的薛涛也被惊醒了,慌忙起身追了上去,正要说话,李汗青却已撩起了帷幔,帐外的寒风“呼呼”地灌了进来,让薛涛激灵灵一个冷颤,咽回了后面的话。 “嘶……” 李汗青也倒抽了口凉气,脚步却没停,一头扎进了茫茫的风雪里,循着喧哗声奔了过去。 “吭哧……吭哧……” 晨曦已经初露,但风雪依旧在呼啸,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营地里的积雪已经没过了李汗青的膝盖,他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厚的积雪。 “慢点!慢点……莫把下面的兄弟压到了……” “一边去几个人,我们一起用力往上拉……” 被大雪压塌的帐篷就在李汗青那顶帐篷右侧十来步外,李汗青过去时,已经有十多个兄弟赶了过来,扒雪的扒雪,扯帐篷的扯帐篷,忙作一团。 “别他娘的瞎整!” 苟富贵赫然也在其中,见众人有些慌乱,便一声厉喝阻止了众人,拔出了腰刀,“把帐篷割开……” 这种帐篷不小,里面用木头搭起架子,外面盖着雨布,一顶帐篷能住十多个兄弟,上面还压着积雪,想要把它整个地拉起来谈何容易? “嘶啦……嘶啦……嘶啦……” 有人连忙拔刀割起了雨布,有人掀开割开的雨布找起了被埋在下面的兄弟。 见状,李汗青暗自松了口气,就准备上前去帮忙。 “大人!” 就在此时,王东壁也带着一伙兄弟过来了,正好看到李汗青,不禁怔了怔,连忙迎了上来,“你有伤在身,快进帐篷歇着,这里有兄弟们呢!” 就那么大块地方,二三十人上去已经有些挤了,李汗青自然不会再往上凑,便冲王东壁摆了摆手,“我已经没事了。” “哦?” 王东壁有些狐疑地打量了李汗青几眼,这才放下心来,“大人的气色看上去确实不错……” “东壁!” 李汗青打断了王东壁,又回头望了一眼匆匆跟上来的薛涛,“还有薛涛,你们马上组织人手去各处帐篷看一看……最好的,把各处帐篷上的积雪都清理一下!” “是!” 王东壁和薛涛一怔,连忙允诺,匆匆而去。 见两人匆匆而去,李汗青举目四顾,皱起了眉头。 这狗日的雪,怎么还不停呢! 西门门楼上,夏伯言临窗而立,俯瞰着隐于茫茫风雪之下的铁木城,同样愁眉不展。 “将军,” 夏鲁奇轻轻地走了过来,望了一眼窗外的茫茫风雪,神色凝重,“看样子,这雪是停不下来了……” “会停的!” 夏伯言强自一振精神,轻轻地打断了夏鲁奇,“让兄弟们都沉住气,再等等……如果柴禾不够烧,就拆些帐篷,一定不能冻死了人!” 雪一直下到现在,城中已经冷得滴水成冰,如果离了篝火,很多伤员都捱不过去。 “是!” 夏鲁奇连忙允诺,却没有立刻离去,稍一犹豫,又忍不住开了口,“将军,此地距离镇北关不足三百里,若趁风雪突围……” “突围?” 夏伯言轻轻地打断了夏鲁奇,声音苦涩,“三百六十一名重伤员,还有不少人从未骑过马……如何突围?” 前夜一战缴获了大批战马,确实有了突围的本钱,而且,趁着风雪突围也有很大的希望避开北蛮大军,可是,重伤员和不会骑马的兄弟们怎么办? “可是……” 夏鲁奇面有不甘之色,还想再劝,但一见夏伯言那满脸的愁容,连忙又将后面的话生生地咽了回去。 “再等等吧!” 夏伯言一声轻叹,又扭头望向窗外那漫天的风雪,轻声呢喃着,“说不定很快就能停了……” 坐困愁城与等死何异? 可是,真要舍下重伤员和那些不会骑马的兄弟们吗? 这该死的雪,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这场雪来得太快,下得太大、太久,不但让不适应漠北这苦寒之地的大黎将士们忧心如焚,就是常年生活在这苦寒之地的北蛮人也不禁有些担心了。 铁木城向南一百四十里,巍巍大兴城被茫茫的风雪完全笼罩,唯有那面硕大的五爪金龙旗还在西门门楼上飘扬着。 北蛮大营绕城而筑,森森壁垒在茫茫风雪中隐约可见,此时却同样好像被冰封了一般,一片死寂。 中军营中,黄金大帐的顶棚已经堆了满了厚厚的积雪,唯余烟囱没被染成白色。 帐篷里,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气氛却有些凝重。 北蛮可汗端坐于王座之上,低头沉吟,浓眉微蹙。 帐下,李无咎、左右贤王、大王子猛克和三王子拔都,以及十余位将领分两侧而坐,每人面前一张矮几,矮几上马奶酒热气氤氲、炖肉飘香,但是,除了一袭青衫的李无咎在专注地品着酒,其余人都没去动面前的酒肉。 “先生,” 良久,王座上的北蛮可汗缓缓抬起头来,望向了坐在帐下左首的李无咎,“我十万大军浩荡而来,难道真要就此离去?” “君子审时度势,不语天争。” 李无咎轻轻地放下了银盏,一脸风轻云淡,一如往昔,“如今的形势,唯有走为上!” 说着,李无咎顿了顿,“无咎客居大漠已七载有余,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雪……此乃天意乎?” 闻言,北蛮可汗一怔,再次沉吟起来,神色变幻不定。 “可汗,” 见状,坐在李无咎身侧的左贤王犹豫着开了口,“距离上一场雪还不到十日,这雪确实有些……” “左贤王!” 左贤王话未说完,坐在右首的大王子猛克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神色肃然,“你可看见了大兴城头飘扬着的大黎龙旗?” “呃……” 左贤王一滞,神色赧然。 “父王!” 猛克不再理会他,转身冲孔雀王座上沉吟不语的北蛮可汗一抱拳,“天意难测,儿臣不敢妄自揣测,但儿臣清楚一点——若能将大黎皇帝一举擒下,便能确保我族数十年无外患!” “对啊!对啊……” 一众本就心有不甘的将领顿时来了精神,纷纷议论起来,“大黎皇帝狼子野心,若就此撤军,岂不是纵虎归山……” “嗯。” 北蛮可汗轻轻地摆了摆手,压下了众人的议论声,再次望向了李无咎,神色平静,“先生以为如何呢?” “走为上!” 李无咎迎着北蛮可汗的目光,依旧一脸平静,“大黎皇帝确实狼子野心,但却不是猛虎,撤兵也不是纵虎归山。” 说着,李无咎环首一顾帐下众人,“自开战以来,我军歼敌二十余万,死于茫茫雪原之中的大黎军士更是不计其数……试问,这样的对手又如何称得上虎狼?” 众人一滞,尽皆默然。 “这样的对手……何惧之有?” 李无咎声音一扬,颇有几分傲然之意,“若大黎皇帝真敢卷土重来,那便是在自取灭亡!” “对!” 李无咎话音刚落,下首位置便腾地一下站起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将领来,他冲孔雀王座上的北蛮可汗一抱拳,神色凝重,“可汗,大黎并不可怕!倒是这场雪……此番大战耽误了我族储备过冬物资,为今之计当速速退兵,带回战利品,让各部子民平安过冬……” 此人正是在木犁城外带走韩百里,又指挥三千北蛮轻骑将姚仲义等人追得狼奔豕突的那个蛮子将领,步六汗阿提拉,北蛮右路大军的先锋官。 “阿提拉!” 阿提拉话音未落,腾地一下便自对面站起一个满脸虬髯的中年将领,对他怒目而视,“我族已在喀尔巴托苦心经营七年有余,坚城十余座,岂会抵挡不住一场大雪?可是,俘获大黎皇帝的机会就只有这一次,孰轻孰重……” “好了!” 王座上的北蛮可汗轻声地打断了满脸怒容的虬髯将领,又望了阿提拉一眼,这才缓缓地开了口,“准备撤军……” “啪哒……啪哒……” 北蛮可汗话音未落,却听得帐外突然传来了马蹄声,不禁脸色一沉。 金帐之前,谁敢纵马? “可汗……” 就在此时,帐外“噗通”一声响,随即便有一个凄惶的哭声传了进来,“呜呜……阿古柏罪该万死啊……呜呜……” “阿古柏!” 帐中顿时一片死寂,北蛮可汗也是面沉似水,冲帐外一声怒喝,“不要忘了……你的身体里也流淌着天可汗的血液!收起你的懦弱,滚进来!” “呜……” 帐外的阿古柏连忙收了哭声,一撩帷幔,跌跌撞撞地冲进帐来,又是“噗通”一声朝北蛮可汗跪了下去,一头触地,“可汗……” “抬起头来!” 北蛮可汗声音冷厉,“看着我!” 阿古柏那身肥肉猛地一抖,连忙抬起头来望向了王座上的北蛮可汗,一张大脸肿得跟个猪头似的,涂满了绿色的药汁,好不狼狈。 “呃……” 北蛮可汗一愣,语气稍缓,“发生了什么事?” “回……回禀可汗,” 阿古柏声音一颤,“末将所部在铁木城外遭到敌人突袭,营地被焚,所部将士也已死伤殆尽……” “噜嘎!” 闻言,北蛮可汗腾地一下自王座上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阿古柏,眼中几欲喷出火来,“阿古柏啊阿古柏,你好大的本事!” 万余大军,其中还有三千重骑,竟然被他全数葬送在了铁木城外? “阿古柏,” 帐下众人尽皆愕然,向来云淡风轻的李无咎也变了脸色,“铁木城中仅有不足四千守军,如何能焚你营寨?” “先生……” 阿古柏声音一颤,又是声泪俱下,“他们……他们有一种极厉害的武器……那是一种白色的粉末,用两个陶碗装着,往帐中一扔就生起了绿色的火焰,那火焰沾着就燃,根本扑不灭……” “法克!” 阿古柏话未说完,李无咎又是神色一变,“白磷?!” “呃……” 阿古柏一怔,抬头望向了李无咎,讷讷无语。 他哪知“法克”是什么,“白磷”又是什么。 “先生,” 北蛮可汗也听得满脸茫然,“那法克和白磷……” “可汗,” 李无咎神色一肃,“那白磷是一种极毒之物,只是……不成想大漠之中竟有此物!” 说着,李无咎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阿古柏,一声轻叹,“此败,实非阿古柏之罪啊!” 说罢,李无咎拿起面前矮几上的银盏轻轻地啜了一口,微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北蛮可汗望着跪在帐下的阿古柏沉吟不语,其余人尽皆沉默无语,帐中一片死寂,唯有风声在帐外呼啸。 雪,仍在下着! 不多时,北蛮人的营地里逐渐变得喧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