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绘春录》 ρo1⑧ù.coм 【叁眠柳】01香娘子 琅琊里来了个说书揾口的先生,他说的故事活龙真现,绘声绘色,一旦来个笑耍头回,酒楼门前几无隙地。 这说书揾口的先生,大伙都叫他吴先生。 今日他往台阶上一站,口角未开,就有听者挤到他面前占位置了。 “吴先生,今日又要说什么故事呢?”有个小生脸上泌谢兴奋脸色问道。 吴先生捋着胡子,望着街边的一棵怪柳。 庆州与怪柳,他顿时有了主意,手中扇子一开,道:“春日到,怪柳笑弯了腰。今日啊,来说一说怪柳的故事。” 话落地,掌声响起,他打扫一番喉咙,说起了百年前一桩趣事儿。 只说百年前,庆州有个叫做柳香薷的小娘子。小娘子自幼有拙病,一旦入睡可叁日不醒,或是一日叁眠叁起,且睡时肌肤遄灵香,靠近叁武之内闻香必倒,是个奇怪的人。 故而,大家都叫她香娘子。 大家不知道的是,柳爷子、柳妇人还有香娘子,可不是什么凡人,当然也不是会施法的神仙,或是怕昼的鬼魂。他们是能入药怪柳,亦叫叁眠柳,是叁只怪柳精, 怪柳精没有法术,不害人,寿命与凡人一样,长则百龄,短则数年。唯一与凡人不同的,就是他们能随时随地变成怪柳,有个坑就能变。 柳爷子变成怪柳的时候不小心遭火烧了,于是化成人之后长得黑腯腯的。女儿柳香薷生得纤白貌美,有人觉得奇怪,便问他是不是偷来的小娘子。 柳爷子颇为无奈,撒谎解释:“小女与娘亲相似。” 香娘子与她娘亲,且是一个模板子刻出来似的,都是赛西施之貌。 当今许多髫年的小娘子都裹了脚,柳爷子却不许香娘子裹,他说:“裹甚的脚,爹爹心疼,嫁不出去,爹爹养。” 香娘子的娘亲也道:“嫁不出去也好,在爹娘身边娱晚景。” 倒也是上天眷恋,那香娘子的脚虽没有裹,却和叁寸金莲一般,且她生得花容月貌,莹白之肤如玉珪,滑腻若蚕丝,见一面,口流涎叁日不止,到了破瓜年华,不少人家都来央亲。 上门央亲的人各型各色,柳爷子一个都瞧不上。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夫婿定当要千挑万选,比如那爱那浪酒闲茶事儿的游闲公子、腹内装文墨却寒酸磕碜的书生、空有一身力却冬烘头脑的莽夫……通通不要。 柳爷子眼光毒辣,择叁挑四了数年,香娘子都过了摽梅之年,如今都二九年华,还没挑到一个满意的夫君。 虽如此,还是有许多人来央亲。一直当个坐家女儿也不是办法,柳爷子便让柳香薷自个儿挑选。 柳香薷的眼光比爹爹的还毒辣,面上有一掐疵点的,身量不足八尺的,牙齿不齐整的……这些一眼都不看。 眼光毒辣的她,偏偏挑中了年年进京考试,却年年春风报罢的郎君。 那个郎君叫做商华,从十八岁到如今二十八岁还没有头点朱衣。每每从京中回来,不免要受到各色异样的目光。 他们的目光,商华早就习以为常,甚至还能面色从容的与他们打招呼。 近而立之年的商华并不想娶妻,但母亲总在耳边唠叨: 老娘已是棺中人,我儿无才亦无能。 洛宾之岁目无色,而立之龄不授室。 不惑之年仍是孤,花甲之际何人顾。 古稀已是将入土,商家自此绝香火。 老娘无颜见宗族,只能将脸覆白布。 商华佯打耳睁,商母接着道: 如今柳家香娘子,日日倚门望夫婿。 老娘见她身姿娇,丰乳肥臀真是妙,惹得男子日夜想。 可惜我儿不坚牡,罢了罢了,说多徒惹人恼。 母亲一日叁念叨,措辞不更一词,商华听得脑沉溃,且说他不坚牡,他这就不能忍了,敢情胯下的坚挺貌,是做梦不成。一气之下,就应了母亲,去柳家央亲。反正他是一介寒酸书生,柳爷子定然不会将女许于他。 商华很久之前就远远见过一回香娘子,貌虽美,但据说只会睡觉,一睡就是好几日,或者一日叁眠叁起,怪里怪气的,这般怎能主中馈与操井臼? 只有咫见者才会娶她当妇人呢。 商华倒宁愿随便娶个能操中馈的小娘子,那香娘子一看就娇生惯养的,笨手笨脚,让她洗濯两件衣裳,定然都能洗出个洞来,娶她啊,就是要破钱财,只有那些大富大贵者才能养得起。 他是吃了上顿愁下顿,一件百衲衣裳度春秋,一双千补鞋履走万路,没有闲钱养小娇妻。他还想让别人养呢。 商家的祖父,曾是为国柱石的边关将军,立了大功,官家高兴,想也不想就赏黄金白银,但后来商华他爹商喜撄拂龙鳞,被免去了官职,若不是看在祖宗的功劳上,可能头已落地了。 商家能屈能伸,免去了武官,就带着一家老小跑到这庆州来了。 商喜还在时,整日里左操刀右执箭,他说要是蛮人敢来打,商家定当冲锋上阵,结果没有叁年,就暴毙而亡,留下商华和母亲孤苦伶仃。 母亲不愿儿子步入他爹的后尘,花光家中积蓄让他读书。 商华就不是个从文的料,他筋刚骨硬,就该从武。但是如今的官家是个爱弄墨之人,自然重文轻武,那些有功臣的武官就是猕猴骑土牛,且犯下半掐错误,就是一顿重责,而无所事事的文官犯下错误,却是薄责而已。 为了小命,还是从文吧。 * -- ρo1⑧ù.coм 【叁眠柳】02卷帐亲 商华去柳家央亲连说媒之人都不带,他打扮成一副拈花的浮滑样,手上拎着一只鸡就捱上柳家大门。 柳家静悄悄,满地儿都植着叁眠柳,始入柳家,一阵香味沁鼻,商华顿时肌软骨靡,看来“十武之内闻香必倒”的传闻非是无根传闻。 柳香薷正在叁眠柳下的秋千下小睡,就着日光看她,肌肤白中透粉,粉中带光,十分可人。 商华痴视良久,心里乱蓬蓬,在此时,手中拎着的鸡“咯咯”大叫起来,把酣梦里的柳香薷给叫醒了。 佳人既醒,香味骤散,商华亦醒,他手一松,肥壮的鸡扑甩着翅膀飞了起来,好巧不巧正好飞到了香娘子膝上。 那鸡在她膝上来了一个顶立之势。 商华见人醒了,不着痕迹地却背一武。柳香薷饧涩的眼儿溜着眉睫之人,忽如雀儿投入怀里,道:“可终于等到你了,我的夫君呀。” 商华是一个外焦里嫩的人,他香艳稗史阅了不少,口角一开,嬉着脸,荤口可成章,像极了一个阅女无数的浪子,但其实他的左边地都没见过光,别说见光,他连小娘子的手都没碰过。 刻下有个粉衣加身小娘子在怀里扯娇,商华脖儿梗坟起了筋脉,左边地立即肿胀,他推开怀里的人,喉头叹了一口寡气,道:“小娘子,注意分寸。” 商华不意一只鸡便获了一颗小娘子芳心。 那只鸡当晚便被柳香薷吃了,鸡吃了,便是婚事已定。商华告诉母亲自己中了金屏雀,商母高兴得满脸生花,当即烧香拜佛与祖宗通语:“我儿将恭喜,商家香火有望矣,老娘无需脸覆白布矣。” 商华中金屏雀这件事儿传得沸沸扬扬的,有人说商华命好爬上柳家的高枝儿,又说他要做倒插门女婿。商华没与七嘴八舌的人争口,毕竟他要成一个卷帐亲,在众人看来,和倒插门似乎没什么区别。 成一个卷帐亲,商华并不觉得伤面,反正叁日之后就可以挈着香娘子回商家,这几日可以在柳家白吃白住,省下一笔钱财,何乐而不为呢? 商华也不知那位挣四的香娘子看上他哪一点儿了,他气力大,脾气儿差,没有一处能入眼,或许是她两目生眵了吧。 商华一个月后要去京城赶考,香娘子恨嫁,柳爷子万般舍不得,但也只能遂了她的愿,诹了一个吉日就成婚。 柳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柳爷子是一个两袖清风的县令,自己省吃俭,却把女儿的婚事办得风风火火,十里都是挂红垂绿。 到了洞房花烛夜这日,商华揭起莲花似的红盖头时手心里都是汗。 卸去了红盖头,柳香薷剔起眼儿,和那日一样,把茸茸的脑袋往他胸膛里钻拱,她香喉娇滴滴道:“夫君!” 面对柳香薷,商华脾气忽然就掌不起来,由着她在胸膛里乱钻乱拱。 乱钻乱拱无定数,柳香薷梳得一丝不苟的鬓发都凌乱了。 两人都是红衣加身,柳香薷在深闺长大,肤白而细腻,被红衣一衬,就好似雪中一朵红梅。商华朝时屋内读书写字,夕时才出屋,一日见日光的时辰加起来,不过一炷香而已,故而他肌肤比泛泛男子白皙叁分,此时被红衣衬得像个傅粉郎。 商华有些燥热,趁手摸上柳香薷的脸颊,很冰凉,很柔软。书中的总说女子是冰肌雪肤,他一直以为写的是雪女或是女鬼来着。 “良辰美景,夫妇欢好,必不可少。” 柳香薷舒开春指,松去红艳艳的外衣,露出了姣好的身姿。 腰上圆乳纤腰,腰下窄户粉股,还有一对儿怜人的小玉足,真当只有叁寸,一掌可掬。 商华咽了一口津,左边地已昂昂然然,欲火顿发。柳香薷自平躺在红帐中,微微启开股,以红白之处相邀,“香儿庚齿卑,未曾修帷薄,郎君精神佳,但请郎君细细品尝。” -- 【叁眠柳】03落元红 画烛轻晃,商华嘿然不语,眼前的女子胆儿好生的大,才成夫妇,竟开玉股相邀。还别说,看了嫩户儿之后,他觉得香薷这名儿取得甚佳。 腿间的户儿与香薷植物倒是相似。 商华溜了好几眼,越溜左边地越胀,他不知所措,往常胀起来的时候,拿冷水一泼,再拿手弄上几回就软了。 但如今娶了妻,妻之户,便是让左边地舒缓之处啊。 商华心里美滋滋的想着,足下不动。柳香薷不急不耐,只把身子款摆,娇娇说道:“天儿凉,需君偎身授温。” 初见至今,二人交言次数不盈十指,但柳香薷好似与他十分相熟,商华心中到底是不明白,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怎就闹着脾性要嫁给他。 商华想着,柳香薷拉起被褥遮住桃酥般的身儿,沁着头,缩在腔里嘤嘤啜泣:“原来君不喜香儿,香儿自作多情了。” 泣声似有似无,商华不曾见过女子落泪,他肃衣踱近床边,道:“我何时说不喜欢你了?” “香儿斗胆送白身,君却无动于衷,还拿着冷眼观香儿,这难道不是不喜香儿之色吗?”柳香薷缩缩嗒嗒的哭着。 窝里的泣声渐大,飘到了屋外。屋外候着的婆子心疼极了,跺着脚,说道:“商郎君轻些,吾家小娘子身躯娇,使不得蛮力诶。” 屋内的商华两耳忽略婆子的话,嘿然良久,道:“非也。我不过是好奇,你为何会嫁我而已。” “君韶秀之颜可娱香儿目,筋骨之刚可护香儿命,举止粗糙,但不惹蝶不偷香,至今身旁未有小星。君这般好,香儿自然喜欢。” 听着从娇喉里说出来的甜头话,商华心头歆动,扯开柳香薷蒙头的被褥,双手捧住被红泪沾湿的面旁儿,道:“我可没你说的这般好。我一穷二白,脑子不精,心性不宽,单有千斤膂力,但无处可用,若用一词来评骘自己,‘废物’一词与我贴合。” 柳香薷溶眼闪闪,努臂抱住他,道:“男子将自己的长处夸得天花乱坠,却不敢面对自己的短处,只会拿饰言遮掩。如君一般敢于说出自己弱处的男子,世间少有。与君结新婚,是香儿之幸。” 柳香薷话似在驳他,又似在夸他,商华两下里不知是该高兴还是生气,她光溜溜的身子挨近,左边地感之,肿胀得不行,既亲已成,取女儿家元红也是应该的。 压着柳香薷往床上一倒,他的手就摸向股间。俗话说的好,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儿跑,他商华两目阅历无数本稗史与春宫语子,该怎么做还是知道的。 女子初次疼,得摸一摸,手指才放上去,穴儿已湿了,柳香薷似舒服非舒服地呻吟起来:“夫君啊……快些进来啊……” 半点情事都没更涉过的商华今日棋逢对手了,他抽出手指,放在眼前一看,道:“湿得这般快啊……”眼默默往下走,好家伙,有两根葱管似的手指在那道缝上滑动。 柳香薷去扇那穴口,没了脸皮求欢。什么自主自控,商华置于脑后,扶好胯上炙热的东西,照准了地儿,大头儿先到里头去探妙境。 穴口如瓶之颈,小小的,柳香薷还是含苞待放的小娘子,商华卡在颈处不敢动,抽出巧子,在穴口边上下左右擂晃了一阵,撩动粉肉儿,道:“我待会儿便直接进去了,疼的话忍忍。”说罢,巧子尽根一捣,冲破了麦齿,元红瞬间落床。 “疼疼……”柳香薷疼得在商华肩头上咬了一口,眼泪流出,“呜呜,疼死了,先别动好不好。” “好,我不动。”商华彻底不敢动,巧子在紧处里略有痛感,柳香薷有多疼他无法感受,看她眉蹙口喘的痛态,倒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就如一把刀在身上割下一片肉。 残月朦胧,花烛熄灭。柳香薷自揉穴上的小粉珠,让深处泌更多水儿,挪了一下臀尖儿,缓了好一会儿,停了泪道:“好了,但还有些疼,慢一些好吗。” 商华尾椎骨麻得不行,巧子埋在深处不能寻花觅蕊,苦煞了他。柳香薷说能动的时候,他掐住松嫩的腰,缓缓动,款款抽,感到里头的肉儿在松动,力度与速度同时大增。 痛感慢慢消散,柳香薷扯娇索个甜甜蜜蜜的吻。两片唇瓣水光光的,商华喉咙一燥,低头亲去。只是四片唇才贴住,巧子就泄了个干净。 商华抽出软绵绵的巧子,面红过耳,半刻都没有坚持住,好伤脸皮,急欲为自己分辨一二,柳香薷先笑了个前仰后合。 格格的清朗笑声让商华的脸更红更烫:“那什么……下次不会这般的,我会久一些。” 柳香薷笑够了,端住商华红烫的脸香了一口,说:“香儿期待夫君下一回重整雄风。” -- 【叁眠柳】04振雄风 叁日说过就过,商华拎着大包小包带香娘子回了自己家。商母见了华如桃李的媳妇儿,脸都笑出了褶子。外头日色皎然,她举叁根香,复去与祖宗通语,通到一半泣不成声,帕子湿了大半。 柳香薷不知发生了何事,想上前安慰一番,商华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回了房,道:“莫担心。” 满是书香屋子焕然一新,簇新的绣褥绣帐,是桃花之色,床脚置博山炉,烟雾异香从交错镂空的顶上散出,桌案有花瓶,瓶中插放盈盈欲笑的粉紫花朵。 花烛之期过后商华不曾碰过柳香薷的身子,柳香薷时时求欢,他也窒欲不动,只与她亲亲嘴,摸摸乳。商华一是怕自己精泄得早,脸皮再伤,二是觉得自家娘子落元红之疼尚未好缓过来,碰不得。 虽说自己不是全心全意娶柳香薷的,但兜兜转转成为了自家娘子,定要要好好爱惜,毕竟是要与自己交颈余生的人。 今日是第四日,商华在这四日里又看了不少颜色话子,自誓今日要重整雄风,一次做到抵死缠绵暧昧光景。于是乎,忙卸衣上床,对着香唇连亲百余下。 淡黄的月光从窗牖一缕一缕筛进来。 香唇受亲,微微启开,软舌溜出,商华接住,含住吮吸一忽儿,情已浓了。商华把巧子捣入穴里,浅浅试探一下,此感妙也。 “夫君……嗯嗯啊啊……”柳香薷毫不遮掩自己的喜欢,颇有诚意的将身儿紧紧偎近商华,在他耳边时重时轻的吟哦,口鼻热气如兰,吹在他脸上,甘美不能言。 吟哦美妙,像是在歌唱,商华胸口里揣了小兔,忒忒跳,跳到了嗓子眼儿,他用力吞一口唾沫,往上推起两只足儿,再往外擘两足,抽出巧子,去看那为君敞开的穴儿,正吐出温乎乎的水。指尖化作鹅毛,他忍不住在粉缝上搔。 “柔嫩有韧,粉光如春。”且搔,且酝酿一番言语来评。 评完抑不住心里真正想说的颜色话,往深处一捣,笑道:“娘子骚骚,穴儿都骚浪起来了,倒也不怕骚坏了。” “嗯啊……夫君骚棍儿使劲儿捣,香儿喜欢嗯啊……”柳香薷的吟哦不再是接连不断的了,商华力度加大,吟哦变成了七零八落的娇喘,但不忘暗传秋波,莺唇送声。两只乳儿弄个无限骚状来引君欲,蹙着眉头又惹君怜。 好个会使媚人手段的娘子,商华舔了舔唇,吸上一口气,乒乒乓乓重捣狠入,没棱没脑的,力度极大,那腰肢仍迎凑不迭,灵活无比,穴内哪边瘙痒,腰肢就往哪边扭,让圆溜溜的头儿去搔搔发痒的地方。 “骚骚娘子受用否?”商话捣个十几下就要问上一句。 “嗯啊……嗯嗯哪啊……”自是受用,否则吟哦喘息不会这般悦耳。 一刻,两刻,叁刻……案上的烛火被风吹灭了,再看不清帐内的春光,只听得只黑暗中一声又一声软到心坎里的“夫君”,乒乒乓乓的声响也不止,反倒愈演愈烈。 “夫君骚棍要射杀香儿了嗯嗯啊……”柳香薷身子往后扭,脱出巧子。慢慢弓腰臀,让商华从后插入。 黑乎乎的一片,看不清腮臀花穴,但这般美景早在脑中深刻了,商华跪起身子,大展平生本事,扶臀戳开花瓣,粗巧深深地陷在皮肉阵中:“唔……就是要射杀了香儿。” 柳香薷不甘示弱,搂住商华,道:“夫君尽兴射杀。” 尽了欢,柳香薷囫囵睡了叁夜,不吃不喝,面色越睡越波俏。大多时候柳香薷很少一日叁眠叁起,常是一眠叁日。 商母越看越喜,不但不恼她贪睡,还嘱咐商华莫去扰人清梦。 商华惦念她,夜晚的惦念强烈,便脱了她的衣裳,盯着白肉之身捋巧泄欲。 柳香薷醒来的时候商华正巧在备行李,要去赶考。她迷迷糊糊坐在床上,思考了一会儿也跟着收拾东西。 衣服、胭脂水粉、小玩具等等东西收拾了叁四个大包袱。商华阻止,道:“香儿你这是做甚?” 柳香薷秀发蓬乱,整个人钻进商华怀里,眼皮子饧饧,回:“唔……陪夫君上京赶考。” 胸口软茸茸的瘙痒,商华摸她及腰的发,柔声怡色道:“你就待在家等我回来。” “不要!”柳香濡眼眶立刻兜了泪,两颗眼珠子在泪光的沉浸下变得黑不溜秋的,“香儿要随夫君一起去,香儿怕夫君乱摘路边的野花。” 单说话没气势,柳香薷转而在床上打滚,“香儿要去,要去,不给去,香儿明日就投河自尽,或者咬舌自尽,再不济就吊在屋檐上自缢。” 在柳香薷百般扯娇下,商华只好答应下来,遂妻之小愿。 柳香濡是个娇弥弥的姑娘家,东西太多,商华把她的小玩具一个一个拿出:“太重了这些不能带。” 他拿出一个,柳香薷眉头皱一下:“唔,这是阿娘给的,啊,这是爹爹给的……夫君,给香儿留一个玩具吧。” “都是孩儿才玩的东西,香儿已为人妇,思想应成熟些。”商华不听,把她的玩具一托头倒出来,有彩缎花朵,小陀螺,黄胖……玩具不带重样的。 玩具整理好,那些衣服首饰与胭脂水粉,商华一律不碰,柳香薷愁起脸,张个眼慢,把一个吃喜的黄胖塞进包裹里。 柳香薷那双脚不曾行过万里路,商母怕她脚丫受不住苦,连夜挑灯,为她纳了两双软底鞋。 出发前一日,商华怕在床上闹太狠,柳香薷次日会腿酸走不路,对着小嘴儿又吮又咂,不敢深入。 柳香薷熟练地启开玉股待巧插入,商华合拢她的双膝,道:“今日不闹了,要不明日香儿走不成路。” “可是香儿穴儿好痒。”柳香薷拱拱腰肢,合拢的双膝又开了,其中一个膝盖去磨商华胯间,“夫君也硬了。” 柳香薷这般回答,商华耳朵一热,不知所措,但两手正解裤带。解到一半,他问:“香儿不怕明日腿会酸吗?” 柳香薷摇头,商华裤头一松,巧子一举进入穴里捣。 穴儿经不住重捣,粘稠的骚水泌个不尽,巧子抽插有加,到最后欢止的时候,柳香薷已是一丝两气,醉倒在床上受射。 -- 【叁眠柳】05挑水泡 次日商华精神倍爽,背着箱笼,拎着大包小包,挈着蔫蔫的柳香薷上路。一路无言语,到了客栈柳香薷才闹脾气,她一屁股坐到床上,滴溜在半空的腿一上一下的晃。 她娇滴滴道:“走了大半天香儿的腿疼死了。” 商华卸下身上的东西,半蹲身,握住两只足儿。 脱下足儿上的鞋袜,只见小拇趾外侧是红肿的,浮起一层血皮,足后跟起了几颗小水泡。商华心疼,辞色稍厉:“且叫你待在家里,你偏要来受苦。” “夫君哄哄香儿,香儿就不疼了。”柳香薷笑着,脚底踩在商华膝盖上,“再说,香儿不想受孤枕之苦,难受得很。” 商华嘿然捧起玉足细细端详,皮肉磨成这样,至少磨了两个时辰,但路上可没听到柳香薷的抱怨。 这个细皮嫩肉又好睡的小娘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商华想不明白,轻放下玉足,道:“你等等。”而后转身离去。 他向客栈小二讨来一根针,且用沸水泡净。自始至终,柳香薷面带浅笑,摆甩腿儿,坐在床上等商华回来,但她的笑容在看到商华手上的那根针时凝住了,欢然摆甩的腿儿也僵垂起来。 “呜呜,夫君怎的要拿针虐杀香儿?” 商华举起手上的针解释:“不是虐杀你,是要挑去水泡,乖乖娘子,这不疼的。” 柳香薷半信半疑,下死眼看着那针刺进皮薄而白的水泡里。 针陷进去再抽出来,泡中的水儿流出,商华拿帕子擦去,再更一张干净的帕子沾温水擦拭一番创口。 果真不疼,柳香薷嬉着花臊的脸,亲商华的喉间,打趣道:“夫君手上的针远没用胯上的那根针厉害。” 商华脸上装做没有事的样子,道:“待会儿洗澡的时候,足儿用水擦擦就好,莫泡着水了,会疼。” 客栈没用供洗身的地方,若想洗身也简单,每间屋子都有浴桶,往里装水就能洗了。 商华给柳香薷调和了一桶不凉不热的洗澡水,柳香薷早把衣服脱净,忘了脚疼,纵跳进浴桶中,像鱼儿一样畅游。 足儿有创口,碰了水后辣辣的疼,她乖乖地把脚架到桶沿,泡了一会儿就出水,衣服也不着,擦干净身上的水就在床上横罗十字躺着。 手脚都张开,穴儿如花微微绽露,水儿没擦干净,湿漉漉的。商华吃紧一喘,赶忙打一桶水叁两下洗了身,在柳香薷身旁躺下,什么也不做。 隔房传来时重时浅的呻吟声,还有床榻吱吱呀呀的动荡声,隔房情形有多激烈,想想便知。 二人听了半刻,最后柳香薷按捺不住,拿臀尖去顶商华竖起的胯,问:“夫君不要香儿吗?” 商华以手隔开腮臀与腰胯,道:“这……想是想,可客栈之墙,不隔声。” 柳香薷回:“咱小声一些就好了。” 隔房已达酣美之处。男子口中说着“骚骚娘子”,女子说着“亲亲达达”,然后床板发出裂开之音,动静就止。 商华沉吟再沉吟,巧子颜色深了。柳香薷见他沉吟,钻到他胯间,拿一缕头发去撩拨巧子头,还用指尖戳囊袋。 发梢软软,骚在皮肉上像一片羽毛略过,痒痒的。柳香薷胆子一放,噙住巧子头,含糊道:“夫君可就要了香儿吧。” “好了,起来。”商华舒服得发出一声长叹,拉起柳香薷压在身下。眉睫一交,巧穴相连,款款抽插。 “好夫君快一些……嗯啊……”柳香薷记得隔房有人,不敢放开声。 商华控制力度,可床板咯吱声控制不住,稍微用力,声音刺耳。 他眼梢偏斜,看到了硬梆梆的地板,一个激灵,抱起柳香薷,道:“乖乖娘子,咱到地上去。” 说着一方床褥铺在地上,床褥上一对儿四肢交匝的人儿正毫无忌惮,尽鱼水欢。 “嗯啊……夫君弄得香儿爽利极了。”柳香薷咬耳朵呻吟,穴儿的水时泌时枯。 “香儿……”商华一个劲儿干,身上出了不少汗,“香儿水足,夫君都滑出了好几次了。” 柳香薷摸到了商华背上的汗,拍拍他的肩膀,道:“哎呀,夫君先停一会儿。” 商华不明所以,停了抽插,只见柳香薷转过身,将粉桃似的臀翘起,大分两膝,“夫君这般肏入,可剩些力度。” 商华愕然,非常惊喜,捋一番巧子,从后肏进,一连抽上十余下。较之从前方肏进,更深。 柳香薷肚子一缩一缩,乳儿一晃一晃,臀上的肉也在颤抖,总之浑身的肉儿都在动,煞是可爱。 商华肏弄时,不忘用手托起一只乳儿来玩。只有一只确实被爱抚,柳香薷觉得身子一边轻一边重,为了平衡,她自己用手托住另一只,但还差些感觉,扭着腰肢表示不满:“夫君……不舒服……” 商华知意,干脆臂横在乳儿上,没有五指爱抚的乳儿,就用臂去压一压。 上下受用,柳香薷敞声叫。左一声爽快,右一声夫君。商华将泄之际,抽去巧子,捻住巧身,巧头不停拍打穴儿,拍了几下,上方的眼儿射出了一股东西。 长夜遥遥,漏声欲尽。夜,止了。 徒步到京城,快则两个月,慢则小半年。商华独行徒步惯了,以往每隔几年就要走一遭。考功名这种事儿在他身上主要靠的是运气,从不失睡的他,到考试那一日必定失睡,商华也摸不透自己,不过今次带着娘子一起来考试,不应该会失睡吧。 走了小半个月,柳香薷不曾抱怨,脚疼也坚持,夜间商华看书,她就支颐看风景,让人省心。只是偶尔遇到刮风下雨的天气,她比谁都高兴,一眨眼人就不见了,回来的时候身上湿答答,一问,原来是跑去淋雨了。 屡教不改,商华无奈,只盼她不要感寒。 -- ρo1⑧ù.coм 【叁眠柳】06闹脾气 离京城越来越近,日夜赶路,商华身心也倦累,在顿地歇脚两日。柳香薷十分高兴,因这顿地周遭繁华热闹,她牵着商华的袖子,道:“夫君,陪香儿出门逛逛嘛。” 商华拒绝不了,随意收拾了头面,与自家娘子出门。柳香薷看哪儿都觉得有趣,蹦跳如兔,一会儿指着货郎抬着的竿子,道:“哇,好多玩具。”又或者指着铺子,说,“吃的亦有许多。” 商华敷衍“嗯”了几声,柳香薷不觉是敷衍,道:“夫君,香儿想吃冰糖葫芦。” 一串冰糖葫芦不是买不起,商华掏出一些折色稍差的碎银子,给柳香薷买了两串冰糖葫芦。 嘴碎的人多,有个男子的人看见商华手里的碎银子,转头与人说道:“可怜了这如玉的小娘子,跟一个不顶用的郎君。” 男子说的是悄悄话,可声音故意放大,柳香薷耳朵听得逼清,气极了。把两串冰糖葫芦塞进腰间,捋起袖子,粉拳一缩,跳到那男子背后就是一阵乱打:“狗鸭子养出来的歪物件儿,你才不顶用。” 那男子坐窝儿招架不住柳香薷的乱打,不一会儿抱头倒在地上嗷嗷乱叫求饶:“救命,救命啊……” 商华听多了这些话,习惯若自然了,柳香薷反应这般大,他吃惊不已。商华不想把事情闹大,可柳香薷身手太快,他拦不住,一时着急,板起脸吼道:“香儿莫闹!住手!” 柳香薷骤然停了手,商华忘了控摄力道,急忙拽住她的手腕离开。 “好疼,香儿手腕好疼!”是真的疼,柳香薷开始反抗。 商华假装没听见,一直拽回顿地才松开手,道:“何必如此,不过几句戏言而已。” 柳香薷摸着发疼的手腕,“夫君这是恼香儿胡闹?” 商华沉默不语,柳香薷权当是如此了,眼泪旋而出眶,她把腰上两串冰糖葫芦扔到地上去,哭道:“香儿再也不想理商华了,呜呜,死狗贼,香儿不要你这个死狗贼了。” 冰糖葫芦轱辘轱辘的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停止滚动时,柳香薷褰衣裙而逃。 “香儿!”商华追出去,柳香薷早就没了人影,蓦然天上一道震耳雷公传来,他叹了口气,与小二借一把油纸伞去寻人。 柳香薷哭着跑出来,跑到一处小林里,力气渐弱。隐约感觉商华追来,她怒气填胸,不想与他说话,蹲在地上用手刨出一个坑,两脚站到坑里,变成一棵叁眠柳了。 商华脚下没有方向,东跑西跑也跑进了林中,一面呼一面找人:“香儿!香儿!” 柳香薷看着他在自己眼前乱撞,脸上全是汗,她气还没消,心里却在偷笑,暗道:哼,急死你。 商华在林中转悠了一刻,实在看不到人影,弃了小林,到别处去寻。柳香薷看他就这般走了,一股无名火又起,闭上眼睛睡了,睡前嘀咕:“死狗贼,跑断你的腿。” 商华跑遍了所有地方,连赌场秦楼都去了,还是没能寻到柳香薷。 天色越来越暗,雨也在飘落,他怕得两排牙齿乱敲,骂了一声不雅之语,重新把寻过的地方再寻一回,当然,那处小林也去了。 重新到林中,柳香薷睡得正香,不知不觉变成了人,蜷成一团躺在泥地里。商华见心心念念的人儿躺在地上,喊了一声香儿飞奔过去,将人抱在怀里一呼二呼的:“香儿,香儿,醒醒。” 商华的声音太大,柳香薷被吵醒,见到是那张狗贼的脸,气呼呼别过脸去,梗脖子,不作搭理。商华上下审视了一番,没有受伤的地方,心才慢慢定下,道:“今日是我错了,香儿莫恼了,我给你赔不是。” “夫君没错,是香儿自作多情,从头到尾,都是香儿自作多情,香儿明日就自己回家,夫君一个人去考功名吧。”柳香薷还是一副不凉不酸的态度,推开商华自己走回顿地。 次日,柳香薷真当收拾了行李要回家,商华百般挽留才让她此意绝了。但自从吵了口,柳香薷隔几天就会来个一觉不醒,不睡满叁四日,眼皮子死也不会睁开。 商华哄了许久,也无用,柳香薷才不管谁筋疼,到后来还不肯与他同床共枕。 让人苦恼。 出远门前商母对商华说:“我儿,如今你不再是一人,不能再做不顶用的人了,为了娘子今回必要脱白袷而归。” 起初商华听了这话无感,不过与娘子相处了小半个月,看着娇滴滴的人儿亲劳玉手洗衣裳,亲劳玉手做饭,心里滋味不甜。 你看看别人家的娘子,头戴珠宝,身穿绸缎,与其它娘子游湖赏花,这样一比较,心里便微有苦涩。 他商华的娘子怎沦落到时不时要吃苦的地步,这就罢了,还凶她。 商华自誓要考到功名,只是像柳香薷一睡就睡叁四天,照这情形,走个一年也走不到京城。 箱笼里的什么四书五经,商华早已经记得滚瓜烂熟,背在身上不过做个样子。他想了想,把箱笼里的书全卖了,权当卸重,把肩膀和腰背留给娘子用。 他决定背娘子进京考试。 整理行李的时候发现了本该留在家里的黄胖,不消想,定然是柳香薷偷的。他拿着黄胖去对质:“这是什么?” 柳香薷做的坏事被揭穿,心半点不虚,道:“关你什么事儿。这是黄胖,你眼神是看书看多了,视物模糊不清吗。” “我记得当日我拿出来了,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吵嘴之后柳香薷不曾再叫过她夫君,安静得过分。商华有意去逗她,故作沉思,自问自答,“或许是它自己走进包袱里的,你看它有脚,应该是成精了……” -- 【叁眠柳】07叁眠柳 柳香薷气早就消了,可偏偏拉不下脸来,于是淡不济回道:“脚长来不走的话,拿来干嘛?” “乖乖香儿说的对。”商华故意迎合她的言语。 闹了数来天,柳香薷至矣尽矣地闹够了脾气,到了夜间拦腰抱住商华扯娇:“香儿数叁声,夫君说句好话哄哄香儿,香儿就原谅夫君,若不哄,香儿就不吃饭,饿死自己。” 她一边数数,一边竖起指头,数到二,商华还是没有开口说话的迹象。 狠话放出来了,商华不给面子,而柳香薷不想饿死,迟迟不竖起第叁根手指,延捱时辰。她委屈不胜,眼泪涌出眼眶,开始撒沁扔东西,扯东西:“夫君又欺负香儿!” 商华这下有了动静,笑着拥住她亲吻,从眉目亲到嘴唇,道:“这路途遥远且无趣,香儿闹起来倒是有趣,往后就多闹闹,别那般安静了。” 闹起来的人儿才像最初的柳香薷。 “那夫君往后莫再凶我,否则香儿就要回家去。”柳香薷受哄,格格发笑,张开香唇回吻。接下来床榻上的风流事儿,不必细说。 …… 柳香薷不知道是第几次沉睡不醒了。 醒来,人正在商华背上,她嘟囔一声,问:“夫君怎的背起香儿了?” 许久没听到娘子的声音,耳朵酥酥的,商华欢喜不胜,解释道:“香儿失睡多日,夫君怕赶不到京城,故而就背起香儿了。” 这解释让柳香薷眼睛一热,眼泪簌簌地掉在商华后颈里。 柳香薷好哭,一般是自己闹脾气却又闹不赢,心里觉得委屈才哭,刻下哭,商华摸不着头脑,问:“香儿怎么了?” “是香儿的错。”柳香薷埋进商华颈侧,与他颊贴颊的,声音都哑了。“香儿无用,让夫君操心了。” 商华想了很多好听的言辞来宽慰,谁知她哭着哭着,把腿夹紧他的腰,又说:“但香儿好高兴,往后想长在夫君身上了,让夫君背一辈子。” 商华把好听的话都吞会肚子里,他的娘子脑子古怪,一个人不需别的角儿就能演出一折戏。 他当个台下听戏的人就好。 朝时赶路,暮投客栈。走走停停又是一月,还有半个月就能到京城。 天总是黯黯的,渐有凉意,柳香薷越来越懒,脚几乎不曾着地,窝在商华身上不肯下来。 背上有人,商华一日弯腰数个时辰,酸疼得夜间没了情兴,洗了身子碰枕便睡。 一日风光较稳,阳烫烫的时辰,商华背着柳香薷去负日取暖。柳香薷许久不见日光,高兴得眼睛微微眯起,道:“哎呀,好暖的日光。” 商华沿着河岸走,道:“要不要下来走走?” 柳香薷道了句不要,就合上眼睛睡去。商华眼溜到刚有叁寸的足儿上,照搬柳香薷前些时日说的话:“脚长来不走的话,拿来干嘛呢?” 柳香薷下意识回道:“拿来看啊。” 晴光甚舒服,她伸长了手想去触摸它,手臂和头顶不知不觉长出几片怪柳叶,柳枝也一条条长出,最后原形毕露,变成了一棵小叁眠柳,直把商华压垮。 “咕咚”一声,商华正好摔在了河里。 起初商华觉得背上越来越重了,且头顶的日光被遮住,不迭转过头去看一眼,脸就揾进了清凉的河水里。 商华“哎哟”“哎哟”抬起头,转个身,没有对上娘子的脸,对上的是密密麻麻的叁眠柳。 他着了一惊,开始胡思乱想:“怎的娘子不见了,莫不是被人用叁眠柳偷换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那棵莫名出现的叁眠柳枝条慢慢舞动,呼吸之间,变成了个浑身赤精精的姑娘。 姑娘不是谁,且就是他的娘子。商华以为眼花,连眨带眯,但事实还是事实。 柳香薷不好意思地眨眼,试探道:“哎呀,阳光太舒服了,不小心变了个身,夫君……吓到了吗?” 商华面无色,张着嘴,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两股战战。 他的娘子,不是思想古怪,而且她本身就是古怪的。 不是人,也不知是个什么歪物件儿,或许是一只千年老树妖。 想到此,商华心头梗塞。 他娶了一只老树妖! 柳香薷窥到商华的心思,一如既往地扯娇,坐在他胯里,用手不停帮他擦面上的水,“哎呀哎呀,夫君吓坏了,香儿不是故意的,香儿不是老树妖,是怪柳精,是喜欢夫君的怪柳精。” 柳香薷的手指冰凉,商华手足无措,僵直腰身,听她将身世颠末诉出。 简而言之,便是一棵百年怪柳精,化成人身来报恩。 “夫君可记得五年前,给一棵快要枯死的怪柳浇了水吗?那怪柳就是香儿。”柳香薷说起以前的事儿,脸上都是笑意,“多亏了夫君,否则香儿就要枯死啦。” 对于自己好心给一棵快要枯死的怪柳浇灌这一事,商华毫无印象。按照他的举止,应该会拿起斧子,把怪柳砍下来当柴烧,不对,怪柳能做药,他应该会砍下来拿去卖,怎会浪费水去浇怪柳? 商华怀疑柳香薷记忆出岔了,道:“我没浇过怪柳……” “怎么会不记得呢,香儿记得可清楚了,夫君还是用随身的水壶给香儿浇的呢。”柳香薷有些生气,一拳打在商华胸口,力度挺大的。 “不可能……我那么抠门……”商华一口否定,装在水壶里的水可是要费柴火烧的,他不会浪费一滴。 唤不起商华的记忆,柳香薷初露无奈之色,温声道:“好吧,总有一日夫君会想起来的。”身上的衣裳没了,她缩进商华怀里取暖,“夫君抱抱,香儿好冷。” 换作从前,商华不会迟疑,可知道柳香薷非是人,而是怪柳精,他的心里头还没能缓过来。 心里头没缓过来,腰上的话儿在腮臀触碰之间生了火花。 他禁止不住欲望,硬了。 -- 【叁眠柳】03报错恩 拿眼观柳香薷赤裸的身躯,又香又白,而脸儿粉浓浓。他的巧子又硬又涨。好在四下无人,否则这光景被人看去,会落人口风。 “夫君不要怕香儿,香儿不会害人。”柳香薷不遮嚣,把穴儿挪近鼓蓬蓬的,只要商华解开裤头,往上一顶,就能到那极暖之地受用一番。 可商华像是被点了穴道,一动不动的,柳香薷殚技勾引,轻轻试试的,解开他的裤头,握定伟岸的巧子上下捋,捋到手酸了,就吃进嘴里,吞吐自如。 “嘶……”口中温热,巧子在里面十分舒爽,商华两腿劈拉,浅吟浅喘,摸着玉臀,巧子不住打颤,又怕又爱。 柳香薷只吃了一个头,不肯再往里吞,一根巧子前端是舒服的,后端难受得要胀裂,商华顾不得去想什么怪柳精,按住粉头,强行往嘴里送一截。 柳香薷将头往后一仰,皱起眉头,不是个舒服之状。 看她不舒服,商华很快止了动作,想抽身去插穴儿。可又觉得这张小嘴儿横生妙趣,舌儿舔,玉齿咬,唇瓣贴在这根东西的皮肉上,浅裹巧头也有滋味,便就让柳香薷用嘴裹着,手去捏她乳尖儿,或是掰开玉臀,去摸那露出来的半条肉缝儿,弄得满手滑腻。 柳香薷乳儿痒,好似有百只蚂蚁爬身,她注意力被分散,舌齿舔咬巧头的力度也不同,撩眼看商华,没有了方才的惧意,心慢慢定下,用力一吮巧头,巧眼受了刺激,立马喷出了一团东西,小嘴儿没接住,都喷在了下颌以及粉颈上。 商华见状,用袖子抹去那些东西,道:“香儿乖乖。” 柳香薷眉眼委屈起来,不肥不瘦的两臂勾住商华的脖颈,道:“夫君莫怕香儿,好不好。” 淹头搭脑的模样,商华心疼,懊悔自己方才的形色,不住吻她白雪似的脖颈,面团成的脸颊和那张有哭声的小嘴:“乖乖香儿,是夫君不好。” “那香儿今次就原谅夫君一回。”她红着眼,喉头的哽咽是急一会,慢一会的。 商华不去驳她,从行李翻出一件衣裳亲手她穿上。 怪柳精就怪柳精吧,反正不变的是,她是自己娶来的娘子。 做了一场口舌风流,二人收拾好自己,不做片刻停留,赶在日头下山前寻了一个顿地。 且又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商华提早了叁日到了京城,离考试还有半个月,他莫名紧张起来,对柳香薷道:“乖娘子,到考试那一日,定要喊我起身。” 柳香薷苦恼起来,沁着粉首道:“可香儿经常失睡呢。一睡就睡叁四日。” 商华叹了一口气,去市槽买了两只叫声嘹亮的公鸡,就指望这两只公鸡喊自己起身考试。 眨眼就要到考试日,考试前一日,柳香薷擘着眼皮不让自己睡,一直到天色露出鱼肚白之色,商华买来的两只公鸡没有叫, 柳香薷庆幸自己没有睡,连忙摇醒枕边人:“夫君夫君,今日要跳龙门啦,快起身。” 商华睡意沉沉,听到柳香薷的话立马从梦中乍醒,他端着粉面一阵亲,道:“谢谢娘子。” 说完嘴巴仍在脸上亲。亲了好一忽儿才下床洗身,匆匆赶往考场。 商母没想到真能等到儿子脱白袷归来的那日。庆州里的百姓也没想到商华真的考到了功名,最后还当上了庆州里的一位官老爷。 柳香薷是怪柳精一事,商华没告诉任何人,沉着脸去逢场作戏,回到家中,只左一口娘子又一口香儿,令人起麻犯。 柳香薷时不时都会问:“夫君真没想起浇怪柳那一事儿吗?” 商华日日都在想,可死活想不来,他担忧柳香薷是报错了恩,总一言两语支糊过去。柳香薷心重,问:“莫不是香儿记忆出了岔子,报错了恩?” 商华脸色不悦,问:“若真报错了,香儿要怎么做?” 柳香薷在认真思考事儿,脱口道:“自然是去报恩啊?” 醋气冲到了头脑,商华把人儿扑在床上,先将那巧子捣入花穴中,才道:“报恩?是以身心相许吗?你休想!爷今夜便干到让香儿寻不到天南地北。” 吴先生把扇子一收,这故事就止了。故事到此,听者还是摸不着头脑,急嘴问吴先生:“那到底是不是官老爷浇的水呢。” 吴先生道:“是的,是官老爷浇的水,只不过是场意外。官老爷当年只是在怪柳下小眠,谁知腰间水壶自碎了。” 听者点点头,叹道:“原是如此啊,是一场奇缘。” 叹讫,有人问:“吴先生,下一回讲什么故事呢?” 吴先生眯起眼睛想了想,道:“讲一只贪财狐狸精的故事吧。” 众人听到狐狸精叁个字,脸上竟是鄙夷之色:“凡狐皆能祸国殃民,遇之辄死,淫物而已,有何好故事可讲?” 吴先生捋着颌下的胡子,边走边摇头说:“世人皆言妓如狐,狐如妓,狐实冤也,不过生就美貌,人见之情不可制,便起淫,这反倒将错归它们身上,其实它们性胆小,但又知正丘首,知惺惺惜惺惺……道出淫妇,客啮牙以为恨,实则乐之,悲亦淫物,诚为坐之客官也。” -- ρo1⑧ù.coм 【有狐绥绥】01狐绥绥可是胡 那吴先生过了半个月之后才来,他今日要说狐狸精的故事,今日的客官少了许多,已恭喜的男子家中妇人不许他们来,她们反倒自己来了。 妇人吃着干湿,阴阳怪气道:“当年狐狸精苏妲己害得商纣王失政,先生今日要说的,可又是这等,令人厌恶的故事?” 吴先生不答此话,手中扇子一开,念了一段诗经: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 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 正要行一场缱绻的时候,胡绥绥把自家夫君裴焱的脖子给咬了。 小尖牙陷进裴焱的颈肉里,嘴巴里吃到了腥涩的血,忽然间情绪高涨,不小心毕露原型,在裴焱眼皮子底下变成了一只毛发白折折的狐狸。 变成了狐狸,上边的牙还陷在肉里。 狐狸的牙齿比人的牙齿尖利,仅用一掐力,裴焱的脖子上的肉再度破开。牙齿离开,血破肉而出,赤津津的看着吓人。 裴焱失了血,脸色无常,看见狐绥绥变成狐狸全然不惊讶,倒提咬人的胡绥绥,笑道:“原来绥绥是一只狐狸精,我说呢怎么寝室里,还有床上总是白毛飘飘,原来是在换毛。” 凑近她毛茸茸的脸,裴焱当头吃到了几根毛。 胡绥绥嘴角上的毛都是裴焱鲜红的血,裴焱带着奸笑着凑过来,她张开嘴又要咬他的鼻子,裴焱立马闪开,撮她下颌的毛,威胁道:“你再咬,信不信我剥了你的皮当暖脖来用。” 想他一个上州刺史,管着四万户人的刺史,竟被一只狐狸咬了,那只狐狸还是自己的妻子,传出去他脸面没处搁。 所以他才不会说出去。 胡绥绥不甘示弱,喉咙里发出蝈蝈的怒声,荡秋千似地晃着身,露出前爪的利甲,准备掴下他一层面皮。 胡绥绥晃得厉害,裴焱一个没注意,松了手腕上的劲儿,她便摔到地上。 四梢着地,胡绥绥钻到床底最深处,然后抱着偷来的钱一溜烟似地跑了,留下了满地皮毛。 掴他面皮的事儿,过些时日再说罢。 院中扫地的婢女见一只白狐飞过,不禁掉态,抄起扫帚便打:“要死啦,遇见狐狸了,怎么会有狐狸啊。” 顿时,院子里扫帚落地的声音清脆得让人感到皮肉一疼。 屋内的裴焱拿白布随便裹了裹颈上的创口,从容出屋,只见胡绥绥在院子里东窜西跑,用两条腿利索地躲着叁四把不长眼的扫帚,小手将银子揣紧了。 他忍俊不禁地看扫帚揍狐狸的戏,虽然一次也没打着。 看了好一会儿。裴焱才轻咳几声扫开喉咙,板起脸,说:“好了,放她走吧。” 府君下的命令,婢女不得不住手,扫帚一停,胡绥绥吸地一下从壁窦里逃跑了。 裴焱走到那壁窦前观察。 壁窦有花草掩盖着,不走近坐窝儿察觉不到。 壁窦不大不小,刚好钻出钻入一只狐狸,看样子这个窦有好长一段时日了,不是新窦,也不知道是不是胡绥绥自己砸出来的。 裴焱嘴角上勾着,把脚伸进那窦中,摇头说:“找圬工,将这壁窦填上去,一丝缝隙不能有,省得那只咬人的狐狸又跑回来。” “嘶……”转动一下脖颈,那血又流出,将白布染成鲜红色,胡绥绥咬人真当下了狠口,裴焱收回腿,嘴里咈咈吹着气,摸着脖颈道:“又跑回来咬人。” 婢女好奇府君颈上的伤痕,碍于身份有别,不能开口问,听裴焱要填洞先愣了一下,大概知道府君颈上的伤从怎么来的了,她们多瞄了几眼,呐讷地按照吩咐去做。 这狐狸的牙口可真尖利。 胡绥绥慌张溜出州府,跑着跑着姿态大掉变成人的姿态,四梢在地上跑了一会儿才变成两条腿走路。 她来不及多想,一路跑到自己的狐狸洞,把偷来的钱在地底下藏好,小心翼翼的,生怕银子哪儿碎了。 她娴熟地挖洞埋银子,娴熟地把银子藏好后覆上泥土,等这些做完,汗一直从头往下滴,她微扬起头,反袖擦汗,道:“裴焱那个伪君子,竟敢欺负我胡绥绥,我要回去撕了他。” 于是卷起袖子要回州府找人算账,一路上咬牙切齿,骂骂咧咧,用粗俗言语问候了裴焱一路。 这时候有多横,后面看到自己的壁窦被人封起来了就有多委屈。 胡绥绥试着推一下新填上的泥,纹丝不动,那些新填上的泥已经干了,得动用钝器才能凿开。推不动泥,她在哪儿委屈掉泪,沁头走到州府门首。 她沁着头走,头发往前披落,操刀守门首的几个门卫没认出她,拔出利剑就架到她脖子上:“何人也?竟敢擅闯州府?” 胡绥绥抬起头,露出小半张脸,声音哽涩不清,回:“裴裴的妻子……是也。” 门卫微合起眼儿细细打量,眼前人灰头灰面,惨兮兮的,但那五官可不会骗人。 一双勾魂儿的狐狸眼,皮褶子上生就有闪闪发光金色,小巧的粉鼻,鼻头处有些褐色的小麻子,肌肤白,那小麻子在日色下十分宛然,微微上扬的嘴角。 门卫赶忙让开一条路,收刀下跪:“冲突了夫人。” 他们实在想不到一向不出门的夫人为何会一人跑出府,身上脏兮兮,头发乱糟糟,整个人就像被人欺负了似的。 看着有点可怜。 没人阻她进府,胡绥绥又高兴起来,眉头展放,一蹦一跳进府,还唱着曲儿。 蹦跳没几步,裴焱不知打哪儿出现,脑揪住她:“胡绥绥!你还敢回来。” 因为头发被揪住,头皮上紧扎扎,麻辣辣的,胡绥绥负疼转过身,劈腰抱住裴焱,张个眼慢又咬他脖子。 裴焱不是吃素的,早看透了胡绥绥的举动,脖子一歪避开,提起她的耳朵,有些生气,道:“胡绥绥你还咬!你还咬!” 胡绥绥耳朵疼,脚跟着踮起来,这般便减少了一点疼痛:“我就是要咬死你咬死你,裴焱你这个王八蛋,竟然想霸王硬上弓。” “我王八蛋?”裴焱重复了最后一句话,“那你还回王八蛋府里作甚?与你成亲半年,新婚夜之后连床都不给我上,成何体统。” “我胡绥绥就是体统!胡绥绥叁个字就是州府体统!胡绥绥是体统是也!”胡绥绥破喉大骂,“谁让你弄疼我了,我都疼死了,你还不停,在哪儿捣捣捣,你捣药呢你。” 房中的暧昧话一字一字地落入婢女耳里,裴焱脸色愠地涨红,耳垂与脸颊为一体,脸红了,耳朵也烫了,他捂住胡绥绥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儿,捉住粉臂,拖着她往房里去:“胡绥绥你闭嘴!” 胡绥绥哪会听话,咬上裴焱的手腕:“我就是不住口,霸王硬上弓,还要抢我偷来的银子,呜呜大坏蛋。” 胡绥绥咬起人来一点不留情,裴焱一掌落到她腮臀上:“松开。” 他用的力不大,打了一掌,就在臀上乱摸,隔衣乱摸。 胡绥绥感到腮臀麻麻的,不知是被打的还是摸的,精神一涣散,牙齿松开,推开裴焱伸进裙里的手,却背一武,脸红红骂道:“裴焱你个毛蛋蛋子!” -- 【有狐绥绥】02这边认错那边胡来 “我说了好几遍了,只有第一回疼,往后不疼了,可你自己不信,非要天天神神叨叨的。”裴焱给自己满是齿痕的手腕上了药,坐到床上去,“过来,我看你脖子被树枝划到了,我给你上点药。” 这半年里裴焱快被胡绥绥气出病来了,也快憋出病了,新婚之夜取了她的元红后,她一个劲儿喊疼,死活不让他上床来,摸都不让摸。 他好声好气地分辩,低声下气地哄,一日一日把她当个家堂香火供着,但她见了他就挺腰子,十分傲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裴焱欠了她什么。 大半年过去,他吃了一回腥就再也没吃过腥,欲望一来只能用手解决。 第一次的欢愉之景,裴焱心头念贪恋。也说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儿,有些陌生,看到光滑的香肌兴奋过头,胯上的物件精神,力度控制不住,就不小心弄疼仍是闺体的她。 那夜她哭肿看眼睛,第二日生起了壮热,他愧入肌骨,想要弥补,所以她在府里胡来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倒也不胡来,找到乐子可以玩一日,找不到乐子就躺在床上睡一日。 裴焱溜眼色招她过来,她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带着一身泥土坐他膝上,手扯他的脸皮,道:“你第一回弄的时候也说一会儿就不疼的,可绥绥疼了一夜一昼,你撒谎,撒谎。” 脏兮兮的泥土全蹭到身上来,裴焱脸上泌着宛然的嫌弃色,道:“胡绥绥,你现在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你是一只狐狸精,现在暴露了,我若不高兴,就立刻去城门哪儿抖搂了你的身份,就可将你与你爹爹一同捉去烧,烧成两具白骨头。” 世道里出现的妖啊精啊这些害人的东西,直接一把火烧了,它们耐不住火烧,一下子就能毕露原型。 然后永世不得超生,请神婆来超度放水灯也无用。 胡绥绥也不例外,最怕的东西就是火,裴焱说要捉她去烧,她立刻妥下粉面求饶,但嘴上还是不肯让步:“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捉我去烧,可是好狠的心,裴裴你没有心。”说着,一根纤指戳指他的胸口。 像听到了什么冷入肌骨里的发松话,裴焱冷笑:“胡绥绥你别叫我裴裴。你抓夫君脸皮咬夫君脖子的时候可没有念百日恩这种东西。一日夫妻白日恩这句话没错,但一日减一恩,你我成婚也有百日了,恩早已减完。” “绥绥错了……是也。”胡绥绥连连陪罪,继续叫裴焱裴裴,这是她示好的表现。 装腔! 那声音随着脸蛋儿朝下也变得模糊,裴焱不凉不酸的再问一遍:“真知错了?” 胡绥绥轻轻点头:“真知错是也,裴裴你今日展样展样,别抓我去烧,再说你的肉那么硬,你受伤了,我牙齿也好疼的,咬你和咬石头一样……扛牙。” 她的粉面妥得更低,鼻头都要叩到胸腔里头了,心虚非常,浸淫汗珠的粉鼻亮亮的。 裴焱哼一声,算是原谅她的过错,亲自帮她抹药。 擦创口的药抹在肌肤上一阵凉、一阵麻,紧接着就是一阵疼。 胡绥绥未出幼的时候常在雪地或是庚泥地上翻滚,练就了外边一身厚皮,厚皮里是一具坚骨,因此从未在受伤这点小事上掉过一滴泪,树枝划过的伤口不深,仅仅擦破了皮,疼痛袭来时她哼也没哼一声。 动物的嗅觉最灵敏,沾了药的手指凉凉的,裴焱坏心思大作,在胡绥绥鼻头上抹了一点药。 药凉,擦在鼻上如有万根细针扎入鼻肉里,胡绥绥打喷嚏打得眼泪汪汪,捂住鼻头,嗡声嗡气地叫人:“裴焱你干嘛?” “嗓门挺大……”裴焱把剩余的药擦到胡绥绥衣服上,“咬我还有那么多理由。罢了,你现在知错就行。” 得到原谅,胡绥绥松下耸起的双肩,道:“我当然知错了,嘿嘿,你看你脖子受伤了,我脖子也受伤了,裴裴咱俩扯直吧。” “你倒是一点也不家怀,扯直?那我可是折了不少便宜。” 裴焱说。 “快把你掉的毛一根根给我拾掇干净了,往后要抖毛梳毛,就去院子里抖院子里梳头,别弄得满屋子是你的白毛,不爱干净。” “可是去院子里有人会看到的。”胡绥绥倏忽抬起头,委屈接话,“被发现了我就要被剥皮毛了,然后别人就会发现裴裴娶了一只狐狸精。” 刻下胡绥绥正在换毛,一年一回,大概在叁月时开始换,月上粉墙时分,她就从人变成一只狐狸,先抖抖碎毛,再到梳妆镜前拿梳子梳一梳,将打绺的毛梳顺。 “这……剥了狐狸皮当暖脖,不错。”裴焱佯装沉思,戏谑道:“被人发现我娶了一只狐狸精又如何,死的是你,又不是我,胡绥绥是你自己害怕吧。” 心思被当面揭穿,胡绥绥大吸一口寡气,胸腔装满了气变得鼓鼓的,她被气红了脸,跳下地大骂:“裴焱!你个毛蛋蛋子,我胡绥绥死也要拖你下水!” 手脖子被捉住,胡绥绥现在只敢骂人不敢动手动脚打人了,裴焱见骂,皮不痒肉不疼,索性翘着腿,摸着颏下,落落大方看她立着两眼骂人:“骂,你接着骂。” 戏弄一只小狐狸精乐趣十足。 胡绥绥骂累了,最后欲哭无泪拾掇自己的毛,东一团西一团的毛堆起来,足有一个拳头那般大。 裴焱拿过来那团毛在手上抛,道:“我听说吃海藻可以美发,我让厨子给你炖炖,免得你掉毛掉到后面变成了一个丑不拉几的扫脑儿。” 裴焱记得胡绥绥额上和鼻子周遭的毛都快掉光了,露出粉色的皮肉,照这样掉下去,很快他就会得到一只粉皮肉的狐狸。 拾掇了几刻,胡绥绥倦累,满脸是香汗,她臀揾在地上,道:“好啊,我喜欢海藻里加些绿豆子,再放些冰糖,最好还要放点银耳,鲜摘的枸杞,擘开去核的红枣和龙眼干,加点糖,这样吃起来岗口儿甜……” 胡绥绥口水流了一地,迷迷地笑起来:“可我最爱吃肉了,想吃海藻炖肉,最近牙疼,不想吃有骨头的肉,记得把肉剔了。” 花里胡哨的要求,裴焱已露不耐之色,回道:“就单吃海藻,爱吃不吃,还想吃肉,你都不让我吃肉,你吃鼠肉吧你,反正你们狐狸也吃老鼠肉。” “呸!我才不吃老鼠肉,我要吃你的肉。”胡绥绥展眼又怒,底发一股力气回话,“最好别在府里让我看到海藻,否则我就用海藻勒死你。“ 海藻柔韧似筋,可以勒死人,胡绥绥在脑海里假想裴焱被海藻勒死的画面。 “呵。”这话狠劲儿十足,裴焱皮肉上不疼不痒,听了拿起那团毛转身就走。 他嘴上是这么说,吩咐厨子的时候还是将胡绥绥所列举的东西一字不落地转述给厨子听,一碗海藻炖绿豆子、枸杞、银耳、红枣和龙眼干,一碗炖了去骨头的肉,可胡绥绥一口也没吃,闹了一天,沾床便一枕黑甜。 -- 【有狐绥绥】03而已而已绥绥服输 裴焱是汉州刺史,而汉州人口过万,是为上州,他乃是正儿八经的从叁品官。 刺史每旬一休沐,昨日休沐,今日又得上番,不过休了一日,公文就堆积如山,裴焱天还没亮就到前院里去批阅公文,孜孜不辍。 州府前院是办公的地方,后院是府君住所,胡绥绥成日窝在后院,几乎不到前院去,裴焱一去上番,她便去偷银子,每回只偷一点,偷来的银子藏在床底,等裴焱出府巡视的时候就从自己砸出来的壁窦钻出去,跑去自己的狐狸窝儿。 昨日胡绥绥跑去狐狸洞是个意外。 晌饭的时候,胡绥绥才刚刚起身,朦胧一双眼睛,对着厨子送来饭菜发呆,裴焱下番回来,脱了外衣坐下便动筷吃饭。 胡绥绥脸色惨白如纸,衣服没穿齐楚,露着香肩与锁子骨,带一团香气挨到裴焱身边,按住他夹菜的手:“裴裴,你看你风流倜傥,就若千顷陂塘,所以一定不会抓我这只狐狸去烧的吧?” 她留了尖利的指甲,手搭上去就失手抓伤了裴焱,自己还没察觉。裴焱能左右开弓,换了一只手拿筷子:“心情美的话就不抓你去烧。” 胡绥绥想了想,热络地坐到裴焱用筷子的一头去:“那裴裴今日心情如何?美吗美吗?” “尚可,但若吃不了饭,心情便不美。胡绥绥,你能不能让你的夫君好好吃饭。”裴焱搁下筷子说道。 处理了一早上的公文,肚子早已宽空,胡绥绥叁番四次阻他用饭,闻着胡绥绥身上的香味,裴焱快变成一头饿狼了。 “那裴裴你多吃些。”胡绥绥十分有情,用筷子夹了一块肉送到裴焱嘴边,然后坐到他对面开始用饭。 胡绥绥爱吃肉不爱吃菜,夹起一块肉送嘴里,还没嚼吐出口中的肉,道:“怎么没味道啊……” 夹了另一盘的肉吃,还是寡淡无味,胡绥绥气呼呼道:“裴裴扣厨子的日事钱,都没味道,这做饭也太不认真了些。但也不用全扣,扣一点点就好嘿嘿。” 裴焱面色不变地吃胡绥绥口中说的那些寡淡无味的食物:“我让厨子不放盐的。” “为什么?” “自然是为你好。”裴焱夹了半碗肉给胡绥绥,“书中说你们不能吃咸的东西,胡绥绥你看看镜子,毛都掉成什么样了,还吃酱醋盐。把这些肉吃下去,否则我就捉你去烧。” “已而已而,绥绥吃肉是也。”胡绥绥苦着脸皮,攒劲看碗里的肉说道。 吃过晌饭,裴焱没有休息一刻,穿好衣裳又回前院去办公。 前些时候裴焱解决了一起盗窃案,被窃取东西的人家手拎一只母鸡来感谢裴焱。 裴焱拒绝不过,只得收下这只母鸡,养在院子下蛋。胡绥绥身为一只狐狸,追鸡这种事情在山里的时候常做,嫁到州府后怕露出马脚,一直不敢追,现在裴焱知道了她的身份,追一追就当活络筋骨,免得往后真被捉去烧了四梢跑不开来。 母鸡在趴窝,胡绥绥甫一靠近,母鸡感受到狐狸身上邪恶的气息,时下间扑扇两只翅膀飞出窝,它逃跑的路线选的好,跑到前院去了。 录事周巡与裴焱核实汉州的财政情况,每年的冬日,汉州都会出现寅吃卯粮的情况,好在冬日前脚走了,也好在他裴焱有银子,可以随时拿出银子来补缺额。 裴焱最头疼财政一事,听得昏昏欲睡,忽然母鸡咯咯飞来唤醒了他的睡意,睁开眼一看,胡绥绥也来了。 胡绥绥抬头看到裴焱,转身拔腿就跑。 周巡往外头一瞟,只看到胡绥绥落荒而逃的身影,直到胡绥绥的身影消失,他才开口道:“前些时候,胡家布庄送来了千件麻布匹,以做军需。府君与胡家结亲,军队上的被服上省了不少。” “省了银子是不错,倒是招来了一堆麻烦,太岁都被人抓住了。”裴焱摁着眉心说,“胡家的布庄在汉州有多少年了。” 周巡袖下的手默默掐算:“回府君,今年正好是四十年。” “胡老板平日里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裴焱觉得自己说的话不明白,补充了一句,“就是一些狐狸会做出的举动。” 周巡自认为领会到裴焱的意思,回:“确实有不少狐狸的动作。” “说。”裴焱放下摁眉心的手,挺直腰板听周巡说下文。 “我听街上的一个常卖说,胡老板狡猾无忌惮,就如狐狸一般,财多者买布,他总是溢价而卖,银子翻上叁倍不止……”提到胡家布庄贪财一事,周巡疾言喷喷。 胡绥绥追的那只鸡跑进堂里来,在大堂里悠哉信步,顺便唱起了歌儿,正好帮裴焱岔断了周巡的话,但它唱到一半就被一个小奚奴给抓走了。 “这鸡……送到夫人哪儿去。”裴焱道。 “是,府君。” 小奚奴纳罕,拎着鸡的两只翅膀,慢慢折腰屈膝行一礼。 唱歌的鸡被捉走,周巡又接着被岔断的话讲下去。 裴焱的问话不是这个意思,他昨日想了一夜总觉得怪异,胡家不缺银子,那颗爱女之心人人皆知,胡绥绥自幼吃的穿的不缺,是个没经过事的娇弥弥姑娘。 胡绥绥爱偷银子,这件事情他一直是知道的,每回偷的不多,他也懒去追究。 不过知道胡绥绥是只狐狸后他忍不住去发起纳闷。 细细去联络胡绥绥往日的举动,性格活变,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但花钱不摆阔,给她的银子都藏起来,送她的首饰也藏着不戴,大半年里只打换两件衣服穿,穿坏了也不扔,非要亲自拿针线补,怎么看也不像是被娇养出来的姑娘,倒像是一个极缺银子的穷姑娘。 看来得找个日子与她折证一个明白。 周巡后面说了什么,裴焱没有听进去,快下番的时候汉州医药博士朱子林身上装了两个料袋过来,狮子口大开要了一大笔钱财治疾。 周巡是汉州录事,管汉州的财政,朱子林是汉州医药博士,管的是整个汉州疾病的治疗。 周巡听到朱子林要这般多银子,肉上疼得鼻孔喷热气,驳了一句:“上回给的银子这么快就用尽了?” 朱子林看也不看周巡,对裴焱拱手再行一礼:“府君,虽说为医者身份卑,但一州的繁荣与否,最离不开医者。当下的叁月春,万物复苏,冰雪消融,冬日蛰伏之蛇亦苏醒,恶虫传疾,人多有因蛇虫之咬而伤死,单是昨日,军营已有数百位士兵因蛇虫之咬而险些丧了命,虽说都是些小兵,命不贵哉,可都是一条命,见之不救,为医者之耻是也。” 胡绥绥喜欢在话的结尾说一个是也,当下听朱子林说出是也二字真是一点也不可爱,裴焱眉头一皱,道:“本府君可没说不救。银子明日我差人给翁翁送过去。” 周巡又哼了一声,拿不住低声骂道:“这个臭老头子。” 处理了一日的公文,裴焱舒颈下番,颈上有伤,今日他特意穿了一件能遮住颈的衣裳,周巡与他挨得近也没发现他脖子上有伤。 回到后院,只见胡绥绥搬了张小马扎坐在那个被填起来的洞前发愣。 裴焱走到她身后,低头一看,不是在发愣,是在偷吃东西,偷吃一盘加了酱醋的鸡翅,两个鸡翅都吃完了,她正津津有味地吮手指上的汁。 “胡绥绥,你把鸡给吃了?” -- ρo1⑧ù.coм 【有狐绥绥】04美不美由谁说 话音刚落,那只母鸡就从一堆草中飞出来,在裴焱旁边悠然打转。 胡绥绥看傻子似的回看一眼裴焱,道:“没吃你那只鸡,吃的是厨子买的鸡,我知道你这只鸡是拿来下蛋的,下的蛋还要给那户人家送去,我可不是那么贪吃的人。” 裴焱以为胡绥绥废力气追鸡只是为了吃它,原来是自己误会,很快镇定下来,拿走她手上的盘子,岔开话:“说了不准吃盐吃醋吃酱,怎的还偷偷吃。” “吃都吃了你要我吐出来吗?晚饭我吃饱了,要睡觉了。”胡绥绥没好气回道,站起身回了寝室,没迟疑地关上了门。 裴焱把盘子递给小奚奴,跟着胡绥绥的脚跟走,蛮力推开那扇刚合起的门。 门哐啷一声打开,胡绥绥人还在门后没走,额头被门给撞了一下,她捂着额头,佯装吃疼道:“呜呜……头疼死啦。” “疼?你们狐狸早就练出铁头功了吧,就在捕猎的时候。”裴焱可不相信胡绥绥说的疼,她除了捂住额头,眼神一点变化也没有。 裴焱说的没错,胡绥绥也不好意思继续装,她自己吃饱了,就眼不转地看裴焱吃饭。 裴焱所吃之物与她吃的一样,都没有加太多的佐料,胡绥绥好奇发问:“裴裴你也是五虫之一?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走的呢?为什么也不能吃酱醋盐吗?” 裴焱了一口白饭吃,细嚼七次吞进肚子中,淡淡道:“我喜欢。节俭。” “伪君子……”胡绥绥嘀咕一句,自顾玩起了软塌塌的发梢,手腕上带着的翡翠镯子上下不定,溜来溜去。 春日的天一下子就暗了,胡绥绥见天上那轮明晃晃的月儿,头皮一痒,两目圆睁,一个没忍住在裴焱还在吃饭的时候变成了狐狸。 原型才露,便摇头甩尾抖落一团白毛,风蹈隙吹来,白毛全吹到裴焱饭菜里了。 白毛在眼前飘过,裴焱手背上凸露的青筋了了可见,他放下筷子,忍着怒气抱起胡绥绥去院子:“胡绥绥你怎么一点也不爱干净?都说了抖毛去院子里抖。” 胡绥绥搔首不知痒处,乖坐在裴焱臂上不做声,裴焱憋住气,胡绥绥掉毛严重,一个呼吸就会吸入许多毛。 小马扎依原在原地,裴焱把胡绥绥放在马扎上,而后退了叁四武:“快抖吧。” “裴裴我想要把梳子梳毛。”胡绥绥毫无顾忌地抖了一通,只一下,周遭似是飘起了六花。 碰过胡绥绥的衣服全是毛,拍也掉不下一根,裴焱去拿梳子的同时也脱掉了外衣。 胡绥绥伸出前爪要梳子,裴焱蹲下身,道:“坐好你的狐狸臀,我帮你梳。” “要从头顶梳,头顶呢是一定要梳的。”一梳一排毛下来,梳齿梳过皮肉,胡绥绥舒坦地抖了一下头,头上那两只尖厚的耳朵也在抖动。 裴焱觉得怪可爱的,不禁为一对狐狸耳如碎如狂,轻轻捻住她的耳尖,说:“胡绥绥,书中都说你们狐狸精脸尖如锥,腰细如柳,我看你却是面有重颐,腰里一层膘脂,这是为何?” “府中日日有馨膳,食入腹中,逐月便成了膘脂。”胡绥绥半重睫回道,“可近日府中已无馨膳,这膘脂也将消失了。” “等你掉毛期过了,馨膳亦日日有。但豆重榆瞑,往后还是不能乱吃东西。”裴焱梳讫了后背,正在梳那条蓬松的尾巴。 胡绥绥喜欢甩尾巴,梳一下她就甩一下,裴焱只好抓住尾巴来梳:“安分一点,我这般答应你,你还不安分。” “又没让你答应,你自己答应我的,我还不能受着吗……”裴焱嘴头强硬,胡绥绥到头还是安分下来,“端着金饭碗了不起哦,小心卸顶。”【答应:伺候】 “只怕绥绥以后卸得比我快。”蓬松的尾巴梳讫,收拾饭菜的厨子在院外报备一声,胡绥绥也变回了人形。 裴焱喊他们进来来收拾,胡绥绥沉浸在梳齿带来的酥痒里,在院子里呆了许久才去洗身入睡。 胡绥绥不让裴焱碰却爱抱着裴焱睡,上了床脑袋往人家胸膛里一直钻,说:“裴裴你今晚心情美吗?” “你这胆是忽儿大忽小啊。”如今知道胡绥绥是一只狐狸精,裴焱对她越发感兴趣,“怎么说呢,其实不太美。” 乍听此言,胡绥绥气馁,施尽力气把裴焱抱紧,头顶一直擦着他的下颌:“裴裴的心情,日日都要美美美才行。” 晚间一到,腿间的火怎生按纳得住,早已自燃,裴焱回想初欢之乐,脆快回道:“腿间硬着心情怎美得了。” 那件熟悉的东西抵着自己,胡绥绥脸儿红又白,不敢再呲牙儿,僵了遍身良久不动。 烛火早就灭去,裴焱不喜欢入眠时有亮光,在窗子上都装上厚厚帘子,明月的光照不进来,胡绥绥没了声息,屋里瞬间又黑又静。 裴焱摸起胡绥绥泛桃红的脸,带点哄骗的口气:“俗话说合欢蠲忿,做一回,我心情便就美了,若做二回,心情则更美。” 胡绥绥默然不对,心乱成一团线,怕被抓去烧,又怕被他的物件儿给捣疼,纠结之下,内心退了一步,眇右目,出声询问:“真不疼?你喜欢骗人……那天把里头弄的满满的……很疼。” 见胡绥绥有松口的迹象,裴焱绰有余暇地翻个身将她压在身下,提了胡绥绥雪白的两条腿在肩上,一只罩住右乳,一只手伸进裙子,将一指控入软滑如绵的含萼之地,里头温热有趣,他细磨功夫去摸肉团儿。 肉团儿在哪儿一动一动的,裴焱表情微妙起来,跟着肉团儿忙个不停地动,往下一看,含萼张合有度,二人无意间在暗中拖拖逗逗起来。 胡绥绥满身奇痒,顿生美感的腿心,让她害怕似的将股儿夹紧。 往些时候裴焱才摸上就被胡绥绥踹下床,今日能走到这一步,心里热落时节,裴焱额上的汗颗颗乱冒,吐出舌头亲上香喷喷的粉颊,下边再控一指入,道:“弄湿点就不疼了。” -- 【有狐绥绥】05合欢一度双双美哉 久未做这事儿,裴焱手上生疏,虽然也没娴熟过,跟着语子里所教的手段来做。 指尖轻轻地抚上腿间裂开的小缝以及缝顶上的小珠子,只一会儿就湿了,胡绥绥也开始气喘不匀,有一声没一声的哼吟。 新婚当夜裴焱也是这般做的,起先酥酥麻麻略有痒意,胡绥绥喜欢用额头去蹭树叶尖,叶尖与肌肤接触的时候便是这般感觉,她放松了心境去感受,可当裴焱放进那件物的时候,酥痒顿消,只剩下一阵轻一阵重的疼。 裴焱放出本事,用手指在挑逗,胡绥绥粉黛悄悄弛落。 弄上小半刻,穴儿泌出晶莹带稠水,覆在粉穴外,好不诱人。 胡绥绥的戒备没完全放下,穴儿锁着,但穴儿足够湿濡了,可纳入巧子。 想起新婚那夜的不快,裴焱不敢胡来,他俯身以舌舔穴儿,舔湿了整张穴儿,唇舌发出啧啧之声,在啧啧之声里,他故意喊了胡绥绥的名字。 声音含糊不清,胡绥绥还是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分神一望,他就伺机将胯一压,如胶般黏紧胡绥绥粉股上。 “嗯啊……”猛然闯进来半截,半满了一张穴儿,两片花瓣被撑开,有些酸疼不适应,胡绥绥缩做一团诧异不已,瞪大了眼,香喉失声,只听得香喉里发出细蚊那般的哼哼声。 她明白地感受到裴焱那件东西的坚硬和温热,她哪儿也是热乎的,两件热乎的东西凑在一块,自里至外都是热乎的。 待裴焱抽插时,初时酸疼,再过十来下又觉爽利,到后来陷入欢中,她只管抬着臀,把两条白臂端在裴焱臂上。 “美哉。” 晓得胡绥绥动情,久掉床事的裴焱提着胡绥绥两条腿对准穴儿抽插,先浅浅进入,再一点点进入,直到那小肉洞吃进整根巧子。 “绥绥美哉。”裴焱尽根进入后道了一句。 头如蛋卵的巧子顶到那欲碎的花心,穴肉儿皆在蠕动,疯狂吮吸他的根身,深处悄悄流出一股暖流,皮肉根身混着春水,四下里擦着柔脆的穴肉进进出出,爽快得整个胯部都在痉挛抽搐。 裴焱一心捣花心:“我可骗你否?今日快活否?疼否?” “呜……快活……不疼的……”这回没有初回的一分疼,胡绥绥体颤目翻,扭着颈在各式叫唤,穴儿不受控制合着裴焱的进出在收缩,两厢配合,和谐非常。 裴焱稍稍把臀往后挪,交合处拉出状若蛛丝的淫水,原本有些紧涩的穴肉都被他给捣软了,春水还在花径里横流而下。 一来一回的撞击之下,粉缝的颜色深了些,想着这处地方是自己弄红弄湿的,裴焱兴奋无比,摸摸湿腻腻的粉缝,指见立刻绕了一股香郁之气。 他问道:“绥绥可禁得住狠干否?” 裴焱一声不响地停下来,胡绥绥心里漾漾空虚,喉咙发干问:“狠干是如何的?” “方才我仍不掉礼数弄绥绥,狠干便是抛掉礼数,端爱绥绥的穴儿,将绥绥弄得欲仙欲死。”裴焱这么说着,拿来旁边的枕头垫在胡绥绥腰后。 尝得一丝快感,胡绥绥浑身都是麻的,思索一阵,她抓住裴焱紧实的手臂,抿嘴笑道:“且若不疼的话,裴裴尽管狠干,但若疼,裴裴便停下来。” “好。”裴焱吸一口气,大分了两条腿,腰下发力便把方才才合起的穴儿给撑开,巧子插在里面千顶百捣,快似那眨眼便不见的闪电,一下子就消失在云层中。 胡绥绥吞紧穴儿,努力含住动作不定的巧子,嘴巴忍不住浪呻浪吟:“嗯嗯……裴裴……嗯嗯啊……” 床笫之间,于床中呻吟,声音真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动听,裴焱两耳尖尖,听这段珠落玉盘的曲子。 胡绥绥嘴巴微张,里头的玉齿与粉舌都能看见,裴焱凑过去吻住,道:“绥绥……” 棱角分明的巧头刮蹭穴儿,胡绥绥在焰中焰的情欲中难以按捺热突突的一寸芳心,自顾掰腿耸臀,做出耸穴接根的样儿。 裴焱插进来,她便挺腰送去,裴焱抽出去,她便收臀离开。 耸穴皆根,巧头更有力地撞击花心,快感迭连迭加,夹着巧根的肉有意无意往内里挤压,裴焱隐隐有精动之意,但他还没让胡绥绥欲仙欲死,慌忙掐住乱扭的柳腰,退出半截巧子,又压下身子咬住乳上的红端,添了些调笑腔调道:“绥绥到底是只小狐狸,生就风情有韵。” 说着眼角与嘴角放出一抹无限笑意,抽出另外半截巧儿歇息一阵,紧接着换了两根手指进去,拟合欢的动作一进一出,手指可屈起可开张,指骨一屈,两指一开,简简单单地循环反复,一股新鲜的春水就顺着手指滴滴落下。 满床都是二人的味道。 胡绥绥原本存些羞怯,裴焱这般一说她心中坦然许多,心随情变,柔情绰态地躺着,只不过忽然有点气恼,没好气道:“裴裴你压到我了,疼。” 裴焱压下来吮乳儿,手臂压倒了另一边的乳儿,乳儿无骨,里里外外都是软肉,经不住长时辰压住,裴焱仰起身体,爱抚了那只被压疼的乳儿,轻笑两声道:“帮你揉揉。” 胡绥绥见揉,这才消了气。 巧子未泄,歇息了一阵比先前更威风有力,裴焱住了手,巧子蹭在缝上,蹭着蹭着“唧”的一声便入了桃花洞,连顶带捣,胡绥绥只把玉腿朝天乱蹬。 巧子硬不可言,足有一围之粗,十次有四五次总会贯穿整个花径,花心已被顶开,胡绥绥吟哦到后头都失了常声,裴焱带了一团欲火弄上百抽。 胡绥绥凝眸去看交合处,看到那狰狞的大工具在腿间里进出,忽就皱起眉头,眼角红红睨了裴焱一眼。 有点哀怨。 裴焱逢上这个眼神,愣住了,忍着喷射的欲望,胯部慢下来问:“怎么了?” 胡绥绥扭着臀,两手勾住裴焱的脖颈,把一边的香腮藏在他颈侧,羞答答道:“呜呜……我说怎么那么胀,原是你太大太硬了。” 越到后头穴儿越胀,裴焱的动作又快,胡绥绥好机会气没交换过来,噎在胸口里难受得紧。 当真要欲仙欲死。 “裴裴你太大太硬了。”胡绥绥还重复了最后一句话。 裴焱呆滞了一下,笑出了声音,算算时辰,已过了几刻,虽胡绥绥半年前被破了闺体,但却是实打实过了大半年才再经男女之事,身心想是疲倦不堪,快消受不住了。 他全根埋在穴儿里潦草地顶了几下,精再动,连忙坐直了身,依依不舍地抽出巧子,捉住胡绥绥的手握住巧子,道:“摸摸待会儿更硬。” 要射精的时候巧子会更硬一些,胡绥绥初碰巧子只是握住。裴焱不在意,爱抚湿漉漉情穴,胡绥绥筋麻骨软,颤动不已,所有的力气都转到握巧子的手里。 裴焱眼观一片狼藉的粉股,用手指抽插,花瓣也在向内向外翻动,可爱有趣,乐趣大增。他哑声低吼,胡绥绥感到手上的巧子又硬了几分,正要开口问,结果一股热稠之物就从巧头喷射而出,顿时纤手沾了一部分,穴儿也沾了一部分。 穴儿本就湿漉漉的,沾了裴焱的精水更显湿糜,如娇花着了叁月的春露,张翕之际,花径吃进了一点热稠。 又见热稠之物,胡绥绥嘴里咿咿呀呀说嫌弃之语,顺道把手上沾的东西擦在被褥上,说:“裴裴明天要换被子。” 床上处处是身体里流出的东西,味道太浓,胡绥绥灵敏的鼻子嗅着,有点半酸半涩。 裴焱心情甚美,往侧旁一倒,半拥住胡绥绥,手不雅地抚摸她的腹部和穴儿。 裴焱常常动手动脚,胡绥绥习惯了,往常不过是打几拳的事儿,她怕疼所以一直抗拒这事儿。 不过今晚的感觉与第一回截然不同,便开着腿任其做活,回想合欢前的话,胡绥绥问:“是不是再做一回,裴裴的心情会更美?” -- 【有狐绥绥】06之乎者也矣焉哉 胡绥绥莫名来挑逗,裴焱一高兴,支起腰身重新覆到胡绥绥身上。 胡绥绥不费一掐力气就把裴焱推到旁边去了,频翻目睛,眼角的嫌色都堆到了耳根上:“裴裴你发什么壮脑疯!重死了你,说压就压我又不是一块石头。” “那绥绥压我,再来一回,那就美上了天。”说着他脑子里幻想阴覆阳姿势和胡绥绥坐上桩下的动作。 胡绥绥掉皮翻身,连呼裴焱行为龌龊伤德:“我不过就随口问问,反正……方才做过了,裴裴心情美了就不能捉我去烧了,违言会遭雷劈的哦。” “不捉你去烧。”裴焱躺正了身,打账与胡绥绥折证个明白,用那些粘汉与生俱来的斯文口吻问,“胡绥绥你为什么偷银子?” “喜欢是也,就……特别的喜欢啊。”胡绥绥蜷起的身子一僵,拗过半截粉颈,流柔丝的眼儿溜向裴焱,“裴裴你不会是想追究我偷银子的事情吧……你不能这般欺心的,我每回探爪都只偷一点点而已,且偷的都是减银。” 提到银子胡绥绥话十分多,话里开始钻刺:“偷了半年,都不够裴裴你去翠红乡喝一次酒所花的银子,你们又要喝酒吃小菜,还要招粉头侑酒陪睡。” “胡绥绥不想做就闭上你的眼睛。”裴焱拿指去捏住胡绥绥无意堆情书的眼角,“胡绥绥,这没正经的吃喝才需要耗无算的银子,我裴焱去外头吃喝都很正经。” 被这么一溜,囫囵夜都不消去入睡了。 这个害人精胡绥绥。裴焱在心里暗骂,心头自忍欲望。 狐狸精嘛,总是会旋打点新奇勾人的手段,胡绥绥自己不知,害怕裴焱穷究不舍,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才不听他后边的解释。 不见那只美目,裴焱松了手,回:“我想追究早就追究了,我知你偷的不多,偷的是减银,只是爱财之人怎见到色十足的银子不动心,反倒去偷减银,想来这银子不是归你自己用吧?” “谁说我不动心了……”胡绥绥回回见到耀着金光银光的银子眼睛都直了,若不是怕被发现,她真想卷怀而走。 可惜了这么多银子带在身上她也难讨回头,裴焱的私银做了标记,偷了也花不出去,她只能拣些减银偷。 裴焱说的没错,偷银子确实不是给自己用。 这令人讨厌的叁月春又来了,胡绥绥耳满鼻满都是狐狸的惨叫声,她们这些个狐狸精一年到尾都不敢害人积作,时不时还去助人,不过是行下春风望夏雨罢了。 “你不想说就不说罢。”感受到胡绥绥兴致大败,再问下去她也是朦胧打朦胧不肯说实话。 现在的胡绥绥不过是一个彻梢虚雾的胡绥绥,裴焱主动收起话题,拍拍她的腰侧:“绥绥睡吧,明日我还得上番。” 绥与睡念起来相似,裴焱舌头没捋直,一下子就成了“绥绥碎吧”。胡绥绥忍着笑,偷腔念了几遍:“绥绥碎吧,碎吧。” 裴焱听见了,气得捻她腰侧的柔,一字一字,咬着牙齿重复一遍:“绥——绥——睡——吧——” “绥绥睡觉是也。”裴焱有些许恼怒,胡绥绥谩应下来,计划着得把这几日偷来的银子运出去。 等到月儿转西,身后的人在酣眠打呼,她蹑手蹑脚跳下床,腿间酸,她脚沾地就摔了个膝盖肘子齐齐着地,黑暗里做了个拜师大礼。 不知拜谁为师,大概是喜欢夜行的鬼怪。 胡绥绥到底是少不更大事儿,膝盖肘子着地实在是疼,不同于皮肉的疼,她跪在地上掉了一滴眼泪和一滴汗,掉泪掉汗是为了壮志。 泪汗堕地,胡绥绥胸中的志大起,之后便抄起床底的一把斧头走到院子去了。 裴焱用泥封起来的洞在月光下颜色有些偏青,别的缝隙里都冒出了新草头儿,唯独这里干净无草。 胡绥绥对着掌心哈气,而后又把被自己的气哈热哈濡的掌心紧紧贴在墙,抱歉道:“呜呜……墙翁翁砸的时候会有点疼,您忍忍,绥绥速战速决,定然一砸一个准,只让墙翁翁疼一回。” 接着又说了许多美话给墙听,磨了半截舌头,胡绥绥偷腔说着,和着半夜里如泣的风,听着瘆人的四两红肉。 说罢,胡绥绥手里来得,斧头高举头顶要往墙里砸,只是举起之后就再也砸不下来。 身后有人,也或许是百尺其高的鬼,扼住了她的手腕还夺走了她的斧头。 “胡绥绥你干什么?” 冷不防来了一道嘶哑的声音,胡绥绥耸了肩膀,捏耳垂蹲下,嘴里告饶:“呜呜,墙翁翁对不起,绥绥错了,绥绥不砸了不砸了。” 胡绥绥眼里下泪,强忍自己大半夜不睡觉,吹冷风弄精神来砸洞,到头来却凿了个脱梢儿洞,还被墙翁翁抓了个正着…… “之乎者也矣焉哉……之乎者也矣焉哉……” 她心里懊悔非常,笃速速连颤带抖,口里什么话也说不出,只管一个之乎者也矣焉哉。 最后实在太害怕不想为此命亏,就嫁祸给裴焱:“绥绥知错是也,是裴裴让我来砸墙的呜呜,求求墙翁翁做个宛转,放绥绥一马吧。” 裴焱抹下脸来,丢了夺来的斧头,拧住胡绥绥一只耳朵把她从地上给提起来:“胆子向外而怂,向内而壮,带了两张鬼脸儿,胡绥绥你这是窝里横,也忒没道理了些。” -- 【有狐绥绥】07噜噜嘴儿似央似求 裴焱又拧耳朵,胡绥绥吃痛非常,猫着腰起身,像极了一个老天拨地的老阿婆。 她都站起身了,裴焱还不肯松手,嘴里不停干着她:“窝里横且手零脚碎。昨日厨子还与我说府里遭贼了,不见了一把劈柴的斧头,原是绥绥偷的。汉州有法,窃取钱财蹲牢底,嫁祸他人点天灯,毁人之物夹手指。” “我不要去蹲牢底不要被点天灯,也不要被夹手指。”胡绥绥哭出了声音,环抱着裴焱的腰身,须下口气没口地央求,“呜呜裴裴我又错了……是也。” 胡绥绥两下里煎熬,耳朵动几动,就变成了一对毛茸茸的狐狸耳。 这狐狸耳硬生生被了吓出来。 “绥绥的耳朵……竟会变,真是奇了怪。”看见这对狐狸耳,裴焱盈腮的怒气,顿时飞到了爪洼国。 胡绥绥哽咽回道:“你拧它那么大力肯定会变啊……我摸裴裴哪儿你都会变软,有什么奇怪的……” “你再摸一下就硬了。”裴焱险些因这话而气倒,发现胡绥绥还是不说话的时候可爱一些。 胡绥绥傻乎乎的,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摸了裴焱裆里软软的一团物。 裴焱一瞬间来了欲望,欲望聚在丹田,前几个时辰才软下的巧子,一个深呼吸就硬起了。 “啊……真硬了……”胡绥绥悻悻地袖回手,那家伙硬起来,隔着一层衣服都能感受到是热的,“嘿嘿,还很热。” “胡绥绥这是你自找的。” 裴焱强拉硬扯,将胡绥绥带回床上。脱了她的衣裳,露出前不久才抚摸过的肉身。接着吃紧地分隔粉腿,抹些津唾在指尖上,送入花径中,摸几下让穴儿从沉睡中醒来,直到摸出点濡稠之物。 他抱住胡绥绥,滚球狮子般滚到里面去,之后腰臀使大劲,来个直捣肉阵。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天就要亮起,天一亮就是裴焱上番的时辰。 裴焱珍惜时辰,掐着胡绥绥的腰弄过一度,紧接着抬了一条腿放肩上又弄了一度。巧子凶猛异常,在花径里一顶一捣,径肉与花心爽了个彻底。胡绥绥爽快难言,指尖钻进一阵酥麻,缘手臂流进太阳穴里。,巧子往里头一撞,酥痒酸麻皆来,占领她本就模糊的意识。 胡绥绥的腮臀夹得紧实,正呻吟的香喉道出几个零零碎碎的字眼儿:“裴裴我真的错了……慢点慢点,你快弄死绥绥了。” 胡绥绥的粉态十足,泛起泪光的眼角垂垂,眼皮上的金粉欲掉不掉,簌簌的睫毛若丝柳,一半倦态一半怜态,裴焱心软成泥,慢了动作,问:“疼吗?” 胡绥绥得以喘气儿,吸了吸鼻子回:“不疼的,就是太快了,我喘不过气了。” 巧子大半都埋在穴儿里,巧子不动,穴儿却会翕动,像张小嘴儿似的。裴焱胸口跳得极其快,挤进一截,把穴儿塞得满当当的:“绥绥现在又知错了?” “知错是也。”胡绥绥闷哼哼道,一双滴溜圆的眼睛,放肆地看着裴焱。 每一根向上微卷起的睫毛都像一个小钩子,勾魂勾欲。 “现在知错,明日且又忘了。”裴焱嘴上强硬,把粗一度的巧子拔出再狠狠衔进花洞中。 掩着花洞的两片花瓣往两边自拨,深处里有一阵没一阵流出水儿来,里头的湿软的肉儿两眼可见的跟着进出的巧子翻动着。 裴焱带些茧子的手掌在圆滑的香肩香胛上抚摸。 茧子触过肌肤滑动,带来更多的是酥痒。胡绥绥意识陷入迷乱里,呼吸都乱了,裴焱是进是出她都喜欢,花洞锁紧,肉儿不由自主地吸着巧身。 这回巧子插进来后穴口处一直在发胀,紧涩的花径被一根东西充实着,胡绥绥快没了知觉,依稀听见交合之处发出的暧昧声。 时而轻时而重。 皮肉与皮肉之间的拍打与撞击,胡绥绥觉得体内有一股蠢蠢欲动的东西忍不住要喷射出来,裴焱每深入一次,喷射的感觉更强烈,她咿咿呀呀乱叫不停,腿自个儿往外敞开,以为这般敞开,便能容易深深纳进巧子。 乳儿在上下波动,两朵红梅晃出来道红晕让裴焱眼花缭乱、兴致盎然,他抓住一只绵软的乳儿,掌心压住红梅,五指抓揉乳肉。 胡绥绥腿儿往外打开,裴焱一低头就看到了穴儿上的硬起的小凸核, 他放开乳儿去宠幸小凸核。 整张穴儿都湿腻腻,热乎乎的,小凸核也不例外,裴焱眼观进出之势,道:“绥绥流了好多水,大概是喜欢我碰这儿?” 说着,狠狠往下摁住小凸核,胡绥绥粉腿乱蹬,失声一叫:“唔.....” 放出愉悦的表情与动听的呻吟,胡绥绥定然是喜欢,裴焱在小凸核尽技挑逗,点,提,压,揉轮番来。 手指在外边胡来,巧子在里头冲撞,胡绥绥弓了软腰痛苦吟哦,无法再承受挑逗了。花径明确地告知裴焱渴望被他充实,但被一旦被真正充实了又觉得少了什么东西。 无形的渴望,有状的欲望正左右胡绥绥的意识。 眼前忽然一片空白看不清任何东西,胡绥绥觉得自己正在羽化登仙,整个人悬在半空里若上若下浮动,又慢慢感受到穴儿不受控制地流出一片东西,粉股麻了,指尖也麻了,那被捏玩过的小凸核骤然胀红。 紧接着她听到裴焱断断续续的闷声低吼,又听他笑道:“我且说绥绥会泄得比我快,今日就印证了。” 涨大的巧子在穴内慢慢软下,裴焱释放了自己,没有立刻从里头出来,继续呆多了一会儿,湿淋淋的巧子才离开穴儿。 冒出来的狐狸耳还在,情欲笼罩的裴焱咬上一只狐狸耳。 胡绥绥惊呼,就像受到了外物的攻击,第一反应是咬上裴焱的肩膀。下死口的咬,恨不得扯下一块肉来。 胡绥绥是被吓到了,自我保护意识甚是强烈,朦胧的眼神变得凶狠,耀着怖人的绿光,连松软的腰都变得僵硬无比。 胡绥绥一直咬,咬到肩头流血,口里吃到了一股血腥味才还惺,慌忙松开口分辩::“我不是故意的。” 肩膀上的四个小肉孔在流血,胡绥绥被自己咬出来的伤口吓哭了,泄身后的情欲速速退散,瞬间嚎啕啼哭:“绥绥错了错了,下次再也不敢咬了,裴裴别抓我去烧呜呜呜……” 裴焱疼得胸膛背部都在滴汗,胡绥绥的牙齿不啻是两把抹了毒的剑,刺进皮肉里,被咬的时候不疼,咬过之后才是真正的疼。 胡绥绥在哪儿低声哭,裴焱将错归到自己头上来,薄唇蜇着胡绥绥的嘴角,道:“莫哭了,我不疼,是绥绥牙口好。想来是绥绥往前受了许多苦,牙口才变得这般好,往后在府里不用吃苦了。” 裴焱的语气轻柔,给她寻了个台阶下。 胡绥绥霎霎眼皮,确定裴焱当真不追究眼泪才全部收回眼眶里:“绥绥怕火,裴裴你就算往后厌烦绥绥了,杀头也好,赐毒酒还是乱棍打死也好,都不要抓绥绥去烧。” 裴焱没做声,胡绥绥嘴巴紧抿,嗡声问:“点天灯,蹲牢底,夹手指也行,就是不要放火烧绥绥,好不好……” -- 【有狐绥绥】08心甜甜可有心事在 晶莹的眼泪滴滴嗒嗒地流,从眼角掉出,掉到耳朵里,打湿了耳上的茸毛。 裴焱把哭个没完没了的胡绥绥抱起来,他不喜欢胡绥绥低叁下四求人的姿态,怎么看看着不舒服,就算此时此刻是求在他。 裴焱哄道:“是我不好,不该总拿火来吓唬你。” 裴焱未说完话,指尖提吊起胡绥绥的眼角不许她哭:“说起来绥绥胆子确实是乍大乍小的,与我说说为何要偷斧子凿墙?” 胡绥绥右粉颊贴在裴焱胸膛里,噎声噎气回:“凿墙自然是要出府去,难不成是种草吗?” 裴焱不解问:“府有门,为何不走?” 刚做完两度,皮肉粘糊糊,尤其是腿心那处,僵住不动也有东西往下流,一直在缓缓地流。裴焱软下的东西横贴在臀上,胡绥绥夹紧腿,想阻止羞人的东西流出,哪知被弄得一直翕张的花洞与柔软的花径齐齐一缩,藏在里头的东西流得更快,有的滴在裴焱身上,有的滴在床上。 胡绥绥闹红了脸,屈起双腿,偷偷撩开眼睛看一眼裴焱:“弄到裴裴身上了,放我下来吧。” 她挣扎着要下来,裴焱神色不紧急,没有在意滴到腿上的东西,收紧了双臂与手腕,道:“那且是我的东西,我不嫌弃。别岔了话,快说说为何不走府门。” 胡绥绥觉得别扭,腮臀揾着裴焱的肌肤扭来扭去。 裴焱一掌拍上去,下手力度大,只是碰到臀肉时手腕自动减了力,大掌和一根羽毛似的贴在了上面:“别乱动。” 胡绥绥撇起嘴端直了腰,回道:“走府门,惹嘴舌。” “为何?”裴焱继续追问。 胡绥绥突然间没了力气,一丝两气地躺进裴焱怀里,委屈道:“外头人看见绥绥总出府,还以为绥绥淫奔,给裴裴带了顶不好的头巾呢。到时候裴裴脸面往哪儿搁,你没脸面是小事,到时候道绥绥是个没折至的贱妇,绥绥上哪儿去解释。” “绥绥多虑也。我乃是汉州府君,你为府君之妻,何人敢背后乱嚼口舌?绥绥是半个左性子的人,存着这般小心,我看着倒是有些开心。” 裴焱笑出了声,玩起了胡绥绥软乎乎的脸。 她那因贪口而长出来的肉软绵绵的,捏起来就像捏了两团刚出炉的粉团子。 胡绥绥没有痛感,脸颊被捏住,就声音变了个样儿,嗡嗡的,吐出的字音模糊不清:“裴裴你好自大,充大头鬼。” 裴焱光盯着胡绥绥的脸了,她说什么耳朵全然不在意,待她说完话,他凑过头就吻住那张小嘴。 胡绥绥被捏着脸,想躲也没法躲开,朦胧两眼,呆不腾地受亲。 天已亮透了半边,裴焱亲胡绥绥亲到酣边儿上,唇舌与唇舌发出的咂咂声盈室。 裴焱舌头才伸到樱桃嘴里,门外便来了个人。 “府君,上番时辰到了,该起身了。” 裴焱忍着冲到门外给那个打扰他美事的人来一个大巴巴的举动,离开香唇,压着嘶哑的声音回话:“知道了。” 胡绥绥可感谢外头的人了,皮皮的一层脸皮红得厉害,裴焱叹哀气起身,心里扳算还有几日才休沐。 一边算一边给自己换衣裳,出门前对赖在床上不肯动弹的胡绥绥道:“你想出府就出,不需钻洞出去,无人敢背地厮说裴府君的家短家场。” “裴裴你可不是把左话儿当右话儿说?” 胡绥绥心影裴焱的话里头藏阄了,不阻止妻子抛头露面,还作准妻子光明正大地出去,怎么想也奇怪。 “你说我们二人一夜弄了叁度,如今也不是往常那层皮里膜外的关系。左右你也干不出什么混账事儿来,是不是?” 裴焱说荤话脸不红心不跳的,倒是把听的人弄得耳热心热。 “我......我不......不知道啊......”胡绥绥感到内心抹上了无上的甜蜜,支支吾吾的,嘴上竟然半个字也说不清洁。 “无碍,胡绥绥你是中得裴焱意之人,是裴焱明媒正娶、择吉央媒娶进裴家的,虽说你是不懂作画不懂分茶,态度还粗野,但我喜欢别人就不敢嚼口舌” 裴焱摸乱胡绥绥头发的头发,嘴上不忘贬一下胡绥绥。 “想做什么便去做,就算做出混账事儿来,不拿府君的名头,单是裴焱这个名儿便能帮你担着。所以向外胆子也要壮一些才是,莫浪费了你夫君是裴焱这件好事儿。” 可我不是你明媒正娶的那个姑娘啊…… 胡绥绥心里想道,满脸是惭愧之色,无奈扯了一个笑容完裴焱的门面。 裴焱自幼聪慧,猜准胡绥绥在想什么,他暂时含了脸,道:“真绥绥还是假绥绥也不重要了,别把自己当成一个私盐包儿。我去上番,你一夜未睡,好好歇息。” -- ρo1⑧ù.coм 【有狐绥绥】09山里来的豆尾 裴焱掏出袖子里的荷包送过去,道:不够花且就用裴家名头赊着,我亦想给你多些,只怕露了钱财遭人眼红。 胡绥绥双手接过,问:“我可以把裴裴给的银子藏起来吗?” “府君起身否?”外面的人不耐烦再来催促,裴焱随口说了句喜欢便行就离开。 胡绥绥习惯夜行,白日里睡觉,在床上左翻右翻一下就睡熟。 裴焱知道她是狐狸,她不需要小心翼翼去掩藏。 眼皮眯了一会儿再睁开就是吃晌饭时辰,裴焱还没下番,胡绥绥从床上爬起,拿了张干净的帕子擦干净两腿里残留的东西。 裴焱最后一回是埋在深处射的,一下子不能清理个干净,胡绥绥更了几张帕方才勉强清理干净。 晌饭是猪瓜子炖粥,一盘淡菜还有几个和肉饺子。 裴焱防她乱吃东西防得紧。 胡绥绥只爱吃肉,挑出粥里的肉,挑了半天,那些猪瓜子还不够她塞牙缝。饥馁的肚子不满意这一丁点食物,于是她擘了肉饺子。 肉饺子里的肉足,是一大团肉,胡绥绥一口塞进嘴里吃了它。 世间最美味之物,是肉是也。 淡菜也是肉,但一点味道也无,胡绥绥闻都不闻一下全留给裴焱吃。 填饱叁分肚,胡绥绥梳了个淡妆,试探性地从大门出去。 从府门走,必经之地是大堂。 大堂的朱漆门敞开,裴焱就坐在里边埋头看公文,偶尔和一旁的周巡说话。 胡绥绥故意放出脚步声走向大门去,裴焱听见木屐与石地发出的擦擦声,头抬起,一拍案桌道:“胡绥绥你给我过来。” 手掌拍向案板发出来的声音沉闷若雷,就着刺眼的晴光往里看,似乎还有灰尘在飞舞。 这一拍,还在说话的周巡识色地闭上了嘴,猥过身看公文去了。 这大冷天的胡绥绥通身被吓出冷汗,脚趾缝里也冒着冷汗。她就说裴焱是把左话儿当右话儿说,哪能宽肠她一个人出府去。 伪君子,好一个山里来的豆伪君子。 胡绥绥腹诽裴焱这儿哪儿不好,两脚殊不自由走向裴焱,到他眉睫前,作模作样行了礼。 裴焱从顶至踵打量着胡绥绥,宽缓地说:“几时回来?” “一个时辰后吧。”裴焱缓了辞色,胡绥绥认真回了个话。藏银子就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不需要太花太多时辰。 “行,一个时辰后不回来我就去抓你回来。”裴焱严肃回道,最后玩心大起,与胡绥绥咬耳朵,“抓回来把绥绥截爪。” 截了爪就不能追逐奔跑,不是抓去烧,胡绥绥一丁点儿都不怕,只是她不能驳窦,便待搭不理地哦了一声:“我才不会给你截爪呢。” 言外之意就是一个时辰后必定回来。 她眼尖地发现裴焱左手边放了一堆有关狐狸的书籍。 什么《猎狐之技》《银狐》《养狐》,胡绥绥吓到牙齿捉对儿厮打,身体下半截软了,摔进裴焱怀里。 裴焱有力如虎,双关稳稳接住胡绥绥。傍顾周巡,裴焱没做出闺房里才能做的事情,扶稳当胡绥绥后,悄声道:“昨日弄了叁回,如今腿软,可要给你叫辆马车?” 不做闺房事儿倒说闺房话,胡绥绥耳根子在发热,摇摇头说不用,膝盖坚定以后,跟声跑开。 裴焱在她消失在眼前是不忘提醒:“记得回来,不许去外头乱吃东西!” 胡绥绥听到了,但她不想回应。 周巡幽幽转回身,对裴焱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府君似是在遛夫人。” 就像遛狗一样,撒开绳子还不怕狗自个把自个遛丢了。 裴焱眉头皱起:“什么意思?你也学市井上的人那般嚼夫人口舌了。夫人出门所用之银皆是裴家私银,款额小如鸡毛,周录事一向处事圆融,怎在这点小事儿上斤斤计较。” 周巡想说裴焱有点半飙子,只是他把不高兴写满了脸,他立马换了口,摇头摆手说:“吾非此意思也!妇氏教得好,夫人早就飙被成功,定然不会做出失道之举。” 先夸夸胡绥绥,周巡才将自己想说的话委婉道出。 他不敢截近地道出。 “吾是说夫人一人待在府里也挺无趣的,但经常出府,确实不好。府君若觉得夫人在府里会烦闷,不如给她寻几个聊得来的妇人,妇人与妇人之间话是最多的。吾见夫人生得花容月貌,一人出门,易遇花少爷戏之。府君,难道不忧吗?再有,那络绎不绝的马车,一个没长眼的就会撞到夫人” 周巡话说到这儿就不说了,裴焱连啧了好几声,指头一动,手中的笔啪地拈折成两段。 他确实没考虑周全,还裁排失误。 “你这般说也是,绥绥确实是缺个能聊天说话的。明日你去打探打探,哪儿有卖狐狸的,买几只过来。” 周巡记下了,也没问为什么是买狐狸。 裴焱的心飞到了胡绥绥哪儿,偷偷思考怎么把周巡打发走,好出门去找胡绥绥。他随手翻开一本书,里头写了狐狸喜欢独居,若群居会发生一场惨烈的厮杀。 胡绥绥确实喜欢独来独往,大半年了从没从她口中听到一个闷字,他立马翻了口,疾声说:“等等,夫人与我说话就成,狐狸不用买了。” “下番了,我也该去吃饭了。”望一眼天色,裴炎无情赶人,喝了一口盲汤,脚尖忙迫地向大门走去,“今日出去吃,换换味口。” 不是去外边吃饭,而是去找胡绥绥。 既然裴焱不肯亮私,喜欢多管闲事的周巡闷声站着,忍住不去戳穿裴焱的私,免得惹人不快。 裴焱走出豪贵者的脚步,大门方迈出,远处匆匆走来两个浑身是泥土的人。 他们用尖担一前一后抬着袋沉甸甸的东西,离府衙还有十步之远的时候敞喉喊:“裴府君,俺们几个啊,在城外一处狐狸洞穴里翻倒出了一袋银子叻。” -- ρo1⑧ù.coм 【有狐绥绥】10一年家春尽一 裴焱闻言脚步一顿,两眼胶在那破了几个洞的袋子上。 狐狸洞与银子都与胡绥绥挂了个紧钩子,两个大汉在裴焱脚下卸下沉甸甸银子,反袖擦着脏兮兮的脸。 装银子的袋子有点眼熟,裴焱记得这袋子似乎是他下的聘礼之一,是用蜀锦做的,一寸蜀锦值千银,胡绥绥偷了大半年的减银,还没有这几寸蜀锦值钱。 由此可见胡绥绥是个不识货的,竟把如此值的布拿来裹几个破银子。 “不知是哪个脏手脏脚的贼人偷的,藏在狐狸窝儿里还以为没人会发现呢。啧啧,俺们心老实不敢贪,就都送来府衙了。” 打开袋子,里面除了减银,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首饰,都是裴焱送给胡绥绥的首饰。 裴焱问:“狐狸洞在哪儿?” 其中一个稍高的大汉露一口板牙,指着西边的天道:“回府君,出了城门继续走上百武,找到一条被荆榛塞满的小路,拨开荆榛,便能看到一个狐狸洞了,这钱就藏在洞中的地底下。” 胡绥绥怕洞穴被路过的人寻到,就用刺人的荆榛打掩护,以为这般就是十分安全的,胡绥绥颈上的刮伤,应当是被荆榛刮伤的。 裴焱十二分确定这是胡绥绥藏的银子,不胜烦恼,头发丝儿都在烦恼,问:“好端端的,你们为何会进去那狐狸洞?” 另一个大汉捋髭须回话:“回府君,这说来也是话长嘿嘿。” “长话短说。”裴焱心中有未安,不想听啰里啰唆的话。 “前些时候府君不是说要建馆驿嘛,我们几个除荆榛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狐狸洞。那狐狸洞闻香香的,定是一只母狐狸的洞穴,俺们想着掏几只吃喜的小狐狸来养,害怕母狐狸在,就拿水往里头灌,灌完后就爬进去,没发现有小狐狸,倒是发现地里露出一截做工精致的布子,顺着一挖就挖到了这袋银子。” 大汉说着自顾傻笑起来。 裴焱半个月前下过令,将城外的荆榛除了建几座馆驿,供那些途经汉州的商队有地可歇息,半个月前下的令,今日才真正动工。 换句话说,是他裴焱害得胡绥绥的窝儿被发现,害得胡绥绥的银子被挖出来,要是被那只一涌性,不思量的小狐狸知道了,能不把府衙闹个天翻地覆吗? 大半年了,觌面之间两人才有点情,这情有转浓的苗头,裴焱不想坏了这个趋势,心生挽回之计,假意难为收了这袋银子,等大汉一走就差人马不停蹄地把银子埋回原地,自己动身去遮胡绥绥的路。 可惜迟了不只有一步,银子还没运走呢,胡绥绥眼泪婆娑地跑回来了。 她一头扎进裴焱胸膛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欲恸绝,逗逗落落的嗝也从胸腔里一声一声发出,红肿的双目,看来一路都在哭。 今早胡绥绥在头顶梳了个高高的牡丹心,现在如墨涂过的牡丹心往里塌下,劈心里插着枯枝与枯叶,像只狞毛狮。 大汉送来的银子还在脚边,胡绥绥扎进胸膛里,枯枝枯叶皆刺裴焱的喉间,裴焱忍着喉间的痒意,半抱着胡绥绥转了个方向,不让她看见那袋银子,明知故问:“绥绥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与我说说。” 他心虚,说这话的时候喉咙在发颤。 “裴、裴裴,有腌臜人拿水灌绥绥的狐狸洞,还挖走了绥绥的银子……裴裴你要帮绥绥找回银子……还要把那些挖走绥绥银子的人送进牢里,呜呜……绥绥要吃了挖绥绥银子人的心。” 胡绥绥放死放活,舒嘴诉苦,诉的详细,裴焱听得心里发毛,叁问自己该怎么办,正想纸包不住火不如说实话,哪知胡绥绥眼尖的就看到了地上的那袋银子。 裴焱暗叫不好,忽然整个人向后倒了叁武。胡绥绥使劲儿推开裴焱,扑到地上去,紧紧抱住那袋银子,道:“啊……是绥绥的银子……怎么会在这儿?” 裴焱语未悬口,一双踢团圆的眼睛瞪朝他等来,胡绥绥一娇音叱道:“绥绥知道了,怪不得你允绥绥自由出府,还给绥绥银子,原是存了腌臜心来戏弄绥绥,看绥绥的笑话,裴焱你个伪君子!伪君子!” 话说毕,她变色而起,气势甚汹,如猛虎一样扑向裴焱,双腿控他腰,双手抱他头,启齿咬他颈,好巧不巧,咬的正是前天咬的地方,没一点偏差。 旧伤上复添新伤,这回流的血更多更鲜,幸运的是胡绥绥没变成狐狸来咬。 裴焱不迭分辨一句,抹眼之间在原地上疼得倒吸寡气。 天儿冷,他吸气真的是寡气,气入嘴里牙齿凉,气入鼻里腔儿僵,只道身体经络有些痒。 胡绥绥猜想裴焱是为了戏弄自己,手里大方给银,嘴上甜甜的允她出府,其实早已差人端了她的狐狸窝和赃物,然后装出一脸关心的模样看她的笑话。 “我胡绥绥今日要咬死你!”胡绥绥咄咄逼人,牙齿上的力度加大了七分,换了一边颈肉咬。 在府衙门首闹笑话伤脸皮,裴焱色甚不怿,端盆似的端着胡绥绥往后院里去,又放盆儿似的把她放到床上。 胡绥绥始终不肯松开牙齿,裴焱不得已蹲下身去说话:“胡绥绥,做人做事给人留点张本,往后才有后路可退。你不听我一句解释就来咬,不怕把牙齿咬断吗?先松开。” 裴焱循循善诱,胡绥绥火气当头,脑子里空空然什么也听不进去:“解释什么?裴焱你还想胡赖?成婚那日我就知道你是个伪君子,大骗子,大色胚,呜呜……堂堂一府君急色相,新婚夜上对妻子施暴……” 胡绥绥不把骂人话放酩子里骂,人都咬伤了她还怕多骂这几句不入耳的话吗。 一日内接连听见胡绥绥骂他伪君子,裴焱眥尽裂,赪颜彻血颈,戢指向胡绥绥道:“再叫我伪君子,信不信我……” 语未竟,胡绥绥一下子就猜到裴焱要说什么了,秀脸立马苦下来。转身面壁,曼声学街上的丐儿唱《莲花落》装可怜: “呜呜……一年家春尽,呜呜呜……一年家春……” 胡绥绥唱时以横波相睇,神态堪怜,登时裴焱那句放火烧狐狸的话在嘴里欲出不出,最终吞回肚子里:“信不信我剥了你的皮当暖脖。” 裴焱心肠还是软了,这只一涌性,不思量的小狐狸唱起曲儿还挺动听。 得了别人的让步,胡绥绥心肠硬邦邦的不曾软一分,波俏的嘴上不唱曲儿了,一转头,恶狠狠咬住裴焱没收回的手指,长五寸手爪的手抓向裴焱的胸膛,说:“反正都要死,那绥绥就先咬死你,让你先去奈何桥上喝孟婆汤。” -- 【有狐绥绥】11花木瓜啊空好看 裴焱在左胸口处放了一面护心镜,刀剑都难入的护心镜,何况只是长五寸的脆脆手爪。 咯嘣一下,指头上的五寸手爪折断的折断,翻折的翻折。 胡绥绥肉上一疼,嘴上没力气咬了,裴焱绰经儿背剪胡绥绥两手,作色以对:“胡绥绥你打哪儿学来的理,拿个不知是不是我的错,在这儿动不动就朝天捣乱,上头上脸的,长了这般漂亮的一对耳朵是用来摆设的吗?和个花木瓜似的,空好看。” 裴焱初风头水动了意气,拧一拧胡绥绥的耳朵,狠地一声继续说:“听着,我没挖你的银子,没端你的狐狸窝儿。要端早端了,还等到今日才端?这半年来我裴焱是件都细心照顾你,哪一点让你受委屈了……” 说到这儿裴焱觉得自己更委屈了。 胡绥绥似理不理,低头摸折断的手爪,裴焱缓了缓意气,没好气地道出事情的颠末,顺道倒反帐。 听讫,胡绥绥才拿正眼儿看裴焱,问:“裴裴你没骗我吗?” 裴焱连叹几声,唤人去把门首的银子拿来。胡绥绥见银两眼放金光,裴焱把银子丢在桌子上:“倒是在你心里是要与我做一程儿的夫妻,与银子做一世的夫妻,胡绥绥你可听过悖入悖出这一理?” 胡绥绥冷静下来思考,顿忆前事慢慢知错,便扯住裴焱的袖子,摸摸裴焱被咬伤的手指,道:“裴裴,绥绥今日又错了是也。” 闹成这般局面,胡绥绥妄想用一句俏皮话翻篇。 口是心苗,胡绥绥坐窝儿不觉得自己有错,裴焱今回的心铁了,脾气掌起,抽回手回道:“如此廉价的歉意,胡绥绥你就道给自己听,莫再道出来污人耳。” 说罢一挥袖子,绷着铁青的脸庞儿,叁步做两步地走出寝室,留下胡绥绥孤零零一人坐在床上出神。 等到裴焱走远,走到看不见一点背影时,胡绥绥才反应过来,裴焱当真生气了。 也是,当着数十个人面前咬他骂他,多少是有些伤脸皮。 胡绥绥啮唇苦恼,万一裴焱一气之下抓她去烧怎么办……得想个法子宛转裴焱的怒气。 胡绥绥垂头丧气地把银子塞进床底,裴焱说她价廉的歉语污人耳,于是她灵机一动,走到案前,深沉地思索一番,再濡墨写信: 奴奴不听言,君家有理,奴奴之耳为花木瓜,该割去是也。 奴奴好咬人,君家有理,奴奴之齿为毛团齿,该敲碎是也。 奴奴喜追逐,君家有理,奴奴之爪为毛团爪,该截爪是也。 奴奴易掉毛,君家有理,奴奴之毛为腌臜物,该脱剥是也。 奴奴年十八,已为人妇,仍是一涌性不思量,叱君家伪君子。 君家误会耳,非是伪君子而是尾君子,乃是夸赞君家物与民胞,有独得之见,身子敏捷如猴,聪慧如猴,庚齿不过二十五,却以不赀之躯而临不测之险,为汉州真正男子汉是也。 君家觑奴奴皮里掉毛,就以淡菜将息,谁料奴奴好意不领,白黑不分,与君家计较,将为道君家是刻薄之人,奴奴大错特错是也。 今奴奴掉礼数,咬君家颈,伤君家手,奴奴十分沉重,今送上奴奴前额之发表歉意是也。 信写完半个时辰过去了,胡绥绥觉得自己词甚逮理,对着镜子剪下前额的头发放进信里,而后揣着信到前院的大堂找裴焱。 ...... 前院安安静静,只偶闻几句鸟叫声,胡绥绥躲在柱子后,探头去看大堂的情头。 大堂只有一人,而那人不是裴焱,是胡绥绥没见过的人。 那人八尺其高,身穿皂衣,衣领袖口缀红绸,头不戴冠,乌发扎捎脑后,脚踩粉底皂靴,腰佩一把银剑,看见胡绥绥,貌执以对:“裴夫人。” 胡绥绥见生人胆儿又小了,细声问:“裴裴呢?” 那人看着她,状匿笑回道:“回夫人,裴府君巡州去了,一个月后才归府。” 裴焱一声不吭地走掉了,胡绥绥全身一震,默默把信袖进袖子里,眼睛酸涩朦胧,没趣耷拉地问:“那你是何人?” 那人笑回:“回夫人,在下乃是汉州判司赵庆司,裴府君不坐府时,汉州的公文由在下来区处。夫人可是有事寻府君,府君马车未走远,夫人若不介意可告知在下,在下亲自骑马追去……” 人家赵庆司话还没说完,胡绥绥嘴里嘀嘀咕咕,揣着自己写的信走了:“呜呜,君家撇奴奴是也。” 裴焱离开的第二天,养在院子里的鸡下了两颗蛋,胡绥绥将蛋收起来,收到第十五颗蛋的时候已经快过一个月了,而裴焱还没回来。 裴焱每年都会去巡州,去下属各县各市看情头,就手追究一些不作为的市令。 汉州地界广,每个县每个市都勾留一日或两日,一个月就过去了。 春猎将近,胡绥绥等不到裴焱回来,用偷来的银子买了许多肉,一个人抗到林中分给林中数百只狐狸,重叁迭四叮嘱:“我的银子只够买这些肉,你们省着些吃,可千万别出来。” 狐狸们拿了肉,围着胡绥绥欢然嚎叫。 叁月皇帝春猎,平民也春猎,估摸持续一旬,只要狐狸们躲起来不出来寻食物,他们就猎不到狐狸了。 为了一年一度的春猎,胡绥绥费尽心思拉长线儿。 他们猎狐狸无非是为了狐狸身上的皮毛,白狐的皮毛最受欢迎。放眼整个汉州,加上胡绥绥,白狐数量不盈十指,他们猎不到白狐就猎赤狐或黑狐。 胡绥绥交代了一番话,分匀了食物,倦极思睡,想着裴焱不在家,在林中与狐狸一起融融睡了一觉,到赤兔西沉才起身回府。 回府途中遇到下番的赵庆司,胡绥绥脱兔的步伐变成珊珊碎步,侧身避路,佯装没看见,走到货郎哪儿买串糖吃。 赵庆司却没点眼色,叫住了她,哂道:“裴老夫人以及裴府君的表妹,在府中等候裴夫人多时了,夫人快些回去罢。” 裴焱的母亲和表妹来了?胡绥绥吓出了一身冷汗,站在原地上奄奄待毙。 裴老夫人不喜欢她,那个什么表妹也不喜欢她,胡绥绥每回见这俩人都会被平白挑不是,往前有裴焱遮护,她们挑也是放酩子里挑,刻下裴焱不在这二人一定会剥了她的皮。 胡绥绥欲哭无泪走回府,至门首,见有一老妇人自庭中微行走出,老妇人右肩头下盈盈然站着一个杨柳蛮腰的姑娘,手提一盏油灯,眉目有宛然的喜色。 老妇人是裴焱的母亲,姑娘是裴焱的表妹程香香。 胡绥绥魂轻若絮,呆若木鸡地站着,程香香高提油灯,故意照她眼睛,掉嗓子道:“嫂嫂可是好大的脸面,竟让姑姑降阶迎嫂嫂。” -- 【有狐绥绥】12谁家狐狸在吃草 裴焱说要去巡州,当下就打点行囊带着周巡和一些小兵去了。 裴焱脖颈一圈儿都是伤,有的地方血流不止,他出门前披了一领银灰斗篷,把两手抄进斗篷里,受伤的手指带了扳指儿。 人家扳指儿戴拇指上,他戴在食指与中指上,没办法,谁让胡绥绥要的是这两根手指。 周巡好奇地看向裴焱,问:“府君为何穿如此多?” “自然是……害冷。”裴焱俯躬入马车,坐在硝熟的兽皮上闭目小憩,回的话带了点冷意。 “是啊,叁月的汉州,确实有些冷。”周巡看着窗外说,“若与家中娘子置气,更冷。” 裴焱:“……” 汉州有五县,裴焱的府衙在辖雒县,他依次去了德阳县、绵竹县、什邡县,最后去了金堂县。 去前边叁个县时裴焱什么也没做,巡了一圈,待上叁四日就离开,一刻不缓。而到了金堂县,裴焱一待就是半个月。 金堂县的县令贪赋税多时,周巡前不久方把把柄抓到手,裴焱最恶人贪赋税,二话不说将金堂县的县令给罢免了。 区处完这事儿,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裴焱颈上的伤好全,没留下一点痕迹,启程返回府衙的前一晚,裴焱心里无比想念胡绥绥。 这一个多月以来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有今晚这般想念,他想亲她微绽的樱唇,然后在月夕花朝之时与她并肩登榻,来一段极其的缠绵。 有没有他在府上,胡绥绥应当都挺快活,要吃什么也没人阻止了,只怕回去了会看见一只全秃的小狐狸。 裴焱担忧得在黑暗中叹了气,他的怒气在离开辖雒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他成婚了,不是个无根无绊的人,家中有妻,怒气再大,也慢慢地会被翻涌的思念抵消。 梦境沉沉,第二日天未拔白,裴焱速速起身打点了面汤,而后催促车夫赶紧上路,下令不遇不美天气觉不停蹄。 夜住晓行,马车翻过险峻孤峭的黄草山时,裴焱透过纱窗看到了一只瘦巴巴、脏兮兮的白狐在哪儿埋头吃草。 世上竟然还有比胡绥绥还秃毛的狐狸?粉粉的皮肉能见到好几处了。 周巡也看到那只吃草的小狐狸,抹着湿濡的眼角,用怜悯的辞气说:“可怜,无肉可食瘦成这般模样,都开始吃草了。” 他从行囊里拿出几条肉脯,朝着白狐扔去。 轮儿的轱辘声噪耳,白狐听见轱辘声跃入林中,倏而无踪,那肉脯白扔了。 裴焱见狐狸方寸已乱,整个脑子里都是胡绥绥饿哭流泪的模样。 黄草山离府衙还要百里之遥,天儿尚亮然,应当在入夜前能抵府衙。裴焱精打细算着时辰,谁知车夫在半路之中打个盹儿走错了路径,于是又绕了百里路,第二日转午时分才抵府衙。 昨日晴空万里,今日阴霾笼罩,黯然无光,连门首都寂然。 裴焱跳下马车,脚掌未立稳,便偏偏倒倒的,径直去后院找胡绥绥。 甫入院,见程香香与母亲同坐香亭中饮茶,裴焱错愕不已,周遭不见胡绥绥身影,心凉半截。 裴家有二男,嫡子裴曦,庶子裴焱。 眼前的妇人是嫡子裴曦的亲生母亲程清,裴焱的生母谢春红在他出肚皮的时候眼光就落地了。 谢春红死后,裴焱的父亲将裴焱寄在程清膝下成长。要说程清最厌恶的人,第一人是裴焱的生母,第二人便是裴焱,寄在她膝下,不啻是送入虎口。 但裴焱有出息,二十岁那年被圣上钦点为汉州府君,势焰可畏,职位直越父亲之上。 程香香看到裴焱,笑如花绽,娇滴滴喊道:“裴表哥。” 程香香眼中放情波,裴焱不为动念,漠然待之,略过二人走进寝室,室中香奁什具陈设如他离开那日,里头没有胡绥绥的气息。裴焱心全凉下,走出寝室转问程清:“母亲来何时来的?” 这一句母亲,裴焱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仍是喊的不情不愿。 程清哂之而不答,眼角满是慈祥之色,她对程香香溜眼色。 程香香会意,小步走向裴焱,且走且低首拈带,状故作嗫嚅,嗫嚅半刻才代裴老妇人而答:“裴表哥,我与姑姑是一旬前来的。” 裴焱强忍不悦,不听程香香所说,绕过程香香走向母亲,再问:“儿问母亲是何时来的。” “香香不是说了吗?” 程清斟一杯茶,“饮一杯茶罢,香香煎的茶。” “儿竟不知表妹亦是母亲。”裴焱皮笑肉不笑反驳,“怪不得表妹一直未曾招嫁。” 裴老夫人听了愤填胸臆,掉态拍案,正想破口骂人,却被裴焱接下来的话堵得没牙没口。 裴焱若无其事地拿起那杯茶而饮,只饮一口便放下:“不想表妹出生名门,煎茶之技如此差劲,明明是上等的茶叶煎的茶,我倒是像在疙疸茶儿似的。” 前一脚被无视,后一脚被嘲讽,程香香在十步之遥站着,花容羞得涨红,五官扭曲,丑状百端。 裴焱耗光了耐心,不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开问:“母亲无故来汉州,是有何事?” 程清推着垂垂的鬓边,慢条斯理地回:“焱儿与胡姑娘成亲多时,肚子没一分动静,觉得奇怪,闲来无事便来看看。我听府中的人说焱儿与胡姑娘恩恩爱爱的,想来是胡姑娘肚子没福分,与裴家无缘。” “我看焱儿也不小了,自古乏嗣惹人笑话,不如就让香香嫁进来,给你续宗支。半年前我与你父亲让你娶香香,谁知你娶了一个破布庄来的姑娘,不知定省,不知礼数,动不动就打人,又手零脚碎,与个夜叉婆似的,怎的能进裴家门,这种姑娘应适卖菜佣将就过日子罢。” 程清招呼程香香走过来,挽她坐在右肩头下。 程香香端柳腰行走,脸庞粉红,坐下去那刻还在一个劲儿眉目暗挑,只管偷眼看裴焱。 “焱儿眼光实在是差劲,这世间并不是拿着个油木梳的就是姑娘。香香是母亲看见生长的,性温婉,礼数自然是不需要担心,香香面庞儿生得也好,标致之极,可是十分喂眼,焱儿意下如何?” 程清的话裴焱左耳没听,右耳也没听,她挖空心思想让他娶了程香香,无非是为了牵制他,等粘皮靠肉后,程香香怀上公子,那他裴焱与程家这辈子也脱不了瓜葛。 “不如何。”母亲今日像极了一个人。”待程清住了嘴,裴焱捋下脸儿,“就是那街上多嘴的媒婆,别人给些银子就费尽口舌做美,好生的热情。” “裴焱!”程清气呼呼无法接语,坐在哪儿自顾喘气儿,唾沫都难已吞进喉管里。 裴焱攒起眉头,失音问:“不知母亲可有看到绥绥,不见她人觉得这家中怪冷清。” 再次提到胡绥绥程清脸色也变了几变,但眼底有一丝笑意。她拉过程香香的手,露出手腕上的抓伤,婉言解释:“前些时日她犯大错,出口骂人,还抓伤了香香,我数落她几句,罚她抄经书,她竟装病不抄,前两日受不住苦,撇了焱儿离家出走了。” 她故作痛心,长叹一声接着说:“毕竟是个姑娘,我一来就弄得她离家出走,母亲心里也是愧悔交集,难受得紧,昨日就派人去寻了,唉,寻了一日是处都无消息……” 程香香想接话道胡绥绥的不是,但看裴焱攒起的眉头抖出一片愠色来,眉头下的双目起了杀意。 她吓得舌结成一团,牙齿乱颤,一个拿不住害怕,撇过头就哭了:“表哥……” “母亲其实不知,绥绥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常常犯错,焱儿都未罚过她,今次第一回受罚,心里定然不好受。” 裴焱压下怒气,似笑非笑地说。 “母亲毕竟是老了,尚不知自己脸上的皮与老福橘一般,动履亦艰难,连焱儿妻子的事儿都要管上一二,别无正事似的,舌头与手都挺长。” 裴焱在指桑骂槐,程清气得叁尸神炸,险些又把礼数给丢了,她拼命将怒气压下:“焱儿说的这是什么话?” 裴焱坐下来,给程清与程香香个斟一杯茶,茶水落入茶杯的滴答声均匀不断,很清脆却也耸人双耳。 “若是绥绥什么不测之虞,母亲与表妹大抵是……不用需劳累双脚来走出汉州了。” 平静地倒着茶水,裴焱内心气了个事不有余。茶已溢出杯沿,裴焱手上还是不停,继续倒,直到壶中茶水全部倒出:“焱儿亲自给你们钉上命钉,再抬你们回去。” 接着裴焱用上几分膂力,只听哐啷一声,茶壶落了地,在地上碎成一片。 程清吓得把身挣起,但气没捋顺,两眼一翻,身子后倒,倒进朦胧晕去了。 -- 【有狐绥绥】13千里迢迢来寻狐 胡绥绥诚心诚意写的道歉书压在枕头下,裴焱回来的第二日才看到,看第一遍淡焉漠焉,心中又气又笑。不许她口出道歉之语就自称奴奴,剪了一捋前额发,还拿一根红丝绳绑着。 看第二遍心中不免泛酸,愁绪纷如飘羽,当日就该捎上胡绥绥一起巡州,短短一旬想来她吃了不少苦。 被挖出来的银子在府中没看到踪影,裴焱暂且不管胡绥绥为什么离开,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人,算账一事儿找到人后再说,他火急火燎地纠集了一彪人马去寻。 派完人马,裴焱心头万分纠结,墙上有个新窦,说明胡绥绥七打八是变成狐狸跑出去,而不是幻人形逃跑的,若一直以狐狸姿态逃跑,他派再多人也寻不到胡绥绥。 裴焱与派去寻胡绥绥的人马打个模样儿:“寻人的时候,你们也寻一只狐狸。毛白如雪,有些秃毛,体型有五个月婴儿那般大,耳朵尖尖厚厚,眼皮是双褶子,瞳孔黑中带蓝。” 狐狸狐狸,黄草山那只吃草的狐狸刹那浮在裴焱脑海里。认真回想一下那只狐狸确实与胡绥绥相似,毛白而秃,耳尖且厚。 狐狸跑起来如闪电,用个一夜一昼就能跑去黄草山,周巡说黄草山的狐狸最多,狐类不一,估摸有数十种,第黄草山曾是狐狸的故居,故胡绥绥跑去黄草山也有理。 捋清事情前后,裴焱再纠集一彪人马前往黄草山,他腰臀坐不住,带上食物与水,先一人驰骋至黄草山。 裴焱骑了一匹能日行八百里的烈马,马蹄翻盏,转瞬已过数百里。 至黄草山时天色未擦黑,途中遇见一群下山的猎户。裴焱拿出腰牌,恃着府君身份打探几句:“你们可有猎到一只秃毛的白狐吗?母的。” 猎户们皆摇头:“回府君,未曾。” 裴焱放了一百二十个心:“这几日你们莫上黄草山打猎。” 猎户们面面相觑,想说一二,又不敢说。春日是打猎的好时辰,他们这些猎户一年到头就盼着几日,能打上几只稀奇的猎物拿去卖钱,说不给打就不给打,是要让他们吃西北风。 裴焱窥出猎户们的心思,递了一枚玉佩过去:“你们所损失之银,叁日之后可凭此玉佩到府衙领,若不敢来,将这玉佩当了,也是一笔不少的银子。” 猎户们害怕有诈,齐齐打腿不敢接,裴焱放下玉佩,道:“无诈,不必担心。” …… 天上红云灿灿,娇鸟低飞,小狐狸在草团与石头中乱窜,见有人来,它们一只一只地匿到树上去,娇鸟也高飞自散。 时际黄霉节气,常常飘丝雨,山中空翠粘肌,裴焱走就几步路,冷汗与空翠黏煎身上,不大好受,步子也沉重了。 火是燥物,可煞水,于是裴焱点起火把,登时觉得肌骨清爽,脚步轻快,他拨开茂盛的草团,每走一里且温呼胡绥绥之名:“绥绥在否。” 裴焱阳气盛极,所走之路遗了满地阳气,他低哑的声音,配着温柔月色,声音朦上一层轻柔,声音与气味逗引来一群春日发情的母狐狸。 狐狸在脚边蹭他,发出奇怪的叫声,裴焱脸红了,忙举火把赶之。狐狸见火,一哄而散。 胡绥绥最怕火,举着火把来寻她,她怎敢出来。可天黑透了边,不打火把在这乌漆嘛黑的山里如何寻得见胡绥绥。 正当裴焱两下里纠结时,一只母鸡头一伸一缩地朝他走来,走几步,低下脖子啄草吃。 是养在院子里的母鸡,府中人说胡绥绥不见的那日母鸡也消失了,兴许是被胡绥绥带走的。 如今母鸡在此,说不定胡绥绥也在此。裴焱抱着一点希望,半弯了腰,学母鸡叫几声:“咯~咯咯~绥绥在此吗?” 问完话,裴焱觉得自己脑袋是进水了,否则怎会去与一只鸡通语,有空学鸡叫还不如学狐狸叫。 母鸡眨着豆大的圆眼儿,微开的尖嘴儿啯啅有声,裴焱问完话,它的鸡爪子一迈,拐个弯走了。 裴焱脑子里的水进太多,鬼使神差地跟上去,绕过一片小林,翻过一座山,再转折穿过一处瀑布。 山里四顾茫茫,杳无人迹可言。曲折数万武后,斜月渐向西,列星耀如炬,裴焱眼睛困了,形神疲惫,强忍困意继续走。 约略叁更,母鸡带他来到一个湫隘的坏居。坏居周遭生长绿竹,杂以蓬颗蔓草,屋虽坏,光景倒是森秀。 定睛一看,只见有一只白狐下身盖着条破布,手上抱着一条香喷喷的肉脯,口衔小草,蜷缩在墙阴呼呼而睡。 裴焱见狐脸上欣喜之色可掬,疲惫一扫而空,轻轻嘬口叫唤:“绥绥?” 胡绥绥睁了眼,看见裴焱恍如做梦,口中衔着的草掉了。 抱肉脯而不惊避人的白狐狸,大抵只有胡绥绥这只狐狸。 胡绥绥欲起身,身子一动她且又缩起身子咈咈吹气:“好疼……” “绥绥……”胡绥绥神色顿异,裴焱熄了火把上去,掀开盖在身上的破布,一股腥气扑鼻。 借璀璨的月光,裴焱看到胡绥绥受创的右槐骨,踝骨处夹着一个捕兽夹,血未凝住,有一阵没一阵从肉里冒出。 踩中捕兽夹,胡绥绥不敢幻人形,幻成人形只会加重伤势。 “怎的还受伤了呢?” 见血出如濡,裴焱形如木偶,摸起秃得没几根毛的狐狸头,叹道,“别动了,我帮你拿走捕兽夹。” 裴焱徒手掰开了捕兽夹,陷入肉里的小夹齿脱离肉时又带出了一阵鲜血,他撕下一条布扎过流血的创口。 不管是掰开捕兽夹还是包扎伤口,胡绥绥都强忍不嘶。 没了捕兽夹的束缚,胡绥绥转瞬幻为人形,人气虽虚,那颗小脑袋却拼命往裴焱怀里钻,贪婪地嗅他身上的阳气。她抬抬受伤的腿,粉泪纵横道:“裴裴绥绥的毛团爪好疼,呜呜……” 裴焱身上有盛极的阳气,还有肉的香味,胡绥绥闻到新鲜的肉味,不禁解颐:“好香,是肉的味道,裴裴你是不是身上带了肉!” 胡绥绥数十日没吃肉,肉味十鲜,她嘴巴挂了一条银涎,两手扒拉裴焱的胸膛:“绥绥要吃肉。“ 裴焱微微转侧脖颈,似有生气之意,没把带来的肉拿出来。 他酝酿着怎么找胡绥绥算账,可胡绥绥今日身上遄发的香气浑如百合,醇酽异常,闻之,骨散筋靡,掌不上脾气。 母鸡突然朝天咯咯叫了几声,胡绥绥没吃到肉,忽见鸡叫,数十天的委屈顿涌上心头。她直起纤腰,指着在四处乱走的母鸡,珠泪盈眶,以香唇挨擦裴焱嘴角,语直而壮地说:“人家母鸡妹妹都下了快二十颗蛋了你才回来!回来就罢,身上还有别只狐狸的味道!呜呜……裴裴撇奴奴了。“ -- 【有狐绥绥】14委屈头上迭委屈 刚刚有叁只发情的狐狸在裴焱脚边蹭,胡绥绥鼻子灵敏,先后嗅到狐狸小玉,狐狸绿珠和狐狸翠翠的味道。 这叁只都是漂亮的小狐狸,哪一只都比她漂亮,也不秃毛,胡绥绥潸然大泣,背过身揾泪,话都不在腹中编排:“原来母亲没骗人,裴裴果真要讨妾生子吗?” 若不是脚受了伤,胡绥绥会站在地上双足乱跺。 胡绥绥胡言乱语了一刻,肚子咕咕乱叫了还不肯停嘴。 “一讨讨叁妾,裴裴你是要生几只猴儿崽子!”柔软的香唇不挨擦嘴角了,藏在唇里的玉齿咬上裴焱的下唇,直咬破了皮,咬出一颗颗血珠子。 裴焱转了一个念头,从包袱中翻出一个大鸡腿塞进她嘴里:“吃肉。” 鸡腿肉滑嫩,胡绥绥吃一口就停不下来,吃到一半,母鸡从她跟前高傲走过。 胡绥绥眼花,神智不清,以为母鸡少了一条腿,剩一半的鸡腿怎么也吃不下。她把鸡腿还给裴焱,放出张牙舞爪的神气扑进裴焱怀里又哭了,说:“裴裴你怎么可以把母鸡妹妹的腿砍了,你吃人家的蛋还砍人家腿,太过分了你。” 胡绥绥油花花的手和油花花的嘴一并擦在衣襟上,裴焱无奈,抓住胡绥绥的手腕,掰过胡绥绥的脸,说:“瞪大你的狐狸眼看看,你这只母鸡妹妹用两条腿在地上走得好好的。” 胡绥绥睁开眼皮,盈眶的眼泪遮瞳子,眼前事物朦胧看不清。她眨掉几滴眼泪,事物才一点点清晰起来。 树上掉下来一片叶子,母鸡迈开两腿,扇翅跑去。胡绥绥噗嗤一声笑了:“我就说,母鸡单腿怎么走路……嘿嘿……” 胡绥绥缩在怀中,人极玲珑腻人,就一小小的团儿,裴焱不用膂力就能轻而易举抱起她。 周遭没有能歇息之处,马儿离自己有万武之遥,今晚只能露宿山里。坏居虽坏,至少有墙有顶,不用沦落到吃晨露的惨状。 哭过以后容易入睡,胡绥绥头顶压着一尊睡神,剔不开眼,裴焱抱着她走来走去,她当是在睡摇床,困意渐渐加深。 “回家吗?把母鸡妹妹也捎上,她是我的计时器。对了,墙角下还有它昨日新下的蛋,加上之前的一共十九颗蛋,也要捎上。” 裴焱不管胡绥绥说什么,走进屋子坐下后问:“绥绥为什么离家出走,为什么来黄草山吃草?” “母亲骂绥绥,表妹打绥绥,她们还不给绥绥吃饭……”胡绥绥半睡半醒,带了哭腔朗然回道,“还将绥绥关在幽室之中,罚绥绥抄佛经,绥绥病了不给延医,绥绥不走就死在府里了。” 胡绥绥喜冷畏热,四月穿着薄衫露锁子骨也没有冷意。裴焱低头,鼻子触到秀发上有残花清香,不禁就有了淡淡的笑痕。但当胡绥绥说程清打她时,四两红肉揪成了一团,他脸上的笑痕眨眼消失一半,问:“如何打你?” 胡绥绥嚅忍,裴焱扬她下颌,吐温言慰藉:“莫怕,与我说说。” “折柳打绥绥,见血才停。” “打哪儿?” “手掌心。” 胡绥绥抬起腕白肤红的左手,摊开手掌,只见上面交错几条红中带紫的鞭痕。 “为何?”裴焱见伤悱恻,笑痕净尽,只有阴郁,臂上加力抱紧胡绥绥。 此时二人像扣了环,胸挨胸,肚贴肚,亲密无间。 柳条有小拇指粗,明明是软的,但打到皮肉上很疼,一条手臂的骨头都麻了。 程香香一边打,程清一边和响嘴鸦似的训个不住。胡绥绥心有余悸,低下头去,把小脑袋藏进胸腔里:“母亲道绥绥无状,抄佛经不诚心,字迹凌乱,是亵玩神灵之意,故让表妹打之。” “那又为何罚你抄佛经?” 胡绥绥面含悲戚,不说话了,全是委屈从何说起? 裴焱深入温柔地亲她额头,说:“你不与我说,我怎帮你出气?” 裴焱肾气半开,胡绥绥深深地溜一眼裴焱,音声酸楚,忍不住尽情地吐露委屈。 …… 那日胡绥绥折回府中,在门首见过程清与程香香。程香香拿油灯虚照一把,油灯刺目,胡绥绥两眼一时看不清,而油灯久照双目,她抬手就把灯打下,不小心把程香香的手给抓伤了。 程香香当即掉泪喊疼,嘴上喊着疼,桃腮却凝笑。程清掖住后退的程香香的程香香,脸色大变,叱道:“为妇人而不待家,有违妇礼,还伤人,跪下!” 狐族自古定有规矩,左膝跪爹爹,右膝跪阿娘,双膝跪入土的祖宗。 规矩不可坏了 ,眼前人是裴焱母亲,也是自己半个母亲,胡绥绥把右膝跪下。 程清看她只跪一膝,甚是不悦,吊起嗓子说:“为何只跪一膝,两膝皆跪。” 胡绥绥死活不肯跪双膝,程香香用一角袖子半遮樱唇,在一旁煽风点火:“都说嫂嫂恃宠而骄,脾气一天大过一天,传言果不假。” 为主母者,最恶君妾恶儿媳恃宠而骄,二者都可颠倒夫主,听了程香香之语,怒火攻心,扬言不跪不许起身。 胡绥绥情急之下,坦然无惧回话:“既是夫君宠,为何不能骄!” 说完这句话她就被罚去幽室里抄佛经了。 胡绥绥畏热这件事情,程清与她骤面相会的时候就知道,于是不许她衣衫不整,除了头与手,不许她露出一点白肉。 她在幽室放炉火,热气蒸腾如雾,胡绥绥执笔抄佛经的手都下汗。又说抄佛经不可食荤,十天来一口肉都没给她吃,而不幸的是抄佛经的第十一天她还经了血行,血乍多乍少,就算她身子再旺跳也受不住。 脱其五味加上体热食少,于是在四月份尚是清凉的月份,她面色赤红,口渴胸闷,暍暑了。 程清却道她装病不抄佛经,不仅不延医医还变本加厉,连素菜都不给她吃。 胡绥绥日日淌眼抹泪,终究受不住,半夜把墙凿,带着母鸡与母鸡下的十来颗蛋,一路不停,跑到故居黄草山。 因是带病出逃,就自寻草药吃,正巧就被裴焱撞见。 胡绥绥带着肥美的母鸡来黄草山,母鸡一下就成了黄草山狐狸眼中餐,为了保护母鸡,胡绥绥和它们打了好几次,身上的毛就是厮打时弄秃的。 掉了一地的毛,却无意立了威。 狐狸看她凶神恶煞的,很快投降,并保证不再打母鸡的主意。 胡绥绥一情一切地说完,又说:“这下裴裴大抵又要说绥绥的不是了,当初不过咬你几口就撇下绥绥近两个月,气度小的很。“ 听完整件事儿裴焱不觉胡绥绥哪儿有错,行动自由是他许,随手伤人她在理,裴焱这个人就是一具俗骨,十分馋胡绥绥小意温柔。 胡绥绥浑身的脂粉香气都擦到脸上和身上来,疏了一个月的情事,裴焱的肾气全开,书中说叁月开始是狐狸发情期,途中遇到的狐狸发情期已至,胡绥绥身为狐狸精也不知有没有发情期。 他该不会真的娶了一只思银不思淫的狐狸?这般想以情慰其委屈都不能。 裴焱压着蠢蠢欲动的肾气,道:“你好歹是我裴焱重聘娶来的小狐狸,不是随便结下的一段露水情,有错我我自然还是偏袒你。就算犯大错也轮不到府中的不速之客这般对你。吃了这么多委屈,你想如何做。” “点汤!”胡绥绥一口回道,“点汤遣客!” “就这?”不打回去不骂回去,仅仅是动动嘴巴遣客而已,裴焱幽幽道,“太轻了。” “那……你让她们抄佛经吧,抄五十遍。”胡绥绥抄了叁遍,第叁遍还没抄完。 抄佛经太苦了,一日抄完,第二日手指头都抬不起来,胡绥绥也想让她们尝尝苦头。 裴焱淡不济嗯了一声,心里默念:抄佛经,饿肚子,折柳打人…… 委屈倾诉出来,胡绥绥心情美多了,花摇柳拽地在裴焱身上乱动,管着裴焱一口一句扯娇,口里一面责备:“你身上的味道不好闻,这儿后边有处温泉呢,你能不能去洗个身。” 叁只狐狸的味道太浓,浑着他的阳气,不是自己的味道在裴焱身上,胡绥绥异常灵敏的鼻管闻着很不舒服。 裴焱低头嗅一下自己,没闻到什么狐狸味,只闻到尘土的味,风尘粘在身上不舒服,他应话:“洗。” -- ρo1⑧ù.coм 【有狐绥绥】15一只情狐月下 裴焱说洗,于是把胡绥绥也端抱过去了:“一起。” 胡绥绥手上有油,身上带土,头发插草,没比他干净到哪儿去,活脱脱是小泥人一个。 胡绥绥前不久洗过一次,不愿意去,挣扎着要跳下地,裴焱空出一只手弹她脑袋:“跳下去摔死的话正好可以剥了你的皮,省事儿。” 从头到尾裴焱不掩饰地觊觎她的皮毛,胡绥绥满脸震惊,嘤嘤作小儿哭啼,又唱《莲花落》:“一年家春尽,一年家春……” 《莲花落》首句的“一年家春尽,一年家春”是做乞丐之意,街上的乞丐经常唱,裴焱觉得让胡绥绥出门好像不是好事儿,去外边好的不学,偏学坏的。 他一巴打上挨坐在臂上的腮臀,道:“胡绥绥你这么想做乞丐?日日唱夜夜唱,小心真成乞丐了。” 腮臀突然沉重,胡绥绥身子向上弹了一下,回:“其实我觉得自己好像与乞丐没什么区别……本就不是什么香闺之秀。” 裴焱:“……” 还挺有自知之明。 “哎,我是偷安乞丐,而你是海龙君,真当哀吾靡家,慕汝富贵。” 胡绥绥喜悲交集,刁刁骚骚地说完,立马打扫喉咙唱: 海龙君呀不愁穿,穿街过巷寻花娘。 花娘把腕放弦上,拨个琴音索银两。 “我不是海龙君。”歌声凄清,裴焱自贬身份哄骗她,“我是丐帮帮主。” 胡绥绥兴致更烈,眼儿溜溜一转,继续唱: 丐帮帮主手拿碗,带根狗棒闯寡门。 花娘见了把门关,寡门不好闯,脑门吃臭蛋。 “胡绥绥你闭嘴,别唱了。”说什么她也能拿来调笑,裴焱想撕一块布封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你不听把耳朵闭起来啊,怎么还管我说不说话呢。”胡绥绥拿手遮住裴焱的耳朵,“小心我胡绥绥一气之下撅皇城﹐挝怨鼓,告你用职权打压姑娘。” …… 走出坏居向西走百武,再拐个弯就能看到一处热腾腾的温泉。裴焱在温泉旁的石头上看到了一团又一团零散的狐狸毛,随着微风飞,如离了根的蒲公英。 他望向怀里的胡绥绥,啧啧嘴,嫌弃地说:“你洗澡是变成狐狸样儿洗澡的吗?水里都飘着你的毛,要我如何洗。” “我体内还装过你的东西呢,你身上沾点我的毛怎了,沾外边容易洗呢,弄里边才难洗。”胡绥绥梗了脖子回话,“小气。” 裴焱放胡绥绥坐在凸石上,腼然不答,默然半晌,呼吸渐渐急促:“有时候你还是不要说话可爱些。” “我本来就不可爱,是漂亮,都说狐狸精,貌比天仙呢。”胡绥绥一本正经回道。 “毛都秃了还漂亮呢,睁着狐狸眼说瞎话。”裴焱帮她脱掉脚上的鞋袜。 “哦……洗澡……是也。”胡绥绥想想自己变成狐狸的丑样儿,顿时无语凝噎,确实挺丑。 胡绥绥脱了外衣,露出一双姣好的白臂,没受伤的腿放进温泉中踢出一团水,泉深尺许,她拼命伸长了脚也碰不到底。 裹在脚踝上的白布红了半边,裴焱说:“你腿受了伤,洗洗脸和手就好。” 说完,他蹲到泉边,不停掬水给胡绥绥洗脸洗手,用太大劲儿弄疼了她,她就挥舞双臂反抗:“轻点啊……你搓面团吗?” 胡绥绥脸上脂粉不涂,温水洗脸后双颊红扑扑,水润润。 红扑扑是被裴焱搓出来的,水润润是被热气蒸出来的。 胡绥绥时不时喊疼,裴焱缓了手劲,几一刻才净洗干净她的脸和手,没有干净的帕子擦水,就让沥水的脸自然风干。 “好了,我去洗洗。”他脱去自身衣裳跳进温泉央,屡转腰肢,潜入温泉里浮水。 泉水色清澄,可做照影之用,胡绥绥闲来无事,弯了腰,以水做镜,对着水中人加以娇笑,道:“哎呀,泉中是何人,原是狐仙子绥绥。” 自诩一会儿,她眉棱与眼角染上了一抹桃粉色,摸摸额头与脸颊,翕翕发热,摸摸胸口,里头的肉忒忒跳个不停。 身子又不对劲起来,有东西正缘腿而下,胡绥绥负疼站起身,双眸迷离,对水中咕噜冒出个头的裴焱道:“裴裴,绥绥想吃草是也。” 裴焱凝重地游近泉边,赤裸身子出水,拉住脚步捉摸不定的胡绥绥:“怎么了?” “绥绥又暍暑了是也,有些发烧是也,胸口发闷是也,是也是也……” 胡绥绥认真解释,半个身子靠向裴焱,踮双足,香腮挨蹭他的胸膛、脖颈:“裴裴摸摸我的额头和脸,好烫是也。” 看到瞻视非常的裴焱,胡绥绥反而觉得自己脸颊没那般烫了,小脑袋不停拱进沥水温热的胸膛里,两片薄唇在他身上细嘬,喜眉笑眼地说:“裴裴你好香啊,你的肉是唐僧肉吗?” 胡绥绥身上散发的香气愈发浓郁,艳质在前,裴焱垂眼看她,莫名泛粉的肌肤,若流珠的双眸,不安分的樱唇…… 联络书中所言与黄草山那几只小狐狸,裴焱万分肯定胡绥绥在发情。 人皆有七情六欲,狐狸精亦有。前一刻才盼的事情,突然之间就来了。 怀里是一只把发情当暍暑的狐狸精,直接吃干抹尽,等狐狸精清醒来,保不严又要闹,裴焱措手不及,忧愁萦眉寸:“绥绥……” 胡绥绥胆子乍大,玉手向下游走,捋他半软半硬的巧子,嘟嘴儿不满道:“怎么软软的。” 巧子是阳气最盛之地,硬起时阳气茂盛,半软不硬,阳气稍微有些弱,胡绥绥手握着没能感受到那该有的阳气。 玉手捋巧,裴焱全身波动,胡绥绥口中那根半软半硬的巧子,吸地就胀大硬起。 这里要床没床,要被褥没被褥,裴焱正思今次劝胡绥绥忍忍,遭了她这般一捋,他自己要先忍不住。 巧子变硬变大,胡绥绥放出甜弥弥一笑,如初生之月的两只足儿依次抬起并勾上裴焱的腰,说:“裴裴你带我去吃草,吃完草我就好了。” 裴焱微微一笑,坐到自己那团乱糟糟的衣服上,令胡绥绥乖坐大腿上,说:“绥绥不是发烧,是发情,吃草并无用,要吃的东西是你方才,亲劳玉手,捋大捋硬的那根东西。” 胡绥绥似懂非懂,用心思,以指度量巧子,忽捂住嘴说:“太大太硬了,牙齿会断的。” “没让你用上方的嘴吃,”裴焱再次被气笑,脱掉她身上所有的衣裳,酥润的乳儿,梨涡圆的肚脐,粉白的玉股,红嫩的茎毫,全不遮掩。 裴焱指着晨露滴滴的穴儿,“今日还是用下方这张嘴,正好湿了。” 胡绥绥提了香唇吃巧这事儿,早就动了禽兽心肠的裴焱不是没想过,只是需要一步一步来,要不吓坏了她又是半年上不得床。 裴焱捞起嫩闪闪的双腿各置在左右肩上,胡绥绥身心失重,惊呼一声做个倒仰儿,情穴在一双色目下大开,情香也溢出。 花香哪能比情香诱人,丝丝缕缕就能乱心神。 不用做前事儿,裴焱扶起腰间硬邦涨红,经脉高凸的巧子刺入穴中,先抽上二十来下过个瘾。 也说旷有一月,穴儿的反应是惊是爱,抽前二十下时,花径迟钝蠕动,顶到花心,稠哒哒的水儿也泌得少。抽二十下过后,花径才随红硬有力的巧子抽插而蠕动。 “嗯啊……“穴内的东西硬不可言,胡绥绥垂垂受用,哼呀叫唤,乳儿如水波摇晃。 这几日的穴儿一直闷闷的,经裴焱精长的巧子捣插,闷感退散。捣多几下,花心已被巧头捣得七零八落,于是下了一阵水儿,裴焱一抽一插,不时唧唧有声。 穴儿咬巧子咬得欢,里面都是媚肉,媚则有波,波从巧头流入,绕着巧身从速上游,游至肚脐,攻入大脑,裴焱当即酥麻了半截腰。 他打颤了腿,咬紧牙关狠捣,张了五指揉上那对弥出奶香的乳儿,笑说:“绥绥发情,裴焱是艳福上眉梢。“ “裴裴你、你莫笑我。”胡绥绥没了神智,十指按住裴焱前后挺动的臀起身,变作女上男下,美阴覆盛阳的姿势。 这般姿势巧子入得极深,塞满了一张穴儿,点滴的春水打湿裴焱的大腿。胡绥绥主动抬臀放臀,臀如出笼脱兔,穴儿便就如火如荼与巧子做美,但花径滑腻,巧子常常从中脱出。 穴儿上的小花珠又满又嫩,裴焱紧盯不放,当巧子再次从中脱出时,他大掌遮住翕合的穴口,转而用圆活的巧头去蹭惹人怜爱小花珠。 裴焱此时做哪种举动都快活,各式有趣,各式美妙。 巧头蹭花珠,穴内穴外痒得好似有千万只蚁杂乱无序地在上边爬,胡绥绥口吐香舌,喘嘘嘘地与他亲吻,那滴香汗的颊与颈,粉浓浓,汗津津。 香舌香唇贴近,裴焱含住香舌在自己口中吮咂。 蹭够了花珠,裹在巧上的晶莹温热的水儿都凉了,他捉定巧子,一层层顶开穴内的花瓣,重新进到灼热无比的花径里。 上方津唾互吞,软舌共舞,下方巧穴相连,只道好生快活。 穴儿充实了,心也充实了,巧子尽根而入,胡绥绥脸上热的可以取火,加快起落腮臀,不害羞的索欢,道:“呜呜……裴裴要弄死绥绥了……饶了绥绥罢……” “绥绥莫血口喷人,我且没用一分力。”自换了姿势,裴焱没怎么出力,偶尔扶一扶偏倒的娇躯,然后眼热地觑穴口两片花瓣喘动,和合不拢的嘴儿一般将巧子从头吃到根又吐出,周而复始,汁水横流不住。 穴儿哪儿瘙痒就两股紧夹,往哪儿重重落下,胡绥绥喜欢根头刮过穴壁产生的快感,呻吟难以抑制地拔高,娇脆而清,在静悄悄的山中回荡。 坐在巧子上动了一刻,胡绥绥体力乏乏,慢下来穴儿的每一寸又叫不快活,她两手端着裴焱低下的头,吻他唇,说:“绥绥腰好酸了,为何裴裴不动一动。” 说话时巧子又从花径中滑出来。 胡绥绥红腮带艳,情浓无比,口脂带馨,狐狸淫根深重这句话果真不错。 裴焱精神百倍,吻她的嘴与下颌,一直吻到绵乳,嘴巴一张,咬上绵乳,齿磨红端,舌舔如肉,把凉丝丝的唾沫都沾到乳肉上。 他只一张嘴,只能宠幸一只,胡绥绥另一只未得宠幸的乳儿空空然,虚虚然,索性自食其力,用手抓揉来平衡轻重感。 胡绥绥摸乳技巧生疏,只是一昧地抓,裴焱抽空看了几眼,看不过眼,亲亲她的手背,说:“放开,我来。” 胡绥绥着实没了力气,挺硬的巧子被她坐在臀缝处,一张情穴就贴在根卵处。 胡绥绥半睁惺忪可爱的睡眼,抬起臀瓣,被压住的巧子往上跳了几跳,她放下抓乳的手,扇穴口,抓过巧子塞进情穴中。 葱管儿似的手指贴摁在穴上,裴焱来了干劲,胡绥绥才塞进一个头就加功夫重重往上一顶,正中花心,他顶着花心磨一磨。 胡绥绥美入骨髓,扬颈扭腰一呼。裴焱宠幸了另一只乳儿后将头埋进双乳中,抱着柳腰挺胯,把一根粗长之物,在里面旋转自如,进出无度,尽足销魂。 已经两刻,裴焱不舍走一滴精水,抽出巧子,哄着胡绥绥起身,放开双膝趴跪地上,要做覆势。 胡绥绥情欲未退,弄上两颗仍不觉过瘾,听了裴焱的话把双膝大大分开,下陷柳腰,高抬腮臀,骚状丰富,欲迎昂扬之巧。 圆浑白净的臀全露在裴焱眼下,媚态迎人,媚臀迎巧。 裴焱跪立其后,端着腮臀,巧子对准百花开放的穴儿插入。尽根插入后,欺身压上胡绥绥,与她胸贴背,相交颈。 来回撞击之下,胡绥绥高抬的腮臀不免放低几分,裴焱在她鬓边与耳边喘息,先掉声抽扬:“绥绥可人,美得很,穴儿紧暖,水儿香甜,与我裴焱受用,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唔……进去了便不想出来,让你那处绞死我也罢。” 裴焱在耳边柔声说话,把团热气喷洒到耳朵里,胡绥绥一听,无半点膂力纤臂险些不能再撑地:“嗯嗯啊……裴裴莫说了……” 裴焱软款温柔地抽扬了一番,接着道出自己的要求:“绥绥臀儿抬高,腰儿扭扭。” 胡绥绥跟声而做,抬臀扭腰,裴焱只道一句爽快,精走动,巧子炸裂似的,眼儿瞬间开启,就弄得穴儿与腮臀白糊糊一片,和糊上面浆似的。 胡绥绥情后入睡,怎么也叫不醒,留下裴焱一人赏月色。 裴焱废了好大劲儿才清理干净射到里头的东西,吃进里头的精水得搠一个指头弄出,他清理的过程中也动情,只能捏捏她的玉足,摸摸她的藕腿来阻挡无处可发泄的欲望。 …… 山里的雾气浓,第二日一早,胡绥绥先睁开眼醒来,发现自己正不着寸缕的,压着不着寸缕的裴焱。 她直起身,盖在身上的衣服滑落掉地,愣愣地回忆前事,原是无所不至的这般那般,什么亲嘴含舌,什么前插后捣,都额外有趣,于是腼腆之余心中又觉美快不可言。 原来前先是在发情,而她却以为是暍暑,整整吃了叁日的草。 混淆两者,胡绥绥觉得好伤脸面,安静地躺回裴焱身上,指上绕一捋秀发扫掠他胸膛。 胸膛茸茸瘙痒,裴焱旋即睁开眼,闷声问:“醒了?” 母鸡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趴在不远处睡觉,它睡眠浅,听见裴焱的声音便睁大了豆大的圆眼,而后扇扇翅膀觅食去了。 胡绥绥娇羞地唔了一声,害羞不胜,再次当着裴焱的面儿变成了小狐狸,她把自己尖尖瘦瘦的嘴脸扎进人家胁里怎么也不肯出来。 裴焱知她害羞,习惯性摸摸她的头,望着母鸡趴过的地方,自然地转移了话,说:“绥绥你抬头看看,你的母鸡妹妹又下了一颗蛋。” -- ρo1⑧ù.coм 【有狐绥绥】16道是泥佛劝土 胡绥绥脸皮是皮皮的,春情笼面,脸皮更皮,任裴焱怎么哄也不肯从胁里出来。 裴焱要穿衣服,他倒提胡绥绥胡绥绥的后脚,从自己胁下拉出去,说:“我要穿衣服。” 眼前忽然一片光明,胡绥绥赶忙用前爪遮住眼睛,动动耳朵,偷听那簌簌的衣裳声。裴焱穿好衣服,闭口不提昨日之事,捏起胡绥绥的后颈肉,问:“不变回来?不穿衣服了?” 胡绥绥摇起蓬松的尾巴,以示不变身,不穿衣服。 地上有胸衣,香裙,里裤……这都是女儿家贴身物,遗在山里只怕会被浪人拾去了做些混账事儿。裴焱收拾了她的衣服一齐带走,走前他盯着地上圆溜溜的蛋儿看了又看,想一脚踩碎。 他忍着没抬起脚的举动,问:“蛋要不要。” 胡绥绥仍只是要个尾巴,以示鸡蛋要带走,放在坏居的鸡蛋也不能落下。裴焱暗骂她事儿多,腰是弯下去捡了。 裴焱左手提狐右手拿一袋鸡蛋和一迭衣服,大步向前,循着昨日走来的路,走到一半遇到悠然觅食的母鸡,于是右手又多了一只母鸡。 他像个来山里头打猎的猎户。 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到昨日的停马处,裴焱放好衣服和鸡蛋,把胡绥绥放在马背上,问:“胡绥绥你真的不变回来了?” “到府衙才变。”胡绥绥揣前爪,藏后脚,脸儿埋进腔里,模糊不清地说。 “胡绥绥你真的……”说他眼拙选色不精,倒不如说他脑子不清,知道她是只狐狸精时就该一把火烧了,烧成一具不会说话不能动弹的骨头。 骨头不会惹事儿,也就没今天这么多麻烦的事儿了。 裴焱翻身上马,调整好臀下的位置,说:“坐稳了,摔下去……断腿还是断臂,后果自负。” 说完拍起马儿叁叉骨,马儿鼻子吸吸地一动,四蹄在泥地上怒张开来,急如流星向前冲。 速度太快,胡绥绥喉咙里吓出唧唧声,迅雷不及掩耳地爬到裴焱脖颈,身躯一扭,头衔尾扭着,真成了一条暖脖。 一条有血有肉的暖脖。 “胡绥绥,如今是四月,天不冷,我不需要暖脖,下来。”裴焱嘴角上勾,手腕加力拉了缰绳,马儿怒张的四蹄垂垂慢下。 胡绥绥害怕摔下,不愿意下来,编出一团道理给裴焱听:“骑马迎风,风无状,喜钻人衣裳里,尤其是脖颈处。四月的风是湿冷的,侵骨便是折寿,折寿即是半脚入黄土,有绥绥这条暖脖,裴裴就不用担心折寿了。” 马儿迎风跑,狐狸毛随风飘,裴焱不给她面子,捽出一撮儿白毛,说:“这条暖脖,身分极差,没剩几根毛了。” “身分虽差,但这是去旧换新。往后新生出来的毛,又软又暖,有了绥绥这一条暖脖,往后都不需要别的暖脖了,绥绥趴上裴裴头上可成暖帽,尾巴可成宫貂,裴裴捧着绥绥,绥绥就可成为暖手之物了……” 胡绥绥话如瓶注水,喋喋不休,裴焱有意岔断她,说:“你能不能说截近些,浪费口舌说些不可捉摸又可捉摸的话。” “就是……我怕摔下去啊。”索性,胡绥绥也不装了,尖嘴儿碰上裴焱的脸颊,无限地示好。 裴焱接受这份示好,让马儿愈走愈慢:“绥绥不需觉得昨日害羞伤脸,你有情期,而我亦欲望,不过是常性。” 胡绥绥娇羞脸黛,东支西吾地说:“嘴上说的这般好听,心里定然在笑话我发情与暍暑都分不清,好比粮官不分五谷,渔夫不识天气。” “你将发情当成暍暑,我将坚牡当恶疾,都是半斤八两,笑话你就是笑话自己。” 裴焱把初次欲望上炎,却以为自己染了恶疾的糗事细细道给胡绥绥听,当是一次虚心安慰。 胡绥绥心动摇了,张个眼慢,吐出一寸粉舌舔了舔裴焱的脸颊:“那我们二人当是泥佛劝土佛,天生一对。” 脸颊湿濡,裴焱高兴得不知怎么样才好,笑回:“这可是法不传六耳之事,你可不能告诉其它人,包括其它狐狸。皮薄胆小的胡绥绥,听到了吗?” “绥绥听到了,人模狗样的裴裴。” …… 快到府衙的时候胡绥绥意意思思地变回人样,不过因变成狐狸时身上光溜溜的,所以从狐狸变成人,也是光溜溜的,裴焱只好带她去了尖站。 胡绥绥当着裴焱的面把衣服一件件穿好,裴焱眼不带眨,光着眼看胸衣一裹遮住香乳,里裤一穿蔽了花穴,香裙一着挡住纤腿,外衣一披藏起藕臂。 香乳上有清晰的吮痕,裴焱犹觉得口中有奶香味。 出理清爽,胡绥绥万分踌躇,数四稍住足儿,不肯走出尖站,她拉住裴焱的手,好不老气地道:“好裴裴,我今次离家,如今又是晚归,母亲定要罚我跪香。” 说至此,胡绥绥撩起香裙,挽起里裤,把一截香饽饽的脚踝,滑腻腻的小腿露出。 裙与裤一直撩挽到膝盖上:“昨日你要我跪着,膝下的石头硬,弄破了皮,损了骨,今晚膝下放软垫也受不住……” 膝盖泛红起皮,裴焱捂着掌心在膝盖上揉了揉,道:“你是我裴焱重聘来的小狐狸,就算是罚也得是我罚,昨日就当是我罚你了。” “那你罚得比母亲还疼。”胡绥绥放下裙裤,酸溜溜地说,“一日夫妻白日恩,但一日减一恩。” “一日减一恩,合欢生百恩。“裴焱轻掐一把胡绥绥腰上的软肉问,“绥绥喜欢母亲罚你还是我罚你?” “母亲罚我只有苦,裴裴罚我……”胡绥绥想裴焱那句合欢生百恩,顿了顿,对上裴焱灼热的目光,想到昨日的情浓,频咽津唾说,“自然是甜大于苦。” 最后一句话正合了裴焱的心意,他满心乱痒,用食指戤住胡绥绥额心,道:“如今绥绥嘴也是甜。我今日与绥绥说嘴清舌白地说,裴焱的色心在你这儿,是十分要紧的。” 然后低头咬一口香腮。 二人在尖站又拖拖逗逗了半刻,两张嘴儿一贴,裴焱没忍住,低声叫绥绥的名儿,暗度陈仓解衣侵肌。 当衣裳皆落地,就曳曳地往床上倒去,分了两腿,对那映了日头,结着珠蕊的花穴,热攒攒地弄了一度。 …… 裴焱昨日下令寻白狐,不到一日,汉州所有的白狐都被捉了过来,牡牝皆有。 程清与程香香方用过晚饭,正提了一盏油灯赏狐,听闻裴焱与胡绥绥归来,脸色大变,她们转了个身,四人便劈面相见。 胡绥绥虾腰曲脊地藏在裴焱身后,脑袋只探出了一边。 程清自认自己是裴焱的母亲,虽说没有血缘瓜葛,但也有养育之恩,裴焱嘴上再硬,也不敢将自己如何了。她含了老脸,怒喝一声,要叫胡绥绥跪下,哪知裴焱先她一步开了口,眉头一攒,对程香香怒喝:“跪下!“ -- 【有狐绥绥】17也么咳咳莲花落 听到裴焱的这句势如洪钟的跪下,胡绥绥腿软了。 吓软了。 旁边袅袅婷婷的程香香闻声脸色也变得霎白,学胡绥绥藏身之法,藏到程清身后去,发急问:“为何?” 狐狸是夜游物,天黑了,胡绥绥的两眼还是伶俐的,她不借一点光便看清程香香的模样,脸白唇白,满额怖汗,程清也是如此模样。 裴焱紧一步慢一步趋步上前,一段话对着俩人说:“兄如父,嫂如母,表妹折柳打嫂嫂,这可是裴家的新出的礼规?” 让程香香当众下跪是为了胡绥绥,程清好生不乐,自然不允,挺胸昂首,摆老资格说道:“是母亲罚之,胡姑娘有错在先,我程氏为她半个母亲,难道小小责罚一下还有错了?” 程香香肚里便怕,不敢与裴焱偶视,自别转头,眼管地板,管着地板又忍不住朝胡绥绥哪儿看去。 眼前没了裴焱的遮护,胡绥绥身心不安,佯装低头剔理指甲。十个手指头干干净净,胡绥绥剔理了半天也没剔理出个物儿,全然没注意程香香在看自己。 “绥绥进裴家半年一向安分,焱儿竟不知为何母亲与表妹一来便犯了错。” 裴焱下死眼盯程香香与程清,忽浊然大怒。 “即使有错也该与夫主说过才是,一上来便是罚跪、抄佛经、打手心,自幼母亲不曾管焱儿,如今这手伸得倒是挺长。” 裴焱不住口继续说:“母亲可别说管了焱儿肚皮的温饱,若没记错,焱儿所食之物是您不食的,折在一盘的食物好比彘食,难以下咽,只有父亲归府,焱儿才能食上几口馨膳。” 裴焱的父亲裴桩,裴桩与程清一双两好地过了十年的日子,无旁妾,无妖姬,程清本以为还能一双两好地过一世,谁知半途来了个谢春红。 谢春红不过是府上的婢女,姿容倒有几分可爱,裴桩淫污了谢春红。 不过一场露水的情事,谁知谢春红有了身孕,裴桩欢喜,于是纳她做妾,俩人白日疏远,夜里恩恩爱爱,程清见了这些粉红光景,心中纳闷,加以怨恨,待谢春红一死,便转恨裴焱身上。 家有二男,而父偏庶子,家产难分也。 裴焱若投得个女身便无错,可他投得个男身,便是一场没由来的罪孽。 程清听罢,满肚慌张,身子晃了几晃,红了双眼自思量。裴焱风轻云淡地说完,胡绥绥五中一酸,偷偷再把头低叁分,簌簌地两行泪下,裴焱不知,只命一小奚奴去街边折一柳条来。 小奚奴抖擞精神,连折了叁根柳,裴焱从中挑出一根最细的柳条,细柳打人最疼,他拿在手上掂量掂量,亲交给程清,道:“母亲罚绥绥自然无错,焱儿罚表妹自然也有理。您亲自打或许表妹之手尚可医,若焱儿亲自来打,表妹怕是会终身有缺陷。” 汉州近吐蕃,为边境之州,裴焱为汉州府君,一般富贵,手实握汉州军权,与剑南节度使晁巾阙相交亲密,他上马可操刀射箭,下马可执笔抚琴,文武双全之人,膂力可收可放。 裴焱亲自打,这细长的柳条则为一把刀,操刀则膂力大放,说是打,倒不如说是砍。 程清形色支离接过柳条,手腕几抬几放。 程香香手藏进袖子中,早已哭得梨花带雨,指着胡绥绥道:“香香与表哥一同长大,表哥却为了一只没爷娘的狐狸精,捏错香香,责罚香香,传出去只怕遭人笑话。” 胡绥绥好不容易把眼泪收住,听见没爷娘的狐狸精几个字,阁泪汪汪。她头皮一紧,身子捉颤,抱着袋鸡蛋一溜烟跑回房里。 “跪下。”今日之举是为宛转胡绥绥的委屈,也是为了可以利落的与程家做一个了断。 胡绥绥跑开后,裴焱眼底彻底无光,阴冷道:“表妹身材高挑,母亲手腕抬不高,只能委屈了表妹跪下受罚。” 程香香不跪,裴焱颐指小奚奴上前帮一把。 小奚奴得令,摁住肩头,膝盖轻撞腿窝,程香香一个腿软,重重地跪到地上去,模样狼狈,却不惹人怜。 程清隐忍怒意,今日不打裴焱不会让她们姑侄走出府,她一抬手,柳落在程香香背上:“这般,你可满意?” 力度轻似羽扫肌肤,何来痛意。裴焱摇头不给情面,说:“母亲方才不过试技耳,未出真功夫。焱儿记得,母亲使出真功夫时可不是这般,皮开或是肉绽,二者得有其一才行。” 程香香是自己的侄女,程清将她当亲生之女对待,当这般多人的面前打她,她做不到,执柳之手始终没再抬起。 裴焱有意无意掂量手上的柳条。 程清知道,自己不忍心打便是裴焱来打,裴焱出手不留情,程香香的手必废无疑。拿老无用,她咬着银牙横了心道:“手伸出来。” 跪在地上的程香香目瞪口呆,不想姑姑竟真要打她,这如同剥了她的脸皮,藏在袖子下的手,愈发往里收起,五指缩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拳头。 裴焱复颐指小奚奴,这位小奚奴跟随裴焱六年了,十分有眼见,不必裴焱费讲就如何做。 他不费丝毫力气抓住裴香香的手腕,将宽大可兜风的袖子捋到臂弯,露出一截白净的手臂。 程香香哭哭啼啼,挣扎不起,眼睁睁看着自己缩成拳头的五指被掰开,又眼睁睁看着柳条无影似地落下。 静促促的府衙里,程香香咬碎银牙,叫得好生哀楚,程清通红了老脸,打得好生痛苦。 裴焱亲切地听,亲切地看,不为之所动怜,沉吟未语,直到程香香掌心有了与胡绥绥掌心一样的伤痕才做声喊停。 程清打的手都麻了,不禁舒了一口气。丢了带血的柳条,正要扶眼垂泪的程香香去上药,裴焱喝住她的举动,说:“虽受柳鞭打之疼,表妹尚不知错,便就跪到知错为止。” “茄子也让叁分老!裴焱莫以为你羽翼丰满便能待我程氏如此。”程清再也没忍住,抬手要批裴焱右颊。 裴焱手疾眼快避开,用两根柳条枭开这一掌,牛头不对马嘴,说:“母亲携侄求售,求售不得何故大发雷霆?想来是人老火气旺,不如抄个佛经降降火。来人,送母亲到那寺中抄佛经。” 很快,走来两个小奚奴,架住程清往外走。程清一直骂骂咧咧:“不孝之子!” 满院是程清哼儿哈儿的声音,眼看人要消失在眼前,裴焱接了程清那句不孝之子,说:“所以数十年之后,焱儿可不会拿哭竹棒。” …… 区处讫二人之事,已是宵深,院中人风流云散,裴焱清省白净,舒颈回房。 但门从里头关锁得紧紧的,一条缝也打不开。 裴焱移步至窗前,向缝隙内鹰觑鹘望,只见胡绥绥换了一身行头,浑身上下簇然一新,正急急忙忙的在房里收拾细软,那大包小包堆放在揽凳上,一副逃命的样子。 “胡绥绥,你这是做什么?” 裴焱云里雾里,翻窗进去,数了数揽凳上的包袱,一共八个,打开一看,里面有胡绥绥自己的东西,还有他的东西。 “绥绥是狐狸精之事都被人知道了,不逃,难道等着被烧死吗?”胡绥绥停下动作,面带忧容回了裴焱的问题,“裴裴你也随绥绥离开吧,我帮你收拾好了。” “除了我谁知你是狐狸精?”裴焱更不明白胡绥绥在神经兮兮什么。 胡绥绥闪过一边去收拾东西,急嘴急舌说:“你那表妹都知道我是狐狸精了,说那么大声,府衙里上上下下五十来人都听到了,明日绥绥就变成一具白骨了。” 程香香前不久说胡绥绥是狐狸精,胡绥绥听到这句话胆子都吓破,叁脚两步跑回屋子里头。 眼下只有一个法子,便是逃身而去,只因心中不忍割舍裴焱,她躲在墙里思量如何是好,越思量越烦恼,暗泣了好一会儿。 裴焱恍然大悟,从后抱住不曾走风月的胡绥绥,解释:“她说的狐狸精非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算是抽扬你生得貌美,贬我肤浅,觑了你一眼就动了心。” “裴裴可、可有骗我?”胡绥绥揪成一团的心松懈了一大半,另一半心还在怀疑裴焱的话是真是假,“当真是夸我吗?” “我何时骗过你,不是只有你骗我的份。”裴焱话指她不愿道出自己身份。 胡绥绥贴地的两只脚就像钉子,行不动,挪不动,刚刚的担心与害怕渐不在心上,失去的叁魂回来了。 “哀吾靡家,慕汝富贵。“她趔趄着脚儿道熟话,忽然猥身回抱裴焱,眨一双滴流流的眼,“裴裴,刻下绥绥不哀己靡家了。” “你到底是怎么了?程香香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胡绥绥眼角是通红的,睫毛上有泪珠,在怀里,像搓熟的汤团,裴焱撩了袖子在她眼睛上擦了擦。 “表妹说的不错,绥绥确实没爷娘,是个穷嫌富不要的狐狸精……”胡绥绥妆个豆姑娘气派,并转了个愉悦的腔儿说道,“但绥绥虽靡家,却非靡室。” “谁说你是穷嫌富不要的狐狸精,裴焱富贵,可不是要了你吗?” “裴裴是非一般的富,所以才会知道绥绥是狐狸精后,还不抓去烧。” 回想裴焱对程清说的一席话,胡绥绥难过不已,宛转筹思后,敞开心扉,缅述自己的身世。 “裴裴,其实绥绥还没得狐仙奶奶授以炼形术之前,是一只野狐狸,没爷没娘,日日奔走在狼群虎堆里求生,有时候一日吃不得一餐,饔飧不继,饿急了蔫坏的食物也吃。后来绥绥被一个乞讨的丐儿撞见,他拿绳子往绥绥颈上便套。绥绥无力逃走,从此进了恶限,只能跟了丐儿一起终日叫街,他们会唱着《莲花落》乞讨。绥绥为何会唱《莲花落》,便是在此时学来的。” “两年后,绥绥遇到了一位漂亮的狐仙奶奶,她见绥绥可怜,也见绥绥根骨不错,可修炼成人,于是向乞丐买下了绥绥,并授以炼形术。绥绥苦苦修行叁年才炼成形术。狐仙奶奶庚齿大了,临终前要绥绥惺惺惜惺惺,尽微薄力保护好身旁的狐狸。只说是世上狐狸越来越少,能修炼成人的狐狸屈指可数,照这般下去,狐狸终有一日会泯灭。” “绥绥不敢负恩,便一心一意想要护好身旁的狐狸,相处时都与她们认了层关系,什么胡姑姑,假姨姨。” “虽说无血缘在,可绥绥喜欢她们,只恼绥绥无用,拼了命也没能护住胡姑姑,假姨姨,大姐姐。每年只能眼睁睁地看它们被猎户猎走,看它们的皮毛被剥了制成衣裳,绥绥那时才知道狐仙奶奶为何那般说。” “绥绥心想,打不过猎户,还躲不起吗?只要每年春猎时,让狐狸躲起来就能幸免被剥皮的惨事儿,可认真一想,狐狸一向觅食困难,一旦没有食物,藏着藏着就会成一具骨头。”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绥绥开始潜进人家家中偷银子,将偷来的银子攒起来,攒到春时就去买肉,有一回偷银子时不巧毕露原型,被布装老板逮住,他本想抓绥绥进府衙吃牢饭,但见绥绥容貌中注,又与他息女生胡随随得逼肖,名儿也相似。胡随随姑娘有了心上人,做了惹羞耻之事,不愿意嫁给裴裴。胡老板爱女,便使了嬥包儿计,要挟绥绥替胡随随姑娘嫁入裴府。裴裴授室是不得已,而绥绥知裴裴富贵,想着嫁入裴府窃银方便,就欣欣然答应下来。” 裴焱今年不过二十五庚齿,张火伞时节才成婚,被裴桩逼着成婚的,说什么就着青春寻个容貌中注的姑娘,结一场良姻。 裴桩与程清要他娶表妹程香香。 裴焱自然不会娶。 录事周巡看他为而烦恼,眉毛一挑,口角一开,献出一计:娶那汉州大布庄老板的女儿胡随随。 理由简单,就是往后去布庄扯布能省银子。上州的士兵数十万,若冬日里有战事,给这数十万士兵发暖衣可是要一大笔注子的,与布庄老板成了亲家,往后便能少些银子。 周巡之计不错,裴焱想自己也该恭喜,遂依计而行。 于是裴焱稀里糊涂的就娶了一只狐狸精。 …… 裴焱听讫,仿佛做梦未醒,把胡绥绥抱在膝上坐了,茫然不知所对:“后边的事儿我大抵也猜中了,只是前面的事儿,我从未猜中过。” 自始至终裴焱以为胡绥绥偷银是为富贵,不想是为了自己的族子。 他还以为胡绥绥会唱《莲花落》是调皮,跟着丐儿学的,不想她真当过丐儿。 胡绥绥剪下的发已半长,裴焱捋一绺在指上,道:“每回绥绥唱《莲花落》,我总岔断你,只听得首句,今日绥绥将后边的也唱一唱,与我两耳听听。” 胡绥绥香唇欲语又止,过了好久才轻声开唱: “一年家春尽,一年家春,交夏里里连花,里里莲花落,渔家儿小儿男,溪呷呵,赤身露体沙滩头上,摸鱼又摸鳅,也么咳咳咳莲花落,也么咳咳咳莲花落。一年家夏尽,一年家夏,交秋里里莲花,里里莲花落……” 【文中《莲花落》歌词摘自霓裳续谱 卷五】 -- 【有狐绥绥】18叁火成焱是裴焱 汉州所有白狐都被裴焱手下给抓了过来,胡绥绥每日隔着笼子,左一句姑姑、姨姨、又一句姐姐和哥哥,声气甜丝丝的,十分腻耳朵。 隔着笼子说话不亲近,胡绥绥摇身一变,变成狐狸,钻进笼子里与它们玩。 一笼子的狐狸,满院的白毛,裴焱下番回来,见了这光景是喷嚏连开,暗暗打帐明日就将胡绥绥的什么胡姑姑,假姨姨和大姐姐放归林中才行。 胡绥绥一整日都与狐狸同吃同睡,到了晚上还不肯出来,裴焱用过饭后亲自去把胡绥绥从狐狸堆里拎了出来,并让人把笼子挪出院子,放到别处去。 裴焱拎她时,不知是胡姑姑还是假姨姨,正在给她舔颈,一舔一口毛。 “就你毛最秃,混在里边,也不怕被你的什么姑姑姨姨嘲笑。”裴焱拎了胡绥绥回屋里拿把梳子,再折回院子里给她梳毛。 裴焱从狐狸堆里一眼就看到了胡绥绥,其它狐狸的毛发蓬松柔软,虽说也掉,但哪只像胡绥绥那般掉到秃的? 就它一只秃得见肉,裴焱很难不一眼看到她,她在狐群中,像一只受欺负的蠢狐狸。 再出来时院子不见姑姑姨姨,胡绥绥尾巴垂垂,耳朵耷拉,脖子挠勾,乖乖地等裴焱给它梳毛:“它们才不会笑话绥绥秃毛呢……” 一日一日地过,胡绥绥秃毛不见好,一梳毛一排掉落,裴焱若有所思地取下梳齿上的毛放进袖口里,说:“绥绥,为夫刚刚给你想了个更好保护狐族的法子,想不想听。” “你说我就听啊……”胡绥绥心思在狐狸身上,耳朵没竖起来听。 裴焱提起她一只耳,说:“猎户猎狐,不过为你们这暖和的身毛而已。你们日日掉毛,月月掉毛,这些毛可制成衣,若将这些毛集起再拿去贩卖,猎你们的猎户,自然也就少了。到时候我再发出一纸文书,明文禁猎户猎狐,这般,绥绥觉得如何?” 听到这儿,胡绥绥另一只耳朵不消裴焱提起,愣地一下朝天直立,兴奋难抑,她四梢离蹬,向裴焱怀里一跃。 裴焱张臂接她,就在跃进怀里的那一刻,她忽然从一只没有几斤几两的狐狸变成了一位几尺高的姑娘。 眼前跃来位姑娘,裴焱脸色惊变,然后感到浑身一重,他人就摔了个朝天馄饨。 “裴裴你好聪慧是也。”胡绥绥正好坐在裴焱肚皮上,端着一张脸色不大好的脸亲吻,“单是绥绥一年掉的毛,都可以拿去卖好几两了。” 满脸的香唾,裴焱一手捏住胡绥绥乱动的脸颊,冷冷道:“绥绥掉的毛只能与我,一根也别想拿卖。” 想想别人身上穿着胡绥绥香香的毛,裴焱起了小疙瘩,除了他,别人休想拿到胡绥绥的毛。 “你敢卖自己的毛,我就烧了你的毛。” 胡绥绥喜色立马更为恼怒,腮臀往上挪几挪,压住了裴焱的胸口,说:“既然如此,绥绥就要变成那一毛不掉的狐狸,你休想拿走绥绥一根毛是也。” 裴焱躺在地上受压,胡绥绥说什么他只当耳边风过去,等胡绥绥歇嘴的档儿,他翻身抗起脏兮兮的胡绥绥就走:“乖了,不闹了,该洗澡睡觉了。” 浴水早已备好,裴焱褪尽胡绥绥的衣服,直接将她扔进桶里,人落水,激得水溅起几尺。 胡绥绥游到桶沿,支颐看裴焱脱衣服,腰间的话儿备她看了个子午卯酉。 想到昨日在尖站里勇猛有力地插弄,她腼腆沉进水里,堪堪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张嘴巴,重颐的下颌藏在水里流春色。 裴焱看了她一眼,继续脱衣服。胡绥绥芳心明目张胆地转焰,啮着唇,娇滴滴说:“裴裴,今日心情是不美的罢?” “美,今日美的很。”裴焱跨一脚进桶里,说起了反话。 浴桶极大,容叁四人亦显宽绰,胡绥绥动起小腿,游到裴焱眼皮下,不满道:“哪儿美了,明明一点也不美,不美就说出来啊,我又不笑话你。” 胡绥绥身儿乱扭,腰腿荡摇,热腾的水面露出一点粉团团的臀尖,裴焱摸上一把,真是滑腻腻如涂脂,软乎乎若藏棉。 一入夜,胡绥绥易发情,浓郁的香气从身上每个毛窍里散出,她头靠在裴焱肩上,任他先摸后抓,在粉团团的臀尖留下几道痕迹。 裴焱急喘一声,拍拍臀儿,又顺着臀沟摸到穴口,乐叹了两叁口气说:“思淫了?” 浸在水里,穴儿流出来的稠水还是能摸得到。胡绥绥两腿环上他的腰,暧昧不明地嗯了一声。 裴焱随意洗了洗自己,也给胡绥绥随意洗了洗,出了浴桶,身上未干,就在春凳上你合我欢。 脐眼儿盛清水,穴儿上沥滴清水,胡绥绥身子微倾斜,双肘撑在春凳扶手,纤足环挽男腰,裴焱只需一个挺身,那话儿就能推开一层层肉儿,进到深处。 一滴水珠从脐眼儿往下滑落,正巧滑进粉缝中,裴焱情浓浓,吃粉乳吻肚脐,最后一口含住花穴。 胡绥绥没想裴焱没立马进来,满肚皮的春情无处发泄,唇齿带来湿热感,鼻尖滑过时带来的涩痒感,越激发体内的渴望,她搭在扶手上的双臂已然泛白,手掌上的青筋愈发宛然。 然而裴焱津津有味地用嘴舌答应她的欲火。 当舌头伸进穴口往上一卷,舌尖灵活扫过一寸小肉时,胡绥绥肚皮酥酥麻麻,不禁高抬玉臀,两条腿在半空中花枝乱颤似的,裴焱摁住她肚皮,不许她玉臀离凳,继续用他灵活的舌头在穴儿里扫掠。 舌尖往下勾,胡绥绥的酥麻转移到椎骨上,只管压下玉臀,翻了半截身子去摆脱那肆无忌惮的舌头。 越舔越瘙痒,遮蔽穴口的花瓣似要咬紧那截舌头不停翕合发颤,裴焱舔到后头,觉得有趣便收回舌头,把嘴皮贴拢发颤的花瓣嘬了几口。 “别、别舔了……”胡绥绥除了瘙痒别无其它感觉,时时夹起玉腿,奈何裴焱的头颅埋在腿心里,玉腿靠实闭不紧,她只能不断用手攮裴焱的头颅。 裴焱也时不时用力分开她欲合欲开的腿,爱不释口,含着软嫩的小花瓣又咬又咂。 到后头胡绥绥反抗得厉害,裴焱不得已离开穴儿重新去亲吻肚脐,嘴角下颌上的春水,也都蹭在肚皮上,抽暇问道:“第一回帮你舔的时候,你可没反抗得这般厉害,还逗发了你的春水。今日是我舔得你不舒服?我口舌之技退步了?” 没了嘴的贴拢,温暖的穴口一点点冷下来。 裴焱口舌技不错,今次也逗发了她的春水,胡绥绥歪着粉头,说:“不是……我今日急欲……” 裴焱闻言不舔肚脐了,捞起腰上坚硬的大话儿,笑问:“要我插进去?” 大话儿青筋暴绽,圆头红光光的,因为肿胀,外边的皮肉绷得紧扎扎的,胡绥绥见话儿心里被打动,发出一声闷哼:“嗯哼……” 身上的水都干了,裴焱带着胡绥绥倒进床上,二话不说跨上白身,将坚挺的话儿罢于双乳间,道:“玩一玩再进去。” 话儿放在双乳间,胡绥绥一低头,那个圆头儿就近在眼前,上面自带的热气似乎都能感受得到。 胡绥绥沉吟不动,裴焱就捏了粉乳裹住自己的话儿。 他将乳间当了花径,乳儿内侧的肉当作蠕动的肉壁,用手按着丰满的乳儿夹紧自己的话儿来回摩擦。 话儿从头到尾都是硬的,胡绥绥觉得自己裹了一根发热的棍子,烫得她脸上发红。 乳儿滑腻,但不似穴儿那般能分泌春水,胡绥绥肌肤嫩,摩擦几下,乳儿内侧的肌肤一下子泛红,裴焱弄了一会儿便停了动作,不再继续。 胡绥绥爬起身,坐在裴焱面前,问:“如何、如何玩?” “绥绥你亲亲它,它亦念你的嘴儿许久了。”裴焱一面牵着胡绥绥的手放在话儿上,一面说,“绥绥该吻之以报,报我唇舌之情。” 话儿朝着胡绥绥脸儿竖着,长八寸,粗一围,如新婚夜上的画烛般粗,上头布满兴奋的青筋亦如画烛上雕刻的装饰,一处小眼裹了亮然的精物,拿手摸在上面,胡绥绥手爪锋利,不敢用一点力气去摸。 胡绥绥出神地望着,想到用嘴裹住话儿的光景,脚趾头都在发烫,惑色写满了一张小脸,连水灵灵的眼睛都流转惑色,问:”嘴中有齿,齿碰到的话裴裴不会疼吗?” 男子胯下脆弱,胡绥绥踹过,在可幻成人形的那一年踹的。当时有个混账男子对她动手动脚,她情急之下腿一抬便把人踹了,本能地踹人家胯,只见男子疼得脸色发青,汗出如濡,倒在地上阿鼻叫唤。 后来只听说那男子成了个……叁不举之人。 依次往下是两手不举,话儿不举,双足不举。 有些可怜,但胡绥绥并不愧疚。 裴焱听了只是笑几声,说:“我口中亦有齿,舔你时你可疼?” 话是有理,胡绥绥无处反驳,她露出自己两颗小尖牙,说:“可绥绥的牙齿这般尖。” 小尖牙锋利,是一对缩小尺围的虎齿,裴焱脖颈莫名作疼,胡绥绥事事不懂,裹话儿时一不小心咬下去,神医也救不来。 罢了,莫为一时欢葬送了后生的快活。 裴焱在肚子里酝酿宛转的措辞。 胡绥绥偷眼看话儿,看了又看,吸地吸一口气,说:“那绥绥不用牙齿就好。”说完低下头亲上大话儿。 胡绥绥用香软的唇瓣触碰话儿,过一会,伸出香舌舔话儿之身。 不裹进到热乎乎的口中去,胡绥绥只能吮舔而不能吸咂,裴焱闭了眼,细细感受唇瓣与香舌两者给予的快活。 都是柔柔软软之物,舔过一处,另一处留下的香唾立刻受凉,话儿处在凉暖之间,裴焱深陷其中,喉头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只可惜不能在香唇里纵跳,听唇舌齿在话儿身上发出的滋滋响。 胡绥绥答应了话儿半刻,口中香唾尽枯,到了后头渐渐不上心,直接趴在裴焱大腿上歇息:“裴裴我累了……” 胡绥绥呼出的热气洒在腿根,话儿跳了跳,上边的小孔,竟冒出一点精物。 裴焱赶忙收了魂,眠倒胯中人,抬一腿在臂弯上,照准岔开的穴口一刺,破开肉阵,旋即抽插无度,一口气弄上百余下。 话儿越抽越硬,胡绥绥如渴得水,受活受乐胜过往前百倍,她没口子哼哼乱叫,骚态大发,把个腰臀高高掀起来迎合,弄得个床塌瑟瑟吱吱声逗逗落落。 胡绥绥是如渴得水,裴焱是如饥得食,索性单手挽起胡绥绥的腰,你来我往,你送我迎又是百下,十有七下中花心,捣个花穴汁如泄。 …… 夜深,人静,床上春色收了。 一夜二度,胡绥绥的情欲被裴焱一点点浇灭,想想刚刚舔话儿之事,还有乳话交融之景,她心里哎呀哎呀乱叫,懊悔不已。 这发情如同饮春药,没一点理智。 没理智! 乳儿的肌肤现在还疼辣辣的。 弄过二度后,裴焱一直支枕望她,胡绥绥嗔了他一眼,翻身向墙而睡。裴焱翻个身,睡到墙边,这么一来,胡绥绥就是向裴焱而睡。 胡绥绥又翻身,裴焱像个猴子一样在床沿与墙旁翻来跳去。 非得要与她脸朝脸睡,指不定,是再看自己笑话。胡绥绥恨恨地想,拉起身上的被子罩住裴焱,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压住裴焱,骂道:“裴焱你个伪君子!” 裴焱最恶人骂己伪君子,身子轱辘一转,反压住胡绥绥:“胡绥绥你再骂一遍,再骂我可就不客气了啊,将你抓去烧。” 胡绥绥气势一弱,拍拍裴焱的肩头,道:“嗟乎尾乎,是尾巴的尾啦。” 道歉书上也说了是尾巴的尾,尾君子尾君子,从她嘴里道出可不是上面抽扬人的话,裴焱脸色更黑:“胡绥绥你骂我是猴子?” 裴焱脸色越黑,刻下胡绥绥越不大怕了,先送一吻,再笑回:“是也是也。” 胸口的怒气又消失个干净,裴焱骂自己是俗骨,半美不美地躺在胡绥绥身旁,说:“怎么现在说拿火烧你,你都不怕了,是不怕火了还是觉得我不会这般做?” 胡绥绥骨嘟了嘴,说:“谁说我不怕火了,我们这些妖啊精啊,与火相克,碰上就是死路一条。” 裴焱在黑暗中点头回应,点了好几下,才忆起胡绥绥看不见自己的回应:“绥绥是最怕火的?” “是啊。”胡绥绥毫不犹豫回道。 “那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是裴……”胡绥绥顿了顿,没把裴焱二字明明白白道出。 她改口道:“是火。” 裴焱当她说叉股子话戏弄自己,又问:“那第二呢?” “也还是火。” “那第叁呢?” “也是火啊。”回答第叁问时,胡绥绥脸上走过一丝狡猾的颜色,“裴裴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裴焱下意识摇头,摇头胡绥绥看不见,于是赶忙回话,以免她觉得自己冷落了她:“不知。” “哼,不告诉你。”胡绥绥故意买起关子来,“你求求我我就告诉你。” 哪知裴焱一开始就当她说的是叉股子话,好不紧急,胡绥绥不说他就不问,抱紧她道句好梦就要去会周公。 好好的一番话到嘴边说不出,胡绥绥急得两脚在床上乱蹬,蹬出一片劈里啪啦的响声,把弓儿扯满了。 心中实在气不过裴焱敷衍自己,胡绥绥张口就将他耳朵咬住:“叁火成焱!叁火成焱!你这个王八蛋去死吧。” -- 【有狐绥绥】19买鱼穿柳聘衔蝉 一日一日地过来,裴焱发现胡绥绥掉毛就没好过,到了夏时,毛如故落掉,控她所食之物也无效,屋里屋外雪花白飘飘。 再后来延医药博士朱子林来看查,只说:“夫人发脱严重,此疾,如何治?” 朱子林连脉也没探,隔帐看一眼,开口道:“此疾不在膏,不在肓,饮药可达之,达之可缓。” 胡绥绥恶食药,听到要吃药,虎虎有生气,“蹭”的一下从床上弹起,撩开帐子,跣足落地,发急道:“不!绥绥不吃药,不吃。” 不爱吃药的人朱子林见多了,瞟了一眼胡绥绥,留下祖传药方,背起自己的药箱曳曳地离去。 那药极苦,胡绥绥一口不愿喝,藏在被子里不出来。裴焱灵机一动,以肉和药,煎而喂之。 然而胡绥绥掉毛之疾就是在膏肓,饮了半个月掉得更严重了,所谓“疾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短短几个月所掉的毛,便可制成一件衣裳。 裴焱不许她吃喷喷香的食物,胡绥绥一日清减过一日,吃也掉不吃也掉,裴焱索性就不控她所食,也不逼她饮药。 反正毛掉了还是能长出来。 时隔百日,再次吃到加了酱醋的肉,胡绥绥笑的一双眼没了缝,风韵可爱地说:“绥绥嫁给了裴裴,免受苦,还在裴裴这儿吃自来食。” 说的太开心,然后嘴里的油沫儿和瓜子,喷了裴焱半边脸。 裴焱撩袖擦之,道:“胡绥绥你如何还不好干净” “若下辈子也能与你一起就好了,到时候绥绥唱《莲花落》乞讨养你。”胡绥绥不觉有错,继续嬉着嘴说道。 …… 自裴焱说将狐狸毛收集起来拿去贩卖后,胡绥绥就倦出门,她将此耗告诉了汉州的狐狸,让它们将自己的毛儿收集起来,她过一段时日去拿,再交给裴焱区处。裴焱区处的方法,便是交给胡家布庄区处。 六月的时候,裴焱下了一纸文书,不许猎户猎狐。一些猎户不得不去拆忙月,裴焱见状,用私银补偿猎户损失,结果被周巡得知,他就被骂了一通。 虽说是用裴焱自己的私银,但周巡就是见不得银子被拿来乱用。 胡绥绥有些担忧,附耳呫呫问:“这般滥用权力,可不会被有心人捉了手脖子?” “吾大考已过,教化做得最好,尽其心力为民,不曾诌上抑下,不负国不负民不负偿,无一错漏。且还得过四年才大考,那时候吾已近叁十,年老力迈,是该夫负妻戴了,若没了官位倒也不错。”裴焱丝毫没放在心上,说的话也是不凉不酸的。 每四年一回大考察,每年一回考核,裴焱问心无愧自然不怕污水泼身。 “绥绥,以我的官职只能护你汉州族子,余州族子并不能护,你往后可莫怪我官小无能。” 胡绥绥心里一动,身心恍然地扑进裴焱怀里,道:“呜呜,是绥绥负偿负民负国了,裴裴下辈子我一定乞讨养你。” …… 天儿烤人,胡绥绥又畏热,日日靠在冷水池旁,摊开了四梢与鸡同睡,不曾为容,不争济楚。 胡绥绥日时脏兮兮,裴焱下番来洗兮。 七月的时候,裴焱要进京述职,一来一回需要一个月。胡绥绥没去过京城,也不感兴趣,哪儿戒备森严,规矩多,她一乡野来的狐狸精去了京城,只怕要进牢底,还给裴焱添不必要的麻烦。 胡绥绥自己说不去京城,意又屈屈,十分舍不得裴焱离开,入夜抱着他亲吻,依依不舍地问:“不能派人去述职吗?” 每年的述职工作刺史必须亲自去,且今年万岁爷亲下文书让他来,裴焱无奈,吻上胡绥绥黑刷刷的鬓边:“绥绥与我一块去罢。” “其实绥绥想去的……”在乌漆嘛黑,伸手不见掌的房内胡绥绥摇了头,“但裴裴去了京城便不得空闲,绥绥性子野,自然是坐不住的,会闹出许多麻烦来,一不小心令裴裴倒悬的话,那还不如留在汉州。在汉州,行动也自由。” 裴焱笑夸她懂事,胡绥绥去京城确实不便,京城处处是规矩,氛围沉重,胡绥绥应当受不住那森森的氛围。 留在汉州是明智之举。 不用偷银给狐狸们买肉,但胡绥绥还是爱银子,一天不偷点减银心里不安心。裴焱忧胡绥绥在府里呆着烦闷,走之前在府里陬处藏了叁十个蓝布锦囊,道:“我在府里藏了叁十个锦囊,每个锦囊里都有银子,你一日寻一个,寻到叁十个,我就回来了。” 明日裴焱就要离开了,胡绥绥提不起劲儿,没好气道:“费劲儿,还不如算母鸡妹妹下几个蛋呢。” “那就一边数鸡蛋,一边找锦囊。”裴焱努臂要抱她。 “你身上黏糊糊的,不抱。”胡绥绥闹了脾气,做叉腰势煞,不着痕迹却背一武,目眦横红,“人家买鱼穿柳聘衔蝉,而君家聘美艳动人的狐狸精,便取无用破布,却道是重聘,满口妄说。” 心情不美,胡绥绥就想倒反帐,裴焱说她是他重聘的小狐狸,胡绥绥刻下想起来,好是委屈。 几块破布也是重聘吗?还不如聘猫的彩礼重。 裴焱嘴巴嗫嚅,想说那几匹布有的是万岁爷赐的,有钱也买不着,但只怕说出来她会傻眼。而且他当初还送去了不少黄金白银,和一些剔红雕金之器,胡绥绥没有拿到,应当是被胡老板私吞进肚子了。 拿了他的聘礼却嬥包儿,这胡老板心肠够贪够黑。 “不过你本聘的也不是我……那些布对那位姑娘来说应当是匹好布吧。”意识到什么,胡绥绥眼睛都瞪大一圈,”对哦,裴裴一开始娶的不是我,我是假的……裴裴,我是假的胡绥绥……一只屈膝求生的狐狸精。” 说到此,胡绥绥丧胆不下,撇撇嘴,原地号啕大哭。 胡绥绥涕流同下,脸颊吊泪,唇漏盛涕,原本一个娇滴滴的模样儿,变得丑极,裴焱打发了院子里的人,用一边袖子擦了她的眼泪,一边袖子擦了她的鼻涕,再接口柔语哄道:“莫要随口乱语,你是真的胡绥绥。” -- 【有狐绥绥】20是时别君意难罄 裴焱将汉州的官印交给了判司赵庆司,将册籍交给了汉州别驾,交付好一切才离开。 离府的那日裴焱没看见胡绥绥,一整日都没看到,屋子里只有几团毛在飘。 裴焱假想胡绥绥见惜惜分别之景会悲难以自摄,故化身白狐藏了起来,于是走笔一封信留给将身藏起来的胡绥绥。 行李都装进了马车,裴焱人登上车,四个轮儿轮流转,轱辘轱辘远离府衙。 马车缓缓行,裴焱懒神顿时降临,闭目小水一会儿,忽觉得手背痒痒的,脖颈热热的,睁开眼儿一看,一只白狐狸在吻他。 启眸一顾,这秃毛大眼的狐狸就是胡绥绥了。 她钻进行李,跟着他上了马车。 裴焱心乐开了花,表面上故作镇定,提提她的狐狸耳,说:“不是说不来?结果又跟着来?为何?” 马车内仅有裴焱一人,胡绥绥摇身变成人,坐在裴焱膝上,从容肆体一番,笑说:“去京城要翻过黄草山,绥绥送裴裴到黄草山,然后在黄草山里等裴裴回来,裴裴归来时捎上绥绥一同回府,这般来回去了四五日,便少分别四五日。” “你的算盘打算得不错。”裴焱睡神全无,盯着胡绥绥不转眼儿看,好似要把她一张容颜都记在脑海里。 马车行驶到了市集,集上热闹,人来人往,有卖糖卖画的,有算卦说书的。胡绥绥听见声音,忙不迭从裴焱身上下来,撩了帘子,一颗头探出窗外,说:“裴裴,这是绥绥第一回坐马车,兜头吹来的风好舒爽。” 胡绥绥往外越探越外,一颗头探出去了犹不满足,渐渐的,腰以上都探了出去,只留下半截身子在车内,还把那引人遐想的桃臀对向裴焱。 驾马车的车夫拗颈瞥见这光景,吓了一跳,他记得上马车的明明只有府君一人,怎么现在府君夫人也在? 他不敢多言,心里纳闷是府君思念夫人,不舍分别,又怕捎去京城遭人口舌,便偷偷捎上了。 只是府君夫人举止十分危险,他让马儿蹄慢下,战战兢兢地提醒:“夫人不可,这般甚是危险,易伤了腰。” 胡绥绥全神贯注地看小儿郎在货郎跟前买生糖糕吃,两耳已不闻人声,马儿慢下,反助她一臂之力。 她摇手招呼货郎,十分有礼貌:“阿爷,我亦要一包生糖糕。” 裴焱屈指敲敲木板,道:“停下罢。” 车夫闻言,收缰勒马,将马头往上提。马儿嘿耳叫了几声,继续走了几步才蹬蹬前蹄停下。 货郎包起六块生糖糕递给胡绥绥,道:“夫人,您的生糖糕,一共八个铜钱。” 胡绥绥满心开心地接过,嘴里咬下一块生糖糕,听到钱,险些噎住喉咙。她讪讪地咀嚼生糖糕,鬼鬼祟祟地钻回马车,看向裴焱时捧上手中的生糖糕,换上一副讨好的喜色:“生糖糕,好吃,一共八个铜钱。” 说到八个铜钱时,胡绥绥打开指丫巴儿,比了个八字。 裴焱一眼也没看胡绥绥手上的生糖糕,摸出腰际的小挂包,里面是白花花金灿灿的银子,哪有什么铜钱。 裴焱想直接拿一块白银付过,脑子里忽然浮现周巡骂他败家的光景,手指一顿,翻到底才翻出一些碎银:“没铜钱,不需找了。” 胡绥绥拿着一块碎银,转付给货郎:“没铜钱,不需找了。” 那货郎见银而笑,又给胡绥绥包了一大包生糖糕。胡绥绥若得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收下,将货郎新给的生糖糕放进裴焱包里,说:“这个给你路上吃。” 生糖糕买好,马车又开始转。裴焱捻了一块绵软的生糖糕吃,吃了一口,问:“绥绥,你说在黄草山等我?” 胡绥绥吃着糕点无暇回应,便点头回应。 “你无银,又不会猎食,那去黄草山吃什么?吃草?”裴焱话里似有调笑她之意。 喜滋滋吃着生糖糕的胡绥绥忽然眉黛蒙愁,眉寸有结,她忘了考虑这事儿了。 也不是忘了,是根本没考虑。 “黄草山前后荒凉无比,有银也无食可买。”裴焱抚平了她眉寸的结,哄人有窍,“我送你回去,你在府里等我回来。” 裴焱叫马车掉转头的言语未悬口,胡绥绥以唇覆住裴焱的唇,顿开喉咙,目光十二分坚定:“不!我就要去黄草山。两地不过一昼一夜之距,到时候我再化成狐狸跑回府就好了。” 红唇本香,沾了生糖糕,香中带甜,裴焱吐舌舔了一下,心中波动,压嗓道:“夏日炎热,不似春时,我忧跑时会脱水暍暑。” 胡绥绥也不移嘴,反咬裴焱嘴唇:“我就是要去黄草山,我可以等日头下山了才跑,这样便不会暍暑。” 裴焱拗不过她的执着,似应不应,柔顺神态中隐一丝肃然颜色。胡绥绥松了裴焱的唇,靠坐在窗边,眼皮半掀闲眺窗外,道:“你让马车停下罢,我自己回去。” 不小心起了一时口角,又看她一副没精没神的模样,裴焱恨不下心,烦恼之际,计从心上来,撩开门帘,对车夫道:“雇一辆马车随后。” “这样,可还满意?”裴焱说完坐回原来的地方。 雇马车随后,到了黄草山,就让那辆马车送胡绥绥回府。 胡绥绥听了他对车夫说的话,晦滞的眼角早就含了笑意,笑粲粲道:“满意极了。” 马车行驶缓慢,胡绥绥故意延捱时辰,一路上走走停停,又买吃的又买玩的,眼看快使出集市,她叫停马车,向街次卖面食的老板要了一碗香葱猪肉瓜子面,说要在路上吃。 裴焱不喜光明较着地上路,于是马车不盛美,车夫行头亦泛泛。胡绥绥不钗不饰不涂泽,衣裳旧旧,看着非是富贵人家出行。 面食老板含讽端了胡绥绥两眼,一眼含讽,一眼带笑,道:“买面是买面,这碗可不能端走的。” 忽抑忽扬的腔调,听得两耳好生不恣,面食香气熏人,胡绥绥听不出,眼巴巴地望着热腾腾的面食。 静坐在马车里的裴焱听得碧波清爽,抛出一枚白银,冷声道:“那就碗也买了。” 好大的口气,面食老板心下生惧,看着滚到脚边的白银所刻的标记脸色青又红,不迭拾起银子,先给胡绥绥煮了一碗面,里头加的料十足。 胡绥绥得面而笑,端了面不管螫口否,用筷子了面条就吃。 待她吃完,马车才行动,驶出辖雒县时天色完全黑下,一点光不见。 胡绥绥是夜游物,不过这几日心里好活络,惦念裴焱要走,惦念到白日黑夜一起撞了明钟,今夜不知怎的,吃饱过后缩在裴焱怀里闭眼即去会了周公。 裴焱抱着胡绥绥同睡,方将入梦,结果手臂一软,没抱稳胡绥绥,那头直接磕到木板上,活生生磕起了一大块红疙瘩,抹了药许久才消下。 磕起了一大块红疙瘩胡绥绥也没醒,似乎在梦里也没有痛感,脑袋磕伤那一刻,嘴角还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后头里裴焱眼不敢眨,就抱着胡绥绥一动不动。 出县后没有处住处下脚,裴焱便让车夫,随意靠停,今日将就过。 胡绥绥一直睡到次日马车开始动静才与周公分别。 再行上半日就能到黄草山,胡绥绥越来越紧张,指丫巴儿与脚丫巴儿涔汗,脸上微汗粉中有光,这副模样保持了好几刻,她才刁刁骚骚地道:“裴裴,快到黄草山了。” 裴焱别一眼窗外,四周荒芜,远处屹立一座高山,是黄草山,再走上两刻就是黄草山。 “确实……快到了。”裴焱喉咙哽咽无比。 胡绥绥忽然当着裴焱的面解开己衣,再腼腆解裴焱裤带,露出半软的话儿,纤手主动笼攥话儿上,态度温存,上下套弄十余下,话儿便坚硬。 昨日胡绥绥就想做一回美,谁知睡了过去,早晨醒来内心又害羞,光天白日,荒村雨露,外边还有车夫,做这事儿被人发现了可好伤脸。 见分别之刻越来越近,她咬咬牙,横了胆,做出了这番举动,还于眉目之间做情做态。 纤手在话儿,裴焱心窝里乱蓬蓬地痒,受用如在闺房中,话儿一硬就对屈双足,放在肩上,腰一挺进到极暖之地,狠捣花心,直冲肉壁,用上两刻,潦草成了一度,贪个快活的贪一晌欢。 马车驶到黄草山停了下来,车夫耳力佳,里头的细微动静虽听不清楚,但偶尔床来一两声清晰的喘息声,不消想就知是在做夫妻之事。他面红而赤地跳下马车,约上雇来的马车车夫,一起到远处去摆洒了。 马车停下,裴焱精还未动,呼呼喘息继续抽上百下,胡绥绥下方一夹,在裴焱耳边抑扬宛转叫上几声后,温精透到花心上,二人就慢慢下巫山了。 下了巫山,你拥我抱了一刻,直到车夫提醒,裴焱才不得不把胡绥绥抱到另一架马车上:“我速去速回。” 胡绥绥指头泛白,几欲滴血的脸垂垂,她抓着门帘粉泪承睫,娇声发颤道:“快回……再见。” 裴焱在胡绥绥身上是最有功夫的,一句带有哭腔的再见使他脚步难挪一步。胡绥绥当先放下了帘子,不见佳人面,裴焱心里才好受几分,敲敲马车,道:“我这就走了。” 说完,他害怕自己犹豫,脚下带了一阵风回到马车,令车夫即刻上路。 裴焱马车走了好长一段路,胡绥绥这边的马车才开始转动,分头各行了一刻,胡绥绥在马车里柔肠欲裂,忽翻脸又翻口,几乎是将挡风蔽尘的门帘扯下,对车夫急冲冲道:“你追上方才的那辆马车!” 车夫被吓得身子偏偏倒倒,往后仰去。胡绥绥捽住他的衣领,道:“快回去。” 衣服勒住了喉,车夫呼吸不顺,诶哟叫道:“夫人放开,我这就追上去。” …… 马车内还有暧昧的味道,却没有胡绥绥,裴焱落空了,只能叹气,闭眼睁眼都是胡绥绥娇羞之样,突然他脑子一浑,弹起身,亦几乎是将挡风蔽尘的门帘扯下,对车夫怒冲冲道:“掉头回去。” 好歹是裴焱的车夫,身后人急得甩手顿足,他且慢悠悠拉缰绳掉头。 裴焱转头,胡绥绥亦转头,马儿跑不上半炷香时辰,就在一处溪边劈面相逢。 裴焱有些傻眼,胡绥绥带着两条宛然的粉泪痕儿,不作什么仙子的凌波微步,风一般跳下马车又风一般跳上裴焱的马车,道:“绥绥不愿独宿,所以翻口了,要随你去。你不能嫌绥绥给你惹麻烦,还耽误你办事儿。” 裴焱心里充实,把握恰恰盈掌的双肩,与她同进马车做好,道:“自然,不嫌弃。” 之后吩咐车夫继续行走,往京城方向行走。 胡绥绥倒在裴焱怀里,装作朦胧要睡的光景:“绥绥没有带衣裳。” 裴焱笑回:“路上买,去京城亦买。” 胡绥绥又道:“绥绥也没有带银子。” 裴焱继续笑回:“我有,都与你。” -- ρo1⑧ù.coм 【有狐绥绥】番外之鸡蛋 母鸡下的蛋本是归原主的,胡绥绥死活不让裴焱还,也不让人煮来吃,裴焱也就作罢。 裴焱没打开过胡绥绥收集的蛋的袋子。 一日好奇心发作,打开来一看,那蛋壳上有的用黑墨写了数字,数字无序,而有的蛋没有写任何东西,裴焱研究了半日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他拿着一袋蛋去问胡绥绥。 胡绥绥在哪儿卷珠帘,卷到后头珠帘打绺难解,气得用嘴咬下一条珠帘。 叁个月前胡绥绥被脉出有了身孕,得知有孕后,她夜夜手托粉腮,望月许愿,求狐仙奶奶赐她一对好儿女。 明年一月是分娩之期了,还有两个月就要分娩,胡绥绥又期待又烦躁,肚子大,她什么也不能做。 孕者的脾气总是来得快,也消得快。 见蛋,她慢移孕体,步上一武,护犊子似的把蛋接过,拿起两颗写着“一”的蛋,说:“这是裴裴离开第一日母鸡妹妹下的蛋。” 之后接连拿起一颗写着“四”的蛋,两颗写着“六”的蛋,说:“这是裴裴离开第四日母鸡妹妹下的蛋,这是裴裴离开第六日下的蛋……你一声不吭离开,绥绥不知你何时回来,连点期盼也没有。” 胡绥绥把蛋一颗颗认真看了一回,确认蛋无一颗破损,一并包起藏到金盒子里。 金盒子装的是首饰珠宝,但她不描不画,不钗不饰,装首饰的金盒子且变成了装鸡蛋的金盒子。 胡绥绥早有心在他身上了,裴焱因一时口角而冷落她一月,如今回想起来很觉恻然,不住地摸她挺然的肚子,喟然道:“往后不会再一声不吭离开了。” 有孕后,胡绥绥圆润了不少,微有重颐俏脸蛋儿,比往前更显痴憨可爱,低头做事,眼底却如含了情,裴焱忍不住凑过头去,唼喋数声,与她亲香。 胡绥绥忙着装蛋,陡地飞起一条玉腿踹开裴焱。 她把蛋写了数字的装一盒,没写数字的装在另一盒:“裴裴离开时下的蛋装在这儿,裴裴在时下的蛋装在这儿。” 胡绥绥断断续续地叽咕了一阵子,不知是什么逗中了伤心事,一股怒火高举叁千丈。 怒过之后便是一阵 无名的伤心。 她绥绥珠泪乱溅,把没有写任何东西的蛋交给裴焱,呶声呶气道:“这盒蛋可以吃,这盒蛋绥绥要留起来,等孩儿出了肚皮,绥绥就要拿着蛋,揭发他爹爹的恶行!呜呜呜……” -- ρo1⑧ù.coм 【有狐绥绥】番外之裴姝 胡绥绥腹中的珠暗暗结了叁个月才被发现。 她受孕头叁个月,一点症状也无,那为何会发现呢? 是因为胡绥绥某一日发现自己变不成狐狸样了,她一面哭着,一面说:“狐不能成狐,将死是也。昔乐今愁,不想狐精绥绥卑卑龄而已,却是将死是也。” 然后一面哭,一面写遗书。 裴焱的心也揪起,认为她身子出了什么大岔子,赶紧请来朱子林诊视。 朱子林伸出二指一探,嘴角勾出冷隽一笑,姁姁地回话:“裴夫人,福气入腹,有孕是也。” 裴焱神情不可捉摸,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得知胡绥绥有孕,厥后他每天空着一颗心儿,在灯前想象:有狐绥绥,尤姝美,肚里膏儿亦姝美。 想玩他拿起一本古籍翻阅,心念:诞女则取姝字,诞男则取御字。 朱子林预想一月是分娩之期,可如今都叁月了,胡绥绥肚子一点动静也无。 转睫弥月,一日胡绥绥用饭后,由裴焱腋着在府里摆洒,她愁态可掬,行一步,懒一步,摸肚皮不住地想:“裴裴,都说足月不生,此儿或许是怯胆之儿。” “非也,足月不生之儿,定然智过于腹。” 言次,两腿间流下一股温热的水儿,胡绥绥粉汗盈盈,变作土木偶,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嘴上只管叫唤:“啊啊啊,裴裴,胞浆破了,破了。” 裴焱如听间一个青天霹雳,急叁火四地打横抱起胡绥绥,脚下疾如风,飞也似地去了产房。 胞浆破的突然,那收小抱腰的妇人手脚滴羞蹀躞,忙前忙后个不停。 裴焱无时休息,房内的嘈杂声入耳逼清,但他两耳可滤了除胡绥绥以外的声音,胡绥绥嗓子都喊沙哑了。 不觉月上花梢,阶前抛下的一抹月影,照着院子如同白昼。 裴焱立在月影上,有意无意间看向产房,心里活络如少年郎:“无事是,无事的。” 然后开始不停默念《有狐》: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 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 又过一刻钟,房内传来一阵戛玉婴啼声,接着门打开,只见一位庚齿六十的老妇人,两眼笑得成了一条缝,说:“母女平安。恭喜裴府君,粉月时刻喜得粉团团小千金,此千金千金难买也。” 母女平安,裴焱所有的担忧顷刻之间泯焉荡焉,不胜情地眼眶一濡。 …… 狐仙奶奶没如胡绥绥所愿,一口气生对儿女,胡绥绥只生了一位叫裴姝的小姑娘。 正如胡绥绥所想,裴姝确实是一位胆儿怯的姑娘,尚未蓄发前就怕生,蓄发之后仍旧是见生人必捂脸遁去,若无路可遁,则躲在柱后或窜入草丛内。 胡绥绥是狐狸,裴姝也是一只小狐狸,方生出来的时候她睡着睡着就变成了一只狐狸,睡着睡着又变成了人。 变成人也罢,偶尔冒一条尾巴,时不时长出一对尖耳,没有定数,牙口痒的时候,还会咬衣服和被褥。 裴焱恐被人发现了这个秘密,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寝室,一步也不允许。 其他姑娘两岁的时候都能利索地说完一句话,而裴姝没喊过爹爹一声,连眼神逢上裴焱都不敢,就更不敢与裴焱通一语,戒心十分强,只会叫含糊地叫胡绥绥阿娘,躲进胡绥绥怀里扯娇: “阿娘,姝儿饿。” “阿娘,姝儿困。” “阿娘,姝儿渴。” …… 从裴姝小姑娘记事起,裴焱就没能抱过她,许多时候只能远远地看她迈着两条小短腿在院子里玩,玩累了就变成狐狸钻进胡绥绥袖口里睡觉。 裴焱心恒怏怏又艳羡不已,撩开自己的袖子一看。明明他的袖子更宽大,睡觉应该更舒服才是,怎的这小姑娘如此冷漠,不肯与他亲近? 委屈深结其心,裴焱数四在胡绥绥跟前念叨:“为何姝儿不与我亲近?可是我做错的什么?” 胡绥绥也不知为何裴姝只与自己亲近,狐狸怕生,新生的狐狸只与爹娘亲近,其余人靠近一武的话,它们会惊而大哭,自己把自己的胆儿吓破。 胡绥绥想了许久,想到这儿,颜色惨改,忽然挣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言语:“难道姝儿不是裴裴的孩子?那姝儿是绥绥与何人生的呢……” 裴焱不禁变色:“既然如此,那要不要再生一个?” “不生了……”胡绥绥自知说错了话,低头认错,“绥绥只要姝儿。“ 裴焱有泼天的功名与钱财,那又有何用,自家的姑娘都不认他为爹爹,他头一回觉得人生如此挫败。 …… 裴姝叁岁那年终于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一日,胡绥绥与她玩起藏猫儿,逗得她格格发笑,水扑花儿的脸一颤一颤的。 待她嘴巴笑累了,胡绥绥嘴头轻轻询问:“姝儿为何怕爹爹?” 听到爹爹二字,裴姝敛了笑容,眉头不禁皱起,放出一种欲说而不敢说的表情来。 胡绥绥莫名心疼,把她放在膝上,温柔地说:“姝儿莫怕。” 胡绥绥胸口给予了一丝温暖,裴姝眼里阁着的热泪截然而下,奶声奶气地说:“爹爹身上的味道,与姝儿和阿娘身上的味道不一样,陌生极了。” 胡绥绥哪儿会想到是这么个理由,抚她一颤一颤的后背,说:“你爹爹是人,阿娘是狐狸,味道自然不同,但他是爹爹,不是坏人。” 裴姝一面擦着泪眼,一面道:“但阿娘前些时候总拿着一盒蛋,说爹爹是坏人,眼界狭窄,说他无故闪阿娘一月,害阿娘伤心离家出走,苦苦地吃了好几日的草。他待阿娘如此,待姝儿定然是加倍的不好,他定然觉得姝儿是个小鬼头。” 胡绥绥在裴姝一岁多的时候总拿着当年母鸡下的蛋在裴姝面前告状,添油加醋地告状。 她也没想到看起来痴痴呆呆的孩儿那时候竟然已能记些事儿了。 原来事情从头到尾,出的岔子是在自己这儿……胡绥绥心里对裴焱愧疚,拼命在裴姝跟前说好话,宛转裴焱在小姑娘眼里那副恶眼圆睁的形象:“这……你爹爹他改了……如今他待阿娘好极的,阿娘说一他不敢说二。” 裴姝眨着眼,狐疑地看向胡绥绥:“昨日姝儿才看到爹爹拧阿娘的耳朵呢……可疼可疼的。” 昨日犯错被裴焱抓了个正着,裴焱拧了她耳朵就一通训斥,这事从小姑娘嘴里说出来,胡绥绥脸上挂不住,在母鸡窝里拿出一颗鸡蛋宛转自己的脸皮,说:“姝儿可别不相信阿娘说言,你阿娘拿这蛋砸爹爹,爹爹都不敢动。” “只怕爹爹将阿娘的皮毛给剥下来。”裴姝狐疑色没减去,反倒还增了几分。 胡绥绥被自己的胡言乱语弄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真是只拙嘴笨腮的狐狸,跌跌足儿,拿着一颗蛋,单手抱起裴姝去找裴焱。 裴焱今日休沐,在水池旁数鱼儿。胡绥绥放出气势,直喊裴焱全名:“裴焱!” 他闻声一回头,胡绥绥觑得亲切,抄起手中的蛋扔过去。 裴焱瞬间脑门感到一疼,脸颊感到濡濡的,手一摸,摸到腻腻的蛋液。盯着手上的蛋液脸色变了又变,他正想教训胡绥绥,一抬头看见胡绥绥合自己溜眼睛。 眼儿微转,又见她臂上坐着个婷婷袅袅的小姑娘,正两眼不转的看着自己。 许久没见到小姑娘在自己面前笑了,裴焱默会其指,在原地上怔了好半天,脸上的蛋液滴滴流进脖颈内也不去擦。 “姝儿你瞧,且说你爹爹不敢动,阿娘可有骗你?”胡绥绥不慌不忙说道,“爹爹并不可怕是不是?” 裴姝捂起嘴儿格格偷笑:“不可怕,但好丑。” 胡绥绥觉得目的勉强达到,丢下裴焱,抱着裴姝折回屋子里。丑不丑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今晚定会被裴焱在床上折磨。 晚上的时候不出胡绥绥所料,裴焱化身为狼,抛了往前该有的细细温存,脱了衣服直入正题。 一顶顶到花心,整个腿心都泛起酸涩,胡绥绥求饶,道:“绥绥知道姝儿为何不亲近裴裴了。” 裴焱慢下腰身,缓缓抽动,竖耳等她开口分辨。 缓慢的抽动让酸涩转成酸痒,胡绥绥忍住不叫,鼻端凑到他身上嗅了又嗅:“果真、果真味道不同,姝儿说裴裴身上的味道不同,故而疏远裴裴。” 裴焱半信半疑,一根东西全送了进去:“味道不同,所以拿鸡蛋砸我?” 这事儿多半瞒不住,胡绥绥抿耳地头,口将言而嗫嚅,最后屈服在裴焱的淫威下说了出来。 “胡绥绥你能耐了,往日一步八个谎也罢,在孩儿面前你也这般!”当得知裴姝是因为她而害怕自己的,将结束时裴焱又多弄上两刻才罢。 胡绥绥到最后也觉得委屈,怒不可遏,气愤到没发泄,就咬了裴焱的手腕,说:“你不是丐帮帮主吗?脑门吃颗臭蛋怎么了,呜呜……再说这又不是臭蛋,蛋可新鲜了……” “胡绥绥你这话可是柳下道儿了,如何你都有理了。”裴焱反口也咬上胡绥绥的肩头,力度甚轻,哪像胡绥绥没点良心下死嘴咬。 胡绥绥吓了一跳,粗语脱口而出:“你么娘的!” 因这句粗语,胡绥绥的腮臀被裴焱轻轻打了一掌:“不许说粗语。” 胡绥绥是你不让她往西她偏要往西的性儿,受打,这性儿更烈,手挝向裴焱脸皮,一连叁句粗语:“你么娘的!你么娘的!你么娘的!” …… 次日,裴焱手腕带了一圈咬痕去上番,近来没什么大事儿要区处,区处了寥寥几件事儿,便看起话本故事来。 才翻了一页,就见裴姝穿着粉裙绣鞋,头上梳了团子头,手上拿着一个纸鸢和一朵干花,快一步慢一步,盈盈地走来,因为害怕,手脚有些放不开。 裴焱不敢明目张胆地抬起头,免得把小姑娘吓走,只能用余光看她。 阿娘说昨日她咬了爹爹的手腕,爹爹都不敢对她如何,裴姝装着心事,走到檐下便不再继续上前,她躲在柱子后,露半张脸偷觑裴焱的手腕。 果真有咬痕,阿娘没有骗人。 裴姝顿时不害怕了,小短腿跨过门槛走进大堂里。 人既走进大堂,裴焱不必装作没看见,放下手中的书,笑道:“姝儿来,可是有事情找爹爹?” 裴焱紧张得手心冒汗,不知颠倒,这是他头一回与裴姝说这么长的一句话,每个字从喉咙里蹦出来都是颤抖不稳的,和断线的珠子掉落在地板上一般。 他担心身上的味道让小姑娘闻了不舒服,身子不着痕迹往左边挪了挪。 早知道今日小姑娘来,他就把狐狸毛制成的衣服穿在身上了。 裴焱心里懊悔不已。 一只小鹿儿在心头乱撞,裴姝不害怕却紧张了,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冒了出来,索性周遭无其他人。 她走到裴焱右肩头下,把干花夹进裴焱刚刚翻的书里,接着伸出如粉挼成的五根指头,握住裴焱的食指,吞吞吐吐地说:“爹爹可有空闲,能陪姝儿放一会儿纸鸢吗?” 裴姝五根肉嘟嘟的手指攥着食指头,裴焱其余四个指头不禁向内屈起,裹住她整只手:“姝儿再喊一声爹爹来听。” 方才那一声爹爹叫的突然,裴焱没好好去细听,只是后悔不已。 裴姝也是第一回在裴焱面前喊出爹爹二字,还要喊一次,她神色紧张起来,悄悄吸上一口气,把捏在手里的纸鸢放到裴焱膝上,说:“爹爹,能不能陪姝儿放纸鸢。” 如愿以偿听到这声爹爹,叁年了,裴焱这才觉得自己当了爹爹,大笑不已,拍案起身,牵着裴姝往外头走:“自然可以。” 裴姝的狐狸耳冒了出来,裴焱捂住她的耳朵,一面走一面把扫地的奴哥,砍柴的小奚奴,一并哄走。 今日风大,恰似秋风,裴焱将细线一放,那纸鸢就高高飞起来。 “哇,飞起来了!”裴姝一步不离裴焱身旁,她个头小,需得把头高高扬起才能看到纸鸢。 “说是陪你放纸鸢,可却是爹爹一人在放。”裴焱见她艰难仰头,蹲了身子,让她坐在自己肩头上。 裴姝踌躇了一会,才撩摆爬上裴焱的肩头坐好。 裴焱将手中的鸢具交给裴姝,空空的两手抓住垂在胁下的腿。 他慢慢站起身,口中不紧不慢说着放纸鸢的要领:“姝儿可要扯紧了线,线松了,纸鸢便飞不高了。” 纸鸢是胡绥绥亲手扎,亲手糊的,细轻的竹骨子扎成鸢骨,用薄松松的红纸、白纸与绿纸糊成了一只彩鸢,鸢尾系两条粉红间的白丝线,高高飞在天上,丝线飘飘的,纸鸢放着放着,竟像活了一般。 裴姝是第一回放风纸鸢,裴焱细心教她她仍是有许多不懂的地方。 风骤然一弱,纸鸢往下跌落,裴姝眼儿睒睒,吃紧道:“要掉下来了!” “姝儿将线收一些。”纸鸢随风而动,风大了裴焱不需走动,那风小了,裴焱就得跑起来。他往空地里跑了几武,纸鸢才勉强没有掉下。 放了一刻钟,裴姝便嘻嘻笑笑了一刻钟,好一幅洽浃之景。 但变故说来就来,牵引纸鸢的线抵不住烈风,咔嚓一下断开了。 裴姝看着高飞在天的纸鸢离自己越来越远,拿不住要流出眼泪:“啊……姝儿的纸鸢……” 变故来的快,裴焱耳不闻嬉笑之音,心里也有几分着忙,放下肩上的姑娘,看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下,便说:“趁现在还能看到,姝儿不与它说再见吗?” 裴姝吸一吸鼻子,用软糯的声调问:“为何要说再见?” “因它变成了活鸢,如今要去远行了,这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与它说声再见,它也会很高兴。”裴焱理了理她被风吹乱了碎发。 裴姝反复思虑裴焱说的话,立睖着眼,看向远去的纸鸢,纸鸢似乎在飞翔回盼。 裴焱抬了她一只手臂,说:“与它招招手,它就会记得姝儿,往后经过这儿,会回来看姝儿的。” “再见……”裴姝耳朵受蛊,只动了手腕,朝纸鸢招手。 招上十下,纸鸢就消失在眼眶内。 裴焱好说了一通话,但纸鸢不见的那一瞬间,裴姝还是打开了眼泪匣子,泪扑扑簌簌夺眶落下,她不愿被人看到哭泣的丑态,两手交笼在袖内,猥身偷泣去了。 裴焱欲言无声,钦不定还想说一二,裴姝先开口说道:“爹爹莫管姝儿,让姝儿哭一会就好。” 小姑娘比胡绥绥难哄百倍,裴焱一筹不吐,静静蹲在她身后,等小姑娘把伤心的泪掉完。 小姑娘身子长不料料窕窕,短不局局促促,不短不长恰恰好,连背影都这般吃喜,裴焱越看心越乐,于是鸭子步挪到小姑娘眼前去。 裴姝哭得入彀,难以还惺,鼻头和眉梢都哭成一片红,越发像市上货郎卖的小玉人。 小玉人用玉雕刻而成,有的人会在玉人的鼻头和眉梢哪儿用红花汁匀抹点颜色。一点点红,娃娃的嫩气越发凸显出来,可就十分喂眼。 “莫哭了,再哭下去,你阿娘还以为爹爹欺负姝儿了,到时候你阿娘可会把爹爹咬死。”裴焱用帕子叁擦裴姝湿漉漉的脸儿,无意露出手腕上又红又紫的齿痕。 “疼吗?”裴姝逐渐回泣,盯了齿痕看,莫名觉得阿娘好霸气,凭一口牙,就能将人的手腕咬成这般。 齿痕颜色错乱,有的地方还肿了,看着怪吓人,裴焱拉起袖子遮住它:“不疼。” 习惯了就不疼。 他被胡绥绥咬了不下百次,早已习惯。 “就算是疼也没办法。”裴姝两排小牙儿在嘴里磨了磨,“谁让爹爹害阿娘去吃草,爹爹往后若还欺负阿娘,姝儿也会咬你。” 事到如此,裴焱没处去分辩了,索性应下:“姝儿所言,爹爹记下了。” “那姝儿也记下了,爹爹若食言,姝儿真的会咬人的。”裴姝才叁岁,活泼好动也易疲倦,哭过之后,她露出獠牙打一个呵欠,未掉完的伤心泪,变成了困倦泪。 她两目兜眵,没精打采地问:“爹爹,姝儿困,能钻进爹爹袖子里睡一会儿吗?” 裴姝心智不成熟,寻常小憩时心总是忐忑不安,不敢独睡,往日胡绥绥离开半武她就会从梦里惊醒,后来她自己想了个方法,就是变成狐狸钻进胡绥绥袖子里睡觉。 这礼貌的话只是问问,没等裴焱同意,裴姝就变成了小白狐钻进袖子睡觉去了。 袖中钻来小白狐,裴焱刻不敢松,端平一只臂,另一只无狐狸之手护住袖口,生怕走路太颠簸,把小狐狸给颠簸出来。 裴焱走着走着要偶尔歪头看一眼,看到小姑娘酣然而眠,什么颠簸都没能打扰她的美梦,心下稍舒,步子加快了不少。 他一心两用,不小心劈面撞上了周巡。 劈面而撞,周巡往后跌个四脚朝天站着纹丝不动站着。 碍着袖中的裴姝,裴焱没伸手去扶周巡,也没做声理会周巡。 周巡哎哟乱叫,扶着老腰起身,乔声怪气道:“府君长能耐也,长能耐也,上番之日竟来放纸鸢。” 裴焱不务正业,上番时辰陪小姑娘放纸鸢,正巧被有事来禀报的周巡知道了。周巡吹胡子瞪眼睛,一路问话小奚奴裴焱在何处,才看到裴焱的人影,就被撞到在地,受了腌臜气,他心里叫苦叫痛。 “嘘!莫叫,我家姑娘在睡觉,吓醒了她,你就得想办法给我家姑娘柳柳惊。” 裴焱啧了一声,加倍护住袖子,用眼色阻止周巡叫唤。 他家的姑娘?周巡心里左右是奇怪,这哪儿有裴姝小姑娘的人影? 悬口语不迭道出,那裴焱已经和夜间盗贼一样,牵筋缩脉,促忙促急地离开了。 -- 【有狐绥绥】最终章之有狐绥绥 裴姝这小姑娘十分乖巧,无需人悬耿,但父女二人关系洽浃以后,裴焱嘴边不时挂念裴姝: “姝儿今日胆子大了些吗?” “姝儿今日可有好好吃饭?” “姝儿今日睡了好些时辰。” …… 日念夜叨,眨眼间,裴姝的庚齿就到了五龄,该上去念书了。 裴姝长了庚齿,但不长胆子,见生人跑得比谁都快,两条腿就像踏上哪吒的风火轮一样,眨眼人就不见影。 胡绥绥忧愁得鬓边都要长出白毛,说:“绥绥当日且说足月不生,定是胆小之人是也。可没想到姝儿会如此胆小,那人人喊打的老鼠,胆儿都比姝儿的大不少。” 汉州有州学,里头教学的张夫子曾在宫中为副君之师,为人严厉,裴焱愁裴姝在他手底下吃了委屈,想独聘老师在家中教之。但转念一想,这般也不是好办法,若裴姝一辈子不与人通语不与人玩耍,这胆子只会越来越小。 愁眉苦脸深思了叁天叁夜,裴焱一咬牙,决定还是要把裴姝送去州学里念书。 胡绥绥得知自己看见生长的小姑娘要去州府,伤心与担心交攻着心头。索性这州学就设在辖雒县,离府衙也近,来回不需半刻钟,裴姝就不需宿在州府上。 裴姝上学第一日,满脸是泪,拽着胡绥绥的衣袖不放:“阿娘,姝儿怕。” 周遭的人面孔生,气味也生,小姑娘心里不能安。 裴焱见泪于心不忍,胡绥绥急得抓耳挠腮,一捋袖,气昂昂地说:“阿娘陪姝儿一块上学。” 裴焱与张夫子打过招呼,希望他头几天放宽容些,莫太严厉。那张夫子本不愿意,但见裴姝第一眼他改了主意。 这小姑娘胆儿小,慧却大,好好教之,日后可成才也。 于是胡绥绥真的陪裴姝上学了。 裴姝在室里头,她在室窗哪儿站着。裴姝时不时要往窗外瞟一眼,若一眼里看不见胡绥绥,热泪就要滚出眼眶。 裴焱总打着办事儿的借口来州府走一走,周巡暗骂他无耻,嘴上嘲讽:“府君想去便去,怎的还找理由了。” “这州府也有些年头了,屋顶该修一修,周录事算算要多少银子。” 膝前只有一女,他自然满心都是裴姝,周巡说什么他都不在意。 周巡心里一痛,急得打拍两臀说:“这州学年年都在修,屋顶前年才修过一回,都是府君亲自下令修的,怎么还修。” 裴焱不记得这事儿,只说:“过些时日就是风雨天,这般多孩儿在里头,危险啊。” 每年修州学裴焱都是拿这个理由,理由未谓无理,且有理有据的,周巡往往驳不过他,良心也不许他去驳,他嘴上骂着,第二日还是把修葺所要的款额粗略算了出来。 裴姝上学的第一个月,渐渐不需胡绥绥来州学陪同,也渐渐能与其它孩子打成一片。 裴焱松下一口气,看来送小姑娘去州学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裴焱要上番,晨时早起,送裴姝去州学上学的担子落在他身上,接裴姝回来的担子就落在胡绥绥身上。 一日,到了下学时辰,胡绥绥出理讫自己,上了马车要去州学。裴焱早就坐在马车里,拿着裴姝今早落在车里的《楚辞》看。 胡绥绥惊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神,上了马车后与裴焱对膝而坐。臀还没揾到椅上,裴焱丢了手上的书,扯她坐到怀里,挨着她的脸颊亲香。 近来监察御史来汉州考察,裴焱忙得整日价不见影,好几日没回府,也就好几日没送裴姝去州学上课。 扳指算算,胡绥绥亦有大半个月没看见裴焱,她撇过脸打量着裴焱,整个儿清减了不少,眼底还有乌青痕,看来他有好些时日没有睡足觉。 拖着疲惫的身子还不安分,胡绥绥白了裴焱一眼,问:“忙完了?” “忙完了。”裴焱从脸颊亲到香唇,从香唇又亲到粉颈上,手不知何时伸到了衣襟内,不轻不重地捏玩乳儿。 夫妻之事,不是一宿二餐,便是叁宿二餐,一旷半个月,胡绥绥一时意马心猿,没有立刻岔断裴焱的动作,抬衣袖遮面佯装咳:“咳咳咳~干嘛呢你,不害臊是也。” 裴焱换了一只手粗莽地伸进裙内,捏着滑腻的股肉,气喘吁吁地说:“当年绥绥在马车里诱我时,怎不觉得害臊。就在这个位置,你我二人弄得可欢喜,我那大物件进去的时候,你颤抖个不住,直流出水儿,把我衣裳都弄得湿乎乎的……这半个月不得碰你,可比你怀孩儿时窒欲痛苦,这几天我连茶饭都减了许多,说不出的苦啊。” 一提前些年的马车之事,胡绥绥的耳朵红了一红,烫了一烫,臀下有物抵着,又硬又大,好似下一刻就要冲入腿心云雨交作起来。 裴焱到后头开始说起淫词艳曲,胡绥绥挪开臀,用嗔话遮饰羞涩:“当年可没姝儿在,若被姝儿撞见了,你的脸皮可真没处放了,说不定还败坏家声是也。” 马车往州学处驶了几近一半路程,裴焱即刻清醒,讪讪收回了在裙内不安分的手,说:“那便等回去再好好弄一番,弄个一宿七餐,我当个七次郎君,当上两日,把旷了的半个月都补回来。” “只怕这郎君精竭,腰与臀还脱了关系,折了是也。”胡绥绥坐回自己的位置,把凌乱的衣服理好。 隔手之间,裴焱目不交睫地把胡绥绥喜孜孜地看。 在闺房里白肉相见了这么多回,胡绥绥不多害羞过几次,现在衣服齐楚而见,反倒羞得无地自容,宛如处在闺中的含蕊之女。 胡绥绥将双臂朝怀里弯,抱住自己,说:“你干嘛这般看我,浑如个年少轻狂的痴郎君。” “双目见绥绥便格外欢喜。”裴焱哈哈大笑,笑完收回眼睛,继续说,“姝儿与你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子也差不多,就是胆子比你的小上一些。” 裴焱不忘嘲笑一句胡绥绥,胡绥绥驳道:“这半月未见姝儿,你却不知她性子已是由得自己了。胆子可比我大。” 裴姝上学之后胆子一天大似一天,昨日已能溜出府衙,去市槽与人杀价卖鱼,最后大胜而归。 一路上胡绥绥啧啧称赞裴姝,到了州学门首才住了嘴。 马车的轮子方停止转动,裴姝娇脆的声音穿帘入耳:“阿娘,阿娘,今日姝儿在书里看到了阿娘的闺名。” 裴姝在门首等候多时,见自家的马车,弯弯腰与夫子道别,然后门帘也不掀,抱着手中的一摞书,直接跳进马车在,落地时正好落在裴焱脚边。 裴焱一把将她抱起,说:“半月不见,姝儿又长高了。” 裴姝见到马车不止阿娘一人,顿时傻了眼,蹲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裴焱抱起她,她才有了反应,惊呼:“爹爹你回来了!” 裴焱诶了一声回应,把她放在旁边坐好。 趁马车还没走动,胡绥绥移步坐到裴姝身旁去,说:“姝儿方才说在书里看到了阿娘的闺名,是什么意思?” 胡绥绥坐下那刻,马车轱辘轱辘转开始走动。 “姝儿给阿娘和爹爹念一首诗歌,阿娘的闺名可在里头呢,可好听了。” 车身摇晃,裴姝夹着膝盖坐稳,用稚嫩的声音说道。 “好,阿娘竖着耳朵听是也。” “好,爹爹竖着耳朵听。” 胡绥绥与裴焱异口同声说道。 裴姝翻开《诗经》,摆甩着两条腿,打扫一番喉咙,道: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 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 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有狐绥绥,在彼淇侧。 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有狐》念完,故事也就说到尾了。 狐狸精的故事吴先生每日都在说,说了七八日才说完,不想吴先生的狐狸精竟不是那淫情汲汲的狐狸精,来听书的客官一日一日地多起来。 听到结尾,故事美满,掌声响起,喝彩一片。 其中一个面如涂脂的书生忍不住说:“这裴府君我在书中可看到过他的故事,汉州府君,姓裴名焱,关中人,双十受命汉州府君,娶一女,生一女。平生不作圆软态,士傲集一身。天宝年间,敌军侵入境内,府君领精兵竭力守城,守月余,苦等援军,然援军不至,剑南节度使晁巾阙叛变,汉州兵力耗竭,眨眼陷没,府君口中念道‘不忍绥绥成孤狐,不愿姝儿无鱼食’,未逃,坚守城门,惨死城门下,死后援军才至,然迟也,其妻女隐居黄草山,无疾而终。先生,故事真正的结尾,可是如此吗?” 掌声突然止了,气氛也变得奇怪,所有人的眼睛都胶在吴先生身上。 吴先生望着那不远处摇曳的柳树没说话,人群里另一个书生却说:“你看的可是天经甲?我看到的故事,可是说裴府君不思进取,不过叁十叁岁,在敌军侵入境内之前就辞官归隐了,与妻女居林间。那里头还有一副画,只见绿竹修修,一片黛色,娇鸟迎人,一片天然,府君兴闲垂钓,夫人信步溪边,姑娘开轩背郎诗,无一客过,是一世无忧。” 众人作吃惊之态,在两种结局里猜疑不定,吴先生好似泥塑木雕一般,沉默了许久才拍拍那案桌,说:“一个百年前的故事罢了,真真假假,就看各位客官愿意相信哪个。” 众人交头接耳了一阵,信府君兴闲垂钓,夫人信步溪边,姑娘开轩背郎诗的人颇多。 吴先生不顾众人谈论,收拾了东西便走,走前小声地说了一句:“其实我也相信后者。” -- 【七爷为何这样】01在阴间(一) 狐狸精的故事在琅琊说了许多次,吴先生说了一回又一回,半年以后,琅琊的百姓听腻了,吴先生方才说下一个故事。 说什么。 说一个不显风月的故事。 阿箩记事册: 生,有生界,死,有死国。 在世不惧死,下世莫念生。 阳寿尽,魂灵离体,勿恋人间暖,莫叹阴府冷,洋洋洒洒入土地庙,此乃阴间第一站。 阴间第二站:黄泉路。 黄泉路上放宽心,若能还魂当最好,而吾,未还魂也,惨兮兮。 此路七棱八瓣不好走,步错一步跌翻百尺。 而吾跌了百步,七爷骂吾废物。 吾抱七爷之胫,央他带吾去下一站。 七爷允了。 阴间十叁站,第叁站望乡台最伤,浑浑噩噩走过黄泉路。 至台,见亲人抚棺恓惶哭,才知肉体已死,无复还路,复见家乡葱郁如夕,不禁大哭一场。 七爷却冷冰冰道:一到望乡台,远望家乡回不来。 吾哭肿双目,七爷骂吾幼稚。 阴间第四、五站:恶狗岭与金鸡山。 此二站恶狗公鸡无算,七爷道,过二站四肢犹在方能成鬼魂。 吾见犬吠,见鸡鸣,愈抱七爷之胫,七爷执哭丧棒击吾头,棒堕,吾晕去也 阴间第六站:野鬼村 四肢不全者,止步也。吾醒来,发现自己四肢仍在,涕泣为笑,七爷骂吾幼稚。 阴间第七站:迷魂殿 饮下黄泉水,见了十殿阎王方会吐真言。 饮下迷魂水,吾遂还魂归阳。 七爷道黄泉水苦,迷魂水酸,给吾一颗糖,要吾含在嘴巴里。 阴间第八站:阴曹地府酆都城。 吾终成鬼魂,将去一殿时,七爷问吾想当无头鬼还是无身鬼。 吾不思想当无头鬼,亦不念想当无身鬼,不禁眉目蹙蹙然,哭着问可合两为一否,当一只囫囵鬼。 七爷截然说可以。 七爷戏弄吾,吾大怒,加倍而哭,问七爷为何这样。 七爷道想分辨吾是愚昧还是聪慧。 吾觉委屈,拿了批票洒着热泪去阎王殿诉冤。 吾道:七爷戏弄小鬼,小人也。 阎王拍案而起,将吾手中的批票给七爷,道:小鬼口吐侮言,留此站,厥后为七爷所用。 七爷谢过阎王,接过批票,于吾跟前道:勉强收汝为吾之婢也。 于是吾成了七爷之婢。 阴间其余五站,吾未曾去过。 敢问七爷,吾还有机会去否? ----------------------------- 牛头马面今日带来了数千只新鲜的鬼魂,男女老少皆有,他们手上都攥着一张批票。 今日入府的鬼魂有些多,鬼差与阴兵忙不过来,就把在茶点小肆里吃糕点吃得正欢的阿箩撺掇来帮忙了。 “生,有生界,死,有死国。”阿箩穿一身及踝的白衣,在城门当央飘着,她手拿着一只玲珑剔透的花铃摇得乖巧,故意用低抑老沉的声音,一字一顿说道。 花铃摇出来的声音很清脆,在空荡荡、阴森森的阴曹地府里还有一阵回响。 阿箩毫无生气地念完上一句话,她接着连拍几个响亮的巴掌: “恭喜大家顺利走过前面七站,来到阴间第八站酆都城,来到酆都城的大家,已经不是灵魂了,都是合格的鬼魂了,去殿里见到阎王大人,有苦记得一长二短倾诉一遍,罪不论大或小都要兜底,恶不管是真恶还是假恶都要记得忏悔……各殿大人一碗水往平处端,定会为大家做主的……” 低抑老沉的声气一转,如一盆火儿,变得十分欢快。 阿箩还有许多话要说,比如不着急赶路的可以去小肆里吃些点心喝些小酒,语未悬口,一个留着满脸胡子的阴兵跳起来抓住她的脚踝,往下一拽,拽到地上来:“让你来检查他们的批票的,不是让你来当王八念经的!” 那阴兵叫赵源,本是迷魂殿的阴兵,前年职位升了一级,就来酆都城当阴兵了。 “人家千里迢迢来,不得说一番措辞欢迎一下嘛。”阴曹地府的地板可冷了,阿箩习惯飘着走,一双双脚几乎不曾贴地,故而脚上没穿鞋,被拽下来,赤足贴地,她冷了一个哆嗦。 “欢迎你个锤锤,人家还不乐意来呢,能当人谁想当鬼魂啊。”赵源看傻子似的看她一眼。 “生死无常嘛,人间不是有句话说既来之则安之嘛?有的人脱离病痛来到冥界暂脱了病痛,虽然下世了,但勉勉强强也算是一件好事呀。”阿箩是半个叁答不回头,四答和转身的人,嘀咕了一大段话也就认真去做事了。 阴兵鬼差长着一副恶狠狠的样儿,两眼一瞪,鬼魂见了大气不敢喘一个,如今来了个十相具足的姑娘,那些鬼魂都跑到她跟前排队去了。 批票有巴掌那般大,写了鬼魂的姓名年龄与死因,还有各站的盖章,阿箩好艳羡这些有批票的鬼魂,有了批票可以进入下一站,然后去投胎做人,而她的批票却被七爷拿走了。 七爷把她的批票藏了起来,不知藏在了何处,没有批票,她一只鬼不能往前走,也不能往回走,囫囵日囫囵夜的,只能勾留在阴间第八站的酆都城。 阿箩一只鬼魂一张批票认真核对,身上戴着链子镣铐和锁魂枷的都是恶鬼,一定是七爷和八爷亲自抓的恶鬼。 阿箩核对了数十只鬼魂,到末了才看到一只带着镣铐的鬼魂。 这鬼魂不是两脚在地上走的,而是四只脚在地上走的,是一只和人一般大豺口狼牙的狗子。阿箩有些兴奋,蹲下身去学狗叫:“汪汪汪,汝名大黄,六岁,死于狗棒下,已顺利过七站,可有错否?” “汪汪汪~”大黄不耐烦吠了几声,算是回答阿箩所问。 批票确认毕,阿箩盖了一个章,却不肯放行,若有所思地看着大黄狗子带着的锁魂枷,继续问:“大黄啊,我家七爷收你魂的时候有没有说何时回来,他已有数十日没回来了,你看见他时,他精神佳否?” 大黄不耐烦地抖抖毛,嘴巴凑近阿箩手边叼走自己的批票,头也不回,大摇大摆地走进阴曹地府大门了。 阿箩看着狗子傲气的背影,有气无力地唱了一段小曲子:“生死无常,生死无常。生时不畏死,死时不念生,如今成鬼魂,莫苦恼,莫苦恼哟,批票要拿好,莫掉莫弃哟~” 大黄入府,今日收魂之事也就到此为止,几百只鬼魂入府,闹得府中一天星斗。 “七爷为何这样,为何不回来,不回来也罢,为何不捎阿箩一块去。 ”阿箩没见到七爷谢必安,也没打探到七爷谢必安的消息,连叹几声哀气,府门将关之前,她不死心地延颈望,望到一片青中带灰的烟气,烟气里走来一位拿着勾魂锁,身着黑衣戴黑帽的大人,随身一位青衣小男鬼。 在地府里着黑衣戴黑帽的,还拿勾魂锁的,只能是八爷范无咎,青衣小男鬼是八爷养的小斯,叫二狗子。 在阿箩记忆中,八爷在,七爷必在,二人形影不离,相契如亲,此时八爷回来了,七爷定也回来了,她眉眼弯弯,眼珠子转啊转,想找到一位穿白衣戴白帽的大人,可眼珠子转到八爷都快走到跟前来了,七爷还是没有一点影子出现。 七爷未归? 是的,七爷未归。 -- 【七爷为何这样】01在阴间(二) 阿箩飘到茶点小肆里倒了一杯热乎乎的茶,她端着茶幽幽地飘出城门,且飘且道:“阿箩喜迎范大人归府,范大人勾魂一日辛苦了。” 二狗子接下了茶,阿箩绕着八爷飘了一圈又一圈,飘上十圈,她才叉手不离方寸,先行礼再问:“敢问范大人七爷为何没回来呢?” 范无咎没打算回阿箩的话,使了一掌把她拍回城门里,说:“臭丫头莫出来。”说完带着二狗子就去阎王爷殿里了。 二狗子飘叁步一回头,似乎想说什么话,但被八爷的余光一瞟,想说的话都吞入了腹中,一个字儿不敢往外道出,端着茶飘在后头。 范无咎没使什么劲儿,一掌使过来的时候,阿箩只觉得自己胸前有一团气,逼着她往后飞,然后就别无其它感觉了。 结束一日的劳动,鬼差肆意地伸个懒腰,活络脖颈,说:“阿箩姑娘太烦人,所以七爷不回来了呗,要不人家七爷干嘛不捎着你一起去摄魂,人家八爷都带着二狗子去。” “呜呜才不是呢,七爷才不会嫌我烦。”青中带灰的烟气不热,触到肌肤上是冰凉的,触到鼻头肉滋了瘙痒,阿箩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 阿箩生前被人砍掉了头,变成阿飘以后这头和肩胛骨还是很容易脱离关系,她把脖颈延长,延着脖颈打喷嚏,喷嚏打讫,脑袋就掉在了地上,还一骨碌滚到守门的鬼差脚下。 鬼差阴兵见头颅,倒抽了一口气,吓得俩俩抱成一团,互相捂着眼睛高声尖叫:“阿箩姑娘,您的头又掉了,啊啊啊啊,我眼瞎了,救命啊。” 明明见过各种各样的鬼魂,往日来地府报道的,还有拖着肠子的,捧着自个儿胳膊内脏的,都是血淋淋的场面,鬼差阴兵们本不该还害怕一只没有血肉的女鬼掉脑袋才是,可偏偏他们就是害怕阿箩掉脑袋。 别的鬼魂他们不认识,可他们认识阿箩,一个认识的鬼魂在你眼前掉头能不被吓到吗? 一具无头身还飘在半空中,没了脑袋,身子就不由自己做主,也没有意识,一双手在空空如也的脖颈上摸了摸,就是不知把地上的头捡起来安回颈上。 阿箩无奈了,地府的地板凉飕飕的,半张脸贴在上面,那半张脸冻得乞乞缩缩的,她转着眼珠子,说:“鬼差哥哥,帮个忙呗,帮我把脑袋提上去呗。” 还是那个留着满脸胡子的阴兵赵源,他表情有些怪异地提起阿箩头上梳的一个圆溜溜的花苞,将头提到空空如也的颈上去,言语质直地说:“阿箩姑娘莫觉得我口栈,瞧瞧,这就是七爷不带你出去摄魂的原因,一个小样的多事精,坐窝儿上不得台盘,阿箩姑娘,你不过是七爷的婢女,身份有别,往后还是少缠着七爷罢。” 阿箩脑袋归原位以后,越想越觉得各位鬼差阴兵说的甚有道理,拾起地上的花铃,一边摇一边哭,哭成一个小泪人儿的模样:“七爷您回来吧,阿箩再也不烦您了。 ” 未走远的二狗子听见阿箩一腔悲壮的话,忍不住低声问范无咎:“八爷,为何不告诉阿箩姑娘七爷是在无常殿起疾?” 范无咎眉头蹙起,摸摸藏在袖下被大黄咬伤的手腕,反问:“告诉她,她家七爷被一只大黄咬伤了没脸面回来?只怕说出来,七爷他更没了脸。” “可八爷您不也是被狗咬了吗?”二狗子还是不大理解,七爷八爷都被大黄咬了,八爷敢大摇大摆回地府,为何七爷却不敢? 再说那大黄确实是恶鬼,被咬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阿箩的凄凉哭声,整个地府都能听到,她披着一头秀发,从一殿飘到十殿尽头,又掇转身从十殿尽头飘到一殿出口,速度极其地快,跋来报往和一阵风似的,偶尔会在一处地方稍作停留喘口气儿,她眼眶的眼泪和小水珠一样抛洒,嘴上说着车轱辘话:“七爷回来,七爷回来,七爷快回来。” 范无咎抉抉耳朵,没有回答二狗子的话,而是微仰着头,看着头顶上飘来飘去的一团东西,嫌弃地说:“真的是好吵……真是一位走了大折儿的奴婢,小白那家伙什么时候才让她去下一站报道……” …… 后来的几日阿箩都去城门帮忙,帮倒忙,一旦空闲下来,就眼悬悬地望着远处,半个月了,七爷都无点音讯,每日只能见到八爷晚出朝归。 八爷举动有些鬼祟,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跟在身旁的二狗子都不见了。 每回八爷回来,阿箩都会去说些好话糖食八爷,希望八爷透露些七爷的消息来,可那八爷冷得和冰块似的,连开口都懒得。 阿箩镇日纳闷,如坐针毡的不安,几乎害出病来,阴兵鬼差说七爷觉得她吵所以不回地府,越思量,话似乎越对,肚里也越觉有些难过,她感伤嗟咨,一张圆脸蛋儿好几日都是无精打采的。 中元日将来,会有许多恶鬼出没,七爷八爷这段时日最忙,有的恶鬼恶性难消,来到地府了还凶神恶煞的,不知收敛。第十五日的时候阿箩与一只叫大壮的鬼魂发生了口角,阿箩没想到这个一时的口角反惹出自己头又与身子脱了关系的事儿来。 大壮生前作恶多端,杀人放火从不眨眼,伸手一抓,阿箩的手背立马出现了五道抓痕,他抓了手腕还不停手,没等阿箩反应过来,下一刻脖子就被卡住了,然后再下一刻,她的头被掐断了,飞到了一边,又惹得一群见过世面胆子还是小的兵差大喊大叫。 事发突然,阴兵鬼差都没有阻止住,有的还不入就里,大眼睡小眼的,从后头匆匆赶来的鬼使耍着马叉,不由分说将大壮叉在地上,恶狠狠说道:“生为人是伤人,死为鬼时伤鬼,汝想是要进油锅里走一遭。” 鬼使的脚尖对着大壮狠踢了几脚,而后派几位阴兵直接送去一殿处了。阿箩受惊,无头身抱着城门的大柱子,飞在一边的头,头蓬髻乱,眼里扑簌簌的泪如雨下,哭了一场。 哭一场,嘴上的嘚啵嘚啵可不能少。 “我只不过问一句他头上的伤是不是七爷用哭丧棒打的,他就掐我脖子呜呜呜,真是一只槽里吃食胃里擦痒的恶鬼……头那么容易掉,阿箩真是一只撒脸窝心的鬼,既然如此让阿箩当个无身鬼算了呜呜呜……” 阿箩嘚啵之技了得,想来能轻而易举地夺席谈经,她开口一句,其他人无有反驳的余地。 赵源走过来,拿出一包桂花糕递过去:“阿箩姑娘莫哭了……” 话未竟,拿在手上的桂花糕被一根哭丧棒打落在地。花状的桂花糕落地,即刻变成了碎渣,不再能辨原状。 赵源看到哭丧棒,大掉颜色,半月不回府的七爷回来了? 转过头一看,拿着哭丧棒的人却是穿着黑衣戴黑帽的八爷,八爷用衣领罩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阴兵心道是奇怪,但双膝不觉着地,伽伽地拜一拜似是八爷又是七爷的人:“喜迎八爷归来。” 在旁看戏的阴兵鬼差也都挨挨挤挤跪下拜一拜。 八爷没说话,阿箩掇粗气,下死眼盯着哭丧棒,眼挫里又偷觑拿哭丧棒的人,心想来人到底是七爷还是八爷。 是七爷为何穿八爷的黑衣黑帽?是八爷为何拿着七爷的哭丧棒? 阿箩左右思量了许久,八爷把哭丧棒收回袖内,接着她紧贴在地上的头被高高提起,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阿箩。” 是七爷的声音,阿箩心中犹如小鹿撞着一般,破涕为笑,那抱着柱子的无头身登时叉手不离方寸:“七爷,是七爷!” 七爷与八爷的声音截然不同,跪在地上的一团人一听就能分辨得出,何况是曾于七爷朝夕相处的阿箩,他们自知方才喊错了名,赶忙改口再恭敬一遍:“喜迎七爷归来。” -- 【七爷为何这样】01在阴间(叁) 谢必安没打算帮阿箩装回脑袋,他一手提着她的脑袋,一手拎起无头身就走,只是走没几步,左腿被一双玉手相抱。 蓦地相逢,阿箩一团高兴,乐的两手拍不到一处,说:“七爷,阿箩还以为您不回来了呢。” 左腿被抱住,谢必安迈不开腿,索性把提着的头装回颈上去。 身子有了脑袋,阿箩不再相抱谢必安的腿,双手交吞在袖子里,到谢必安头顶上和苍蝇蚊子一样盘旋:“那些阴兵鬼差都说您嫌阿箩吵,故而不回来,吓死阿箩了。七爷七爷,您为何穿八爷的衣服,阿箩差点认不出您了。” 阿箩的衣服宽大而长,她没有飘高,垂垂的衣服总掠过谢必安的头顶、额头以及脸颊。谢必安抓住垂落的衣服,随手打上几个结,说:“他们没有说错,七爷确实是嫌你吵。” 这话一说出,阿箩五中受了不小的打击,仰面朝天而飘,接下来的路不作声响,愣是一个字都没说。 谢必安在地府里有自己的府邸。 府邸不大,胜在干净,不干净也不行,阿箩日日都要从里到外粪除一遍府邸。 到了府邸,幽暗的府邸见主归来,灯火立刻荧煌,为迎主归,院子里垂地的柳丝主动飘舞起来,果树见主,也从掉下几颗熟透的果子。 阿箩当先飘进府门,还是闷闷不乐,不愿做声,谢必安把府门一关,将黑衣更为白衣后,拿出哭丧棒,冷冷道:“手伸出来。” 阿箩精神大振,许久没听见谢必安冷冰冰的辞气了,慌的她两腿一屈装矮子,伸伸缩缩地伸出手,说:“又、又怎么……要打阿箩了吗……呜呜。” 谢必安拿着哭丧棒在阿箩掌心上不轻不中敲了一下:“汝主是谁?” 敲的不重,可哭丧棒是专门打灵体鬼魂的,就算谢必安手腕偷力,轻轻打下来阿箩还是疼得个发昏第十一章,忍痛不过,就憋着气哭了一会儿鼻子。 谢必安只打了一下就收起了哭丧棒,阿箩偷吸鼻子,无一时就收回手,尚不知谢必安为何要打她,未免心下觖望,觉七爷不分皂白,滥发脾气,可是两下里都委屈,委屈得手腕一折,再哪儿手背对着手背相拍:“打我……七爷打我……” 这般拍手很难拍出声响,只有一丝指甲与指甲相碰时发出的钝音,不仔细听也听不见,但只有鬼魂才会这般拍手。 谢必安喝了一声让阿箩不许跪,继续追问:“汝主是谁?可是忘了?” 从一介泛泛鬼魂变成谢必安的婢女是过明路的,也签了券契,阿箩支吾都不敢支吾,她膝盖从地上起来,却不站起来,猴在地上抠花花草草:“自然是七爷,阿箩焉得忘记。” “是七爷的婢女,为何要去城门帮他人做事?七爷可曾许你去检查批票?”谢必安走到阿箩旁边,眼皮一垂,她泛红的眼角,湿濡的眼眶,颤动的睫毛,无不历历可见。 “不、不曾的。”阿箩哪还敢口强,七爷在旁边,她嘴巴一抿话都不敢说了,惶怖非常,身上毛发皆竖起。 “往后还敢吗?”谢必安放温柔了些问。 “不~敢~了~”阿箩曼声回。七爷不是平空滥发脾气,有理而打,所以刚刚那一团委屈也不再是委屈了。 “往后只能听七爷的吩咐做事。”谢必安肃然道。 “知道了。”阿箩低着头剔藏进指甲上的灰儿泥儿。 “下回若还这般,七爷便拶你手指。”谢必安解下腰间挂着的一个小袋子给了阿箩,“你要的桂花糕。” 阿箩眉头一展,笑吟吟伸着脏手要接桂花糕,谢必安又拿哭丧棒打了她一下:“洗手。” …… 阿箩每个月都能收到人间烧来的纸钱,一日一日地过,其实生前事儿她都快忘了,只记得自己死的时候年甫及笄,倒是在地府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不过在地府呆了几年她没有算清过。 久而久之若不是每个月有纸钱烧来,她都快以为是地府里土生土长的阿飘了。 七爷说这些纸钱是给她的只要收下拿去花了就是。阿箩觉得七爷说的对,于是每日拿着钱去小肆买吃的买喝的,也算是地府里的一位小富人。 勾魂的事儿日日都要做,人间日日都有人阳寿尽,谢必安去阎王处拿了一本册子,册子里有今日魂主姓名与底脚,今日要收的第一个魂在松州,是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姑娘。 阿箩跟着七爷飘,她不敢进阎王殿,只在殿外飘来飘去,拿着花铃去调戏守阎王殿的鬼卒,才调戏一个鬼卒就被七爷抓了个正着,她讪讪一笑,收起花铃赶忙飘到七爷身旁去讨好。 谢必安没有抢白阿箩一场,只没收了她的花铃。阿箩忸怩着不肯给,但她不敢拗抗,最终屈服在谢必安砭人的冷气下。 失去花铃,阿箩悲伤难以自摄,仔细一想这花铃本也是七爷送的,他要回去也是理所当然,思想到这儿忽然通了,方才的不愉快全都飞到了爪哇国,眨眼间她愁面更为笑面,还顿开喉咙哼起走调的小曲。 谢必安过府时并没有停留,而是直接往城门走去。阿箩见状,知他要去勾魂,嘴巴动动,意似有所欲言,最后只是耷拉脑袋回府:“七爷再见,祝早归。” 她也想跟着去,但七爷都承认了他嫌自己吵闹。 她确实吵闹,喜欢说话,喜欢闹腾,无日无之,毫无过处,地府的人都喜静恶闹,七爷也是地府的人,定然也是喜静不喜闹。 阿箩飘在府门后露出一只可怜兮兮的眼睛目送谢必安远去。 谢必安脚步一顿,顿住的脚步转进府里,抓起阿箩一边的小花苞说:“今回,同去。” -- ρo1⑧ù.coм 【七爷为何这样】02去凡间( 抓着花苞的手强劲有力,阿箩却没觉得头皮疼,七爷肯带自己去她乐的了不得,和抱腿一样抱住七爷一只手臂:“昨日七爷给的桂花糕甚好吃,阿箩都舍不得吃。” “所以你就把桂花糕埋到土里?”谢必安无情地抽回自己的手。 谢必安抽回手,阿箩又抱住:“不是埋,是种,咱地府的土肥沃,过几日就能长出桂花糕了。” “谁告诉你的?”接连几次抽回手都被阿箩抓住,谢必安干脆拿出哭丧棒来威胁她,“松手,一介婢女,抱主之臂,何来的规矩。” 他不厌阿箩亲近,只是这等靠肉的亵//狎事情需避人耳目。 阿箩见哭丧棒,松了手,若无其事地来个反侧欠伸,不高不低地飘在谢必安身旁:“不是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吗?那种桂花糕,一定会得桂花糕呀。” 阿箩自信满满地回话,不知信心从何来,种桂花糕只怕埋在地上的桂花糕已经变成泥土了。 谢必安无从置喙,心里笑了几声,也不和她分辨,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话不伤人的话:“你倒是会举一反叁。” 能出地府,阿箩心情太美,不觉喜形于色,捂着嘴格格清笑了几声:“七爷谬赞了,其实这叫知识渊博。” “是挺渊博,七爷都没听说过。”途中谢必安想起范无咎的衣服在自己府上,没有洗,于是曲折数武,折到范无咎府上翻出一件崭新的黑衣黑帽捎上。 阿箩盯着黑衣许久,问:“昨日七爷为何要穿八爷的衣服?七爷,前几日穿黑衣蒙面的是不是你呀,你为何要这样呢?” 阿箩随口一问,却问中了心事,谢必安不凉不酸道:“多嘴。” 前几日被大黄这只恶鬼咬伤了,手腕,脚踝都是大黄的齿痕,阿箩知道了一定会敲锣打鼓告知酆都城所有鬼魂,她心上藏不住事情,索性就宿在无常殿起疾。 范无咎说她吵耳闹心,一座城都是她的声音,口喊想念七爷,七爷快回来。 酆都城没有规定说不许吵闹,罚又罚不得,闹得阎王险些就地拟一条规矩,拟一条不许吵闹的规矩。 每回谢必安出城,阿箩都是如此,她生性就是如此,死了快一百年了也难改。 是啊,她死了快一百年了,很快就要去投胎住世,快活地当个有血有肉的凡人了,掐指算算,明年就该走了。 谢必安恍惚中一念而来,伤未好,便换个身份回来看看她,然而每次回来,都看见她和阴兵鬼差如火如荼地打交道,心里有点酸,养了她近一百年,她说的想七爷只是随便想想而已。 …… 将到城门的时候,阿箩来了精神,摆出一副傲然的架子:“赵源说七爷一定不会带阿箩出地府,嘿嘿,今日阿箩就要大摇大摆与七爷走出地府,嘿嘿。” 在众目睽睽下,阿箩挺腰抬胸走出了城门,但赵源不在,她心里奇了个怪,飘几步路就拗颈看一看城门,嘀咕:“怎的今日赵源不在?” 阿箩叁提及赵源,谢必安不太高兴,冷了半边脸,撩衣拨步前行:“不想出府就回去。” “七爷等等阿箩。”阿箩反应过来时七爷已离自己好长一段距离了,她“嗖”的一声飘过去,飘太快,弄得周遭的气氛氤氤氲氲如堕梦境。 谢必安从地府去人间不消经过前面七站,目闭嘴动,念个口诀,二人就到了一座土地庙。 土地公土地婆见七爷,把臂躬身曳杖来迎,范无咎与二狗子在土地庙里等谢必安多时了,阿箩见到范无咎,礼貌行上一礼:“八爷安好。” 今日八爷穿着七爷的衣服,阿箩魆魆地看了好几眼,七爷穿黑衣白衣都好看,八爷穿白衣与七爷相比,可是等而下之,等而下之也。 她想问八爷为何要穿白衣,想到七爷说她嘴太多,她不敢问了,就是嘴里有话想说些什么,不说心里难受非常,她飘到七爷身后偷腔说:“还是阿箩的七爷穿白衣最好看了。” 七爷穿上白衣,像极了一位诗压肩头,谈词爽朗的文人,再往上说,就是一位飘飘然有凌云之态的大人,越看越有滋味。 地府里镇日昏黑无亮光,长居在地府的阿箩没有日夜之分,只知道城门开了算是朝时,城门关了算是夕时。刻下人间天才泛亮,阿箩趴在窗边看袅袅初生的太阳,天色每亮一分,她会发出不小的惊叫:“啊啊啊天亮了,七爷天亮了,亮了。” 范无咎见阿箩颜色惨改,指着趴在窗沿的阿箩问谢必安:“小白你带她来干甚?吵耳又碍手碍脚……” 说到一半,想到阿箩很快就要投胎成人,呆在小白身边也没多少时日了,便草草住了嘴。 一面是范无咎的质问,一面是阿箩的惊呼,谢必安镇定如恒,交过黑衣黑帽,翻开手中的册子,指着一个名字岔开话:“时辰快到了,快换衣裳吧。” 范无咎撇撇嘴,到暗处去更衣。 阿箩两手捧住一缕照射下来的金光,想捧到谢必安跟前,她足够小心,大气都不敢喘,可捧到暗处时金光就会掉到地上,她试了很多方法都无果,只能招呼谢必安到亮处,连抓几团金光,张个眼慢时放开手,将金光洒在谢必安身上,说:“七爷,这光暖暖的,阿箩送给七爷。七爷,今日收魂结束后,我们去人间的酒楼斗酒,去人间的茶馆吃茶,听说酒楼茶馆里有许多好看的人,说不定阿箩还能有艳遇呢……” 阿箩憨憨笑了几声。 阿箩前半段言语很可笑,谢必安微微动容了,但后半段言语很气人,谢必安也学她抓一团金光,说:“鬼魂碰多了金光,会灰飞烟灭的。” “……”此话说狠了,阿箩屈腿抱臂,缩成小小的一团躲在无光的墙角里瑟瑟发抖。 今日要收的第一个魂在松州,是松州员外爷的小茶姜灵秀。每个地方都有土地庙,松州土地庙离姜家不远,范无咎衣服换好后姜灵秀气数将尽,刻不容缓,谢必安与范无咎动脚前往姜家。 阿箩被谢必安的言语吓傻了,身子沉沉飘不起来,在角落里软成一团。 二狗子觉得七爷很过分,明知阿箩是见草而悦,见豺而战的性子,如此胆小还要吓唬她,弄得一个活活泼泼,何等精灵古怪的小鬼,变成个泥塑木雕似的毫无生气。 其实成了真正的鬼魂便不怕人间的这抹温暖的金光,若如七爷所说那他早就灰飞烟灭了。 二狗子半吞不吐,想拆穿七爷的谎言,可七爷毕竟是七爷,身份在哪儿摆着,他脸面低小,哪有资格说一句话,一掐资格也没有。 “阿箩不想死……呜呜虽然阿箩已经死了,七爷救救阿箩。”见七爷将走远,阿箩底发力气飘起,飘到明暗交界处就停住,前面的路洒满的金光,七爷说碰多了会死,她不敢上前,倒身后退。 范无咎与谢必安在说些闲话,被阿箩岔断,他不悦:“那就呆在这儿,多事。” “七爷……”有七爷在阿箩就不怕八爷,八爷说什么她都装作没听到,气息咻咻,望着七爷挤几点眼泪。 谢必安藏起嘴角的笑痕,变出一把伞,又张开双臂,婉婉转转说:“七爷有伞,伞能遮阳,只要不离开七爷身边半步,听七爷的话便不会灰飞烟灭,乖,来七爷这儿。” 谢必安鲜有表露愉悦情绪是时候,范无咎与二狗子看了他好几眼。 阿箩如今就是个阴间人,人间的事儿不甚懂的,只能全心全意信任七爷,她揉着泪眼飘到七爷肩头旁加意殷勤去了:“七爷您带阿箩出地府,阿箩其实怪不好意思的,阿箩今日尽奴婢之责,帮七爷八爷提魂。” -- ρo1⑧ù.coм 【七爷为何这样】02去凡间( 姜灵秀,女,叁龄叁月,卒。 阿箩远远地就听到前面传来一片凄凉的哭声,走进姜府,有数十人围在池子旁大哭大喊,趴在池边的一对夫妇哭得最凄凉。 池子甚大,当央不定地飘着一个小姑娘,只见一人拿着捕鱼之具捞起小姑娘。 小姑娘出池,命数正尽,七爷散了姜灵秀的阴魂,八爷吸了姜灵秀的阳魂。 夫妇探其鼻息,探不得温热的鼻息,他们哭声瞬间加倍:“我的姑娘啊……” 见大家哭得如此伤心,阿箩恍惚记得在望乡台看到的光景,触着旧事,她鼻头有了丝丝酸意。 阿箩把脸仰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二位黑白爷阅历深,早已见怪不怪了,哭声不能触动一颗良心,他们勾走的魂装进袋子里,只淡不济得说一句又弱一个,之后不做一刻逗留,拔步离开了姜家。 阿箩心下很是恻然,离开姜家以后不曾罗唣,二狗子来找她说话,问她怎么了,她只是背脸过儿强笑一笑。 背过脸儿恰好对上了七爷的眼睛,她说:“小姑娘好小呢,就要去地府报道了,好可怜,希望她在黄泉路上可以还魂吧,七爷,您说小姑娘会还魂吗?” 谢必安见问,没有出声搭理,阿箩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想听的答案更加郁闷,只是再纳闷也无可如何,只是自己伤心罢了。 她自己说要提魂,范无咎便把转了魂的袋子丢给她,说:“掉一只灵魂,进油锅一次,七爷护不住你。” 阿箩小心翼翼接过,把袋子背在肩上。 袋上贴了红字黄底符纸,符纸能封印镇压魂魄,除非把封印撕掉,否则袋子里的鬼魂是出不来的。 阿箩记得她的魂没有被符纸封印镇压,她是当日最后一只魂,魂出肉体以后,八爷将一袋灵魂交给了牛头马面去区处,然后洋洋洒洒带着二狗子下番了,而七爷提着她断开的灵魂去找土地爷报道,还跟着她去黄泉路。 七爷说是顺路,顺路到阴间第八站。 并不是所有魂都要七爷八爷亲自勾,勾魂的还有神婆,有土地庙就有神婆。神婆勾了魂只要拿到土地庙去,阴府的牛头马面就会来收。 七爷八爷今日要勾的魂不多,袋子装了七八只时阿箩已经背不动了,低低飘着,但一双赤脚还是不触到地。 越背越重,阿箩起步都艰难,累得呼吸加重,香汗也出,原来鬼魂也会流汗啊,她咬咬牙,一股劲儿飘到谢必安身后,和猴子一样,放肆地猴在谢必安背后,心上忘了此举并不妥当与雅观。 七爷身上散着淡淡的温暖,阿箩加紧一抱,说:“七爷,魂好重,阿箩背不动了。” 谢必安反手拿过装魂的袋子,对范无咎说:“你数日未归府,今日你将魂交给鬼差,顺道回去罢,范府的杂草该除一除。” 范无咎皱着眉头接过,淡淡问一句:“你去哪儿?” 谢必安望望天色,看看猴在背上发蔫的阿箩,扯谎说:“看看能不能抓几只恶鬼。” “你对小鬼倒是用了些工夫……”谢必安扯的谎很明显,范无咎眉头皱得更深,看着举动欠斟酌的阿箩想说几句,只是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谢必安的身影已不在眼眶内。 离了范无咎眼底,阿箩又来得十二分活泼,思索七爷方才说的话,问道:“七爷七爷,前几日您就是回地府了吧,所以到底为什么要穿八爷的衣服回来呢?” “嫌你来烦七爷。”谢必安不再隐瞒。 “既嫌阿箩烦,却又不放阿箩走……”阿箩努努嘴,从谢必安身上下来。 留心经过身旁的女子,她们春脸儿上画得红红绿绿的,十分挣四喂眼,阿箩寻了面镜子一照,自己的脸白如雪,嘴唇白如纸,不红又不绿,如有鬼病在身上的病者,没一星血气,别的姑娘是颈似蝤蛴,她是浑身似蝤蛴,并不太好看。 街上有镜子的铺子大多是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偶尔有几位姑娘来试胭脂水粉,纤指沾一点抹在唇上,唇色立刻殷红倍常,抹一点在颊上,颊如带涩春桃。 阿箩在镜前徘徊半响,两眼看痴了,她翻开白唇榴齿,曳着谢必安的手腼腆说:“七爷,阿箩也想要。” “你是鬼魂,人间的东西你用不了,别想了。” 谢必安的回应很无情,言语在肚子里就算千回万转了,一片话说的还是伤人,阿箩无言可说,好伤感,垂头丧气离开胭脂铺。 人间的姑娘波俏脸蛋施胭脂,玲珑身段穿花衣,阿箩瞅瞅自己一身素衣,再看别人枣儿红衫儿配石青色裙儿,或是茄花衫儿衬鹅黄裙儿,衫裙上花样丰富,遮腕的花袖,举臂便如舞,及踝的镶花边裙,令姑娘行步轻盈可怜,她快垂涎死了,好美之心油然而生,经过制衣店,她又道:“七爷,阿箩也想要美美的衣裳,就一件,或者要一匹布,阿箩自己制作,阿箩的女红针指可是巧夺天孙的呢。” 谢必安还是那句话:“人间的东西你用不了。” 谢必安没有骗阿箩,人间的东西她确实用不了,即使知道,她心中仍是嘿嘿不乐,心情不美而沉重,伤心得一塌糊涂,也不愿飘高了,离谢必安一武之遥借风乱飘。 飘过街边,看到歇在桥头的糖担她唾沫流叁尺,飘过小肆,嗅到鲜美的饭菜她牙齿痒痒。早知道就不跟着来了,见到了喜欢的东西却用不了,无疑是在伤口上撒盐。 阿箩皮里春秋了几句,捉得个空儿去各种小肆担铺转了一圈。 转一圈,空手而归。 身后的凝重气氛一团团罩上来,谢必安走了数步,拿出花铃递过去,说:“今日七爷偷着空儿带你出来,你却这般没精打采,无形似有形的不满态度,是恼七爷的不是?既然这般,往后七爷不会带你出来了。” 七爷事务繁忙,偷空入闲只能间一为之,阿箩一听七爷的话脸便白一阵的要哭了,慌了手脚接过花铃乱摇,急嘴急舌分辨:“七爷误会了,阿箩就是有一些疲倦……而已,阿箩没有不满七爷的念头,七爷不要生气。” 说完兜脸打来一阵狂风,阿箩捉身不住,若不是七爷手疾眼快捉住她,她那弱不胜衣的身子将被狂风吹到天边去。 风来不妨头来,来的怪异,阿箩睁眼只见七爷周围全是长着獠牙的巨型恶鬼,一只两只叁只,恶狠狠地移步靠近。 -- 【七爷为何这样】02去凡间(叁) 七爷八爷一块收恶鬼就如反掌耳,当下八爷不在,七爷的力量弱去一半,这些恶鬼伺机而动,见七爷单下便来报复了。 七爷是因带她出街才单下,打眼一看,恶鬼愈靠愈近,阿箩悔之何及,信誓旦旦地说:“七爷今日乃我困汝,阿箩生不知是谁的人,但死了之后是您的人,所以如今再死一次也会护着您的,打恶鬼这事儿阿箩今日兜底了。” 阿箩胆子乍大,脑子不清,呜呜的哭个不住,一会儿捻起粉拳,一会儿做个五雷掌,飘向恶鬼要打。 谢必安看到五雷掌胸口顿感灼疼,一把抓住她的足,将她扯进怀里,说:“此时此刻就莫闹了,躲到地缝去。” 阿箩担心谢必安打不过恶鬼,自己又被吓软了身子,双腿双腿皆在谢必安后背打了个结不肯走。 无心之举与无心之言不觉打动了情肠,阿箩主动抱紧,不需谢必安空出一手来稳住她,他一手抄起哭丧棒,一手从袖里拿出脚镣手铐,脚下一阵风,主动攻击,对着每个恶鬼的天灵盖就是重重一敲,敲出了巨雷般的声响。 声响在市集上回荡不消,恶鬼受敲,纷纷倒地捂头惨叫倒噎气,魂魄似乎震溃了,倒地后不曾起来,一场对抗并没有打得难分难解。 谢必安给不落一只恶鬼,亲自上了脚镣或是手手铐,做讫,也不带走恶鬼,就将他们拖到空地上,念念口诀联络上牛头马面,请他们速来捉恶鬼。 眨眼,牛头马面从身后出现。 阿箩从头到尾看傻了眼,摸摸昨夜被七爷用哭丧棒打的掌心,心里直叫动起真格的七爷好可怕。 恶鬼出没在市集里,泛泛之人看不见恶鬼鬼差,只感受到狂风黄沙一阵一阵地来,恶鬼止住,狂风黄沙疏忽停下。 阿箩注目到一位对面吃糖的小儿郎,不过七八岁,生得白白净净,他的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七爷和牛头马面,似乎是能看见他们。 阿箩从谢必安身上下来,飘到小儿郎跟前,问:“你瞧得见七爷吗?” 谢必安忙着吩咐牛头马面如何区处恶鬼,阿箩离开怀里,他随口说一句莫乱跑就不再废一神在她身上。 看到飘在头顶的人,小儿郎停下吃糖,咂咂粘腻的嘴,眼里毫无惧意:“你是阿飘姐姐吗?” 不料小儿郎真的能看见,阿箩着了一惊,小儿郎复吃几口糖,说:“那是七爷吗?好厉害,原来制止恶鬼这般简单。” “是啊,是我家七爷。”阿箩一脸骄傲之色,稍降落身子,贴着小儿郎耳边说,“姐姐有一招也能制止恶鬼哦,要不要姐姐教你?” 阿箩身上冷冰冰的,贴近小儿郎,小儿郎以为冬日来了,他不着痕迹退一步,嫌弃地说:“阿飘姐姐你好冷。” 说完又问:“阿飘姐姐有什么招?” “你看好了啊。”阿箩双臂内收,手腕紧贴着手腕,两手缩成拳头,憋了一股劲儿,劲儿憋够了,往外推出的那一刻,缩成拳头的手奋力张开。 这便是五雷掌。 阿箩做了好几遍:“学会了吗?你们小孩儿阳气十足,若鬼魂灵体来缠身时,这般做,有时候他们的魂魄灵体是会被震溃的。” 阿箩忘了是从哪儿学会的五雷掌,生前很多事情记不得,但有些事情肢体有了记忆,所以常常会做。 譬如五雷掌她以往在地府里便经常做,起初不知道是什么举动,只觉好玩有趣,直到被七爷撞见,教训了几句才知道这是凡人打鬼魂灵体用的招式,在地府里千万不可使的,虽然她已死,无一点阳气所在,但这姿势让阴兵鬼差看了他们会害怕。 小儿郎学了几遍,狐疑道:“阿飘姐姐你骗我的罢?” 受一个小屁孩的质疑,阿箩不满,拍拍胸脯说:“我做甚的骗你?不信你就来试一试。” 小儿郎丢下手中的糖,像模像样做起姿势,双臂内收,手腕紧贴,双手成拳,他破喉“哈”了一声,一个五雷掌就打向了阿箩。 阿箩不住骂自己脑瓜进水了,怎么将自己做靶子给人打,小屁孩阳气盛强,一个贴近的五雷掌打来,囫囵只魂魄往后飞去,胸膛劈心里涌入两股儿火浆似的,一股儿往上流,一股儿往下跑,火浆将她的魂魄从里到外包裹,然后慢慢吞噬。 阿箩惨叫不已,囫囵魂魄分成多一缕少一缕轻烟似的,慢慢飘向谢必安。 谢必安才吩咐完牛头马面,一转头就眼见阿箩活生生受了一记五雷掌。 万幸的是阿箩当鬼魂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当了近百年,平日在地府里养的好,魂魄比寻常魂魄坚强,暂时分成了一缕一缕,但很快,这一缕一缕的魂魄飘进谢必安怀里,借了一点谢必安的鬼气,很快又变成囫囵的魂魄,在地上成了一团。 分散又重组的魂魄气息有些弱,阿箩冷汗如雨,软在谢必安脚边,连咳带喘,说:“呜呜,七爷这五雷掌也忒厉害了些,阿箩险些就看不见您了,七爷说的没错,果真离了七爷身旁就会灰飞烟灭。” 吃糖的小儿郎只是想试一试,不想结果是如此惨烈,满脸顿生愧疚,谢必安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小儿郎逢上谢必安的眼睛,磕磕绊绊连说几句对不起就跑了。 阿箩原本就惨白的小脸,挨了一记五雷掌更惨白了。 飘向谢必安之前,阿箩先穿过了一棵花树。树枝受扰,花儿惊落,皆落在她身上。谢必安看着满身是花瓣的阿箩,问:“方才干什么去了?” 阿箩不敢有瞒,口齿不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说得口干舌燥,换来的是谢必安的一句活该,天生要吃亏。 阿箩欲身子飘不动了,谢必安没有要帮她的意思,留下一把伞,自个儿走了许多步,一步都不曾回头。 阿箩死不死地半趴在地上,泪眼巴巴向着七爷的背影,清白的背影坚决如铁,她说:“七爷为何这样?为何丢下阿箩不管呜呜呜……” “七爷瞧你十分有能耐,可为人之师授知识也,能为人之师还需七爷?”谢必安动了意气,声口并不善。 这五雷掌能随便挨的吗?想当年他挨了她的五雷掌,将养了数日才瘥,如今通红的印记还在胸口上消灭不掉,他尚且如此难受,小小一个姑娘的阳气都这般足,何况她受的是一个小儿郎的五雷掌,一介无能无力的小鬼头,将养个一年半载都是少的。 阿箩原地学狗刨沙坑,未干的泪痕继续滴下几点泪:“七爷心狠,阿箩只能刨坑入地府,愚公能移山,一日刨一尺,挖上百年,阿箩能入地府也。” 谢必安一步不停,不肯舍眼一看身后人,直到听到一声清朗的狗吠声,回头一看,一条卷尾大耳的狗子从她斜刺里来,狗子目不放凶狠之光,嘴不露上排尖牙,走到阿箩旁边,帮她一起刨。 刨坑可是狗子的拿手之技,它技痒,刨得卖力,没几下,阿箩一团魂已深陷入坑里。 阿箩摸摸狗子的头,说:“多亏狗大哥帮忙,阿箩不需刨上百年。” 事情得有个下场,总不能真丢下阿箩在人间挖坑,谢必安冷然一笑,猥过身,挥一挥衣袖赶走狗子,阿箩喜孜孜笑道:“就知七爷不会丢下阿箩的,主仆不知多少年,感情还是有的。” 谢必安将她从坑里拉出来,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条锁恶鬼的长链绑在阿箩腰上,说:“今日风大,正好。” 阿箩霎霎眼皮,不知七爷是何意,长链锁上腰,她还直呼锁太紧,有些喘不过气,被放到天上去那刻还是叁不知,过了许久许久,才渐渐意识到七爷将她当风筝在天上放。 蓝天,白云与阿飘。 七爷两脚在地上走,而把阿箩当风筝放到天上飞,高空上的风猛烈,吹的阿箩眼睛怪痛。 未出幼的孩子七大八能看见鬼魂灵体,阿箩在高空里都能听见下边的孩子一边蹦跳一边大呼小叫:“哇,好胖的阿飘,胖如圈中牲口,竟然能飘起来。” 阿箩脸色成炉子里的未烧完炭,一边黑一边红,胖吗?那是因为衣服兜了风显得她胖,真是一群眼拙的孩子。 阿箩有一团粗俗之语要说,七爷为何这样待她?可是她气息掇掇,一个字也喊不出,默默将七爷恨如头醋,暂时恨如头醋。 阿箩撑着一把伞高高飘在天上,时而面朝天,时而臀朝天,时而两脚朝地,时而头顶朝地,或妍或丑,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了。 不知飞了多久,天向晚,树上结了一轮月。 烛光相射,一天星斗错落湖面,阿箩往下一望,如蚁的行人哪管侵履的尘埃,带着謦欬,去酒楼斗酒,去茶馆吃茶,去看点上胭脂,绾起秀发的姑娘跳一段婀娜多姿的绿腰。 喧嚣里没人系意到七爷那头的灯残人散、冰山接冻云之景。 忽然,鼻子一濡,天开始飘起不痛不痒的小雨点,行人于檐下避雨,似实似幻的七爷肩头有了湿意。 湿意压诗意,形孤影只的文人墨客笔路正温温,阿箩意态阑珊,拉着长链自己下来,停在七爷肩头上,问:“七爷总是这般在人间来来往往吗?” 这般落落寡合的在街上行走,一走就是上百年,甘心寂寥,没有尽头可言。 “是。”谢必安随口回道。 投到阿箩出现之前,他一年里都说不上几句话,身旁人除了范无咎无人会寻他说闲话,除了范无咎也没人敢与他说话了。 阿箩飘到另一边去,将脸偎近谢必安,虚弱的气息洒在他颈里,含颦带笑道:“七爷,往后你且都带阿箩来勾魂,有阿箩在七爷就不是一个人了。” 谢必安的心在跳动,心跳到嗓子眼儿,把他想说的话都堵住了。阿箩不管他有没有回应,继续说:“阿箩不喜欢一个人,所以也不喜欢七爷一个人,虽然七爷总嫌弃阿箩,还把阿箩的批票藏起来,但阿箩还是喜欢和七爷在一起。” 提到批票,忒忒跳动的心垂垂静下来,谢必安沉吟片刻,说:“阿箩下辈子想过什么生活?” 突如其来的一问,阿箩没能立刻答上来,琢磨了许久也没琢磨出答案,谢必安捏捏她头上扎的两个花苞,说:“近日好好想想,阿箩的投胎佳期……将到。” 阿箩满脸惊色,不声不响飘着,她想过离开,如今可以离开又不舍起来。雨愈下愈大,街上的喧嚣声都被雨声遮掩,谢必安在一处老屋前停下,他一手敲门一手收起了链子。 阿箩身旁无有借力之物,站又不好,趴又不雅观,只能不要脸抱住七爷当依靠之物。 七爷身上很温暖,阿箩贪恋这股温暖,很快把可以投胎的事儿抛之脑后。 门敲了叁下才开,里头走出一位老婆婆,谢必安称她为周神婆。 周神婆满脸皱纹,双鬓染星,却也是精神矍铄,两目清明。她见到谢必安,和地府里的鬼差一样,伽伽地拜一拜,但双膝只是稍稍弯曲并未着地,看见阿箩,脸上是浅浅的笑态:“阿箩姑娘来了。” 一个面生的老婆婆认识自己,还看得见他们,阿箩有好奇心而没有力气去问,任由谢必安带她走进屋里。 屋里陈设着琳琅满目的冥器,除了寻常看见的冥器,还有许多东西,譬如姑娘用的胭脂水粉,穿的红衣绿裙,佩戴的珠宝首饰等等。 阿箩见了全然移不开眼,眼底全是亮光。 谢必安随指几样东西,都是阿箩方才想要的东西,周神婆领意,看着阿箩,问:“七爷,底脚是?” “阴间第八站,阴曹地府酆都城,谢府,阿箩,收。”谢必安顺溜地说出,显然不是第一次道出这个底脚了。 周神婆只说一个好,拿了谢必安所要之物一并放在火盆里烧,边烧边念底脚。 阿箩愣愣的,看着漂漂亮亮的布匹与胭脂燃成灰烬,以为七爷故意捉弄她,不给她买东西,还在她面前烧她所想要的东西,想着粉脸泪珠乱弹。 七爷为何这样,将她当风筝放,还烧她喜欢的东西,过分的令人发指。 周神婆窥她所想,温言安慰:“阿箩姑娘不是人,这些漂亮的东西烧了以后,就能到地府去,阿箩姑娘在地府才能用上。” 谢必安亦窥她所想,只说:“又在心里头骂七爷。” 不是疑问的声口,阿箩尴尬地笑了笑,没有确凿的证据,她自不会去承认,把手腕一折,今次不拍手,只是两个食指的指甲轻触,说:“七爷,阿箩还想要别的东西。” 谢必安没有表示,阿箩却自己下地去挑选了,她飘不起来,只好步行,脚后跟不着地,从左边看到右边,右边看到左边。 忽然看到角落里一匹栩栩如生的纸马,眼皂白分明,鬃毛飘逸可数,肚下生鳞,蹄下金鞍,阿箩兼纵带跳到纸马前,抓住鬃毛骑到马背上:“七爷,买匹马去地府骑吧。” 谢必安不允许,真买一匹马回去,日夜不休的得得得的蹄声可不把喜静的阎王惹怒了吗。 “就买一匹……”阿箩使性子,寸步不肯离马。 “阿箩你知道‘闯’字如何写吗?” 谢必安冷不丁问道,阿箩在心里一笔一划写了一个‘闯’字,截然回:“门里一个马。” “曾有一卒,不守规矩在地府骑马,惹怒阎王,故而变成了马面。阿箩亦想成马面耳?”谢必安胡说一通舌头也不曾打结,还有十全把握蠢然一魂的阿箩听了这话后不会闹着要纸马。 叁言两语来糊弄,阿箩害怕,用眼角溜着谢必安,含糊说了一句:“那、那阿箩不要了。” 不要纸马,她又跑去挑别的东西,挑了胭脂一豆、绿提跟子花鞋一双、金泥簇蝶裙一件、红蓝间裙一件、红漆盝子一件、红艳艳鬓朵两枝、蓝本语子六本……后来还挑了一个玉佩,神神秘秘包在一方织锦香罗帕里。 一豆胭脂争颜色,一双花鞋步轻盈,红裙蓝衣香四邻,红漆盝子锁娇羞,鬓朵一带香不散,蓝本语子…… 这蓝本语子难启齿述也。 谢必安看她忘我挑选,除了纸马,几乎要把所有东西带走,他起身去把把红蓝间裙与金泥簇蝶裙还有胭脂拿走,说:“衣裳胭脂已经有了,地府一时间收不得这般多东西。” 说完转头对周神婆说:“这些东西写八爷之名,范府,范无咎。” 从人间烧进地府的东西供养阁的鬼卒都会核查,阿箩只是一介地府婢女,收得这般多东西容易遭人眼红,阿箩挑的都是女儿家用的,冠上谢必安的名字明眼都知这些东西是给阿箩的,若有人问起他不好解释,冠上范无咎的名儿烦人的事儿会来少一些,今次就要委屈委屈一下范无咎罢。 周神婆嘿记,走到最深处的一间屋子,从里头拿来一件小漆盒,打开盖子,里头均分了叁格,都装着桂花糕,桂花糕上洒了松子、瓜子,看起来十分可口。 周神婆说:“七爷,这是今日的桂花糕。” 话是对谢必安说的,周神婆却把糕点给了阿箩。阿箩指尖数了数,共有九块桂花糕,她懵懵懂懂问:“七爷不是说人间的东西阿箩吃不了吗?” 谢必安解释:“这桂花糕是用斛做的,你们这些贪食的鬼魂可以吃。” 买到了想买的东西,吃到了喜欢的东西,阿箩回府路上一直傻笑,乐的两腮飞上一朵红云,身子不恣,仍要管着谢必安左一句是谢大人,右一句是七爷的喊:“谢大人,今日阿箩不舒服,不能为您端茶送水了。” 谢必安看她脸色越发惨白,一丝两气的,他慢下了步子说:“谢大人记忆不好,并不记得你何时为七爷端茶送水过。” “今日也不能帮七爷洗衣裳了。”阿箩自顾说话,和一块糍粑一样贴在谢必安身上。 “不洗也好,七爷的衣裳经你手以后,不知为何处处是破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耗子在洗衣。” “谢大人,今日阿箩欠了您好多债,可不可以不还呢。”阿箩买了很多东西,除了纸马,谢必安都给她买了。 “谢大人说不可以。” “七爷您知道您将阿箩收为婢女这一举动叫什么吗?叫压良为贱呐。” “呵,是七爷委屈你了。” 阿箩叫他七爷,谢必安也自己称七爷,阿箩叫他谢大人,谢必安爷称自己为谢大人。阿箩说了一路话,谢必安回了一路话,到了谢府,阿箩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五雷掌的后劲大,阿箩每况愈下,魂受惊,魄浮游,踏肩昏了几日都没醒,僵卧床上哀哀哼哼,备极凄凉。 谢必安日日有责任在身,不能时刻盯着阿箩的状况,心里忧愁,想将她挈在身旁又不太方便,思想来思想去,只能将阿箩的脑袋与身子分开。身子放在地府里,脑袋带在身旁。 第一日见到没了身子的阿箩,范无咎和二狗子吓出了一身冷汗。 范无咎拍着涩涩的胸膛,说:“当年见她头颅落地,血溅叁尺都不觉害怕,怎的如今见她无血的头还吓了一跳。” 越到后头阿箩的气息越弱,若将澌灭,说到底也是她自作自受,教人五雷掌,又自挨五雷掌。 阿箩不记得五雷掌是从哪儿学的,谢必安可不会忘记,因为这五雷掌就是他教的,手把手教的,当时阿箩六岁出点头,和小儿郎一样不信五雷掌有用,于是他就当了活靶子,挨了一记五雷掌,如今掌印烙在了胸口,一日一日,色与痕都不减。 谢必安找鬼医要了定魂丸与定魄丸,吃了七七四十九颗她的魂魄才勉强定住。 在人间烧的东西都没收到,写着阿箩收的胭脂与衣裳,写着八爷收的首饰语子鞋子等……都没有收到。 -- 【七爷为何这样】02去凡间(四) 七爷八爷一块收恶鬼就如反掌耳,当下八爷不在,七爷的力量弱去一半,这些恶鬼伺机而动,见七爷单下便来报复了。 七爷是因带她出街才单下,打眼一看,恶鬼愈靠愈近,阿箩悔之何及,信誓旦旦地说:“七爷今日乃我困汝,阿箩生不知是谁的人,但死了之后是您的人,所以如今再死一次也会护着您的,打恶鬼这事儿阿箩今日兜底了。” 阿箩胆子乍大,脑子不清,呜呜的哭个不住,一会儿捻起粉拳,一会儿做个五雷掌,飘向恶鬼要打。 谢必安看到五雷掌胸口顿感灼疼,一把抓住她的足,将她扯进怀里,说:“此时此刻就莫闹了,躲到地缝去。” 阿箩担心谢必安打不过恶鬼,自己又被吓软了身子,双腿双腿皆在谢必安后背打了个结不肯走。 无心之举与无心之言不觉打动了情肠,阿箩主动抱紧,不需谢必安空出一手来稳住她,他一手抄起哭丧棒,一手从袖里拿出脚镣手铐,脚下一阵风,主动攻击,对着每个恶鬼的天灵盖就是重重一敲,敲出了巨雷般的声响。 声响在市集上回荡不消,恶鬼受敲,纷纷倒地捂头惨叫倒噎气,魂魄似乎震溃了,倒地后不曾起来,一场对抗并没有打得难分难解。 谢必安给不落一只恶鬼,亲自上了脚镣或是手手铐,做讫,也不带走恶鬼,就将他们拖到空地上,念念口诀联络上牛头马面,请他们速来捉恶鬼。 眨眼,牛头马面从身后出现。 阿箩从头到尾看傻了眼,摸摸昨夜被七爷用哭丧棒打的掌心,心里直叫动起真格的七爷好可怕。 恶鬼出没在市集里,泛泛之人看不见恶鬼鬼差,只感受到狂风黄沙一阵一阵地来,恶鬼止住,狂风黄沙疏忽停下。 阿箩注目到一位对面吃糖的小儿郎,不过七八岁,生得白白净净,他的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七爷和牛头马面,似乎是能看见他们。 阿箩从谢必安身上下来,飘到小儿郎跟前,问:“你瞧得见七爷吗?” 谢必安忙着吩咐牛头马面如何区处恶鬼,阿箩离开怀里,他随口说一句莫乱跑就不再废一神在她身上。 看到飘在头顶的人,小儿郎停下吃糖,咂咂粘腻的嘴,眼里毫无惧意:“你是阿飘姐姐吗?” 不料小儿郎真的能看见,阿箩着了一惊,小儿郎复吃几口糖,说:“那是七爷吗?好厉害,原来制止恶鬼这般简单。” “是啊,是我家七爷。”阿箩一脸骄傲之色,稍降落身子,贴着小儿郎耳边说,“姐姐有一招也能制止恶鬼哦,要不要姐姐教你?” 阿箩身上冷冰冰的,贴近小儿郎,小儿郎以为冬日来了,他不着痕迹退一步,嫌弃地说:“阿飘姐姐你好冷。” 说完又问:“阿飘姐姐有什么招?” “你看好了啊。”阿箩双臂内收,手腕紧贴着手腕,两手缩成拳头,憋了一股劲儿,劲儿憋够了,往外推出的那一刻,缩成拳头的手奋力张开。 这便是五雷掌。 阿箩做了好几遍:“学会了吗?你们小孩儿阳气十足,若鬼魂灵体来缠身时,这般做,有时候他们的魂魄灵体是会被震溃的。” 阿箩忘了是从哪儿学会的五雷掌,生前很多事情记不得,但有些事情肢体有了记忆,所以常常会做。 譬如五雷掌她以往在地府里便经常做,起初不知道是什么举动,只觉好玩有趣,直到被七爷撞见,教训了几句才知道这是凡人打鬼魂灵体用的招式,在地府里千万不可使的,虽然她已死,无一点阳气所在,但这姿势让阴兵鬼差看了他们会害怕。 小儿郎学了几遍,狐疑道:“阿飘姐姐你骗我的罢?” 受一个小屁孩的质疑,阿箩不满,拍拍胸脯说:“我做甚的骗你?不信你就来试一试。” 小儿郎丢下手中的糖,像模像样做起姿势,双臂内收,手腕紧贴,双手成拳,他破喉“哈”了一声,一个五雷掌就打向了阿箩。 阿箩不住骂自己脑瓜进水了,怎么将自己做靶子给人打,小屁孩阳气盛强,一个贴近的五雷掌打来,囫囵只魂魄往后飞去,胸膛劈心里涌入两股儿火浆似的,一股儿往上流,一股儿往下跑,火浆将她的魂魄从里到外包裹,然后慢慢吞噬。 阿箩惨叫不已,囫囵魂魄分成多一缕少一缕轻烟似的,慢慢飘向谢必安。 谢必安才吩咐完牛头马面,一转头就眼见阿箩活生生受了一记五雷掌。 万幸的是阿箩当鬼魂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当了近百年,平日在地府里养的好,魂魄比寻常魂魄坚强,暂时分成了一缕一缕,但很快,这一缕一缕的魂魄飘进谢必安怀里,借了一点谢必安的鬼气,很快又变成囫囵的魂魄,在地上成了一团。 分散又重组的魂魄气息有些弱,阿箩冷汗如雨,软在谢必安脚边,连咳带喘,说:“呜呜,七爷这五雷掌也忒厉害了些,阿箩险些就看不见您了,七爷说的没错,果真离了七爷身旁就会灰飞烟灭。” 吃糖的小儿郎只是想试一试,不想结果是如此惨烈,满脸顿生愧疚,谢必安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小儿郎逢上谢必安的眼睛,磕磕绊绊连说几句对不起就跑了。 阿箩原本就惨白的小脸,挨了一记五雷掌更惨白了。 飘向谢必安之前,阿箩先穿过了一棵花树。树枝受扰,花儿惊落,皆落在她身上。谢必安看着满身是花瓣的阿箩,问:“方才干什么去了?” 阿箩不敢有瞒,口齿不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说得口干舌燥,换来的是谢必安的一句活该,天生要吃亏。 阿箩欲身子飘不动了,谢必安没有要帮她的意思,留下一把伞,自个儿走了许多步,一步都不曾回头。 阿箩死不死地半趴在地上,泪眼巴巴向着七爷的背影,清白的背影坚决如铁,她说:“七爷为何这样?为何丢下阿箩不管呜呜呜……” “七爷瞧你十分有能耐,可为人之师授知识也,能为人之师还需七爷?”谢必安动了意气,声口并不善。 这五雷掌能随便挨的吗?想当年他挨了她的五雷掌,将养了数日才瘥,如今通红的印记还在胸口上消灭不掉,他尚且如此难受,小小一个姑娘的阳气都这般足,何况她受的是一个小儿郎的五雷掌,一介无能无力的小鬼头,将养个一年半载都是少的。 阿箩原地学狗刨沙坑,未干的泪痕继续滴下几点泪:“七爷心狠,阿箩只能刨坑入地府,愚公能移山,一日刨一尺,挖上百年,阿箩能入地府也。” 谢必安一步不停,不肯舍眼一看身后人,直到听到一声清朗的狗吠声,回头一看,一条卷尾大耳的狗子从她斜刺里来,狗子目不放凶狠之光,嘴不露上排尖牙,走到阿箩旁边,帮她一起刨。 刨坑可是狗子的拿手之技,它技痒,刨得卖力,没几下,阿箩一团魂已深陷入坑里。 阿箩摸摸狗子的头,说:“多亏狗大哥帮忙,阿箩不需刨上百年。” 事情得有个下场,总不能真丢下阿箩在人间挖坑,谢必安冷然一笑,猥过身,挥一挥衣袖赶走狗子,阿箩喜孜孜笑道:“就知七爷不会丢下阿箩的,主仆不知多少年,感情还是有的。” 谢必安将她从坑里拉出来,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条锁恶鬼的长链绑在阿箩腰上,说:“今日风大,正好。” 阿箩霎霎眼皮,不知七爷是何意,长链锁上腰,她还直呼锁太紧,有些喘不过气,被放到天上去那刻还是叁不知,过了许久许久,才渐渐意识到七爷将她当风筝在天上放。 蓝天,白云与阿飘。 七爷两脚在地上走,而把阿箩当风筝放到天上飞,高空上的风猛烈,吹的阿箩眼睛怪痛。 未出幼的孩子七大八能看见鬼魂灵体,阿箩在高空里都能听见下边的孩子一边蹦跳一边大呼小叫:“哇,好胖的阿飘,胖如圈中牲口,竟然能飘起来。” 阿箩脸色成炉子里的未烧完炭,一边黑一边红,胖吗?那是因为衣服兜了风显得她胖,真是一群眼拙的孩子。 阿箩有一团粗俗之语要说,七爷为何这样待她?可是她气息掇掇,一个字也喊不出,默默将七爷恨如头醋,暂时恨如头醋。 阿箩撑着一把伞高高飘在天上,时而面朝天,时而臀朝天,时而两脚朝地,时而头顶朝地,或妍或丑,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了。 不知飞了多久,天向晚,树上结了一轮月。 烛光相射,一天星斗错落湖面,阿箩往下一望,如蚁的行人哪管侵履的尘埃,带着謦欬,去酒楼斗酒,去茶馆吃茶,去看点上胭脂,绾起秀发的姑娘跳一段婀娜多姿的绿腰。 喧嚣里没人系意到七爷那头的灯残人散、冰山接冻云之景。 忽然,鼻子一濡,天开始飘起不痛不痒的小雨点,行人于檐下避雨,似实似幻的七爷肩头有了湿意。 湿意压诗意,形孤影只的文人墨客笔路正温温,阿箩意态阑珊,拉着长链自己下来,停在七爷肩头上,问:“七爷总是这般在人间来来往往吗?” 这般落落寡合的在街上行走,一走就是上百年,甘心寂寥,没有尽头可言。 “是。”谢必安随口回道。 投到阿箩出现之前,他一年里都说不上几句话,身旁人除了范无咎无人会寻他说闲话,除了范无咎也没人敢与他说话了。 阿箩飘到另一边去,将脸偎近谢必安,虚弱的气息洒在他颈里,含颦带笑道:“七爷,往后你且都带阿箩来勾魂,有阿箩在七爷就不是一个人了。” 谢必安的心在跳动,心跳到嗓子眼儿,把他想说的话都堵住了。阿箩不管他有没有回应,继续说:“阿箩不喜欢一个人,所以也不喜欢七爷一个人,虽然七爷总嫌弃阿箩,还把阿箩的批票藏起来,但阿箩还是喜欢和七爷在一起。” 提到批票,忒忒跳动的心垂垂静下来,谢必安沉吟片刻,说:“阿箩下辈子想过什么生活?” 突如其来的一问,阿箩没能立刻答上来,琢磨了许久也没琢磨出答案,谢必安捏捏她头上扎的两个花苞,说:“近日好好想想,阿箩的投胎佳期……将到。” 阿箩满脸惊色,不声不响飘着,她想过离开,如今可以离开又不舍起来。雨愈下愈大,街上的喧嚣声都被雨声遮掩,谢必安在一处老屋前停下,他一手敲门一手收起了链子。 阿箩身旁无有借力之物,站又不好,趴又不雅观,只能不要脸抱住七爷当依靠之物。 七爷身上很温暖,阿箩贪恋这股温暖,很快把可以投胎的事儿抛之脑后。 门敲了叁下才开,里头走出一位老婆婆,谢必安称她为周神婆。 周神婆满脸皱纹,双鬓染星,却也是精神矍铄,两目清明。她见到谢必安,和地府里的鬼差一样,伽伽地拜一拜,但双膝只是稍稍弯曲并未着地,看见阿箩,脸上是浅浅的笑态:“阿箩姑娘来了。” 一个面生的老婆婆认识自己,还看得见他们,阿箩有好奇心而没有力气去问,任由谢必安带她走进屋里。 屋里陈设着琳琅满目的冥器,除了寻常看见的冥器,还有许多东西,譬如姑娘用的胭脂水粉,穿的红衣绿裙,佩戴的珠宝首饰等等。 阿箩见了全然移不开眼,眼底全是亮光。 谢必安随指几样东西,都是阿箩方才想要的东西,周神婆领意,看着阿箩,问:“七爷,底脚是?” “阴间第八站,阴曹地府酆都城,谢府,阿箩,收。”谢必安顺溜地说出,显然不是第一次道出这个底脚了。 周神婆只说一个好,拿了谢必安所要之物一并放在火盆里烧,边烧边念底脚。 阿箩愣愣的,看着漂漂亮亮的布匹与胭脂燃成灰烬,以为七爷故意捉弄她,不给她买东西,还在她面前烧她所想要的东西,想着粉脸泪珠乱弹。 七爷为何这样,将她当风筝放,还烧她喜欢的东西,过分的令人发指。 周神婆窥她所想,温言安慰:“阿箩姑娘不是人,这些漂亮的东西烧了以后,就能到地府去,阿箩姑娘在地府才能用上。” 谢必安亦窥她所想,只说:“又在心里头骂七爷。” 不是疑问的声口,阿箩尴尬地笑了笑,没有确凿的证据,她自不会去承认,把手腕一折,今次不拍手,只是两个食指的指甲轻触,说:“七爷,阿箩还想要别的东西。” 谢必安没有表示,阿箩却自己下地去挑选了,她飘不起来,只好步行,脚后跟不着地,从左边看到右边,右边看到左边。 忽然看到角落里一匹栩栩如生的纸马,眼皂白分明,鬃毛飘逸可数,肚下生鳞,蹄下金鞍,阿箩兼纵带跳到纸马前,抓住鬃毛骑到马背上:“七爷,买匹马去地府骑吧。” 谢必安不允许,真买一匹马回去,日夜不休的得得得的蹄声可不把喜静的阎王惹怒了吗。 “就买一匹……”阿箩使性子,寸步不肯离马。 “阿箩你知道‘闯’字如何写吗?” 谢必安冷不丁问道,阿箩在心里一笔一划写了一个‘闯’字,截然回:“门里一个马。” “曾有一卒,不守规矩在地府骑马,惹怒阎王,故而变成了马面。阿箩亦想成马面耳?”谢必安胡说一通舌头也不曾打结,还有十全把握蠢然一魂的阿箩听了这话后不会闹着要纸马。 叁言两语来糊弄,阿箩害怕,用眼角溜着谢必安,含糊说了一句:“那、那阿箩不要了。” 不要纸马,她又跑去挑别的东西,挑了胭脂一豆、绿提跟子花鞋一双、金泥簇蝶裙一件、红蓝间裙一件、红漆盝子一件、红艳艳鬓朵两枝、蓝本语子六本……后来还挑了一个玉佩,神神秘秘包在一方织锦香罗帕里。 一豆胭脂争颜色,一双花鞋步轻盈,红裙蓝衣香四邻,红漆盝子锁娇羞,鬓朵一带香不散,蓝本语子…… 这蓝本语子难启齿述也。 谢必安看她忘我挑选,除了纸马,几乎要把所有东西带走,他起身去把把红蓝间裙与金泥簇蝶裙还有胭脂拿走,说:“衣裳胭脂已经有了,地府一时间收不得这般多东西。” 说完转头对周神婆说:“这些东西写八爷之名,范府,范无咎。” 从人间烧进地府的东西供养阁的鬼卒都会核查,阿箩只是一介地府婢女,收得这般多东西容易遭人眼红,阿箩挑的都是女儿家用的,冠上谢必安的名字明眼都知这些东西是给阿箩的,若有人问起他不好解释,冠上范无咎的名儿烦人的事儿会来少一些,今次就要委屈委屈一下范无咎罢。 周神婆嘿记,走到最深处的一间屋子,从里头拿来一件小漆盒,打开盖子,里头均分了叁格,都装着桂花糕,桂花糕上洒了松子、瓜子,看起来十分可口。 周神婆说:“七爷,这是今日的桂花糕。” 话是对谢必安说的,周神婆却把糕点给了阿箩。阿箩指尖数了数,共有九块桂花糕,她懵懵懂懂问:“七爷不是说人间的东西阿箩吃不了吗?” 谢必安解释:“这桂花糕是用斛做的,你们这些贪食的鬼魂可以吃。” 买到了想买的东西,吃到了喜欢的东西,阿箩回府路上一直傻笑,乐的两腮飞上一朵红云,身子不恣,仍要管着谢必安左一句是谢大人,右一句是七爷的喊:“谢大人,今日阿箩不舒服,不能为您端茶送水了。” 谢必安看她脸色越发惨白,一丝两气的,他慢下了步子说:“谢大人记忆不好,并不记得你何时为七爷端茶送水过。” “今日也不能帮七爷洗衣裳了。”阿箩自顾说话,和一块糍粑一样贴在谢必安身上。 “不洗也好,七爷的衣裳经你手以后,不知为何处处是破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耗子在洗衣。” “谢大人,今日阿箩欠了您好多债,可不可以不还呢。”阿箩买了很多东西,除了纸马,谢必安都给她买了。 “谢大人说不可以。” “七爷您知道您将阿箩收为婢女这一举动叫什么吗?叫压良为贱呐。” “呵,是七爷委屈你了。” 阿箩叫他七爷,谢必安也自己称七爷,阿箩叫他谢大人,谢必安爷称自己为谢大人。阿箩说了一路话,谢必安回了一路话,到了谢府,阿箩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五雷掌的后劲大,阿箩每况愈下,魂受惊,魄浮游,踏肩昏了几日都没醒,僵卧床上哀哀哼哼,备极凄凉。 谢必安日日有责任在身,不能时刻盯着阿箩的状况,心里忧愁,想将她挈在身旁又不太方便,思想来思想去,只能将阿箩的脑袋与身子分开。身子放在地府里,脑袋带在身旁。 第一日见到没了身子的阿箩,范无咎和二狗子吓出了一身冷汗。 范无咎拍着涩涩的胸膛,说:“当年见她头颅落地,血溅叁尺都不觉害怕,怎的如今见她无血的头还吓了一跳。” 越到后头阿箩的气息越弱,若将澌灭,说到底也是她自作自受,教人五雷掌,又自挨五雷掌。 阿箩不记得五雷掌是从哪儿学的,谢必安可不会忘记,因为这五雷掌就是他教的,手把手教的,当时阿箩六岁出点头,和小儿郎一样不信五雷掌有用,于是他就当了活靶子,挨了一记五雷掌,如今掌印烙在了胸口,一日一日,色与痕都不减。 谢必安找鬼医要了定魂丸与定魄丸,吃了七七四十九颗她的魂魄才勉强定住。 在人间烧的东西都没收到,写着阿箩收的胭脂与衣裳,写着八爷收的首饰语子鞋子等……都没有收到。 -- 【七爷为何这样】02去凡间(五) 阿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吵着要去范府拿东西,她的第六鬼,感觉得八爷一定收到了东西,供养阁的人也都是狗腿子,大人的东西送的快,像她们这些无名小鬼,总是一拖再拖,拖个十天半月都有,她一个人不敢去,天天倒挂在府门,怨态不支,眼含热泪等谢必安回来:“七爷,不知您想不想看绿腰舞,阿箩在松~州~学了一段,您要不要看?不知道八~爷~想不想看。” 说到松州跟前,她故意加重拉长松州的字眼,也加重八爷的字眼,提醒谢必安松州买的东西该去拿了。 醒后便载呶,阿箩什么心思谢必安了然于中,一口回绝:“自己的东西自己拿。” “七爷您是地府下最好的七爷。”阿箩献殷勤,端来一杯茶水。 “阿箩前几日说七爷压良为贱,压良为贱的七爷怎么又成你口中的好人了。”谢必安接过茶水没有喝,放在手边,指尖时不时摸一下杯沿上的茶水。 阿箩咂舌攒眉,惺惺忪忪道:“阿箩竟说出这般言语吗?阿箩嘴笨呐。” 谢必安屈指敲敲桌面,又说:“阿箩说自己世不曾仰人眉睫,如今在七爷这儿很是委屈,还说七爷兜答,藏你批票,控你自由。” “酒后有胡言,病时有谵语,七爷您听一听就别当会事儿了,七爷是阿箩的啖饭处,阿箩怎么能嫌弃呢。”阿箩不用力气地批了左颊,手打到脸上连点声音也没有,打了好几下也只是在做做样子罢。 谢必安无动于衷,淡然置之,阿箩就一直批颊,反正也不疼,就是手一直举着有些酸,她左右开弓换了一只手批颊,批着批着发现自己的脸还挺软的。 批了二十下,供养阁那边来了叁位驿使,送来了几匹布与几豆胭脂几钱水粉。 驿使敲敲门,念到:“阴间第八站,阴曹地府酆都城,谢府,阿箩。” 阿箩闻声先谢必安一步飘去开门,门首前的台阶上,放着几匹布,几豆胭脂与几钱水粉,是自己的东西,她来回飘,扒搂布匹,扒搂胭脂水粉,把所有东西一一行行搬进府里:“多谢驿使大人,驿使大人您幸苦了。” 叁位驿使见笑绽两腮的阿箩面无表情,见到阿箩身后的七爷,脸变的快,脸上的肉笑的一颤一颤的,和笑绽两腮的阿箩一样,只是没有阿箩笑的自然与讨喜:“七爷安好。” 谢必安负手檐下,等阿箩搬完了东西,身后的手指一动,敞开的大门立刻合的溜严。 阿箩在房里看东西,胭脂香香喷喷,水粉细细腻腻,指沾一点红,朝脸上乱抹,鬼画符似的抹。 妆讫,转过头问:“七爷,阿箩好看吗?” 谢必安站在阿箩身后看她不停捣腾,她回过头,只见嘴上抹的口脂,如市街高挂的灯笼,通红热烈,脂粉没抹均匀,脸颊红红白白如挨了漏风掌,她错将黛粉当作画眼皮的丹粉,那不紧不窄的眼皮黑糊糊的一片,有碍观瞻,他不知怎么开口说才好。 阿箩不在意谢必安的反应,胭脂水粉看完,她看起布匹,布匹有桃红色、松绿色和月白色,不是成衣,盈腮的喜悦渐就消失,她抱着一匹白色布匹问:“七爷,不是说好买衣裳吗?怎么是布匹呢。” 她想赶紧穿上漂亮时款的衣裳,和人间的姑娘一样行步能生香,举手便成舞,颇得意。 可来的是布匹,要执针裁剪才能成一件衣服。而且她已经有许多白色衣服了,七爷怎么还买一匹白色的布,难不成是给她做月//经衣用的吗? 想到这儿,阿箩耳廓红了一圈,还隐隐发烫。 虽说是鬼魂,但每过一段时日两股之间会流些红,是女鬼才会遇到的事情,七爷是知道的,让她用白布垫着,一日要勤换,换下来的白布或是洗干净或是焚烧灭迹,随她喜欢。 二人讨论的是自己,阿箩听的稀里糊涂,什么国破,什么公主,她都听不太懂。 鬼差走远了好几步,谢必安才从府里出来,手上提着一大包一小包,等范府门合上,阿箩才现身,接过谢必安提着的包裹,说:“七爷真好。” “你既然知道,就少在心里骂七爷。”谢必安没搭把手帮阿箩提东西,她的力气不小,精力无限,除了鬼魂提不动,其它东西都能提得动。 阿箩在想鬼差说的话,她想问七爷,又怕嘴笨问错话,就拐弯抹角,问:“七爷,您说阿箩投胎佳期将到,那阿箩还要去阎王哪儿诉冤诉苦吗?阿箩什么也不记得了,怎么诉呢?” “七爷给你开后门,直接投胎。”谢必安回的很干脆,“但你若想记起,七爷就直搭直告诉你。” 阿箩是前朝公主,她生在乱世里。 乱世的朝政蹇塞,四方夹攻,北芒垒垒,于她而言出生即是一场悲剧,谢必安每每去宫里都能遇见她。 无常出现的地方没有什么好事儿发生,他当着她的面,将她的娘娘、兄长、姐姐的魂都勾走了。 其实阿箩叁岁那年死了一回,和姜灵秀死的年龄相同。 但她的魂比姜灵秀调皮多了,十分棘手,魂出了肉体以后竟然从他眼皮底下溜走了。 她熟悉宫殿,一会儿往西,一会儿往东,上跑下跳,或是躲到窄窄别别的炉里,或是钻进池塘里,一团魂弄的浑身伤痕又懒懒散散,看得两只无常眼碜,也耍的两只无常团团转,满脸是汗,倒了架。 谢必安初次觉得,这勾魂之责难胜任愉快,范无咎寻魂寻到怒火攻心,扬言若他抓到了阿箩,要把她绑起来,找擂家汉来打上十拳。 她边跑,还边喊:“怪东西滚开,不许碰本公主。”喊还不够,还要捡起地上的石子木枝往后砸。 魂魄的庚齿小,易受损,故而不能使用哭丧棒锤之,不能用勾魂锁锁之。他和范无咎分头寻找,丁一卯二,寻了一昼一夜才把这只魂引回来。 阿箩跑累了,躲累了,肚子又饿,蔫蔫地躲在门缝里吸西北风,谢必安就拿了一块桂花糕把她引了过来。 阿箩快一步慢一步,试探似地靠近,离着叁步之远,她一趁手就夺了桂花糕,连头搭脑吃进嘴里。 谢必安快马溜撒,将她倒背剪抓住了:“跑,小鬼你接着跑。” 被抓住的时候阿箩嘴里还鼓鼓的,嚼着桂花糕,骂人的时候糕屑喷了谢必安一脸:“怪东西,放开本公主!” “什么怪东西,叫七爷。”一口一句怪东西,谢必安两只耳朵听了不舒服。 “怪东西,戴长帽,拿棒子的怪东西,抓本公主,是要做什么勾勾搭搭的事儿。”阿箩柳眉踢竖,手挥脚踢,欲从谢必安手臂里挣扎出来。 “叫七爷。” “怪东西,横死眼。” …… 抓住了阿箩,谢必安心里小有成就,亲自看她走上黄泉路上,她坐窝儿不知自己已死了,把鬼差当宫里的奴才,在哪儿梗着一截红红的脖子喊:“狗奴才,放开本公主。” 魂进黄泉路,谢必安以为不会出什么岔子了,黄泉路还没走过半,结果她陡地飞起一脚,把押送她的鬼差狠狠一踹,踹倒在地,然后掇转脚步跑了,跑出黄泉路,跑出土地庙,魂归肉体。 简单点说就是还魂了,小姑娘求生还挺强,现在想起这些事儿也是一件大快之事。 阿箩当初问他姜灵秀小姑娘可否能还魂,他不是不回答,而是答不上来,她都还魂了,或许姜灵秀也会还魂。 正如他所想,姜灵秀确实还了魂,肉体虽已执薪,还魂后却不夺舍,而是借藕重生,更名为姜豆娥,仍然是姜员外之女。 上面的事情阿箩不会记得,出了黄泉路那刻,前先发生的事儿皆忘的一干二净,她在纠结,皱着眉头问:“那七爷觉得阿箩要不要知道呢?” “没必要。”谢必安第一次在阿箩面前叹气,“七爷觉得阿箩就这般挺好。” “七爷这般说的话,那阿箩就不要知道了。”阿箩眉头一平,边飘边翻动包裹,翻出那方织锦香帕,包在里头的玉佩还在,没有一丁点破损。 阿箩追上谢必安,遮他前方的路:“七爷,您的哭丧棒拿出来一下。” “为何?欠打了?”谢必安待搭不理地绕过阿箩继续走。 他腿长,走起路和踩滑轮似的,抹眼就到了几尺之外,阿箩撇撇嘴,说:“那七爷把一只手伸出来。” 谢必安迟疑了一会,袖下的手才有动作:“到底是干什么?”说完,手心里多了一件东西,拢眼一看,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 交出了玉佩,阿箩心情倏尔变得很美,道:“送给七爷,其实阿箩吵着来拿东西,是为了给七爷拿礼物。” 托在掌心里的玉佩慢慢发热,谢必安指尖似凝了冰,指骨受冻而不能屈伸,他蜷起五指的时候,指上的关节发出脆响。 “拿七爷的钱,给七爷买礼物?”谢必安袖好玉佩,扫搭阿箩一眼,笑说,“就这般,你还觉得十分骄傲了?” 阿箩佯装耳聋,将小包裹装进大包裹里,一齐背在肩上,然后“嗖”地一下飘到十里之外。 低低弯着腰儿又肩负包裹,从背后看,阿箩像一位虚心的偷儿,谢必安不急着去追,提高了声音,说:“阿箩,你可是忘了一件事情,你家七爷的生辰,将到。” 阿箩的心咯噔漏跳了几拍,七爷的生辰就在中元日之后,她忘了,全然忘了,怕七爷追究,她赶快捂着耳朵,自然地哼出一首曲子: 几瓣桂花掉落,贪眠阿箩醒咯。 揉揉眼,揉揉眼,春日将来咯。 轻风冉冉桂树动,花香透,且吹愁。 雀鸟凝枝头,翻只蚂蚱逗,春泥袖里收,阿箩不知愁。 远方山色秀,原还颠倒在梦中,匆匆来,匆匆去,咿咿呀呀哟。 …… 这曲子熟耳,谢必安回想了一忽儿,记起是阿箩生前唱的一首曲子。 瞧她虚心的样儿,和小时候那泼辣的性子截然不同,谢必安看笑了,扫开喉咙,偷偷哼几声学准她的调子,也唱: 春日到,桂花笑,豆绿蚂蚱翻翻跳。 阿箩阿箩慢慢飘,氽魂的油锅已备好。 那唱着歌儿的阿箩一听,“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弃包裹,折回来抱住谢必安的腿求饶: 阿箩吵,阿箩笨,不记七爷千秋是该氽。 但请七爷怜阿箩弱,两双贵手高高抬,莫让阿箩进油锅。 阿箩谨记七爷好,往后愿做牛马跑。 七爷好,七爷行行好。 阿箩一把鼻涕一把泪抹在谢必安腿上,脸上残妆添泪痕,好凄凉。谢必安怎么都拔不出自己的腿,只能一拐一拐,拖着一只阿飘回府。 巡街的鬼差见前边一团高高的白影,正拖着一团欲散不散,小毛球似的白影,两团白影皆朦胧,他们看不清,挑起灯笼近前一照,照出了七爷一张冷峻的脸。 灯笼里的黄光耀到七爷的眼睛里,七爷的眼睛里闪出了绿光,鬼差吓得纷纷委地行礼:“七爷安好。” “七爷很好,大家走吧。” 阿箩代谢必安回了话。 阿箩是七爷的近婢,七爷在时鬼差也怯她叁分,于是连滚带爬,提着灯笼跑了。 -- 【七爷为何这样】02去凡间(六) 谢必安沉住气,敲阿箩的头,说:“你不觉得丢脸吗?快起来。” “回七爷,阿箩不觉得。”阿箩两目止不住流泪,都要进油锅了,丢一次脸算什么痛痒。 瞧她平日心里挺玲珑剔透的,遇到事关生死之死,手脚也会乱成一团线似的,理乱,不理自乱,谢必安不想把话说的太宽,于是半是威胁半是慰藉道:“起来,自己飘回去,就不进油锅。” “好嘞。”阿箩的眼泪说收就收,丢下谢必安一人飘走。 回到谢府,阿箩一溜烟飘回自个儿屋里。 曾几何时,谢必安也回来,阿箩锁上门,熄了明亮的油灯,仍旧害怕谢必安找茬,丢下手头的事儿,直接钻到窝里蒙头睡。 吃了七七四九颗定魂丸与定魄丸后,她的魂魄是定住了,但还得继续吃七七四九颗定魂丸与定魄丸善后。既已睡到床上,阿箩便懒动,想着偷懒一日不吃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躺了一会儿后,黑暗中一缕魂接着一缕魄,正往梁上飘。 “谁啊,谁家做饭动静这般大,烟都飘进来了……”阿箩认真看了一会儿,正纳闷儿这些白白的烟雾从哪儿钻进屋子里的。纳闷了好久,她反应过来这不是烟雾,分明是她可爱的魂魄,只好欲哭无泪爬起来吃药,先吃一颗定魂丸,再吃一颗定魄丸,七爷说了,吃药的顺序不能错。 吃完药,魂魄归位,阿箩寻了个舒服的睡姿睡下了。 醒来谢必安已出城去,阿箩汲水洗好脸,良心有点过不去,怎就把七爷的千秋给忘了呢。 怎么就忘了呢…… 阿箩睡了两个时辰,醒来府里只有她一人,凡间人伸腿了,所以七爷又出城勾魂去了,她汲水洗脸漱齿,而后从里至外清扫谢府。扫讫,摘了几颗酸涩的果子吃。 每日服用了药后,第二日疾便可小愈一分,今日较昨日身子更轻松了些,闲来无事,阿箩开始翻新来的包裹,看看能翻出什么东西来当作七爷的千秋之礼。 早知道当初就不把玉佩给七爷了,要不还能应急一下。 阿箩从头翻到尾没翻出一件适合的东西,叹叹气翻起蓝本语子来看。 翻开第一页,是一张男女贴肉的景儿图。 男在上,女在下,脸偎颊,唇相碰,舌互嗍,有翘举伟物半塞女股之间,旁边写着一串文字:阴阳交融,鸾颠凤倒,甜蜜美满也。 又翻几页,渐就明白了什么,里头的图男女的皮肉粘成一片,这可是一本闺房之书。 阿箩从速合上蓝本语子,脸上止不住红烫,虽然只是看了几页,但这和听春没甚区别。 看到你浓我浓的两具白肉之躯,阿箩心恒怏怏,手一讪,把蓝本语子全塞床底去。 她手气真不错,随手拿几本语子,竟是这些颜色语子,真当是要羞死一只牝阿飘。 驿使送来包裹时,范无咎看一眼便知是谢必安买给阿箩的。 他不理解的是驿使送东西来时的神情,红着一张脸,眼神也做逃避。范无咎想阿箩是买了深闺姑娘所用的东西,比如月经布,比如肚兜儿,于是收到以后没翻一下,丢在角落里生灰,也不让二狗子送去,等着二人自己来拿。 谢必安和范无咎的想法同然,看也没看一样,故而那奇奇怪怪的蓝本语子出了驿使,还没有别人看见。 阿箩看看新来的包裹,又看看前先的布匹,七爷喜白衣,不如就大展针技给七爷做件新衣裳,让七爷把那件千补百衲的衣裳丢了。 虽然七爷买来白布时也是这个意思。 七爷所穿的白衣定要用最上等的针线来缝绣,能用金丝线就不用银丝线。 极细的金丝线绣入袖口绣进衣领甭提有多好看,阿箩把谢府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没翻出上等的针线,她苦恼,数数自己的寓金银。 寓金银被她用来吃吃喝喝,只剩下两张,其中一张还破了一半,应当用不出去,而一张寓金银仅够她去茶点小肆走一遭。 这个月似乎没收到人间来的银子,忆起蓝额鬼差说她收到的银子是七爷差人烧的,再有七爷用劳银给她买了这般多东西,花了不少银子,所以七爷的手头一定紧巴巴的。 阿箩想到这儿,懊悔自己贪心,害得七爷变成穷光蛋,心上愈发对不起七爷,愈要做出一件极好的衣裳送给七爷。 主意已定,阿箩卷怀自己所剩不多的寓金银,飘到酆都城的针线铺去买。 酆都城的针线铺专为各位大人制衣,想买里头的布匹针线可不大容易,阿箩用所有银子才买来不过一寸长的金丝线。 一寸长,五根指头都绕不住,怎能缝绣一件衣服。 一寓金银仅能买到一寸长的金丝线,阿箩没趣耷拉地回到谢府,望住胭脂水粉花鞋鬓朵等物发呆,望着望出个绝妙计策,她要忍痛割爱,昧着良心,将别致的它们一一行行倒动换钱。 趁着谢必安没回来,阿箩背着这些东西到鬼街上,随意择了一块地就开始倒卖:“镜前怎能少一豆胭脂一钱水粉,发上怎能缺一枝鬓朵一件发簪,买之为容,引镜一瞧,可是如花窈窕。” 酆都城有女鬼差,也有因无胎可投,暂作逗留的鬼魂,阿箩的东西从人间来,件件别致吸人眼眸,不一会儿,鬼魂挨肩压背,抢攘而至,七嘴八舌问: “胭脂如何卖?” “鬓朵可卖一片否?” 竟真有鬼魂鬼差来买,不至于鬼打更,一心要挣钱的阿箩吃了惊,原来大伙儿都是好美之鬼嘛。虽因吃惊而慌乱,她倒也算了算所需要的金丝线,而后认认真真报了价:“这些东西皆卖四百寓金银。” 四百寓金银才能买得一束金丝线,要做出一件精致的衣裳,远远不够,单是绣一朵花儿就要费去叁尺线。 诸位牝鬼魂女鬼差听了价,啧了一声,只说买不起,踵接而散。 守城门的阴兵听了,抹一眼阿箩所卖的东西,打趣道:“阿箩姑娘诈鬼也?在这儿买位秋胡戏窝伴后世也不过八百寓金银。” 只能怪金丝线是用金条熔化而做成的,价太昂贵,阿箩也不想这般,正打账要回话,余光见城外出现一具器宇纯粹的白衣人,乖觉如她,心道是七爷归来,赶忙收起东西藏到两边袖口中。 阿箩疾如飞隼,七爷已快入城了,她没处可溜跑,就避在树里,以浓密的树叶遮身,口中默念:“阿箩收了东西,七爷挤眼儿,挤眼儿~” 藏来藏去可唯独忘了嘱咐鬼差阴兵莫多嘴。 城门的鬼差阴兵见七爷行上一礼,其中多嘴的鬼差阴兵,指着阿箩摆摊的地方,把阿箩诈鬼的事儿说了出来:“七爷,您家的小女鬼诈鬼呢,溢价卖胭脂水粉,一豆胭脂卖四百寓金银,卖了好几个时辰结果是鬼打更,嘿嘿。” 状告的声音十分响,阿箩心跳如同放了鞭炮,劈里啪啦个不停,口里没忍住出粗:“他爹爹的狗嘴吐不出象牙。” 别转头,隔着老远阿箩都能看到谢必安的脸是瞬间抹下来了,色甚不怿,旁边的鬼差阴兵幸灾乐祸,冷眼旁观。 阿箩自己心虚,虽躲在树里,可还是一下子就逢上那记冷冰冰的眼神。 眼神相逢,她不敢上前殷勤,死也不敢去,静住身子,停在树叶里装作人形灯笼:“七爷挤眼儿,七爷挤眼儿。” 谢必安在阴兵鬼差所指的地方停步,阿箩收东西太着急了,落下了一只花鞋。花鞋孤零零半倒在路央,十分触眼,谢必安二指捻起绿提跟子,一句话没说动身回府。 把七爷买给自己的东西倒卖出去,七爷心里头自然气了个事不有余,不动声色的七爷最可怕了,阿箩看在眼里,两排牙齿在乱敲,徘徊在大树里良久,咬咬牙,折了根儿臂粗的树枝回府。 还是乖乖伏不是罢了。 谢必安把门给锁死了,谢府上空也布了结界,有了结界鬼魂进不去,阿箩下死眼,瞅着一道门缝出神,看来只能从这儿进去。 阿箩试着把袖里的东西先扔进府里,树枝也扔进府里,这些东西都能进到府内,原来七爷弄个结界只是为了防她。 她很想哭,憋上一口长气,魂魄泽泽,一丁点一丁点地从门缝挤入,实在是好煎心。 下半身的魂魄好不容易挤入了,门倏尔打开,阿箩猝不及防向后跌了个四梢朝天,还翻滚了几圈。 谢必安绷着脸儿,噙一抹冷笑在眼底,衔威而道:“脸皮厚不知羞,还敢回来。” 阿箩在地上滚了几圈,来不及宽痛,就拾起丢进来的木枝捧在手中,对谢必安跬跬拜拜,颤哆嗦道:“七爷责罚,阿箩错了。” 谢必安故意将脸一变,拿起儿臂粗的木枝在手中掂量。 没了木枝在手,掌心里一轻,阿箩心里松了口气,把两臂端好,乖乖等木枝落下。 “小心思也多,你一介幽阴之质,用木枝打,可不会痛的罢。”方才树上折下来,木枝上的绿叶未枯落,谢必安掂量着掂量着,木枝变成了哭丧棒。 阿箩头沁着,别说她鼻扣着腔,但眼珠子可是灵活地往上瞟,跬步之间,谢必安的一举一动她看的一清二楚,看到木枝忽然变成哭丧棒,皮肉感到一疼,肩膀蓄缩,端平的双臂也往后撤。 用木枝打百下的疼还没有哭丧棒敲一下疼。 哭丧棒在眼前叁下五落,阿箩惶怖汗浃,色变如灰,吞咽一口唾沫,口儿咬了一截袖子,呜咽着说:“那七爷就打、打一下,轻点。” 未受打先泣数行下,哭丧棒真正打下来,其劲不啻是挨两记五雷掌,泛泛鬼魂不能消受,谢必安收起吓唬人的哭丧棒,说:“说说吧,为何把七爷给你买的东西拿去卖了。” 阿箩跪着,双足未着鞋,飘飘裙摆遮不住的玉足与踝骨了了可见,十个足趾头若玉酥揉成,玉琢一般,不沾一掐泥尘,却在哪儿滴粉。 谢必安看上一眼,看的心里微微发痒,慌忙别过眼看别处去,心道:脸蛋儿喂眼,原来一双足儿也吃喜。 “阿箩想买金丝线……给七爷的衣服绣绣文。”阿箩膝跪在地,不敢仰视登登笃笃的谢必安。 听了这话,谢必安更是不由乱了阵脚,又问:“为何?” “七爷千秋将到,阿箩想送七爷一件漂亮的新衣服,七爷穿白衣,白衣与金丝线绣成的绣文最相配,可是金丝线昂贵,阿箩买不起,只能倒动七爷给阿箩买的东西。” 阿箩说着说着觉得好生委屈,眶里复滚出热泪,“阿箩忍痛割爱……呜呜呜……” “阿箩的心意,七爷心领了。”谢必安说。 一颗心心被她一通话说热了,喉咙滚进一颗温玉,说出来的话不觉又轻又柔,即使在面折她之错,也毫无势焰: “只是阿箩,七爷买给你的东西,你拿去卖给其它女鬼,那就是七爷给别的女鬼买东西了,以后酆都城里的女鬼都用着七爷买的东西……” “不行!”经谢必安这么一说,阿箩心里酸溜溜,投袂而起,“七爷只能给阿箩买东西。” “以后做事要审思,知道了吗?”阿箩吃太多阴间饭,做事偶尔不大清醒,但一语能使其革心易行,不多费口舌,谢必安心宽慰许多。 还好一个好端端的姑娘没被他活生生养傻了,要不去投胎的时候没准会被有心人忽悠,忽悠下辈子去投成一头任劳任怨的畜生。 阿箩有力地点点头,衔哂道:“七爷,您张开双臂,阿箩帮您量尺寸,尺寸量好了,才能制出一件可身的衣裳来,阿箩做什么都不行,但女红之技是极好的。” “希望是如此。”谢必安张开了臂等着阿箩来量。 阿箩挼热了两只手掌,张个眼慢投进谢必安怀里,两只手不安分,摸了肩头又摸腰:“七爷腰围二尺一寸,真是好腰啊……” 不料到阿箩是用手来测量,一双手还想往下走去摸腰下之地,谢必安一时着忙忘了后退,只把她紧紧一抱,抱进怀里:“有量尺,何须尔尔?” 今回轮到阿箩动弹不得,这是七爷第一回抱她,以前都是她凑过去粘在七爷身上的。七爷两臂放到后背上时,一股温流窜进魂魄中,她放在七爷背上的手也不自觉加紧。 相互紧拥不放,紧拥之间,阿箩感到七爷身下有物翘////然而举,正抵腹上,此物硬硬然,热热然,不觉想到语子里的画面,平稳的呼气渐粗,而自己常冷如冰的身躯在发热。 谢必安抱着阿箩,下颌轻抵在她头顶上。 阿箩两条腿好像钉住了的一般,足踩在谢必安鞋上,她满脑子都想抵在腹上的伟物,羞得不能躲避,胸前两团软玉酥,被挤压的有些痒。 相互拥抱时阴阳能互达能电生,阿箩不讨厌谢必安抱她,反而很喜欢,她一只不定的魂魄在谢必安怀里时心十分安定。 不只是今次有这般感觉,往常也是这般,不管何其外界糟糕,何其危险,只要躲进这宽大的怀里,便能避开一切尘嚣。 阿箩加紧双臂,上齿啮下唇,撩看谢必安,嗡嗡喊一句:“七爷……” 一句软声的七爷,身与心两下里难消受,谢必安风流不禁,脖颈一低,做出暧昧不明之事,他欲寻到一张软软的香唇亲吻。 小巧的娇唇近在眉睫,谢必安觑的亲切,凑近一分便能触碰唇上的柔软,凑近半分,能清晰地感受阿箩的温热鼻息迎面儿洒来,有些急促。 因紧张,阿箩的脸像一朵芙芙子苗,娇脆的香喉里,也发出一道细微的闷哼。 鼻尖已挨着鼻尖了,唇与唇之间不过一指之距,阿箩把唇啮得更紧。 谢必安一手托起粉颊,摸着被玉齿藏了一半的唇,说:“莫咬,松开。” 谢必安被温柔之质附了身,阿箩微垂了眼皮,不再啮唇。 两片唇瓣都在眼前,谢必安却退步了,他头一撇,只是让阿箩的唇挨擦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莫咬自己,会疼。” 腾云价地挨擦,快到阿箩没能察觉到自己的唇碰到了谢必安,还把一丝香唾留在了上面。 得了无形的一吻如醍醐灌顶,谢必安放开阿箩,向后退一武,脸上有说不清的颜色,是喜悦之色是羞涩之色,又或是隐忍之色。 阿箩身子软塌塌,鲜少碰地的足,不得已踩在地上。 谢必安垂下眼,从正面看玉趾更为可爱,一只两只的像未下锅的汤圆儿,这般可爱就该藏在那半折儿的花鞋里,不该给别人看到。 想到她日日光足乱飘,谢必安脸色又变得如常冷漠,拿出哭丧棒敲敲她的脚踝,假装有烦言,没好气道:“买了鞋子又不穿,你买鞋子做甚,拿鞋当枕头吗?往后不管地上跳还是天上飞,都把鞋穿上,一个大姑娘整日价露脚,也不怕现眼。” 方才的暧昧气氛因为这一敲,全敲没了。 哭丧棒敲脚踝,阿箩挨忍不过,就大喊一声,两足离地,蹦跳到十武之远,苦着秀脸弯低腰儿,摸起受敲的脚踝,脚踝麻麻辣辣的,她生了气,便张致骂人:“七爷为何这样,总是动不动就拿哭丧棒打阿箩。君子动口不动手,七爷甚坏,非君子也,乃是大怪物也。” 她横了胆子,当着谢必安的面,趾高气扬地骂了几句不入耳的话。骂完又害怕,赶紧撒娇撒痴飘上前,叉手不离方寸,嬉笑着一张脸认错:“阿箩错了。奸不厮欺,诈不厮瞒,七爷是阿箩最好的七爷,阿箩最喜欢七爷了,阿箩往后要重重报答七爷的恩。” “滚。”谢必安袖子一挥,把正飘来的阿箩,以及地上散乱的胭脂水粉物一并打回了她的寝室。 阿箩飞回寝室,好巧不巧撞到了墙壁,更巧的是后衣领挂在了壁牙上,心影谢必安是故意的,她整只魂挂在壁牙忘了下来,只隔着门大喊大叫:“七爷尽管欺负阿箩,等阿箩去投胎时,阿箩就一把火把谢府烧了,让七爷露宿街头,与老树相依而眠……” 大喊大叫了半日,回应她的是一记清脆的合门声,阿箩安静下来沉思,七爷该不会因她几句气话而大发雷霆,然后就离家出走了吧? 论七爷的胸襟,偶尔是比海阔,偶尔比侧径窄,得看他心情美否,可有心事儿烦心否。 今日七爷动了两次拿哭丧棒揍她的念头,心情定糟糕无比。 阿箩手忙脚乱从壁牙上跳下地,探头探脑飘到院子里把眼四下观看,偌大院子里没了七爷的身影,静悄悄的,连点风声也没有,她有些落寞,飘到柳树上坐着。 七爷好像总是喜欢一声儿不言语就离开,也不管她一个人在府里可否孤单无趣。 谢府有一颗高大的柳树,此柳可随意移动,长年青绿不曾秃枝,坐在上头可看见府外之景,阿箩偶尔会飘到柳树上拔闷,她轻舒玉指拍拍柳条,说:“柳妹妹,往大门哪儿走几步,我看看七爷去哪儿了。” “呜啦呜啦啦。”柳树很听话,往大门走了几步,阿箩看到她家七爷正提着一盏灯笼翩然离去,脚步不曾留恋,一步也没回头。 看见这样情形,阿箩娇脆的喉咙发出一阵胡言乱语:“阿箩把七爷气走了,怎么办,阿箩的啖饭处也要没了。” 只说她越开口说话,谢必安走的更远,阿箩伤心不已,撩袖抹抹泪,泪干,再举眼看时,谢必安已远去,再也看不得一点身影。 阿箩眼朦胧,顿时涕泪同下,仰天长叹一声:“七爷心胸忒狭窄,不能骂也。” 后面的骂言谢必安自然听不见,他摸摸脸上香唇擦过的地方,摇摇头做出苦笑,今日他才发现自己曾经对阿箩简简单单的怜悯,竟变成了烈烈如火的喜欢。 幸好他转了念头没做出不轨之举,阿箩终究要去投胎做人,就在不久之后。一想到阿箩要走,身上竟有剔骨般的疼痛。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在第二次来接引阿箩的魂的时候就喜欢了。 谢必安收起苦笑,叁步并两步去了一趟针线铺,凭自己在地府里的身份地位,谈了半刻,而后狮子打开口,直搭直索了二十束上等的金丝线。 金丝线是阿箩想要的东西,她想要,他便去拿。 威态逼人,针线铺的鬼差不敢不从,心里滴着血,将上等的金丝线给七爷打包讫,交过金丝线时,领头的鬼差频频跺足,磕磕巴巴问:“若、若七爷用不完这些线,可否归还,一寸也可归还。” 金丝线在手,谢必安脸上放出一点温和之色,把金丝线褪入袖中,说:“好。” 鬼差好似得了阎王的赏赐,连忙作揖,说:“多谢七爷,多谢七爷。” 重返府上,一打开门,一颗柳树挡在面前,阿箩俯身挂在一条柳枝上一动不动,谢必安心下一惊,以为她受了什么攻击魂魄受损了,两个箭步走过去,抬头仔细一看,只见她双眼紧闭,鼻息均匀,原是在酣眠中。 谢必安无语,目指柳树用柳枝去瘙她腰儿上的痒痒肉,或是她的脚板来唤醒她。柳树领意,伸出十根柳枝到阿箩腰上与脚底瘙痒。 柳叶刮过脚板,柳枝钻着痒痒肉,阿箩在梦里打了个寒噤,先两脚一踹,把作恶的柳枝踹断了,再趁手捉住腰间的柳树向下一拗,不留张本,直接拗成两截:“滚!” 柳树好委屈,强转了个方向嘤嘤哭泣:“呜呜啦啦,呜啦啦呜啦呜。” 柳树说话声和风过叶时发出的沙沙声相同,寻常鬼魂听不懂,但谢必安听得懂,它在埋怨阿箩,说自己被力大无穷的阿箩断了两根柳枝可疼了。 谢必安摸摸吃屈的柳树,表示安慰,又无声示意它弯下腰,姜挂在上头的阿箩送下来。 柳树别扭了一阵子才肯弯下腰来,柳腰一弯,阿箩从枝条上掉落,她刚才哭到伤心处,有了浓浓睡意,再大的动静也醒不来,谢必安伸出手接住正掉落的她:“也不知是不是得了拙病,一眼不盯着你,就弄些混账事儿来。” 阿箩掉进熟悉的怀抱里,嘟囔一声,脸向内里转,剔开饧眼儿见到眼前人,态度若喜若惊,困神陡地离开,她伸两臂勾住谢必安的脖子,百声叶气地哭道: “呜呜……阿箩还以为七爷不要阿箩了。” “您可是阿箩心上的七爷。” “七爷怎么总是这样呢……” 阿箩闹了好久,因自己伤心就两耳紧闭,不听别人的解释,你解释,她越发有精神,非得把心里所有的委屈倾诉讫了才肯安静下来听人解释,自始至终没认清自己是一位婢女而已。 谢必安习惯若自然,等她一住嘴,拿出休中的二十束金丝线送去:“可以闭嘴了吗?” 阿箩还阁粉泪的眼见到灿然的金丝线,两边嘴角一咧,半日说不出一句正常的话,倒把眼儿斜溜谢必安,涎脸涎皮学柳树呜呜啦啦。 谢必安的手在她的额上一按一弹:“前不久才说了做事要审思,不能急性子,你嘴上答应的快,却是左耳听右耳出,你儿时可不是这般,你还魂以后可听七爷的话了,七爷说东你就往东……” 说到后头自知说错了话,谢必安默默闭上了嘴,怎说着说着就说起以前的事儿来了。 听见谢必安说此话,阿箩挨了五雷掌的心间疼不过,两边的太阳穴一麻,忽然之间又觉得谢必安恍若熟识。 阿箩围着谢必安油回磨转几圈,她绞尽脑汁想了半日,回想起一些零碎又不能拼接起来的片段,脑子里闪现一座明晃晃的宫殿,紧接着宫殿消失,一位穿白衣的男子半蹲在床边,之后只听一道稚嫩的喝声,说:“吃本公主一记五雷掌。” 话落男子往后一飞,倒在地上喘大气儿,很难爬起身来。 “如何?七爷可有骗你?”过了一会儿,男子薄薄的唇动了几动,艰难道出这一句话。 这声音很熟耳,阿箩已而不登的,定住身子不转了:“阿箩生前可认识七爷……的吧?一定认识的,七爷您和我说说罢。” -- ρo1⑧ù.coм 【七爷为何这样】03在宫殿( 阿箩姓李,单字一个箩,李是皇室之姓。 万岁爷膝下有叁位公主,阿箩是最小的公主,亲娘娘是当今皇后,自然最受宠,故而养成了一个娇脾气。 阿箩叁岁的时候宫里发生了一件怪事儿,只道是阿箩的乳娘天尚未亮时起身解手,却看到一位身穿白衣,打着一把伞的人进了阿箩房里。 以为是贼人,乳娘单枪匹马赶忙进到屋里看情头,却不见那穿白衣之人,而屋里的阿箩已经醒了,自己洗好脸漱好了牙齿,躲在床里偷吃东西。 乳娘心道奇怪,好几日都在哪儿抬快:“公主房里只有一处可进出之地,怎那人进去了就再也没出来了?公主也说没见有人进去,难不成是我眼错了?” 此事儿发生后,乳娘将这事儿告诉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又告诉万岁爷,万岁爷一听,一方面觉得是乳娘眼花看错,一方面又担忧,便就布了兵在阿箩屋前把手。 一连守了数十天,并无可疑之人出现,阿箩居处如常,万岁爷便又把士兵撤走了。 乳娘也渐渐宽了心,当心彻底放下时,乳娘又看见了一穿黑衣的公子进了阿箩屋子里。 不过一月而已,先出现白衣公子,又出现黑衣公子,这一黑一白,莫不是阴间的七爷与八爷来了? 七爷八爷不会随便来生人屋里,一旦来了可不就是说有人的魂将被收去了? 乳娘慌了手脚,今次不敢声张,只偷偷告诉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一听花容失色,寻到阿箩,问她夜间睡时什么可有异样? 阿箩才叁岁出头,皱着眉想了许久,才道:“近日阿箩睡时总觉得好吵,吵死了。” 皇后娘娘又问:“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声音,阿箩能与阿娘说说?” 这一问很为难阿箩,她言语涩,不知怎么描述,就说是嗒嗒嗒的,好像是木条敲地的声音,还有一道模糊的声音,说着跟我走罢。 阿箩说到此十分生气:“娘娘,真的好吵,根本睡不着,阿箩这几日天未亮就醒来了。” 是地府有人来接阿箩了,皇后娘娘心凉了半截,又不敢露出半点异常,她摸着阿箩的头,颤声道:“阿箩乖,这几日来娘娘来陪你睡可好?” 亲娘娘来陪她睡觉自然是好的,阿箩太高兴,当晚搂着亲娘娘到天亮才睡下。 往后的半年里皇后去哪儿,做什么事儿都带着阿箩,她觉得只要阿箩在她眼皮子底下便不会出事儿。 阿箩那半年里听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娘娘说:“阿箩要好好的。” 她不知是什么意思,每每都点头回应:“阿箩会好好的,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睡觉,好好的读书。” 皇后娘娘请了许多道士神婆到宫里来,当中有个神婆,只见阿箩一面,便摇摇头离去了,口念:“苦,命不能到偶年。” 神婆说完这句话的六天以后,未出幼的阿箩便伸腿了,离阿箩四岁生辰仅剩一个月。她在树下跌了一跤,脑袋磕到了石头,昏迷叁日,延医无用。 阿箩呼吸断开的那一刻,亲娘娘眼含热泪,让人灭了殿里所有的灯火,又让人将门敞开,说是要迎七爷八爷来。 皇后娘娘如诉如泣,道:“妙妙阿箩,逢时不祥,不偶年而去,请爷怜我阿箩庚齿卑,路上多指点。” 不是所有的魂都由无常来接引,命本贵者无常来接引,就算无胎可投也不会变成孤魂野鬼,也算是一件好事儿了。 灯一灭,谢必安与范无咎便出现在阿箩床头。 在皇后娘娘的哭声下,谢必安勾走了阿箩的魂魄。谁知阿箩太好动,一不注意就溜之乎也。 阿箩求生欲强,在黄泉路上就还魂了,还魂以后前先的事儿一律记不得,但两眼开了光似的,不仅能看见妖魔鬼怪,连两位无常都能看见。 一旦入夜后,妖魔鬼怪总爱在宫道上畅往畅来,偶尔会趴到人肩上做鬼脸,好几次鬼怪趴到肩上,阿箩都假装不知,假装没看到,其实心里怕到叫亲娘娘,渐渐的一个胆儿极大的小姑娘,硬生生被它们吓小了。 宫中的贵人多,一旦有人去了,无常便来,他们常在宫里出入,殆同宫中人。收魂的时候他们总能被阿箩撞见,第一回被撞见时,范无咎对谢必安说:“用哭丧棒敲一敲罢,让她忘了我们今日来的事情,不想这臭丫头竟还魂了。你且去敲,我去送魂” “好。”勾魂之事被凡人看见总亏不好,即使是一位稚俗的小姑娘,谢必安点点头,拿着哭丧棒去寻阿箩。 这时阿箩四岁半,知识尚浅,初次以人身看到谢必安与范无咎,不知是无常,并没放在心上,不停磕瓜子儿,眼不眨看二人收了魂就屁颠屁颠跑了,她想告诉去殿里娘娘自己方才看到的事情,有两位怪东西在收人魂。 两条小腿跑上十步,谢必安拽开步,两叁步就追上了。 “小鬼忘了罢。”谢必安拿着哭丧棒,从后兜头就打下去,力道很小。 阿箩不知身后有人跟,被人从后一打,脑袋就也开了花,疼得哇哇叫,捂住头蹲下身,哭:“是何人?竟敢打本公主的头。” 她蹲着身子向后转,看到一个八尺开外的男子手上拿着棒子,越想越气,起身劈手夺了男子手上的棒子,照住腿窝竭力乱打:“你是刚刚在哪儿勾人魂的怪东西?竟敢对本公主无礼?本公主打死你。” 哭丧棒和雨点一样落在腿窝里,谢必安不觉得疼,他吃惊阿箩还记得方才的事情,心想力度是不是太轻了,没敲到里头去,于是单手拎起阿箩,夺回哭丧棒,对着她的天灵盖加了一分力度:“叁公主,忘了罢。” 阿箩头上扎的花苞都被哭丧棒敲散了,这人知道她是公主,竟还敢打她两下,阿箩难免害怕了,摸着散开的花苞,乜斜着眼哭问:“你这怪东西,为何这样……呜呜放开本公主,你把本公主的头发都弄散了。” 还是没有忘记,反而记忆还加深了,嬬然凡体不能再受哭丧棒第叁敲打,谢必安放下阿箩,沉着脸威胁说:“不许将事情说出去,否则就把你的头发剃光,听见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阿箩边哭边说知道了。 谢必安放开她,又加重语气威胁了一番:“还有,往后不许叫怪东西,叫七爷,再喊怪东西也剃头。” “知道了。”阿箩哭的喉咙已经沙哑。 “乖一些,往后见到七爷来宫殿,莫盯着看。”寻常人看到无常勾魂早就拔腿跑了,哪像她磕着瓜子儿,和看戏一样。 “知道了。”阿箩渐渐不害怕了,十分不情愿回了一句,忽而眼睛不知看到了什么,嘴朝着一处努去,“诶诶诶……” 朝她怒嘴的方向看去,是一片草丛。 草丛里跳出来一只青色蚂蚱,小姑娘被蚂蚱吸引,全然忘了自己被人捉住,谢必安掰过她的脸,说:“那就先叫一声七爷,让七爷看看你到底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 蚂蚱长手长脚的,跳起来十分有趣,看到酣边被谢必安岔断,阿箩不悦,放低眉眼,做出欲言无声欲哭无泪的样儿:“大爷、二爷、叁爷、四爷、五爷、六爷。” 她扳着指头念,每念一个爷,就少去一根指头,谢必安耐心等她念完了前边几位爷,眼看七爷就要说出来了,谁知她圆丢丢的眼儿一转,直接跳到八爷去了:“八爷、九爷、十爷……” 十个指头只剩下一根食指在,阿箩盯着食指上浅浅红红的脶里,忽然食指大动,抿嘴儿笑笑说:“诶,七爷您在食指呢,是食指,阿箩是不是有口服了?” 谢必安被她的话逗笑了,半笑半骂一句:“小滑头。” 消除不了阿箩的记忆,谢必安没把这件事情告诉范无咎,只说棒堕以后人就晕了,应当会忘了事,不需担心她会多嘴。 阿箩很爱惜自己的头发,因她的头发不多,稀稀疏疏的,长她十五岁的兄兄李渡与阿姐李芹,总笑她往后会是个扫脑儿的公主,所以掉一根头发她都要愁许久。 她不能成为一位扫脑儿的公主。 当想与人提起自己的所见之事,她就会不自觉摸摸头,摸完就不想开口了,且堂堂一个公主被人威胁还被人打了,说出来脸上也无光彩,想了想,索性就连自己能看到妖魔邪祟怪也不说了,只是每晚睡觉要闩上门,防脏东西进来。 后来谢必安来宫殿,阿箩远远见了就跑,不上前去瞎凑热闹,免得又平白无故遭一顿打。 等再长大些,能稍微读懂诗书时才明白那穿着一黑一白的人不是什么奴才什么怪东西,而是地府官差七爷与八爷专门来收死人的魂的。 书中说了妖魔邪祟怪怕黄符,阿箩就剪下四条黄布,再用朱砂画几笔就可当作可辟邪的黄符,一条压枕头下,一条挂门边,一条拿在手里,一条给了娘娘。 阿箩还魂百日以后,娘娘没多久就遘了一场疾,行不得立不得,每日都只能躺在床上,吃药无效,每况愈下,似乎一脚已踏入了黄泉里。 阿箩听宫里的人说娘娘是被邪祟缠身了,所以吃药才无效,于是她就把自己做的一条黄符给了娘娘。但不知是哪儿出了岔子,有黄符在身,妖魔邪祟怪也不怕,娘娘还是没能起疾。 阿箩快六岁的时候,外头征尘吃紧,那欲开辟国土的蛮人势如摧枯,连年征战之中,势力越发壮大,殆不可当,朝政不稳之际又遇有天灾,宫外不知死了多少百姓,万岁爷愁,王孙贵族也愁,每败一战便割城池,再割下去可要割到皇城来了。 兄长李渡为定民心宽父心,自觉请战,蛮人不请自来,宜速战速决,杀个片甲不留。万岁爷欣慰,当即点出叁万兵马。 李渡离城的前一日,宫中置酒列宴壮士胆,阿箩一夕都凑在身穿兵甲的兄长旁,问:“兄兄何时回来呢?” 李渡豪饮一杯酒,说:“等阿箩再长高一些,兄兄便回来了,在宫中要好好听话,莫乱跑,惹娘娘担忧。” 阿箩尚幼,对朝政之事一知半解,只因兄兄要离开不知何时是归期,心下感伤,眼泪不觉淌下来。 阿箩偷吸鼻子难过,哭到后边肚子饿了,就吃起盘中的桂花糕,还用帕子包了几块袖到袖子里,打账等饿了再吃。 她以前不爱吃糕点,什么桂花糕、绿豆糕、玫瑰酥等等都不喜欢,糕点黏牙涩喉,吃一块要饮许多水,还魂以后她却喜欢上桂花糕了,只喜欢桂花糕,其它糕点还是不喜欢。 酒过数巡,宴饮过半,不知宴中是何人说了一句今日佳辰该有诗画相伴。 正在饮酒的李渡被呛住,慌忙拍拍坐在肩头下的阿箩:“好家伙又来了,阿箩快跑。” 每回宴饮,总要皇子公主吟诗作画展露一手,阿箩连写顺朱儿都困难,让她对诗作画会闹出一场笑话。 阿箩溜的快,躲开了所有人的眼儿摸黑回娘娘宫里,谁知这一溜,再相见就是一阴一阳之人,与兄兄再不能说上一语一字。 爹爹说她要多陪娘娘说说话,娘娘才能好起来。 鸦衔瞑色,浓阴罩地,邪祟有序出没,途半,前方的路就被叁只邪祟遮了,阿箩见邪祟,汗流浃背,袖下的手捻成拳,打账和往常一样假装看不见它们。 可叁只邪祟不愿意放过她,一只抓她脚踝,一只抓她手腕,一只摸她脸,一口一句:“香喷喷的娃儿,吃起来定美味钻腮。” 这日谢必安与范无咎正好来看魂,来看看阿箩亲娘娘的魂情头如何,顺道隐晦地告诉她她阳寿将尽,不到十日了,该做好准备。 当年阿箩阳寿将尽时他们也常来看魂。 看了魂,二人分头而去,谢必安就在宫道上碰到了被邪祟怪纠缠的阿箩,她捂着耳朵在哪儿跑,边跑边唱: 几瓣桂花掉落,贪眠阿箩醒咯。 揉揉眼,揉揉眼,春日将来咯。 轻风冉冉桂树动,花香透,且吹愁。 雀鸟凝枝头,翻只蚂蚱逗,春泥袖里收,阿箩不知愁。 远方山色秀,原还颠倒在梦中,匆匆来,匆匆去,咿咿呀呀哟。 小曲欢快,后面的叁只邪祟也欢快,咧开嘴巴紧追不舍。 原来她还能看见邪祟怪,怪不得看他们收魂时一点也不吃惊。 谢必安本想出手收了那些邪祟怪,哭丧棒还没拿起,阿箩一溜烟先跑了过来,往他身上扑。 谢必安腿上一重,阿箩大掉礼数,双手双脚打成一结,抱住他一只腿不放,哭喊:“七爷七爷,救救阿箩。” 叁只邪祟看自己的盘中餐跑到了无常旁边,哪还有胆子靠前,原地抱成一团求饶:“七爷晚上好,咱们几个小邪祟啊,就是闲着无聊出门逛逛。” 谢必安暂不管腿上挂着的人,抖开一个迭的整整齐齐的装魂布袋,说:“要七爷去收你们,还是自己过来。” 谢必安说话的声音很低,但落到邪祟的耳朵里,一字一字如抛砖落地,甚有威力。 既然有的选择叁只邪祟当然选后者,选前者得吃一顿棒子,他们眼里下着泪钻进了布袋里:“谢谢七爷。” 最后一缕魂进了布袋,谢必安收口贴上黄符,甩开腿上那位被吓得不清的小姑娘,说:“不叫怪东西了?叁公主终于肯舍口叫一声七爷了?” 阿箩没听清,盯着布袋上的黄符看了好一会儿,和自己的黄符大同小异,上方的红字鲜红若血,隐隐发热,她伸出手指想摸一摸,却遭到谢必安冷然阻止:“你碰,碰掉了他们就会出来,待会儿你自己去抓。” 谢必安的黄符这般厉害,有了黄符加身,邪祟怪哪还敢来缠身,阿箩手指一僵,转而摊开手掌,说:“给本公主一张。” 阿箩作为一个公主,礼貌荒疏久矣,要什么只要摊开手就能要到,想吃什么张开嘴就能吃到,即使面前是权柄实大的地府官差,竟也毫不客气。 谢必安不买账,举手拍落她摊开的手掌,说:“年纪轻轻的,怎说话没礼没貌。” “啪”的一声,手心里火辣辣的疼。又被打了,阿箩撇过脸,往黑暗处努了个嘴儿,右脚向地里重重一跺,暗暗发脾气:“又打本公主。” 打了又不能回手,阿箩将地当出气物,连跺了几跺,把脚跺麻了才停。 阿箩发脾气的当儿,谢必安看了她好几眼,说:“叁公主要黄符做什么?” “拿来吃。”阿箩回转了脸,语声清脆地说,“你这般多,给本公主一张又不会掉块肉。” 黄符确实可以拿来吃,点燃黄符以后放到水里,黄符会变成一团灰烬,灰烬溶在水里,和着水一块饮,若有疾可去,若有邪祟怪缠身,饮之,缠身的邪祟怪便会离开。 阿箩叁岁那年吃了好几次,苦苦咸咸的难以下咽。 谢必安多多少少能猜到阿箩要黄符是来防身用的,小小年纪能清清楚楚看见邪祟怪,胆儿再大也没吓没了,她就是面皮太厚,性子太傲,不肯宛转辞色来讨。 他不是不愿给,就是瞧她一副带着稚嫩之气,却装个小大人的模样,说话时不拿眼瞧他一瞧,于是心里头也不肯相让,手背到身后,与她讲条件:“叫一声七爷,七爷就给你一张。” 阿箩抿起嘴,抬头眼巴巴望着眉睫之人:“给一张。” -- ρo1⑧ù.coм 【七爷为何这样】03在宫殿( 谢必安来了耐心与她耗:“一声不肯叫,那就叫两声。” “叁声。”阿箩越倔强,谢必安就更加不转念不相让。 再耗下去就不止是叁声了,阿箩长吸一口气,一口气喊了叁声:“七爷,七爷,七爷。” 虽然有点凶,但比起喊怪东西甜净动听许多,谢必安慢条斯理掏出一张黄符,捻在二指之间:“叁公主叫七爷做甚?” 欺人太甚!阿箩头回碰了钉子不占上风,只她想要黄符想要的紧,只好气短声微,宛然露出有求于人的痕迹,说:“七爷行行好,就给阿箩一张吧。” 谢必安最后还是给了,并手把手交她如何用黄符:“有邪祟怪靠近,叁公主就拿此符照准他的额心就是了。有朱砂的一面朝邪祟,没有朱砂的一面对着自己。” 说到此他顿了顿,绰着经儿,戏谑道:“七爷想叁公主定能照的准,毕竟前些日子拿哭丧棒打七爷的时候,可是一打一个准。” 阿箩满肚子闷气,瞪了谢必安一眼,呵呵一阵,假装听不出谢必安话里的意思,反问:“拿来吃是不是只要烧了放进水里就成?” “吃只能防一阵子,拿着就好。”谢必安屈指敲她额头,“但真贪嘴想吃,均分作叁分,每叁日吃一回。” 阿箩如愿拿到了黄符,转怒为喜,又转喜为愁,这二位爷常在娘娘宫殿徘徊不去,可不是什么大好的事儿,想着,她板起脸说:“本公主知道你是谁,不就是地府的官差吗?官差官差,乱闯别人家里,和个贼儿偷儿有甚区别,哼,往后不许再来了,尤其是本公主娘娘宫殿这儿,你不许靠近一武。” 而后她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条线:“不许你过这条线。” 过了地上这条线,往前走就是娘娘修养起疾的宫殿,阿箩画了很长的一条线,画完拔腿就跑,比方才被邪祟追时跑的还快,生怕谢必安反悔要了回去。 跑到一半阿箩顿住脚,原地纠结了一会儿,又掉头跑向谢必安,气咻咻地拿出袖里用帕子包住的桂花糕,说:“礼尚往来,这个桂花糕给你。” 谢必安接过,阿箩恶狠狠啐了一声谢必安再次跑了。 跑的头上扎的花苞与戴的红花一耸一耸欲散开欲掉落,跑太快没看清路,不小心被横在路上的大猫儿绊倒,脸朝地往前跌了一跤。 谢必安看到地上有一条血迹,应当是膝盖破了,心想她待会儿得哭淌眼抹泪地喊疼,出乎意料的是她爬起来以后面不改色,眼里无泪光,自己摔破了膝盖掌心,还摸摸大猫儿的头问它疼不疼。 她是嗡着鼻音说话,所以她摔疼了。 怎么说这时候的阿箩还怪招人疼,也有点了招人笑,谢必安摇摇头用足擦掉了那条线,心里这般道。 阿箩把好不容易讨到的黄符用剪子均分为叁份,娘娘吃了第一份以后来了些精神,偶尔能起来坐一坐,不用一日十二个时辰都躺着。 过了叁日,谢必安和范无咎又来看魂,阿箩让娘娘吃下第二份黄符,与娘娘说完体己话,天微寒,忽甚病,就糊涂涂贴在娘娘手边睡去。 睡的很沉,被乳娘抱回自个人宫殿里都不知。 见床中人面色红润,不是回光返照的红润,范无咎觉得奇怪,说:“明明前些时日见她已快没了气的……” 谢必安在桌上的杯里看到了黄符灰烬,联络到阿箩与皇后的关系,明白叁分,她低声下气向他讨黄符原是为了娘娘能起疾,只可惜娘娘生死已成定局,吃了黄符不过是轻松几日身子罢了。 谢必安用哭丧棒敲敲床头,敲出来的声响只有皇后能听见。皇后紧合的双眼听到声响慢慢睁开,叹了一口长长而又无力的气说:“还是要去了吗?阿箩还小,本宫怎能放下心……再让我活多几日罢。” 可惜没有活多几日,时期一到人还是要走。 走的那一日皇后又说了同样的话:“将灯灭去,门敞开。”之后双足一伸,掇上几口粗气就眼光落地。 七爷八爷一来,一缕芳魂,便出了肉体。谢必安当着阿箩的面带走了她亲娘娘的芳魂。 阿箩被乳娘带回了宫殿,回到宫殿,她哄走了宫殿里所有人,蒙在窝里哭,劝词相加,反惹的人情绪失恒,更加伤心,伤心得不可解,就哑声唱起了娘娘曾给她唱过的曲子: 几瓣桂花掉落,贪眠阿箩醒咯。 揉揉眼,揉揉眼,春日将来咯。 轻风冉冉桂树动,花香透,且吹愁。 雀鸟凝枝头,翻只蚂蚱逗,春泥袖里收,阿箩不知愁。 远方山色秀,原还颠倒在梦中,匆匆来,匆匆去,咿咿呀呀哟。 让她亲眼看自己的娘娘被收走了魂,是何等残忍之事,谢必安心生起一阵愧疚,偷跟步阿箩,来到她的寝室,等屋内人一一离开,等她唱完一遍曲子,他开口说:“叁公主莫伤心。” 阿箩对谢必安本就不曾欢颜相待,今日这一事,更让她忿怒作色,掀开被褥,戢指骂道:“你还我娘娘还我娘娘……呜呜你这个怪东西还我娘娘。” 小姑娘的嗓音本就尖,哭起来的时候更尖细了,直把耳膜震破。 守在殿外的众人当公主因丧母而伤,也在一旁哀哀痛哭。哭声时有时无,谢必安心受动,动动嘴皮子又说不出一言两语来。 阿箩一边哭,一边砸东西,口出恶言,说他是抓魂不眨眼的无常,可把谢必安气到了,不过认真思想一番也不怪她,幼年失母少人怜,便就由她骂了。 阿箩越骂越起劲儿,活生生挨了半个时辰的骂,谢必安一看时辰不早了,留下几句没多大用处的慰语才离开。 他一走,阿箩就歇了嘴皮,蒙头大哭,哭不过半刻困神一来,不知不觉进入黑甜乡中。 到了娘娘头七那日,便就是人进棺,棺入地的那日,谢必安和范无咎引着皇后回煞。 一回煞,皇后便看见阿箩跪在自己的尸灵旁哭。 阿箩一夜之间脱了不少的肉,她知头七之日魂要回来一趟,一大清早就守在娘娘尸灵旁,手上拿着冥钞纸钱,一堆一堆不停地烧,跪着烧,跪到那膝盖发红酸痛也不肯起来,是个拗脾气的公主。 乳娘说过,若听到沙沙的脚步声就是娘娘回来了,可是守到夜幕降临也没听到,只听到一阵铜铃摇响,于是又哭了起来:“阿箩想娘娘……想……” 阿箩不茶不饭哭了好几日,声音都变了调儿,又沙又哑,皇后一听,不忍再稍作勾留,轻轻拍了拍阿箩的头便走了。 等不到娘娘回来,却等到娘娘尸灵入棺,等到棺材被运去墓里葬下。阿箩是姑娘,不能随去墓地,等抬棺队伍一出宫门她就被乳娘抱走了。 夜晚的宫道上总不太平静,乳娘不知身后步行跟随着一大群妖魔鬼怪,那阿箩一半是伤心一半是害怕,却还剔一只眼儿往鬼怪团里觑,她想看看娘娘有没有在里头。 谢必安就在不远处看着,又寻收鬼怪的借口将范无咎先打发回府,这借口半真半假,他确实把宫道上的鬼怪收了,但收了之后还去寻了阿箩。 在一起收魂百来年,谢必安的性子一向规规矩矩,范无咎没多怀疑,先打道回府。 阿箩哭的时候不喜欢有人陪,她把人全赶了出去,包括乳娘,一个人先倚窗而泣,再扒门而哭,最后发现还是在床上哭最省力气,不顾身上满是灰烬,缩成一团,面墙抹泪。 谢必安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等她哭累了才说:“叁公主可知,娘娘本前些时候就该走了,是叁公主黄符给了娘娘服用,娘娘才多活了几日。病有不愈不死,也有虽愈必死,人生死有数。” 冷不防身后出现说话声,阿箩被吓了一跳,定下心来听见是熟悉的声音,倒不觉得害怕了。 “娘娘愈仍死,既是阳寿已终,也不是死个屈苦,又有我黑白无常亲来接引,是个好轮回。轮回一转,下辈子仍是一位贵人,叁公主应当为娘娘高兴才是,娘娘一去非是去受苦难,反倒是摆脱了痛苦,既人已去,那生死之因也不需知道,知道也无用了。生灭轮回是曰无常,叁公主只需知道人生是无常的,或许会看明白一些。” 谢必安说的事儿阿箩听闻所不闻,但总算垂垂止了泣,重复谢必安说的一句话:“生灭轮回是曰无常……” 生灭轮回是曰无常,所以勾魂使者才会被人称为无常。 谢必安再接再厉,换了轻松的声气继续哄骗:“从一鬓发生星之态又成嬬嬬之婴,重新认识这个世道,重享极乐,叁公主尚小,不知这轮回多有趣。” 这一席话说的很美好,阿箩慢慢转了身,眨着哭红哭肿的眼皮,脸对脸地问谢必安:“可是阿箩从书中看到了,轮回前,娘娘之魄得受尽磨难,万一娘娘受不住磨难,有个叁长两短……那怎么办……” “天庭,人间与地府合成为叁界,地府虽阴暗,但仍有情,叁界一切有情,受磨难不是白受的,就算熬不住阎王爷也会网开一面减轻磨难,要不这地府,哪有这么多的地接收死去之人。” 小姑娘懂得还挺多,阴间十八站,没有哪一站是好过的,许多魂魄都在恶狗岭或是金鸡山里就停了步伐。每当经过这两处地方,都能听到一片无助的哀嚎声,谢必安不忍告知真相,只好这般回答。 “可万一阎王爷不肯网开一面怎么办……”阿箩还是担忧,担忧娘娘死后受折磨。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勉强看清阿箩的小花脸,两颊上的肉脱了,眼底一片乌青,谢必安掂量手中的哭丧棒,念个口诀,多剔亮一盏灯心,多了一盏灯,屋内明亮叁分。 谢必安继续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听七爷的话,七爷就帮你打点阎王。” 阿箩忽然睁圆了眼睛,鼻子里不明不白地哼了一声。 谢必安不慌不忙说:“今日白事转红事以后,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若做到了,七爷就帮你打点阎王爷。” 阿箩低头剔指甲完,眼儿红肿还阁着泪呢,一低头泪就一颗颗从眶里脱出,掉到手背上,她决不定要不要答应谢必安,这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就是平日里的常事儿吗? 她犹豫,也不知自己在犹豫什么。 谢必安给她倒来一杯水,阿箩接到手里没有喝,谢必安硬了口气,命令:“也要好好喝水。” 阿箩眼儿往上半抬,夜时的谢必安眉宇间多了一种英锐之气,比穿黄袍的爹爹还威武几分,她咕嘟咕嘟地喝了半杯水,说:“阿箩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喝水,所以七爷得好好打点阎王爷。” “好。”谢必安脸上不露声色,应了句好,留下一张黄符,骤然消失在灯火之下。 …… 什么是白事换红事呢?便就是人下葬后的当日,一片白的丧物全撤去,换上喜庆的红物,亲属不能再哭,得笑着,强颜欢笑也成,煎熬度过往后的日子。 谢必安留下的黄符,阿箩看到了,笨手笨脚将黄符折成蝴蝶状,放进香囊里随身携带,兴许是谢必安怜她常被妖魔鬼怪缠身,所以留下了一张黄符。 阿箩遵着与谢必安的约定,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如此,不愉快的日子好像也不是特别难熬,悲痛随着时日而淡去,再提起娘娘的事儿来也就是如此如此。 阿箩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没心没肺。 黄符随身,妖魔鬼怪不敢靠近,可用久了会失灵,纸上的朱砂都渐渐没了颜色,阿箩又不敢和别人说自己被腌臜东西纠缠着,只能想着七爷什么时候来,再讨一张黄符。 阿箩被自己的想法吓傻了。 人家七爷专务收魂一事,出现在哪儿便就说哪儿有魂要接引要收,他若再出现在宫殿,可不就是说这宫里头又有人寿数尽了吗? 她怎么能为一点私心眼巴巴盼他来。 捋清了道理,阿箩狂敲自己的脑袋,咒骂:“傻!傻阿箩。” …… 六岁的时候阿箩阳气最盛,每一缕阳气都十分活泼,对于人的鼻子来说,阳气无色无味,可对妖鬼来说,阳气香甜无比,诱人涎唾,故而她不去招惹妖鬼,妖鬼却来惹她。 此时谢必安有大半年没出现在宫中,就算偶尔有宫人死去,谢必安也没来,这些宫人身份卑,自有牛头马面来收,不需他们无常千里迢迢来接引。 阿箩不敢出门,整日价窝在屋子里躲避妖鬼,越躲避,人越发消瘦,到最后好端端的一个姑娘,远远看过去就只剩下一把骨头。 到了阿箩六岁零叁月的时候,谢必安来了。 和之前一样,是来看魂的,这次要离开人间的贵人是与阿箩没什么瓜葛的人,谢必安见过许多凡人,个个过目就忘,唯独记着这位敢骂他敢打他的叁公主。 人间里除了神婆,阿箩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敢与他打交道的凡人,泛泛凡人哪个看见无常不是拔腿就跑的,不像阿箩见了无常还津津有味地嗑瓜子,且抓她魂时闹了不少笑话,他不想记得阿箩也难。 这日看完了魂,谢必安又撒了谎,骗过范无咎去寻阿箩,半年没来,阿箩的宫殿在坐落何处他记得清楚,叁脚二步,拐个弯就到。 不与往日同的是,阿箩宫殿外的地道上,横罗十字躺了几只长舌妖,不疏不密的树上倒挂了几只无头鬼,还有一只叁头六臂的鬼,扒拉着阿箩的房门,嘴里发出瘆人的笑声: “呵呵,香香甜甜的小娃儿,快出来让我吃一口罢。” 房里的阿箩胆子乍大,破喉回一句:“滚。” 那鬼更得意了,贱兮兮笑道:“滚你屋里去可好?” 见状,谢必安眉头初次皱起,他拿起哭丧棒,收起身上阴冷带危的气息,悄无声息,一步一靠近那些妖鬼,哭丧棒速速无影几落,地上的,树上的,扒门的腌臜东西全晕了过去。 受哭丧棒敲打后一时半会醒不来,谢必安多此一举,将他们的头上都贴上了黄符,以防万一罢了。 妖鬼不敢见光,阿箩不敢灭灯而眠,点着灯,他们就不敢进来。 屋内如昼,谢必安进去时阿箩还没睡,躺在床上,被褥盖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个苍白无颜色的头,立睖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看着油灯的方向,似是发呆,又似是在深思。 无神采的眼睛看见一抹熟悉的白影时,瞳子里有了一点光,是泪光,她慢慢撑起身,一开口眼泪簌簌掉下来,说的话也是颤抖如落地珠,一个不仔细听,就听不明白。 “七爷,给、给阿箩十张黄符,好不好……阿箩怕。” 阿箩大开狮子口要十张黄符,谢必安心间颤了一下,看来这半年来她被外头那些碍观瞻的腌臜东西吓得不清。 黄符拿再多也有期限,就算不用,只要上方的朱砂颜色消退,那就是一张无灵之符。谢必安沉吟了一会儿,若飘若行,无声无息来到阿箩身边,说:“七爷教你一个制妖鬼的招数,你可要学?” 阿箩眼儿朦胧嘴巴也朦胧,只不停说着要,谢必默默蹲下身,一气呵成做出一个五雷掌,一边做一边解释:“妖鬼靠得越近,他们受到的冲击就越盛,且你们小姑娘阳气足,这般打过去他们受不住,往后再也不敢靠近了。” 阿箩皱皱粉鼻,一脸狐疑颜色,狐疑之中泌了点嫌弃之色:“哼,哄人的小把戏。” 这五雷掌可不能随便告诉外人,他大发慈悲把这招式教给她,她却觉得自己在骗她,谢必安露出苦笑不得的表情,问:“不相信?” “不相信。”阿箩斩钉截铁地回道。这五雷掌和推人抗拒人时的举动差不多,就这招式能降妖鬼,叁岁孩儿都不信。 这般不被人相信,谢必安胸次莫名不爽,挺起腔儿,拍了拍胸口,说:“七爷属鬼类,叁公主不信,便来试一试。” 阿箩嫌弃地发出一声怪叫:“咦……七爷竟然属鬼类,明明长一副人样却属鬼类,果然,人不可貌相,鬼亦不可貌相。” 说正事呢,阿箩把话引到别的地方去,谢必安无语凝噎,再问:“到底要不要一试。” “试就试呗,又不会少块肉。”阿箩捋起袖子来,嘴里哼哼哈哈个不停。 “小滑头还有气势了。”谢必安看她气鼓鼓的样儿觉得好笑,这个时候了还要贪玩。 阿箩有模有样学谢必安刚刚教了动作,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哈”的一声,推出招数:“吃本公主一记五雷掌。” 话音一落,只见方才还稳稳蹲在地上的谢必安,和一只被拉了线的木偶一样,疾速往后飞去,脑袋“嘭”的一声撞到了桌角,幸而无常属鬼类,恶狠狠撞上了也未流红破肉。 靠得太近,这一记五雷掌打进胸口来,谢必安也刚捱不住,喉间有了血腥味,他捂住胸口,强吞往上涌出的浊血,对着阿箩笑了几笑,淡淡的,是一抹难以捕捉的笑容。 贪玩的阿箩吓出了冷汗,她真没觉得这招式有用,所以不知轻重,是使出劲儿来打,逢上七爷的笑,她愧疚于心,跳下床,跑到七爷身旁,小心翼翼的,问:“七爷你、你没事吧?对不起……” 谢必安半倒在地上不能起,唇色如纸,喘息许久,他空出一手来,摸摸阿箩的脑袋,说:“如何,七爷,可有骗你?” 自娘娘登仙,兄兄离宫后,很久没人这般温柔地摸她的头了,阿箩觉得头皮一麻,不知是思念娘娘还是想兄兄,扑进谢必安受打的胸腔里放声大哭:“七爷没骗阿箩,七爷真好。” …… 学了这五雷掌,阿箩再也不怕腌臜物,久而久之腌臜物也怕她,看见她拔腿就跑。 随着年龄渐长,眼睛慢慢看不着这些妖魔鬼怪了,记忆也开始消失,十叁岁天葵至时,那些记忆在脑海里一件不留,什么七爷八爷,都没再想起来,只记得五雷掌怎么做,但并不记得五雷掌有什么用处。 谢必安知道阿箩没了记忆后,怅然若失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失去了那个不怕他的小滑头。 阿箩十六岁的时候,在外带兵打仗的兄兄回来了,横着回来的,满身是血,胸上中了叁只箭,腹部被尖刀刺了几回,都微见白骨,惨状宛然。 他尚有一口气,一直留着,见到阿箩那刻气才断。阿箩恸哭欲绝,两眼一闭,叁日后才醒过来。 阿箩的兄兄是皇子,自然也是贵人,谢必安和范无咎早在宫殿里等候多时,兄兄气一断,他们就将魂魄引走。 好在,阿箩看不见这些画面。 王师大败,除了王城,其余州郡已落入敌人囊中,兄兄败后两年,王城也被攻破,但说是攻破,倒不如说是敞门迎敌。 其实阿箩可以不死,国虽破,但敌国没置皇室之人于死地,只要他们忍辱道出一句国已破,愿俯首称臣,敌军便会手下留情。 世上哪有人不思活命,王孙贵族为留一条小命在,十有九人都俯首称臣。 阿箩是那九人之外,她十分倔强,手足带枷锁,被身长八尺,虎背熊腰的大汉押解到城门,腰背还挺得直挺挺的,刀在颈上也不肯屈服一句:“王师败,败于战场,荣也。王室败,败敌膝下,耻也。公主国破而身降,偏安一隅,愚不可瘳,昨日王孙今朝作庶人,为万世耻笑,不如就此一死。” 阿箩说到最后,泣不成声,但泪光闪动的眼里没有怯弱:“我李箩在此发誓,死后必化作恶邪祟来索命。” 最后一句话是对皇叔李长级说的,国为何会破,是因他奸状于胸,敌兵一攻进城,便大开城门交了兵势,他用兵势来换取敌国的紫绶金章。 因他交了兵势,浴血守城的数万士兵死了个不明不白,因他交了兵势,曾牺牲在战场的兄长便是一场毫无价值的牺牲。 说完那些话,人头就落了地。被砍了头的阿箩还有一些意识在,她并没有感到有多疼,就是有点麻麻的,痒痒的。 叁天前谢必安和范无咎就一直跟着阿箩了,范无咎看这次要收的魂是小鬼阿箩,连叹几声:“还是要死啊。” 翻了翻生死簿一看,看到死法竟是被断头,又是一声叹气,说:“小白,这小鬼你应当记得罢,就是那个我们追了一天一夜才追回来的小鬼,还看得见我们的小鬼。当初她还魂了,本以为她能活到百岁,不想才活到十八岁。” 谢必安一句话也没说,叁天里一句话也没说,盯着生死簿上的字,希望这些字在最后关头能有改变,可没有。 看着一把巨刀在她颈后,他竟在心里祈祷这小滑头软下性子投降保命,可还是没有。 也是,如果她软了性子就不是他认识的阿箩了。 谢必安复露出苦笑,看刀要落下,脑子一热坏了规矩,明明阿箩还不到寿尽时辰,他却偷偷先散了她的阴魄,让她被砍头时少去七分的疼。 阿箩怨恨深,头身分离后魂还在肉体里不肯出来,谢必安猜她想夺舍重生,而后去报仇。 夺舍重生会得到地府里最重的惩罚,或许是永世不得超生,或许是永世为贱奴,不想她死后命运如此凄惨,谢必安只能用哭丧棒敲出灵体,敲得太重,灵体迷迷糊糊,分不清东南西北,提她头去土地庙的时候,她还咬牙切齿不知骂着什么。 叁岁的时候阿箩还了魂,当初她的身躯未毁,还魂便是黄泉路最寻常的一件事情,可如今她的身躯已毁,不能还魂了,谢必安担心她和那时一样,路走一半就掉头跑,只好亲自带她上路。 -- 【七爷为何这样】04去投胎 什么叁岁还魂,五岁失母,十六岁兄兄死,十八岁被砍头,在无垢无尘的阴间里宵来昼往百年的阿箩一点也没想起来,听完之后神情淡淡的。 谢必安一边说一边看她,看她神情不变,并没有蓦地惊醒,知她已完全忘了这些事情,连带着仇恨也消失了,就算如实告知,也不怕她的仇恨会复抖上心来。 虽然已没了记忆,听了往事心肠还是不经意被牵动,阿箩霎霎眼,问:“原来阿箩是公主啊,怪不得阿箩生的这般好看呢。七爷,那阿箩的娘娘和兄兄,有得到好的轮回吗?” “阿箩觉得什么是好的轮回?”谢必安反问。 娘娘是因病而去,兄兄因祸而走,阿箩想了想,一个字一个字回:“不取富贵,衣食饱暖,子孙发达,无殃无咎,无疾而终,足矣。” 谢必安难得露出真挚的笑容,重复一遍阿箩的言语,说:“那他们应该在好的轮回里了。” “原来七爷也会说谎。”得知自己的娘娘与兄兄有好的轮回,阿箩放了一百二十个心,便岔了话,“七爷说自己是顺路带阿箩走阴间,原来不是顺路啊,七爷,您为何要这样呢。” “属纩之时,般般都带不得,惟能带一颗心,心坏了,是没有好下场①。阿箩,你可知你那时的心坏了,又坏又胆小,七爷不带你走,你可不是要夺舍重生?那时候七爷留你下来都险些留不住,你仇恨未消,几次逃跑要返人间报仇,七爷时刻都得盯着你。好在七七四十九天以后,鬼魂的记忆自主消去,你才忘却了恨,气性慢慢从乖。” 虽然坏的有理,可毕竟还是坏了,恶恶太甚,终将变成一恶。 怎么说阿箩也是自己看见生长的姑娘,一个心性初气都善良的姑娘,那死时也应当还天之初,谢必安不愿意看到她落成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 阿箩一脸无辜,拿着金丝线在手里玩,眼溜转,转在谢必安胸口上,讪讪道:“阿箩记不得了,原来阿箩小时候这么横……还给七爷胸口一个大巴巴。” 五雷掌打下来,胸口非常热,如经炮烙之行,阿箩摸住空荡荡的胸口,心想当初七爷一定也疼,想到此连忙深深打了一躬,又觉七爷此人又好了几分。 不仅横还凶,谢必安对五雷掌心有余悸,不想再说这些事情,指着阿箩手上的金丝线,说:“七爷用面子给你拿来了金丝线,一寸如千金,莫浪费了。” “所以七爷留下阿箩,又是为何?”谢必安想岔开话题,阿箩却是不许的,把话往往事上引。 留下阿箩,不过是想让她等一个好轮回,前生的命数他不能改变,下一生的命数他能耍些计谋改变一番,只没想阿箩的轮回这么难等。 走阴间站的时候等到了一个,呵,却还是公主,是那个亡她家国的敌国公主。接着等,等了足足快一百年才等到一个。谢必安嘴硬,不愿意说这些,只说:“谁说七爷留下你,是你自己犯了错,被阎王爷罚了。” “不说罢了,等阿箩投胎那一日,阿箩问阎王。”阿箩撇撇嘴,表示不相信,卷怀金丝线,一溜烟似的飘回屋子。 阿箩飘成一个倒写的“之”字,谢必安想笑又笑不出,别过头看看归原地的柳树,轻声说:“等投了胎,一凡一阴,就再无瓜葛不能有音信了。” 谢必安说的很小声,千里耳也难以捕捉清楚,阿箩一个字没听到,她说完这话才想起七爷说给她开了后门,投胎不需多此一举见阎王,越想越觉得自己被耍了,不明不白留下来一百年,又不明不白去投胎,合得她就是一颗球,由七爷高兴,两边来回踢。 “缝你个球球衣裳。”阿箩看看怀里的金丝线,往桌上一扔,骨嘟着嘴往镜前一坐,盯着自己姣好的脸庞子,又含糊一句“七爷其实还是很好的”,然后乒乒乓乓翻出针具,慢舒玉腕穿针引线,开始借灯缝衣,缝一件外白里红,金丝线滚口的长衫。 阿箩的针线活是在阴间里学来的,起初呢是因为没有银子可用,只能去酆都城针线铺做些活挣点钱混碗饭吃。勤勤恳恳跟执针鬼学了一段时日,不想天赋在此,这手好似天生就会穿针引线,虽不能将龙绣活,但阿箩还是非常自负,到后来凡间有人给她烧了许多银子,她就鲜少拿起针线。 反反复复使了心劲缝制衣裳,油灯照着脸,阿箩脸上出了点汗,忽然手指一顿,家国都亡了,前朝百姓也不会惦念她这位亡国公主,再想起鬼差说的话,阿箩心里流入一股暖流,片言只语难解释的暖流,她心想:七爷是怕她变成厉鬼呢还是觉得她无银可怜,所以吩咐人给她烧钱…… 两者都有吧。 “唉。”阿箩叹一声,脖子上的头“砰”的一下掉到膝盖上。 头低太久了,所以脑袋又掉了。 没了脑袋身子不由自己控制,两只手还在哪儿拿着针穿来穿去,没打算提起膝上的脑袋归位,阿箩切齿想等脑袋归位,一定要对镜缝颈,让脑袋再也掉不下来,但当务之急是让脑袋回去,阿箩没办法,拖着长长的尾腔,喊:“七爷在吗……阿箩脑袋掉了……” 喊一次,隔房无人应,复喊:“七爷,脑袋掉了。” 然而还是无人,阿箩很累,懒懒的,缩减言语:“爷,掉了。” 换着样式叫了几声都没有人搭理,阿箩改喊为唱: 你看那阴间,哎呀,飘着一只无头鬼,可怜兮兮受犬吠,七爷在凡间,还未回,沙簌沙簌,不知那无头鬼,哎呀,不知所为。 你看那镜前,哎呀,坐着一只无头鬼,穿针引线不知累,七爷在隔房,酣酣睡,呼噜呼噜,不知那无头鬼,哎呀,不知所为。 阿箩音吐明畅地唱,隔房的谢必安不耐烦回道:“闭嘴,小滑头……小滑头鬼。” …… 接下来的时日阿箩一直待屋不出,日夜缝衣不知时辰,等一件衣裳缝好,已过了半年。 离阿箩投胎的佳辰还剩下一个月,谢必安半喜半哀,脚步不定,偶尔一天都呆在府里不说一语,偶尔叁四日不归,归来身上满是泥尘,脱下来就让阿箩洗。 阿箩不情愿,抱着那团混着泥土的衣裳,说:“要一个公主给你洗衣服,七爷好大胆啊。” 谢必安瞧不出她眼里的伤心,便也做打趣:“是亡国公主,村村势势的亡国公主。” “那也是公主啊。”阿箩不满,“当初七爷见阿箩,还得叫一声叁公主呢。” 要说叫她叁公主的次数应当不盈十指吧,就算嘴上叫叁公主,心里也是叫小滑头,当初叫小滑头也没叫错,生时是小滑头,死后成小滑头鬼,尤其是死之后,八下里都圆滑得很。 “也是,洗一件衣服也能洗破,七爷还是自己洗吧。” 谢必安劈手要夺回自己的衣服,阿箩这人奇怪,风风势势,却是抱着不放了,嘿嘿傻笑:“七爷您经不起玩笑,阿箩帮你洗就是了。” 谢必安想起那些破洞的衣服,脑袋里呻吟着疼,他挥一挥手中的哭丧棒,说:“不必了,七爷没多少衣服让你祸害了。” 阿箩充耳不闻,抱着衣服转过身,谢必安看不清她转过身以后的动作,就看她在哪儿抖啊抖,和抽筋一样,再转过来时,不见了方才的旧衣,她手上拿的是一件簇新的衣裳,说:“七爷的新衣,阿箩做好了。” 谢必安看着与自己齐平眉间飘的阿箩往上面飘了一些,手上的新衣“哗”的一下抖开来,衣服用的是上等的料子,如白帘垂下,挽袖用金丝线细细绣着团鹤,左右肩绣日月。 团鹤与日月,寓意极好。 阿箩卖俏,高兴地展示自己的衣裳,展示完摸摸鼻头,虚心地说:“其实阿箩真的忘了七爷生辰是何时,想记也记不得了,阿箩心里藏不住事,手里腋不住东西,便就提前送给七爷,当作暖寿,多承七爷这百年来的照顾啦。” 阿箩说起这话时曲体神情之状,昭然写着四个大字——十分抱歉。 谢必安接过穿上,衣服不长不短,不紧不窄,可身舒适,再看绣纹磊落,诶,看来确实是巧夺天孙。 阿箩对自己做出来的衣服很满意,眼睛一眨一眨,眨出一抹傲色。七爷穿着自己做的白衫儿当真是好看,长躯阔背,一束腰带又显蜂腰,浑身素白,嘴上的那一点红,好似在团团茶花阴影蓦然发现远处有块红玉,添潇洒增飘逸,关锁在胸中一丝风流,在一举一动下慢慢动开,骗人情啊。 穿上新衣,谢必安没打算脱下,叁两下系好衣裳,初得阿箩的甜头,他心情美,似笑非笑地说:“可惜啊……暖不了寿了。” 沉浸在谢必安飘逸风流阵里的阿箩呆呆听完吃了一惊,眼皮抹搭下来,静等谢必安下文。谢必安却故意卖关子,阿箩耐不住,支支吾吾问:“为……为何?” “七爷的生辰,”谢必安屈起二指,在她脑门上送一颗栗子,“是在昨日。” 阿箩的脸彻底垮下,太伤脸伤心了,方才她说的暖寿一出话来,看来是要变成千秋笑柄。阿箩换上愁眉泪眼又带委屈羞愧的样儿,说:“啊啊啊,那就恭喜七爷,又长大一岁吧。” 谢必安听阿箩的声音低了,在哪儿暗暗可怜,笑一笑收下这没感情的祝福,而后慢慢从胸口掏出一个锦囊,劈心里拿出一张迭的斩齐的批票,说:“那七爷今日也祝阿箩,即将投胎成人。” 颤抖着手接过批票,这批票上的红字黑字,字字清晰,曾在梦中相追的东西此时在自己手中,却重如千金,阿箩两眼不转不眨看了又看,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等她看够了,谢必安抽走批票,又袖入囊中,阿箩不解,问:“七爷是要反悔?” 谢必安回:“阿箩与其它鬼魂不一样,投胎不需要批票。这批票,便留给七爷吧。” 倒指一番,投胎的日子眨眼就来。 日东升西降几回,明日便要去投胎,今日的地府森森凉凉,谢必安很早就回来了,手上提着一个鼓鼓的红金照袋,捩眦谢府,见阿箩坐枯井上,神采不佳,见他回来也没有动作。 谢必安蹊蹭走上前,问:“不高兴?” 阿箩摇摇头,又点点头,声音低昂,回:“高兴,也不高兴。七爷,阿箩去投胎,您高兴还是不高兴?” 这一问难住了谢必安,绕枯井裴回,正要开口,不料一阵凉风来,脱离柳枝的柳叶齐齐往他脸上打。谢必安抬袖避开,而后才说:“与阿箩一样,高兴也不高兴。” “阿箩高兴自己可以投胎成人,但不高兴什么,阿箩并不太清楚,便就是觉得心里空空的。阿箩擅自启齿问七爷,七爷,你高兴什么?又不高兴什么呢?” 想到往后不能看见一身白衣的七爷,阿箩高兴不起来,但好像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想到不能再像这样飘来飘去了,她也不高兴。 阿箩鲜少有心情不大好的时候,今日出奇的不好,藏在宽袖下的手一直打鸣指,没有声响的。 “七爷高兴阿箩能投胎,不高兴……”谢必安话说了半截就不说了。 阿箩今次投的胎,是百年难得的一个好胎,本是给另一个贵人的,却被他先一步劫来了,那胎稚时有严君宠爱,出幼与夫君举案齐眉,豁齿之际有儿女赡养,一生不贫不富,无病无疾,无灾无难,借上天给予的曼福,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便也是说往后不能再联络,只有死期将到时方能联络。 因他是无常。 阿箩听不到后面的话,由由忬忬追问:“七爷不高兴什么?” “不高兴……不高兴以后没人给七爷洗衣裳了。”谢必安哂然。不少发自内心的笑。 一听就是假话,这个时候还遮瞒她,阿箩都懒得表示自己的不满了,表示了也没用,平白白费力气一场。她“哎呀”一声飘到谢必安头顶上,说:“等阿箩投胎成人,七爷会经常来看看阿箩吗?毕竟,嗯……少说也相处了一百年,阿箩突然走了,七爷也会想念的吧?” 阿箩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任何底气,七爷是谁?可是大名鼎鼎的勾魂使者,也不知活了多少年,经历过多少分别,她区区一个小鬼,又吵,又闹,脾气还差,如何能让七爷想念惦记,估么她能投胎,七爷巴不得烧高香庆祝一番。阿箩衔悔,早知当初应当勤奋一些,给七爷多洗几件衣裳。 听她这话,谢必安不禁阴哂:“阿箩,七爷是无常。无常在人死的时候才会出现,寻常时,七爷进不得门,也没人欢迎七爷。你让七爷经常去看你,可是想家中常有人死去?” “所以阿箩去投胎成人,便就要真正与七爷断了音信……”真正难过的阿箩,哪管柳树疼不疼,连折下几条柳枝泄闷,“那万一有人把阿箩往泥里踩,都没有人帮阿箩出风头了,七爷……阿箩突然有点不想走了。” 后面那一句话阿箩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十分小声。耳力佳的谢必安听了心里有些高兴的,养她养了一百年最终没有白养,还知道念旧情,心里高兴却拿起哭丧棒叁敲她小腿,张开嘴角怪嫌她一场。 打完骂完,解开照袋说:“别瞎说,七爷今日早早归来,给你备了点上路的东西,过来看看。” 阿箩被打疼了不肯下来,下来忒没面子,谢必安不管她有面子还是没面子,拽一把头顶上的脚踝。 受拽,阿箩不得不飘下来,看清包袱里的东西只是一副懵懵态,包袱里面有熟艾、衣巾、珠钗、桂花糕……许多小东西,吃的用的都有。 “七爷这是做什么?”她拿起一块桂花糕吃,谢必安欲阻不阻,等到真正要阻止的时候桂花糕已进到阿箩肚子里。 桂花糕甜甜糯糯,阿箩吃了,心情好上一些:“好吃。” 谢必安怕她把剩下的桂花糕吃完,连忙收起照袋,说:“凡间里,家中有人出行,亲人必备照袋,里头装写吃的用的备不时之需,阿箩去投胎便就如远行,七爷不能给你什么,就给你备了这些东西。” 嘴里的甜味还没散去,阿箩黑目睫睫却想哭,为了忍住眼泪,她只能软笑。谢必安主动牵过她的手,走出谢府,在酆都城里摆洒。 飘来飘去,飘了一百年的酆都城,一草一木皆记在心中,可阿箩今天却觉得陌生。心里头压着一丝情感,两眼看花不似花,看草不似草。 谢必安走的很慢,说话也很慢: “投胎成人后,不要再做那势不可为之事。” “好好过日子,鲁戈挥日你做不来,就退一步,别逞强了。” “苟冒性命不丢人。” “如果两眼又开光了,慧眼观见穿白衣的七爷,穿黑衣的八爷,就假装看不见,掉头直接跑。能看见七爷八爷不是什么好事。” “鱼龙曼羡,不与人多计较,嫌隙一笔勾最好,善昧前因不误自身,好好过日子就好了。” …… 这里头许多话都是谢必安前世想与阿箩说的,今夜风儿微凉月儿正好,忍不住道了出来。 轻柔的声音,阿箩眼眶热热的,竖起耳朵一字一字认真听,只是听而已,并没有记住一句话。 “明日投胎七爷不能送你,你只需记住,你要投的胎,名儿和你如今的名一样,只不过姓周,住处是夏州,到了投胎台,会有和你一样的滑头鬼,拿着一本册子让你翻,不停试探地问你,是要投这个胎还是那个胎,你内心不得动摇,把七爷方才的话重复出来就能投胎了。投胎的时候会有些疼,跳下投胎台,下方是深十丈的熊熊烈火,不要睁开眼,忍一忍就过去了。” 一想要别离,阿箩已经泣不成声,虾着腰偷哭。谢必安说到后头,亦如鲠在喉,说的话也逐渐模糊。 “阿箩记忆差,如此,七爷说一句,阿箩便跟着说一句。”谢必安劈口接着说,“阿箩,死时十八。” 阿箩抹眼泪,颤涩重复着:“阿箩,死时十八。” 谢必安好一会儿才说出下一句:“今投之胎,姓周,名箩,居夏州。” “今投之胎,姓周,名箩,居夏州。”阿箩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声。 “不悔,不改。”最后四个字,谢必安铿锵有力地道出来。可阿箩一直没有重复,到了投胎台,说的却是“悔”与“改”二字,并没有“不”字。 …… “唉”了一声,吴先生拿起手边的茶水分叁口饮尽:“改,悔。” 看官屏住呼吸等下文,却等到吴先生收扇收桌准备离开,一个胆大的看官,伸手拦住吴先生追问下文:“阿箩又改又悔,敢问先生,她改了什么?后来可是没投成胎,留在地府了” 回家的路被遮,吴先生转个脚想从另一路走,可另一条路也被遮了,还是叁个看官:“先生,到底如何?” 一群看官和无头苍蝇似的蜂拥上来,把吴先生围了个水泄不通,吴先生摆摆手投降:“各位看官,阿箩姑娘投胎了,没有投七爷劫来的胎,因着那胎至死才能与七爷再相见,她便投了一个能与七爷时时相见的胎。” 吴先生又买关子,各位看官想捋起袖子揍他一顿:“别卖关子了先生,快说罢。” 吴先生掀髯大笑:“投胎那日滑头鬼给阿箩姑娘递来了册子,滑头鬼翻一页,就恶狠狠问阿箩是不是投这个投那个,因着与七爷突然分开,阿箩姑娘哭的好伤心,哭得朦朦胧胧之际,看到册子里有个胎,命数奇特,出幼便成一位神婆,能与鬼神通言语,阿箩姑娘想到七爷与神婆颇有往来,便就悔胎,改胎,投成一个能变成神婆的胎了。” 看官还是不满足于此,紧接着再问: “七爷知道否?” 吴先生退回到原位置上,打开扇子扇风:“自然知道,七爷气了个叁尸暴跳,在心里整整骂了阿箩姑娘十来年,说爷好不容易劫来的胎,说弃就弃,说改就改,好没良心的女鬼。” “那后来的七爷见到变成神婆的阿箩反应如何?” “自是劈破面皮,大骂一句小滑头。”吴先生哈哈大笑。 “后来呢?” “后来,阿箩劈腰抱住七爷,或许是无关风月,说一句’七爷,阿箩好想你’。” …… 说完第叁个故事,吴先生两下里甚病,两叁个月都没有说书,有看官登门拜访,看他脸色不佳,便试探似地问:“先生往后还说书吗?” “不知,随缘。”吴先生说完这句话,便再也没有人在琅琊见过他了。 ① 出自明代吕坤《呻吟语》,引用时有所改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