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爷请留情》 第一章 我是舞弊学子? “有人跳河了!快、快救人!” “谁?哪个跳河了。” “嗨!还能是哪个,沈家的那个,刚从京城回来就惹事!” “啊?是那个俊俏的相公……他为什么要死啊?” “废话,换成你是他,没了功名,你也早自行了断!” “可惜啊!” “别磨蹭了,快点捞人!” 越州城护城河边上,密密麻麻的围着很多人,有要进城赶集的商贩,有路过的村民和农夫,有盘查往来客商的巡城门吏,形形色色,集中在一起上演着人间独有的一番景象。 这个时辰的城门口,是每一天中最热闹嘈杂的,进城赶集做小买卖的人都在这个时间段汇聚,一幕幕的众生百相可尽收眼底。 一般能选在这么个热闹的时间和地点自杀的,要么不是真想死,要么就是缺少生活阅历。 赶早市自杀的人,脑袋肯定多少沾点毛病。 今天自杀的人,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手段很是干脆……跳河。 不过他落水的地方却并不如意。 越州护城河里是死水,没有什么急流,不可能把人立刻冲走,不多时便有人赶来施救。 几名进城赶集的渔贩子见义勇为,扔下了手中的推车和装鱼的竹筐,脱了衣服,拨开人群毫不犹豫的跳入了水中。 他们在河底又是摸又是抓,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将溺水者捞了上来。 人间自有真情在,这些鱼贩子着实是值得表扬。 …… 嘈杂的声音一直在冲击着沈白的耳膜。 嗯,适才是‘哗啦哗啦’的水流声……现在是说话声。 声音有大有小、很嘈杂,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让人感觉心烦意乱。 我的办公室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闲杂人等? 沈白假装听不见,他想换个姿势继续睡,但没有成功,反倒是耳边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沈白下意识的想抬手堵住自己的耳朵,但手却使不上半分力气。 好奇怪的感觉,犹如大病初愈一样,身体和手脚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了。 我怎么不会动了? 逐渐的,他的意识因为那些声音而变的更清醒了,虽然他依旧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他现在虚弱的想动动手指或是眼皮都难。 身边的那些声音开始逐渐传入他的耳中,听起来是那么的真切。 “果然是姓沈的书生,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寻了短见哩。” “唉,好好的一个解元,走上了歪路,把一生都毁了,这人就是救活了,只怕这辈子也抬不起头来了……可惜了十年寒窗苦读得来的功名。” 沈白的脑海中划过一个大大的问号? 自己平日里一般都是被旁人称作沈经理、沈哥、沈总监……或是沈贱人。 沈解元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想明白,沈白依稀的感觉到自己的鼻孔处好像是贴上了什么东西。 好像是谁的手指,似乎是在试探着什么。 “唉,都不出气哩,看来这人是救晚了,年纪轻轻的,咋就这么没哩!” 仁兄,拜托专业一点好不好?刚刚休克过去的人呼吸是很弱的!你再好好摸摸! 沈白急了,但他嘴里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中拼命呐喊。 “看来是没救了,要不咱们先去县衙禀明实情,寻杵作验尸烧了吧。”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进沈白耳中,听着好像极具权威性。 真是一群当世罕有的奇葩,就不能做个人工呼吸抢救一下吗?你们这是草菅人命……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又有一个大惊小怪的声音响起:“你们看,沈书生的胸脯好像是在动!” 听了这句话,沈白的心中的石头顿时落了地。 总算是还有个明白人,不全都是睁眼瞎。 自己得想办法回应他一下。 沈白依旧还是很虚弱,虽然有意识,却没有能力控制自己的手脚。 但一些幅度较小的动作还是可以做到的。 沈白尽最大的努力,用舌头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嘴唇。 这是他目前能做出最大幅度的动作了。 就舔了这一下,感觉舌头差点没抽筋。 但是旁边的人却明显都兴奋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要还有生还的希望,那大家就要试试。 这就是所谓的民风淳朴。 “他动了,动了!沈解元动了!” “还有救,他还有救!谁能救救他?” “都闪开,让我来!” 一个很是粗狂的声音传来,犹如在晨幕中的一记响亮的重钟,敲打着沈白脆弱的心灵。 感觉好像有点不太妙? 突然间,沈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被另外一张大嘴堵住,热乎乎的空气顺着那张嘴吹进了沈白的口中。 这感觉怎么形容呢…… 胡子拉碴的扎的自己嘴巴生疼,而且还满是腥臭的味道。 沈白的心情瞬时间跌落到了冰点。 人工呼吸可以……但为什么不能来个女的? 但他心中很快释然。 好吧,虽然是个男的,但为了活命,姑且先凑合了,做人不能太矫情。 等等! 人工呼吸就人工呼吸,这男的为什么一边给我吹气,还要一边摸我的胸? 这家伙该不会是…… 随着大汉吹入呼气的时间愈长,沈白惊喜的发现,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慢慢恢复的知觉犹如电流一样,顺着他的指尖,穿过了手腕、胳膊、胸腔、脖颈、最后直抵大脑中枢。 他艰难的睁开了眼睛,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相貌粗狂,满脸络腮胡子的脸庞。 黝黑的皮肤,黄色的板牙,大颗粒的眼屎,脸上还有数不清的黑头和毛囊痘。 “呕——!”沈白的第一反应,就是一阵反胃。 大汉见状哈哈大笑,得意的说道:“吐吧,没事,吐出来就是有救啦!” 干呕过之后,沈白心中一阵苦涩。 看着挺豪迈的一人儿,也知道人工呼吸救死扶伤,本来可以重点提出表扬……为什么就是这当间不办人事呢? 络腮胡子的男人爽朗一笑,道:“沈解元,你醒啦?” 沈白的精神状态依旧迷离,他非常的虚弱,感觉自己随时都能背过气去。 看来苏醒只是暂时的,随时都可能再昏过去……没时间了,得赶紧把正事办了。 沈白一伸手,抓住那大汉的手腕,虚弱的说道:“我只想说三点……” “什么?” 不光是给他做人工呼吸的大汉,旁光围观的百姓也都愣住了。 有功名的人被救活后的开场白,都是这样的吗? 跟普通老百姓是不太一样,读书人说话有意思——听着真新鲜! 沈白缓缓的开口说道:“第一点,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大汉哈哈一笑:“区区小事,何足道哉!” “第二点,您今儿吃的东西馊了,回头当心拉肚子。” 大汉的尴尬的一咧嘴:“多谢沈解元关心了,我尽量注意。” “第三点……” 沈白伸出手,一把抓住大汉的手腕,虚弱的道:“把从我胸口顺走的钱袋还我!” 大汉的脸色一下子变的通红,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惊疑不定的看着沈白,不敢相信地说道:“你不是昏过去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走出一个一身白色劲装,腰佩雁翎刀的女子。 那女子快步走到了两人的面前。 她伸出手一把揪住大汉左面的胳膊,将他藏在身后的手硬生生的掰开在了沈白面前。 那厚重的手掌中,确实是藏着一个布织的钱袋。 女子将那钱袋拿过来,放在了沈白的胸前,柔声道:“给你。” 然后,她又转向那面大汉,用同样温柔的语气道:“走吧,跟我到县衙走一遭。” “谢谢。” 对那女子说完这两个字,沈白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脑中又有了缺氧的感觉。 他一仰头,再次昏死了过去。 身穿劲装的白衣女子急忙喊道:“来人,快把他送回县衙找人救治!” 有县衙的工人们抬着担架走了过来,他们哄散了围观的百姓,将再次昏迷的沈白抬上了担架。 其中一名衙役用手点了点偷钱袋的大汉,喝斥道:“又是你!上次不是说了,再让我抓到你手脚不干净,送你去吃三年牢饭,走吧!跟我们回衙!” 大汉似乎很是轻车熟路,偷东西被抓,也不见他害怕,反倒是呵呵的干笑。 “这次我虽手脚不干净,但也救了一个人,也算是将功抵过了,哈哈!” 他站起身,一边陪着笑脸,一边跟着衙役们走了。 “闪开,都闪开!”县衙工人抬着救人的担架,火速消失在围观人群的眼帘中。 那些衙役工人一消失,人群中又开始爆发出各种各样议论之声。 “好好的才子,咱越州乡试的第一名,竟落到这步田地。” “谁说不是呢,不过也没办法,好好的功名被革了去,换做你,你不也得去死?” “好端端的,为何会被革了功名?” “据说好像是参加京城会试的时候,被查出舞弊!” “唉,好好的少年郎,一念之差,一念之差也。” “行将踏错就是一步而已,不过这孩子挺血性的……那可是舞弊啊,不死也得脱层皮。” 第二章 被拿掉的功名 沈白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红色的床梁,轻绸的窗帘,身下是薄薄的一层软垫。 后背的感觉硬硬的,应该是木头床板。 四肢好像是可以动了,多少好像恢复了些行动能力。 等等! 沈白的脑海中突然回忆起适才昏迷前的场景。 那汉子还有周边围观的人,似乎都是穿着粗布衣服,扎着发髻,完完全全一副古人的扮相。 而眼下自己所处的这个环境,触目所及的,也似乎都是古色古香的东西。 不对劲啊,自己明明是在电脑前审阅电商部草拟出来的营销方案,后来感觉有些疲乏就睡着了……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难道是穿越了?”沈白猛然从床上坐起身。 赶巧不巧的,他的床边正好探过一个脑袋。 只听‘呯’的一声,两个人的头重重的撞在了一起。 “哎呀~~!” 床边,一个相貌瘦削,三缕长须,相貌儒雅的中年人捂着额头,“蹭蹭蹭”的连续向后倒退了三步。 “大老爷!”中年人身后的一名仆役打扮的人急忙上前扶住他。 中年人怒气冲冲的看着同样捂着额头的沈白,怒道:“好小子,起个身居然这么大劲……看来你果然是命硬的紧!” 沈白揉着脑袋疑惑的看着他,突然之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他伸手入怀中,摸了摸那个被小偷还回来的钱袋。 还好,东西没丢。 如果真是穿越了,那第一件事就是要保证自己能活下去,身无分文和身上有一个小钱袋,在这种危机时刻可谓天差地别。 “沈白,光天化日之下,你在护城河边跳河,惹得来往众人观瞧,你可知道,你这一举动给越州造成了多大的影响?给本官造成多大的影响?且民间会如何议论此事?” 顿了顿,那儒雅的中年人又怒气冲冲的补充了一句:“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连续两次昏迷,第一次醒来之后被人偷了钱袋,第二次醒了被人撞额头,还挨训,沈白的脑子有些乱,他需要捋顺一下。 他转头打量了一下这位看起来身份不俗的中年人,礼貌的开口问道:“您是哪一位?” 中年人显然有些不高兴了。 他的脸色发黑,道:“你装什么装?” 这大叔长的挺文雅,怎么说话一点都不客气,我装什么了? 沈白试探性的问道:“我跟您……认识?” 中年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你曾是越州解元,本县乃是越州县令,亲点送你上京应试的,你说咱俩认识不认识?” 所谓的解元,乃是科举制度中,乡试中的第一名,是旧社会许多学子一辈子都难以获得的荣耀。 沈白其实很想告诉这位所谓的“越州县令”,其实我真的不认识您。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我应该属于非法入境的那一类。 而且我真的不打算在这个地方久待,毕竟你们这地方确实不太友好,一来就拿水淹我……还偷我钱包! 关键问题是,沈白现在连自己是怎么来的都没弄清楚,更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了。 “唉……头疼!”面对这位与自己似乎是老相识的越州县令,沈白觉得当下不是和他闲唠家常的好时侯,毕竟自己现在连自己的情况都还没怎么弄清楚。 他唯一知道的信息,就是自己曾是本地的风云人物——越州解元! 之所以说‘曾是’,是因为沈白通过两次昏迷时,听到的一些杂七杂八的议论——自己的这个名头好像是被人嫌弃的给拿掉了。 至于怎么拿掉的,现在还是未知数……好像是什么考试舞弊。 看着沈白捂着头,又倒在了床榻上的痛苦样子,越州县令皱了皱眉,他对身后的一名医者道:“怎么会这样?” 那医者是越州县令专门找来给沈白诊脉看伤的。 听了沈白适才“稀里糊涂”的话,再结合他最近的经历和“头疼”的表现,医者似乎有了新的决断。 “大人,沈解元……哦,不,这位沈公子似乎是得了失心之症。” 县令听了这话,顿时愣住了。 “失心症?本县也曾有所听闻,但不是说多发于知天命者的身上么?” 医者叹口气,道:“年轻人患上此病的确实不多,但却也有个例,特别是沈公子最近的遭遇跌宕……唉,大人试想,他连河都跳了,心下怀了死志,又如何不会得失心疯?” 县令的脸上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能治的好吗?” 医者显得十分犹豫,道:“这个着实是不好说的,年纪大的人,得失心症的,在下从来没见过能够痊愈的,大多是随着时日,病情愈发严重,甚至到了谁也不认得的境地……” 沈白躺在床上,听着医者对县令的解释,心里明白,这医者口中的病症,估计指的是老年痴呆。 县令深深的看了沈白一眼,叹了口气,摇头感慨道:“可惜,真是可惜。” 他嘱咐下人好好的照顾沈白,然后便和医者走了出去。 …… 县衙的下人们按照县令的吩咐,给沈白好一番收拾,又是擦脸又是擦脚的,还给他换了新的被子。 沈白躺在那里,脑海中来回飞速运转着几个深层次的问题。 “我在哪?” “我是谁?” “我要去哪里?” “我该怎么回去?” 好吧,后两个问题在哲学上来讲,是充分具有不确定性的问题,是全人类至今还没解答出来的世界两大难题,暂且搁置不理。 当务之急,是要解决前两个问题。 此时,屋内只剩下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正在帮沈白拨弄着香炉里的熏香。 沈白决定从他身上找找突破口。 不懂事的少年郎,一般应该都比较容易相处。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厮听到了喊声,转头看他:“公子是在叫我?” 沈白脸上露出了微笑。 这孩子挺可爱的,那地方除了你就是香炉,我不是叫你,难道是在叫香炉? “嗯,就是在叫你。” “沈公子,我叫方小五。” 挺有水平的名字,既清新脱俗,又朗朗上口。 而且人如其名……方小五,你看这孩子,长得人五人六的。 现在这种情况,眼前这个小五,是沈白能接触到的,让他了解这个世界以及自身情况最快的人了。 好歹就是他了。 “真是个俊俏的少年郎。”沈白言不由衷的夸赞道。 方小五伸手摸了摸自己处于青春期,长满痘痘的小麻脸,回道:“沈公子,你是不是有事要让我办啊?有事就直说。” 真是个有眼力见的孩子,就算他不是真的俊俏,但就冲这份机灵劲,将来也是个办大事的。 沈白带着善意的微笑,冲着他招了招手,说道:“小五,你过来,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你。” 小五疑惑的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他。 “沈公子,你头不疼了啊?” 沈白揉了揉额脑袋,无奈道:“有些疼,还有些乱,所以想让你帮我回忆一些事情……你愿意帮我吗?我有很多事记不起来了。” 方小五是个热心的好孩子:“公子想知道些什么?” 第三章 惊天大案 小五和沈白在屋子里嘀咕了并没有多大一会。 不多时,却听方小五说道:“沈公子,你想回忆的事情,我都说了,你先好好休息,有事招呼我就是,我就在隔壁。” “多谢了。”沈白感激的冲小五点了点头。 看小五的样子,在县衙内估计地位不算特别高,文化水平也不足,他能够给沈白提供的消息非常有限。 但就目前这个阶段来讲,这些消息也足够满足了沈白的信息需求了,所以沈白理应向他表示感谢。 沈白目前所处的这个地方,叫越州,按照地理位置大致估计的话,应该是在江浙一带,但具体是在什么方位,他还不是特别的清楚。 而刚才跟他严厉对话的中年男子,正是越州城的县令,名为柳有道。 不过至于自己目下所处的是一个什么朝代,沈白目前还没有弄清楚,只是听小五的意思,这里的国号应该是‘楚’。 楚国? 在沈白的印象里,他所知道的历史中,用‘楚’为国号的政治势力,好像都跟眼下的情况对不太上。 算了,这事纠结也没用,大环境他以后可以慢慢了解,跟他眼下的境遇没什么关系。 关键是他要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有为什么要跳河,别人为何要称呼他为沈解元。 关于这件事,小五也给出了他正确答案,但小孩子说的很是小心翼翼,挺委婉的。 估计是怕沈白听了受不鸟。 沈白这具身体的名字和他在前世时一样,都叫沈白,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是穿越定理还是附身效应?或者是姓名守恒定律?说不清楚,也没必要说清楚。 而沈白目前所生活的楚国,是一个已经发展到一定程度的封建王朝,朝廷选拔人才和他所知道的唐、宋之后的朝代差不太多,都是科举制。 历史上每一个朝代的科举制都会因为当时的政策和国情而做出一些调整,考试的类目与进阶方式也不尽相同。 而沈白所处的这个楚国,科举有四级,分别为科试,乡试,会试,殿试。 而通过第二级乡试,秋闱的第一名,就是解元。 换在后世,这个水平差不多等同于地方的高考状元,含金量挺高,算是学霸中的佼佼者。 沈白身为越州解元,当初也属于地方的先进性人物代表,因此他自然是由越州县令亲自下令解往京城参加会试的,所以越州县令的柳有道是认识他的。 在柳有道的眼里,沈白当初肯定是属于越州城的一大光荣先进人物,倍儿长面子的那种。 这样的人,按道理来说,肯定是前途无量的。 但是让人悲愤的事情发生了。 不到一年前,越州解元沈白被卷入了京城会试的考场舞弊案,涉嫌与旁人一同贿赂主考官的家人,在考前得到了试题,因而被牵连下狱,遭到了刑考询问,大刑伺候。 最终,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沈白是这场舞弊案的实际参与者,但干系却是脱离不掉的,毕竟此事牵连甚广,极为敏感。 主考官连带着一众主犯,被判斩首。 因为证据不足,沈白在经过了一场严刑拷问之后,被定为协从。 他被除掉“士”籍,终生不得复考为官,驱回原籍,罚入衙为吏以供驱策,并要求当地县衙没收其家产。 这也是他从京城返回越州后,选择跳河自尽,并被人称为“舞弊解元”的根本原因。 一个十年苦读,本该有一个前程似锦的大好人生的乡试解元,失去了功名,终身不能走仕途的道路,设身处地的想,这人活着确实没什么奔头了。 沈白躺在床上,静静的消化着小五告诉他的这一切。 原本熟悉的生活在一瞬间全都没有了,世界变的天翻地覆,自己身处异乡,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一觉醒来的功夫,他连续经历了自杀,被偷钱包,被男人亲,讨狗嫌等一系列的漂亮剧情。 这份经历当真是比网剧还要精彩许多。 真是一场幸福到极点的穿越。 但不管怎么样,生活总是要继续,脚下的路还得靠自己走下去。 就算是生活再艰难困难,心中再委屈,都不能放弃生存的希望。 因为生命本来就是宇宙的一个奇迹,而自己得到了第二次生命,可谓是奇迹中的奇迹。 不可辜负此奇迹也。 反复思考了目前的情况,沈白暂时为自己制定了一个短期的生存规划。 首先,他还是得留在这个县衙里——不能走。 现在的他对这个世界还处于两眼一抹黑的阶段,对于这个世界,他丝毫不了解。 而且适才小五也说了,自己的因为应试舞弊的事情,要被没收家产,而且小五还提到过,沈解元是父母早逝……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妥妥的穿越回来当乞丐的节奏啊。 眼下不留在这越州县衙,沈白估计自己走出县衙不出三天就得饿死。 还是先有个吃饭的地界,这比什么都重要。 但后续的路究竟该怎样走,沈白暂时还没想好。 身为男人,活在这世上,按道理应该怀揣理想,奔往更加广阔的天地,走向更加闪亮的舞抬去展现自己,方才不负此生。 但他至少得先弄清楚自己是在一个多大的舞台上,以免蹦的太欢乐,一脚踩空掉下去直接摔死。 …… 又是浑浑噩噩的睡了一下午,到了晚上,刚吃过小五给他喂过的粥,却听房门发出‘吱嘎’的一声响。 是县令柳有道走了进来……上午跟沈白对磕脑门的那位大爷。 柳有道身为越州一地的父母官,同时还是沈白的救命恩人,更兼目下还供着沈白的汤药费,沈白于公于私都应该对他表现出应有的尊重。 油灯的照射下,沈白从床榻上勉强支撑起身体,接着朝柳有道作了一个有模有样的半揖,说道:“县尊大人,恕草民不能全礼。” 柳有道眯起了眼睛,一脸的享受之相。 那样子仿佛是在泡澡堂子蒸桑拿一样,神情非常的舒坦,可谓无比惬意。 对于柳有道这样同样是科举出身的官员来讲,享受一个读书人给他施礼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让他感觉倍儿有面子,和普通老百姓给他施礼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阶级和档次,有时候就靠这一揖便可以体现的淋漓尽致。 第一章 我是舞弊学子? “有人跳河了!快、快救人!” “谁?哪个跳河了。” “嗨!还能是哪个,沈家的那个,刚从京城回来就惹事!” “啊?是那个俊俏的相公……他为什么要死啊?” “废话,换成你是他,没了功名,你也早自行了断!” “可惜啊!” “别磨蹭了,快点捞人!” 越州城护城河边上,密密麻麻的围着很多人,有要进城赶集的商贩,有路过的村民和农夫,有盘查往来客商的巡城门吏,形形色色,集中在一起上演着人间独有的一番景象。 这个时辰的城门口,是每一天中最热闹嘈杂的,进城赶集做小买卖的人都在这个时间段汇聚,一幕幕的众生百相可尽收眼底。 一般能选在这么个热闹的时间和地点自杀的,要么不是真想死,要么就是缺少生活阅历。 赶早市自杀的人,脑袋肯定多少沾点毛病。 今天自杀的人,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手段很是干脆……跳河。 不过他落水的地方却并不如意。 越州护城河里是死水,没有什么急流,不可能把人立刻冲走,不多时便有人赶来施救。 几名进城赶集的渔贩子见义勇为,扔下了手中的推车和装鱼的竹筐,脱了衣服,拨开人群毫不犹豫的跳入了水中。 他们在河底又是摸又是抓,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将溺水者捞了上来。 人间自有真情在,这些鱼贩子着实是值得表扬。 …… 嘈杂的声音一直在冲击着沈白的耳膜。 嗯,适才是‘哗啦哗啦’的水流声……现在是说话声。 声音有大有小、很嘈杂,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让人感觉心烦意乱。 我的办公室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闲杂人等? 沈白假装听不见,他想换个姿势继续睡,但没有成功,反倒是耳边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沈白下意识的想抬手堵住自己的耳朵,但手却使不上半分力气。 好奇怪的感觉,犹如大病初愈一样,身体和手脚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了。 我怎么不会动了? 逐渐的,他的意识因为那些声音而变的更清醒了,虽然他依旧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他现在虚弱的想动动手指或是眼皮都难。 身边的那些声音开始逐渐传入他的耳中,听起来是那么的真切。 “果然是姓沈的书生,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寻了短见哩。” “唉,好好的一个解元,走上了歪路,把一生都毁了,这人就是救活了,只怕这辈子也抬不起头来了……可惜了十年寒窗苦读得来的功名。” 沈白的脑海中划过一个大大的问号? 自己平日里一般都是被旁人称作沈经理、沈哥、沈总监……或是沈贱人。 沈解元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想明白,沈白依稀的感觉到自己的鼻孔处好像是贴上了什么东西。 好像是谁的手指,似乎是在试探着什么。 “唉,都不出气哩,看来这人是救晚了,年纪轻轻的,咋就这么没哩!” 仁兄,拜托专业一点好不好?刚刚休克过去的人呼吸是很弱的!你再好好摸摸! 沈白急了,但他嘴里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中拼命呐喊。 “看来是没救了,要不咱们先去县衙禀明实情,寻杵作验尸烧了吧。”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进沈白耳中,听着好像极具权威性。 真是一群当世罕有的奇葩,就不能做个人工呼吸抢救一下吗?你们这是草菅人命……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又有一个大惊小怪的声音响起:“你们看,沈书生的胸脯好像是在动!” 听了这句话,沈白的心中的石头顿时落了地。 总算是还有个明白人,不全都是睁眼瞎。 自己得想办法回应他一下。 沈白依旧还是很虚弱,虽然有意识,却没有能力控制自己的手脚。 但一些幅度较小的动作还是可以做到的。 沈白尽最大的努力,用舌头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嘴唇。 这是他目前能做出最大幅度的动作了。 就舔了这一下,感觉舌头差点没抽筋。 但是旁边的人却明显都兴奋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要还有生还的希望,那大家就要试试。 这就是所谓的民风淳朴。 “他动了,动了!沈解元动了!” “还有救,他还有救!谁能救救他?” “都闪开,让我来!” 一个很是粗狂的声音传来,犹如在晨幕中的一记响亮的重钟,敲打着沈白脆弱的心灵。 感觉好像有点不太妙? 突然间,沈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被另外一张大嘴堵住,热乎乎的空气顺着那张嘴吹进了沈白的口中。 这感觉怎么形容呢…… 胡子拉碴的扎的自己嘴巴生疼,而且还满是腥臭的味道。 沈白的心情瞬时间跌落到了冰点。 人工呼吸可以……但为什么不能来个女的? 但他心中很快释然。 好吧,虽然是个男的,但为了活命,姑且先凑合了,做人不能太矫情。 等等! 人工呼吸就人工呼吸,这男的为什么一边给我吹气,还要一边摸我的胸? 这家伙该不会是…… 随着大汉吹入呼气的时间愈长,沈白惊喜的发现,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慢慢恢复的知觉犹如电流一样,顺着他的指尖,穿过了手腕、胳膊、胸腔、脖颈、最后直抵大脑中枢。 他艰难的睁开了眼睛,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相貌粗狂,满脸络腮胡子的脸庞。 黝黑的皮肤,黄色的板牙,大颗粒的眼屎,脸上还有数不清的黑头和毛囊痘。 “呕——!”沈白的第一反应,就是一阵反胃。 大汉见状哈哈大笑,得意的说道:“吐吧,没事,吐出来就是有救啦!” 干呕过之后,沈白心中一阵苦涩。 看着挺豪迈的一人儿,也知道人工呼吸救死扶伤,本来可以重点提出表扬……为什么就是这当间不办人事呢? 络腮胡子的男人爽朗一笑,道:“沈解元,你醒啦?” 沈白的精神状态依旧迷离,他非常的虚弱,感觉自己随时都能背过气去。 看来苏醒只是暂时的,随时都可能再昏过去……没时间了,得赶紧把正事办了。 沈白一伸手,抓住那大汉的手腕,虚弱的说道:“我只想说三点……” “什么?” 不光是给他做人工呼吸的大汉,旁光围观的百姓也都愣住了。 有功名的人被救活后的开场白,都是这样的吗? 跟普通老百姓是不太一样,读书人说话有意思——听着真新鲜! 沈白缓缓的开口说道:“第一点,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大汉哈哈一笑:“区区小事,何足道哉!” “第二点,您今儿吃的东西馊了,回头当心拉肚子。” 大汉的尴尬的一咧嘴:“多谢沈解元关心了,我尽量注意。” “第三点……” 沈白伸出手,一把抓住大汉的手腕,虚弱的道:“把从我胸口顺走的钱袋还我!” 大汉的脸色一下子变的通红,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惊疑不定的看着沈白,不敢相信地说道:“你不是昏过去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走出一个一身白色劲装,腰佩雁翎刀的女子。 那女子快步走到了两人的面前。 她伸出手一把揪住大汉左面的胳膊,将他藏在身后的手硬生生的掰开在了沈白面前。 那厚重的手掌中,确实是藏着一个布织的钱袋。 女子将那钱袋拿过来,放在了沈白的胸前,柔声道:“给你。” 然后,她又转向那面大汉,用同样温柔的语气道:“走吧,跟我到县衙走一遭。” “谢谢。” 对那女子说完这两个字,沈白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脑中又有了缺氧的感觉。 他一仰头,再次昏死了过去。 身穿劲装的白衣女子急忙喊道:“来人,快把他送回县衙找人救治!” 有县衙的工人们抬着担架走了过来,他们哄散了围观的百姓,将再次昏迷的沈白抬上了担架。 其中一名衙役用手点了点偷钱袋的大汉,喝斥道:“又是你!上次不是说了,再让我抓到你手脚不干净,送你去吃三年牢饭,走吧!跟我们回衙!” 大汉似乎很是轻车熟路,偷东西被抓,也不见他害怕,反倒是呵呵的干笑。 “这次我虽手脚不干净,但也救了一个人,也算是将功抵过了,哈哈!” 他站起身,一边陪着笑脸,一边跟着衙役们走了。 “闪开,都闪开!”县衙工人抬着救人的担架,火速消失在围观人群的眼帘中。 那些衙役工人一消失,人群中又开始爆发出各种各样议论之声。 “好好的才子,咱越州乡试的第一名,竟落到这步田地。” “谁说不是呢,不过也没办法,好好的功名被革了去,换做你,你不也得去死?” “好端端的,为何会被革了功名?” “据说好像是参加京城会试的时候,被查出舞弊!” “唉,好好的少年郎,一念之差,一念之差也。” “行将踏错就是一步而已,不过这孩子挺血性的……那可是舞弊啊,不死也得脱层皮。” 第二章 被拿掉的功名 沈白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红色的床梁,轻绸的窗帘,身下是薄薄的一层软垫。 后背的感觉硬硬的,应该是木头床板。 四肢好像是可以动了,多少好像恢复了些行动能力。 等等! 沈白的脑海中突然回忆起适才昏迷前的场景。 那汉子还有周边围观的人,似乎都是穿着粗布衣服,扎着发髻,完完全全一副古人的扮相。 而眼下自己所处的这个环境,触目所及的,也似乎都是古色古香的东西。 不对劲啊,自己明明是在电脑前审阅电商部草拟出来的营销方案,后来感觉有些疲乏就睡着了……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难道是穿越了?”沈白猛然从床上坐起身。 赶巧不巧的,他的床边正好探过一个脑袋。 只听‘呯’的一声,两个人的头重重的撞在了一起。 “哎呀~~!” 床边,一个相貌瘦削,三缕长须,相貌儒雅的中年人捂着额头,“蹭蹭蹭”的连续向后倒退了三步。 “大老爷!”中年人身后的一名仆役打扮的人急忙上前扶住他。 中年人怒气冲冲的看着同样捂着额头的沈白,怒道:“好小子,起个身居然这么大劲……看来你果然是命硬的紧!” 沈白揉着脑袋疑惑的看着他,突然之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他伸手入怀中,摸了摸那个被小偷还回来的钱袋。 还好,东西没丢。 如果真是穿越了,那第一件事就是要保证自己能活下去,身无分文和身上有一个小钱袋,在这种危机时刻可谓天差地别。 “沈白,光天化日之下,你在护城河边跳河,惹得来往众人观瞧,你可知道,你这一举动给越州造成了多大的影响?给本官造成多大的影响?且民间会如何议论此事?” 顿了顿,那儒雅的中年人又怒气冲冲的补充了一句:“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连续两次昏迷,第一次醒来之后被人偷了钱袋,第二次醒了被人撞额头,还挨训,沈白的脑子有些乱,他需要捋顺一下。 他转头打量了一下这位看起来身份不俗的中年人,礼貌的开口问道:“您是哪一位?” 中年人显然有些不高兴了。 他的脸色发黑,道:“你装什么装?” 这大叔长的挺文雅,怎么说话一点都不客气,我装什么了? 沈白试探性的问道:“我跟您……认识?” 中年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你曾是越州解元,本县乃是越州县令,亲点送你上京应试的,你说咱俩认识不认识?” 所谓的解元,乃是科举制度中,乡试中的第一名,是旧社会许多学子一辈子都难以获得的荣耀。 沈白其实很想告诉这位所谓的“越州县令”,其实我真的不认识您。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我应该属于非法入境的那一类。 而且我真的不打算在这个地方久待,毕竟你们这地方确实不太友好,一来就拿水淹我……还偷我钱包! 关键问题是,沈白现在连自己是怎么来的都没弄清楚,更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了。 “唉……头疼!”面对这位与自己似乎是老相识的越州县令,沈白觉得当下不是和他闲唠家常的好时侯,毕竟自己现在连自己的情况都还没怎么弄清楚。 他唯一知道的信息,就是自己曾是本地的风云人物——越州解元! 之所以说‘曾是’,是因为沈白通过两次昏迷时,听到的一些杂七杂八的议论——自己的这个名头好像是被人嫌弃的给拿掉了。 至于怎么拿掉的,现在还是未知数……好像是什么考试舞弊。 看着沈白捂着头,又倒在了床榻上的痛苦样子,越州县令皱了皱眉,他对身后的一名医者道:“怎么会这样?” 那医者是越州县令专门找来给沈白诊脉看伤的。 听了沈白适才“稀里糊涂”的话,再结合他最近的经历和“头疼”的表现,医者似乎有了新的决断。 “大人,沈解元……哦,不,这位沈公子似乎是得了失心之症。” 县令听了这话,顿时愣住了。 “失心症?本县也曾有所听闻,但不是说多发于知天命者的身上么?” 医者叹口气,道:“年轻人患上此病的确实不多,但却也有个例,特别是沈公子最近的遭遇跌宕……唉,大人试想,他连河都跳了,心下怀了死志,又如何不会得失心疯?” 县令的脸上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能治的好吗?” 医者显得十分犹豫,道:“这个着实是不好说的,年纪大的人,得失心症的,在下从来没见过能够痊愈的,大多是随着时日,病情愈发严重,甚至到了谁也不认得的境地……” 沈白躺在床上,听着医者对县令的解释,心里明白,这医者口中的病症,估计指的是老年痴呆。 县令深深的看了沈白一眼,叹了口气,摇头感慨道:“可惜,真是可惜。” 他嘱咐下人好好的照顾沈白,然后便和医者走了出去。 …… 县衙的下人们按照县令的吩咐,给沈白好一番收拾,又是擦脸又是擦脚的,还给他换了新的被子。 沈白躺在那里,脑海中来回飞速运转着几个深层次的问题。 “我在哪?” “我是谁?” “我要去哪里?” “我该怎么回去?” 好吧,后两个问题在哲学上来讲,是充分具有不确定性的问题,是全人类至今还没解答出来的世界两大难题,暂且搁置不理。 当务之急,是要解决前两个问题。 此时,屋内只剩下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正在帮沈白拨弄着香炉里的熏香。 沈白决定从他身上找找突破口。 不懂事的少年郎,一般应该都比较容易相处。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厮听到了喊声,转头看他:“公子是在叫我?” 沈白脸上露出了微笑。 这孩子挺可爱的,那地方除了你就是香炉,我不是叫你,难道是在叫香炉? “嗯,就是在叫你。” “沈公子,我叫方小五。” 挺有水平的名字,既清新脱俗,又朗朗上口。 而且人如其名……方小五,你看这孩子,长得人五人六的。 现在这种情况,眼前这个小五,是沈白能接触到的,让他了解这个世界以及自身情况最快的人了。 好歹就是他了。 “真是个俊俏的少年郎。”沈白言不由衷的夸赞道。 方小五伸手摸了摸自己处于青春期,长满痘痘的小麻脸,回道:“沈公子,你是不是有事要让我办啊?有事就直说。” 真是个有眼力见的孩子,就算他不是真的俊俏,但就冲这份机灵劲,将来也是个办大事的。 沈白带着善意的微笑,冲着他招了招手,说道:“小五,你过来,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你。” 小五疑惑的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他。 “沈公子,你头不疼了啊?” 沈白揉了揉额脑袋,无奈道:“有些疼,还有些乱,所以想让你帮我回忆一些事情……你愿意帮我吗?我有很多事记不起来了。” 方小五是个热心的好孩子:“公子想知道些什么?” 第三章 惊天大案 小五和沈白在屋子里嘀咕了并没有多大一会。 不多时,却听方小五说道:“沈公子,你想回忆的事情,我都说了,你先好好休息,有事招呼我就是,我就在隔壁。” “多谢了。”沈白感激的冲小五点了点头。 看小五的样子,在县衙内估计地位不算特别高,文化水平也不足,他能够给沈白提供的消息非常有限。 但就目前这个阶段来讲,这些消息也足够满足了沈白的信息需求了,所以沈白理应向他表示感谢。 沈白目前所处的这个地方,叫越州,按照地理位置大致估计的话,应该是在江浙一带,但具体是在什么方位,他还不是特别的清楚。 而刚才跟他严厉对话的中年男子,正是越州城的县令,名为柳有道。 不过至于自己目下所处的是一个什么朝代,沈白目前还没有弄清楚,只是听小五的意思,这里的国号应该是‘楚’。 楚国? 在沈白的印象里,他所知道的历史中,用‘楚’为国号的政治势力,好像都跟眼下的情况对不太上。 算了,这事纠结也没用,大环境他以后可以慢慢了解,跟他眼下的境遇没什么关系。 关键是他要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有为什么要跳河,别人为何要称呼他为沈解元。 关于这件事,小五也给出了他正确答案,但小孩子说的很是小心翼翼,挺委婉的。 估计是怕沈白听了受不鸟。 沈白这具身体的名字和他在前世时一样,都叫沈白,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是穿越定理还是附身效应?或者是姓名守恒定律?说不清楚,也没必要说清楚。 而沈白目前所生活的楚国,是一个已经发展到一定程度的封建王朝,朝廷选拔人才和他所知道的唐、宋之后的朝代差不太多,都是科举制。 历史上每一个朝代的科举制都会因为当时的政策和国情而做出一些调整,考试的类目与进阶方式也不尽相同。 而沈白所处的这个楚国,科举有四级,分别为科试,乡试,会试,殿试。 而通过第二级乡试,秋闱的第一名,就是解元。 换在后世,这个水平差不多等同于地方的高考状元,含金量挺高,算是学霸中的佼佼者。 沈白身为越州解元,当初也属于地方的先进性人物代表,因此他自然是由越州县令亲自下令解往京城参加会试的,所以越州县令的柳有道是认识他的。 在柳有道的眼里,沈白当初肯定是属于越州城的一大光荣先进人物,倍儿长面子的那种。 这样的人,按道理来说,肯定是前途无量的。 但是让人悲愤的事情发生了。 不到一年前,越州解元沈白被卷入了京城会试的考场舞弊案,涉嫌与旁人一同贿赂主考官的家人,在考前得到了试题,因而被牵连下狱,遭到了刑考询问,大刑伺候。 最终,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沈白是这场舞弊案的实际参与者,但干系却是脱离不掉的,毕竟此事牵连甚广,极为敏感。 主考官连带着一众主犯,被判斩首。 因为证据不足,沈白在经过了一场严刑拷问之后,被定为协从。 他被除掉“士”籍,终生不得复考为官,驱回原籍,罚入衙为吏以供驱策,并要求当地县衙没收其家产。 这也是他从京城返回越州后,选择跳河自尽,并被人称为“舞弊解元”的根本原因。 一个十年苦读,本该有一个前程似锦的大好人生的乡试解元,失去了功名,终身不能走仕途的道路,设身处地的想,这人活着确实没什么奔头了。 沈白躺在床上,静静的消化着小五告诉他的这一切。 原本熟悉的生活在一瞬间全都没有了,世界变的天翻地覆,自己身处异乡,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一觉醒来的功夫,他连续经历了自杀,被偷钱包,被男人亲,讨狗嫌等一系列的漂亮剧情。 这份经历当真是比网剧还要精彩许多。 真是一场幸福到极点的穿越。 但不管怎么样,生活总是要继续,脚下的路还得靠自己走下去。 就算是生活再艰难困难,心中再委屈,都不能放弃生存的希望。 因为生命本来就是宇宙的一个奇迹,而自己得到了第二次生命,可谓是奇迹中的奇迹。 不可辜负此奇迹也。 反复思考了目前的情况,沈白暂时为自己制定了一个短期的生存规划。 首先,他还是得留在这个县衙里——不能走。 现在的他对这个世界还处于两眼一抹黑的阶段,对于这个世界,他丝毫不了解。 而且适才小五也说了,自己的因为应试舞弊的事情,要被没收家产,而且小五还提到过,沈解元是父母早逝……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妥妥的穿越回来当乞丐的节奏啊。 眼下不留在这越州县衙,沈白估计自己走出县衙不出三天就得饿死。 还是先有个吃饭的地界,这比什么都重要。 但后续的路究竟该怎样走,沈白暂时还没想好。 身为男人,活在这世上,按道理应该怀揣理想,奔往更加广阔的天地,走向更加闪亮的舞抬去展现自己,方才不负此生。 但他至少得先弄清楚自己是在一个多大的舞台上,以免蹦的太欢乐,一脚踩空掉下去直接摔死。 …… 又是浑浑噩噩的睡了一下午,到了晚上,刚吃过小五给他喂过的粥,却听房门发出‘吱嘎’的一声响。 是县令柳有道走了进来……上午跟沈白对磕脑门的那位大爷。 柳有道身为越州一地的父母官,同时还是沈白的救命恩人,更兼目下还供着沈白的汤药费,沈白于公于私都应该对他表现出应有的尊重。 油灯的照射下,沈白从床榻上勉强支撑起身体,接着朝柳有道作了一个有模有样的半揖,说道:“县尊大人,恕草民不能全礼。” 柳有道眯起了眼睛,一脸的享受之相。 那样子仿佛是在泡澡堂子蒸桑拿一样,神情非常的舒坦,可谓无比惬意。 对于柳有道这样同样是科举出身的官员来讲,享受一个读书人给他施礼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让他感觉倍儿有面子,和普通老百姓给他施礼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阶级和档次,有时候就靠这一揖便可以体现的淋漓尽致。 第四章 隐藏的冤屈 享受到了读书人的致礼,柳有道小小的爽了一把。 爽完之后,却见柳有道伸出手来,随意的挥了挥:“你身体还没恢复,郎中说需好生调养几日,就不要过于多礼了,躺着吧。” 说罢,柳有道自己在房间中的圆凳上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茶盏和水壶,自顾自的喝了起来,显得很是悠然自得。 虽然柳有道说是让自己躺下,但懂得察言观色的沈白现在还摸不准这位县令的脉络,谁知道他是真的客气,还是虚有其表的假大度? “大人客气了,草民坐于榻上,本就僭越失礼,这躺着就不必了,谢过大老爷。” 或许是穿越的身体依旧留存着先前的习惯,沈白对于这个时代的说话方式和礼貌举止还是信手拈来的,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肌肉型记忆。 看着沈白如此知进退,柳有道满意的点了点头。 还得是读书人啊,说话跟普通人比就是不一样,听着就是舒坦。 突然间,柳有道似是想到了什么,颇有些诧异的看着沈白,问道:“沈白,你这是认得本县了?” 沈白腼腆的一笑:“草民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不过却已经从小五那里得知了大人的身份……草民在此感谢大人相救之情。” 柳有道惋惜的叹了口气。 他眯着眼睛缓缓的看着沈白,就是那么一直看着、直勾勾的看着,把沈白看的有些不自在。 这大叔的眼神,委实让人不怎么舒坦,瞅的有点太过认真了。 瞅了好一会,就见柳有道叹了口气:“可惜啊,好端端的一个举人身份没了,如今还要自称‘草民’,唉……这算是什么运道。” 若是换成那位真正的沈解元坐在这,听了柳有道的话,肯定会泪流满面,痛不欲生,用手抓头发挠脸,拍着大腿高呼——苍天不公! 稍微严重点还容易气死过去。 但现在的沈白完全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所以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这个乡试的举人本来就不是自己考上的,丢不丢对他来说意义不大。 相比于这个功名,他怀中钱袋的存在反而更真实些。 看着沈白一副淡漠的表情,柳有道心中暗叹:这孩子不是装的,是真的患了失心之症。 想起他前几日被京城的差官刚刚解押至越州县衙的时候,那一脸痛苦的表情,声嘶力竭的高呼‘冤枉’。 那情形,柳有道无论如何也忘不了。 那是一个读书人发自内心的彻骨悲呼!是涌动自灵魂深处最沉痛的呐喊。 凭沈白当时的表情状态,柳有道就敢断言,这位被朝廷‘扣上’舞弊名头的越州解元,确实是冤枉的! 京城大理寺的审判一定有问题,这当中必有隐情。 但当着京城刑部的解押人员,这话柳有道不敢说。 沈白去京城应考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又怎么会和那些舞弊案的人搅和在一起?是不是有人故意要难为于他?这当中的幕后黑手是什么身份? 这些柳有道着实是不知情,他区区一介越州县令,能力有限,想要为他翻这么大的案子实在难如登天。 但一个好好的苗子,就这样废了,同样身为读书人的柳有道很同情他。 想当初,这孩子可是他代表越州父老乡亲自送上京城的乡试解元啊,代表着越州文人最高水平的学子! 当初沈白秋闱登榜首之时,柳有道甚至还起过招他为婿的念头呢。 本指着他为家乡父老争光,哪曾想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不过惋惜之余,柳有道心中多少也为沈白感到庆幸。 先不说他舞弊到底是不是冤枉,单说这孩子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甚至连跳河轻生,说明他心如死灰,厌世了! 说来也是,苦读这么多年,为了就是一朝金榜题名,改变人生轨迹,如今士籍被除,此生复考无望……换成柳有道自己,自杀一百回都嫌少。 那让这孩子患上失魂之症,忘记一切,也未免不是什么坏事。 从今往后,便让他好好开始新的人生吧。 同为读书人,心中虽然同情沈白的遭遇,但柳有道表面上还是官气十足,看不出丝毫端倪。 “沈白,你虽患了失魂之症,让人同情,但朝廷的旨意犹在,法度不可废除,刑部的人带来结案卷宗,除了要削你的士籍,罚你的银钱之外,还让你留在本县为吏,以为惩戒,你可服气?” 沈白好奇的问道:“大人,这服气怎么讲?不服气又怎么讲?” 柳有道的回答很是简单利落:“服气,那你就养好身体后,在县衙任吏职,老夫按月发你些月钱补贴家用……若是不服气,那老夫就命人打你五十板子,待你养好身体后,在县衙任吏职,老夫依旧发你月钱,你选哪个?” 沈白觉的柳有道这个人有点欠抽。 怎么感觉封建王朝的县官脑筋都不正常,给人家选择题都不好好给。 你就直接说让我选挨不挨这五十板子不就完了? 不过这事倒是正中沈白的下怀,毕竟他目前生存计划的第一项,就是想办法先留在县衙落脚安居。 柳有道则是很配合的给了他一个合适的理由。 沈白很诚恳的道:“草民选服气。” 柳有道满意的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 古代人果然很晓得知足,这就满意了。 又说了一会话之后,柳有道让沈白好好休息,随即走出了房间。 沈白长吁口气,仰头躺在了床榻上,心中不胜唏嘘。 官吏这个词,虽然‘官’和‘吏’通常都是连在一起使用的,但这两个字所代表的的阶级层次完全不是一回事。 下品无高门,上品无贱族,这一句话形容在官和吏的区别上一点毛病没有。 官员都是朝廷统一任命的,而吏则是没有任何品级,常常是以职务来分高下,吏的选用都是各级官员自定的,他们可以自行聘用和任免。 在官的眼中,吏供他们差遣的杂役没什么区别。 当官的高高在上,供他们差遣的吏却是背朝黄土面朝天。 这就是有编制和临时工的差距啊。 以沈白这样曾经有举人身份的人,按道理来说是绝对不可能去当吏的。 文人风骨极傲,特别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就算是吃不上饭也不能去当吏,这是纯粹的自降身份,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且日后若是传扬出去,那也彻底不用在文化圈里混了。 但沈白不一样,他是现代人,脑子里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固化阶级意识。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最重要的是有个落脚的地方,先好好的活下去……好不容易活出了两辈子,说什么都得活好。 当吏就当吏,无所谓的。 至少有了一个安身立命的吃饭家伙,什么身不身份,都没有吃饭重要。 他前世的时候,也看过不少穿越的小说,但没有一本小说叫做:回到古代被饿死的。 第五章 人生最大的危机 沈白的病并不是很重,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病,所谓的失魂症也不过是他借坡下驴而已。 所以两日之后,他基本就可以下床走动了,并且恢复了自理能力。 这一日,方小五为恢复了健康的沈白打了一大桶的洗澡水,洗完后还帮他梳头。 沈白有些不好意思,但古人长发可不是他自己随便扎个辫就能盘的,因此只能任凭小五帮忙照顾了。 梳洗完毕,穿上新衣,当小五把一面铜镜放在沈白面前的时候,沈白有些看出神儿了。 镜子中的男子,年纪轻轻,正处于青春年华,头上裹着白色方巾,黑发披肩,高高的鼻梁,晶亮的眼睛,细长的眉毛,白皙的面庞,脸型棱角分明…… “生的这么英俊,居然会跑去自杀?”沈白一边摇头,一边喃喃自语,对前身之所为有些愤慨,颇怒其不争。 小五端着镜子,显的有些迷茫:“沈公子,你说的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没有关系,英俊和自杀两者间毫无因果逻辑。 沈白之所以念叨这么一句,其实就是想感慨一下自己很英俊而已,没有其他。 …… 收拾完毕,沈白随着小五来到县衙二进宅西院的一间房内。 柳有道居住的地方就是县衙,身为县令他不可能没有别的宅邸,但居住在县衙一则为的是处理县内的政务方便,二来也是不想曝光自己在越州置办的家产在何处。 县令这官,虽是一方之长,但在楚国朝廷的官宦队伍中却是最基层的存在。 这样的官员,住的宅院大了惹人非议,可住的小了还丢面子。 大也不是,小也不是,那索性就住县衙了,少沾染些是非。 就这方面来讲,柳有道也算是滑头。 今天的柳有道穿着官服,比前几日见沈白的时候,多了几分威严,少了几分和蔼,俨然已经是进入了县令身份的角色。 “身体养好了?”柳有道放下手中的书本,抬头看着沈白。 沈白作揖道:“谢大人关心,草民身体无恙。” 柳有道捋着须子,点了点头,说道:“沈白啊,还记得你此次应试参与舞弊,朝廷罚了你多少银子吗?” 沈白挠了挠脑袋,目露茫然:“不记得了。” 柳有道轻轻的哼了一声:“心真大!” 就常理而言,沈白觉得自己应该告诉一下柳有道,自己是得了失魂症的人,别说记不得朝廷罚他多少钱,就是他亲爹叫什么名字,他也已经忘了个一干二净。 但很显然,柳有道不会忘记沈白的不记得任何事情了,他突然提起这个,一定是有他的深意,所以沈白没必要自找没趣。 “劳烦大人点拨草民。”沈白试探性的询问。 柳有道用手轻轻的敲打着桌案,对沈白说道:“那好,本县就帮你回忆一下,朝廷对你的惩罚总共有三,一是除去‘士’籍,终身不得入仕,二是打回原籍,在本县任吏,以示惩戒……这第三,便是罚银三百两。” 三百两?! 沈白俊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动了一下。 虽然眼下对银子没有什么过深的概念,但在他所熟知的那个历史里,有一些基础的换算,他大概是有点印象,可以套过来换算。 明朝万历年间一两银子可以购买一般质量的大米二石,贞观年间一斗米只卖五文钱,通常一两银子折一千文铜钱,那就是一两银子可买两百斗米。 若是换算成市斤折核一下,在明朝中期价值人民币大约为600800元。 在北宋朝中期价值600元1300元。 在盛唐时期价值20004000元。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这个时代的物价标准,但按照这种粗略的算法,三百两银子的价值大概应在20万和60万的区间范围内。 沈白的右眼疯狂的跳。 名声臭了也就算了,什么解元、举人、进士,舞不舞弊的,他都可以不在乎。 但他现在回来才仅仅三天,就碰到了穿越人生中最大的危机……欠一屁股饥荒! 沈白小心翼翼的看着柳有道:“大人找我说这个,该不是让我还钱吧?草民可是身无长物。” 柳有道捋着须子,很平静的道:“本县知道你身无长物,没关系,那不是还有家宅在么。” 沈白萌萌的注视着柳有道:“大人的意思是?” “沈白,你如今已经是越州县衙的吏了,眼下本官就交给你第一件差事……跟着县衙中的人,去抄家充银吧。” “抄谁的家?” 柳有道向着椅子上靠了靠,说道:“你自己的家。” 沈白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柳有道在跟他开玩笑? 他开始认真的盯着柳有道的眼睛,想从他的表情里找出一点破绽。 柳有道也是很认真的看着他,那表情要多板正有多板正,看不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来。 好吧……这老家伙确实没开玩笑。 严格的说,沈白不是什么举人,也不是官,更不是吏,他只是一个商人,前世的时候,是一个自己累积了一定经验之后,从公司跳槽出来创业的小商人。 柳县令眼下要遵照朝廷的旨意,没收一个商人的全部财产…… 这对唯利是图的商人而言,在精神上是一个巨大的刺激。 而更令人心碎的,是这老家伙居然要一边抄没他的财产,一边让他在旁边义务劳动的替他们数钱。 封建王朝的官员,都是这么没有人性的吗? 他就不怕我再去死? “草民……领命便是。” 沈白最终还是答应了,相比于普通的商人而言,他更想得开。 算了,他来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身无长物,空手而来,就连身体都是别人的,哪有什么属于自己的财产? 若是真的回不去属于自己的时代,那就在这里凭自己的本事再赚取一份家业就是了。 与其自怨自艾于那些必将会失去的,倒不如将眼光放在那些自己可以得到的东西上面。 至于被朝廷抄没的财产,就当是为已经真正死去的沈公子超度亡魂了……他死的委屈。死的不值,希望他能够在另一个世界安息。 “大人,草民这是第一次抄家,委实没什么经验,不知该怎么个抄法?”沈白向柳有道咨询。 柳有道轻轻的捋着自己的胡须,不时还在胡须上打个卷,显得很是惬意。 “这一点,你大可不用担心,朝廷抄家充公,乃是个细致活,绝非一人所能为之,本县已经安排了本县的县丞、巡检、教头及账房,带领一众捕快和衙役,你一会跟着小五一同去找他们,跟着他们去办这件事便可。” 沈白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县丞,巡检,账房?还领了一群捕快和衙役,这得是多大的阵仗? 这就好比后世一市中的常务副市长,带领市公安局局长,地方武装部长,税务局的财务审计主任,外加一大群的在岗公职人员集体出动。 而这些人的目地,居然是要抄了自己的家? 若是原先的沈解元还在,听了这消息,不知道会不会跑到护城河边再跳一次。 第六章 大张旗鼓的抄家 领了县令的第一道命令之后,沈白走出了柳有道的书房。 方小五显然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瞅向沈白的目光中,包含了深深的同情。 沈白没有就这件事多说什么,只是跟着方小五走出了西宅的小院,往县衙正门走去。 路上,沈白疑惑的看着小五,问他道:“小五,原来你不是县衙中的下人?” 小五嘿嘿一笑:“公子勿怪,小人亦是衙内的捕快,公子跳河……昏倒那日,被护城河吏送往县衙,县尊府中仆役不够,而内宅的丫鬟也不方便派来伺候公子,县尊就权且让小人顶上照顾公子的起居。” 沈白闻言恍然大悟,他上下打量着小五,道:“看不出你瘦瘦小小的,居然还是个捕快,让你伺候做人的活,真是委屈你了……谢谢。” 小五大大咧咧的道:“无所谓,本来我就是新来的,平时也摊不上几件正经事做,在捕班房里,干的也是端茶送水的活……照顾公子,总比伺候那些大老粗强多了。” 看不出这孩子还挺乐观的,很是积极向上。 “小五,你别叫我公子了,我被除了士籍,今后跟你一样都是在县衙任职了,回头可能我的职位还不如你高。” 小五使劲的摇头,说道:“哪能呢!再怎么说,公子原先也是中过举人的,还是秋闱的第一!是本县的解元呢!县令大人年轻时也是读书人,乃同进士出身,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读书人,他怎么可能会让公子你去做那些粗活?最不济也得给公子个主簿,典史什么的干!” 沈白咧了咧嘴,暗道小五这孩子有点过于天真,却也不说破了。 不管柳有道是什么出身,不管他再怎么偏袒读书人,但自己犯的可是在京中应试舞弊的大案,虽然只是同谋,但在这个注重文人风骨的时代来讲,性质可谓极其恶劣。 沈白估计自己的名字,在文人圈中,根本就不能提了,一提就像是闻了狗屎似的,准得有人吐。 就算是为了在表面上跟自己划清界限,柳有道也绝不会对他太过关照。 再说自己任吏在性质上属于受罚来了,怎么可能会给他舒服活干? 走出了县衙的大门,果然如柳有道所说,已经有一队全副武装的衙役和几名官吏打扮的人在门口等着他们了。 看来姓柳的确实早有安排。 为首的两名官员,一文一武,分别矗立在队伍的两边。 沈白只是打量了一下这两位的表情和他们的站位,心中便大概猜到了他们关系。 怎么形容呢?当真是应了那句:文武殊途,泾渭分明。 “方小五,怎么耽搁这么久,磨蹭什么呢?”那名相貌粗犷,身穿绿色武官服饰的汉子冲小五喝道。 小五急忙道:“回禀刘巡检,适才是县尊与沈公子在后堂谈话,因此耽搁了些时辰,县尊有令,从今儿开始,着沈公子供职于越州县府,与石县丞、刘巡检一同前往。” 说完,小五又赶快为沈白介绍了几个人的身份。 带头的文官,是越州县的县丞范枢。 武官里,是负责训练甲兵、巡逻州邑的巡检刘雄。 刘巡检颇是轻蔑的打量着沈白,奇道:“县尊是怎么琢磨的?咱们今日抄的,就是这舞弊学子的家,为何还要让被抄家的一同跟来?这是画的什么道道?” 沈白听了也不生气,只是笑道:“因为我的事,给刘巡检添麻烦了,受累。” 刘巡检见状顿时一愣。 这小子心挺大啊! 这能是要被抄家之人的反应和态度? 还他娘的说我受累?我看你才是受苦了吧! 怪不得敢跑去京师作弊,是挺有两下子的! 那位范县丞倒是不似刘巡检那般的粗鄙,他只是慢悠悠地说道:“县尊做事,自然是有县尊的道理,刘兄又操的哪门子闲心?不过听说沈公子昔日在上京赶考之前,曾得县尊大人欣赏,亲自于十里长亭置酒赋诗相送……前几天才刚刚跳了河,今天就委任于衙内,沈公子好福气呀。” 沈白恍然的“哦”了一声,想不到他的前身和柳有道还有这种交情? 就在这个时候,却见一名身着白色劲装,长相极美的女子走了过来。 那女子适才淹没在人群中,沈白有点没太注意到她。 但此时此刻,当女子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沈白一下子想起来了。 这不是前几天,自己被人从河里救上来之后,那个替自己伸张正义,见义勇为擒拿小偷的小姐姐吗? 那时候的沈白虽然昏昏沉沉,但对这位仗义出手的女子,还是印象深刻的。 特别是她的装扮,一直令沈白很难忘怀。 白色的肌肤,白色的劲装,白色的小靴子,就连她腰间佩刀的刀鞘都是白的……犹如一颗行走的大白兔奶糖,沈白想忘都忘不了。 女子的装束虽然是劲装,像个武人,但很是知礼。 她冲着刘巡检和范师爷点了下头,柔声道:“沈公子因为舞弊之案,被朝廷革除士籍,罚在越州县衙充吏,虽是县衙中人,实则却是戴罪之身,县尊依照朝廷法度办事,想来与私情无关的。” 范县丞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教头说的是,范某适才所言孟浪了。” 沈白诧然的看向白衣女子。 教头? 县衙里有这么一号职务吗?肯定是没有的。 自己要是没记错,所谓的教头应该指的就是武师,属于武术教官一类。 这样的人要是在县衙中,既不属于官,又不属于吏,纯算是外聘人员。 柳有道给县衙里聘个教头干甚?还是个女武师? 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猫腻。 刘巡检哼了一声道:“但眼下抄没的是他自己的财产,他跟着去,算是怎么回事?” 沈白笑了笑,说道:“县尊大人让在下跟着去,也不过是想抄的清楚一点,朝廷罚在下三百两银子,若是要以物兑钱,家中的东西市价多少,也只有我这个当事人最为清楚,万一再抄出点什么价值连城的文物,二位大人也不好擅做评估是不是?” 刘巡检的眼睛一下子瞪的浑圆:“你家还有古董文物呢?” 沈白穿越回来几天了,连自己家是圆是方都没见过,他哪知道有没有古董? “或许有,或许没有……在下犯了失心疯,记不清了。” 范县丞无所谓的说道:“罢了!本官也听说了,沈公子患了失魂之症……若是回家看看,能让他记起点什么来,倒也不失为一件功德,本官公务繁忙,稍后回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咱们赶紧上路吧。” 说罢,他也不再看沈白,而是转身上了马车。 那白衣女子走到沈白的身边,对他道:“沈公子,范县丞和刘巡检公务繁忙,本来是不想接这趟差事的,但县尊有令,他们不得不去,因而心里多少有些憋气,还请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这女子长得极为漂亮,说话谈吐又非常得体,有一种华夏传统美人的迷人气质,就像是后世影视剧中的古装美人,从电视里走出来一样,让沈白产生了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唯有那身白色的劲装和腰间佩刀和她的气质格格不入,不知她一个温婉的古代女子,为何要特意打扮成这样? 不过这跟沈白又有什么关系? 他现在是戴罪之身,家产还要被充公了,这女的长得再好看对自己来说也没什么实际意义。 现在的沈白连看她养眼都没心情。 “多谢姑娘那日出手相助,替我捉住偷钱袋的蝥贼。” 方小五急忙拽了拽沈白的袖子,低声说道:“公子,别叫什么姑娘,这位是负责操练咱们县内衙役武艺的教头。” 白衣女子笑道:“不妨事的,我不算县衙中人,没那么多规矩,小女子名唤画屏。” “哦……原来是画屏姑……画屏教头” 沈白有点不太明白,无论是什么朝代,都少有女子在外面抛头露面——当然也并不绝对。 明末倒是出了一个著名的女将秦良玉,代夫领职,参加诸多战役,但那毕竟是少数,而且是事急从权。 而柳有道就算是觉得县衙里的工人们身体素质不行,武艺不精,想从外面给他们找个教官操练一下……但为什么要找个女的来? 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第七章 自抄自宅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江南的雨,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而斜斜,绵绵而潇潇,令人又喜还愁。 一行人驾车的驾车,顶伞的顶伞,站在州城郊外通往沈白居住庄子的小径上。 穿着粗布短衫的村民扛着农具经过他们的身边,纷纷回头打量着这些官府中人,敬畏的神色里都是掩不住的好奇。 村民们压低的议论声却还是顺着微风,吹到了沈白耳中。 “那不是沈相公吗,听说他不是跳河了吗?” “好像是被官府救活了。” “这被救活之后,怎么变的傻傻的?” “他身后怎么跟着那么多的官差?” “那还用说吗?犯了那么大的罪,能活着就不错了,肯定是押着他来抄家的!” “好好的孩子,都是咱越州的解元了,犯得上去舞弊吗?” “就他那个家,有甚可抄?” 也不知道那些村民无意的还是刻意的,这些话一句不差的落在了沈白的耳朵里。 沈白撑着伞,站在路边苦笑。 古代劳动人民群众,当真是朴实的紧啊。 除了苦笑,他实在不知道该用哪种表情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画屏走到有些愣神的沈白身后,轻声道:“沈公子,走吧,他们已经进庄了。” 沈白回过神,发现一众衙役已经进了庄子,他向画屏点头示意一下,表示感激,然后二人便随着人群一起进入了庄内。 一路上的风景看着有些熟悉,仿佛在呼唤着沈白身体中的某些记忆。 照这样看来,这里确实是他身体的前主人所居住的地方。 捕头画屏跟在沈白的身后,状似无意的问道:“沈公子,这一路行来,看到这些旧景,你可曾想起了什么?” 沈白不着痕迹的挑了挑眉头。 开玩笑,能想起来才有鬼了。 沈白轻轻的捂着额头,叹息说道:“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眼前的一切看着挺熟,但又不是那么熟,唉,没有丝毫的头绪。” 画屏认真的听完,安慰道:“没关系,一会进了你的家门,看看有什么熟悉的事物,或许能帮你找回一点记忆也说不定。” 似乎是没曾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这般的知理,沈白的心中对她不由的增添了几分好感。 “多谢。” 沈白的家是一有四间房的小宅,宅院跟越州城里面的宅子是比不了,但就越州城的郊区来说,也算是还不错。 这样的房子条件说不上好,但也绝不能说穷困。 宅子的门上有封条,是越州府衙前番派人贴的,范县丞命人将封条撕下,一行人便进入宅院。 房子倒是很不错,可惜举目四望,好像没有什么东西。 看来是属于家道中落的那种。 看着这所略显破旧,但却规规矩矩的小宅子,沈白心中不由暗道:真是可惜了。 如果有这么一所小宅作为基础,再给自己一点时间慢慢的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律,然后将小宅抵押出去换一些本钱,沈白觉得凭借他前世的商人头脑和经验,应该是可以赚不少的钱。 然后再慢慢的购置产业,买上几间大房,房内配些丫鬟,雇几个佣人,享受一下封建腐朽王朝的小土豪生活应该是不在话下。 那日子,是多么的潇洒,多么的惬意。 当然,至于封侯拜相,开疆拓土那些累死人的事情,沈白觉得应该是跟自己无缘的,有时候做做白日梦可以,但不能当真事玩。 就在他畅想人生轨迹的时候,刘巡检的一声大吼将他从幻想中拉回到了现实。 “弟兄们,给老子搜!” 沈白脸上的肌肉不由有些抽动。 这哪是一个巡检该说的话?分明是山贼头子。 一名衙役露胳膊挽袖子,刚想行动,但突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问刘巡检道:“大人,咱们来抄家的吧?到底是搜,还是抄?” 刘巡检吸了吸鼻子,肯定的说道:“先搜再抄!” “好嘞!” 随着一声令下,便见越州县衙的衙役们冲进了各个房间,不多时,便听见里面传出“呯呯咣咣”的摔打声,很明显,其中还夹杂着瓷器‘咔嚓’的碎裂声。 沈白感慨一叹:“开局就让人端了血池,无家可归……这也是没谁了。” 画屏走上前来,道:“公子在说什么?” “教头,在下有个建议,在下认为咱们县衙的员工的整体素质,着实有待提高。” 画屏微微一笑,柔声道:“我不过是个教头,按客观实际来说,并非县衙官吏,况且我也没来县衙多久,对他们的行事风格不甚了解……沈公子不想在各屋走走?” 画屏的话提醒了沈白。 他倒是还真想看看这个曾经属于‘自己’的‘家’。 或许在里面,能发现一些对自己目前处境有帮助的东西。 于是,在画屏的监督下,沈白走进了左面的房间。 这房间里摆满了木架子,是沈白前身的书房。 而书房中的书,都被那些衙役和捕快扔在了地上,他们使劲的搬运着那些木制的书架,费力的往院落中抬运。 沈白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了一本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只见上面写着《史录》两个字。 沈白翻开了这本书,细细的看了起来, 画屏见他看的专注,也不打扰他,只是安慰道:“慢慢看,慢慢想,慢慢回忆。” 然后她便去指挥那些抄家的捕快,看看他们有什么新的收获。 沈白颇是玩味的看着画屏的背影,他知道画屏是在给他一点空间,希望自己能够通过家中的事物,找打一些什么回忆……虽然这确实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白在屋子中寻了一个角落,仔细的翻着那本《史录》。 书上的字和自己在后世所用的现在汉字有区别,都是古文,但或许是这具身体有本身记忆的原因,这些古字沈白都认的。 他先是看了第一篇,然后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发现居然记了个八九不离十。 自己在穿越前,可绝对没有这么好的记忆力,照这样看来,穿越后的这具身体,应该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 说是过目不忘,一目十行可能有些夸张,但若评价为一目一行,沈白觉得并不为过。 难怪能在乡试中一举夺魁,成为越州解元,看来确实是有两把刷子,单凭这记忆力就非一般人可比。 第八章 书中自有黄金屋 沈白低下头,继续的看着手中的史录。 外面的衙役在忙前忙后的抄他的家,他却仿佛是入定了一般,丝毫没有任何的反应。 院子里,刘巡检和范县丞听说了沈白在屋中翻阅书籍,对其他事情毫不关心,不由的皆是一愣。 范县丞捋着自己稀稀疏疏的山羊胡子,望向沈白所在的房间里,脸上露出了颇为复杂的表情。 刘巡检则是佩服的竖起大拇指:“这种情况下还能看得进去书,当真算是一号人物!了不得!” 沈白现在急需弄清楚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所待的这个“楚国”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和自己前世所知晓的历史,到底是差在了什么地方。 春秋,战国,秦汉…… 沈白一眼一眼的往下扫,还真就是没看出什么毛病,但是到了汉末,就好像出了点毛病。 东汉王朝的统治结束之后,居然没有出现所谓的魏、蜀、吴三国,而是被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给一统了。 历史的长河是不是在扯淡啊!什么人居然有这么厉害? 曹操,刘备,孙权这仨傻帽干甚去了? 就这么让人给拾掇了? 从这里开始,整个历史完全变了样,每一朝每一代都与沈白所知的历史上相差甚远,根本连一丝一毫的边都靠不上。 沈白的额头上开始往外冒小细汗珠。 太颠覆自己的三观了。 足有千年以上的历史长河中,从东汉往后竟找不到任何与记忆有关的熟悉信息,一个个从未听过名字的国号,一段段陌生的历史大事记,无法对称信息的跑偏的历史车轮…… 好一大段架空的历史,呵呵,简直比看穿越小说还精彩。 借着前世所知道的历史发展轨迹,转变自己眼下的生活状态,赚钱买房买车迎娶白富美,达到人生巅峰……统统跟自己没了关系。 自己在这里,和所有的普通人一样,没有丝毫的先知优势。 “啪嚓!” 一声瓷器脆响的声音将沈白从沉思中拽了出来,他看着一名捕快又打碎了一个书架上的一个花瓶,惆怅的叹了口气。 “还请诸位大哥手下留情……虽然已经不是我的东西了,但我们彼此还是有感情的。”沈白耐心的劝告道。 很可惜,他的话全都被当成了耳边风,那些衙役和捕快根本瞅都不瞅他一眼,该怎么搬还是怎么搬。 画屏走到沈白的身后,问道:“沈公子,可曾想起什么了?” 沈白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都没想起来。” “是么。”画屏精致的脸上露出了惋惜的神色。 不知为何,沈白似乎觉得这位画屏姑娘很着急让自己恢复记忆,甚至比自己还要着急。 “公子也不要着急,失魂症乃是自古以来少有的难症,一时半刻是很难治愈的,若要恢复,无论是药材,时机都是缺一不可的,公子不要灰心,以后慢慢来就是了。” 沈白暗道这事我才不着急,因为我本来也没病,就是找一百年也根本找不出什么所谓的记忆。 不过他还是对画屏的善意表示感激:“多谢教头了……哦,对了,在下还有一件事相求,不知姑娘可否应允?” “公子请说,小女子若是能够办到,自无不从。” 沈白指了指被那些衙役和捕快从书架上扔在地上的书,道:“这些书,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拿回去一些?” 画屏转头看着地上撒乱的书籍,疑惑道:“沈公子要这些干什么?” 沈白适才大致的阅读了一下史志,多少对这个世界的历史有了一些了解,但还是不够充分。 他现在最最急需的,就是对这个时代进行更多的了解,这样今后才能更好的在这个时代生存,而了解这个世界的最好方法——莫过于看书。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老祖宗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而且他现在的这具身体记忆力极好,可以大大的缩短阅读时间,何乐而不为? 画屏露出了一些为难的神色。 沈白的心略微一沉,问道:“教头觉的不方便?” 画屏向沈白致歉道:“沈公子,不是小女子不想答应你,只是朝廷有令,将公子除籍罚银,而公子前番去县衙,已经向县尊禀明并没有那么多的银钱,所以今日的抄家,属于朝廷的公事,这屋中的一切按律皆需充公,公子要自留书籍,只怕是不行……” “原来如此。”沈白心中暗道可惜,同时也觉得朝廷抠门。 连书也不肯给自己留几本,这也是算计到极点了,要不要把自己的亵裤也没收了? 不过他也能理解画屏的为难之处,虽然她是个教头,但很显然,在今日这场合她没有什么特殊权限,毕竟那外面还有一个巡检,一个县丞。 “此事虽不可为,但公子想看什么书,不妨记下一下书名,小女子虽然才识学浅,但书房内,也有不少典籍,可以借给公子翻阅,当然,若是有太过偏门的读本,小女子恐怕就无能为力了。” 沈白闻言大喜过望,道:“放心,旁门左道的肯定不会有,绝对都是主流的。” 说罢,他蹲下身子,在地上的那堆书中来来回回的翻找了一会,然后拿起一捧,递到画屏的面前:“教头看看,这些可有存货?” 画屏接过那一摞书,柔声道:“还是叫姑娘吧,教头听不习惯。” 大致的翻了一会之后,画屏笑着说道:“想不到堂堂的越州解元,居然会这么喜欢史学?我还以为以公子的才学和身份,应该是对诗学,作词,策论之类感兴趣呢。” 沈白用手轻轻的摸了摸高挺的鼻梁。 这是他前世的习惯,一开始动脑或是耍心眼就习惯这样做动作。 “原先为了应试,耗尽心血,彻夜苦读,如今被剥夺了士籍,虽然可惜,倒也是一身轻松,反倒是可以读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了,人生不用被捆绑,挺好的。”沈白张口说瞎话。 画屏闻言显得有些惊讶:“士籍被夺,何等大事?影响的可是一生,公子说放下便放下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连原先的事情都忘的一干二净,最多就是记这个名字,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背负着那么多事情活着,多累。” 画屏闻言沉默了,绣眉微蹙,沈白的话似乎让她回忆起了什么事情。 少时,待她回过神来,说道:“沈公子,你想看的书,回头我会替你找一下,都是一些史记地志之类的,应该不难。” 说完,便见她转身走出了房间。 沈白看着她的背影,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 这位画屏姑娘,善解人意,人挺不错的,就是不知道怎么成了这越州县的教头,明明看起来就是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第九章 负债一百两 沈白的老宅整个被翻了一遍,所有可以兑换成市值的东西统统被搬运到了院子当中。 包括沈白所拥有的老宅和家中的那一点水田的地契在内,形形色色所有的东西统计一下,经过县衙的账房大致测算,应该是值二百两左右。 也就是说,沈白现在即使倾家荡产,他还倒欠朝廷整整一百两银子。 整整一百两…… 范县丞捋着山羊胡子式的胡须,笑道:“沈解元……” “大人慎言,草民功名已除。”沈白很自觉的打断了他。 “哦,对,是本官口误了……沈白,朝廷罚你纹银三百两,可是如今你全部资产皆被抄没,也不过勉强值个二百两,此事却该如何是好?” 沈白心中暗道你问我怎么办?我还想问你呢。 难不成让我卖肾给你? 沈白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道:“要不,在下给朝廷打个欠条?” 范县城抓着胡子的手一使劲,竟是硬生生的拽下一缕。 “你这孩子,说话怎么不着四六呢?朝廷怎么可能收你的白条!” 沈白很是遗憾的摊开了手:“大人,草民的全部家当,已经都在这里,一眼可望,剩下的也唯有这百十斤肉而已,大人若是执意要草民赔付……草民也只能肉偿了。” 范县城脸上的肌肉抽了抽,虽然他不明白这个所谓的肉偿有几层深意,但沈白回答的确实也中肯,现在的他着实是没钱。 范县丞相方要再开口,却见画屏出来为沈白解围:“大人,县尊大人有令,咱们领沈白来此,只是抄家,至于抄出的数目为几何,或多或少,回衙后咱们禀明县尊,自有定夺。” 范县丞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意。 “嗯,教头说的是,是本官多事了。” 沈白的眼皮子微微跳了跳。 打从见到这位范县城,沈白就觉得这个人说话似乎暗藏锋芒。 他的言辞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破绽,但沈白能够隐隐的听出来,这位县丞大人,对于县尊柳有道似乎有着那么一丝丝的……不服气? 而巡检刘雄对此也不插一言,对于范县城的话,就像是没听到一样,不闻不问。 也唯有画屏这个女教头,似乎总是在替柳县令说话。 一个县衙内,一把手和二把手不和睦……嗯,不是什么好兆头,说明这越州城的水有点深,还有点浑。 但这跟沈白又有什么狗屁关系?他就是一个被开除了功名的戴罪书生,操不起那闲心。 …… 回了县衙,范县丞和刘巡检连看都没看沈白,就各自去处理各自的事情了,而陪着沈白去向柳有道复命的人,则是画屏。 奔着柳有道处理公务的县衙二堂走,一路上,沈白发现府内的衙役在见到画屏的时候,眼神中似乎都有着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多少有些害怕。 “你不过是一个没有官阶的教头,还是个女儿身,但是我总觉的你刚才和范县丞说话时候,他似乎并不太愿意得罪你……至少不愿意当面得罪。”沈白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画屏很是随意的笑道:“他是正八品的县丞,我不过是一个无阶的教头,他有什么不愿意得罪我的?只不过是有些事,我秉公直言而已。” 沈白不为人察觉的翻了个白眼。 “换成别人这么秉公直言,估计早就被收拾了,敢在县丞面前秉公直言,除非县衙是你家开的。” 画屏轻笑:“沈公子,这可不是一个饱读圣贤书的解元应说出的话。” 沈白很实在的回答道:“我现在已经不是解元了。” 进了二堂,一方案牍,三面书柜,柳有道正认真的埋首批改文案上的公文,听到有人进来,他才抬起了头,一眼便与沈白对上。 沈白刚想说话,却见柳有道转头看向画屏,问道:“屏儿,抄家的事情处理完了?” 画屏将记录有沈白家产的笔录放在额柳有道的案牍上,柔声道:“爹,都清点完了,这上面是抄没产物的记数,请爹爹过目。” 沈白顿时一愣,下意识的出口道:“爹?” 父女二人一同转头看向了沈白。 柳有道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说道:“胡闹!本官虽然是一县之长,但你客气起来也要有个限度,本官什么时候生出了你这么个儿子!” 沈白看向了画屏,似笑非笑的道:“教头,你不是说你叫画屏吗?” 画屏的声音听着就是那么的温柔:“是,小女子画屏,姓柳,柳画屏。” 沈白的嘴角抽了抽,恍然间明白了她一个女子能担任县衙教头的原因,别看这职务是虚的,但那也是个位置。 同时沈白也知道了为什么她敢和范县丞有理说理。 沈白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我果然没看错,县衙果然是你家开的。” …… “沈白,你的家产充公之后,尚余一百零纹银的欠款,本官便按照吏部所下的条陈,罚你在越州县担任县吏,何时还完这一百两纹银,便何时罪满去刑,你可服气?” 不得不承认,柳有道不愧是进士及第出身,办事讲规矩讲法度,不偏不倚,看得出是一名正直的好官。 虽然是惩罚,但至少对于沈白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他可以在县衙先安身立命,熟悉这个世界,以后再慢慢的寻找机会离开这里。 不过他还得跟柳有道再次确认一件事。 “大人,草民只要是还完这一百零银子,就可以离开县衙了,是吗?” 柳有道捋着胡须,点头道:“不错。” “不用额外定一个期限吗?万一草民还的太快怎么办?” “噗!”柳有道没憋住乐,堂堂一县之长失态差点没乐喷出来。 书生就是书生,想法真是太天真了! 特别是患了失魂症的书生,想法更是幼稚,他这哪是失魂?分明是失去了脑子。 那是一百两银子,不是一百两青砖! 你在县衙干十年也挣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不需定了,本官一言九鼎,说到做到,你尽管放心就是。”柳有道无奈的摇了摇头。 沈白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很好,有你这句话就行,这样离不离开县衙,何时离开县衙,主动权就在我手里了。 “敢问大人,草民在县衙做何具体事务?” 这个问题,其实柳有道已经仔细的斟酌过来。 他是去年年初才调到越州城任县令的,别看他是一县之长,但眼下也可以说是举步维艰。 范县城和刘巡检,背后都有靠山,对他阳奉阴违,甚至还在暗中使劲架空他。 这也是柳有道无奈之下,冒大不韪让自己有些武技傍身的女儿当了县衙教头的原因。 表面上看是设个教头,操练县衙内衙役和捕快的武技,实则为的也不过是柳有道能在县内争取到一些属于自己的心腹而已。 可惜效果一直不甚理想。 柳有道圣贤书读了不少,但对于官场的算计和阴谋诡计,却比同龄人要逊色一些。但是一些最基本的规矩他还是明白的。 好比沈白这样的人,柳有道虽然昔日与他有些交情,且怜其才华,同情其境遇,觉得他是被冤枉的,但却不敢在明面上太过表现出来。 学子舞弊,现被罚于县内为吏,若是用的亲了,只怕是会被范县城等人抓到把柄。 所以说,那些比较舒服的文书案头活,就不能交给他了。 “沈白,你就权做一名捕快,和方小五一样,归捕班房差遣。” 柳画屏有些诧异的看向柳有道:“爹,沈公子身体看似不是很壮实,当捕快……行吗?” “哪有那么多的好差事让他选,他是被吏部指派到这里受罚的,又不是我越州县衙求他过来的,有什么干什么便是了。”柳有道的语气很是强硬。 “草民愿听从大老爷安排。” 沈白倒是无所谓,反正他又不打算是真的在县衙长待,真要是让他给越州县衙打十年零工,沈白觉得自己得憋屈死。 这跟他赚钱买房子买地,雇丫鬟找护院当潇洒小土豪的伟大理想完全不匹配。 沈白给自己定个一个小目标,在县衙的生活,以三个月到六个月为期限,最多不可以超过半年。 要不实在是瞎耽误功夫。 第十章 捕快书生 沈白的捕快身份,就这么草率的定下了,柳有道让方小五领着沈白去他的住处。 沈白的身影在门口消失之后,柳有道便向柳画屏询问起这次抄家的情况来。 柳画屏一五一十的向柳有道做了汇报。 听完了柳画屏说的话,柳有道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沈白这孩子,为父果然是没有看错他,当初秋闱,他应考所做的策问,为父曾经看过,读文如品人,为父觉的这孩子是个有文采有抱负的,这样的人,肯定做不出应试舞弊这样的事……况且京中应试舞弊,非权臣勋贵家子嗣而不能为之,沈白无甚背景,纵然舞弊,又从哪里来的门路?又从哪里来弄的考题?而且适才听你所说,他回了老宅,不理会其他东西,独独只是惦记他书架上的史学典籍,这样的后生,是有风骨的,只怕……他确实是被冤枉的。” 柳画屏听了这话,认真似思考了一会,说道:“爹爹分析的有理,沈公子的文采当初也算是冠绝越州城,他乡试中举,成了解元更是声名大噪,他所做的诗篇一时间流传越州,多少高门女子钦慕其才华,芳心暗许,女儿也曾有幸读过几篇。” 柳有道笑呵呵的道:“怎么?听你这言下之意,莫不是当初也看上了这小子?唉,说良心话,当初他得了秋闱第一的时候,我就相中这孩子了,为父当时还真有心收这么个上门女婿。” 柳画屏的脸一下子变红了:“女儿蒲柳之姿,哪里能配得上秋闱解元。” 柳有道哼道:“胡说,我的女儿,才貌双全,文武兼修,既是才女,又是巾帼,什么样的男子配不上?” 柳画屏憋不住笑了:“爹,哪有你这样捧高自家女儿的。” 柳有道捋着自己的三缕长须,说道:“画屏啊,回头这个沈白在县衙里,你帮忙多少照顾一些,他是文人,舞文弄墨是长项,捕快的差事,只怕他未必吃的消。” 柳画屏奇道:“爹,我不明白,爹既然知道沈公子是被冤枉的,又觉得他有风骨,为什么还要给他安排当捕快,这不是故意难为他吗?” 柳有道长叹口气,摇头道:“画屏啊,你这孩子从小学什么都快,不论是诗词曲赋,还是拳脚刀枪……唯独这人情世故,却还是差了那么一些,你这点像你娘亲。” 柳画屏轻声道:“爹何出此言?” 柳有道用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案几,慢悠悠的说道:“一则么,女儿你也知道,这越州城内,为父虽然是县令,但上任一年多,一直颇受掣肘,县丞范枢和巡检刘雄表面恭敬,实则背地里一直在紧盯着为父,四处搜罗为父的把柄,可恼的是他们身后还都有靠山,为父轻易动他们不得,沈白乃是戴罪在县衙任吏,若是干的太舒服了,岂不是给了他们俩人对付为父的把柄?” 柳画屏点了点头,道:“确实是这个道理。” 柳有道的面色突然变的严肃,道:“再则,为父也是想保这小子一保。” “保?父亲的意思是?” “可惜好好的一个栋梁之才,患了失魂之症,还是被人栽赃陷害的……不过仔细想来,沈白算是命好,只是被栽赃成从犯,女儿可知道,他这桩舞弊案,京师中的主犯整整斩了十二人弃市!” 说到这,柳有道变的异常严肃:“自古以来,科举舞弊之事对于每朝每代都是丧尽颜面之事,当朝天子必然重视,此事可谓是丢尽了朝廷的颜面!若他果真是冤枉的……能在这样的大事上,把沈白陷害的人,又得是何等的背景?大理寺,刑部的人难道都是吃干饭的?这里面的水深的紧!” 柳画屏的绣眉微蹙:“沈公子虽然是秋闱排名第一的解元,但听说门第不高,父母又较早亡故,只是一个一心向考的相公而已……京城中什么样的大人物,会特意拿这样的事陷害他?” 柳有道长吁了一口气,端起案几上的茶盏泯了一口,说道:“若是他没有得失魂之症,为父倒是可以询问个明白,帮他出出主意,可眼下他什么都记不得了……罢了,也好,如此对他也未必是什么坏事,就是可惜了他十年寒窗苦读的功夫,唉,可惜啊可惜。” …… 沈白并不知道柳有道在背后琢磨那么多事情,他此刻正跟方小五来到了衙中捕快歇脚用的班房。 捕快用的班房,一般都是捕快们上衙时不出外工的歇脚地方,也有一些没房子住的外来捕快会用此地作为寝居之所;而县衙也准予他们这样做,因为这样一来,既能解决这些临时工的居住问题,还能让他们在夜间负责一部分传达工作和县衙的安全防卫工作。 沈白知道,这样的工作,后世普遍称之为——打更的。 “沈公子,班房没别人,就是你和我一起住,我有时候晚上磨牙打呼噜,你最好是早我一点先睡!”方小五热情的为沈白铺被褥,还絮叨个没完。 沈白坐在床榻边上,问道:“小五,你不是越州本地人?” 方小五使劲的摇了摇头,道:“不是,我跟县尊大老爷是同乡,我爹年轻的时候,就伺候过大老爷,后来见我没啥生计养活自己,就也把我推荐给了县尊,赶巧那时候县尊刚上任,就把我一道领到越州城哩!” 沈白恍然的点了点头,看起来对于柳有道来说,这方小五是县衙内,少有的身家底子干净的。 沈白开始向小五打听平日的工作情况。 “小五,咱们这些当捕快的,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要想出去赚钱,就得先弄明白自己这个工作的强度,然后才能开始对今后的生活做出合理规划,按照正常情况来看,若是光指着这份捕快的工作,一百两银子只怕是得等下一次穿越才能凑齐了。 方小五在桌边坐下,倒了一大杯的白水,咕咚咕咚的灌到嘴里,白水流的满脖子都是,也不知这孩子喝水一向就是这么豪爽,还是天生嘴漏风。 喝完水后,小五放下杯子,打着咯道:“平日里,若是没什么案子,咱们这活倒也是清闲,卯时末上衙,晌午前巡街一次,晌午后巡街一次,巡完街后,若是没什么事,那便可自行下衙了。” “咱们一个月的俸钱是多少?”沈白问道。 “别人不晓得,但像是公子和我这样的,也就不到一吊钱,省着点的话勉强够花。” 沈白粗略的估计了一下。 如果小五说的话里没有跑火车的水分,那这份捕快的工作应该算是早八晚五正常工作,薪水不高,活也不累,平日里的零散时间多,可以充分使用。 当然这个所谓的薪水不高,也是要看个人手段能耐的。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话不仅仅是适用于朝廷任命的官,他们这些衙吏也是一样。 朝廷的官员一般都不是靠着俸禄活着,他们到了那个位置,自然有供奉他们的渠道来养活他们,而县衙中吏虽然不如官员的渠道多,钱多,但仍然有着他们自己的手段。 衙役和捕快一般都是当地人,对于本地的环境民情都十分清楚,这也为他们赚取钱财提供了方便。 他们通过征税时的小利,还有一些商家的孝敬,来获得收益,所以衙役一年中可以赞的外捞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就是靠着这样的手段,衙役们一年能获益不少,所以平日的生活也是过的红红火火。 但沈白觉得就目前来看,这样的好事跟自己是没有关系。 自己只是初来乍到的新丁,就利益分配的基本原则来看,这样的好事也轮不到他这样的新丁身上。 而且沈白也觉得一帮穿着衙役制服,横着膀子欺行霸市,在菜市场踹别人菜摊,闹的鸡飞狗跳、吆五喝六的收保护费……这样的赚钱方式并不适合自己。 毕竟自己穿越回来的这具新身体,长得如此英俊。 沈白实在不忍心让自己这样一个剑眉星目,丰神玉朗,皮肤白皙的翩翩美少年,去当城管。 小白脸就应该干点小白脸应该做的事。 第十一章 联合致富 英俊的人心气一般都是很高的。 他们自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不同于常人,因此那些影响他们形象的事情,他们也不能去做。 沈白就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 既然欺行霸市的事情不能做,那就得另想办法赚钱养家。 “小五,你多大了?”沈白突然问小五道。 “十五了。”小五很认真的回答。 “在越州城是暂居还是想长住?” 小五不知道沈白为什么要问他这个,但还是很认真的回道:“没想过,柳县尊若是长居我就长居,柳大人是要走,那我也跟着走。” 挺忠心的小伙子,得给他点个赞。 “娶媳妇了吗?” 小五摇了摇头:“我连我自己都养不活哩,哪娶的上媳妇?” “买房买车了没?” 小五白听着这话有点来气,公子这不是找茬么? “有房还能娶不上媳妇?马车我就不要了,硌屁股。” 说到这的时候,方小五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他疑惑的看向沈白,嘀咕道:“沈公子,你问我这么多,该不是要问我借钱吧?” 沈白闻言憋不住笑了。 这小子真是个大奇葩。 你从哪看出来我是要问你借钱? “得了吧,你一个外地来的穷小子,我干嘛要问你借钱?” 小五看向沈白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意味深长了。 “公子,虽然你是读书人,但有句话小五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什么话?” 方小五认真的道:“你一个刚刚被抄了家的人,凭什么要说我穷?” 沈白一下子乐不出来了。 好吧……原来我才是那个奇葩。 “小五啊。”沈白言归正传道:“你缺钱吗?” “嗯?”方小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沈白的思维实在是太跳跃,东问一句,西问一句,搞的小五的思绪完全跟不上趟。 这当过解元的人,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缺……挺缺。”小五磕磕巴巴地道。 沈白满意的点了点头。 缺钱就好,就怕你不差钱。 “小五,你也是快奔双十年华的人了,到现在还没房没媳妇,每月只有那半吊钱的月俸,你知道纠其原因,是为什么吗?”沈白开始给小五洗脑。 在小五看来,沈解元在失忆前,是秋闱考试中的第一名,可以说是整个越州城文化人的先进代表,他问出的问题,一定是相当有水平的问题,不能含糊的去回答。 于是小五很认真的地头思虑了良久,并给出了沈白一个很是中肯的答案。 “因为我没摊上个好爹?” “呃……这确实算是一个客观原因。”沈白咳嗽了一下,对于小五超前的时代观念很是感慨:“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你没有努力去想,去做!” 小五满面懵逼的看着他:“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啊?” 沈白微笑着说道:“原先的你,或许是不会,但从今往后,你的人生里有我,你和我,我们一起致富。” 小五从小没读过书,所以对于读书人,他有一种近乎于盲目崇拜。 读书人在天下众人眼中,本就是非常了不起的存在,特别还是沈白这样的读书人中的翘楚。 在他看来,这位被革了功名的沈解元,无论落到什么田地,他都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 他说能领自己赚钱致富,那就一定可以。 “沈公子,那咱们怎么发财?” 沈白举目看向四周,问道:“有纸笔吗?” “有!” 小五‘蹭’的一下子跳了起来,跑到一个柜门前,从里面取出了平日捕快们用的笔墨纸砚。 这个时代的字体,沈白虽然从未学过,但似乎是生来就认得,识得。 这或许和这具身体的记忆力一样,都属于是肌肉本能吧。 小五在一边给他磨墨,沈白则是仔细的想了一会,开始在纸张上一字一字的写了下来。 少时,便见沈白将写好的纸递给小五,说道:“这些东西,先想办法帮我凑齐,剩下的事情,等东西凑齐后再说。” 方小五认认真真的看了看沈白写出来的东西,默默念叨道:“麻布,染具,涂胶,木桌……” 看完之后,方小五有些迷糊了。 这些东西哪样跟哪样都挨不上边,完全的不着边际呀。 而且都是一些很简单的东西,这些琐碎玩意谁家都有,如何赚得了钱? “公子,这都是什么呀?”小伙的脸上透露着好奇和疑惑,读书人的世界真是丰富多彩,绚烂夺目的让人无法想象,一样一样根本看似都不搭边的东西,他居然说能致富? 他应该不是糊弄我吧? 沈白微微一笑,从怀中拿出刚穿越时,差点被人顺走的钱袋。 稀里哗啦的,少说应该也有一吊。 沈白分出一半钱给小五……确切点说是把自己全身的家当分出一半给小五。 “你手里的钱要是不够,就用这些买吧,尽量先捡便宜货买,等回头赚钱了咱俩平分。” 方小五露出惊讶的神情,不敢相信的看着沈白。 “沈公子,你、你这就把钱直接给我了?” 沈白点了点头,说道:“我让你帮忙办事,给你拿钱,有什么不对吗?” 小五显然理解不了沈白的思路。 这年头,自家的钱恨不能都在手里攥出团粉来,把自己的身家交给外人,这得是多大的一份信任? 这位沈公子,该不是因为抄家给他抄疯了吧? 对了!他本来就是失心疯。 “公子,难道你就不怕我拿着钱……跑了?”方小五小心翼翼的试探他。 沈白用一种很是怜悯的目光看着方小五,犹如在看一个傻子。 方小五一个月的月俸大概是小半吊气钱……现在他居然要拿着自己给他的半吊钱跑路?就为一个月的工资? 怎么来形容呢? 只能说是勇气可嘉了,敢想敢于创新。 …… 和小五合寝住了一宿,第二日一早,柳画屏来找沈白了。 就职位上来讲,柳画屏身为越州县衙的枪棒教头,虽然没有行政权力,但也有资格管沈白,就算不能命令他做事,但地位绝对是在他之上。 柳画屏依旧是一身的白色劲装,但本人看上去却是一副温婉大方的感觉,无论是从谈吐和气质,都属于纯粹的古典美人范。 沈白觉得柳画屏看起来,比自己更不适合在县衙混迹……真是不知道她平时是拿什么镇住那些走街串巷,凶神恶煞的捕快和衙役的。 “沈兄昨夜休息的如何?睡的可还习惯?”柳画屏很聪慧,沈白已经是他的下属了,出于身份的转化和对他的尊重,柳画屏自动换了称呼。 沈白笑着说道:“我这个人没那么多的毛病,在哪都能睡,而且跟小五在一起挤挤,感觉还温馨些。” 柳画屏点了点头,说道:“小五是个实诚的孩子,为人耿直憨厚,沈兄要是有什需要,尽管找小五便是,我昨天已经跟他知会过了。” 沈白对柳画屏感谢道:“多谢柳姑娘关照了。” 不知怎么的,这‘柳姑娘’三个字,怎么念都是怪怪的感觉,远没有画屏姑娘念起来朗朗上口,或许跟她是柳有道的女儿有关系。 柳画屏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在越州城当捕快,事务比较繁杂,沈兄还需慢慢习惯才是。” 沈白看着柳画屏,忽然道:“柳姑娘,前番我跟姑娘说的关于书的事,不知……” 柳画屏微笑道:“我今日来找你,就是为了此事而来,沈兄且随我来。” 第十二章 何谓之楚? 柳画屏带着沈白,前往县衙的西院。 越州县衙很大,毕竟是城内第一天梯的行政所在,占地和配置自然是不能小了。 沈白跟着她三拐两拐的,感觉这衙内的后院着实是一处一个变换。 难怪柳有道全家都住在越州县衙,自己不购置宅邸,且不说自己购置产业容易惹人非议,单是在这越州城内,只怕也找不到能够和县衙内宅相匹配的宅院了。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穿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之后,在一座月亮门的背后,柳画屏带着沈白来到了一扇两开的木门外。 “这里就是小女子的书房,公子今后想看什么典籍,就在这里看吧,回头我跟内宅的人打一声招呼,让他们不拦公子便是。” “多谢。”沈白感激道,便和画屏一起走进去。 柳画屏的书房不大,也很朴素,但非常整洁。 一面案几,一鼎香炉,三面皆是木制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典籍,且分门别类,用娟秀的字体在旁边分别备注类目,当中有诗词,古籍,策论,皆各自归拢,方便翻阅。 柳画屏并没有和沈白一起,她关上房间的门,留沈白一人在这里查看他想看的东西。 沈白走到那面放满史册与列国志的书架前,按照顺序,抽出一本开始翻看。 要是换成原先,沈白面对着一柜子的史书,要不了一时三刻,整个头就得乱的爆炸了。 但现在他所拥有的这具身体,却给了他不同的感受。 这位沈解元的记忆力不俗,一目一行,看什么都记的特别快,这倒是就给沈白节省了不少的时间。 或许是这具身体的本能,沈白感觉自己在看书的时候,感觉格外的舒服,对书籍也是感到格外的亲切。 从秦朝到东汉末年,再从汉末到后面那些不知所云的朝代,若是换成前世的沈白,一定会头晕脑胀,感觉世界观都要崩塌了。 但现在的沈解元,读起来却是津津有味,孜孜不倦,爱不释手。 从汉末往后的朝代,因为历史效应,几乎是走了样子,有一些自己不认识的朝代,但有很多朝代却也出现在了这个历史之中,只不过与前世自己所知道的朝代大有不同。 比如说唐朝。 唐朝的开国皇帝依旧还是李渊,但继承李渊皇位的人,却是他的儿子李建成。 贞观盛世呢?李世民呢?死哪去了? 玄武门之变那天他跑肚拉稀了不成? 类似于这样的情况数不胜数,历史上没有五胡乱华,没有五代十国,但却有一些自己认识的历史风云人物,也有自己完全没有听过的名字。 完全是一锅历史大杂烩啊,自己前一世所知道的历史知识这下算是彻底念到狗肚子了去了。 而沈白眼下所待的这个楚国,现在只是处于一个相对较平稳的时期。 说是相对,是因为这个楚国属于新朝,新任的天子登基建国不过二十余年,而楚国的疆域大概是长江以南的广袤疆土。 一目一行。 看完一本又一本,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沈白才将那些书都统一归整到书架上。 颇是无奈的走出了书房。 看起来,这个世界,比自己想象的,要难混那么一丢丢。 …… 从书房回了房间,却见方小五兴高采烈的对他道:“公子,刚才柳捕头让人把你的缁衣送来了!您快试试合不合身……一会上衙就得穿着了。” 沈白低头看着那一身棕色的捕快服饰,嘴角有些抽抽。 沈白前世也算是励志创业的有志青年,虽然不能说是成功,但也勉强上个小微年轻型企业家,在外形和服饰方面,沈白对自己的要求是很高的。 这身捕快服饰,无论是从材料还是样式,都有点不太符合他的审美观。 让他穿这身衣服,比抄他家还让他不舒服。 “这也太丑了点吧。”沈白拿起那身衣服,嘟囔着道。 方小五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浑然想不明白沈白如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沈公子,您的眼光……着实不太高啊。” 沈白看着那一身犹如马戏团耍猴人穿着一样的缁衣,疑惑道:“你觉得好看?” 方小五扬起头,一脸自豪的道:“当然了!想当初第一次穿上这身行头,只感觉比穿皇帝的龙袍还得意哩。” 三百六十个人,就有三百六十种品位,彼此之间根本无法调和,沈白自认为与方小五有着跨时代的审美观,掰着手指头算,最少得有八百年。 实在是不想跟他说那么多废话。 沈白脱下自己的青衫布袍,将那身捕快的行头穿在了自己的身上,但是却没戴帽子。 自己早上特意起来整理的发型……这个时代的男人人人发长过肩,收拾一次不容易。 再说这帽子也确实太土了点,又圆又扁,像是前世看电视剧里武林外传燕小六戴的那种。 在铜镜前来回照了照,沈白不由暗自感慨,真是可惜了这么一副英俊的容颜。 如此英俊的一张脸,居然要穿成这副熊样。 小五笑呵呵的帮他把雁翎刀绑在腰间,然后自己又换了行头。 两个穿着犹如二百五似的捕快往这一站,沈白不由泪流满面。 衣不配人啊。 …… 俩人出了房间,穿过半个院子,来到捕快上衙的地方。 还没等走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中间还夹杂着爽朗的笑声。 沈白和方小五走进去的那一刻,气氛猛然一窒,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十数道眼光齐刷刷的一同向沈白看去,那眼光中好似带着x光,从头顶打量到脚下,恨不能将他射穿射透。 而且沈白能够感觉的出来,这些目光中俨然还带着点审视的味道。 房间中安静了一会…… “你就是那个舞弊的举人吗?” 第十三章 县衙捕头 “你就是那个舞弊的举人吗?” 一道明显带着挑衅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沈白顺着声音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胡子拉碴的四方大脸,看着很壮实很憨直,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沈白能够从他的眼神中感觉到明显的狂傲和蔑视。 这种眼神沈白再熟悉不过了。 前世混迹职场与商场,他从一个基层员工做到中层的经理,成为公司老板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然后又自己辞职创业,这当中他见过的妖魔鬼怪不计其数。 这种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刚见面就给人感觉牛逼哄哄的货,沈白见过很多。 沈白基本上能够判断出来——首先,这个人身后是有后台的。 其次,这个人应该是捕快堆里的头儿。 果然,方小五偷偷在沈白耳边低声道:“沈公子,那位是上一任的捕头,秦重秦大哥,他可是咱越州捕快中的老资历了。” 沈白恍然的点了点头。 果然,这个秦重是越州县的捕头,只不过有意思的是,方小五说他是上一任。 看来是被柳有道给撸下来了。 混迹职场的基本课题,就是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沈白的心理素质向来很稳定,面对秦重不善的目光,沈白报以的是友善的一笑。 “你小子就是沈白?”秦重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 “正是。”沈白也不生气,对秦重找茬似的问话报以淡淡的一笑:“秦兄有何指教?” 秦重走到屋子的正中央,大马金刀的往桌旁一坐,旁边立刻有捕快送上了茶水,看得出来,秦重在这一群捕快中,颇有威望。 “听说去年的秋闱,你曾是咱越州城的解元,乡试里排第一名的?”秦重坐在长板凳上,翘着二郎腿,犹如古惑仔大哥一样的问沈白话。 瞅他这样子,哪有一点捕快应有的气质? 我们应该是人民的公仆好不好?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的样子……丢人。 沈白淡淡回答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值一哂。” “你知道不值一提就好!”秦重‘啪’的一声将手中的茶盏撂在桌上,说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越州县衙!是捕房!咱们这些兄弟,都是跟着大老爷在县衙为朝廷办差的!老子不管你原先是什么越州解元,还是什么秋闱第一,在这里,就要按照这里的规矩办!把你原先的那些臭毛病都收起来!让你干什么,你便乖乖干什么!懂我的意思吗?” 沈白用手指轻轻的摸了摸自己高挺的鼻梁:“秦兄的意思是,是让我该管的多管,不该管的少问,是这意思不?” 案几上喝空的茶盏,此刻正被秦重来回转圈把玩着,犹豫一只陀螺,溅射着一些残余的水花,咕噜噜的打着圈转。 听了沈白的话,秦重的手猛然一按,将茶盏按住, 他傲慢的声音略微降下来一点,笑道:“行,读书人不愧是读书人,有股子聪明劲,一点就透。” 沈白淡淡笑道:“敢问秦兄,这话是县尊大老爷让你知会我的,还是二老爷或是其他让你代为警戒训话?” 秦重眯起了一双牛眼,适才还如同牛眼一样大的招子,现在一下子变的就只剩下一条缝隙。 “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白很是礼貌的问道:“我只是想知道秦兄在越州府衙,现居何职而已?” 一句话,却是问到了秦重的痛处。 他本是越州县衙的捕头,一直在越州城过的是顺风顺水,欺行霸市的潇洒日子,直到柳有道上任之后,二话不说直接将他拿下。 秦重原先在越州县凭借着捕头的身份作威作福习惯了,这冷不丁的一被拿下,顿时感觉胸中的空气犹如被抽空了一样,日子从天上一下子跌落到了地上。 因此,他对柳有道和柳画屏的恨意也呈直线上升。 如今这不知道从哪蹦出来的酸儒,居然也敢这么揭他的短? “啪——!” 却听一声脆香,秦重手中的茶盏被他捏了个粉碎。 “你小子活腻了!” 秦重刚要发作,却见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柳画屏走了进来。 一看见柳画屏,不知为何,那些围绕着秦重的捕快们都飞快的向一旁闪去,各自忙活各自的事情去了。 这一点倒是超乎了沈白的预料。 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们,好像都有点怕她呀。 沈白疑惑的转过头,却见柳画屏今日穿了一身天蓝色的劲装,面上不施粉黛,却依旧很漂亮。 精致的容颜配上玲珑有致的身材曲线,再加上一双大长腿,说话又温柔又善解人意…… 这样的姑娘,居然把这些大老爷们吓成这样? 沈白不是傻子,他一瞬间就感觉到自己应该是走入了一个误区。 柳画屏或许在某些地方,和自己所看到的不太一样。 柳画屏在屋内环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秦重的身上:“秦重,过来一下。” “柳教头有何见教?” 沈白扫了一眼秦重,发现他表面上虽然对柳画屏是恭恭敬敬的,但眼神中却不时的闪出浓重的恨意。 那是赤裸裸的恨,一点遮掩都没有的恨意。 柳画屏也不是睁眼瞎,自然能够看出秦重的态度,但她却不以为然,只是很平静的说道:“这位是沈白,今日是第一天上衙,县尊有令,让你将县里最近发生的几件案宗给他,多教教他,今后他便是你们的同僚了,大家一起共事,有什么事还需多多担待。” 秦重有些阴阳怪气的道:“秦某领命便是。” 吩咐完秦重之后,柳画屏又看向了沈白:“沈白,秦兄是府衙中的老捕快了,资历丰富,他曾协助上任县尊破过不少的要案,你有不明白的事,以后可向秦兄多多请教。” 沈白学着秦重的样子,对柳画屏道:“沈白领命。” 柳画屏点了点头,又补充道:“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过来找我。” 这话说的不轻不淡,但内中却多少含有要为沈白撑腰的意思。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捕房。 沈白心中很是感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柳画屏好像对自己非常的关照,有点不是一般的好。 柳画屏走后,适才那些张牙舞爪,呼喝高喧的捕快们都老实了许多,大家办差的办差,该出去巡街的出去巡街,和适才的散漫状态完全判若两人。 秦重紧盯着柳画屏消失在门口的声音,鼻中发出低低的一声轻‘哼’。 看着这秦捕快的这幅样子,沈白深感无奈。 跟吃了枪药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第十四章 时局艰难 当一大摞的越州县的案卷宗册被摆放到沈白的面前时,沈白不由愣住了。 这越州县是怎么个情况?怎么会有这么多未处理的案件? 县衙里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光会欺行霸市?平日里一点正事都不干的吗? 这治安当真是让人无语。 沈白皱起眉头,在秦重嘲讽的目光中,翻开了第一册卷宗。 “建武二十四年三月,山中贼劫越西乡绅王家货车,掠绸缎百匹……” “建武二十五年六月,山中贼劫持本地富户许家米仓,掠米千石……” “建武二十五年八月,城郊发生命案,山中贼火烧村民房屋,导致一家三口遇害……” 沈白转头看向方小五,问道:“山中贼是何方妖孽?怎么什么案子都和他们有关系?” 方小五听了沈白问话,浑身不由使劲的打了一个哆嗦,好似被毒蛇咬了一下似的。 似乎‘山中贼’这三个字,犹如什么诅咒魔咒一样,让方小五听了浑身的不自在。 沈白前世的时候看过的世界巨著《哈利波特》当中,那些骑飞天扫帚的长裙子巫师,听到伏地魔的名字就这熊样。 方小五惊讶的说道:“公子你咋连山中贼都不知道?” 这话问的很没水平,严重的刺伤了沈白的自尊心。 一个穿越人士被旁人说什么都不知道,犹如没有见识的土鳖一样,这不符合常理。 又不是什么大牌巨星,我为什么非要认识他们? “因为我失心疯。”沈白干巴巴的回答道。 “哦!对!”方小五猛的一拍额头,恍然道:“我把公子疯了这事给忘了!” 小五年纪不大,正处于青春期往上的变声阶段,这一嗓子,却是喊的整屋子的捕快都听见了。 所有的捕快都用一种惊疑不定的目光望向沈白。 甚至有几个坐的离沈白比较近的捕快,还赶紧挪动了下屁股,尽量离他远一点,以示疏远。 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疯子都属于人类社会中一个比较难缠的物种,他们的思维和行为完全不能用常理推断。 而且最可气的是,疯子伤人是没有具体的重典可以制裁的。 这些捕快负责整个越州城的治安案件,也算是见多识广,他们就曾亲眼见过一个疯老太太一口咬下了路人的半个耳朵,还没法处以典刑……根本没地方讲理。 方小五低声对沈白道:“咱大楚建国二十载,当今陛下文治武功,实乃天下一等一的明君,他扫灭诸獠,平定乱世,收复江南半壁江山,还百姓安乐,重建太平盛世……” 沈白无奈的听着方小五犹如说书一样的在自己面前絮叨,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这话一听,就是从大街上说书的那学来的。 “麻烦说重点。” 方小五嘿嘿一笑,还真的摆出一副说书先生的样子,装模作样的拍了一下桌案,说道:“重点就是,我大楚陛下虽然平定江南,但因为在大楚建立之前,江南时局实在太乱,不但是群雄割据,且山贼水寇多如牛毛,时至如今,也无法完全剿除,而在咱越州管辖境内,这势力最大的山贼,便在县衙往东五十里的山中!那里山势连绵,当中贼寇极多,分为数股,打家劫舍,极是了得,多年来就是周边的各处县衙也拿他们无可奈何,百姓畏之如虎,这就是山中贼了。” 沈白伸手拍了拍小五的肩膀,长叹口气没好意思多说什么。 贼寇就贼寇呗,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这孩子好像比自己还疯——人来疯。 将那些卷宗大概的看了一遍之后,沈白捋出了一些头绪,然后去旁边的房间见柳画屏。 柳画屏在名义上只是个外聘教头,没有实质公务,因此她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 她上衙的地方虽然不大,但是干净整洁,没有任何多余的杂物,和那些大老粗捕快的上衙的地方根本就不能同日而语,而且房间中还有一个小小的香炉,散发着淡淡的熏香味,很是幽雅清香。 这不由的让沈白想起了自己前世的办公室。 干净整洁的环境,才能让人心旷神怡,办公做事的时候才有工作效率。 至于那些大老粗捕快们的上衙房,在沈白看来跟猪窝没什么区别。 柳画屏的眉头微蹙,细长的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桌案,发出的“咚、咚”声响略带沉闷,似乎正在映射着她此刻的心情。 看见沈白进来了,柳画屏露出了微笑:“沈兄,请坐。” 沈白在侧面找了把椅子坐下,关切道:“柳教头好像有什么心事?” 柳画屏摇了摇头,说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县衙内事务繁杂,挺多事情都需要劳心,习惯就好了。” 沈白的脑海中想起了秦重适才看柳画屏的眼神,再想想自己适才看的那些县内案件的卷宗,表示深感理解。 他安慰柳画屏道:“在下虽然只是第一天上衙,但是多少也能品出个中三味,柳教头一个姑娘家在县衙协助父亲处理这么个大烂摊子,委实不易。” 听了沈白的话,柳画屏的鼻尖不由有些发酸。 她毕竟是个姑娘家,就算是有些武艺和智谋,但却也是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若不是越州城的情况复杂,柳有道独力难支,她何苦抛头露面的出来当什么教头? 教头名义上可以训练捕快和衙役,偏偏又不能直接管辖,柳有道把秦重从捕头的位置上撤下来,看来是有心让柳画屏接替他帮自己管理县衙内的捕快们,但很显然,事情似乎并不那么容易。 一个姑娘家,天天跟一群大老粗打交道,这当中的难处也唯有她心中自知,与旁人却不方便说。 但面对沈白这个文弱的书生,不知为何,柳画屏似乎感觉是找到了一个可以理解自己的人。 至少跟那些粗汉捕快比起来,沈白是个正常人,他跟柳画屏的思维算在一个频道上。 柳画屏长叹道:“多谢沈兄宽慰,画屏坐在这个位置上,自当为越州城,也是为百姓做些有益的事情。” 沈白听了这话不由莞尔。 理想很美好,但现实……着实是有点太残酷了。 沈白刚才翻阅了全年的刑事案件的卷宗,若是没有记错,越州城今年的重大刑事案件,破案率基本等于0。 如果沈白猜测不错,这应该是秦重从捕头位置上下来后,暗地里给柳有道下的脚绊。 第十五章 悬案之秘 沈白斟酌了一下词语,用相对较为客气的方式对柳画屏解释自己翻看案卷的心得。 “柳姑娘,在下适才翻阅了一下咱们县衙今年的案件卷宗,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卷宗里面的记录情况比较翔实,内容生动,调查的人手也出动的挺多,上报给知府的奏报内容也很是得当……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破案的数量少了点。” 柳画屏的脸瞬间变的有些发红,不过通红的面庞却更能显出她的美丽和青涩娇嫩。 “沈兄好眼力,唉,其实这事也着实棘手,越州的大案要案,大部分都是山中贼所为,据说这些贼寇在江南盘桓了十多年,势力不小,各地县府都拿他们没有奈何,有些县城组织兵马入山讨贼,反倒是被他们打散了……” 沈白用手摸了摸鼻梁子,问道:“柳姑娘,在下想问你一件事,你适才说的这些,是不是都是秦重告诉你的?” 柳画屏不知道沈白为何会猜到,疑惑的看着他:“是。” “那这些案件的具体操作,和经手之人,是不是也是秦重一众人等?” 柳画屏点了点头:“秦重原先便是越州的捕头,办案多年,经验老道,他虽然因为贪赃受贿而被我县尊撤职,但越州的案件,还是得依仗于他……我名义上只是一个教头,这个中的具体事宜,也不能问的太细。” 这就没错了。 看着这个漂亮,天真,温柔,娴熟,善良……但就是不懂办案的萌妹子,沈白的嘴角露出了苦笑。 她叫什么柳画屏?干脆叫柳花瓶算了。 再这么纯洁的蠢萌下去,让秦重给她拐到青楼里卖了还得替人家数钱。 “柳姑娘,敢问在令尊大人上任县令之前,越州城一年下来,悬空未破的案子,也是这么多的吗?” 这话问到了事情的根上。 柳画屏的脸色比起适才还要红。 “越州往年的悬案虽然也多,但像今年这样的,一件没破……确实是少有。” 沈白闻言笑了:“那柳姑娘觉的,这是为何?” 这话问的其实挺气人的,柳画屏若是知道,她也就不会坐在这长吁短叹的空上火了。 “沈兄觉得是为什么?” 沈白伸出两根手指,微笑道:“我这有两个选择答案,供姑娘参考,一是咱们越州城的治安越来越差,二是秦捕快欺上瞒下,消极怠工,有意给你和你爹找难堪,待年底有上官对越州城政绩进行考评的时候,让你爹政绩受损,仕途受阻……柳捕头觉得这两个答案哪个靠谱点?” 柳画屏两只的娇柔的手掌合实,凝脂葱玉般的两根手指在来回转圈碰触,显露了她此刻不安的心情。 “沈兄的意思是,是秦重在背后下脚拌?” 沈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还算这小妞不是纯粹的傻白甜,还知道点是非轻重……她刚才要是真选第一条,这话题还真就没法往下聊了。 “正是如此,在下适才仔细看过所有的卷宗,发现只要是今年的案子,无论抢劫还是烧杀,统统都被算在了山中贼身上。” 说到这,沈白笑了笑:“虽然在下不是特别了解这些贼寇,但想来往年他们的作案频率不会如此之高,但今年怎么就如此凶猛?咱越州所有的刑事案件,无论城内城外,全被贼寇承包了?说句不好听的,真若是如此,那这伙贼寇摆明了就是要竖替天行道的大旗,推翻大楚国的节奏啊。” 柳画屏秀眉微蹙,若有所悟的道:“秦重是借山中贼,故意敷衍?他有意和县尊大人对着干?” “要是有这么一伙贼寇,官府碰不得,县城剿不灭,盘踞周边,要是我,我也尽可以往他们身上泼脏水,一则在县尊大人那边好交差,二则这案子只要是一和山中贼挂上边,那基本就是破不了,都变成了悬案。” 在柳画屏心中,对于沈白的想法她其实是认可的,但眼下她需要找出证据。 “沈兄何以为凭?” 沈白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哪里来的证据?不过有一些蛛丝马迹,却是遮掩不掉的。” 说罢,沈白把适才的那张纸递给了柳画屏,上面罗列着他适才研究越州案卷的一些疑点。 柳画屏接过那张纸,一看上面的字,顿时愣住了。 这纸上的字怎么形容呢? 歪歪扭扭,别具一格。 沈白继承了前任身体一目一行的本事,但在写字方面,他好像并没有感觉到什么肌肉记忆。 而前世的他也基本没练过毛笔字。 能写出这种水平,说实话已经超出了沈白的日常水准了。 “沈兄,你这是……什么字体?”柳画屏疑惑的看着他。 好歹也曾是越州解元,秋闱中的第一,若说是写不出一笔差不多的字,好像也说不过去。 难道失心症失的连如何写字都忘了? 沈白轻咳了一声,解释道:“这是我自创的白体字,方便认,别人一般也仿不出来。” 柳画屏掩嘴轻轻一笑。 这倒是实话,这字的样式是不太好仿。 这白纸上列着几件今年比较重要的要案,和当中的疑点。 柳画屏认真的看着,稍后放下手中的纸,问道:“沈兄给我这张纸的意思是?” 沈白静静的盯着她,开口道:“事有轻重缓急,我大概捋了一下,这几件是悬而未破的命案,基本都被秦捕快委罪到了山中贼的身上,别的也就算了,可命案若是挂的太多,对于柳县令来说,终归不是好事,万一上边派人来考核政绩,光是这些命案,怕是就得让县尊喝上一壶。。” 柳画屏低头看着那张纸,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沈兄如何断定这些命案就不是山中贼所为?” “在下也没有特别确凿的证据,不过根据这些贼寇历年来的作案,可以看出他们一般情况是只抢不杀,作案的动机基本也是为了补充食物,衣物,铁具用品等等,而下手的对象基本都是豪门富户。” 沈白当然不会凭空去乱猜,前世工作以及自己创业的经验告诉他,对待每一样工作都要认真负责,而模仿和揣度成功人士的商业技巧,是初学者最快的成功捷径。 所以沈白越州去年和前年的案件,也大致的翻阅了一遍。 而前两年的案件结果告诉他,山中贼虽然也在附近的县城州府频频作案,但大部分都是抢劫当地富户的钱粮,基本不杀人,最多也就是在劫掠的过程中,弄伤几个。 如此一来,沈白心里就有数了。 “而今年的案件中……就好比这一纵火案,城郊的农户,一家三口被人纵火烧死,可那家农户的谷种却藏在地窖未失,县衙最后把这案子落在山中贼的头上,这就令人很不理解……光杀人,不抢东西?一家普通的农户而已,能和贼寇头子有什么深仇大恨?” “原来如此。”柳画屏幽幽一叹。 柳画屏这个教头平日里虽然受到手底下那些捕快的表面尊重,但不过都是阳奉阴违,这些具体的情况和事务,基本全被秦重暗中把持,没有人会向她具体说明。 沈白如今把这些事情向她逐一点破,让柳画屏心中既感到憋屈,又对他充满了感激。 一个女人在县衙里和这帮大老爷们周旋,毕竟不易,能有人掏心窝子的跟她这么详细的分析她父女的处境,让柳画屏很是感动。 但沈白却很无奈。 本以为被县令父女收留,暂时可以过几个月衣食无忧的太平日子。 但就目前看来,这父女俩要操心的事好像比他还要多。 整个县衙内的公职人员当中,感觉也就柳有道和柳画屏父女是一个阵营的,其他人全是对立面。 充其量最多再加个方小五站在他们一边。 也不知道这父女俩人缘咋就这么差? 第十六章 公服私访 以沈白的角度来说,柳有道因为自己是个读书人的身份,对他还算是照顾,因此他绝对不能让柳有道父女倒台,不然他的好日子只怕也就是到头了。 所以沈白这次才向柳画屏抛心挖肺的讲述了他所看出的端倪。 “沈兄,谢谢你的坦诚相告。”柳画屏真心的向他表示感谢。 沈白摇了摇头,说道:“县尊大人和柳捕头对我颇有照顾,一点小事而已,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柳画屏继续道:“那依沈兄之见,小女子接下来要如何做?” 沈白淡淡笑道:“这第一件事么,先破案,先破几桩重要的命案,渡过眼前的难关,拿到主动权,剩下的事情才好办。” 说罢,便见沈白指了指桌案上的那张纸,说道:“我看这桩纵火杀人案,就是一个挺合适的契机。” 柳画屏显得很为难:“问题是,这案怎么破?” 说罢,便见她抬起头,两只水汪汪的眼睛求助似的看着沈白。 沈白无奈一笑。 一个刚上班一天的捕快,去教老员工该怎么做工作,这事怎么想怎么感觉别扭。 沈白觉得自己要是向柳画屏收取咨询费的话,咨询一次一两银子,用不上一个月,自己就能把欠朝廷的一百两银子还上了。 这么做唯一的难处,就是怕柳有道找自己玩命。 …… 回了捕快们待的衙房,正好是下衙的时间,却见那些捕快们一个个抻着懒腰,打着哈欠,一边天南海北的吹着牛皮,一边往外走。 秦重在一群献媚的捕快们的包围下,跟沈白打了个照面。 沈白很有素质的向着秦重点了点头,道声:“秦兄。” 秦重也很客气,他也给了沈白一个温柔的回礼。 “咳~~呸儿~~!”秦重咳了一口痰,重重的往地上啐了一口痰。 然后,便见他在一众拥簇着的笑声中,仰首挺胸的离去。 沈白挑了挑眉,轻轻一笑。 虽然不知道这个时代的职场规则,但不言而喻的是,秦重这种锋芒毕露之人,无论是在哪个时代,结局一般都比较惨。 不过别的倒是还好说,这随地吐痰的这个事,实在是有点太没公德心了,传染性的疾病扩散,不都是这么来的吗? 多危险的事,回头得好好教育他做人。 暂时就以三天为期限吧,不够再说。 方小五探头探脑的瞅了过来,见人都走光了,方才不满的对沈白嘀咕道:“公子,这个秦重实在是太过分了!对读书人没有一点尊重,我刚才差点没扑上去大嘴巴子抽他!” 沈白没有理会方小五的马后炮,他只是用院中的铲子铲了沙土,盖住了那口粘痰,然后从那一堆案宗之中,把那卷纵火人命案的卷宗抽了出来,对小五道:“走,小五,陪我出去逛逛。” 小五疑惑的挠了挠头,道:“干什么去啊?” “逛逛街,把我昨天吩咐你的东西买了,顺便去一趟西面的城郊。” 小五疑惑的抓着头:“去城郊干什么?那地方有甚逛的?” “柳教头有事情交待给你我办,你去不去?不去我自己走了。” 这话纯属瞎吹,没有小五领路,沈白一个失魂症患者,自己肯定给自己逛丢了。 很显然,柳画屏在小五心中的分量极重,他浑身一哆嗦,赶忙道:“公子稍等,待我出去套车!城郊路远,咱还得是坐车去。” …… 越州城内若无品级,普通人是不允许直接骑马过市的,因此为了方便出巡,县衙也为这些捕快和衙役准备了一些马车,用以充作脚力。 小五驾车向西郊行驶,沈白在后面抱头靠在车梁上,嘴中叼着一根草,悠闲的笑看白云苍狗,观看这越州城的风貌。 小五自然还记得沈白交付给他的采办事宜,一路上若是碰巧遇到了商摊,便停车下去问这问那。 沈白和方小五穿着捕快的服饰,在普通商贩的眼中,这俩人便是神一般的存在,因此他们不敢怠慢,更是不敢坐地起价,再加上方小五一嘴上乘的砍价功夫,不多时便把沈白需要的东西买了个七七八八。 自然,小五顺带着自己也捞了不少的好处。 当看着小五砍价把一个商贩老板直接砍哭,捧着一大布兜的梨回到车上时,沈白不由语重心长的劝道:“小五,咱做人做事得讲点素质吧。” 小五用袖口擦了擦一个梨子,“咔嚓”一口咬下去……梨的水分很足,星星点点的溅了沈白一脸。 “啥意思?啥叫素质?”方小五一边咀嚼,一边疑惑的问沈白。 沈白用手抹了一下脸,看着方小五呆萌的表情,无奈道:“你刚才一路采办下来,杀价犹如杀鸡一样,五倍十倍的往下砍,至今还没被人弄死的原因,你知道是什么?” 方小五一边咬着梨子,一边仔细的寻思了一会,方才道:“是因为我身上的这身捕快衣服?” 沈白叹了口,这孩子,明明什么都明白。 “这兜子梨人家要多少钱?” 小五一边吃一边回答:“七文钱。” “你给人家多少钱?” “一文钱。” “为什么?” 小五咔嚓咔嚓的咬梨子:“因为秦重他们平时出来,一文钱都不给,全白拿,但是我觉得我不应该那么做,太不仗义了。” 沈白:“……” 自己身为一个前世的职场精英,对于封建社会的欺行霸市的行为,一时间还是不能够接受并适应。 沈白伸手从方小五的布兜子里拿出了一个梨,仔细的看了看,长叹口气。 这就是封建社会城管的方式……万恶。 “咔嚓!” 第十七章 书生查案 案发的地点是越州城的郊外,那是依附于越州城的一座偏僻农庄,比上次沈白抄自己家的路程还要远上一些。 很显然,越州城捕快的风评在民间并不是特别好。 庄中的人,无论是准备去下田的农夫,还是坐在门前编筐的老妪,再或是流着鼻涕在土道上嬉闹的娃娃,一见到穿着县衙工人服饰的沈白和方小五,就如同躲避瘟神一样的纷纷跑开。 有的跑急些的,甚至跌了跟头,真是闹的好一番鸡飞狗跳。 方小五似乎是司空见惯了,没太当回事,沈白心中却很是不好受。 想自己的新外貌长得如此俊朗不凡,但却会如此的被人嫌弃,沈白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对不住这幅好皮囊。 “小五,咱们的衙役队伍,在民间的形象一向如此吗?” 方小五没太理解沈白的意思:“什么……是形象?” “就是人人都躲着咱。” 方小五说道:“对啊,据说秦重当捕头那段日子,县内的捕快衙役一上街,便是鸡飞狗跳之景,比山中贼进城还吓人,他卸任之后,咱县衙捕快们的风评,还算是好了不少哩。” 沈白揉了揉鼻子,回想起了秦重在县衙的那副趾高气扬,还冲自己脚底吐痰的欠扁模样。 大楚国似乎真的欠这位秦捕快一次爱的教育。 两人根据案卷的记载来到了案发现场。 整个农屋已经被烧成了残垣断壁,以农屋为正中心,方圆数丈之地尽皆化为焦土,即使是隔了这么长时间,沈白站在这农舍的旁边,还是依稀的感觉到似乎能闻到一股焦味。 可想而知,当初这场大火得是有多么的惊人。 “烧死了一家三口。”沈白一边绕着房屋走,一边回忆着卷宗中的内容:“是一对农户夫妇和他们女儿,目前的定案为山中贼所为。” 被烧焦的残垣断壁对方小五似乎有着极大的精神影响,他躲在沈白的身后,哆哆嗦嗦的不敢靠前。 古人多迷信,信奉鬼魂之类的,特别是对于小五这样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傻小子来说。 这可是烧死过人的地方,说不定还有冤魂飘荡呢……多瘆得慌啊! 看着沈白没有丝毫害怕,只是绕着房屋一圈一圈的观察,方小五发自内心的感到佩服。 要不说公子就是公子,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呢,什么也不怕!鬼都不怕! 沈白绕着房屋看了一会,又观察了一下四周,更加确定这案子多少有些蹊跷之处。 这房屋虽然独立在农庄之外,但与庄内其他的农户所居并不是特别的远,贼寇若是要来抢劫财物,为何独独就烧他一家,不抢别人? 难不成整个庄内,就只有这一家农户有钱有粮? 看这房子的残垣大小规模,似乎不是。 沈白观察过现场之后,对小五道:“走,咱们去找这村子的族长。” 越州城旁边的村庄,大多一村一姓,庄子的名一般都是以族姓为基踮起的,比如这个庄子里的人大多数人姓刘,就叫刘庄。 不要小看这一族之长,在这个信息滞后,没有通讯设备的年代,一族之长的权力远远超乎一般人的想象。 一个庄子的族长除了兼任村长的职务外,同时还兼职村书记,税务所所长,派出所所长,乡法院院长,工会会长,生产队队长,武装部部长等多重职务!更有甚者,还是一村中所有寡妇的依靠。 由此看来,一个王朝可以没有县令捕快,但绝对不能没有族长。 他们才是朝廷管理民间最基层的奠基石。 刘庄的族长是个白发苍苍的老汉,拄着拐杖,看模样最少也有七八十岁了,但古人的保养水平不如现代人,上了岁数后易显老,所以这位刘族长的实际年龄可能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老。 很显然,刘庄的族长似乎没想到县衙又会派人来问这件案子,他以为风声已经过去了。 “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怎么秦捕头又派人来问?”刘族长陪着笑,一边给沈白和小五倒水,一边用言语试探着他们。 沈白前世混迹职场,早就练就了一项绝技,那就是对方的话里找痕迹。 “秦捕头?”沈白挑挑眉:“现在越州城的捕头,可不是他。” 刘族长闻言顿时一愣。 沈白迅速改变口风,借机诓一诓他:“我来之前,秦大哥特意嘱咐,他现在不是捕头了,让咱们这些人在外面说话的时候,特别是议论他的时候,都注意着点,管住自己的嘴。” 说罢,沈白将手中的水碗轻轻的“磕”在了桌上,笑道:“秦大哥可不希望因为咱乱嚼舌头,影响了他个人的前程,这点道理想必你应该明白。” 刘族长咳嗽了两声,陪着笑说道:“是,是,老汉明白了,不是秦捕头,是秦捕快!” 看到了刘族长的表现,沈白就知道他跟秦重之间一定多少有点猫腻,但这猫腻的突破口应该从哪里打开呢? 沈白的脑海中飞快的运转着,然后有了主意。 “秦大哥让我们来,是想问问你那件案子。”沈白用手指了指纵火案事发现场的方向:“朝廷最近会派人来地方巡视考评,你们刘庄这件案子当初的影响不小,很可能会受考察官员的专门询问……” 沈白顿了顿,又决定深入的诓骗他一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咱庄里的人心里都该有数吧?” 刘族长要是在这个时候反问沈白一句,‘什么是不该说的?’,那沈白立刻起身领着方小五走人,这案子基本也就没有探查下去的必要了。 但很显然,沈白最开始的观察是对的,老族长是在隐瞒着什么事情。 “小爷,你回去告诉秦捕……快!这事咱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整个庄子的人,谁都不敢瞎说话,谁来问都是山中贼干的!” 方小五在一旁都听傻了。 这个案子,他当初也和包括柳画屏、秦重以及衙内其他捕快一同来复查过,当时这老族长可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高喊,请大老爷早日除尽山中贼,为冤死的族人报仇之类的。 怎么到了沈白这里,说话完全变了个样? 沈白轻轻的泯了一口水,问道:“你敢保证村里的人都这么回答?” 老族长使劲点头:“老汉自然是敢担保的。” 沈白微微一笑,将身子探了探:“你可得想好了再答应,回头出了问题,可就不是我来找你了……届时就是秦大哥亲自来找你喝茶了。” 也不知道秦重这个丧门星这些年到底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恶事,让人这般惧怕,一听他的名字,老汉当时就蔫吧了。 “还真就是有一个人……唉,不好管啊。” “谁?”沈白一挑眉。 “庄东头的刘水,他跟那个被烧死的丫头是定了亲的,这事儿刚出的时候,就他乱说话,后来被秦捕快带人教训过,最近倒是很老实,但保不齐日后……” 刘族长做出了一个“你懂的”表情。 沈白放下水盏,站起身:“这事我知道了,这个刘水交给我们处理,你无需再管。” 刘族长急忙站起身,使劲点头道:“一定一定。” “不许跟人说起我们来过,若是传了出去,回头就是秦大哥亲自来找你去县衙喝茶了。” 刘族长闻言都快哭了,第一次碰见这么能借上官的名头压人的,你们县衙的茶水咋那么多哩? 问题还真是一压一个准。 “小爷放心,老朽原先不知道,但现在明白了,老朽这辈子最不愿意喝的,就是茶!” 第十八章 莫大冤情 出了刘族长的门,方小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惊讶的问道:“公子,我怎么感觉,这件命案里面,好像有大玄机啊?” 沈白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褒奖。 傻孩子,当然有问题了,没有问题我来查什么? “而且、而且……我感觉怎么好像秦重也掺和到这里面去了?”方小五哆哆嗦嗦的嘀咕着:“该不会,秦重就是凶手吧?” 这孩子要么什么正事都不想,一想正事,脑洞倒还真是挺大的。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沈白仔细的想了一会,为方小五解释:“站在秦捕快的角度,最多也不过就是收受贿赂,替人掩盖真相,胡乱把罪名栽赃在山中贼身上而已,至于杀人的事,他应该干不出来。” 方小五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沈白。 “那也不行啊,这可是人命官司!” 看着小五一脸义愤填膺的样子,沈白心中还是很安慰的。 这孩子也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了,估计整个越州县的捕快队伍当中,估计就剩下他这么一个干净货色了。 当然,前提是不算他乱砍价占便宜的行为。 …… 两个人来到了那个村长口中所说的刘水家。 刘水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眼下还一拐一瘸的有点跛。 一见俩人出现在自家的门口,刘水吓的转身就往屋子里跑,也不知道是沈白和方小五脸上长了什么东西,把他吓成这样。 但沈白心中明白,刘水怕的不是自己的人,而是自己身上的这身行头。 县衙捕快的行头! 沈白跟刘水好一番推心置腹的沟通之后,刘水方才流着泪道出了实情。 原来被烧死的一家人,是一家三口,女儿叫做小莲,跟刘水属于青梅竹马,暗地里私定终身的那种。 上半年,刘水和小莲去城南的寺庙替家人上香祈福的时候,巧遇越州城排名第一的大户朱家的小公子。 接下来就发生了非常狗血的一幕,听的沈白鸡皮疙瘩唰唰往地下掉。 那朱家小公子见小莲长得漂亮,色心大起,当着刘水的面就敢公然调戏小莲,刘水奋勇抵抗,却被那朱家公子手下的狗腿子一顿痛打,直打的事后浑身淤青,伤势极重。 幸亏赶上了越州城的巡检刘雄来此,训斥了朱家小公子一通,将他赶走,才解了刘水和小莲的围。 哪曾想那朱家的小公子色胆包天,美人不得手便不死心,他居然半夜偷偷的领人摸上了小莲的家,欲图谋不轨。 小莲和其父母拼死抵抗,想来在抵抗的过程中,小莲一家三口中有人被失手打死,而那小公子为了掩盖罪行,居然一把火直接烧了小莲的家。 那大火中,有三个活生生的人啊! 当刘水一瘸一拐的赶到小莲家的时候,大火已经不可控制,而朱家公子手下的狗腿子则是把刘水摁在地上又一顿痛打,直打的不省人事,那朱家公子则是乘机领人逃跑。 刘水第二天想去越州县衙报官,不曾想那越州县衙不知道先得了什么风,捕快秦重领人赶到现场,就地取证。 而同村的父老除了刘水之外,无人目睹朱小公子一伙人行凶,反倒是族长刘老汉谎称是亲眼看到山中贼前来劫掠。 秦重也不细查,当场便扬言定案,待回去向县令大人禀报。 刘水向秦重禀明实情,不曾想却被秦重训斥为说谎。 刘水不服,扬言要去县衙继续伸冤。 当晚,秦重和他手底下的捕快们便上门,再次打了刘水,这次下手极黑,直打折了他一条腿。 然事后秦重扔给他十两银子算作汤药费,又是好一番威胁之后方才离去。 而刘水这条腿,足足养了近三个月,方才算是勉强养好,等到能下地的时候,官府早就已经做结案处理了。 而刘水家中还有一个卧病的老母,他慑于秦重的威胁,又有刘族长天天上门做思想教育工作,只好忍气吞声,将这口气暂时咽在了肚子里,一个大男人竟每日以泪洗面。 沈白听完刘水的叙述,既可怜他,又对他有些恼怒。 心爱的人如此惨死,就算是受了威胁,他居然也能忍气吞声至今? 这也未免太废物了! 但同时,沈白也多少能够理解一点刘水的境遇。 封建制度的特殊体制下,在某些人的包庇和运作下,普通百姓的冤屈确实很难得到伸张,封建制度的法,在一定程度上来讲,代表的是利益阶层,像是刘水这样的普通农家子弟,只能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但也得分什么事……命案的话,就有点太过于草率了。 “刘水,你想不想替小莲昭雪?”沈白认真的问他。 刘华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疑惑道:“我、我可以吗?” “能!”沈白坚定的向他点头。 …… 两个人返回城里的路上,方小五一直崇拜的看着沈白,在他的眼眸中仿佛都能看见小星星。 “小五,驾车的时候别老看我,我不自在,而且这样马车容易出事的。”沈白好心的教小五道理。 小五笑呵呵的一甩马鞭子,说道:“没事,我驾马车好多年了,从没出过状况,公子安心坐车就是。” 这孩子,听话听一半,我说的是你驾马车技术的问题吗?我说的是你盯着我看的问题。 “公子真是了不起!只是到案发的庄子转了一圈,就把案子弄了个明白,这次回去,咱们向县尊禀明实情,看秦重这一次还有什么可说的!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简直可恨至极。”方小五的语气中充满了崇拜之情,同时又充满了对秦重的厌恶。 沈白淡淡的说道:“小五,咱们若是现在就回去向县尊禀报事情,不但打草惊蛇,而且刘水今后,只怕也别想过消停日子了。” 方小五的表情充满了不解,脸上都是大大的问号。 “为什么?” “说是朱家小公子强抢民女,放火杀人,你有证据吗?” 小五张口结舌的看着沈白:“没有吗?” “就算是有,一把大火都烧掉了,而且这么多月过去了,就算是没火,那重新验尸,也找不出什么了。” 方小五闻言,脸上露出了落寞的表情:“那就任凭这些恶人逍遥法外?公子,你是读书人,得想想办法!” 这种逻辑让沈白很头疼。 听方小五的语气,读书人似乎是无所不能的,谈笑间就可让强撸灰飞烟灭的存在。 “小五,我问你一件事。”沈白岔开话题。 “什么事?” “柳小姐是怎么当上县衙教头的?” “因为柳县令上任后,觉得衙内的捕快和衙役这些年过于懒散,疏于武事,不堪大用,于是便下令召请武师为教头,操练衙内工人,以正风气。” 沈白心中暗道柳有道这个老狐狸,倒是想一出是一出。 “召武师当教头,那怎么就召到自家女儿头上去了?” 方小五很是自然的回答:“因为柳小姐的武艺高的很哩。” 沈白:“……” 第十九章 设计破案 沈白撇了撇嘴,脑海中回闪过柳画屏温柔贤淑的样子,说她是大家闺秀不假,说她武艺高强的女武师,换成谁听了也不会相信的吧。 方小五很显然是注意到了沈白的表情,他急忙道:“公子,你别看柳小姐平日里很好说话,但她的武艺真的很高,秦重就曾在她手底下吃过亏。” 沈白的八卦心顿起:“这事如何讲?” 方小五清了清喉咙,开始摆出一副说书先生样子,开始跟沈白喋喋不休的讲起了故事。 原来柳有道上任之后,在人事方面办过的最大两件事,一是拿下了秦重的捕头之位,二就是让柳画屏担任县衙外聘的枪棒教头,训练县内的衙役和捕快。 不得不说,柳有道这鬼心眼多少还是有点的。 县丞,巡检,县尉这样的官员都是朝廷任免的,即使是身为越州城一把手的柳有道,也无权任免任用,但县衙中捕快和衙役这样的吏却都是由当地自行任用。 这些衙役和捕快虽然都是吏职,但却是一县的基层员工,干系不小,柳有道自然是想将他们收心以为己用。 于是他罢免了风评不好的捕头秦重,想要安插自己的人上位替他管理县衙中的捕快和衙役。 但沈白估计柳有道年轻的时候应该是光顾着读书考进士了,手中的人脉资源不多。 他挑来挑去,居然选中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不是瞎扯淡么? 不过很明显,柳有道也转了个心眼。 县吏的岗位固然为县令所设,但公然任一女子为吏,柳有道也没那个胆,估计是怕范县城和刘巡检抓住他的把柄,于是他打了个擦边球,让柳画屏当了一个训练衙役和捕快们的教头,代整县衙武事。 听着虽然是管理,但最多也就是个外聘教官,跟吏职不沾边,真要出了问题,直接把柳画屏归为临时工了事。 说白了就是我柳有道看衙内的公差体格不硬,业务水平底下,身体不够强健,不能胜任本职工作,临时找个外聘教官训练他们一下,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你们凭什么告我。 但这么做的前提是,柳画屏一定要有两把刷子,顾名思义,就是真才实学,不然镇不住那些捕快和衙役。 不过听方小五的描述,柳画屏的武艺确实不低,至少是当了这个教头后,不少衙内的大老粗都跟她切磋过。 至于切磋的结果如何……柳画屏至今还在这个教头的位置上坐着,就足以证明一切了。 …… 回了县衙,沈白去见柳画屏,将在刘庄的所见所闻跟她详细的说了一遍。 “居然有这种事?”柳画屏绣眉紧蹙,双拳紧攥,贝齿紧咬嘴唇,看那样子,再使点劲都得咬出了血。 “我去找秦重理论。”柳画屏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沈白急忙拉住她,说道:“柳姑娘,这种时候,证据全无,你去找秦重,非但不能替人伸冤,搞不好连那个说真话的刘水,也得被你搭进去了。” 柳画屏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看了看沈白抓住她胳膊的那只手,脸色微微一红。 “哦,对不起。”沈白急忙松开手,致歉道:“在下适才一时情急,不好意思。” 嘴上虽然说是有些不好意思,但看他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多害羞。 柳画屏没有在这件事上多纠缠,而是问道:“那依沈兄之见,这案子眼下就找不出物证翻供了?” 沈白仔细的想了想,道:“案子都过去好几个月了,而且已经结案,就算没结案,但没有物证,尸体也已经火化了,肯定是翻不了案。” “让那个刘水出来指控朱家公子呢?” 沈白用手揉了揉眉心,感觉多少有点上火。 柳画屏是个好姑娘,或许也有好武艺,但就涉世经验来说,真是不适合在公家混饭吃,还是适合在家绣绣花,练练拳脚的好。 “教头,整个庄子只有刘水一个人出来指证,不具备任何说服力,搞不好回头还得把他搭进去。” 柳画屏紧紧的咬着下唇,脸上露出了愁色。 “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沈白沉吟了一会,说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咱们得做些准备。” 柳画屏一听沈白说有办法,一下子来了精神,刚才忧虑之色一扫而空。 “沈兄想怎么做?” 沈白问道:“咱们县衙的捕头,有专用的钤印吗?” 柳画屏不知道他问这事干什么,说道:“有一个,原先归秦重,后来我爹把他撤下去之后,就封存县衙了。” “能拿出来用用吗?” 柳画屏自己的想了想,点头道:“我去找我爹说,应该是可以的。” “那就好说了,咱们这么办……” …… 第二天一早,方小五便身穿捕快服饰,飞快的从县衙往城南跑。 朱家的宅就坐落在城南,就宅地面积而言,可以说是整个越州数一数二的大。 当然,朱家的财力和势力在越州也是首屈一指的,包括茶叶、丝绸、钱庄、酒楼等诸多产业遍布以越州城为中心的各州府。 家产大了,买卖多了,这下一辈的子弟若是不好好教育,就很容易变成惹是生非的混账。 朱家的小公子朱承元就是这幅德行。 这日早晨,朱承元按照惯例,领着一众鹰犬护院,又准备出去到大街上惹是生非,调戏良家妇女。 刚一出府门,便见一名方小五快步走了过来,对朱承元道:“朱公子,秦捕头让我代为问候。” 朱承元做过亏心事,四个月前一不小心惹下了命案,幸亏他爹及时补救,四处找人帮他把事情压了下去,并把罪名归到了山中贼的身上。 但即使如此,朱承元这四个月也过的不是很消停,整日里胆颤心惊的,走在大街上,一看见捕快或是衙役,就自动心虚冒汗。 看见身穿捕快服的方小五突然出现,朱承元吓得浑身哆嗦,冷汗呼呼往外冒,瞬间就侵透了衣衫。 “谁、谁找我?”朱承元磕磕巴巴的问道。 “秦重,秦捕头!”方小五特意强调了一便,然后还拿出了一封秦重的“手书”。 朱承元纸来,打开看了看,是秦重邀他今晚往县内的酒楼四海居一见。 信上还盖了秦重的钤印。 朱承元看完了之后,把信交还到方小五手里,疑惑的问他:“秦捕头找我有什么事?怎么突然想找我吃饭了?” 方小五小心翼翼的四下看了看,然后对朱承元说道:“还不是因为四个月前的那件案子。” “嘶~~!”朱小公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那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又出状况了?” 第二十章 权柄之争 看着朱承元一副无奈的神情,方小五心中不由好笑。 果然是跟公子猜测的一样。 小五道:“朱公子,那个死了的丫头,她有个相好的叫刘水,如今屡次要去县衙击鼓鸣冤,替莲儿姑娘翻案,秦大哥几番阻止可目前看来,收效甚微啊。” 朱承元只感觉天旋地转,胸口一阵堵的慌,差点没让他背过气去。 “秦捕头不是说,那个人已经被治服了吗?不会乱说话的!怎么还要闹事?” 方小五一摊手:“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那小子根本不怕死,况且若是做了他,恐怕会再沾染是非,以秦大哥的意思,目下用银子应该能让他闭嘴吧,毕竟人已经死了好几个月了,他本人也因为这事被拾掇到腿折,弄到最后也不过是两败俱伤,他如今旧事重提,想必也是因为生活困苦,秦大哥琢磨着找您唠唠,看看是不是可以用钱堵他的嘴。” 朱承元嘟着嘴,心里说不出的憋屈。 他爹朱员外和他大哥这个月南下去宝庆府查点生意了,一个月内怕是回不来,而府中其他人目前还不知道他做下的这件丑事。 一回想这事,朱承元肠子差点没悔青了。 自己当初咋就这么色胆包天呢,管不住下半身呢? 四个月前,他到郊外闲逛,无意间遇到了到庙宇上香还愿的莲儿姑娘。 当时朱承元也不知道怎么了,看见莲儿姑娘之后居然欲罢不能,好似着了魔一样,在调戏未遂之后,居然派手下的家奴跟踪,知晓了莲儿姑娘的居所,当晚精虫上脑,居然领着几名恶仆,前往莲儿家,欲行非礼。 哪曾想莲儿拼死反抗,坚决不从,他爹娘也是过来与朱承元手下的恶奴缠斗,弄出好大动静。 朱承元平日里在越州城花天酒地,仗着他爹朱员外的门路,欺男霸女、胡作非为的事干多了,何时碰到过这么不识趣的一家? 朱承元一时气愤,仗着自己身高体胖,一拳打在莲儿爹的脑门上,将老人家打的一个蹡踉摔在地上,一口气没上来,居然当场死了。 莲儿见亲爹为恶人逼迫受难,羞愤难当,用头撞向墙角,竟也是当场气绝。 莲儿娘见丈夫和女儿在这伙恶人逼迫下身死,痛哭流涕,悲愤交加,伤心过度直接昏死了过去。 朱承元大晚上的从城里跑到郊外,妞没泡上,反倒是惹了两条人命官司,当时就傻眼了。 此时若是即使找医者抢救,莲儿之母或许还有救…… 楚客莫言山势险,世人心更险于山。 朱承元一时之差铸下大错,不但不思悔过救人,却当场便领着一众恶奴,将莲儿一家三口的房子点燃,想要用大火掩盖自己的罪行。 可怜莲儿的老母只是昏厥在了屋中,还未身死,竟也和丈夫女儿一起命丧火海。 赶巧莲儿青梅竹马的发小刘水赶到,却被朱承元和手下的恶奴打至昏迷,待其余人赶到,一众人等早就跑没影了。 而事发之后,朱员外为了掩盖儿子的罪行,凭借自己在越州城多年的人脉,找了县内的官员,并暗中贿赂捕头秦重,愣生生的将案件给算到了山中贼的头上。 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朱承元这四个月却没睡过一天安稳觉,只要是一听到关于这件案子的风吹草动,他就紧张的不行。 小五今日来见他,赶上他爹朱员外又不在越州城,朱承元彻底没了主心骨。 他前思后想,最后跺了跺脚,对方小五道:“你回去告诉秦捕头,我去!不就是银子吗?本公子认了,打发了那穷酸要饭的就是。” 方小五叮嘱道:“秦捕头说了,事关重大,万万不可对旁人声张。” …… 越州城四海居,三楼顶层的雅间。 县令柳有道,县城范枢,巡检刘雄,以及县尉,主簿等一众县衙中的首脑官员都坐在里面。 大家围着一桌的菜,而柳画屏则是坐在末席,端起一盏酒,柔声对诸人道:“画屏今日略备薄酒,宴请诸位上官,多谢诸公赏光莅临,画屏不胜感激。” 范县丞笑呵呵的道:“柳小姐被县尊推荐,任教头之职数月,劳苦非常,衙内工人们的武技和本领这几个月大有提升,理应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置酒谢谢柳小姐才是,如何却又让你破费?” 说到这,范县城笑呵呵的看向柳有道:“县尊生了一个这么温柔贤淑的女儿,不但文采出众,诗画皆通,武艺也如此不俗,文武双修,可比我们这些生儿子的要强上许多。” 柳有道捋着胡须哈哈大笑,转头看向范县城,两人的目光的空气中碰撞出了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火花。 这话表面上是赞美,但听在柳有道耳朵里,怎么听都是范枢在笑话他生不出儿子! 整个县衙里的人都知道,从打柳有道到越州县衙任职,县丞范枢就没服过他。 柳有道是县内一把手,范枢是二把手,两个人虽水火不容,但按照常理来说,柳有道并非治不了他。 但柳有道是外来户,根基尚浅。 而范县丞在越州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县内诸多人都是他的当年一手提拔上来的,而他的亲姐夫还是统管越州和会稽等县的知府,属于柳有道的顶头上司,所以柳有道跟他掰腕子掰了一年,至今还是处于下风。 看着柳有道和范枢貌合神离的彼此对视着,桌上的人一个个都低着头,谁也不敢吱声。 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在场的酒宴,着实是不怎么好吃啊。 柳画屏放下手中的酒盏,突然说道:“对了,画屏今日宴请诸公,除了感激诸公的看顾之情外,还安排了一出好戏,稍后想请诸位静听。” “哦?”巡检刘雄一听,不由笑道:“这四海居什么时候还搭了戏台子?我俺天天来这吃饭,怎么从没见过?” 柳画屏用葱细的手指做了这一个“嘘”的手势,笑道:“巡检悄声些,稍后便能听到了。” …… 沈白在四海居的小雅间内,泡了一壶茶,一边喝一边静静的等待。 突然,只见门一打开,方小五领着朱承元走了进来。 朱承元举目四望,没看见秦重,却看见了沈白,疑惑道:“你是谁?秦重呢?” 沈白站起身,说道:“秦捕快被县尊召去办大事了,一时赶不过来,托我来找朱公子陈述大事。” 朱承元只是一个年轻纨绔子弟,除了败家惹事不会别的,心眼也没有那么多,他坐在桌边,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咕噜噜’一饮而尽。 “说吧,那小子想要多少?” 沈白微微一笑,道:“一千两。” “噗~~!” 朱承元一口水直喷而出,沈白灵巧的一闪身,没让自己溅上半分。 这小子,真不经吓。 第二十一章 轻松破案 小五的话一说完,朱承元顿时傻了。 半晌之后…… “什么?一千两?”朱承元重重的一拍桌案,怒道:“我家先前不是已经给过秦重一千两了嘛!” 沈白苦笑道:“那是您朱家打对秦捕头的,这个是给那庄户刘水的,完全是两个作用。” “放屁!县衙主管案件的捕头,外加上杵作,县尉加起来才一千两!他一个穷鬼,凭什么要给他这么多?” 沈白叹了口气,道:“毕竟他是证人,堵住他的嘴,比什么都重要……朱公子,你可别忘了,这案子才过去四个月,尚有风声在,您切莫忘了,那房子里烧的,可是三条人命呢。” 朱承元气的脸色通红,狠狠的啐了一口,说道:“小爷当初就是心善,早知如此,我就应该把那刘水扔进火屋,跟他那小相好的一并烧死算了……还有那个贱人,当初若是从了小爷,不哪里还有这许多琐碎事?她和他那死鬼老爹也不至于如此!真是个不识抬举的贱人!” “啪、啪、啪!” 雅间旁边的窗户上,突然传出了拍打的声音,将朱承元吓得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茶水也溅了他一身。 他惊恐的向着那扇窗看去,不明所以的道:“什么声音?隔壁是谁?” “哦,没事,你自己推开看看就知道了。”沈白耸了耸肩,无所谓的道。 朱承元满面煞白,走到墙边的那扇内窗前,推开了那扇并不怎么隔音的窗子。 窗子的对面,是隔壁雅间的客人。 越州的县令,县丞,县尉,巡检,教头,书吏都在……而书吏手中拿着纸笔,正奋笔疾书,将适才朱承元所说的话,通通记录下来。 雅间内所有人都阴沉着脸,一脸不善的看着朱承元。 朱成元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低落了下来。 而那边厢,却见席间的秦重猛然站起身来,抄起桌上的一个酒杯,恶狠狠的朝着窗子旁边一脸懵逼的朱承元脸上砸了过去。 “朱承元!你这只猪!老子让你害死了!” 案子,在酒楼一顿饭的功夫被破了。 …… 当天晚上回了县衙居所,小五依旧是一脸的兴奋,小伙子显然还没从酒楼的事件中回复过来,依旧沉浸在回想之中。 “公子,你还记得刚才秦重的那副颓败相吗?哈哈,真是太解气了!让他平日里竟做丧尽天良的事!真是活该!” 方小五一边说,还一边使劲的挥着拳头,显得非常兴奋。 沈白坐在床榻上,回忆着今日的事,脑海中闪烁着那些县衙官吏们的表情。 朱承元毫无疑问的,当场就被柳有道下令缉拿,而秦重也是直接吃了连带。 朱承元这个人,是个没什么骨气的纨绔公子,在县衙的阵仗逼迫下,签字画押认罪只怕是一眨眼的事。 至于同谋的县尉和县内的杵作……等一切涉及在案件中的人,以沈白的猜度,肯定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柳有道今天的神情很是兴奋,他尚在酒楼的时候,就意气风发的开始指点江山,扬言这件案子无论如何要仔细处理,深究细查,绝不姑息。 反倒是范县丞的脸黑的跟泥鳅似的,偏偏难发一言。 县衙内的很多在任人员,包括秦重在内,柳有道一直没有理由能够动他们,而县衙的许多旧人,又很有可能和范枢穿一条裤子,暗地里跟柳有道对着干。 而纵火案的翻案,原捕头秦重首先涉嫌其中,这当中的牵扯太大了,很有可能会牵连出一大票的人来,到时候县衙的人员配置,搞不好就会来个重新大洗牌。 而人员的重新洗牌,对于柳有道来说,就是一个绝地反击,拿回主动权的绝好机会。 这也就不难怪柳有道今日会如此的意气风发了。 不过这样也挺好。 至少对沈白来讲,柳家父女对他不错,他们在县衙站的稳,自己也才能在县衙继续安居下去。 “咕噜噜~!”沈白的肚子突然发出了怪异的响声。 他自嘲的一笑。 这事闹的,从酒楼打了转了一个圈,居然连晚饭都没吃上。 方小五还站在那里,针对白天发生的事情呱噪个不停,沈白却已经走出了房间。 方小五还在原地呱噪个不停,见沈白绕过自己走出门去,急忙转身跟了上去。 “公子,你这是要去哪?” 沈白四下张望了一圈,道:“伙房在哪?” 方小五没弄明白沈白大晚上的找伙房干什么:“公子,你要作甚?” 沈白淡淡道:“忙了一整个晚上,连饭都没吃上,你不饿?” 人与人之间,或许生来就存在着一种微妙的连带反应,小五听了沈白的话,肚子中也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摸了摸脑袋,嘿嘿的傻笑了两声。 县衙的内宅是柳有道一家的居所,住着柳有道,柳画屏,还有柳家的下人们,那是属于柳有道的私人属地。 而县衙的外宅,则是县衙中人办公的地方,同时也是沈白和方小五这样三无人员的员工宿舍。 三无指的是:无房,无地,无家。 以他们的身份,县衙内宅他们肯定是进不去的,但幸好伙房是在外宅。 两人进了伙房之后,翻箱倒柜之后,很是失望。 各种储备的调料倒是挺足,但是预备的烹饪材料却少的可怜,除了一团发好酵的面团和少量的青菜,连个带荤腥的东西都找不出来。 好歹也是县衙的伙房,又不是平常百姓家,弄的这么惨兮兮的有意思吗? 方小五揉着饿憋得肚子,无精打采的道:“公子,什么要找不出来,罢了,饿一宿就饿一宿吧,我能忍!” 你能忍,我可忍不了。 王以民为天,民以食为天,这是沈白一贯的宗旨。 人活着,要是连饭都吃不饱,那还活个什么劲? 沈白来回打量着伙房里那少的可怜的食材,沉吟片刻,突然微微一笑,说道:“小五,想吃面吗?” 小五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对啊!别的做不了,做碗面吃还不行吗? 方小五使劲的点着头:“行!什么都行!公子,咱们是吃肉面还是素面?” 沈白无奈的看着小五,心里泛起了对他智慧的同情。 肉面? 整个伙房里,都找不出一粒带荤腥的东西……割你的肉下面吃吗? “咱们今天吃……拌面。” “啊?”方小五懵了。 沈白前世的时候,是一名创业者,平时里的工作很忙,没日没夜的那种忙。 但是无论再怎么忙,沈白也从来不会放弃一个习惯。 那就是每次闲暇下来,为自己做一顿可口的饭菜,或是泡一壶浓浓的茶,再或是自制一份鲜香的手磨咖啡。 不一定要多么丰盛,但一定要可口、要舒适、要使心灵满足。 沈白的人生信条很明确,人活着为什么要奔波?因为要赚钱。 人为什么要赚钱?因为要让生活变的舒适。如果为了赚钱,将生活弄的一团糟,而不懂得去体会生活,那就未免本末倒置了。 今晚,就是自己露一手绝活的时候。 第二十二章 破案后的连带效应 沈白将那团在已经发酵好的面拿出来,将大部分取出和面,剩下的一小团则是留在面缸里继续酵着。 这是人类养成发面的一种习惯,发酵的面粉留下一小团,下次再拿它一起和面,这样就可以长期循环下去。 揉面,擀面,抻面……沈白的动作非常熟练,可谓一气呵成。 而在这一系列的动作中,他仿佛又找到了前世那个热爱生活,乐于享受生活的自己。 无论生活有多难,都不可以放弃希望,而积极的投入,享受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便是最有效的办法。 方小五呆呆的看着沈白,浑然没有想到公子居然还有这种能耐。 读书人下厨,都是这么厉害的吗? 弄完面后,沈白又让小五帮他坐锅点火,并在油锅中放入少量的油。 在古代,油确确实实的是珍贵材料,普通的农户百姓平日里的小吃小灶,自然是极少用油的,因为烧油就是烧钱。 但这里毕竟是县衙的伙房,该有的材料还是很全的。 浪费不怕!公家买单。 坐锅放油,用桂皮和辅料炸出香味,再放入葱姜煸炒,加酱、加盐……然后再倒入瓦罐中小煮。 少时,面条捞出来沥干,放入汤汁中拌匀,撒上瓜丝和葱末即可。 不多时,两碗精心烹饪的葱油拌面出现在了沈白和小五的面前。 沈白有点强迫倾向,办什么事都有些力求完美,做饭的时候也一样,不只是要好吃,还要好看。 给两碗葱油面撒葱姜和瓜丝的时候,他还特意在摆放出了整齐的花样。 这种行为在方小五看来就是有病!马上就要进肚子里的东西,你摆什么造型啊? 沈白把面瓜丝铺好,仔细的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这个时代的佐料没有后世那么齐全,做出的味道多少差了一些,但瑕不掩瑜,还是可以在接受范围内的。 沈白下意识的要掏手机给面条拍照发个朋友圈。 手在袍子上摸了个空。 沈白愣了楞神,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苦笑。 对啊,忘记了,生活早已经不是原先的生活。 方小五急不可耐的赶忙拿起面碗,挑起一筷子顺着嘴“秃噜秃噜”的狼吞虎咽了起来,葱花姜沫四溅,扑了沈白一脸。 沈白无奈的在脸上擦了一把,细嚼慢咽的吃了起来。 方小五一边吃,一边大声称赞。 “好吃!太好吃了!公子,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厉害的手艺!” 沈白微笑道:“好吃的话,以后再找机会给你做。” 两人吃完之后,沈白又把剩下的面团放在案板上,用力的揉了起来。 小五拍着肚皮,打着饱咯,疑惑不解的看着沈白,问道:“公子,你这还要做什么啊?” “做点零食,带回去吃。” “零、零……零什么食?” “猫耳朵。” 小五听了这话更傻了。 什么东西的耳朵?那东西能吃吗? 小五张口结舌,沈白思考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猫耳朵饼干要想做的又酥又脆,就要先将面冷冻一下,再做切片。 问题是这个时代没有冰箱,在哪能够冷冻呢? 对了!冰窖! 想到这,沈白满意的笑了笑,为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感到非常满意。 他指着伙房的另一端,对小五道:“我刚才看到那里有蔗糖和蜂蜜,你去帮我取来。” 方小五:“……” …… 第二日一早,内宅的丫鬟小双打着哈欠来到了伙房。 拿起往常装蜂蜜的罐子时,小丫鬟顿时愣住了。 “咦?小姐的蜂蜜呢”双儿使劲的晃了晃罐子,嘟着嘴道:“不对呀,明明还有大半罐的?怎么会不见了?” 双儿疑惑的抬头打量着四周,接着突然使劲的跺了跺脚,气氛的道:“好啊!偌大的县衙,居然出了偷吃蜂蜜的贼!还有没有王法!” 她拿起蜂蜜罐子,气愤的就要回去找人,突然脚步一停,却愣住了。 却见伙房的案板上,放着一盘金黄色的东西,一圈一圈的,不知是什么物件,看起来很薄,从没见过。 双儿好奇的走过去,从盘子中拿出一片。 摸着有点硬硬的。 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小丫鬟的眼睛顿时睁大了。 好香…… 她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四下向周围看看,然后拿起一片放在嘴里…… “嘎嘣,嘎嘣” 又甜又脆。 双儿机警的向四下张望了一会,见伙房里确实没人,然后猛的端起案板上的‘猫耳朵’,夹着空了的蜂蜜罐,一溜小跑的离开了伙房。 大概过了不到小半个时辰,沈白和小五打着哈欠走了进来。 昨天晚上忙活了半宿,为了把面冻实,俩人还特意跑去了冰窖。 为了这点甜点,容易吗? “放了这么久,应该晾的差不多了,嚼起来肯定是又香又脆。”沈白笑呵呵的对小五说道。 “嘿嘿,跟着公子,我可真有福气。”方小五也是个饿死鬼投胎,纯粹的吃货。 当看到空空如也的案板时,俩人顿时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沈白才回过神来。 “偌大的县衙,居然出小偷了!有没有点王法……连饼干都偷!” …… 柳画屏对着铜镜,画着绣眉,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她的神态之间,仿佛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最近的她,委实是感觉很累了,累到多说一句话,都仿佛会榨干自己身体里所有的力气。 作为一个闺秀小姐,柳画屏自幼除了在进士及第出身的父亲要求下,学习琴棋诗赋,绣针女红,还要在将门出身的母亲的督促下,习武练剑,文武双修。 方寸之地腾挪游走,优雅充实,却又略有寂寞的生活着,这就是她的前半生。 直到父亲柳有道被任命为越州县令之后,一切的生活仿佛都改变了。 越州县不是块干净地方,附近盘桓着山中贼不说,包括县丞,巡检在内的县衙中人,都是盘踞在此多年的地头蛇,而且他们背后还都有靠山,整个县衙内几乎都是他们的势力,柳有道这个一县之长基本上就等于是被架空的。 柳有道的前半生,几乎都是跟书过的日子,废了天大的牛劲考入进士及第,本以为从此平步青云,海阔天空一展抱负,哪曾想会陷入这种窘境? 柳有道身边没什么可以委任的朋友和亲信,冥思苦想之下,琢磨出一条歪点子,就是让以训练县内衙役的武艺为名,让自幼跟随母亲习武的女儿作为教头武师,入驻县衙,并撤了身上有污点的捕头秦重,希望凭借女儿的武艺,协助他收拾县衙的局势。 但问题是柳有道都玩不转的事情,柳画屏一介女子,就算是身怀绝技,但不过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武师,如何能蹚明白县衙这趟浑水? 县衙里的差役和捕快,对于这位漂亮的武师小姐,也不过是表面尊重,私下蔑视,听调不听宣。 原先只不过是柳有道一个人受排挤,现在变成了父女一对在县衙受曲。 柳画屏白日状若无事的在县衙当值,但晚上却经常因为委屈偷偷直哭。 让她一个女子抗这样的担子,她着实是有些吃不消。 但直到昨日,一切仿佛有了改变。 那名舞弊受罚为吏的解元,居然用了一条很简单的计谋,就当着县内诸多重要官员的面,查出了四个月前的纵火案真相。 对于柳有道来说,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破获一件人命官司这么简单。 前任捕头,县吏秦重徇私枉法,与犯人朱承元狼狈为奸,隐瞒真相,推诿责任,贪污受贿……而且若是不出意外,秦重的背后一定还有人知道此事,并帮他推波助澜。 朱承元不过是个浪荡纨绔,经不住风浪,他爹朱员外又不在越州,昨日一进县衙,便吓的尿了裤子,立马就签字画押,合盘吐露罪状。 朱承元一画押,秦重自然脱不开关系,而他背后的那些人,也必人人自危。 这个时候,是柳有道一招翻盘,华丽变身的时候了。 县吏中出了这样的丑事,柳有道自然会上报两浙路,一则做罪己检讨,二则申请整顿县内吏治,纠正越州县衙门风。 如果不出意外,上级知府对此一定是会同意的。 这样一来,柳有道便可以将县衙内有污点的县吏统统裁撤,然后再重新召集,换上一批新人——只听从自己这个县老爷话的人。 这就是柳画屏今天格外放松的根本原因。 “小姐,小姐!” 随着一阵叫喊声,双儿端着猫耳饼干,跑进了房间。 柳画屏疑惑的看着她:“不是让你去取蜂蜜吗?怎么慌慌张张成了这幅样子?” 一听柳画屏提起蜂蜜,双儿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小丫鬟使劲的跺了跺脚,道:“也不知道是哪个馋嘴的偷儿,居然拿了咱们放在伙房的蜂蜜?哼!连小姐专用的蜂蜜也敢动!回头我找伙房的赵伯去,让他好好解释解释!” “双儿,一点蜂蜜而已,不需要跟赵伯计较,他那么大年纪了,也不容易。”柳画屏柔声安慰她,好像丢东西的不是自己,而是双儿。 但很显然,相比于柳画屏的通情达理,这个小丫鬟显然不是那么好说话,一副气鼓鼓啊的样子,很显然一时间不能释怀。 “双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柳画屏疑惑的看着那盘猫耳朵。 “哦?这个呀!”双儿一下子就把蜂蜜的事给忘了,她兴高采烈的将盘子送到柳画屏的面前:“小姐,这是我从伙房拿的,你尝尝,又脆又甜,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原先没吃过。” 自家伙房里的东西,柳画屏当然不会怀疑会有什么问题,她用两只手指夹了一块猫耳朵放在嘴里,轻轻的嚼着。 她嚼饼干时发出的声音很有特点。 “啪啪啪~!” 嚼着嚼着,就见柳画屏的眸子中迸发出了异样的光彩。 “这个味道,好甜,好脆,而且是甜而不腻。”柳画屏诧异的看着双儿:“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的东西。” “嘻嘻,没错吧。”双儿的两只眼睛,因为笑的关系,而变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瞧着分外好看:“也不知道赵伯是怎么回事,有这样的绝活,平日里居然藏拙?亏了我机灵先拿了来!要不还不晓得他有这份能耐。” 这主仆二人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吃着。 “啪啪啪~” “啪啪啪~” 第二十三章 第一桶金 自己精心烹饪的猫耳朵丢了,沈白挺心疼。 但生活还要继续,正事还得去做,他不可能把所有的情绪寄托在一盘小饼干上。 丢就丢吧,不论它进了谁的肚子,那都是这盘饼干前世沾惹的因果命数。 希望它能早登极乐,下辈子投胎继续当饼干,若是能更上一步,那自然是更好……若是它有福荫,或许它下辈子可以投胎当一颗糖蒜。 因为秦重的事情闹的风声太大,影响太过恶劣,柳有道在将案件禀呈给了两淛路之后,上面押下公文,要求越州县衙要对在岗的衙役重新考量任用,整顿歪风邪气。 柳有道从这一刻开始,便开始重新拟定县衙内的用人考量制度,一时间,县衙内的衙役、捕快和工人们人人自危,过的是心惊胆颤。 这些人里,不包括沈白和方小五。 两个人今日还可休息一日。 休息日在家躺着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不但养成了惰性,还容易变胖,不利于健康。 更何况县衙的捕房也算不上什么舒服的地方,因此沈白决定带方小五出去长长见识。 沈白前几日让小五准备的东西,小五已经全部准备齐全,沈白又做了一些调整之后,两人便上了街。 沈白打算教教方小五,什么是赚钱。 其实沈白和小五身为衙吏,想要赚钱的话,直接仿效秦重他们,出动到各个摊位收‘保护费’就是了,既有效率,钱来的也多。 但沈白觉得这样做有几个弊端。 一是自己拿着水火棍,欺行霸市的到大街上威胁良善,收钱拿孝敬的事太影响形象,他要面子,干不出来。 就算是干,他也不能亲自动手,至少也得有几个狗腿子代劳,要不太跌穿越者的份。 二则,眼下秦重刚刚下课,柳有道开始大肆整顿县内吏治,估计会罢免一大批衙役,重新招揽人手,对于柳有道来讲,现在正是重塑新风的关键时刻,自己要是没有眼力见,顶风硬上,未免太不识趣了。 有基于此,沈白还是觉得应该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 凭本事赚的钱,花起来踏实。 方小五跟在沈白身后,一脸不解的看着他。 “公子,你到底要做的是什么买卖?” 沈白淡淡道:“小五,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行当赚钱最快吗?” 小五挠了挠头,开始细思沈白的话。 公子是读书人,既然是读书人,那问自己的问题一定很有深度,自己可不能回答的太水了。 “赌钱?”小五想了很久,正色回答。 沈白摇了摇头,道:“不对,是抢钱。” 方小五有点发傻,他不敢相信的看着沈白。 “公子,咱们好歹也是衙役,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跑到街上抢钱……这事可不能干啊。” 沈白闻言笑了:“当然不能干了,就咱俩这身板,让人抢还差不多。” 说到这,沈白顿了顿,又问道:“那你知道跟抢钱一样快的生意是什么吗?” 方小五不想猜了,他实在是摸不准沈白的套路,只是机械性的回答道:“是什么?” “是赌钱。” 方小五:“……” …… 两人在集市找了一处空置的摊位,摆好了事先准备好的桌子,将准备好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摆在了桌案上。 紧接着,便见沈白桌案旁边竖起了一根竹竿,上面挂着的白布清晰的写着三个清晰的大字——“刮刮乐。” 时间临近晌午,市集中人山人海,走卒商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但市集上的人虽然多,但往来的那些人,对两人所设的这个摊子视若无睹,唯有偶尔路过的一个两个人,疑惑的看了看‘刮刮乐’三个字,又瞧瞧那些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纸签,但立刻走了开去,无一人问津。 小五看到这种情况,多少有些沮丧,他愁苦的转头望向沈白,道:“公子,这也没人来买啊。” 沈白并不着急,道:“人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又怎么会来买?大家又不傻。” 方小五挠了挠头:“公子的意思是?” 沈白递给方小五一张纸,道:“照着上面的念,大点声念。” 小五疑惑的展开了手中的纸,大致的看了几眼,不由愣住了。 “公子,这、这行吗?” 沈白微笑道:“怎么不行?” 方小五一脸为难的说道:“这上面的东西,我若是喊了出去,咱们可就是要真的照做了!” 沈白轻轻的点了点头,道:“当然照做,我做生意,一向是童叟无欺。” “那咱们岂不是得赔死?” 沈白被方小五略带有悲哀的神情弄的直乐。 他现在也弄不清自己是应该好气,还是应该好笑。 “唉,你这孩子,真是个实心眼。”沈白无奈的摇了摇头:“最不济,若有损失,我一个人全担着就是了。” 方小五楞了楞神,接着脸上便露出了羞愧的神色。 公子如此大度,挣钱了愿意分自己一半,赔钱了却愿意自己承担,这是何等的胸襟气魄? 要知道,沈公子可是刚刚被抄过家的,一贫如洗啊。 反观自己,就未免有些太小家子气了。 方小五在心中暗暗的鄙夷了一下自己,然后硬着头皮对沈白说道:“公子放心,若是有什么损失,我方小五和你一起承担,绝不让公子一个人亏了。” 沈白对小五的表现有些惊异。 要知道,沈白之所以敢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他知道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基本跟空手套白狼没什么区别。 但方小五不一样,他心中对这个所谓的“刮刮乐”是没有任何信心和概念的,他之所以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跟沈白一起忙活,凭借的完全是对沈白的信任。 单凭这一点,就足矣让沈白感动了。 却见方小五深吸一口气,扯着嗓子喊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五文钱便有机会拔得头筹!最高可得半吊钱!童叟无欺,好运有你!天降横财,机会难得,万勿错过!” 这一长通话喊完之后,却见小五如同虚脱了一样。 世界上几乎没有人是不爱钱的,也几乎没有人是不爱占便宜的,小五的喊叫声,立刻便引来了一群人的驻足观望。 大家看着旗子上‘刮刮乐’三个字,不由各个好奇。 “他刚才喊什么?” “好像是说什么五文钱拔筹……能得半吊钱?” “真的假的?该不是骗子吧?” “倒是跟关扑有点相像……” 沈白笑着看着议论纷纷的人群,没有说话。 在沈白的印象里,古代也有类似于这种博彩的活动,叫做关扑,特别是在宋朝时期较为常见,且在民间极为盛行。 ‘关扑’二字的意思,就是商人的商品既可以拿出来卖,也能用来扑。 关扑的大致玩法,就是双方约定好价格,用铜钱充当筛子在瓦罐内或地下掷,根据头钱字幕的多少来判定输赢。 赌注可大可小,车马、地宅、歌姬、舞女,都可以扑,以至于宋元时期,有很多人扑的倾家荡产,流落街头。 最终,关扑在元朝被归入刑罚典章,勒令严禁。 沈白要空手套白狼,也自然不会违背这个时代的刑律。 他特意在柳画屏的书房找到了《楚典章·刑律》,并用他一目一行的阅读速度翻看,没有发现类似的明令禁止。 因此,他才敢来空手套白狼。 相比于关扑的惊险性与风险性,刮刮乐的收益明显较小,但胜在平民大众化,谁都能玩得起,也输的起。 在大致弄懂了游戏规则之后,终于有一名喝的醉醺醺的汉子推开人群,来到沈白面前,决定冒险一试。 “怎么扑的?” “五文一张,现场拔筹,中筹即付。”沈白笑着为他解释。 那醉汉似是赌博老手,从袖子中的钱袋中数出了五文钱,随手丢给沈白:“来一张瞧瞧,这是个什么东西。” 第二十四章 刮中头筹 五文钱,说多不多,说少……那确实是挺少。 平时里吃一顿素包子,买两块豆腐,缝补个衣服鞋子……哪样都差不多要花个三五文的。 不论是穷富,五文钱对于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来说,真的是不多,谁都能出得起。 就看让他们花钱的东西,到底有没有吸引力了。 那醉鬼接过,按照沈白的要求轻轻掀开。 “十文?”他疑惑不定的向着沈白晃了晃。 沈白笑着把醉鬼的五文钱还给他,然后又摸出了五文钱一并给他。 醉鬼看着自己刚刚送出去的钱陡然多了一倍,不由站在原地发愣。 片刻之后,便见醉鬼打了个酒嗝,将那十文钱重新扔还给了沈白,道:“在……在、咯~……再给我刮两张耍耍!” 不只是醉鬼,在场围观的那些人纷纷也都是手痒难耐了起来。 “书生,给你五文钱,且看我手气若何?” “最高的头筹是一贯吧?你可莫要诓人!” “且看老子给你开一张瞧瞧!” “嘿!你的运气哪及的了我?今儿我让你看看眼。” “呔!哪个不要脸的摸我屁股!” “……” 整个摊位前,人声鼎沸,不时的响起欢呼声,雀跃声,咒骂声,叹气声。 随着一个人刮出了二筹的一百文之后,跑来赌运气的人则变的越来越多。 更有甚者,直接十张二十张的买,然后便在现场开奖。 冒险和占便宜,是人类性格中的两种比较明显的天性,这种天性仿佛就扎根在了人类的基因当中,数千年来代代相传,无法抹去。 沈白前世见过各式各样喜欢赌一把的人,有的人守在彩票站,拿着笔认真的研究公式规律,一坐就是一白天,有的人买‘刮刮乐’奖券,一买就是一大摞。 更有身价不菲者,带着百万和千万的现金,飞机前往世界四大赌城,一夜倾家的赌徒大有人在…… 所以,无论如何,这都是一笔不会亏本的买卖。 当然,沈白也知道,这种买卖他做不长久,最多也就是一次两次而已。 看着钱匣子中的铜板越来越多,方小五的眼眸中流露别样的光彩。 而他看向沈白的目光,也变的愈发的崇敬。 公子真是个灵性的人啊! 他说过这买卖会赚钱,果然就真的就赚钱了! 而且如他所说,这钱简直就跟白捡的一样啊! 小五幸福的几乎都要落泪,他现在感觉,能够碰到沈白真的是他一生最大的幸运。 “咦?” 不远处,一个身着华贵的蓝衣公子站定在了原地,疑惑的看着远处人生鼎沸的摊位,疑惑的道:“那卖什么稀奇的玩意呢?” 蓝衣公子身后,一名粗衣麻布,面貌清俊的汉子立刻回道:“属下这就去看。” 不多时,便见大汉匆忙的跑回来,对蓝衣公子大致描述了一番情况。 “刮刮乐?”蓝衣公子的脸上露出了异样的神采:“就是跟关扑似的玩法?” 大汉冷静的回道:“多少还是有些不同,并非似普通关扑似的庄家摇点,那摊主所用的奖纸,都是事先准备好的。” “有中奖的吗?”蓝衣公子兴奋的道。 “有。” “有就行!管他什么猫腻,走,咱也搏搏运气去!”蓝衣公子兴奋的道。 …… “我中、中啦!中啦!头……头筹!”半吊钱的大奖终于被人刮开,一个书生跳着脚呲着牙,在身边一群人的艳羡目光中,一脸兴奋的甩着手中的刮奖卷。 也不知道是兴奋的还是天生的,他说话都是磕巴的。 “恭喜恭喜,兄台的运气真是太好了。”沈白微笑着向那书生道喜。 ”那,那是!今年的秋、秋闱,我可是势在必、必、必得!哈哈,这可真是天、天大一个好、好兆头!” 沈白听出来了,他不是兴奋的,是真的磕巴。 沈白鼓励他道:“不错,今年乡试的解元必然为兄台莫属,我这就给你拿钱。” “不、不要钱!”那书生显得很好奇:“都给我、我换成刮、刮刮乐!我再刮、刮个头、头筹出来!” 沈白惊讶的看着这个一脸自信表情的书生,试探着道:“你确定?” “自然、然确定!废话、话少说,让你拿就、就、就拿!”书生自我膨胀的要命。 “兄台真是豪气呀,就冲这份胆略,也绝对是能考中解元的货。” “嗯?”书生皱了皱眉,感觉这话听着极为别扭。 “一看就是能考中解元的命。”沈白更正自己言语中的不当。 书生很是兴奋的问他:“也,也是……听阁下的意思,似乎是,是认识某,某,某位考中解元的,的人了?” 沈白一边给他点数刮刮乐,一边随意的回道:“认识一个。” “哦?真的假的?那,那敢问,那位考,考中解元者现,现在何处高、高、高就?” 沈白站起身,将点好的刮刮乐放在他的手里,然后从他的手中将另一张刮中头筹的奖券拿走,笑道:“应该是在站大街上卖刮刮乐吧。” 书生:“……” 刮中头筹之后,书生的运气似乎就不怎么好了,剩下的这一打刮纸,根本就没多少中的,适才的头筹大奖也基本打了水飘。 其实这也是自然的,所有的奖券里,沈白只做了一张头筹奖,哪里还会有那么多? “要中,要中,要、要、要中……”手里还剩下最后一张奖券,书生深吸口气,面对最后一张刮刮乐,伸手就要将沾在上面的掩纸慢慢揭下。 “住手!”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身着华贵的蓝衣公子匆忙赶来,对着那名书生喝道:“不许揭!” 在那蓝衣少年的叫声中,磕巴书生还是自顾自的将那一层纸张揭下。 “唉,没、没中!” 磕巴书生随手将一叠刮刮乐还给沈白,一张脸上满是遗憾之情。 而更遗憾的,则是赶到他身边的那名身着华贵的蓝衣少年,看他的表情,似是犹如生吞了一只苍蝇般的难受。 蓝衣少年似乎是使唤别人使唤惯了,如今冷不丁在大街上让别人住手,却无人搭理他,显得很不好受,一脸俊俏的脸庞憋的通红,站在原地发愣,低头咬唇不语。 很显然,他这是原有的价值观受到了挑战。 面对书生的遗憾之情,沈白则是给予鼓励式的安慰:“成大事不在于力量有多少,而在于坚持有多久,仁兄要想的开呀。” 书生听了先是一楞,接着点了点头,道:“不、不错,我今天已经拔、拔得一次头筹,得了大大的彩、彩头,又何必欲、欲求不满,过于奢求更多、多、多呢?” 沈白笑着道:“公子真是个聪明人,愿你今年秋闱高中。” “承、承老板的吉、吉言,就凭今日这、这彩头,在下也、也一定可以,哈哈!” 磕巴书生显得异常高兴,摇头晃脑的走了,留下那一身华服的蓝衣公子站在沈白的面前,跟沈白大眼瞪小眼的互看。 “有事?”沈白一边收摊,一边问那蓝衣公子。 蓝衣公子走到摊位旁边低下头在空空如也的案板上盯了好久,突然抬头对沈白道:“给我来十张!” 第二十五章 满载而归 那蓝衣公子说话牛哄哄的,和普通人非常的不一样。 怎么形容呢?拿老百姓的话讲有点穷嘚瑟。 沈白歉意的冲着蓝衣公子说道:“不好意思,今天的都卖完了,客官要是想玩,可否等过几日?” “卖完了?”蓝衣公子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我还没买,你怎么就可以卖完了?” 沈白皱起了眉,这话说的实在是有些没水平。 你一没预约,二没订购,三没交订金……我干嘛还要给你预留?你以为你是我爹啊? “抱歉,真的是卖完了,客官要是想碰碰运气,只能等过几日了……做买卖讲究个诚信,一天的卖出数量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蓝衣公子噘着嘴,一脸的不爽,似乎在考虑着什么事。 少时,却听他遗憾的长叹口气,说道:“也只能如此了,你这游戏说白了是犹如关扑赌运一样,卖的少了,赚不到钱,卖的多了,有坑蒙之嫌。” 看不出这人年纪轻轻,穿着华丽,还能说出这样明智的话,着实是挺不容易的。 “客官说的是,在下这是小本买卖,又是类似关扑的游戏,多了少了,都不好。”沈白赞同的道。 “你下次什么时候出摊?我来试试运气。”蓝衣公子追问道。 沈白觉得他很烦,伸出一个拳头敷衍道:“就十日之后吧。” “十日?”蓝衣公子闻言愣住:“做生意哪有你这样子的?不是我打击你,你这生意乃是取巧的生意,两三次赚钱尚可,若是时间长了,只怕你这招就不灵了……休要说旁的,你手中定然还有存货,拿出来,我今儿心情好,说什么也得抽一张试试运势!” 沈白跟没听着他说话似的,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和小五回去。 那蓝衣公子见沈白不理他,似是很不习惯。 他往沈白身前一站:“不许走,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这人怎么这么烦啊?欠揍吧! 沈白斜眼打量了下离蓝衣公子不远处,有几名闲汉状若无意的逛街,实则却一直用旁光往蓝衣公子这块瞄,便打消了揍他的这个念头。 他向蓝衣公子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客官说的对,不过我并没有打算用这手段赚两三次,对于我来说,一次足矣。” 蓝衣公子有些不明所以:“一次?你适才不是说十日之后还要出摊吗?不做这买卖你出摊卖什么?” 沈白笑了笑,道:“公子若想知道,十日之后再来集市便知道了。” 说罢,他便跟小五拿着东西消失在了人群里。 蓝衣公子‘啪’的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一边看着沈白消失的方向,一边饶有兴趣的自言自语道:“这个人,嘿,有点意思。” …… 小五回头看了看远处驻步不停的蓝衣公子,好奇的问沈白:“公子,这买卖今儿挣了这么多钱,你真打算以后不做了?” 沈白淡淡的道:“当然了,这种生意,最多赚一次就够。” “为什么呀?”小五明显有些不甘心。 按照小五的估计,他跟沈白今天最少赚了五六吊钱,回头若是平分了,几乎都能赶上他在县衙小半年的收入。 沈白耐心的为小五解释道:“这种东西,不过是一种取巧的游戏,看着新鲜,所以一时间才会吸引大量的人来玩,时间长了,就不会长久,会显得单调,而且这种东西制作极为简单,不用一夜,就会有人仿造,到时候只怕市集当中遍地都是刮刮乐,而且形式会越发新颖,咱们何必跟他们去争呢?” 小五仔细想了想,还真就是那么回事。 不过小伙子明显的还是颇不甘心。 “就算是这样,那凭白就让别人抢了咱们的生意,太不甘心了。” 沈白乐了乐,下话没有继续跟小五说。 刮刮乐这种东西,跟关扑类似,他一个人偶尔出来赚点零用钱,倒也没什么,一旦被旁人模仿,弄的遍地都是,到时候官府必然会下令禁止,并派人抄查。 到时候自己和小五在大街上卖刮刮乐,要是真被柳有道派人抓到县衙里审讯,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小五一脸的颓败之色,又问道:“既然公子不打算再做这行买卖,适才和那人约定十日后再来,却是拿什么卖他?” 沈白轻轻的咳了几声,没回他。 跟他约定了我就一定要出摊吗?这孩子真实诚。 …… 今日小赚了一笔,但意义非凡,对于沈白和方小五来讲,都属于人生道路上的第一桶金,不论如何,多少应该庆祝一下。 两人在回去的路上,顺便上了趟市集,买了不少的菜品,还有一壶花雕。 沈白打算今天晚上下厨,好好的展露一下手艺,犒劳一下自己和小五。 回了县衙,沈白便去了伙房,将今天买的鱼和肉逐一收拾干净,小五则是兴冲冲的给沈白打下手。 沈白今天感觉很有兴致,连续亮出绝活,连做出黄焖鸡,红烧狮子头,盐水鸭等等…… “大功告成。” 在沈白看来,算是一餐精致的饭菜终于准备完毕。 小五站在一边,闻着一道道香气扑鼻的菜肴,口水几乎都要流了一地。 沈白招呼过小五,两个人准备碗和筷子,刚准备享受庆祝,却见伙房的门被推开了。 负责外衙伙食的赵伯一脸晦气的走了进来。 “你们这两个小子,可知道你们在什么地方?想不到居然躲在这里偷食儿!这伙房是谁的地头不知道?”赵伯吹胡子瞪眼,没有好气的。 人人都有自尊心,赵伯身为县衙外厨的伙夫总领,平时里整个县衙的吃饭问题,谁该吃什么,谁不该吃什么,全部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这俩小子居然背着他自己开小灶? 此举深深的刺伤了赵伯的自尊心,比当面抽他一个耳光还难受! 老子做的东西,难道还不如你们俩小崽子做的好吃吗? 赵伯脑袋大,脖子粗,一脸的横肉相貌颇是凶悍,小五看见他有点打怵,一个劲的往沈白身后缩。 “赵伯别见怪,在下前一段时间不慎落水,身体还未调养过来,小五今天特意给我买些荤腥,补补元气,我们怕你劳神,就没敢叨扰你,自己下厨了,还请勿怪。” 赵伯轻轻的‘哼’了一声,暗道这读书人跟正常的捕快就是不一样,说话拐外抹角的。 好好的一个自杀,非说成什么不慎落水,蒙谁呢? “我才懒得管你们咧!你们乐意做什么便做,只是别把老子的伙房糟践了!回头好好给我收拾着!”别看赵伯只是个厨子,但却甚能摆谱,脾气大的很。 在这越州县衙内,这老厨子资历算是最老的,连送走了好几任知县,年轻的衙役捕快见了他较为尊重,或者可以说是让着他。 “那是自然。”沈白和小五无有不应。 赵伯走了进来,仔细的打量了一圈伙房,似乎在检查有没有东西被他们俩弄坏,对于一个伙夫来说,这伙房便是他们的战场,锅碗瓢盆,刀俎米面便是常备的枪弹,每日仔细检查一遍是再正常不过的。 不过沈白很明显的注意到,赵伯在伙房内检查的时候,还时不时的把目光扫向自己做的菜,目光中充满了……嫉妒? 不过凭心而论,赵伯做的饭,沈白吃过几次……真心不是特别好吃。 赵伯绕了一圈,最后目光又在沈白做的饭菜上狠狠的盯了一会,最后长吁口气:“沈白,县尊大人着你到书房去见他。” 这老伙夫,瞎搞了半天原来是替柳有道找人的? 有事你不早说!废什么话! 沈白看了看饿的一脸苦相的方小五:“小五,你先吃,我去见过大老爷。” 方小五的肚子在“咕噜咕噜”叫,犹如打雷一样,但这小子很是够意思,他也站起身,向着伙房外走去:“公子,我先回去歇歇,回头咱一块吃,我等你!” 看着方小五捂着咕噜叫的肚子,一脸疲惫的走出了伙房,沈白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 这实诚的孩子。 第二十六章 立功减债 不多时,沈白来到了柳有道的书房。 “见过大老爷。” 柳有道放下手中的书卷,一脸笑意的看着沈白,说道:“来了,坐吧。” 柳有道的表情很热情,跟前几次见到沈白的时候完全不同,虽然原先的柳有道对沈白也不错,但沈白能感觉的出来,那时候的柳有道对自己是怜悯之情多一些。 但他今天的表情,该怎么形容呢? 有一点拉拢的意味。 “沈白啊,外郊纵火案那件事,你处理的不错。”柳有道合上手中的书,满意的打量着沈白,语气中满是赞赏。 沈白谦虚道:“大老爷过赞了,都是分内之事,举手之劳,况且这当中有很多运气成分存在。” “你倒还挺谦虚。”柳有道摸着须子,笑盈盈的赞道:“不过也是好事,读书人么,谦卑一点,终归是没有坏处的。” 沈白尴尬的摸了摸鼻梁子,小心翼翼的提醒他道:“大人,实话实说,我已经不算是读书人了。” “咳、咳!”柳有道使劲的咳嗽了两声,道:“事情虽然是这么个事情,但你却不可灰心,自甘堕落,一时为读书者,一世为读书者也,并不在于你现下是什么身份,懂吗?” “多谢大老爷提携,属下记住了,正是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柳有道听到这里的时候,不由的一愣。 他捋着胡须,喃喃的念叨着沈白适才的两句话,感慨的一叹。 果然,昔日的解元便是解元,就算得了失心之症,出口成章的本领犹在,名词佳句一不小心就能顺口溜出来。 好一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一会等这小子出去了,老夫得偷偷抄在小本本上。 “沈白,这次纵火案破,事关重大,本官已经往上面递了折子,并通过秦重之事,进言重塑越州府衙风气,如今已经得到了许可,老夫这几日对县衙中的衙役和捕快,那是该裁的裁,该撤的撤……你明白本官的意思吗?” 沈白乍一听柳有道的意思,是觉得柳有道想把他裁撤下岗,但琢磨琢磨又不对劲,自己刚刚负罪任吏没几天,而且还欠着朝廷一百两的罚银,现在把他撵走,难道这笔饥荒也不计了? 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能。 柳有道说裁人的事……那既然是裁,就必然有招,他该不会是要……? 沈白小心翼翼的试探柳有道:“大人不是想让我去给县衙招人吧?” “孺子可教也!”柳有道重重的一拍桌案。 柳有道对沈白这超凡绝伦的反应能力感到无比满意,不愧是读书人,脑子就是好使。 沈白可是没有柳有道那样的好心情,其实说实在的,就职位来说他只是个小小的捕快。 捕快要干的事,一是接案,二是巡街,至于替县衙张罗人才的事情,不是他的本职工作,沈白觉得这有点浪费自己的时间。 况且他眼下的想法,是想要寻找渠道去赚更多的钱,至少得先把自己欠朝廷的那一百两银子还上。 等还完账后,自己再想办法挣些钱,置办房子置办地,再置办几个白白漂漂的丫鬟,争取在三十岁以前过上封建社会的腐朽退休生活。 而为了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那沈白目前要计划做的事情还很多,但是左看右看,这替县衙招工的事情也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大人,属下能力不济,学识浅薄……最重要的,我还是个失心疯患者,只怕是难当重担。” 柳有道抚慰他道:“沈白,勿要谦虚了,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考中解元的人无论怎么变,那也是块美玉,即使得了病症,失去了记忆,那也是人才!就是比旁人强!” 沈白闻言翻了翻白眼。 柳有道对读书人这种莫名其妙的推崇,实在是令人很无语。 “承蒙大人这般抬爱,属下便不推辞了,只是……”沈白顿了顿,略带试探性的问道:“只是这工钱和加班费,该怎么算?” “工钱?”柳有道捋着胡须的手停住了:“你跟本官要什么工钱?” 沈白略微斟酌了一下,方才道:“大人,属下的情况您也清楚,我目下是戴罪充吏,在这县衙打工还债的,每月半吊钱的月俸,想要还清那一百两欠银,着实是很难的,别说是属下这一辈子,便是搭上儿子,孙子也在县衙充吏,只怕也难以缴还的清……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属下不得不为自己的前程略作考虑。” 刘有道显然有些惊讶:“沈白,你都落到了这般田地,居然还敢惦记着要儿孙呢?本官要是处在你的位置,这辈子情愿打光棍,也绝不去耽误别人家的姑娘。” 沈白:“……” 听听这老混账说的什么混账话? 难道我这辈子就翻不了身了么,活该给你越州县衙打一辈子苦工还账? 我卖给你了? “大人,属下还年轻,不想枉活一世。” 柳有道低低的嘿了一声,道:“那说说你的想法。” “属下既然干了这份捕快的活,就自当为大人分忧,但考虑到属下的特殊情况,属下想向大人提个请求,还请大人应允。” “什么请求?” “就是属下每立功一次,便请大人奏呈上官,按功劳核减一部分属下的欠银。” 柳有道愣住了。 沈白的想法没有错,身为一方县令,又是沈白目前戴罪充吏的直属管辖者,柳有道是有资格向州府上书表面沈白的功绩,帮他核减欠银的。 但问题是,这话分从谁的嘴里说出来。 从沈白的嘴里说出了,多少就有点市侩的感觉了。 柳有道眯起了眼睛,不满道:“沈白,要记住,你可是读书人!” “读书人,也得还银子啊……大人,既然您觉的属下有能力,那属下也愿意竭尽所能,替你摆平各种障碍……” 柳有道脸上的肌肉抽了抽:“摆平?” “是替您分忧,分忧解难!”沈白重新换了一个说法。 柳有道大致明白沈白的意思了,他上下打量起了这个书生,开始重新的揣摩起这个人来。 第二十七章 市侩的读书人 实话实说,单凭纵火案的解决一事,外带将秦重拉下水,并让柳有道借此事能够在县衙翻云覆雨找到翻身做主的机会,就得承认沈白这个失心疯患者是很有些手段的。 虽然眼下柳有道可以借着这次事件在县衙里招募班底,但目前,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女儿柳画屏和一些从家乡带来的跟班——类似于方小五这样的人。 说实话,对于柳有道来说,这样的人才队伍是完全不济事的。 他需要像沈白这样的能人帮他! 而这沈白也看准了时机,提出了自己的需求。 互惠互利,对双方都有好处。 柳有眯起了眼睛,道:“也罢,将功赎罪……倒也并非不可,你立下的功劳本官权且记下,待回头我统一上报给州府,请令核减你的罚银就是了。” “多些大人!”沈白作揖称谢,又问道:“那敢问侦破纵火案一事,按律可核减多少罚银?” 瞅瞅这话说的,还按律? 柳有道端起茶盏泯了一口,淡淡道:“我大楚立国二十七载,原先倒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就先按十两银子记着吧。” 沈白试探着咨询:“二十两行吗?” “噗~!” 柳有道一口茶水直接从嘴中射喷。 “你跟本官讨价还价?你当这是菜市口买白菜不成?” 沈白微笑着道:“属下只是试试,万一您答应了呢。” “滚出去!” 见柳有道发飙,沈白也不在多说,识趣的退出了书房。 柳有道握着茶盏,单手用力,力道之大,几乎都要将那青花瓷器捏碎。 “好好的一个读书人,得了失心疯,就变的如此市侩!变成了苦营三窟之徒!” 说到这,柳有道又长叹口气,啧啧嘴继续道:“原先那个淡泊名利,一心只向黄金榜,未遂风云不恣狂的解元,到哪里去了?唉……这算是什么世道。” …… 沈白回了捕快们休息的班房,小五在里面已经有饿的发狂之迹象,他坐在床上,手中揪住被褥的一角,放在嘴中来回的啃呀啃呀…… 沈白看见小五的动作,皱了皱眉,泛起了一阵恶心。 那被角,好像是被平时小五自己用来盖脚丫用的那一面。 沈白上前一把揪下小五手中的被褥,道:“不过是一顿没吃而已,还至于这样吗?你瞅瞅你这点出息,三岁孩子也不至于饿了去嚼被子吧。” 方小五委屈的抽噎了两声:“我主要是从小就憋不住饿。” 沈白闻言不由莞尔。 听听这孩子说的混账话。 他只是听说过憋不住屎,憋不住尿的,什么叫憋不住饿? “走吧,菜应该还没凉,现在吃正好。” 方小五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他扔下手中的被褥,翻身起来穿鞋,屁颠屁颠的跟着沈白来到了伙房。 推开伙房的门,两人顿时傻眼了。 灶台上空空如也,适才的几个盘子都消失了,什么也没有。 沈白和方小五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 半晌之后…… “哪里来的孽障啊!居然连旁人的晚饭都不放过!”方小五发出了一声响天彻底的悲鸣。 …… 县衙内府,柳画屏的闺房。 “赵伯的手艺,什么时候高了这么多?”柳画屏轻轻将一块鱼肉夹进嘴里,一边轻轻的嚼一边点头称赞。 小丫鬟双儿坐在她的对面,吃的满嘴流油:“那老头平时烧饭不上心,想不到最近倒是转了性子,上回那酥酥脆脆的饼子,再加上今天的饭菜……就冲这个,小姐来日到老爷面前,也得替他美言几句才是。” 柳画屏细嚼慢咽的吃着,突然问双儿道:“这饭菜这般丰盛,你真确定是赵伯做给咱们的?” 双儿一下子愣住了。 “当、当然是了,赵伯知道小姐平日里不喜欢吃他做的普通饭菜,今天特意要露几手绝活,说是要挽回面子。” 因为不是很喜欢赵伯做的饭菜,柳画屏平日里的膳食大部分都是双儿做的,她今晚按时去下厨,却发现了放在灶台上放着热乎乎的几道菜,香味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双儿来回喊了好几嗓子,都不见有人来。 于是小丫头就开始琢磨:这是不是赵伯见自己烧的菜平日里不被待见,特意展露了几手绝活,放在这里想让我拿回去给小姐品尝鉴定一下? 菜肴的香味刺激着小丫头的大脑。 越刺激,小丫头便越觉得这是真理。 柳画屏听了,不由无奈的笑了笑:“赵伯也真是的,这样的小事还要特意记挂在心……双儿,是不是你平时里跟人家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小双眼委屈的嘟起了嘴:“小姐,双儿哪里是那样的人,双儿平时从来都不扯闲话的!” 柳画屏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的盯着她看,嘴角带着笑意。 “嗯……反正有时候会扯一点点。”双儿被柳画屏盯的心虚,悄悄的低下了头。 柳画屏笑着摇了摇头,又少吃了一些之后,方才放下了碗筷。 她看了看那几道菜,见那道‘狮子头’还没有被她和双儿动过。 虽然在这个时代,肉是很珍贵的东西,但柳画屏不喜过于油腻的食物,久跟在她身边的双儿也一样。 “双儿,待会,你把这道菜,给前衙的沈白送过去吧,还有那天的脆饼,也一并拿些给他尝尝。” 双儿不解的看着柳画屏:“沈白是谁?” “就是新来的那名捕快,和方小五一起暂住在前衙捕房,说起来,他最近可是帮了咱们柳家的大忙了。” 双儿闻言恍然大悟:“就是那个舞弊的解元,被除了功名的那个?” “当着人家的面,可不要乱说话。”柳画屏冲着她皱了皱眉。 双儿则是笑嘻嘻的吐了吐舌头。 不过小姐也真是奇怪,好端端的给一个捕快送菜干什么? 该不会是小姐她……? 呸呸呸!才不会呢!小姐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普通的捕快? 单章感谢一下江海无尽的打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roushuwu& target=&_blank&&roushuwu&&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 谁是偷儿 与此同时,方小五正在班房中愁眉苦脸。 “唉,早知如此,菜刚出锅的时候,就应该先咬一口那狮子头尝尝!看那丸子的油水,看烧出来的色泽,还有那香味……” 说到这的时候,方小五把自己念叨的口水直流,言罢赶紧用袖子使劲的擦了擦。 沈白适才又回了伙房,翻来翻去,只是找到了几个略有些夹生的馍。 他掰了一半递给方小五,然后自己就着凉水,慢慢的吃剩下的半个。 “吃吧,吃饱了就不想狮子头了。” 若是换成原先,别说是让方小五吃馍馍配白水,就是光喝白水充饥,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眼下他的脑海里,却总是来回旋转着沈白做的那几道菜,那些菜肴在他眼前来回打着转,菜碟子成螺旋式的晃悠。 如此,这半个馍此刻就显得难以下咽了。 “再不吃,一会可就硬了。”沈白使劲的咬了一口手中的馍。 问题是现在就已经挺硬了。 这也混的太惨了点吧? 沈白站起身:“小五,取些柴火和钎子来,在院里生个火堆。” 小五不明所以的看着沈白:“公子,这时候生火干什么?” “烤馍吃。”这馒头硬邦邦的没法吃,还没有配菜,既然如此,干脆就加工一下。 反正自己也有些馋烧烤了,没有肉,那就先烤个馒头片解解馋。 …… 没有烧烤酱,没有蒜蓉辣酱,只能适当的少量的沾一些油,洒一点糖,烤出来的还算是香脆,不管怎么说,至少比之前硬邦邦的好吃一点。 而且烧烤出来的糊味,对人类的感官来说有一种不能用言语表达的吸引力。 小五胃口不错,连吃了两个烤馍也不够。 “公子真是个妙人,夹生的馍馍,到了您的手里,竟然都能变这么香!” 沈白也是咬了一口烤馍,无奈道:“差强人意吧,本来是不应该吃这个的。” 小五正在吃着,突然浑身一激灵,停止了咀嚼。 他使劲的吸了吸鼻子,眉头一皱:“公子,你这馍怎么会烤出狮子头的味道了?” 沈白无奈一笑:“胡说八道,我再厉害,怎么可能把馍弄出肉味,你想狮子头想疯了?” 说到这的时候,他的目光扫到了方小五那双脱掉鞋子的脚上,顿时眉头一皱。 “小五,你脱鞋了?”这小子也太不讲究了。 方小五一时之间没弄明白沈白什么意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急忙把鞋穿上,解释道:“公子休要玩笑,我脚再味儿,那也捂不出狮子头的味儿呀。” “呀——!!” 身后突然传出了喊叫声,把沈白和小五吓得浑身一激灵。 谁呀?咋咋呼呼的大惊小怪! 却见双儿端着狮子头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你们居然在院子中生火?好大的胆子,万一走水了怎么办!被老爷知道,会打你们板子的……快灭了!” 小丫鬟一脸的焦急,也不等沈白和小五回答,便自己跑过来,使劲的用小脚去踩那一小堆干柴。 结果很让人失望,火没有被踩灭,小丫头那双蓝布绣花鞋的鞋子头,反倒是被烫了一个小小的窟窿眼。 沈白看着双儿踩火不灭烧了布鞋之后,委屈的流下了两颗金豆子后,同情的出言安慰了她两句——然后他随手抄起早就准备在旁边的铜盆,用盆中的清水将火堆浇灭了。 “都是你们不好……” 双儿委屈的噘着嘴,眨巴着泪汪汪的大眼睛:“人家这还是一双新鞋呢,呜呜呜……” 双儿身为柳画屏的贴身丫鬟,方小五自然是认识她的,当然他也晓得双儿在柳画屏心里的分量。 就算是个丫鬟,那也是内宅的丫鬟,比自己这些人可金贵多了。 “双儿姐,我给你赔不是了……这双鞋,要不回头我赔给你?”小五陪着干笑道。 双儿抬手擦了擦眼泪,抽噎道:“算了吧,那是小姐送给我的,你赔我的又有什么用?再说你一个月也没几个钱,还是自己省着点用吧,别回头吃不上饭了。” 沈白突然一愣,他看向了双儿手中的菜碟:“这是什么?” “你就是沈白吧?我是内院的侍女,这是柳小姐专门让我给你送来的,说是感谢你的作为。”双儿的眼泪来的快,去的也快,小丫头笑的时候脸颊上露出了两个漂亮的小酒窝。 还别说,这个捕快长得还真俊,文绉绉的,说话细声细语,跟那些大老粗可不一样……难怪小姐会特意让我给他送菜。 据说人家原先还是个相公呢,只是后来被除了功名,真是可惜。 沈白和方小五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眸中看出了疑惑。 “愣着干什么呀?还不快接着,这可是小姐特意让我送来的。” 双儿被俩人惊讶的表情逗笑了,这俩人,还至于值得这么惊讶? 不过说来也是,小姐原先可从来没让自己给外人送过东西,特别还是吃的。 沈白伸手接过了那盘狮子头,心中泛起了嘀咕。 柳画屏,虽然平日立总是一副劲装,还带着佩剑,但说起话来一向都是很温柔贤淑的样子,看模样应该是很有家教的…… 难道私下里,她真会是个偷?还专门偷吃的…… 问题是偷吃的也就算了,吃完了还送回来是什么套路? 这是跟我示威呢? 这里面想来是有些误会吧。 “还有这些薄酥,也是小姐让我给你送过来的,这东西可脆生了,你肯定没吃过!小姐说了,沈捕快为柳家立过大功劳,是恩人!” 方小五长大了嘴,愣愣的看着双儿送过来的猫耳朵饼干。 沈白则是长叹口气,道:“柳小姐的心意在下领了,恩人属实谈不上,下次多少留点别让我们俩饿肚子就成。” 双儿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一双大眼眸中充斥着深深的疑惑。 这相公说话真怪,他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是有什么委屈呢。 第二十九章 树大莫招风 次日上衙,沈白按照惯例去梳理越州县这一季的卷宗,刚抱着卷宗回班房门前,就差点跟迎面而来的柳画屏撞了个满怀。 而也就是这一次,沈白第一次对柳画屏的功夫有了了解。 眼看着就要和柳画屏撞上,却见柳画屏骤然停步,以脚跟为轴,绕着沈白优雅的打了一个半圈,轻飘飘的将沈白给让了过去。 随之而来的是沈白因为驻步不及,不小心碰在了班房的门上,手中的卷宗则是掉在了地上。 “沈兄,真对不住,刚才走的有些急,没留意,你别见怪。”柳画屏一边道歉,一边蹲下身子和沈白一起捡地上的卷宗。 沈白倒是不以为意,也是蹲下身子,无意间扫到了柳画屏的包裹在劲装拉里的山峦,不由感慨万分。 真汹涌澎湃也。 回过神,沈白一边捡,一边问画屏:“平日里总听小五说,小姐当初是因为武艺高强,才被知县老爷委以县内教头的职务,在下还颇不信,不过刚才看见你亮出来的这套身法,才知道小五所言非虚,小姐的本领真是不俗。” 顿了顿,沈白继续道:“简直就是魔鬼的步伐。” 柳画屏楞了一下,然后捂住小嘴咯咯直笑,俏脸上染了一层明艳动人的红晕。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好歹也是位相公,说话怎就这般不正经。” 沈白抱起怀中的卷宗,疑惑道:“不过我有些奇怪,柳县令在上任之前,好歹也是两榜进士,以他的身份,按道理是不该让你学武的吧?更何况你还是个女儿家。” 这段时间以来,沈白除了苦思用什么方法赚钱之外,还经常通过看书或是与方小五聊天,了解这个时代的情况。 就他目前所知,楚国的民风相对较为开放,因为楚国属于刚刚平定南方乱世,建国不过二十余载,目下对国内的女子的约束较为宽松。 但大部分还是只限于普通百姓。 秀才,举人或是两榜乡绅的社会地位,和他所熟知的历史差不太多,相对于普通人,他们对自己和家人的体面要求非常高。 让自家的女儿习武耍刀枪,想来应该不在体面之内。 柳画屏很随意的道:“以家父进士及第的身份,让我学武却有不当,不过我母亲乃武人出身,外祖在世时也是军中人,故而家母让我承袭外祖衣钵,我爹也说不出什么。” 沈白淡淡的‘哦’了一声,也没有深问。 随意闲聊两句可以,但毕竟是柳家的家中事,问的过深就不妥了。 柳画屏似乎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她转移话题道:“沈兄,我今日来此,是专程来向你表示歉意的。” “歉意?” 柳画屏的脸上出现了几分尴尬之色,说道:“双儿这几日去伙房,擅动沈兄之物,实是不该,双儿以为是伙房的赵伯为内宅准备的,所以才……” 沈白摆了摆手,道:“小姐不必如此,不过是一点饭菜……拿走便拿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小姐最好是记得告诉双儿,下回再拿,能不能给我们留些?” 柳画屏先是一愣,接着不由笑了。 这个人,当真是没正行。 她从随身的绣囊中,掏出一两称铸的小银锭,递给沈白道:“不论如何,那些饭菜的材料都是沈兄自采的,双儿擅自取了,就是不该,这是补给沈兄的菜钱,请一定收下。” 沈白扬了扬眉。 一两银子,足足够他两月以上的月俸了……在普通的庄户百姓手中,这钱足可买一家数口半年的口粮。 柳画屏虽然是知县之女,又有教头的身份,但他爹柳有道来县里根基不深,手底下一直有人跟他暗中较劲,盯着他犯错,想来柳有道也不敢捞什么油水,以免落人话柄。 柳画屏能因为一顿饭的事就赠给他一两银子…… 这说明,要么这女人确实是心地纯良,为人充满了真诚。 要么说明她是个二傻子。 沈白板起脸,皮笑肉不笑的道:“莫闹。” 柳画屏忙道:“沈兄,小女子确实是真心前来致歉的。” 沈白摇了摇头,道:“小姐的诚意,在下心领了,但沈白自打落难于越州县衙,知县相公和小姐,对我都是极为关照,若是因为这点小事便拿小姐的银子,那我成什么人了?” 说到这,沈白顿了顿,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沈某绝非忘恩负义的碌碌小人。” 柳画屏妙眸一亮:“好一个‘千金散尽还复来’,有志者不愧是有志者,沈兄能在落难之际,还有这等志气,着实是令人钦佩,才华姑且不说,单说这份胸襟和豪气,就当世少有……是小女子孟浪了,这银子不该给。” 说罢,便见柳画屏收银入囊中,对沈白微笑道:“沈兄有这样的志气,日后一定会扭转乾坤,飞出凡池的。” “呵呵,承蒙小姐夸赞。”沈白温柔的笑着,心中却有些略微的苦涩。 一两银子呀,就这么飞了……我是不是有点客气过头? 下回再碰见这事儿可不能装逼了。 …… 下午的时候,柳有道派县衙的主簿孙通过来找沈白,督促他抓紧办理招人的事,并给他递上一份目下县衙内缺职人员的名单。 其实沈白今儿个上衙的时候,就已经发现班房的捕快人数少了不少。 比起自己第一天上衙的时候,最少得缺了一半以上。 拿脚指头他也知道,这是柳有道开始整顿县内的衙吏,但凡是有污点的,统统不放过,估计全都开除了。 换成平日,柳有道这么大的动作,范县丞和刘巡检估计早就炸庙了。 但眼下情况特殊,碍于秦重那件事的负面影响太大,他们空有一肚子的怨气,却也不敢往柳有道身上撒。 等等…… 沈白突然想到了一个小小的问题。 范县城和刘巡检手底下人员被裁受了屈,他们这股气不敢跟柳有道撒,那会不会转向自己? 毕竟替柳有道打开这个尴尬局面的人,是自己。 沈白仔细看着孙主簿带来的那份名录,疑惑道:“为县衙补充捕快,衙役……这也就算了,为什么连书吏、库管、财账的人,都让我去招?我只是一个捕快而已。” 孙主簿皮笑肉不笑的道:“沈捕快何必过谦?普通的衙役可办不出你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嘿嘿,要不说么,才子终归就是才子,没了功名依旧不是凡人,厉害啊。” 沈白也不是傻子,孙主簿表面客气,但话里颇藏些深意。 沈白面露微笑道:“不知主簿此言何意?” 孙主簿淡淡道:“我能有什么意思?沈捕快好手段啊,刚一上任就翻破旧案,替百姓昭雪沉冤,还揪出了咱越州县衙内的蛀患,年纪轻轻的,着实难得。” 说罢,他把那份需要招人的名录向着沈白的手中一塞,道:“不过我有件事想要提醒沈捕快,所谓树大招风风颤树,人为名盛名折人,年轻人做事,还是沉稳一些的好。” 说罢,他装模作样的拍了拍沈白的肩膀,转身离去。 第三十章 开诚布公 看着孙主簿消失的背影,沈白随意的耸耸肩。 姓孙的说的这些事,道理他如何会不懂? 不过依照目前的情况,他必须在能力范围所及的情况下,扶柳有道一把。 毕竟柳有道对他还算是抱有对读书人的客气,是他目下在县衙的唯一指望,若是他真因为旁人的私利被弄了下去,谁知道他日后在这县衙过的是什么日子?所以柳有道的忙必须帮。 当然孙主簿能当着自己的面,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说明他是中立的。 一个中立的人,能用话提点自己,至少说明他这个的人品还算是不错。 但人品再好,没有胆量的人终归难以大用。 …… 沈白思虑了许久之后,还是决定前往内堂去见柳有道。 来到了内堂,知会了堂外当值的衙役,跟着他一同走进内堂。 只见两个穿着青色官服,腰间束以革带,头戴幞头,官服上绣有花鸟的两个男子正在一边喝茶,一边笑着谈天说地。 正是县令柳有道和县丞范枢。 越州县名副其实的一把手和二把手。 面和心不和的两个老坑货。 见沈白走了进来,两个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柳有道笑呵呵的道:“说谁来,谁便到,沈白,你来的正好,我和之归兄刚才还在说起你的事……自打秦重卸捕头之职,本县捕头之位一直悬空,之归兄建议,此番你奉命招募县吏,这差事若是办的好了,这捕头之位就非你莫属了。” 范枢没有说话,情绪很淡漠,很显然刘有道把事情说大了,这事应该不是范枢建议的,纯就是他自己的主意。 沈白长揖道:“谢大老爷,二老爷抬举。” 就在作揖的期间,沈白不着痕迹的扫了范县丞一眼。 老家伙捋着胡须乐呵呵的看着沈白,表情虽然和善,但沈白能够在他的眼眸中看出一丝阴霾之色。 秦重一个捕头……前捕头,就算是再贪婪,以他的地位也断然不敢包庇纵火犯,这里面没有后台指使,打死沈白也不会相信。 而县丞身为县令的副手,分管粮马、税收、户籍、巡捕等事,虽然没有证据,但沈白直觉估计秦重的后台就是范县丞,这事八九不离十。 范县丞在越州县多年,县衙中的基层县吏很多都是走他的门子进来的,如今因为整顿的事,多年苦心布局毁于一旦。 沈白觉得范枢心中应该恨死了他,如何还会好心给柳有道谏言,许诺以后升他为捕头? 沈白冲着柳有道作揖,谦虚道:“在下戴罪供职,承蒙大老爷、二老爷厚待,已是感激涕零,如何还能当捕头,污了两位老爷的清名?此事断断不可。” 范枢听了这话,眼眸中的寒光一闪而逝。 他的脸上保持着笑容,道:“沈白,捕头怎么就当不得了?莫不是还放不下那身段,觉得这职位辱没了你?” 沈白摇了摇头,道:“不是,属下能在县衙内供职,已是天大的福气……只是属下供职越州县衙乃是戴罪,且供职时日尚短,若是冒然加以捕头之职,只怕会有辱两位老爷的清名,因此这捕头,却是万万不能坐的。” 开玩笑,你范县城分管的就是巡捕诸事,我若是真当了这个捕头,那名义上就得归你统管,回头你不给我穿小鞋整死我才怪。 柳有道也不知道寻没寻思明白这个中的猫腻,捋着胡须一个劲的点头表扬沈白:“真是难得你有这份忠心……真是难得!这事不着急,且待回头你招募完衙役再说。” 范县丞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白眼,又跟柳有道和沈白闲唠了几句,便起身告辞离去了。 看着范县丞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沈白不由暗赞这老家伙真是老奸巨猾,听说他在州府还有人脉,看这架势,柳有道还真未必能玩的过他。 “沈白,你来此见本官,是有事要说吧?”范县丞走了以后,柳有道便收起适才那副和蔼可亲的表情,又摆出一驴脸,拿出了他县令的臭架子。 “大人,属下有些事情不明,特请大人指点一二。” “说来听听?” 沈白将适才孙主播拿给他的需要招募的人员名册拿了出来,道:“孙主簿适才给属下送来了这一份需要替县衙招募的供职名单,属下心中略存疑惑,故而前来向大人请教。” 柳有道一听这话,皱起了眉头,两条眉毛之间的额头皱纹,堆积起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看完纸上的内容之后,柳有道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有些不好看了。 沈白微笑道:“眼下县衙内的捕头之位虚位待补,在下身为捕快,为大人计,理应分忧……不过主簿大人给属下的这张纸上,除了捕快之外,怎么连库管,文案,书吏都算在属下的头上了?难道这些县内的文职,也要属下一个小小的捕快去替大人挑选?” “好一个孙郁!居然阳奉阴违,推卸责任?这分明是本官交给他办的事情!他如何推诿到你那边去了?” 柳有道气的直拍桌子:“本官身为正七品知县,他一个九品主簿如此?摆明了是不给本官面子!” 沈白在心中暗自感慨了一声,柳有道在本质上,果然是贴近书生多一些,在政治素养方面,着实是低的有些可怜。 当了这么长时间的一县之长,连县衙里面的人际关系都摆不平,也难怪孙主簿不敢替他做事。 “大人,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柳有道的腮帮子此刻还在往外鼓着,犹如牛蛙成精一样,很是可爱。 “什么话?” 沈白用手指轻轻的摸了摸鼻梁:“依属下之见,孙主簿并非不给大人面子,毕竟大人是一县之尊,但所谓投鼠忌器,特别是县吏人事上的变动,多少双眼睛盯着……孙主簿也是怕得罪人,自保而已,虽然可气,却并不可恨。” 柳有道闻言不由沉默了。 他这一沉默,足足眯了半盏茶的功夫。 “沈白,你年纪轻轻的,倒是看得很清楚啊?呵呵,既然你如此开诚布公,那本官也不妨给你透个实底……他们,这都是怕得罪范枢啊。” 沈白轻轻一哼。 这实底他早就看出来了,还用得着柳有道教? “范枢在越州城当县丞,足足有十余载,这县内的衙吏,很多都是他一手安排,再加上他在州府有后台,唉……很多人都是服他不服我。” 说到这,柳有道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愤愤难平之色:“不过话说回来,他范枢凭什么对我那么大的意见?明里暗里的给我使绊子,本官哪得罪他了!小人!” 沈白心下暗叹,人家当了十年县丞,向上迈一步就能坐正县尊的位置,你空降过来,拦了人家的路,可不就是得罪人家了。 这政治素养真是太低了,得点拨点拨。 第三十一章 人事改革 柳有道岁数大了,说话难免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抱怨了好一阵还没完,越说这心里头的委屈就越大。 “本官好歹也是堂堂的越州县令,难道连召几个文职县吏的活计,都要亲自去做不成?你说我不找你找谁?” 沈白谏言道:“柳教头去不得吗?” “去不得,这活太累,我自己的女儿我心疼。” 沈白:“……” 看来整个越州县衙上下,没人儿疼的就我一个。 ”属下有一句肺腑之言,不知当不当讲。” “什么话?”柳有道有些郁郁寡欢。 “秦重这次事情水落石出,大人借机禀明上官,肃整吏治,打乱格局招募县吏,确实是一步妙棋……不过恕属下直言,大人下棋的方法好像不太对。” 柳有道皱了皱眉,道:“哪里不对了?” 沈白走到柳有道的身边,伸手指了指那份纸上的“衙吏”“捕快”岗位,道:“秦重属于捕快,乃武事衙役,且当中贪墨之人不少,大人拾掇他们无可厚非,但这文书、书吏等都是文职,这些人目下并无渎职行为,大人为何要将他们一并换了?” 柳有道哼了哼,自傲的挺起胸脯:“沈白啊,你终究不过是一介书生,这个中的门道关键,你委实还看不出来呀。” 一介书生?你不也一样。 前几次见面,也不知道是谁总夸赞读书人比一般人强来着。 “劳烦大人赐教。” 柳有道开始臭显摆:“这些人,统统都是范枢提拔起来的,又都执掌着县内文职要务,不乘着这个机会把他们换了,光换衙役和捕快这些武人,又有何用?本官今后处理诸事,一样掣肘!” 说到这,柳有道顿了顿,露出一副愁苦之色:“你还年轻,不懂!这治理一方之地,需得文物相济方可,换武不换文,等于白闹。” 看着柳有道那副仰头晃脑的夸张表情,沈白不由莞尔。 沈白觉得柳有道其实并不适合当县令,他去当说书的一定比干县令要有发展的多。 有些事为什么非要钻牛角尖呢?换个婉转的方式处理,总比针尖对麦芒的要好的多吧? “大人若是不想被他们掣肘,其实也并不是非要走裁撤这一条路,得罪人不说,而且也容易给一些心怀不轨的人机会,让他们暗中兴风作浪,到时候一个不好,连孙主簿这样的中立官员,也容易让对方拉拢了去。” 柳有道捋着须子的手一下子就不动了,脸色也愈发的难看起来。 沈白说的话有些道理,有些事硬来确实是不可行的。 但若是不硬来,那等时间长了,可是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唉,可是若等秦重的事情风头一过,再想动这些人,只怕就不容易了……” 沈白看着柳有道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很是无奈,这老头让我说你什么好?听一不听二的货,难道你听不出我刚才话中的重点吗? 我要跟你表达的,是要不要动这些人的问题吗? “大人,属下刚才讲的话里面,主要还说了……不是非要走裁撤这一条路,大人想要排除异己……” “嗯哼!咳、咳!”柳有道重重的咳嗽了两声,脸色如红枣一般的血红。 他使劲的瞥沈白一眼,语重心长的教育道:“什么叫排除异己?你一个读书人,说话怎么那么难听,本官这是为了守护一方百姓,还越州一个朗朗乾坤!两载知县路朝天,愿留清白在人间。” 看着柳有道的表情,沈白有点想乐,但还是尽力憋住了。 “是属下说错话了,属下的意思是,大人若是想要还越州一个朗朗乾坤,可以换一个思路,不需要只惦记着在县衙内换人。” “不换人,又该怎么办?”柳有道问道。 沈白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伸出了一只手,用拇指、食指、中指三个手指头放在一起搓了一搓。 柳有道第一次看见这种手势,有点不明所以。 这是什么意思?三个手指头放一块搓? 搓泥呢? “什么意思?”柳有道挑了挑眉毛。 沈白叹了口气,道:“大人,属下现在还拉着饥荒呢……欠朝廷整整九十两银子呢。” 柳有道面露疑惑之色:“不是一百两吗?什么时候变成九十两了?” 沈白:“……” 这老头揣着明白当糊涂,上次自己跟他谈的时候,他明明答应用侦破纵火案的功绩,核减自己的十两罚银。 “大人忘了,上次您答应我因为破案的事,帮我记账核减十两……” 柳有道皱起眉来使劲想,看他那副样子,好像是真的忘记了。 大概有三盏茶的时间,柳有道的眉头才舒展开来,露出一副恍然的神色。 “对,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但说到这的时候,柳有道的脸上明显露出了几分不快。 “你这孩子,好歹也是读书人出身,如何对这黄白之物这般计较?失了读书人的风骨!” 柳有道若不是有县令的名头傍身,沈白保证他第一时间就会冲上去用大耳刮子抽他,而且绝不会是一巴掌完事。 合着欠钱的不是你是不是? “大人,属下这次若是谏言有功能替大人分忧,不知可否再核减十两?”沈白不管柳有道那一套,只是恭敬的说出了自己的目地。 柳有道气的直磨牙。 张口闭口就是钱,这混小子掉钱眼里了不成?自己刚才那些语重心长的话都说给狗听了! “沈白啊。”柳有道怒其不争的道:“怎么的了失心疯以后,你就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你原先可是个淡泊名利之人啊。” 沈白面上没有表情,但心中却是不屑的哼了一声。 原先的自己淡泊名利? 要是真淡泊名利就不是考个解元回来了,应该去考个和尚! “属下这不也是被欠款压的么,一文钱都能憋倒英雄汉,更何况我还不是什么英雄,却被一百两银子憋着……” 说罢,便见沈白仰头看向房梁,一脸悲苦的道:“憋的属下放个屁都是凉的。” 柳有道的脸犹如活吞了一只肥嫩多汁的苍蝇般难看。 他使劲的吸了吸鼻子,仿佛是想闻闻凉屁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一盏茶的功夫后,却听柳有道说道:“罢了,你的主意若是可行,本官可以答应你,会向州府的同知转呈你的功绩,再核减你的罚银。” “多谢大老爷。” 柳有道紧紧的看着他:“先不忙着谢,你且说说的你的想法,本官若是不裁撤县衙中的文吏,又当如何去做?” 沈白平静的道:“解决事情的方法有时候不一定非要直来直往,有时候搞一些迂回策略,或许会有奇效。” “怎么个迂回法,你说明白点?” 沈白轻轻的一耸肩,道:“裁撤人员,手段未免过激,大老爷的根本目地,也不过是想掌管县衙诸事,不再有掣肘,既是不好更换县衙内现有的文吏,不妨就多设立一些职位如何?” 厅堂之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柳有道粗重的呼吸声,似乎是隐约可闻。 “你说详细点?设什么职位?” “设师爷。”沈白淡淡道。 “师爷?” 第三十二章 师爷群体 “简单的说,就是幕僚。” 沈白筹谋了一下词汇,开始为柳有道讲解起师爷的作用来。 在沈白生活的那个时代,古装剧中的县令旁边,总是会站着与之窃窃私语的学究式人物,这就是他们那个时代的人所说的师爷。 师爷这行业,在沈白前世所经历的历史中,可谓悠久,但是正式得到师爷,并被发扬光大则是在明朝。 在古代,它的正式称呼应该是“幕宾”或是“幕友”,亦或是称为“幕僚”。 后来,“幕府”就成了各级军政官署的代称,但从事参谋工作的人,并无官阶和编制,所以都属于各级主官自行聘任的,在一定程度上是不对外见光的,至于是‘幕宾’亦或是‘幕友’,是与入幕的人身份有关。 所谓应是聘者,率呼之曰‘友’。友于义何居?曰以则‘寮’,以德则师,以礼则‘宾’。寮近乎卑,宾介乎尊卑之间,故曰‘友’。 “幕宾”“幕友”是主官对仆人的称呼,含敬重之意,但‘师爷’的称谓则是出于主官下属之口,衙役尊主为‘大老爷’,幕友是老爷的朋友,也算是爷辈,故称之为‘师爷’。 由行政一级的主官自行聘请的师爷,自明代兴起之后,开始成为遍布官场的强大力量,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绍兴胥吏帮,清代时期,绍兴师爷遍天下,同时清朝也是师爷的全盛时期。 明清时期的师爷,虽然不是官身,没有正式的编制身份,但却是官场中的“职业代理人”,而他们的角色也是有分工的。 刑名师爷,钱粮师爷,挂号师爷,书记师爷等等…… 而沈白就是让柳有道聘请一批师爷,作为他自己的职场经理人,在县衙中充当羽翼。 他一板一眼的给柳有道灌输师爷的概念。 “所谓刑名师爷,主要是以幕僚的身份,替老爷承担一地的司法、审判以及社会治安,但凡案件以及狱事,皆可由其代表大老爷处置。” 柳有道似乎是有点没转过弯来。 “这些,似乎是孙主簿负责的事情吧,若是交给刑名师爷,那孙主簿那边岂不是没事干了?” 沈白不由翻了个白眼,对柳有道的政治智商深感无语。 要的就是让师爷抢活,架空现任县衙中人,要不弄这么多师爷过来干屁? “钱粮师爷主要负责一地的税务征收以及财政管理职责。” 柳有道皱眉道:“问题是,咱们县衙有管账的账房,横插一个钱粮师爷进去,这岂不是重复?” 沈白不急不慢的说道:“账房只是管账,付钱,支付县城内的一应花销,但一县税收,有粮有谷,实际操办起来杂事太多,另外如在征收田地税之时,有一些划不清的田地债务,亦或是县内大户房产继承的避税之事,还有一些为县衙修堤,河工,济民这些跟钱粮相关的事情的具体操办,难道账房都能挨个去对账核实?充其量不过在屋里看账本而已。” 柳有道终于听明白了个中的门道,一双老鼠眼中散发出了炯炯有神的光彩。 沈白又为柳有道解释了挂号师爷的意思,这个挂号师爷,又称号件师爷,在明清时期,是州县之中从事公文管理的职业人员,负责登记,汇总,归档,分发所有出入县衙们的公文、书札、制作表册、粗催办理等等。 表面上听着似乎不管什么用,但就实际来讲,这个位置在某种意义上比其他岗位都重要。 若是换在后世,沈白觉得这属于警卫处,收发室,督导室,纪检室的综合体。 挂号师爷在手……县衙风纪我有! 最后沈白又为柳有道诠释了书记师爷,书记师爷一般又被称为‘书启’或‘书禀’,其主要负责的是为州县官员书写或是起草公文,办理县内一切上接下,交际应酬、通侯往来的文书,相当于秘书处,办公室等。 说完了这些之后,沈白随即向柳有道拱手道:“大致的就是这几个师爷之位,县衙的文吏,大老爷一个不裁,只要寻找几位合适的师爷,前来辅助大老爷处理县衙中事,责任明确,想必过不了多久,这县衙中的文武之权,慢慢的便会回到大老爷的手中。” 柳有道张口结舌的看着沈白,两只眼睛直勾勾的,好似第一次见到他一样。 柳有道的眼神把沈白弄的有些不好意思,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自己的脸上并没有什么东西,然后他才轻声的问柳有道:“俊吗?” “俊……” 柳有道下意识的回了一个字,然后突然反应过味儿来,向着旁边狠狠的啐了一口:“个屁!” 沈白有点不太高兴了,俊就是俊,丑就是丑,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明明是事实而已,还非得不承认,读书人真矫情。 “大老爷,您刚才那个‘屁’字,是不是有点有辱斯文了?” 柳有道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 这也着实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了! 自打他柳有道进士及第之后,多少年了,也没人从他嘴里听到过一个脏字,如今这沈白居然能让他破例说出一个‘屁’字…… 柳有道仅凭这一点便可更加确定,此子断非善茬子! 柳有道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想不到你换了失心症后,这勾心斗角的手段居然增长了不少,聘幕宾这种卑劣的分权之法,都被你给琢磨出来了……” “谢大老爷称赞。” 柳有道闻言楞了楞。 老夫刚才是夸他了吗? “你的方法虽然可行,但此事放在本官身上,似乎还是有一些为难之处。” 沈白不解的问道:“大人有什么难办之处?” “这个……”柳有道似是有些为难:“这么多师爷,却是到哪里去聘才好?只怕从大街上随意张榜选材怕是不行吧?” 柳有道的话,让沈白很是无语。 当然是不行了。 这拉进县衙的师爷,都是你的心腹要职,能随便到大街上去雇吗?又不是雇清洁工。 沈白试探性的问柳有道:“大人也是读书之人,当年在绍兴府中举,也算是登上乙榜之人,难道身边还没有几个中榜的同窗文友?” 柳有道的脸一下子就变红了。 “这、这个朋友当然是有的了……只是这么多年了,又不经常书信往来,失了联系,只怕是找不到的。” 沈白很怀疑柳有道话中的真实性。 看他这幅咬文嚼字的态度,估计是对得罪的人着实不少,同窗之人倒是有,但怕是没有几个肯尿他这一壶的。 可惜他的资源,师爷这个职业出自于绍兴,绍兴师爷帮在整个明清都有名,柳有道身为绍兴府人,居然混的这么水,着实让人无奈。 但沈白又不能不帮他。 “这样就算是没有好友,但同窗之人总有吧?不需要有功名在身的,只要人足堪大用就好?” 柳有道疑惑的看着他:“怎么算是足堪大用?” “就是……”沈白掂量着话中语句,道:“就是你平时最看不惯的,最没有风骨的,身为文人却总爱耍小心眼的……反正就是大老爷越瞧不上谁,谁便可用!” 柳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