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ρò18.coM 八千岁》 一 热气蒸腾的八月,林荫道袅袅冒着白烟,茂盛的树冠被一层层浓油般的阳光漆得发亮。操场上一颗颗坚强的草籽头顶前朝圣物——还没来得及撤下的高叁誓师横幅,伴随着教官的吼叫变幻队形。 “原地解散!休息五分钟!” 新生个个黑的发红,摘下臭烘烘的迷彩帽一屁股坐倒在塑胶操场上。班主任不在,被凶神恶煞的教官瞪着女生连上厕所都十人成团。飞奔去小卖部买冰饮的男孩自负飞毛腿,眨眼功夫就不见了踪影,将一干老弱病残远远甩在身后。 干道上有人慢慢走来。 拜这可怕的天气所赐,白衬衫湿透了大半,但袖子依然规矩的挽在手肘,只肯露出一小截线条饱满的手臂。来人单肩扛着一箱矿泉水,宛如一只梅花鹿踏着小浪蹄子给狼群走秀,耳边口水声此起彼伏。 “那边的学长,”一个黑黢黢的男生搓手一笑,张嘴只见一口白牙:“赏口水喝呗。” “你们几班的啊?”学长很好脾气,汗淋淋的停下数了数:“一箱只有二十四瓶,够分吗?” “够够够,我们男生两个人喝一瓶就行!” “谢学长赏!” “学长几班的啊?回头我们请你吃饭!” “几瓶水还用你们请我吃饭?”他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挠挠鼻子笑起来。奚月白皮肤白,满脸汗水也不觉得多狼狈,低眉一笑时女孩们惊觉这人脸上的婴儿肥还没褪干净,本来就不多的那点“学长威严”立刻消散无踪。 “学长叫什么名字呀?” “好高啊,是不是练体育的啊?” “为什么你们可以不穿校服?” 几十只小麻雀闹得他连连倒退,最后耳朵都红了:“集合了集合了,都回去吧。” 盛夏蝉鸣,翠碧如油的广玉兰温柔拂过他的头顶。女孩们手挽着手跑回各自的班级,时不时回头向那“拔刀相助”的无名学长挥手致谢。 年轻真好啊。“学长”揉了揉头发,认命的扭头回小超市扛第二箱矿泉水。 开学在即,办公楼顿成加班加点的富士康工厂,十几台复印机任劳认命、不分昼夜的赶制试卷、自制习题和讲义。实习老师沿着墙根把冰水放下,插着腰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操蛋的天气。 高叁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时不时传出王主任为学生讲解题目的声音,低沉而耐心,与早上骂人时那股吃人的架势截然不同。奚老师偷出一点空闲,倚着墙面摸出手帕,胡乱擦了把汗。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迎面走出一个面生的中年男老师,穿着立领短袖,腋下夹着两沓批改过的试卷。奚月白扫过那些透出纸背的红印,很有礼貌的站正点了点头。对方看了他一眼,也友善的笑了笑:“小伙子穿这么多热不热?” 小伙子又脸红了。今天是实习的第一天,他特地穿了白衬衫和黑西裤以示尊重,还慎之又慎的选了棉麻质地的衣服。不过这个天气……太阳能媲美化学武器,再透气的棉麻也扛不过晒死青蛙的高温。 “老师?”同一趟电梯里涌出几个女孩子,统一穿着枣红色的校服,犹犹豫豫的跟他搭话:“老师,王老师还是这间办公室吗?” 高叁八月就开学了,不过人手不够,只安排老师坐班自习。她们都带着习题本和做过的试卷,大概是结伴来问问题的高叁孩子。奚月白把手帕揣回口袋:“是,不过王老师现在在给别的同学讲题呢,要不然你们先等等吧。” “哦,那好吧。” 教室里没装空调,一路走来几个女孩都汗腾腾的,不透气的校服黏着皮肉,好似一层不干胶。实习老师有点看不过眼,俯身抽了几瓶矿泉水:“喝吗?” 为首的短发女孩受宠若惊:“谢谢老师。”这个年纪的孩子眼神澄澈,忽闪忽闪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奇迹般的给他降了温。 “老师……”喝人嘴短,等待的时间漫长又无聊,姑娘们很快自来熟起来:“老师你是新来的吗?没见过你啊。” 奚月白挠挠鼻子:“我是新来实习的奚老师。” “奚老师?哪个奚呀?” “小溪的溪去掉叁点水。” “奚老师教哪一科?” “英语。” “老师你哪个大学的啊?男生学英语很少见诶。” “老师你是A市人吗?” 小麻雀们有进化成连珠炮的趋势,奚老师硬着头皮也招架不住,就快举白旗的时候门里发出援兵的声音。 “谢谢老师。”掉了漆的木门从里面推开,那女孩也穿着土得很惨烈的枣红色校服,不知道为什么炎炎夏日里却显得很轻盈。奚月白无意识向她点了点头,换回一枚碎雪清风般的微笑:“老师再见。” 步履带风,毫不停顿。背影消失在楼道尽头时小奚老师清楚的看见刚才还热情活泼的短发女孩别过脑袋,不轻不重的呿了一声。 “装什么好学生。” 姑娘们喊完报告立刻又凑到一起,小声的交换情报:“八千岁?” “还能有谁。” 办公室的木门咔哒一声带上了。 疑似假冒伪劣的好学生问完问题没有直接回教室,她在连通办公楼和教学楼的长廊上站了一会儿。浓稠滚沸的阳光翻腾着沿屋顶的弧度流淌而下,蒸腾的热度将空气扭曲成一幅杀气腾腾的水帘,透过这幅水帘看去,操场上埋头踢正步的新生宛如一团团滑腻的青苔。 周南抱着两大捧试卷从文印室出来,迎头撞上免费苦力心花怒放,一路小跑过去跟人家勾肩搭背:“江山代有才人出,感慨吧?” 苦力只看了她一眼就自觉的伸出手:“重不重,我帮你?” 课代表于是矜持的让她分担一半,两个女孩肩并肩往教室走。正午的学校像个大蒸笼,一丝凉气儿都没有,没一会儿走出一身汗。周南仰天哀嚎:“昨天的头白洗了。” “天气预报说下午下雨,连着下几天呢。” “那也是便宜那帮兔崽子多。”高叁老学姐怨气冲天,“咱们军训的时候怎么没有这种好事?” 女孩声音尖细,操场上几个男生转过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周大嘴立刻换了副嘴脸,眉梢眼角闪着猥琐的光:“诶,看你呢。” 八千岁毫不领情,还瞪了她一眼。 “好看干嘛不让看?”女孩天生缺根筋似的,一点不怕她生气,笑嘻嘻的凑过来,“听说这届新生帅哥很多!” “你做题有这热情早就保送清华了。”一心向学的过气才人一边恐吓同学一边向操场方向投去一瞥,几根碎发拂在腮上,很快又被轻柔的别回耳后:“当心被帅哥拍死在沙滩上。” 午饭时间只有二十分钟,食堂俨然成了战场,再帅的帅哥也被挤成了猪八戒。奚老师坐在叁楼教职工食堂,举着筷子心有戚戚。 “主任,”小奚同志从小就善于发现,同时还非常虚心,“为什么都往高叁窗口挤啊?高叁有加餐吗?” 这届高一八百名新生,起码一半都在打菜时去高叁绕了一圈,乌央乌央,从上面看下去好似一条黑色的蟠龙。 头顶电扇消极怠工,对体虚畏热的王主任来说吃饭都成了煎熬。中年男子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大口喝着绿豆粥,企图速战速决:“随他们去,这几年都这样。” “啊?” “小奚不知道?”同桌一个女老师笑容很殷勤,怕他热还特地递了一张纸巾过去,“我还以为你知道才来的呢。” 王主任放下筷子:“其实也没什么,高叁有个童星,演过《九千岁》里的小皇帝。” 咔哒一声,一根诡异的丝线在他脑海里绷紧,一个声音说:连上了。 神清骨秀的少女、礼貌生疏的“老师再见”、略带轻蔑的“八千岁”和脚下年轻旺盛、无处安放的荷尔蒙。 他恍然大悟:“怪不得。” 七年前《九千岁》在大秦影视独播,从早到晚,每节课后都能听见各班女生叽叽喳喳的讨论剧情。那时奚月白初叁,早上五点起床,晚上十点回家,刚好赶上黄金档开播。厨房里小火温着汤水,他就泡在似懂非懂的电视剧台词里吃夜宵。 有一集小皇帝羽翼渐丰,跟有拥立之功的九千岁大太监(是的,这剧里太监和太后才是男女主)产生了政见上的分歧,大太监立刻就起了弑君另立的心,但好死不死,计划被手下的一个小太监提前捅去了太后那里,小皇帝于是夜访九千岁。 “先考圣仁之君,万民呼曰万岁。常侍服侍左右,于社稷之功远胜于朕,其利也,千秋万代,称九千岁又有何不可?” 短短一句话,听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才几岁?十岁有没有?也不知道那小孩是怎么背下这些拗口的文言文台词,说的跟真的似的。老奸巨猾的九千岁被她这么一哄,居然放松了警惕,狭长的丹凤眼慢慢垂下,露出一个貌似恭敬的微笑:“仆不敢。” 皇帝迈着小短腿上前将他扶起,她天生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朕年小无德,不敢当万岁之尊,称八千岁足矣。” “还望常侍教我。” 所以女教师一提小皇帝,小奚老师就反应过来了:“等等……她是女的?还在我们学校读书?” 据说当年找小演员的时候连试了很多个导演都不满意,不是背不来台词就是表情太僵,最后不得不找了个女孩子反串。她只有这么一部作品,不少观众到现在还不知道当年红遍大江南北的《九千岁》里,小皇帝的扮演者其实性别女。 “嗯,”王主任热的活像个蒸坏了的白面馒头,他费劲的提着肚子挤进人潮,临下楼梯时嘱咐道:“小奚你准备一下,马上新生开学了,下午我带你认认班级。” 想起还有材料没写,奚月白匆匆扒了几口饭:“那我也先走了,大家慢用。” 显然气象科学已经发展到了足以让无数古代求雨天师羞愧而死的地步。下午一点不到,天上乌云密布,一点二十分,暴雨在无数高一新生的祈祷中如约而至。孩子们欢呼着奔回教室,高叁教学楼都能感受到轻微的震动。 已经过了午休时间,整栋楼静得很沉,除了雨声就只有笔尖在书纸上滑动的声音。这让喜欢搞突然袭击的徐副校长非常满意,那神情好似春天农妇起夜,无意间听到蚕室里不知疲倦的啃食声。 “这届高叁很好,沉得下心。”领导驻足听了一会儿,扭头看向王主任时那身清淡的得意没有消散,只不过表情不着痕迹的恢复了平时的冷硬:“招的几个实习老师都怎么样?还行吗?别人就算了,小郭是刘校长外甥女,他一早打了招呼,你别嫌麻烦,亲自带吧。” 领导外甥女再麻烦都不能嫌麻烦,王主任又不傻:“小郭挺懂事的,又聪明,不麻烦。剩下几个也都不错,正好高一那边李老师、薛老师都休产假,老朱一直嚷嚷缺人,我就想不如把两个男老师安排过去。” “也好。年轻人就要锻炼锻炼。”副校长走着走着,突然想起来:“对了,下午群里那件事怎么回事?” 王主任轻描淡写:“这个年纪的小男孩血气方刚,拌几句嘴就闹起来了。小冲突。” 老头儿斜睨了他一眼,王主任立刻低头:“没人受伤,刚开学就处分影响也不好。老朱让实习老师去调解了。” 秋实的校风刚健朴实,十几届学生带下来,刚开学就惹事的还是头一个,副校长有点牙疼:“先动手的叫什么?哪个初中的?” “李群?”女生宿舍灯火通明,八千岁愣愣的咬了一口苹果,差点忘了嚼:“你确定??” 八卦是乏味生活的唯一调味品,周南在宿舍大肆扯淡一般没人会阻止,不过她语速太快嗓门太大,一般也没人能插上嘴。徐圆圆飞快的冲完澡,出门就听见居然有人敢开周南的话匣子,心中敬佩,擦着头发问说:“怎么,你认识啊?” 女孩僵着脸,没承认也没否认。 几个妹子对视一眼,这反应不对啊,难道有奸情?? 乏味的高叁生活终于出现了新的调味品? 周八卦率先凑过去,一屁股坐在人家床上:“帅不帅,帅不帅?” 徐圆圆呵呵两声:“再帅也不关你啥事。” 舍长从卫生间探出脑袋:“暂停暂停,我洗个毛巾,很快的!!” “……” “李纯,”周南将贼眉鼠眼一惊一乍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那谁追你叁个月你都无动于衷,我还挺纳闷呢,你该不会好这口吧——” 调味品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在叁道激光射线的注视下一头倒进被子里:“那是我弟弟。” 宿舍安静了。大家都知道她就一个弟弟,外面小叁生的,搁古代那就是奸生子,二十年后要来大闹家门争祖产的。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气味。徐圆圆手脚飞快,猿猴攀壁似的窜上床,装模作样的拿出一本古文摘抄。社长不甘示弱,立刻溜去阳台晒衣服。周大嘴拍了拍倒霉孩子的大腿:“你妈……知道吗?” 小叁的儿子登堂入室,跟嫡长女一个学校读书,正宫知道吗? 李纯生无可恋:“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吴女士装了这么多年鹌鹑,突然要她大鹏展翅也不现实,知道和不知道不过一通电话的差别。偏偏这通电话不能从一手养大的贴心小棉袄手机里拨出去。周大嘴友情赞助一声同情的叹息。家务事,她爱莫能助。 上铺的徐圆圆放下蚊帐,她的蚊帐够长,能直接笼住八千岁的下铺。宿舍顿时成了盘丝洞,蜘蛛精盘着腿磨牙嚯嚯:“你妈肯定不知道。” 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嫉恶如仇,小叁的儿子都打上门了,谁家亲妈能让女儿受这样的委屈? “他可真本事啊,军训第叁天就跟同学打架。”舍长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啪嗒啪嗒走回卫生间刷牙:“要是情节严重可出大名了。” “你跟他熟吗?”徐蜘蛛背完一篇桃花源记,从笔记本里抬起眼睛:“……要是不想说就当我没问啊。” “还行吧。”李纯啃完苹果起身洗手,除了每个月拖着鼻涕问我要零花钱、中考前被我押着上了半年补习班,关系真挺一般的。 雨一直下到十点还没有要停的意思。英语办公室孤零零的点着几盏节能灯,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只大翅膀蛾子,嗡嗡绕着灯管打转。 上班第一天,奚老师就遭遇了职业生涯的重大危机。 这个年纪的男孩有种微妙的孤胆英雄情结,对于“只身对抗万恶的统治阶级”这件事乐在其中,而且越抗越兴奋,越抗越激动,肾上腺素跟不要钱一样biubiu往外喷。 “打就打了,要吃什么处分就吃,你不用跟我说这些废话。” 奚老师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什么叫打就打了?你以为自己打的是颗白菜吗? “李群,”奚月白生理性的被气出了一脸浅浅的绯色,包子脸极力绷着,摆出一个可堪为人师表的严肃表情:“学校有学校的规章制度,惩罚之后再说,现在,我要知道事情的原因。” “没有原因!”孤胆英雄不耐烦极了,嗓音都高了八度:“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好了。” “你配合一点,”年轻男老师的皮肤很白,白而且薄,男孩偏头一扫就能看见老师皮肤下突突跳动的血管,“我不想一开学就用请家长来要挟你,也不想把你交给朱主任。” 对绝大部分毕业生来说,秋实特产朱勤奋女士等同于国产校园漫画里爆率百分之百的金丝边教导主任,眼风如刀铁齿铜牙。一个刚出新手村的菜鸡基本没可能从这样的中Boss手下生还。奚老师一点都不想把这件事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好好想想,现在班里这些可能是要相处叁年的同学。真的要这样吗?” 青春期的少年比天气还变幻无常。不知道具体哪个字戳中了他的痛脚,识时务者为俊杰,总之李群怂了。 “他嘴巴不干不净,”男人一旦气焰萎靡,说话都成了蚊子哼哼,“满脑子黄色思想。” 奚月白突然悲伤的认识到自己也只是个刚出新手村的菜鸡——他接手这个班不过叁天,人还没认全,心虚之下抽出了花名册:“是班里的女生?” “班里班外有什么区别吗?”李群很有男子气概的答非所问。 飞蛾一头撞死在了灯管上。 菜鸡二号福至心灵:“八千岁?” -- 二 开学典礼那天阴沉沉的。主任们亲自下场抓纪律,小奚老师借机躲在办公室吹空调。高一年级相对清闲,许多叁十出头的女老师小仓鼠一样,逮着空就吃零食。其中一个拆了包话梅,随手分了几颗在他桌上:“奚老师尝尝,新买的。” 奚老师很客气的收下:“谢谢。” “五班不好带吧?”同办公室里资历比较老的一位男老师站起来接水,看见他脸上那两袋黑眼圈很开心似的:“你们班那个刺头怎么样了?” “您说李群?”奚月白顿了顿:“他有点皮,人其实还好。” “到底为什么打架?”一个女老师边改作业边问,“检查里写的模模糊糊,我都没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对于事件经过,某刺头一共写了四个字:一时激动。能弄明白您就该进警局刑侦队了。 回想起李群听到“八千岁”叁个字时古怪又别扭的表情,奚月白忍不住低头笑了笑。他自己读高中时只顾头悬梁锥刺股,尽管模模糊糊的认识到自己可能是受欢迎的,但开窍的实在太晚,没有相关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引导。 走一步看一步吧,李白鼠。 这厢人民教师一头热的决定保卫刺头脆弱青涩的恋慕之心:“就是普通口角,顶了几句嘴。” 那厢刺头压根没打算领情。开学典礼结束,李群很不客气的挤进高叁的队伍:“李纯,我有话跟你说。” 李纯突然得知自己还有个弟弟那年,李朝东的长篇处女作《故园》荣获人民文学奖。那是一本半自传性质的小说,地域气息特别浓厚,本地日报很给面子的排了整版版面。李朝东后来又进了作协,春风得意的奔四男子不顾突出的腰间盘,坚持开了两天一夜面包车回老家大修祖坟(……)。吴秋芳抱着当时五岁的李纯坐在副驾驶上,风吃着都是甜的。 BBS刚兴起那会儿文学论坛上有人评了个李书十二景,别的都有人吵吵,就“疏雨嗅白兰”始终稳坐第一。李朝东骚包的在故园的第二版序里透露,说书里男女主相遇的桥段就取材于他跟妻子当年。囊中羞涩的大学生打肿脸充胖子,跟师兄们去舞厅跳舞,结果被人摸了钱包,饿着肚子在街上乱转时隔着一帘春雨,邂逅了街边叫卖白兰花的姑娘。 大学生最后跟这个白兰花终成眷属,生了个女儿叫青笙。 听说有个脑洞特别大的读者写信给出版社,问“青笙”是不是谐音情生,暗示这个女儿是因爱而生,男女主爱情的结晶。 结不结晶不知道,李群他妈上门那天李纯有点结巴倒是真的。那个女人穿的鼓囊囊又灰扑扑,质量不太好的皮草大衣上像累积了一冬天灰尘没掸,嘴上涂着又油又红的口红,还踩了一双明显掉跟的高跟鞋——走一步会发出两声“咔哒”。 吴女士去了外婆家,也不知道不速之客是不是提前搜集过情报,她气势逼人的走进楼道,把儿子往门口一放,拎着小皮包转身就跑。李群摇摇摆摆的在后面追,张开嘴放声大哭,直接把李纯吓结巴了,边嚎边往屋里跑:“爸、爸爸爸爸……” 那之后好多年,李群都小学毕业了,她才从听奶奶嘴里听到一句半句。那个女的当年等不到李朝东,扔下儿子跟一个佛山的老板走了。晚上李纯趴在中国地图上找了半小时佛山。 噫,广东,那是真挺远的。 放假那天市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各种花里胡哨的伞面开满大街小道,混合着微酸的汗味,光是在里面站一站都觉得热意袭人。 空气黏黏糊糊,挂在身上宛如一层厚厚的芡汁儿,总觉得下一步就要裹上面包糠馋哭隔壁家小孩了。除非洗澡否则绝不露肉的李纯都脱了校服外套,土红土红的系在腰上,很像包着白羊肚手巾的淳朴陕北农民。顶着一脑袋热汗拉开副驾车门,女孩边系安全带边伸手拿纸巾,余光扫过淡鹅黄色纸盒下的两本暗红色封皮的新书,一瞬间,表情变得有点微妙。 驾驶座上的吴女士正低头跟人发微信,墨镜下的两颊泛起光彩:“瑜伽教室还差最后一批壁灯,下午妈妈得亲自过去看着,宝宝今天自己在家吃晚饭好不好?” 自从订阅了着名自媒体咪蒙老师的公众号儿,继咖啡厅、减肥推拿会所之后,这是吴女士今年第叁次勇敢创业,李纯见怪不怪的抽纸擦汗:“知道了,诶,妈妈你买新墨镜了?” 汽车稳稳发动,吴秋芳捞了一把两臂上防晒用的长款蕾丝手套,轻轻甩动头发:“好看吗?CELINE的最新款,下次逛街给你也买一个吧?” “买了我也没机会戴呀,再说你戴着好看,我看你戴就行了。” “跟你爸一个德行,就会哄我!”转弯时吴秋芳扫了一眼那两本装帧精美的板砖小说,声音美滋滋的:“二十周年精装版,刚拿到手,还是热的呢。” 书脊上烫金字体庄严华丽,李纯玩着手机哦了一声。 听众反应平平,女士不太高兴:“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 李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激动个p……球,家里一柜子都是他的书,不是隔几年就要再版一次吗?” 倒是你,激动成怀春少女是闹哪样。 “可是这次不一样啊,”吴秋芳扭头看了她一眼,脚一滑差点闯个红灯,“你刘叔说《故园》可能要拍电影了!” “已经有好几家来谈版权,快的话你上大一……不对,大二,大二应该能上映……”怀春少女打着方向盘自说自话,“对了,要不要给你留两本签了名的送同学?” 李纯噎了一下,尴尬道:“不用,我同学怎么会看他的书。” 吴女士气得上手掐了她一把。 到家时雨已经停了,灰扑扑的天空一碧如洗。A市的天似乎比别的地方低,有时候李纯抬头,伸手就能戳个洞似的。 酣畅淋漓的洗完澡,高叁生从冰箱拿了罐可乐,抱着平板飞身扑进懒人沙发,着陆的瞬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这他妈才是人过的日子……” 辅导书和课本、试卷铺了满地,扫地机器人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跟垃圾们斗智斗勇,闷闷的发出轻微的震动声。 这房子是李某人刚当上作协主席那年买的,有了点年头,纯白的墙面逐渐发灰泛黄。李纯小心的仰面躺着,翘着二郎腿,脸上美美的贴着面膜,边嘬可乐边刷更新。 “卧——咳咳咳咳咳……”冷不丁刷到一张久不关注的脸,手滑之下唇红齿白的美少女自拍跟鬼似的飞了出去。 手机主人犹自惊魂不定,可乐也不喝了,坐起来猛拍胸口。 不是设置了屏蔽关键字吗,为什么还能看到那张大脸?阿浪我可是尊贵的年度会员,你不能这么对我!!! 阿浪:对不起,有钱能使鬼推磨。 清纯可爱、童星出身的某知名小花只比她大一岁,今年高考以双料第一的好成绩考进中戏,通告都发了好几拨了,也就某个高叁生沉迷学习消息闭塞,不幸跟浩渺的网络世界暂时脱了节。 看着热搜榜上蹭蹭往上爬的“杜小初 军训照”、“杜小初 中戏”,一股没来由的寒气从尾巴骨窜上来。女孩唰的揭了面膜,手脚并用奔去客厅翻这次月考的成绩条。 最近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吗?早读迟到过吗?给班里扣过分吗?跟女生起过冲突吗? 没有,应该都没——不知道想起了啥,女孩像个突然断电的机器人,手脚僵硬的跪坐在地板上,脸上没来得及吸收的精华液顺着下巴砸向地板。 完蛋,李群。 高一放学比高叁早,但李群没有直接回家。上了中专的那群朋友特地来接他打牌,本来真的只打算玩两把,可是今天一直输,走出ktv时天都黑了。外婆坐在厨房门口择菜,听见钥匙声揉着腰慢慢站起来:“吃饭了吗?” 他心虚,只顾低着头往房间走:“吃过了。” 老太太悄悄打量他的脸色:“学校还好吧?上课跟得上吗?” “还行。” “……你跟她说清楚了?” “说清楚了。”他握着门把手,“择校费我们会还给她的。” -- χyùsんùωù9.cOм 叁 房门咔哒一声阖上,沉甸甸的书包顺势脱手,李群很没形象的呈大字型仰躺在床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每每遇上解决不掉的麻烦,他第一个想起、第一个求助的人就是李纯。从初一秋天,外婆突然胆囊炎发作开始,一直到初二跟人打架被叫家长、升初叁时交不起全班统一参加的寒假补习费,甚至是好不容易考上秋实,却因为凑不齐择校费而濒临辍学。李群已经不是那个愤世嫉俗、认定全世界都对不起他的中二病患者,再也说不出“父债子偿,你爸不养我,你就得养”这种偏激可笑的小孩话,摸着良心说,这些年李纯对他仁至义尽。 不是没有嫉妒过,都是李朝东的孩子,都是姓李的,为什么姐姐过着汽车接送,每个月都有新衣服穿的好日子,他却必须跟外婆一起挤在这个又小又破的旧民房里,每一分钱都得算计着花。今天多买一袋薯片,明天就没有早饭吃。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对人渣对他没有哪怕一丁点的愧疚之心,陌生的、素未谋面的奶奶都会在过年时托人送一点米面猪肉,就在同一个城市生活的爸爸却像没他这个儿子似的,从来不肯看他一眼。甚至,为什么妈妈嫁去佛山之后就像死了一样音讯全无,她一点都不牵挂他吗,难道他不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囡囡也苦,”外公还在世时,某次他偷听老两口说话,“你当那姓庞的真那么有钱?真有钱能这么多年不让她回家看看?外地媳妇儿在哪儿都不容易,囡囡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咱们啊,就别给她添乱了。” 外婆苦笑:“每个月就那扣扣搜搜的几百块钱,猜也能猜到是瞒着姓庞的寄的。囡囡从小要面子,不肯说自己在家乡还有个儿子,怕被亲戚说闲话,这些我都懂,我就是……可惜李群。” 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他听到外公长叹一声:“当初说好了,她不要,咱们养,好好的孩子,总不能丢给那狼心狗肺的姓李的?” 他在床底一本破旧不堪的日记本里找到了‘姓李的’全名,身为知名作家、本省作协主席,某度百科上列举了非常多、非常详细的有关他的资料,李群于是得知他婚姻美满——娶了初恋作妻子;家庭幸福——生了一个掌上明珠般的女儿,十几年来产出稳定,作品屡屡获奖,不论能力还是人品,在文学圈里的风评都相当出众——一代大家,爱妻爱女,简直是二十一世纪新好男人模范标兵。 十二岁的小男孩咬牙切齿,在脑海里设想了一出又一出华丽夸张的王子复仇记。他幻想自己寒窗苦读,有朝一日功成名就,李朝东和他的妻女都要跪倒在自己的西装裤下痛哭求饶,忏悔当年的过错;又或者某天放学,自己在街边邂逅一位满身怪癖的武林高手,修成绝学后就能像蜘蛛侠一样飞檐走壁,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李家,酿造一起二十年后都没人能破的凶杀悬案。 然后妈妈就能回家了,他想,他会比那个姓庞的更有钱,比姓李的更有名气,他会给妈妈买大别墅和很贵的汽车,然后妈妈就不会不要他了。 没等这些计划实施哪怕一步,外公检查出食道癌的噩耗晴天霹雳般砸垮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小家,一年不到,治疗费就耗光了家底,老头子去世后他再也没空想什么复仇、什么李朝东,他得绞尽脑汁的安慰外婆,得想方设法的应付那些如蝇逐臭的远房亲戚。 外婆病倒那天是个周末,老太太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的折饼子,他以为她只是睡不着,就像之前很多个思念外公的夜晚,直到后半夜,外婆痛苦的直抽气他才意识到事情不妙,慌乱之下无人求助,小男孩哆哆嗦嗦的拨通了那个到手以后从没发过只字片语的微信号。 他知道她有钱,李纯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男生们讨论她的脸和身材,女生就关注她的发型和衣橱。八千岁从没缺过钱。 “可以,你要多少?”当年初叁的李纯动动手指就能给他转来好几千块钱,“120打了没?要我过去吗?” 他忍了又忍,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掉下来:“……要。” 初叁是李纯再次被贴上‘八千岁’标签的关键性的一年。当时杜小初十六岁,凭借一部制作精良的古装偶像剧爆红网络,成功跻身一线小花。恰逢出道十周年,大粉们用爱发电,制作了一支名叫《如初十年》的混剪视频作为生贺,纪念小童星破茧成蝶。谁也没想到她们会把当年九千岁剧组的一段试镜剪进去,这段影像资料真的已经非常陈旧,都不知道粉丝们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把它挖出来,一开始大家的讨论点主要集中在‘妹妹小时候也太可爱了吧,说话奶声奶气的’以及‘从小演技就好,说哭就哭是水龙头吗’,但很快,网上冒出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一个粉丝四千的粉头半开玩笑的发了条推文,自称逐帧比对过,看不出来杜小初哪里演的不如原版那个小男孩,导演当年是不是瞎了呀?路人留言说反串肯定比不上真的男孩子啦,很快被‘原来那个也是女的,都是反串’的言论打脸。这下粉丝们来了兴致,一边为偶像嗷嗷抱着不平,一边人肉起李纯的身份和学籍。 “原来是关系户,怪不得。”九千岁的挂名编剧姓李,刚巧小演员也姓李,追星女孩的想象力得到了发挥空间,坚持认为这两个‘李’之间存在着某种不可告人的联系。 不巧的是这次她们猜对了,‘李纯’正是‘李朝东’的女儿。 随着公关团队和经纪公司下场,这场轰轰烈烈的网络暴力看似戛然而止,其实直到李纯考上秋实,暗潮涌动的舆论才逐渐平息。那九个月就像一场混沌的噩梦,被反锁在厕所的数学小测、总会不小心被淋上蜂蜜的试卷和桌椅,男生们捏着嗓子叫她‘千岁娘娘’,女生都以和她同桌吃饭为耻。恶意像空气无孔不入,她不敢穿短袖、不敢在课间擅离座位一步,更不敢考试低于平均分,或是穿戴任何不是校服的衣物首饰,对此一无所知的吴女士笑话女儿像个早早皈依的小尼姑。 谁叫她是李朝东的女儿呢?谁叫她当年仗着自己爸爸是编剧,刷下了演技绝佳的杜小初? “演的跟个木头桩子一样,还真以为自己是八千岁啊?” -- χyùsんùωù9.cOм 四 预想阴阳怪气中的‘天啦,八千岁好会勾男人哦,居然有学弟为她打架诶’迟迟没有来,贴吧围脖上一片风平浪静,李纯忐忑了好几天,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最近秋实女生的注意力被一个年轻可爱的实习老师牢牢把持着,美色当前,谁还有空管她那点鸡毛蒜皮? 被普及八卦途中八千岁迟疑了一下:“小奚老师?” “嗯哼,”为了跟人套近乎,大家不约而同在光辉神圣的教师职称前加缀了一个‘小’字,周大嘴得意洋洋,“人家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叫奚老师也太严肃了,小奚老师多可爱!” 奚月白天生一张娃娃脸,长得高,人又瘦,混在一群满身臭汗的高中男生里一点违和感都没有,披件校服就能以假乱真。 但也正因如此,李纯对他没什么印象,初叁开始她就基本不跟男生说话了。 对上少女茫然无措的眼神,周南酸溜溜的切了一声:“整天就是学习、念书,你也太不接地气了吧?多跟人民群众打成一片行不行?”那神情就像蟹老板在隔壁汉堡店抓住了一个高呼‘蟹黄堡是异端’的常客,回答略不合她心意她就要放章鱼哥咬人。 “我哪有不接地气,”八千岁最怕不合群,下意识的反驳道,“他又不教高叁,不知道他很正常吧?” 这么一说……好像也是,周八卦一个鲤鱼打挺,从宿舍床上弹起来:“男老师教英语是挺少见的,他现在好像就带你弟那个班。” 李纯哦了一声没再说话,默默替这位小奚老师点了根蜡。谁的弟弟谁知道,李群初中时就是有名的刺儿头,倒不是说脾气多坏、多么热衷暴力,他是那种自尊心极其旺盛的小孩,这点估计是随他妈——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李群就是一个男版、暴力版的安陵容。同学之间无心的口角、班里女生卧谈会上的八卦,甚至是路人随口的一句傻逼,都有可能触及到他的雷区,而一旦触及到他的雷区,李群就会像颗炸弹瞬间引爆。他打人的时候才不管什么男生女生,惹到他了,不管是谁都一样往死里胖揍。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舍友觑着她的脸色,难以启齿似的,一会儿抓抓头发,一会儿扯扯衣角,“你弟军训时打的那个男生正到处造谣呢,说他初中就是混混,还把人家女孩的肚子搞大了什么的。” 进入十月后气温大幅跳水,流感如台风过境席卷全市,任凭高叁年级严防死守,还是很快就出现了第一个中招的倒霉蛋。一传十十传百,晚自习时王主任从走廊上经过,起码一半学生都在桌上摆着保温杯,垒着纸巾袋儿。 流了半节课鼻涕,第二节晚自习上课前李纯实在受不了了,跟坐班老师请了声假匆匆下楼,准备去医务室开两片退烧药。她体质好,平时很少生病,但每次生病都来势凶猛,发个烧感个冒什么的,人家睡一觉就好了,她至少得在床上躺一周。 李作家吴女士是绝不可能替她请假的,这对儿心大的夫妻一准会说什么“都高叁了,自己不知道注意身体怪谁呢?”,或者“一节课不上就够呛了,请一周假你可怎么办呀?” 夜色中回荡着最后一批夏虫的嘶鸣,医务室门开着,也点了灯,推门而入时却没见到人。隔着一层薄而微透的床帘,一道柔和模糊的嗓音钻进耳朵:“也没什么,就是……我们班有个男生暗恋八千岁。” “……” 帘子下的球鞋是很明显的男孩款式,她有点无语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去该留。 手机听筒是公放的,电波那头也是个男声:“老奚啊老奚,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也会变成法海。” 小奚老师(……)奋起自辩:“喂,人家女生高叁了好不好!”说完大概是有点口渴,刷的拉开布帘想给自己倒杯热水,他今天没穿正装,歪歪斜斜的帽衫领口里长出一截脖子,脑门儿上还可笑的贴着一片婴儿退烧贴。 两个人四目相对,大眼瞪着小眼,李纯亲眼看着老师白净的脸皮一点点涨红发紫,好像冥冥中有谁按下了一键上色。她吃不准他还有没有正常呼吸,生怕他就这么把自己憋死过去。 “……老师,我来量一下体温。” “啊?哦,哦哦,好的。”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奚月白才想起自己仍在通话中,今天晚上太背了,简直梦回青春期,他仿佛一个做坏事被抓现行的可怜学生仔,手机藏进衣袖,一串儿模糊的音节含在舌尖,张嘴就滑了出去:“我先挂了,回聊。” 从一堆千奇百怪的小零件中精准找出电子体温计,奚月白自觉扳回了一点教师颜面,脸没那么红了,还假模假样的清了清嗓子:“叁十八度叁,你应该是发烧了。” 李纯没什么表情的嗯了一声:“退烧药在哪里你知道吗?” “徐老师临时有事,刚好我有点不舒服,帮她看会儿摊。”他欲盖弥彰的向她解释,同时伸手去拿柜子里的常用药,“这个吃了会困,你要不要干脆回宿舍睡一觉?我帮你跟你们班主任打声招呼。” 这个话题到底还是绕不过去,八千岁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你认识我?” 奚月白一愣:“算是吧,你小时候演的电视剧很好看,我……是你的粉丝。” -- 五 他没想到她会哭。也许是高叁压力太大,也许是生病之后情绪起伏,鼻头红红的女孩站在他面前,眼睛一眨就有豆大的泪珠滚滚往下掉。 小奚老师吓了一大跳:“怎怎怎么了?我没别的意思……”手忙脚乱的回身抽了几张纸巾,他尴尬的眼神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我没有说你现在不好的意思,你要是还想演电视剧,一定也能演的很好。” 苍天啊大地啊,鬼知道他在说什么蠢话。 “没……嗝,不关老师的事,”少女低头胡乱擦着眼泪,大概也觉得眼前这局面实在令人窒息,她悄悄往后退了一步,“那我回宿舍睡觉了,麻烦老师替我请个假……还有,谢谢。” 最后两个字吐的又轻又急,奚月白不好意思的挠挠鼻子,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这股冲动,他嗯了一声,抢在她转身前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不用谢,你好好休息吧。” 周南她们回宿舍时李纯已经睡熟了,大家刷牙洗脸都尽量动作轻柔,生怕吵醒正在发烧的可怜病号。 病号一向浅眠,裹在被子里出了一夜热汗,清早起床时鼻子还是囔囔的。徐圆圆主动提出替她请假:“早上跑步你就别去了吧,一会儿吹了风又烧起来。” 自从校长副校长们组团去了一趟衡水,四五年前秋实也开始实行清早跑步。他们还好,听说前几届高叁要求特别严格,人没到齐之前统一拿出随身的单词本背单词,不许随意讲话。 八千岁没反对,擤着鼻涕应了一声。临出门前周南再四交代:“今天食堂有烧麦,记得再帮我买个豆浆!” “知道了。”为了照顾来不及吃早饭的走读生,学校食堂每天五点就开门,李纯进去时窗口已经有叁五个别班同学正在排队,有一搭没一搭的对着昨晚的数学试卷。 “……真的假的?” “我哪知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高一那个打掉了人家两颗门牙,老朱昨天大半夜赶回的学校,听说人还在医院没回来呢。” 高一、半夜、打架??昏沉沉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她屏气凝神又猥琐兮兮(……)的跟在后面,想再多听一会儿情报,人家已经笑嘻嘻的说回了今天的英语小考。食堂阿姨戴着手套问她:“要什么?” 少女犹豫了一秒,多买了两个肉包和一瓶牛奶。 李群的个头不算矮(以他的年纪来说),只是李朝东身高一米八八,他到现在还只有一米七五,李纯潜意识里认为这是青春期营养没吃够。 两个硕大的肉包塞在课桌里,几乎占去了四分之一的容量,一直到早读课结束、包子彻底凉透她都没有找着将它们送出去的机会。课间操时左思右想,李纯还是躲去厕所给他发了条微信:“你还好吗?” 那边迟迟没有回复,上午最后一节课上完、吃午饭前她才看到聊天界面蹦出了孤零零的两个苹方黑体字:“还好。” “我不小心多买了两个肉包,你要不要吃?” 这个年纪的男生食量跟牛一样,吃饱没一会儿就饿的前胸贴后背。李群不知道在想什么,又过了五分钟才慢吞吞的打出回复:“要。” 两个人在操场看台下的桥洞碰面,场面一度很像地下工作者接头,借着那点微弱的日光,她注意到他的左边眉骨、嘴角处各凝着一块青紫色的新鲜淤伤,眼下、手背还有指甲抓挠的血痕,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给。” 沉甸甸的玻璃牛奶瓶被很小幅度的抛进少年怀里,李群慌了一瞬,好险没掉到地上。他不是不知道她在气什么,只是长到这么大,除了外公外婆还没跟任何人服过软,骤然要他低头……他做不到。男孩单手插兜,没什么好气的道了声谢:“钱我下周还你。” 尽管嘴上没说,他觉得她有点多管闲事——又不是他妈,摆什么监护人的谱。 “嗯。”八千岁有一点好处,他说要还钱的时候从来不说不要,今天李纯心里带火,看了他一眼就自顾自的往回走,“下午去医务室擦点碘酒,不然周末你没法回家。” 男孩听她吸了吸鼻子,终于发现今天她的鼻音格外浓重,一句‘你是不是感冒了’还卡在喉咙口,人已经消失在了回去宿舍午睡的土红大潮之中。他提着塑料袋呆站了片刻,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艹。 短短叁个月不到,结结实实挨了两次打的苦主从医院出来就直接回家了,虽然不像传说中那么夸张(打落人家两颗门牙什么的),对方嘴里确实少了一些零件——左下方的某颗尖牙缺了个角,上颚和口腔内壁因此被划的鲜血淋漓,不得不咬着满嘴棉花球接受治疗。 苦主妈妈横眉冷对、唾沫横飞的坐在办公室里:“我们一鸣从小就是好学生,上高中之前每年都是优秀学生干部!我不相信他会无缘无故造同学的谣,今天你们必须给一个说法!” 年级主任朱勤奋同样一夜没睡,捏着眉心示意奚月白赶紧倒茶:“您先喝口水,事情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 说白了还是军训那会儿结的梁子,昨天月考成绩公布,一个考了班级第五,一个考了倒数第叁,正数第五在宿舍里阴阳怪气,暗讽另一个不学无术,初中就是混混头子,不知道塞了多少钱才能进秋实;被说的那个脾气又爆,忍不了几句就大打出手。 要说都是闲的,高一课程没那么紧张,这会儿新生还没完全进入高中的节奏,换句话说就是骨头没收紧,哪年不闹点事她都要去庙里烧高香了。 “其实两个孩子本性都不坏,都是好孩子,不然您看这样,让他们互相给对方赔礼道个歉……”对面一脸‘他打了我儿子,还要我儿子给他道歉’的震惊不忿,朱女士从容换了个说法,“同学叁年是缘分,男孩子嘛,感情都是打着闹着玩儿出来的,我们做大人的还是尽量不要插手。” 只字没提医药费的事,苦主母亲被各种好话砸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提着皮包晕晕乎乎的走了。 奚月白长舒一口气,朱主任喝着浓茶笑话他:“这点程度就嫌累啦?我告诉你小奚,有那个刺头在你们班,你以后有的受。” 刚刚钱包大出血,垫付了好几千块钱的年级主任活像没这回事似的,菜鸡老师隐约猜到刺头的家境大概不太好,有心想问前辈是怎么看出来的,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中午别让他午睡了,吃了饭就过来写检查,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走。还有,趁现在宿舍没那么紧张,赶紧把他们俩调开,省的又打起来。” “……哎。” 中午阳光毒辣,行政楼被一片广玉兰掩映在中间,走去食堂吃饭的路上,小奚老师似乎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从操场看台一闪而过。 -- 六 托李朝东的福,李纯从幼儿园起就是班里个子最高的几个女生之一,第二性征发育时不巧赶上杜小初的事,养成了走路微微缩肩的习惯。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影响生理,反正从那以后长高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根据开学时的体检数据,她现在的官方身高是一米七一。 打仗似的囫囵吃完午饭,又急匆匆踩着午休预备铃回到宿舍,周大嘴已经一手酸奶一手卤鸡爪,坐在舍长床上眉飞色舞的讲起了八卦:“太强了太强了,听说午饭都没吃,专程翻墙出去给她买的章鱼丸子,还有感冒药!” 徐圆圆人在上铺,闻言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医务室里又不是没有药,还特地翻墙出去买,有什么毛病吗?生怕老王抓不住小辫子咋的?” 旁听了一会儿才勉强听懂,这说的是隔壁班班花的最新绯闻。李纯兴趣缺缺的洗了个手,掀开被子准备午睡。 “现在医务室里只有退烧药,”上午课间操后也开始出现头疼脑热等感冒症状的舍长怀抱保温杯,小小声的说了句公道话,“小柴胡和叁九感冒灵昨晚就卖完了,莲花清瘟也没有,不信问李纯。” 冷不丁被点名的李纯同志显然不在状态,过去了足足一秒才想起开口:“啊?应该吧,我没注意。” “你怎么啦?”周南啃完鸡爪,举着两只油汪汪的爪子的下床刷牙,“还是头疼?” 八千岁一头倒进被子里:“……是啊,头疼死了。” 聊天界面依然停留在二十分钟前那个言简意赅的‘要’,指尖轻敲屏幕,某个瞬间她真的很想把他揪出来暴揍一顿——这才消停了几天啊,就又跟人打架,而且他都挂了彩,挨打的那个肯定伤势更重(……),该不是真的打掉了人家两颗门牙吧? 秋实是省立重点高校,校纪校风方面一向抓的很严,闹出这种事(还他妈闹了两次)多半是要请家长的。 强撑着眼皮等了半小时也没等来人家良心发现、‘主动自首’,花里胡哨的游戏头像一动不肯动,女孩终于恶向胆边生,狠狠按住关机键翻身睡觉。哼,这次他要是再来求她给他擦屁股,她李纯就是死、从这儿跳下去也不会答应了!兔崽子就没有让人省心的时候,这次非叫他吃个教训不可。 对此一无所知的兔崽子本崽正趴在年级主任办公室墙上写检查,大概是经验实在丰富(……),洋洋洒洒五千字不到两个小时就写完了,用词之深刻、行文之流畅,比他作文课上绞尽脑汁、七拼八凑的东西强了十八倍不止。朱勤奋女士草草扫了两眼,神色冷淡:“行了,回去上课吧。” 李群哦了一声,连老师再见都没说就抱着校服外套往外跑。怀里软乎乎的大肉包只剩下一个,经过七八个小时,表皮已经有点干硬发僵,他躲在楼梯隔间,就着牛奶大口大口的飞速吃完,一路小跑着回到教室。 “哟!李哥回来啦?”秋实约定俗成的规矩,每间教室最后排的座位都是留给刺头、差生和混混的,一个开学时染着‘吴亦凡同款潮酷烟灰色’头发(当然,后来被勒令染回了深色,现在是潮酷深青灰)的富二代笑嘻嘻的坐在他课桌上,“怎么样怎么样?母猪说什么没?” 他蹙着眉一把将他拽了下来,闷头翻找下节课要用的物理课本。两眼细长、长得活像只白面狐狸的富二代也没生气,扭头跟其他男生继续说回高叁的某个漂亮学姐:“姓于吧好像,聊了一个多月QQ,上礼拜终于见着了,你别说,长得很像桥本环奈和欧阳娜娜的结合体,超绝可爱!” “啊?也没什么进展,想什么呢你们?就昨晚她说有点鼻塞,反正今天中午我们也要出去,顺手给她买了点药。你们不知道,医务室徐老师貌似跟上面起了冲突,要辞职还是怎么样,常用药没了她也不管,现在门卫那儿一堆堆的,都是爹妈买的感冒灵白加黑,整得跟饥荒似的。” 听到这里,一直安静如鸡的李群忽然插了句嘴:“所以你买到了?” 富二代狐疑又好笑的看着他:“干嘛?你也感冒了?” 吃过晚饭洗过澡,拖着病体回到教室的八千岁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周南满怀同情的从前桌回头,问她要不要回宿舍再睡一晚:“你就吃了那一顿药,能好就见鬼了。” 李纯捂着鼻子摇头。昨晚已经缺了两节晚自习,保守估计今天至少有二十七八张卷子、叁四课练习册以及五门学科的错题集要补,还不知道补不补得完呢。一边在心里规划时间一边从课桌里抽找笔记本,忽然,少女愣了一下,丢掉纸团弯下腰去,发现课桌里端端正正的坐着一盒绿色的叁九感冒灵。 -- 七 想破脑袋也没想出这是从哪儿来的,八千岁十分谨慎的没敢拆开来喝(……)。靠不停灌热水、睡前吞两粒退烧药熬过最难受的几天,周末放假时她才终于确定这应该不是什么新型整蛊游戏,和着试卷、习题册以及各科笔记一股脑塞进了书包里。 病恹恹的脸色瞒不住人,吴女士一见她就开始喋喋不休:“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学不会照顾自己?你说你现在生病要落下多少功课,爸爸妈妈怎么能不为你操心……” 女孩虚弱的瘫坐在副驾驶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她说话:“那你带我去医院?还是爸爸带我去医院?” 女士瞬间消音。她自己因为那个瑜伽教室忙的分身乏术,李朝东就更别提了,今年六月李作家就以闭关筹备新书为由搬进了城东某地段静僻的小公寓,除了偶尔回家拿换洗衣物,平时根本见不着他的人。 “说到底还是你自己不注意,”经过减速带时汽车震了一下,吴秋芳重新占据道德制高点,“马上就一模了,你复习的怎么样,有把握进年级前一百名吗?” 排名排名排名,整天就是排名,李纯不耐烦起来,扯过外套盖住脑袋,瓮声瓮气的说:“一模在一月中旬。” 现在才十月底好吗? 妈妈没好气的敲了下她的脑门儿:“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到时候再学习还来得及吗?李纯我告诉你啊,你爸爸那个人死要面子,绝对不可能让你复读的,你就这一次机会,好好把握,听见没?” 外套一动不动。吴秋芳急的搡了她一把:“听见没啊?” 女孩不得不坐起身体:“听见啦。” 尽管常以‘胜利者’和‘过来人’的姿态对李群谆谆教诲(?),痛陈念书及升学的重要性,其实李纯并不是那种天资聪颖、不需要费力就能读好书的小孩,目前稳定在年级中上的成绩得益于日常学习的认真细致,以及寒暑假从不间断的各类补习班。甚至可以说,作为一个学生她窍开的挺晚的,进入高中成绩才渐趋稳定。 简单吃完午饭,吴女士继续为独立女性的婚后事业奔忙奋斗,感冒没好全的高叁生熟门熟路的背包去医院挂号门诊,天公不作美,打完两瓶点滴天就黑了,她按着针孔走到门诊大门才发现,原来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 乌云翻滚,暴雨如注,气温比股市大盘跌的还要迅速和彻底,似乎A市总喜欢在某个奇奇怪怪的时间点突然拐入下一个季节,好将它的居民们杀个措手不及。裹着羊羔绒外套、穿着单层牛仔裤的居民之一哆哆嗦嗦的站在倾盆雨幕下,深刻反省自己出门前为什么不多看一眼天气预报。 这种天气,肯接单的出租车比肯下蛋的公鸡都少。看着手机屏幕上预计等候31分钟的字样,李纯有点犹豫的想说要不去坐公交好了,她记得这附近有个公交站台,某一路车好像能直达小区南门……没等她像个突然尬舞的街头行为艺术家,挨个摸找口袋里有没有救命的硬币,一个人影停在了她的面前。 李群左手拎着一袋(约五六罐)冰可乐,右手撑一把素黑色的八骨雨伞(其中一支伞骨不幸折断,像条小辫似的垂在他脑后),古怪为难的表情里暗含着一丝‘真的是你’的惊讶和局促。 完全是出于条件反射,他将装满饮料的塑胶袋往背后藏了藏,两个人相顾无言半晌,男孩便秘似的憋出一句:“你没吃药?” 虽然听上去很像在骂人,但李纯听懂了:“那盒感冒灵是你送的?” “……雨太大,我撑你到公交站吧。”尴尬的对峙了一会儿,少年终于发现这么干站着不是个事,一边将伞举高,帮助她安全进入自己的保护范围,一边语速飞快、生怕她多问似的摸出手机:“我打个电话。” 他不说她也能猜到电话那头是谁,铝制的可乐罐在他腿侧晃荡不停,发出令她不爽的轻声闷响。 “我这边突然有点事,对,没,不用,你们先玩好了。”他像个出轨外遇,在情人面前对老婆拼命编谎以躲避带娃命运的中年男子,鼻尖甚至冒出了一点细汗,“瞎说什么,我怎么会不拿你们当兄弟,忙完这边马上就过去。” “嗯,好,那一会儿见。” 李纯莫名气结,明知不应该、没立场,还是忍不住冷嘲热讽了一句:“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兄弟?” 随着电话挂断,中年男子很快变回了暴躁少年,眼看公交站要到了,李群看了一眼那张跟自己叁分相似的脸,得意又不屑的撇撇嘴道:“你们女的不懂。” 李纯更气了,直接开始耍赖:“我没带伞,你送我到家。” 李群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她能这么厚颜无耻:“……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我就现在说!你送不送!” 叮咚一声公交到站,黑色夹克、同色运动长裤的少年走在前面,铁青着脸刷了两次学生卡后毛茸茸、高马尾的少女才从他后面探出身体,两人收好雨伞,男孩拽着女孩坐到某个二人位——同时也是车上唯二两个空位的里侧。 车窗不知被谁开了一道细缝,寒风冷雨正对着她的脸吹,李群想也没想的伸过手去,啪的关上了玻璃窗。尽管背后没长眼睛,但八千岁就是能感觉到,买菜的大妈遛弯的大爷、去医院探病结束,准备回家的社会人士随着那个动作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聚集到他们这个角落,那种黏糊糊、探究又审视的眼神如芒刺在背,让她身体大脑齐发僵,很想立刻挖个地洞躲进去。 她不停往车壁方向缩,李群误以为是在嫌冷,毕竟这个姐姐在他的认知里就是一朵温室娇花(……),随便什么事都能把她弄折压垮。原本不想搭理她,转念想到人家正在生病,少年还是心软了,叁下五除二的脱掉外套,团成一团丢到她身上。 “你干嘛?” 就在刚才,她好像听到有人偷笑了一声:“现在的小孩子啊……” 李纯这副气急败坏、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不知道为啥,直让他联想起猫和老鼠里那个从不露面的女主人,李群哈哈笑了一声:“不干嘛,怕你冷。” -- 八 他的绝大多数外套都是黑色的,黑色耐脏耐磨,和别的衣服一起丢进洗衣机也不怕被染色,李纯不敢在公共场合跟他争执,她很不喜欢来自陌生人的打量和注目,只好憋着一口气将夹克摊盖在腿上。 上面带着他的体温,别说,还挺暖和的。 “你冷不冷?”她是个有良心的姐姐,一个有着基本道德操守的人(……)。 男孩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针织衫,闻言嗤了一声,嗤完还将袖子唰的撸起,露出一截精干的手腕和小臂。 李纯:“……”她就不该浪费这个口水。 汽车稳稳的行进着,李群家大概很久没有换过洗衣粉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最老款雕牌洗衣粉的味道。两个人都没再说话,男孩紧盯着报站横屏,一副思论汉字起源的严肃表情;女孩的目光无处落脚,转了一圈后停在他外套下摆的深色水渍上。说实话李纯有点后悔了,刚才不该非要他送自己回家。 她切身体味过,所以明白,这世上真心难求。聊得来玩得来的朋友,哪怕只是酒肉朋友,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的,当初押着他去补习班、希望他能考上好高中全凭自己的一颗圣母心,完全没有预想过最糟糕的那种可能性——也许他会被孤立,他跟秋实特产的好学生们怎么看都合不来。 不管作为亲姐还是学姐(?),李纯都不会、也不能跟他说‘以后不要再跟初中的那些朋友来往了,那些人是混混,现在不是在中专就是在技校,你们以后的人生不会再有同路的可能’,听上去太像灭绝师太(……)。她知道李群是个很要面子也很讲恩义的人,王俊成跟他称兄道弟,在他被人围殴、孤立无援时伸出过援手,那么不管将来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允许自己背信弃义。 至少不能是先背信弃义的那个。 听起来很傻,做起来更傻,但这是只有小男孩才有的天真热血、赤子心肠。她不该像个不懂事的小叁似的,用这种无理取闹的手段阻挠他的正常社交。 八千岁在心底叹了口气,人家只是你弟弟,又不是你儿子,操那么多闲心干嘛呢? “你在学校过的怎么样?”自认为重新找准了定位,少女偏头看了他一眼,“能跟得上进度吗?” 一到这种关头兔崽子就开始惜字如金了:“还行。” 李纯恨不得上手掐他一把:“还行是什么意思?跟得上还是跟不上?” 他想起前几天公布的月考成绩,以及高一鸣那张贱兮兮、小人得志的麻子脸,胸口猛地升起一股羞耻感,也许还有愧疚,恼恨和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自暴自弃。这个年纪的男生面对这种程度的复杂情绪,直接表现就是皱眉、撇嘴、不耐烦:“就是还行呗。” 他做好了惹她生气的准备,然而李纯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外音,没再逼问,只是转口问道:“寒假我要去上补习班,你要不要一起?” 她自己从没注意过,每每要问他个什么事,十有八九是以‘要不要’作为开头提出问句。李群在‘十一月还没到你就想寒假了,不去’和‘寒假我有事’之间犹豫了几秒,闷闷吐出一个字。 “要。” 外面雨势渐小,姐姐终于展颜一笑。 ------- 没有看不起中专和技校的意思!!剧情需要而已!!! -- 九 跨进台球厅时可乐已经不冰了,老式时钟指向六点,刚染了一头黄毛的王俊成坐没坐相的陷在沙发里,嘴里叼着根只剩半截儿的劣质香烟:“哟呵,外套都不穿?不冷啊?” 李群把袋子抛给蔡骥,顺手抖了抖伞面上的水珠:“还好,路上雨小了点。” “啧,你小子现在是越来越难请了。” 他笑起来:“突然有点事。” 王俊成似有所感:“你姐?” 初叁时那女的专程过来跟他吵过一架,书包里斜插着高尔夫球杆,手上还攥着两个尖叫报警器,白大衣牛仔裤,一看就是那种怂乖怂乖的好学生。当时他都做好被胡搅蛮缠一下午的心理准备了,谁知道人家坐下喝了杯水,开口“这段时间至关重要,希望你能暂时跟李群保持距离”、闭口“不要再带他打架,被我知道我会立刻报警”,说完就拍拍屁股走了。老王还以为李哥新泡了什么品种奇特的妞,问才知道那是他姐。 “你姐不会又来砸场子吧?”黄毛夸张做作的摆了一个‘我好怕怕’的pose,完了又抖抖烟,“不过,哎,她现在有男朋友没?” 他没弄懂这个‘不过’到底起了什么承上启下的连结作用,少年擦着球杆,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他一眼:“干嘛,你还想做我姐夫?” 口气轻蔑的只差没把‘麻烦你照照镜子’怼到人家脸上。 被他这么一堵,王俊成面子过不去,又不好立刻发作,掐了烟嗤笑一声。也是,远近闻名的八千岁,又是秋实高中的尖子生,人家将来是要考大学赚大钱的,他们这种泥鳅哪儿配把人挂在嘴上啊。 “周源把谢思思肚子搞大了,”他干脆利落的换了个话题,“上礼拜来跟我借钱打胎。” 李群就读的二十四中跟李纯当年的实验初中只隔了一条街,升学率和校风校纪却是天壤之别,男生逃课打架,女生染发化妆,甚至还有穿着高跟鞋和超短裙来学校上课的,他记得这个谢思思就是其中之一。 一开始她还是二十四中为数不多的正常人,齐耳黑发、全套校服,后来不知怎么也开始描眉毛画眼睛了,他碰见过她好几次,每次嘴巴都油亮亮的,很像刚吃过饭没来得及擦。 “哦。”这片闹出过人命的情侣不少,他们充其量只是其中之一。 王俊成又啧啧了两声:“人家当年天天追在你屁股后面跑,你要是……是吧,怎么也轮不着周源那怂逼。” 又来了,每次提到那女的就要把这事拿出来说,李群踹了一脚台球桌:“跟在我屁股后面跑我就得给她脸?她是谁?我妈?” 蔡骥没绷住笑了场:“……不是,我不是那意思,就是时候不早了,咱们吃饭吧。”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才终于停下,十点多时李朝东突然回家,说了声中午在家吃就一头钻进主卧收拾衣服。因为是突然袭击,吴秋芳事先并不知情,冰箱里只有半锅芝麻粥和一点吃剩的炒虾仁,李作家前脚走进浴室,后脚吴女士就着急忙慌的穿外套蹬鞋子:“中午想吃什么?妈妈去菜市场买菜,一道给你买回来。” 李纯闻言,从次卧探出半个脑袋:“炒猪肝,再炖个鲫鱼汤。” 她刚来生理期,猪肝补血营养又好吃,女士没说什么,只是临出门前嗔了一句:“你爸不吃鲫鱼,换成排骨汤吧。” 说完就踩着牛皮靴哒哒哒的跑出门了。 高叁生捂着热水袋重新坐回书桌前,不一会儿李朝东洗完澡出来,边开电视边问她:“最近学习怎么样?” 鉴于这位曾经有过记不清女儿到底初几的前科,李纯很上道的主动交代道:“还好,新内容都学完了,高叁主要就是复习。” 其实从记事起爸爸就没打骂过她,也没在她面前抱怨过妈妈半句不好,但她就是怵他,这种怵不是‘畏惧’,更像是……更像是一种‘识趣’。小孩子直觉敏锐,当她发觉自己跟班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似乎不是爸爸真心期盼来的下一代,就会尽力不去碍他的眼。 十岁以后父女交流就永远走不过叁个回合,问完学习成绩李朝东找不到话说,伸手拿了个苹果,半天才憋出一句:“下午要回学校了吧?早点收拾东西,别到时候手忙脚乱的来不及。” 女孩乖顺的哦了一声,才刚打开阳台移门、准备把昨天洗的衣服都收回来就见晾衣杆的最左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件湿淋淋的、明显男款的黑色外套。 ----- 隔壁卡文了,写写小李换脑子QAQ -- χyùsんùωù9.cOм 十 昨晚回家时她仔仔细细的检查过,内胆的中心部位不小心蹭上了一点血迹,因此没有直接塞进衣柜,而是趁妈妈不注意用塑料袋里叁层外叁层的包好,藏在书包里准备带去学校洗晒。 大概是早上吴女士收拾房间时发现了,顺手替她搓了一把。 李纯心虚透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她和李群是亲姐弟,身上流着同一个人的血,她对他好、帮助他是理所应当的,要说错也是李朝东当年自己种下了错因,何况爸爸根本不可能看出端倪,就算李群现在站在他面前他都未必认得出那是自己儿子,他们身高相差不多,她完全可以谎称是自己的衣服,只是网购时没有看清款式。 “小纯?”外面久久没有动静,李朝东把音量调小了两格,“你干嘛呢?” “没什么。”她手忙脚乱的把那件湿衣服团进了怀里。 中午吴秋芳炒了猪肝,炖了一大锅萝卜排骨汤,还拌了海蜇、切了两斤卤牛肉,做了蟹粉豆腐和酸菜肉沫煨粉丝。本省菜口味纷杂,有的地方重油浓酱,有的地方酸咸交织,李朝东老家(也就是爷爷奶奶家)地处一个经济水平相对中等的县级市镇,坐动车过去大概两个小时十分钟,那里的人很爱吃咸菜,每年奶奶都会送两罐自己腌的酸菜和辣豇豆来,配粥炒饭,滋味无穷。 李纯口味随妈妈,她爱吃辣,但不怎么喜欢吃酸,加上今天来了姨妈,心神不宁,一顿饭只扒了几口米,吃了一点猪肝和排骨汤。 “今天这么早就去学校?” 吃过午饭女孩背着书包换鞋,自始至终没跟吴女士对上视线:“有份试卷落在教室里了,得早点过去补。” 妈妈看了一眼爸爸,恨铁不成钢道:“怎么这么粗心大意啊。” 小学毕业吴女士就不再过问学校里的事了,她不懂,怕露怯。抱着书包坐上回学校的汽车时,八千岁满脑子都是‘捂了这么久,衣服不会捂臭了吧?’虽说本来就不打算还给他了(毕竟沾过那啥,他再穿在身上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一会儿逛逛某宝,看有没有款式差不多的,重新给他买一件好了。 十一月中旬学校期中考试,考完就是运动会,算是给大家放松一下。高叁年级时间紧张,就不参加开闭幕仪式了,其他一切正常。体育委员花了一节晚自习敲定参赛名单,运动神经衰弱到几乎没有的李纯同志不负众望,成功加入了班级后勤小组(……),负责给运动员们拿衣服递水,偶尔打扫打扫看台卫生。 这活儿不重,加上今年运动会只开两天,周五闭幕之后就直接放学回家了——平时只有高一年级周五放学,高二高叁都要等到星期六上午,上完两节自习课才正式放假。 “我看看下午还有什么哦……”身为健儿之一,这两天周南总是忙的不见人影,身兼宣传委员、女子四百米接力第一棒、跳远选手等多重职务,好不容易闲下来时运动会已经接近尾声,操场上没剩几个高叁的,都是高一高二在四处闲逛。八千岁本来想跟徐圆圆她们一起回教室做卷子,又觉得很久没有发过呆放过风,有点舍不得外面的新鲜空气。 周大嘴对着表格看了一圈,若有所思的拆开一条公费巧克力:“只剩扔铅球和仰卧起坐了,要不去看小乔他们两人叁足吧?” 班主任张远乔年方四十五,男,体重不详,今年开始有点地中海趋势,因为名字里带了个乔字,大家都管他叫小乔。 李纯不置可否:“那走吧。” 老师们比赛不会动真格,说白了就是自娱自乐,正儿八经的田径项目只有跳高跳远和一百米赛跑,而这些项目中年男子都不会参加(……),两个人一边盘点小乔去年的战绩一边挽着手臂慢慢往橡胶跑道走。 “那哪叫赛跑啊?那叫竞走好不好!老王挺着个大肚子,一百跑的还没人家四百米快……” 说完周南嗝了一下,顺手把巧克力包装袋丢进了垃圾箱。早上检录时听到校内广播男子二百米决赛,某个有点耳熟的人名最后拿了金牌,中午吃饭本来想跟她说的,谁知道李纯临时有事,没跟她们一起吃。上个月的打架事件雷声大雨点小(也可能是高叁消息闭塞),反正周南至今没听说什么请家长的风声,再说这事人家姐姐不提,她上赶着八卦也不太好。大嘴裹紧外套感慨一声:“好快啊,这都十一月了……” 时间过了四点,跑道边上还是挤满了人,今天不查仪表,很多女孩脱下了土红土红的校服外套,露出各色精致毛衣和格纹呢子裙。又一阵欢呼响起时李纯忍不住偏了偏头,一道轻盈如燕子的黑影倏地掠过视野,很不幸八千岁没能继承李朝东驾驭文字的天赋,只能傻呆呆的站着,搜肠刮肚遍寻不得合适的形容以描绘那种舒展到极致的体势,优雅、健康、有力,脑海中不知怎么蹦出了晴格格的脸:“力是一种美,柔也是一种美,他呀把这两种美给糅到一起了。” 周南跟着侧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喊大叫起来:“卧槽!小奚老师牛逼!!!” -- χyùsんùωù9.cOм 十一 一般来说跳高这种项目很少有中年男子自取其辱(……),奚月白一枝独秀,轻轻松松就拿下了冠军。 操场上掌声雷动(?),女孩们嘻嘻哈哈的隔空喊话:“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们不知道的!” 小奚老师噗的喷了饮料,咳了半天才道:“我高中是田径队的,这个真的不算什么。” “好啊小奚!”中年男子们抓到话柄,捧着肚子也过来凑热闹,“原来你还留了一手?” 前有狼后有虎,他被缠的耳朵都红了,看见根救命稻草就忙不迭伸手抓住:“同学!那边那位同学!” 纯属路过的八千岁浑身一僵:“……老师?” 在场所有人中她是唯一一个老老实实穿校服的,奚月白想也没想就拉人做了垫背:“我们这儿已经比完赛了,你知道负责收拾器材的同学在哪儿吗?”说着还假模假样的四下张望了一番,“你要是暂时没事,方不方便帮我搭把手?” 一听是要干活,围观的女生鸟兽作散。 李纯从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正要婉言拒绝,小奚老师带着点恳求意味的压低声音:“不用你做重活,意思一下,把那几个垫子收进器材室就行了。” 少女勉为其难:“那好吧。” 时值傍晚,最后一项教师两人叁足比完后操场上没剩几个活人,周南自告奋勇去买水,不一会儿也不见了踪影。上次在人家面前莫名其妙哭了一场,再独处时总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巨大的、后知后觉的羞耻感快要把她烧焦了。 女孩吭哧吭哧的埋头干活,小奚老师挠挠鼻子,主动肩负起找话题的重任,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你最近学习还好吧,高叁复习节奏比较快,能跟上吗?” 非常正当的师生谈话,李纯肉眼可见的放松不少,甚至有些受宠若惊:“还行的,谢谢老师。” 她一直是班里中上游的水平,月考稳定在第十到十五名,偶尔状态特别好可以冲一冲年级前一百,状态一般或者不好的时候也不会掉出叁百名。 本届高叁一千零十八个人,按照秋实去年68%的一本率,考个一本重点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虽然我不教你们,但是……都是老师嘛,有什么不会的题,或者生活上遇到烦恼都可以来找我。”有一搭没一搭的交流了一会儿高叁英语复习进程,器材搬运工作正式进入尾声,奚月白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时间不早了,你要不要去小卖部找找你同学?” 话音刚落,欢快的放学铃自北向南,洒遍学校每一个角落。 吴女士半小时前就给她发了信息,说今天瑜伽教室来了第一批客人,要陪着介绍课程,比较忙,让她自己打车回家。在校门口跟徐圆圆和舍长分别道过拜拜,周南一步叁蹦跶、眉飞色舞的拉着她向某个神秘小巷走去:“我跟你说,那家老板真的是陕西人,做的肉夹馍简直绝了!不吃绝对是损失……” 初二起她就没再跟同学一起结伴回过家,街边的汽车尾气都变得分外鲜甜(……),而且、而且,这一路几乎没有人回头看她,不管是同学、家长还是行人,每个人步履匆匆,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八千岁不禁有些飘飘然,半推半就的被她拉着走:“是有多好吃啊……” “真的超级好——” 小巷一隅,某个美容美发店的灯柱后面,藏蓝色夹克的李群紧蹙着眉,与一个肚子微凸的妙龄少女低声说着什么。 “卧槽。”周南倒抽一口凉气,“……有这运气我还吃什么肉夹馍,回家抽卡得了!” -- 十二 好容易逮到个熟人,谢思思满腔委屈彻底爆发,话里话外把他当成了好姐们儿好闺蜜,一边不断拿手背抹着眼泪一边抽抽噎噎的控诉渣男多么无情无耻无理取闹,没能注意到……或者说不想注意到少年极度不耐烦的脸。 李群本来就不擅长跟女孩打交道,尤其她还大着肚子,说不得又骂不得,在人来人往的美容美发店门口,男孩被迫承受了许多不该承受的(……)戏谑谴责的目光。 看我干毛啊?他在心底崩溃的咆哮,把她肚子搞大的又不是我!! “……等等,王俊成上个月不是才借了他两千块钱吗?”话题七弯八绕,终于绕到打胎这一节时李群悄悄松了口气,语气滞涩的试图插嘴,“你……他没带你去医院?” 未成年孕妇先是一愣,紧接着脱口而出某句国骂,最后含泪摇了摇头。 李群:“……” 正愁不知道怎么脱身,余光无意间往人群一扫,某个土红色身影跃入眼帘时男孩仿若被火烧了眼睫毛,抑或是推塔时突遭断电,心跳漏了半拍不说,菊花也跟着一紧:“李——” 李纯冷着脸与他对视叁秒,完全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拽起周南扭头就走。 她难得这么强势,周大嘴脚下一个踉跄,碍于那颗炽热跳动的八卦之心(……),战战兢兢也不敢说。八千岁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又有什么立场对他生气,但就是气的脑仁生疼,浑身发抖。 还以为兔崽子只是比较叛逆敏感,某些方面依然坚守着做人的底线(……),原来她根本就看错他了!小小年纪,爹都当了!!! “李纯!李纯!”兔崽子很快回过神来,拿出二百米赛跑的冲刺速度,抢在两人走回主路前一把将她抓住,“卧槽你跑那么快干嘛!” 恶人先告状! 李纯真是气得七窍生烟,也不管周南还在旁边,直接冲他怼了回去:“关你屁事!!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声音有点大,别说同行的周同学,李群都被她骂愣了。 “不是,你能不能先听人说句话啊?”他又气又好笑,同时还要注意来往汽车,鼻尖不知不觉冒出了一层细汗,“那又不是我女朋友!” 麦当劳的吧台上,少男少女分别捧着一杯新品麦旋风。今天是推广活动最后一天,第二杯半价,点餐员小姐姐看他们其中一个穿着校服,额外多给了一点冰淇淋。尽管周大嘴再叁表示家里没事,对上高一某知名刺儿头不太友善的眼神,还是十分识相的选择了暂时撤退,临走前给八千岁飞了一个‘你懂的,晚上聊’的做作媚眼。 “……就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谈起类似的事,大脑就会自动分泌出某种荷尔蒙,让他觉得羞耻难安、手足无措,腿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像在外婆面前被迫穿成兔女郎,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跟我没关系,我就是偶然碰见了她。” 二十四中在这片也称得上臭名昭着了,之前还爆出过教师性侵学生的特大丑闻。李纯咬着吸管哦了一声,既为自己不管叁七二十一就错怪他感到羞愧,又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 帮?怎么帮?非亲非故的,代替人家男朋友陪着去做堕胎手术?不说钱不钱的问题,万一被熟人看见,李作家非撕了她不可。 不帮……又显得失足少女格外可怜。 “对了,”等了半天没等来下一句话,男孩搅了搅杯子里的冰淇淋,试图转移话题,“你怎么没回家?” 她这才想起肉夹馍的事,说话时的口气不无遗憾。 李群农奴翻身把歌唱,抖着腿得意的笑:“那家啊,那家我也知道,一会儿我带你去吃。” -- 十叁 肉夹馍确实好吃。外面的坨坨馍焦香酥脆,一口咬下去还会掉渣,里面的肉馅肥瘦相间,酱香满口,仔细咀嚼能尝到一丝若隐若现的辣味,提鲜又解腻。一般情况下李纯是不吃肥肉的,她嫌恶心,今天吃完一整个还意犹未尽。 小小一间店面,统共五张桌子,却都热火朝天、坐的满满当当。他们被迫跟一对儿刚下班的小护士拼了桌,两个小姐姐边玩手机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今天碰上的奇葩患者。 桌上顺次摆着香醋、红油、辣子、蒜泥和榨菜末,男孩顺手往她面前的碟子里倒了一点醋:“一会儿还有面呢,你吃得下吗?” 说完从筷筒里抽出两只筷子,仔仔细细用纸巾擦了一遍,递到她面前。 小护士们悄悄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李纯咽下最后一口肉夹馍(好险没噎着),也抽了张纸巾假装擦嘴:“吃得下,我中午又没吃什么。” 他在她面前有时会故意表现,就像现在这样,急切的想要证明自己不是只能依靠姐姐活下去的怂包软蛋,他也有优于她、胜过她的地方——在鱼龙混杂的、大多数人看来已经较为底层的社会游刃有余的生存就是其中之一。 牛肉面端上来之前李群甚至替她用茶水烫了烫汤勺,服务周到的堪比伺候慈禧梳妆的李莲英,偏偏脸上仍是那副‘知道你不懂,唉,没办法,我来吧’的大爷表情,叫她既羞且耻,又莫名有些开心。 他好像从来都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就压根儿不会去睬别人的目光。 ……这么看来兔崽子还是有不少可取之处的嘛。 吃到中途小护士们结账离去,补上一个刚刚下班的过劳社畜,西装皱皱巴巴,身上还弥散着一股烟味:“老板,来个大碗牛肉面,多加一份牛肉!” 足足五分钟后厨房才传出一声:“好嘞——” 李群没忍住,捂着嘴噗嗤嗤的笑起来。 好久没有跟他一起吃饭,刚开始八千岁还有些拘谨,筷子卷起面条,像吃意大利面似的规规整整团在勺子里,也许是周围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氛围感染了她,后来李纯甚至捧起面碗喝了口汤。 “你干嘛?”他习惯把牛肉留到最后吃,没想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人竟敢伸筷子明抢。 “你一直不吃,我以为你不喜欢吃。”这个有人还很理直气壮,“不能浪费粮食。” 小时候看的某部电视剧(家有儿女)里出现过类似情节,兄弟姐妹们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为了某道大家都爱吃的菜你争我抢,闹过几轮后爸爸妈妈站出来调停,无奈的笑说锅里还有,干嘛抢成这样? 她在家里从来不做这样的事,李朝东会心烦,而李朝东一烦,吴女士的心情也很难独自美丽。八千岁其实非常害怕每次父母吵架或冷战之后,妈妈流露出的那种寂寞又怨怼的眼神,她会错觉这个大人的身体里是不是住着一个小女孩的灵魂——她依然纯粹、美丽、天真,俨然还是当年叫卖白兰花的小姑娘,面对逐渐显露的婚姻矛盾、日渐增大的生活压力,她跟她一样不知所措。 “算了,”男孩看她不知在想什么,吃着吃着饭居然还走了神(?),认命的轻叹一口气,主动将牛肉和煎蛋挟到她碗里,“这样行了吧?” -- 十四 冬天天黑得早,六点过半、一整顿晚饭吃完李纯才意识到哪里不对,那不是电视剧里刚做好的谁都没碰过的炸鸡翅,那是弟弟碗里的、被他用筷子挟过的东西……入冬后昼夜温差变得很大,一阵寒风适时钻进衣领,少女不禁打了个寒颤。 口水。 她吃了李群的口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八千岁在脑内疯狂尖叫,作名画《呐喊》状,脸上依然不动如山(……)。 怎么会干出这样鬼迷心窍的事呢?平时吴女士吃剩的东西她都不肯吃的呀! “怎么了?”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行走在夜晚的小巷,发现身后脚步声慢了半拍,少年似有所觉的回头看她。 “没事。”幸好天色够暗,这一片的路灯好了坏、坏了好,还不如街边小店的霓虹招牌瓦数足。 李群将信将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有点不敢置信的瞪圆眼睛:“你没吃饱?” 马路斜对面蹲着一个叫卖烤红薯的老大爷(……)。她被他这一嗓子彻底喊回了神,正要摆手否认时赫然发现那张还算英俊(?)的脸上写满了‘看不出来啊李纯,原来你这么牛逼’的惊讶及赞许(……),姐姐顿觉自己刚才的纠结羞耻都是在浪费体力。 不值得。 啧,这个兔崽子不值得。 尽管回家并不同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他还是陪她走到了公交站台,预备等她上车之后再自行回家。 上了主路人就多起来了,不怕冷的小情侣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冰淇淋,留下一阵香浓甜腻的巧克力香。早早裹上大衣的大爷大妈们人手一把绸扇,有的臂弯里还挎着一台体积壮观的手提音响,准备去附近的商业广场大杀四方。西装革履、神色匆匆的中青年男女里艰难挤进一点突兀的红。 “……要不等下一辆吧,这时候下班高峰。” 李纯很少梳别的发型,总是马尾、马尾、马尾,或高或低,一年四季,发绳都不带换一换的。看着她的马尾一荡一荡,背上的书包沉沉坠在身后,不知怎么他有点不高兴,从上车队伍里精准找出她的手腕,一把把人抓了出来:“或者你打个车。” 她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景里,这种颓丧、寒冷又暮气沉沉的场景,他一直觉得就算坐公交,她也只能坐那种明亮干净、会被贴在‘热烈祝贺我市成为全国百大文明城市’新闻内页的公交车。 不懂这股突如其来的低落是因为什么,还以为他着急回家,李纯十分顺从的点了点头。附近某个出租车司机接单之后,少女斟酌着开口:“今天那个谢同学,你有没有问她打算怎么办啊?” 公交车站台一直是各大男科医院、整形医院、不孕不育及无痛人流的广告首选,两人背后的灯牌上花枝招展的印着一坐一站两位浓妆女士,其中一位还穿着手术服(……),‘早上手术,晚上出门,你也可以’,叁行大字振聋发聩。 李群没想到她对谢思思居然很感兴趣,有点好笑又有点无语的摇了摇头:“我问这个干嘛?” 也是,他毕竟是男生,有些问题不太方便。等车的间隙八千岁拿余光悄悄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毫无异样(至少没表现出异样),暗自松了口气。 听奶奶说,当年他妈妈生他的时候年纪就很小,有没有成年都不知道。 “差点就不能做产检,也不知道是托了谁的关系,医院名字都不是她自己的,朝东能知道就有鬼了。” 也许是奶奶添油加醋、危言耸听,也许是姑姑眼神中的同情和蔑视太过明显,从此未婚先孕在她的字典里就成了仅次于杀人放火和随堂小测的可怕名词。 眼看司机越来越近,李纯鼓起勇气:“你有没有那个姓谢的同学的微信啊?我可以借她一点钱。” 万家灯火中李群回过头来,脸色几乎能用铁青来形容:“哈?” 大吵一架后回家,袜子外套都没来得及脱,女孩一头栽倒进枕头里。 什么叫‘圣母下凡辛苦了’、‘我靠你其实是善财童子吧’,她搞不懂他生气的点在哪里,拯救失足少女有什么不对吗?她要是不圣母,今天他就在汽修学校学习挖掘机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气呼呼的解锁手机,果然,花里胡哨的游戏头像一动不动,连个‘我到家了’都没有。李纯在床上怒打叁个滚,然后下床找可乐喝。 少男心,海底针。她反正是理解不了,爱怎样怎样吧。 -- 十五 砰的一声,老式防盗门被重重掼上,老太太边脱围裙边着急忙慌从厨房探出脑袋:“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唯恐见到什么血流满地、重伤不愈的可怕场景。 门灯亮堂堂的照在头顶,少年胳膊腿儿俱全,换好鞋子后不忘脱下外套,随手挂在玄关的衣挂上:“没怎么,刚才是我不小心。” 就是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这件藏蓝色的外套还是某人给买的,美其名曰考上秋实的升学礼物,他知道她只是不小心弄丢了他的衣服,心里过意不去,于是编了个谎话好光明正大的赔给他。 东西是好东西,颜色很正,不显廉价的同时又很耐脏舒适,拿到手就知道价格不菲。 李群没有机会告诉她,其实自己从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过,一件衣服而已。 “还有排骨没有?”气了一路,才进家门肚子又空了,闻到厨房飘出的肉味儿,肠胃很没骨气的咕咕叫了两声。 老太太翻个白眼:“就知道你没吃饭,给你留着呢。” 从前外公还在的时候,家里的日子没有这么拮据(两个老人都有退休金,还有攒了一辈子的存款,房子也是自己的,不需要付租金),外公去世之后外婆一个人抚养他就显得有些吃力了——要不是身体状况不允许,加上他极力阻止,老太太甚至想学隔壁小方,出去给人做保洁去。 排骨不是什么名贵食物,但只要是肉,她就绝舍不得一个人吃,至少会给他留一半儿。 “对不起,”男孩洗完手,站在厨房门外低声道,“路上有点事耽搁了。” 老太太不以为意,她吃饭早,再说孩子也提前发了信息,弯腰麻利的收拾出一副碗筷:“行了,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连汤带肉一大碗,红亮亮的香气扑鼻,酥烂的排骨配上又粉又糯的土豆、弹牙入味的水煮蛋,一口下去神经松弛不少。 当年外婆就凭这一手厨艺闻名乡里,擦擦手坐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他,眼神透着得意:“慢点儿吃,又没人跟你抢。” 单就长相而言,李群更像他们李家人,高眉骨,高鼻梁,眼窝那块稍微有点陷下去,两只眼睛如两泊山谷中的湖。 老头子和她,包括囡囡都是又宽又深的大双眼皮,只有李群是内双,平时看不出什么,笑起来或垂下眼时那截细细的锋利的褶皱才会露出来,像藏在暗处的剪刀,又像一个瘦瘦扁扁的小于号。 他脸上最像囡囡的地方就是嘴巴,上下嘴唇都薄薄的,圆润的唇珠显得人很无辜,可一旦抿起来咬起来,又会奇迹般的呈现出一股谁都不服的倔劲儿。 “今天怎么不高兴?”她很少主动跟他谈心,一来年纪在这儿,代沟不可避免,二来……也怕触及彼此的伤心事。 “跟谁吵架了?气成这样。” 李群倏地捏紧筷子,嗓音一下子低了八度:“没谁。” 顿了顿才想起话里有漏洞,赶紧描补:“没吵架。” 外婆:“……” 这臭脾气也跟囡囡一模一样,母子俩没一个叫人省心的。 眼见她不说话了,男孩反而放软了语气:“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说完一抹嘴,拎起书包就转身回房,他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刚才那句话里除了赌气、尴尬、恼恨,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委屈和悲伤。 人家压根儿没把你放在对等的位置上,还有什么好吵的呢? 他的卧室一向是自己收拾,床头堆着几本体育杂志,书桌上随意摆放着课本和习题,除了扉页上黑色水笔写就的姓名,说是新书都有人信。 李群抓抓头发坐到凳子上,想摔东西又硬忍住了。 这股奇怪的憋屈感实在太他妈烦人,他不敢说刚才外婆问他跟谁吵架时鼻子猛地一酸,要不是反应够快,差点就要掉眼泪。也许是李纯对他太好、太周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产生了一种非常可怕的错觉,那就是……他们真的是亲人。她对他的帮助、给他的关心都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血脉相连,他是除了她父母之外,唯一一个有权被她特殊优待的人。 直到今天少年才猛然醒悟,原来不是这样。原来她只是天生圣母,随便看到哪个阿猫阿狗都会试着帮一把,他对她来说……根本什么都不是。 -- χyùsんùωù9.cOм 十六 冷战一直持续到了圣诞节。 今年过年晚,却是十年一遇的寒冬。刚进入十二月市区就下了两场大雪,圣诞节临近时整座城市白茫茫一片,大中小学都被亮闪闪的彩灯和欢快洗脑的Jingle Bell彻底攻陷。高叁年级将将结束第一轮复习,正准备趁热打铁,迎接即将到来的一模考试。 “醒醒,都醒醒啊。”哪怕是课间,走廊上也听不到喧哗打闹的声音,偶尔有人离开座位上厕所,或是一小撮学霸凑在一起讨论问题,除此以外教室安静的只能听见呼吸—— 每天叁四十张试卷伺候,严重睡眠不足的准考生们要么抓紧时间伏案做题,要么抓紧时间小憩一会儿,一屋子人迷迷瞪瞪抬起脑袋,很像纪录片里一窝窝一群群的沙漠狐獴。 班主任小乔清清嗓子,郑重宣布说:“旗杆坏了,今天升旗仪式取消,还是照常做操。”说完不等狐獴们反应,曲起食指连敲叁下门板,“都下去活动活动身体,老坐在教室里骨头都坐僵了。还有许智鑫,严辉,说你们呢,校服穿好,别冻感冒了。” 去年冬天秋实才开始定制冬季校服,叫周南说这是‘命里有时终须有’,还是熟悉的土土的枣红色,还是丑丑的一言难尽的树状校徽,不过比春秋校服蓬了一圈,穿在身上仿佛一只基因变异的肥胖企鹅。 大家叁叁两两的起身往操场走,下最后一阶楼梯时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下雪了!” 一抬头,飞雪漫天。 A市的雪没有北方那么粗犷,下起来如鹅毛如柳絮,也不像江南水乡,落地就化没了。‘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李纯一直觉得这儿的雪很像宠物店里纷纷扬扬的猫狗毛,有的成团有的单干,眼花缭乱,拾掇不清。 “靠,还做不做操啊?” 近两千人傻乎乎的站在操场上,淋了五分钟依然没有音乐,人群躁动起来。某个高叁后排的男生趁班主任不备,偷偷团了一小团不明物体砸向前方,受害者(隔壁班男同学)吃痛,嘶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回头寻找嫌疑犯,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雪球呼啦啦飞过头顶。 一球激起千层浪,这下炸了锅了。 高二年级因为要跑步——操场不够大,各个年级人数又多(共十八个班),只有他们苦哈哈的在跑步,无法参与这场声势浩大的年级战争。随着无数“哪个王八蛋砸我”、“吃老子一记天马流星拳”、“那个戴眼镜的有种你别跑”响彻操场上空,原本试图控场的体育老师们很快加入了战斗(……),场面彻底宣告失控。 李群发现她的时候她正被人拉扯着校服,上次打过照面的邪恶学姐试图将自己冰冷的双手塞进她衣领里,娇花姐姐冻得脸颊通红,完全不顾形象的嗷嗷叫唤着:“放开我!放开我!!” 周南桀桀狞笑:“小美人,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李群:“……” 就在他以为她要喊破喉咙的时候(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梗了),不知道是不是余光瞄到了他,李纯忽然剧烈挣扎起来,扯着嗓子冲他喊道:“你干看着干嘛?还不快来救我!” 那一瞬间大脑一白,腿脚还没来得及动作,他被右前方的某颗流弹正面误伤(……),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课间操结束后李纯挣扎再叁,还是一拐一瘸的走到他面前,提出要带他去医务室(刚才的大乱斗中她不小心摔倒了,膝盖蹭破了一点油皮),他依稀记起这是大半个月来两人第一次私下交谈,看得出来她有点紧张。 “不用。”十几岁少年的自尊心比玻璃还脆,某刺儿头难堪的脸都青了,想狡辩说刚才那一下突如其来,让人根本没法防备,又觉得自己此地无银,‘刚’了一声就紧紧闭上了嘴。雪里的沙子?泥土?可能进了眼睛,现在整只右眼红的像兔子。 上次吵架之后他就是这副拒人千里的态度,说也说了,问也问了,油盐不进。她噌的火起,一声不吭的转身往医务室走,少年草了一声,还是忍不住追上去:“你先把裤子撸起来,你这样很容易感染的。” 姐姐不理他,就当没听见,李群气道:“就许你说我,不许我说你是不是?”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了!”少女嘴上不认账,身体却很诚实的停下了脚步。 刺头切了一声,蹲下来帮她把校服裤腿往上挽。她是为数不多的没有抽掉脚腕处橡皮筋的女孩,加上里面又穿了秋裤(……),为了不碰到伤口,不得不小心翼翼、拿出吃鸡舔包的细心和认真。 “你这里有颗痣……”头顶传来惊奇的声音,他在心里嘟囔,痣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冰凉柔软的手指抚上眉尾,少女指着自己的眉毛凑到他眼前,笑的眉眼弯弯:“我这里也有一颗,跟你的位置一模一样。” -- χyùsんùωù9.cOм 十七 平心而论,李纯长得实在不丑,非要说的话,甚至可以被归类为‘青春美少女’,照片发在网上会有很多人点赞转评的那种。这么多年来李群一直拒绝承认这一点,至少口头上从没称赞过她,也许是出于某种酸葡萄心理,不想承认哪怕是在最拿得出手的外貌方面,姐姐也丝毫不逊色于他,也许仅仅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认真凝视过李纯。 少年脚下一滑,作势要向后栽倒,被她眼疾手快的拉住:“怎么了?你脸好红……” “没怎么!热的!”他跳着脚站起来,试图甩开她的手,却像中了化骨绵掌,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李纯的眉毛几乎没有眉峰,颜色也比大多数女生更淡,扫一眼就知道,主人平时懒得花心思打理它,毛流乱七八糟,形状也不够利落,就那么理直气壮的横在她脸上。 “你看,”她没忘记刚才想说的话,指甲戳着自己的眉骨,又表功似的凑到他面前,“就在眉毛下面。” 他抿着唇偷瞄了两眼,确实,很小的一颗痣,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右手下意识的抬起,轻轻碰了碰自己脸上相同的位置,少年恍惚记起四五岁时的某个夏日。 他生了水痘,医生交代整整一周不能碰水,可夏天天气热,又不能不洗头,老太太只好让外公抱着他,模拟成洗发店里的那种姿势,仰躺着给他清洗。 “诶,我们洋洋这里有颗痣呢!” 带着泡沫的拇指轻轻拂过眉骨,温滑流动的水,外公坚实有力的手臂,以及家里常用的淡淡花香的洗发水……他舒服的阖上了眼睛,不一会儿说话声就变得低不可闻——两个老人以为他睡着了,压着嗓子小声聊天:“我记得囡囡身上一颗痣都没有,你也没有,是吧?” “是啊,也不知道像谁……” 像谁?后来他在某度百科上见过无数次那个‘谁’的照片,西服笔挺,头发油亮,一看就是电视剧里、市中心写字楼里才会出现的社会精英。也许是像素太低了,也许是这个形象难以令他产生足够深刻的印象,很长一段时间里李群心中的李朝东都顶着一张模糊不清的马赛克脸。 A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能他们在某个街角擦身而过过,说不定他行走在破旧的小巷里、准备去台球馆陪练赚钱时李朝东的车就在附近的十字路口等绿灯,可他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模样。 直到李纯出现。 王俊成总说他们长得一点儿也不像,有时候清早起床刷牙,他却能从镜子里看到一点李纯的影子。眉眼间距、脸型瞳色,说不出具体像在哪儿,但他觉得是像的。 这是一种非常卑鄙的做法,少年知道,他在透过李纯、透过姐姐想象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他与面目模糊的中年社会精英的确有所关联。 他们是他的血亲,这是谁也无法更改的事实。 “你的在这里,”他看着她莫名雀跃的从口袋里摸出一面小镜子,一边逆着人流往医务室走一边递给他,“就在眉梢下面一点点。” 小小的圆圆的甚至有点花里胡哨的镜子,他从里面看到秋实茂盛的梧桐树,看到灰蓝蓝的天空和大片枣红色的人潮,以及一只傻兮兮的眼睛和眉骨上小小的黑痣。 纠结了大半个月的烦恼隔阂忽然就冰雪消融了,镜子里的眼睛笑起来:“还真的是。” -- 十八 新来的医务老师是个有点胖胖的叁十来岁的本地女性,留一头长及锁骨的韩式波浪卷发,白大褂下面是鼓鼓囊囊的花色粗棒毛衣,说话上药时脸上总带着笑,看上去非常和气。 李群洗完眼睛(老师开了一瓶自用的洗眼液),余光瞄到她膝盖上红红紫紫的一片,下意识清了清嗓子,扭头移开目光:“你下节什么课?” 高叁年级现在一天八节自习课,各科老师轮流坐班,她想了想:“数学。” 少年看着外面的越下越大的雪,蹙着眉啧了一声:“你要不要先回宿舍换条裤子?” 秋裤相对贴身,如果放下来很难不擦碰伤口,弄脏衣服不说,人也受罪,不如回去换一条相对宽松的裤子,反正宿舍离这儿不远。 他假装没看到老师回身拿伞的手:“我背你吧,正好我下节音乐课。” “这……不太好吧。”出乎他意料的是,李纯显而易见的不是很情愿,与其说是惊讶、呆愣,不如说是扭捏和抗拒,她的光溜溜的一条腿还架在凳子上,“我自己能走的。” 李群挑起眉,给了她一个‘你确定?’的眼神。 叁分钟后姐姐小心翼翼的爬上他的背,一边祈祷校服的兜帽足够宽大,能整个遮住她的脸,一边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虽然今天没有体育课,但她穿了秋衣、贴身羽绒背心、羊绒毛衣以及最外面这件厚实无比的冬季校服外套,怎么样他都不可能感觉出来……她其实没穿内衣吧…… 刚发育时吴女士特意带她去知名内衣品牌门店买了好几件背心款式的包裹内衣,生怕胸型没长好,然而不知道具体哪一步出了差错,某天洗澡时李纯赫然发现,自己的乳房似乎比别人外扩一些,穿着带钢圈的胸罩会莫名不舒服,觉得很勒、很疼。 上高中后她偷偷换回了小女孩穿的那种背心款式,有体育课就穿运动款,冬天反正看不出来,干脆不穿。 打过上课铃,校园很快安静下来。某位做贼心虚的李小姐扒在他背上,试图主动挑起话题:“今年过年晚,二月五号才除夕,补习班是从二月一号开始,到二十号结束,大年初一初二初叁休息,一共十七天。费用我帮你交了,还是上次那个机构,你记得去上课。” 热乎乎的水汽拂在耳边,李群在心里艹了一声,怀疑自己刚才脑子是不是进了水。好端端的,硬要背她干嘛? “听见没啊?”久久得不到答复,她还不高兴的扭了扭。 “听见了听见了。”从没觉得几百米路这么长过,他汗都快下来了,“就是新星桥C号出口旁边对吧。” 已经能看到女生宿舍的大门了,李纯嗯了一声,贼眉鼠眼的想抢在宿管老师发现之前跳下地面,被他顺手托了一把。校服的帽子确实够宽够大,从他的角度只能勉强看到她的鼻尖和下巴。 “……李群,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啊?” 她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之前他为什么生气,只好归结于自己的圣母和八婆。 “你瞎想什么呢?”他腾的脸红了,有惊讶、惭愧、羞耻,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我什么时候说你烦了?” 听上去没什么可信度,少女还是很给面子的点了点头,准备转身离去,他忍不住抢了一句:“谢思思做完手术了。” 她回头:“啊?” “就是,她现在不是在读专科学校嘛,她们宿舍有个女生带她去做手术了。”提起‘手术’他总觉得浑身不自在,“钱是她外婆出的。你不要担心了。” 大雪里女孩单腿蹦跶着小跑了两步,又痛的嘶了一声,乖乖怂怂的慢下来。有人冲她的背影喊:“听见没啊?” 你不要担心啦。 “听见了听见了!”她冲他挥挥手,“你快回去上课吧。” “嗯。”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男孩扭身向教学楼的方向拔腿飞奔,“草啊!老子他妈这节也是数学课!!!” -- 十九 圣诞节当天是个大晴天,而且非常凑巧的正好赶上周日。清早吴秋芳就兴冲冲的起床,洗澡、化妆、梳头,朋友圈里连发九张自拍:“运动才是最好的抗老保养品,即日起美籍瑜伽白金会员卡九折,钻石会员卡九五折,欢迎大家过来咨询哦”。 趿着拖鞋起来上厕所的李纯看着她那满桌腮红,以及拍完照就换下来的全套瑜伽服,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叹息:“……” 昨晚李朝东匆匆回家,今天天不亮又匆匆出门——受邀去某影城参加《故园》电影的开机仪式,桌上的白粥和炒蛋都还是热的。 据妈妈透露,这次剧本不是由爸爸亲自操刀,改了多少、具体改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导演在圈内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不算最叫座的那一波,胜在部部叫好,拍的文艺片经常得奖。 “听说用的都是新人。”吃早饭时吴女士顺嘴抱怨了一句,“现在的明星动辄就好几千万片酬,哪里有那么多钱呀。” 她敷衍着嗯了一声,招来一记白眼:“行啦,你现在就好好备考,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管。” 高叁生瞬间食不下咽,心累且无语的放下勺子:“你今天还要出门?” “你爸又不在家,我们两个过什么节啊?”碗筷都被收走,厨房里传出哗哗的水声,“人家健身房都是全年无休的,我们也要向他们看齐,越是这种时候越好做生意。” 没弄懂这其中的商业逻辑,李纯靠在椅背上闷闷的哦了一声。 “在家好好复习,熬过高叁,以后想怎么玩儿怎么玩儿。”出门前妈妈特意嘱咐,“冰箱里还有点剩菜,你要是不想吃就叫个外卖吧,宝宝乖啊,妈妈走了。” 砰的一声,空荡荡的房子里又只剩她一个人。 趴在懒人沙发上背了一会儿单词,李纯忽然发觉吴女士这次创业的时间比以前任何一次都长(且情绪高昂,没有动不动就焦虑低落、痛哭流涕),粗略算一算时间,瑜伽教室已经开门好几个月了,如果到年底还没倒闭,是不是就说明妈妈终于摆脱了她一直引以为耻的家庭妇女身份?真的向21世纪事业女性发起冲锋了? 女孩鬼使神差的合上单词本,从茶几上摸过手机,点开朋友圈慢慢向下浏览。 虽然这么说很不应该,但自从上次跟朋友合开减肥推拿会所(末了被骗二十万),她对吴女士的商业头脑就一直持怀疑态度(……)。 自拍,自拍,设施,自拍,食物,自拍……冷不丁刷到一张家常菜,配文是冷冰冰又硬邦邦的“外婆做的饭”,女孩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这条动态的主人是谁。 兔崽子平时很少发朋友圈(也可能是屏蔽了她,呜呜),也很少见他给人点赞评论,迟钝的大脑迅速运转起来,李纯模模糊糊的回想起他的星座……以及,他的生日。 淦。 姐姐连滚带爬的冲去浴室洗了个澡,换衣服穿鞋子奔出家门,一气呵成。她记得小区北门有个甜品店,不知道今天开不开业,都这会儿了,八寸十寸那种大蛋糕就别想了,买几个小小的切片吧。 刚认识他……不对,刚接触他的时候,李群俨然还是个中二期小屁孩,对谁都是一副戒备防范的态度,她以为他就是小说电视里经常出现的典型的混子少年,后来才发现,不是的。 她记得他头上顶个血窟窿,跟几个明显已经成年的社会人士等在警局的样子,记得刺鼻的烟味和头顶明晃晃的白炽灯,记得二十四中黄老师翻来覆去的那句“那你就拘留嘛,好吧,不要给学校惹麻烦”,以及他明明红了眼眶,但就是强撑着不肯哭的小孩神情:“今天二十五号,我要回家陪我外婆吃饭。” 临到楼下李纯才打了个电话过去,少年被吓得不轻,几乎结巴起来:“卧c……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他不记得告诉过她具体门牌号啊。何况这附近都是老楼危楼,直达公交就两路,她怎么来的啊?? “就,突然想起来有个东西没送给你。”不知道具体方位,女孩干脆找了个公交站台,一边坐一边等。 那厢老太太已经开始炒菜了,抽烟机轰轰作响,隐约听见他讲电话,放下锅铲问了一声:“谁啊?” 李群喉咙一紧,随口扯了句慌话:“没谁,我朋友。” “什么事?” “他……刚好,刚好在附近,找我玩,我拒绝了。” “拒绝什么呀?”老太太急了,半个脑袋探出厨房,“今天我炒了好几个菜呢,叫他来吃饭呗。” -- 二十 “……再说吧!”来不及解释了,他急匆匆抓起一件外套,边伸胳膊边旋风似的冲下楼去。 正当周末,又逢圣诞佳节,街边水果店小吃摊都挂上了亮晶晶的装饰,不少老头老太推着叁轮车,载着满满一车厢苹果鸭梨上街叫卖:“看一看咯,新鲜的苹果……” 他喘着大气赶到时她正举着一根冰糖葫芦啃,最老式的那种糖葫芦,红艳艳的糖浆裹着又酸又粉的山楂,咬一口打一个激灵。 “你来啦?”竹签上还剩最后两个,看得出来她不打算吃了,正要随手丢掉时被他一把接过,女孩倏地有点脸热:“买蛋糕的时候发现今天做活动,黑森林和纽约芝士买一送一,我一个人吃不完,送点来给你和……给你吃。” 他噗的冲垃圾桶吐掉山楂核,酸的牙齿直发软:“那你小票给我看看。” 李纯:“……” 精致的纸袋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四个小纸盒,李群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开心欢喜?受宠若惊?惶恐不安?长大这么大,几乎没有什么好事、幸运会长长久久的降临在他身上,人家千里迢迢给他送蛋糕,他却担心她对他太好,将来如果不这么好了,自己会伤心难过。 “算了。”眼见要十一点了,他接过纸袋,“你怎么回家?这里离你家有点远的,赶得及中午吃饭吗?” 女孩学他以前的样子,撇撇嘴道(……):“就我一个人,有什么赶得及赶不及的。” 李群一愣,表情逐渐挣扎起来。 “你小心点,这里楼梯比较陡。” 终于看到自己家的门牌号,少年深吸一口气,第一千零八十二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就一顿饭而已,吃完了就送她回去。再说今天李纯穿的很平常,羽绒服加牛仔裤,头发也被他放下来了,这样遮住两边脸应该就没那么明显……外婆近视四百度呢,不会发现的。 “婆婆,我回来了。”A市方言里,外婆读作‘婆婆’,他弯腰从鞋柜里找了双备用拖鞋给她,一边绕去厨房,“碰到我们班同学了,那个,是我们班班长,老师让她给我带作业……” 狄袖兰擦着手从移门里走出来,与她目光相接时动作有那么一瞬的凝滞:“哦,哦哦,是班长是吧。” “快坐,”她笑容满面的招呼李群给人倒水,“不好意思,我这里做饭呢,实在是走不开,你先喝水。” 李纯一边道谢一边拘谨的并着腿在沙发上坐下,进门的瞬间她就后悔了,没事跑来人家家里蹭什么饭?现在好了,骑虎难下,气氛尴尬到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快走’。 “放松点,”他把热乎乎的茶杯塞到她手里,居然还笑了一下,“她又不吃人。” 女孩偷瞄了一眼厨房,确定身处老太太的视觉盲点才抬眸瞪了他一眼。男孩又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叁两下剥好后放到她面前:“我去房间拿几页讲义,一会儿你就咬死了是来送讲义的,听见没?” 她喝了口水,默默点头。 四菜一汤,外加一锅香喷喷的黑米饭,两个人吃肯定够了,但如果要待客,就显得有点寒碜。狄袖兰怪不好意思的,连声自谦粗茶淡饭,招待不周。 “没,没。”她不好意思,李纯这个不请自来的就更不好意思了,“已经很好了,真的很好吃。” “这个刚上市的,我仔细挑过,都是最嫩的菜心,你尝尝。”她始终没问班长叫什么、住在哪儿,大中午的怎么没有回家吃饭,只说今天圣诞节,又是李群的生日,谢谢她不辞辛苦过来送东西,“他呀,就是粗心大意,又是个闷葫芦,平时也不爱说学习怎么样,考的好不好,多谢班长同学平时照顾他。” 李纯险险呛住:“没……我也没做什么。” 老太太笑了笑,起手给她盛了碗汤:“来都来了,一会儿吃碗面条再走吧?我自己擀的面,比外面买的香。” 她犹疑着与他对了个眼神,发现实在盛情难却,只好低低的应了声好。 吃饱喝足,外面重又飘起了小雪。李群陪她在公交站等了一会儿,主动提议说:“我送你到你们小区吧,别一会儿下大了,你没带伞。” 李纯看着他手里硕大的十六骨素黑雨伞,忍住了已到嘴边的‘那你把伞给我不就行了’。 两个人都没说话,直到远远看到车头闪烁的灯牌,男孩回身拍了她一下:“班长,走了。” ……角色扮演没完了是吧? 可能因为地段较偏,明明是周末,公交车上却没几个人。司机大姐酷酷的戴着墨镜,两个衣着鲜艳的中年妇女凑在一起小声讨论着菜价,再有就是大冬天却露着大腿的年轻女孩和不停打电话的她的男朋友。 李群选了一个靠后靠里的位置,车程超过叁十分钟,还是坐的舒服一点比较好。 “你今天怎么过来的?”车里开着暖气,跟外面活像是两个世界,到处暖烘烘、热绒绒的。 神经一放松,人就开始犯懒。少女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打车来的。” 怕蛋糕被碰坏,没敢坐公交。 他看出她困了,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倒是李纯,眼皮打架之余猛地想起一件事,强打起精神问他:“……我看你的讲义上都没做笔记,你是不是跟不上、听不懂啊?” 她没问他‘是不是压根没听’,而是直接将他扫进了上课一定会认真听讲的好学生梯队,只是基础太差,一时跟不上。 刺儿头百感交集,谈及成绩的耻感似乎减轻了几分。 “我高一时的笔记和课本都在,下周……你……”声音越来越小,她终于头一点,抱着背包歪过去了。 颠簸不平的车内肯定是睡不好的,看她费劲了调整了几次姿势,李群忍无可忍的伸手,将那颗脑袋拨到了自己肩上。 青春偶像剧里经常出现这个情节,男主英俊高大,女主小鸟依人,靠在一起时场面非常和谐美好——操蛋的是他才177,姐姐有足足171公分,悲催的男主角必须用力抬起一侧肩膀才能确保她睡的舒适。 李群无声的龇牙咧嘴,恍惚间听到她说了句梦话。 不,那根本算不上梦话,只是一声音节暧昧、全无意义的“嗯”。 他仿佛触了电,又像是被人整个扔进油锅,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僵硬起来。空气越来越热,露着大腿的年轻女孩小声抱怨着什么,中途上车的老年男士刷着抖音哈哈大笑……不会有人发现的吧?眼珠小心翼翼往某个方向滑去,他瞥见她毛衣领口下一小片起伏的皮肤,锁骨深深的凹槽和突突跳动的青色的血管……再往上是下巴,桃子似的白色小绒毛在阳光下异常明显,再往上是…… 嘴唇…… 他吞了口口水。 温热的吐息慢慢靠近时李纯紧张的屏住了呼吸,刚吃完的黑森林蛋糕的甜似乎还弥漫在口腔里,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甜蜜的巧克力香气。 你在期待什么啊你这个死变态……肯定要拒绝的吧?这种情况换谁都会义正辞严的拒绝的吧?他可是你亲弟弟…… 然而她只是死死闭着眼睛,嘴唇相碰的瞬间甚至不着痕迹的将头抬起了一点。蜻蜓点水,触觉柔软的像个美梦。 -- 二十一 到家时两点差叁分。试了好几次钥匙都没能插进锁孔,吴秋芳终于看不下去,从里面给她开了门:“怎么回事呀今天?” 没想到妈妈居然在家,李纯吓得结巴了一下:“我我我那个……” 她脸红的像在发烧,没等女儿说完吴女士就伸手摸了一把她的额头,一边数落说我什么一边翻箱倒柜的找退烧药。 “这么大的人了,马上就要高考,还整天在外面瞎跑。”冰箱里的剩菜没动,家里也没有外卖盒,用脚趾想都知道是出去吃了,事业女性对她的自作主张很不高兴,故意踩着拖鞋蹬蹬蹬的绕进厨房倒水,“你跟你爸一样,就是专门气我的,不把自己折腾出病来不肯罢休。” 女孩垂着脑袋不说话,她瞄到她背后素黑色的大伞,忽然狐疑道:“等等,这不是我们家的伞吧?” “……哦,这个啊,”那一瞬间一定有无数只小灯泡在她头顶亮起,李纯镇定的不像本人,甚至还随手甩了甩伞面上的残雪,“我在便利店随便买的,外面雪有点大。” 吴秋芳看着那支折断的伞骨,又是气愤又是无奈:“现在的人为了赚钱,真是一点良心都不讲了,这种东西也好意思拿出来卖?” 随口敷衍了妈妈几句,又乖乖吃过退烧药,李纯转身带上了卧室门。 脚步声、流水声、电视声都被隔绝在外,这个小小的空间里静的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她先是摘下背包,然后慢慢脱掉外套,动作迟缓的像个久未充电的机器人。 如果还有第二个人在场,一定会发现紧捏着拉链的那几根手指仍在微微发着抖。 “你疯了……”她下意识的拒绝去想公交车上发生了什么,然而越是拒绝回忆,那种鲜明湿润的触感、带着巧克力香的吐息就越要往大脑里钻,少女把自己重重的砸进被子里,“你是不是疯了啊!!” 那是你弟弟!!再禽兽、再不是人的人也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当时为什么不想办法躲开?! 闭着眼从背包里摸出手机,凭着一股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微信,通讯录,李群,风风火火的拇指在鲜艳刺目的红色删除键上紧急刹车,犹豫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他真的知道他们刚才做了什么吗?他知道那是不对、不正常且非常恶心的行为吗?男孩子在这个年纪是不是满脑子就是那档事,还是,是她给了什么错误的暗示,才让他觉得……这是可以被允许的事情? 分开时谁也没看对方的脸,她狼狈的只想踩上风火轮一秒离开他的视线,也就完全没能注意李群将伞塞进她手里时是个什么表情。 他会后悔吗?会觉得恶心的难以接受吗?会干脆把她删了,从此再也不跟她说话吗? 或许是退烧药开始起作用了,明明没开空调,她却觉得哪哪儿都热的发闷。 元旦过后一模就近在眼前了,学校没开专门的动员大会,只由各班班主任分别上了一堂四十分钟的班会课。高二分班时小乔就是大家的班主任,一路跟着升上高叁,对班里每个同学的情况了若指掌,一节课里大半节都在点名。 “……李纯,”提到她时老师肉眼可见的停顿了一下,因为李纯同学实在不是很有存在感的那种学生,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十几年前演了一部大红电视剧,不过这种事情,新奇一阵就过去了,学生还是以学业为重:“你的作文还是比较薄弱,啊,语文老师跟我讲了,总是偏题。你自己说,偏题扣分冤不冤?到了考场上一定要审题,知道吗,仔细审题,想好了再动笔。” “还有你的物理……” 晚饭铃响,高叁的学生们一窝窝一阵阵的奔向食堂,再叁确认过她不吃后,周南拉着舍长一溜烟跑没了影。 八千岁被大部队远远的甩在后面,灯笼形状的路灯将影子抻的很长。 “你怎么不去吃饭?”奚月白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他今天穿了一件威尔士格的羊绒大衣,莫名有了点‘成年人’的感觉,脖子上绕着香草色围巾,一张嘴就是一团白气,“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李纯连忙摆手:“没,就是没胃口,不太想吃。” 人民教师瞪圆眼睛:“那怎么行,你们不是马上一模了?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学习?” 说完动作异常利索的掏出饭卡:“现在去肯定也剩不下什么了,不然这样,我带你去叁楼教职工食堂吃吧?今天有红烧带鱼,啊,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带鱼。” 她傻乎乎的看着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上次不是说了吗,”他挠挠鼻子,“我是你的粉丝啊。” -- χyùsんùωù9.cOм 二十二 避开人潮从侧门往上,才刚抵达叁楼,吃饭最迅速的那一批同学就火急火燎的冲出食堂了。秋实的校长、副校长们还算体察民情,十一月一到就将洗澡时间延长至半个小时(虽然还是很短),很多留长发的女生争先恐后赶回去抢接热水。 “我看看哦……”毕竟在这儿吃了好几个月,小奚老师十分具有主人翁意识的站在窗口前,“有带鱼、香菇菜心、油焖笋和鱼香肉丝,哦,还有肉包、豆腐包和豆沙包,你要吃点什么?牛肉面或者牛肉粉丝也有的。” 食堂阿姨见怪不怪的举着勺子,甚至跟他闲聊寒暄起来:“奚老师,又是你们班里的学生吧?怎么总是来不及吃饭啊?按照规定学生是不能来老师的窗口买菜的哦,你也体谅体谅我们。”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连连告饶,“最后一次。” 说完给了她一个眼神,意思是‘快点菜吧’。 李纯突然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原来不是只对我这么好啊,那一刻她真的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两个人挑了一张靠角落的桌子,她要了一份带鱼(某人一直推荐说食堂的红烧带鱼很好吃),一份菜心,奚月白又额外给她买了一个豆腐包和一个豆沙包:“用脑的人容易饿,你就吃这么点,晚上会饿的。” 李同学推辞了半天没推过,只好羞愧的收下。 吃完晚饭已经快六点了,高叁年级六点二十进教室,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又看看飘着小雪、黑压压乌沉沉的天空:“你是回宿舍还是……” 秋实的风雨连廊就是个笑话(……)。一旦下雨下雪,满眼都是顶着校服吱哇乱窜(?)的同学,李纯想也没想的拒绝了他:“我自己走好了,没事的。” 本来也没有多远。 奚月白没再坚持,临走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好好学习。” 八千岁长长的舒了口气,正要庆幸这个时间大家要么在宿舍洗澡,要么在教室刷题,应该没人看见,转身就看到李群敞着校服站在食堂与走道的连接处。 距离隔得有点远,加上天黑、下雪等等客观因素,她没能看清他的表情,只是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的感觉到……兔崽子今天不太高兴。她想走近跟他说点什么,又一时大脑短路,奇怪的尴尬和羞耻感摄住了她,让她很想立刻逃跑。 镇定,李纯在心里对自己说,镇定点,不要表现的好像很没见过世面似的。 “李……” 李群直接扭头走了。 见过很多世面的姐姐:“……” 一整个晚自习都心神不宁,她直觉应该要跟他解释一下的,人民教师和高叁学生,她跟奚月白之间清清白白、天地可鉴,纯洁的不能更纯洁了,可是每次摸出手机,某个叛逆人格又会跳出来冷笑不止(……):为什么要跟他解释?他是你的谁啊你就上赶着跟他解释?李纯我告诉你,你要守住做人的底线,不要再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让人家误会为难了。 …… 烦躁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晚上,当她第二十次在床上翻来覆去,上铺的徐圆圆忍不住骂了一句:“李纯你今天羊癫疯是吧?” 李纯:“……对不起。” “我马上睡。” 从枕头下小心翼翼的扒拉出手机,花了近十分钟仔细斟酌,她觉得‘今天我好像在食堂门口看到你了’既正当又合理,没有丝毫不恰当的亲昵。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女孩是闭着眼的,过了足足五秒才悄悄掀开眼皮,然后她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小兔崽子!!” 红彤彤的一个感叹号,他把她删掉了。 -- 二十叁 当夜李群也并没有睡好。换了新宿舍之后,也许是听说了他从前的‘光荣事迹’,也许仅是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怕麻烦心理,新室友们对他非常客气——每天交流不会超过十句话的那种客气。 他不是矫情的人,不喜欢摆呼风唤雨、随便干点儿什么都一定要有叁五个兄弟开道的大哥派头,但这种氛围着实让人心情压抑。 你还不能跟他们打一架——在二十四中,如果有谁看谁不顺眼,直接约出来打一架,大家一笑泯恩仇,秋实的规矩跟初中完全不一样,人家摆明了不想招惹你、跟你扯上任何关系,你就只能缩着尾巴,在他们界定好的范围内生活。 “那个,十一点半了,”隔壁床上铺的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小声提醒说,“明天早读还要默写,大家都早点睡吧。” 李群闻言,干净利落的关掉手机,朝墙壁一侧翻了个身。他知道他嘴里的‘大家’其实只指他一个人,宿舍里有人觉轻,一点点声音都会睡不安稳,还有人怕光,开着灯就绝对睡不着觉,这个眼镜男生算是跟他关系最好的一个了,他们一起打过球。 十点半熄灯,在被子里背半小时单词,然后再背半小时古文,十一点半准时睡觉,这就是3304的日常作息。 他这种学渣当然完全无法理解,哪有那么多单词和古文要背?可人家就能天天背,月月背,刮风下雨从不间断。 书呆子。他今天心情不好,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读那么多书有屁用?还不是见到个男的就被骗的团团转。 妈的,那姓奚的看上去人模狗样,原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关机前特意瞄了一眼微信,直到十一点半都没有新的好友申请进来,他烦躁的想再翻身回去,又怕吵醒上铺的胖子。 可以啊李纯,都不打算跟他解释一下的?还好学生、尖子生呢,居然敢高考前早恋。 ……不是,那姓奚的到底哪里好啊?就长相来说还不如他呢,不就是个子稍微高点吗?他……他以后还会长的! 少年越想越气,眼前一会儿浮现出奚月白拍她脑袋时刺眼又温柔的笑,一会儿是那天公交车上被她抱在怀里的樱草绿色的书包。 模模糊糊的,他好像找到自己今夜格外暴躁的原因了,真相蒙着一层要透不透、灰扑扑又雾朦朦的窗户纸,他知道那后面是什么,但却没有勇气将它戳破。 宿舍里响起了轻微的鼾声,李群一顿一挪、极尽轻柔的伸手至枕下,不死心的想再摸出手机看一眼,不巧门外闪过了舍管老师的声音。 高叁一模时高一高二都调休放假,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把她重新加回来,可恨的是某人似乎也没这个意思。 他终于有点慌了。 是不是生气了?因为那天、那个,公交车上的那件事……会不会当时她其实是醒着的?只是被他吓的不敢拒绝?然后正好,趁这个机会跟他一拍两散? 靠!干嘛手贱删她啊!!李纯是那种会服软的人吗!!! 她一模,他比她还要紧张,在家煮个泡面都能煮到水干,狄袖兰看不下去,直接把人赶出了厨房:“行了行了,你出去看电视吧。” 男孩正要拒绝,又被一句“不看电视就回房间看看书”堵的哑口无言。 外婆年轻时也是知识分子,在高中学校里做过代课老师,教育起他来一套一套的:“你以为时间还早是不是?其实啊,叁年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很快就轮到你坐在考场上咯。” 两颗鸡蛋下锅:“人家花了那么多时间,就为了督促你考上高中,不要浪费她的心意。” 李群小声嘟囔了一句:“她的心思早就不肯花在我身上了。” “什么?”最后撒一把葱花,面条出锅。 “……没什么。” -- 二十四 直到补习班开课前夕李群都还在犹豫,要不要准时过去上课。一模过后立刻就是期末考,虽说这次的分数和排名比刚开学时好看了那么一点点,但也真的就是一点点,进步非常有限。 高一五班不是实验班,班里也不是没有混日子的同学,每天嘻嘻哈哈的富二代、一到晚自习就嚷嚷着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的体育特长生,甚至还有两个从别的省市专程赶来借读的借读生(两边教材都不是同一套),按说没必要这么紧张,可他感受到了压力,前所未有的压力。 好像捏住那张成绩条的瞬间大脑才终于通了电,他终于切身的体悟到,这个班级、这个学校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要考大学的,而且不是二本叁本那种大学,他们绝大多数都是瞄着一本乃至一本重点在努力。 尽管这么说有点可笑,当时他的大脑里蹦出了两个字——阶级。李纯苦口婆心、威逼利诱,非要押着他上补习班的行为瞬间被笼上了一层智慧的圣光(……)。 她是真的为了他好。 二月一号一早,脑子还没决定去不去,身体已经异常诚实的起了个大早(……),在厨房忙活一阵,给自己和婆婆做了顿早饭——A市名菜鸡蛋炒馒头。 他可不是服软,李群一边吃饭一边想,都已经交了钱了,又不能退款,如果不去不就白白浪费了吗?再说那地方离家不远,一共也就两站公交加四站地铁的距离。 真正让他犹豫纠结的是……他觉得自己跟李纯变得有点微妙。 她这次好像真的铁了心不理他,本来高一和高叁碰面机会就少,偶尔几次在食堂打照面,她居然直接装作不认识他,点个头就跟他擦肩而过。 这他妈是什么意思??? 李群毕竟心高气傲,拉不下脸主动求和,只好就这么僵着。 七点四十启程出发,临出门前又鬼使神差的看了眼手机,还是空空如也的主页。少年紧抿着嘴角,一边换鞋一边朝主卧喊了一声:“我走啦。” 叁十秒后门里传出声音:“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她选的这家补习机构是本省连锁、知名品牌,在A市开了叁家还是四家分店,新星桥这家既不是设施最新的也不是师资最雄厚的,大概是为了照顾他才选择这里(毕竟近嘛)。 来之前李群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在脑内构想了至少十个对话场景,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开学就跟他打了两架、为此还被迫搬出了原宿舍的高一鸣也会出现在门厅大堂。 “诶,你是——”他穿一件又土又臃肿的军绿色羽绒服,脸上的麻子在镜片和吸顶灯的映照下格外显眼,“卧槽,你也来补课啊?” 一惊一乍,语气和神态都极尽夸张,方圆十里内的目光都被他这一嗓子吸引过来了。 李群久违的感到了羞耻,好像他也认为自己是不适合这个地方的。他应该去烟雾缭绕的脏兮兮的网吧,去八百年没清洗过篮筐的街头篮球场,唯独不该出现在这里。 “你报的什么班啊?”挨了两次打,这人还是一点没学乖,以为公共场合他不敢拿他怎么样,笑嘻嘻的伸头去看前台小姐姐的电脑屏幕,“李群……李……有了有了,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果然是基础——” “李群!”角斗现场突兀的跑进一名红衣少女,看的出来少女平时不怎么锻炼,短短几步路就跑的气喘吁吁。 她怎么那么喜欢红色啊,他慢慢放下了攥紧的拳头。 --------- 不好意思,明天可能得请个假,(>人<;)对不起 -- χyùsんùωù9.cOм 二十五 差一点,只差一点点那只拳头就要呼到他脸上,高一鸣脸色煞白,一瞬间回想起了许多不太愉快的经历:空气摩擦形成的风、骨骼相撞时的剧痛以及刺鼻耻辱的医院消毒水味。 李群没有说话,任由矮他半个头的姐姐母鸡护雏(……)似的一个箭步挡在自己身前。 他从没告诉过李纯,真正的不良少年……或者说混子,打架时很少赤手空拳。首先小孩儿天生就没轻重,电影电视看多了,都以能打、够狠为荣;加上如果碰上高年级或社会人士,体格差距摆在那里,不借助武器只有被动挨揍的份儿,那个时候谁还管什么光不光明、磊不磊落?打赢才是硬道理。 自从那次失算落单,被人围堵在小巷子里群殴,他的书包常年揣着两只指虎,体积小、易携带,有什么事往手上一套就行。 麻子脸真的应该庆幸,他刚才有点想要对他动真格。 “你什么情况?!”李纯本质就是怂(……),哪怕对方没比她高大多少,看着就是个瘦瘦弱弱小男生的样子,她还是本能的感到害怕和畏惧,“我警告你,言语侮辱也是侮辱,这里都有监控的!” 李群既感动又好笑,紧紧的反握住她,试图给她一点安慰——怕什么,怂什么啊?那种四眼田鸡,我一个能打叁个。 高一鸣很快回过神来,还想继续跟她扯皮:“我挑衅他什么了?你又是他的谁啊?现在早恋没人管了是吧?你哪个学校……” 同伴适时伸手拉了他一把,毕竟才开课第一天,没必要把局面搞得这么僵。 高同学本来就是实验初中毕业的,从小就是老师捧在手心的那种好学生,最看不惯打架逃课早恋(?)的吊车尾,愤愤看了李群一眼,留下一个自以为凶狠的眼神就转身上楼了,边走边大声嘀咕:“等着瞧吧,又一个要被搞大肚子的。” 李纯被踩中尾巴,难得英勇了一次:“你嘴巴放干净点!” 少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中午两个人碰头吃饭,她蔫蔫的,看到他也不想理睬,埋头吃自己的盒饭。 李群看她只顾啃排骨,又联想到早上人家冲出来保护他的矫健身姿,心一软,顺手从自己碗里挟了几块过去,被某人鼓着腮帮怒目而视:“你干嘛?” “你不是爱吃这个吗?” “爱吃也不用你挟给我!” 他终于也有点火了:“李纯你今天来姨妈了吧?” 姐姐腾的红了脸,几乎有立刻摔筷子走人的架势:“你你你一个男孩子,不要把姨妈不姨妈的挂在嘴边上!” 他瞬间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害羞和避嫌。 “……” “……” 气氛陡然尴尬了起来。大概过了两分钟,女孩清清嗓子:“给你报的是基础强化班,整个初中的内容都会先大致过一遍,然后才是复习巩固上学期学的知识。老师课上讲的都是重点,你要认真听,笔记也要好好做,如果有什么不会的可以——” 话说到这儿突然卡住了,可以问我,可是怎么问?他把她删了啊! 梯子都递到眼前了,不顺坡下驴才是傻子。男孩摸出手机:“之前不小心把你删了,你再加我一下吧。” 脑内复读了叁遍‘这是正当姐弟交流’,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二维码递了过去。 八千岁初中时人缘不好,上了高中也没有变得活泼开朗、热衷表现,在班里一直都是不惹人注意、相对透明的隐形人士。 尖子生有尖子生的圈子,大小姐有大小姐的圈子,补习班当然也有补习班的圈子——她给自己报的是一对四的冲刺优化班,在座没有一个不是熟面孔,有市一中的,有星辰实验的,还有一个同样在秋实读书的(不过是复读生)。 “唉,早上那个是你男朋友啊?”市一中的女孩烫着一头羊毛卷,吃过午饭就兴冲冲的找她八卦。 李纯噎了一下,在她的认知里她们俩根本不熟,就是你借我一块橡皮、我借你一只水笔的那种浅薄的交情,因此本能的不太愿意跟她谈这个:“不是……” 羊毛卷长相一般,但很会打扮,眨巴了两下眼睛,等待她吐出‘不是’的充分论据。她看着她,‘是我弟弟’四个字死活说不出口—— 我嘤汉叁又回来啦!!! -- 二十六 女孩的直觉总是异常敏锐,尤其在某些特定的方面。尽管这么说很有自作多情的嫌疑,李纯就是觉得羊毛卷的过度热情并不正常,她对兔崽子说不定怀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兴趣。 李群是好看的,这点毋庸置疑。这个年纪的男生正是荷尔蒙爆棚的时候,颀长劲瘦的四肢、轮廓明显的喉结,只要不是五官太难看,总能吸引到一些异性的注目。 初中时某人就被很多小女生喜欢了,高中不知道有没有,如果有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 “总之就是不是。”八千岁唰的拉上笔袋,企图盖棺定论。 “我懂我懂,”羊毛卷没有立刻结束谈话,反而绕着一绺头发鬼鬼祟祟的奸笑附和,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一些她眼皮上亮晶晶的眼影,又粉又橙,但是淡淡的,衬托的人楚楚可怜,非常好看,“现在还不是,对不对?” 放学时李群特意在门口等了她一会儿,他们比高叁早半个小时下课,正好附近新开了一家奶茶店,他去里面坐了十五分钟,估摸着她该出来了才提着奶茶走出去。 A市的冬天总是很冷,下过雪后马路边到处堆着黑乎乎脏兮兮的残雪,雪水融化又在路面结成薄冰,穿了雪地靴也有不幸滑倒的可能。女生们叁五结伴,边小声惊呼边颤颤巍巍的走过危险地带。 “你行不行啊?”他把右手递给她,语气颇有点恨铁不成钢,“抓着我,抓紧我!” 李纯耳朵都烧起来了:“……你不要乱说话!” 弟弟:“……”一把把她拉到身边,“可以啊你,还学会开黄腔了?” “我没有。”她很快恢复成平时面无表情的尼姑脸(……),“是你理解错了,我只是让你不要一直催我。” 某人不依不饶:“谁教你的?我班主任?” 冷不丁提及奚月白,八千岁头皮一麻,既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应当迅速撇清莫须有的不正当关系,又觉得让他误会下去似乎也不错(就是有点对不起小奚老师)?他们理应保持距离。 沉默就是默认。这下李群真的不爽起来,没好气道:“我告诉你,男的没一个好东西,你别被他花言巧语骗了。” 奚月白已经大学毕业,大了她至少五岁,居然也他妈好意思对她下手?何况她今年高叁!就冲这一点他就能断定,那男的绝不是什么好鸟。 刚做完数理逻辑题的姐姐脑子没转过弯,喝着奶茶直指他话中的漏洞:“那你呢,难道你不是男的?” 沉默叁秒,少年偏头看了她一眼:“我是不是男的,你要试试吗?” 夹着尾巴逃回家里,李纯整张脸红的像要炸开,趴在床上啊啊啊啊尖叫一阵,抢在邻居上楼砸门前迅速恢复理智,顶着一张若无其事的脸绕去厨房拿可乐。 碳酸饮料的泡泡从口腔一路炸到心里,少女在脑内金刚式捶胸顿足,怎么就变成那样了呢??明明想好要跟他保持距离,回到正常的健康的姐弟关系,怎么就莫名其妙发展成那样了???她不是没看过言情小说,也曾无意间在家里目击过吴女士的……那个……私人小家电,基本性知识李纯还是懂的。 这样下去不行呀,这样是不对的。为什么他是她弟弟呢?如果不是就好了。 她甩甩脑袋,想将里面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出去:“做个人吧。” 一月二十八号李朝东拖着一只行李箱搬回了家里,得知爷爷奶奶要过来吃年夜饭,吴秋芳事业也暂时不搞了,热火朝天的投身于每年一度的年菜采购大业。 家里对她报什么专业早就达成了一致——首先汉语言或文学相关绝对不行,她不是那块料,将来读出来了也不好找工作;要是成绩够得上就去报个金融类的专业,或者会计,再不然学个小语种,将来出来做翻译也很不错,实在成绩不好再考虑别的。 妈妈美滋滋的弯腰给浴缸里的鱼虾换水:“到时候多问问青青姐姐,她做教育的,有经验。” 李纯忍住了没说青青姐姐学的是幼儿教育,问她姑姑恐怕要生气。 二月五号是除夕,机构只上半天课,中午放假前老师布置了叁套提高卷,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上网找答案:“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你上网问人家要答案,要来的东西那不是你的。不会做就空着,九号回来我们统一评讲。” 十一点叁十分,七八十个学生一股脑涌了出去。 “你回家吃饭还是……” “你是直接回家还是……” 她低头看了看手机,本来想说回家吃饭,姑姑他们上午开车从隔壁K市出发,怎么算现在都应该到了。 然而李群插着兜站在边上:“我无所谓,不过这附近有个蛮好吃的韩国人开的烤肉店,好像现在还没关门。” 烤肉……李纯很没骨气的吞了口口水:“那,那走吧。” 两个人背着书包并排走在马路上。他对这一带很熟悉,不时提醒她这里有个电线杆,那里有个废弃不用的共享单车充电桩,这一片严格来说已经不算是老城区了,很多故意装修成复古摩登风格的酒吧大门上显眼的贴着“旺铺招租”。 理发店、小旅馆、居酒屋,如果非要找个词来形容,李纯觉得是‘灯红酒绿’。明明是白天,明明是80%的店铺都已关门的萧条无比的春节期间,她还是能嗅到靡靡的成人的气息。 “快到了。”他担心她走不动,轻声安抚了一句,“还有叁分钟。” “等等——”某个熟悉的身影闪过眼前,李纯脑内空白了一秒,下意识的伸手拽住他。 顾青?刚才那个是姑姑家的青青姐姐? 这位堂姐只比她大两岁,目前正在K市读大学,为此姑姑姑父还特地在K市买了房子,希望能帮助她在那里扎根。 她抬头看看巨大的‘xx成人用品’,瞬间明白了什么叫尴尬到很想切腹自尽。 “……你干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刻他简直是有点慌张的,掌心出了一层绒绒的细汗,湿漉漉又滑腻腻。 李纯犹豫了一秒,还是摇摇头,拖着他快步走开了。 这事怎么说呢?刚才进去那个是我们的堂姐?她无端有些心虚,直觉跟弟弟并肩单独走在马路上的自己,其实并没什么资格对顾青评头论足。 倒是李群,走过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简洁但显眼的霓虹招牌迎风矗立,几乎要把他的眼球烧着了。 妈的,今天衣服穿得太多,他不太自在的想,走几步就浑身冒汗。 午饭时双方都心不在焉,她低着头不停咀嚼他挟过来的包好生菜的肉,一会儿回想起言情小说少女漫画里不可描述的那些情节,一会儿又不由自主浮现出‘现在还不是,对不对’,贼眉鼠眼的羊毛卷的脸。 当时她没有否认……或者说没有语气坚决的否认,是不是侧面说明她对李群同样抱有不可告人的想法?不,她还要更龌龊一点,她是他的亲姐姐。 “吃啊,”他不给她抬头的机会,生怕她发现自己现在的脸色极端可疑,“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春节期间A市人口锐减,空荡荡的街道空荡荡的公交,他们刷卡上车时连司机在内,车上一共四个人。 少年故技重施,找了一个靠后靠里的位置,还很体贴的让她坐在里面。 暖风呼呼吹在人脸上,李纯看着玻璃中倒映的自己,一阵纠结后慢慢闭上了眼睛。睡之前她早早计算好了角度,这个姿势歪下去,正正好能落在他的肩上。 就这么一段路而已,网上也经常有哥哥背妹妹的视频,这个应该不算太过分吧? 男孩调整了一下身体,好让她靠的更舒适。他身上有雕牌最老款洗衣粉的味道,有不知名的淡淡花香的洗发水,还有刚才在烤肉店里沾上的一点点油烟味。李纯尽量贴紧他的身体,好像要从他身上攫取养分,汲取力量。 也许是察觉了什么,也许只是无意识的行动,李群轻轻分开她的左手,手指从指缝缓缓插入。 完全没有奇怪意味的一个动作,谁都知道这代表不了什么,可她恍然惊觉……内裤湿了。 -- 二十七 到家时爷爷奶奶、姑姑姑父都已经团团围坐在客厅,吴女士系着围裙嗔她:“你一个人跑到哪里去啦?饭也不吃,中午妈妈包的饺子,给你热几个好不好?” A市没有过年吃饺子的习俗,只是中央电视台老这么放,大家潜移默化的认为吃饺子更‘洋气’、更热闹。面对一屋子亲戚,尤其是堂姐投来的好奇的目光,她有种无处藏匿的羞窘。 “我吃过了,跟同学在外面吃的。” 八百年也不会跟同学出去玩一次的人,吴秋芳奇道:“哪个同学?” “……就是之前高一的同学。”她胡乱扯了个谎,“我先回房间放下书包。” 脱掉湿黏的内裤,李纯赤着下半身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她知道自己必须将罪证尽快销毁,最好永永远远毁尸灭迹,仿佛这样就能彻底抹除这整件事的存在似的。 卧室里摆着一架胡桃木边框的穿衣镜,就在床头柜边上,某个瞬间当她回眸望去,镜中少女正挥动两条又长又直、暂时还没什么肉感的腿,一脸慌张的企图藏匿证物。害羞、窘迫、忙乱,以及一些其他复杂的情绪糅合成独特又温柔的眼神,李纯忽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凝视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全世界都习惯以乳房的大小来判断女孩成熟与否,或者初潮,或者第一次性经历,形形色色的人们面带欣慰、惊讶及赞赏:“你长大了。” “是个女人了。” 好像只有她觉得……哪里不对。胸部鼓起来的时候她根本没有准备好,准备好面对同龄男生异样的眼神和调笑;第一次被妈妈教导如何使用卫生巾时,心里满满都是恐慌——班里还有很多女生没来这个,为什么我来了? 八千岁不是真的木头,过去的十几年里当然也曾对异性产生过朦胧的好感,但那就像风中的蛛网、水里的落叶,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就消失不见了。 为某个人心动,心动到身体自动润滑出水液,做好接纳他的准备,对她来说更像是女孩蜕变成女人的证明。 完了……心跳几乎要将耳膜震碎,少女手忙脚乱的将脏衣服装进袋子里,换上一身干净的新的内衣。 今年除夕与往年没有任何分别,奶奶和妈妈在厨房里忙活;爷爷、爸爸陪着姑姑姑父在客厅看电视,一边聊天一边等待春晚正式开始;顾青和她分坐在沙发两端,各自低头玩手机。 说是堂姐妹,其实两个人不太熟,姑父是外地人,之前一直带着妻女住在南方某省的省会,他家工厂开在那里,直到青青姐姐考上K大才卖掉那里的房子,举家搬到本省来住。 姑姑还是老样子,一边抱怨今年厂子艰难一边不停吹嘘女儿的优秀:“拿了一等奖学金呢,唉,她平时就是太刻苦,我们老说她,让她多跟同学出去玩玩,根本不听。” 非常优秀的顾青恍如没听到妈妈说话,头也不抬。爷爷只好笑着接茬:“青青从小就会读书。” 姑姑呵呵笑了两声,转头问起李纯:“小纯今年也要考大学了吧?多跟你青青姐姐学学,也考个985。” 李纯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一边点头答应一边求救似的看向李朝东,爸爸于是清清嗓子:“好了好了,马上电视开始了。”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姑姑就来劲了:“诶,哥,你那个小说是不是要拍电影啦?” “你看我们青青怎么样?是不是长得比那个……那个叫什么,李沁!是不是比李沁还要漂亮?”她一屁股挤走爷爷,坐到李朝东身边,“你想办法给青青安排个角色嘛,你亲侄女,肥水不流外人田是不是?” “你别挡我电视,”李朝东起先还试图讲道理,“这个电影班子我不熟,从导演到制片,没一个是我圈子里的人,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没办法。” 姑姑刷的拉下脸来:“你这就跟我见外了是不是?” 爷爷:“……” 姑父:“……” 顾青熟练的从口袋摸出耳塞。 “我就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根本没当我是李家人!” “我怎么……” “这么点小忙你都不肯帮?你大作家、大编剧,塞个人进去怎么了?你不卖版权给他们,他们能拍你的电影?” “这不是……” “这怎么不是?”说着说着竟然还哭了,李纯目瞪口呆,“你就是嫌弃我们……呜呜呜呜你嫌弃我没文化就算了,我们青青哪点比人家差了?亲侄女你都不肯托一把呜呜呜呜呜呜……” 当年姑姑辍学供爸爸读书是村里远近闻名的‘义举’,因为她的牺牲没有白费,李家真的供出了一个名牌大学生。李朝东最害怕也最讨厌有人拿这个说事,当场神色就不对了。 临走前顾青向她致歉:“对不起,我妈就是那个样子。” 他们在附近提前预定了酒店,爷爷奶奶睡客卧,姑姑姑父就只好睡酒店了。李纯尴尬的眼神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没事。” 其中牵扯的恩怨太多,谁该对谁说对不起还不能定论呢。 “乖。”她拿她当小孩子,“明天我带你出去玩吧,留在家里还得听他们吵。” 李纯有点心动,更多的是好奇,她头脑一热,冲口问道:“姐,你在大学交过男朋友吗?” --------- 那个,下一章开始大概会收费,千字50po这样(挠头)。 还有就是解释一下节奏慢的问题,毕竟是亲姐弟,是吧,有血缘难免就会有很多顾虑和担心,我觉得目前的节奏也还好吧?一步一步来的这个过程、心理防线逐渐崩塌的过程也很美味啊(胡言乱语 很快就会有第一次身与心的交流♂灵和肉的碰撞♂肯定能吃上肉的啦,不要担心( -- χyùsんùωù9.cOм 二十八 顾青闻言,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似能透过瞳孔洞察出她内心真正想问的问题:“李纯,你……” 话刚起头就没了下文。她本想问‘你会夹被子吗’,又觉得这个问题太过冒犯,对上小堂妹纯真可爱(?)的眼神,堂姐噗的笑了一下:“算了,没什么,明天再跟你说。” 卡着零点给他发了条微信,‘新年快乐’,言简意赅。一秒钟后兔崽子恬不知耻的回信:红包呢? 李纯:……十块钱,不能再多了。 人家发来一个忍哭表情包。 姐姐在床上打了个滚,还没想好回什么李群又嘀嘀发了条信息过来:不要钱,太物质。 她忍住了没有问他‘那你想要什么’,自欺欺人的把手机火速丢进床头柜,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第二天早上起来,顺次给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拜过年,收获红包四个。下午顾青如约带她出去逛街,逛着逛着话题就开始往某个奇怪的方向滑去—— “……你说这是什么?” “跳蛋。”堂姐嘬了一口星冰乐,一脸的理直气壮,“昨天你看见我了吧?我也看见你了,放心,我不会跟你爸妈说的。” ‘早恋’两个字在高三生家长心中堪比第三次世界大战,顾青是经历过的人,对小堂妹的处境感同身受,甚至还颇有闲心的调侃了她一句:“男朋友挺帅的。” 李纯:“……” “不过你们太小了,暂时还是不要上床,真的弄出意外情况收不了场。”她自认真心的小声建议,“避孕套也不是百分之百避孕的。” 谁都知道这个‘意外情况’是指什么,李纯一着急说话就结巴:“我我我没……” “我知道,就是提醒你一句,这不是闹着玩的事,哪怕他坚持要你也不能答应。实在想的话可以自给自足嘛,我高中的时候就会夹被子了,”提起这事顾青没有丝毫扭捏,反而有种江湖豪侠忆当年的怀念和坦荡(?),“这没什么的,你们现在正高三,压力大很正常。” 纯情小处女还没能把‘想要’和‘正高三’完美联系在一起,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哪怕他坚持要……巴拉巴拉巴拉……’ 哪怕他……坚持要…… 啊啊啊啊啊啊!!!!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这种事根本就他妈的不·会·发·生好吗!!!李群又不真的是她男朋友!!!! “现在挺多女孩子玩这个的,比真人方便多了,”一看就知道某人快把自己烤焦了,堂姐哈哈笑着继续给她科普知识,“不用不好意思,我好几个同学都在朋友圈里卖这个。” 其中一个就是A市人,借男朋友在国外留学的地利之便,马上就要月入一万、脱贫致富奔小康了。 看完整章節就到:zρΘ18.cΘм小家电长得实在萌萌哒,如果顾青不说,她绝对看不出它的本来用途。 “这个还没拆封,你拿着玩儿吧。”一杯饮料喝到完,她冲她挤挤眼睛,“就是吮吸款多少有点声音,小心别让你爸妈发现了。” 有了这句魔咒,接下来的几天李纯精神高度紧张,一度产生过偷偷骑行五十公里,将它丢弃在荒郊野地以避免被父母发现的危险想法。只可惜初二要去城西外婆家拜年,初三姑姑姑父请客吃饭,晚上还得抓紧写完补课机构布置的试卷(初四要讲),根本挤不出作案时间。 回去上课前夕她在房间里大汗淋漓(……),发现无论把它藏在哪儿都不能彻底安心,只好一咬牙一闭眼,哆嗦着打开了书包的最里层。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种东西还是随身携带比较好。 由于是提高卷,难度比平时做惯的基础卷、复习卷高了不是一点半点,大家的分数无一不是惨兮兮。一上午过去,每个人都被刺激的头昏脑胀,就连一向活泼的羊毛卷也趴在桌上哀嚎不止。 李纯还算看得开,虽然没及格,但是该拿的分都拿到了,中午吃饭时情绪相对稳定。 “你怎么样?”某人现在养成了一个新习惯,说话时尽量避免跟他视线相接,能不直视就不直视,“分数不好看也要认真听讲,这里的卷子普遍比学校难,分数其实没什么参考意义,重点是要把知识都弄懂、吃透……” 他听出她是在安慰他,有点得意又有点羞耻:“哦。” 可能因为是小班教学,一个教室里统共只坐了八个人,老师有大把时间和精力盯着他,不知不觉间听课效率上升了不少,不论语文数学还是英语,不再像高一刚开学时,怎么听都是催眠天书了。 “对了,”吃过午饭他还不想回班级自习(每天有一个小时午休时间),搜肠刮肚的没话找话说,“上次你不是说你高一时的笔记课本都在吗,带来了没有?” 羊毛卷哭唧唧的拉着她讨论一道物理题,八千岁一时大脑短路:“就在我书包里,你自己找吧。”—— 晚上二更!嘿嘿嘿~~~~~ -- 二十九(玩具h) 四人班的教室比八人班的小了整整一圈,奇怪的嗡嗡声刚响起时她还没反应过来,羊毛卷说的口渴,拎着水杯跑出去接水了,剩下两个同学都在食堂没有回来。当女孩终于意识到那是什么动静,一个箭步冲过去按住了他的手。 两只番茄大眼瞪着小眼。 李群:“这玩意儿怎么关啊?!!” 李纯:“我我我怎么知道!!” 脚步声越来越近,羊毛卷已经接完热水,正哼着歌往这边走。少年急中生智,拉着她从后门窜进了最近的男厕所。 反身一脚踹上大门,好了,世界清静了。 嗡嗡声闷在书包里,仿佛额外多加了一层特殊音效,李纯真的头皮都要冒烟了,低着头完全不敢看他。 夜深人静、夜半三更时她也偷偷某度过小家电具体怎么使用,然而羞耻心到底还是战胜了好奇心,这个玩意儿至今没有献出过自己的第一次(……)。越是着急紧张,手指和大脑就越不听使唤,怎么关的来着?说明书上明明有写的! 一共就那么几个按键,她鼓捣了快五分钟还没成功让它停下,李群看不下去,一声不吭上手帮忙。 “我以为……”局面过分尴尬,他认为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它、它长得太可爱了,我以为是——” 姐姐狠狠踩了他一脚,扭头想跑又被某人眼疾手快抓了回去。 “我不是故意的,”声音越来越低,距离也近的过分,她甚至能清楚的听到他吞咽口水的声音,“你相不相信我?” 相不相信你很重要吗!!李纯已经彻底破罐破摔,正准备抬头说些什么,他直接俯身吻了下来。 与那次公交车上蜻蜓点水般的吻截然不同,这一次李群急切、强势、不容拒绝。他还不会用舌头,只是来回反复吮磨着她的唇瓣。 呼吸声交融在一起,她又开始不对劲了:“不行、唔——不行……” 这是不对的,他们是血亲,这么做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 “可以,”嗡嗡声又响起来,这一次轻柔得多,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与她额头相抵,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不知什么时候搭上她牛仔裤的纽扣,“我不进去,没关系的,可以……” 他是正常的十六岁男生。这个年纪的男生就是会对性好奇,凑在一起看黄片看黄漫,抓紧每一个机会对身边的女性评头论足——衣着性感或身材有料,甚至仅仅只是漂亮,在他们眼里就是原罪,女生的胸、腿、屁股永远蝉联在男生宿舍夜谈话题排行榜上。 李群其实知道这样不对,可他忍不住——难道仅仅因为他们流着同一个人的血,感情就能被全部抹杀掉?难道他不去喜欢李纯,反而要去喜欢陌生人?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可以?她明明就也对他有感觉的! “等……”咔哒一声门被反锁,姐姐慌张的攀住他的手臂,“李群,先等等……” 等个毛线,他快炸开了。 “唔——”柔软的橡胶抵上阴部,少女被刺激的浑身一抖,下意识的扭动挣扎起来。 他努力安抚她:“没事,没事,又不疼……” 强烈的生理快感下,她更紧的抓住他的外套。也许因为是第一次,也许因为他也慌张的很,吮吸头的位置其实没有放的非常正确,他怕她害羞,没有低下头仔细查看。 可也正因如此,他的指尖总会不经意的碰到阴唇,那种无规律的隐约的触感比机器的刺激不遑多让,李纯死死咬着下唇,不想发出太过分的声音,奈何快感一浪高过一浪,她终于意识到小说里‘忍不住呻吟出声’、‘身心都化成一汪春水’并不是在夸大其词,有些声音确实是忍不住的。 李群隔着裤子顶她,他硬的厉害,顶端甚至渗出了液体:“我好难受,姐姐,我好难受……” 两具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仿佛两株互相寄生的植物。她热的鼻尖睫毛挂满潮汗,手腕酸的几乎失去了知觉。 “你到底好了没啊……”嗡嗡声仍在继续,其中一株植物实在精疲力竭,腿软到只能挂在他身上,“马上就……上课了……” 李群同样汗津津的,张口咬她的耳朵,又从耳垂辗转吻至脖颈:“嗯……” 没弄懂这个‘嗯’算什么意思,她忍不住轻轻捏了他一下:“我真的……我不行了,你放过我吧……” 手好酸,这样下去明天肯定肌肉拉伤。 少年嘶了一声,没好气的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然后就着她的手突然加快了速度:“知道了,知道了……娇气精。” 看完整章節就到:zρΘ18.cΘм -- 叁十 下午李纯反反复复洗了十次手(……)。本来冬天就皮肤干燥,这么洗下去手心都要脱层皮,羊毛卷友情赞助了一坨护手霜,不忘擦着唇膏提醒她:“你这样要生冻疮的。” 她假装在看试卷,埋着头哦了一声。 放学时某人照旧在门口等她,由于外套够长,裤子又是深色,乍一看去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眼看快要到公交站台,李群才含糊着憋出一句:“明天我去找你拿笔记。” 他怕她因为尴尬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干脆就不来了。 姐姐始终没用正眼瞧他,摘下书包翻找一阵,抽出三四本厚厚的软面抄塞到他手里。少年趁机抓住她的手腕:“干嘛,你哑巴啦?” 她气的狠狠瞪了他一眼,被他一把扯进怀里:“没事的,不要怕。” 坏事都是我干的,是我强迫你,就算有报应也是报在我身上,你不要害怕。 她本来不知道这种心乱如麻又心虚鬼祟的情绪是什么,脑子里一团浆糊,直到他开口点破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害怕了。 都不必拔高到法律层面,单单舆论关他们就过不了——假设双方家长得知了这件事,局面会崩坏到怎样不可收拾的地步完全是可以预见的。不同于别的早恋情侣,还能畅想一下大学和以后,他们没有以后。将来李群上了大学,认识了别的优秀可爱的女孩子,立刻就会后悔的。 冷不丁想起周围还有人,李纯猛地后退半步,同时压着嗓子警告他:“大庭广众,你注意一点!” 她也就敢在他面前横。三两下把笔记塞进包里,他扬着下巴问她:“那你明天来不来?” 李纯:“……” 这是不对的呀,他还小,还不明白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作为姐姐她应该教育他、引导他,而不是陪着他一起胡闹。 “我来不来跟你有什么关系?”姐姐努力拉下脸,“你好好学习就行了。” 某人直接开始耍赖:“你不来我没法好好学习。”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强烈的直觉,如果这个时候松开手,以李纯的尿性,大概就再也抓不住她了。 对峙半分钟,到底还是女孩举了白旗:“来,我来,行了吧。” 寒假快结束时李朝东又匆匆搬回了城东,姑姑的诉求大概没能实现,那几天李作家的心情简直不能用低落来形容——不论白天黑夜,烟灰缸里总是满满当当的。看完整章節就到:zρΘ18.cΘм “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哭又闹,又翻旧账,你爸爸怎么下得来台?”吴女士带她出门买鞋时忍不住大倒苦水,“你爸爸最要面子了,十几年前顾向明下海开厂,坐了两天一夜火车跑来跟爷爷奶奶借钱,爷爷奶奶不给,你爸倒好,借条都没打一张二十万就‘借’出去了,对她还不够好啊?” “还有青青,当初说青青想报A大,问你爸有没有熟人,你爸二话没说,又是请他那些老同事、老同学吃饭,又到处让人帮着打听,看这几年哪个专业最好。结果青青自己填了K大,都去报道了才想起来跟你爸说一声。” 提起这茬吴秋芳就来气:“她就是眼红你小时候演了那个电视剧,非要让青青也露一回脸。” 李家基因好,李朝东兄妹各有各的好看——男的文人书卷气,女的巾帼不让须眉,英姿飒爽,连带着孙辈这两个女孩也都非常出挑,顾青比她英气一些,宽肩细腰,正好是现在最流行的直角肩、女团腿。 李纯很不愿意提及这个话题,正想说些什么转移妈妈的注意力,忽然商场骚动起来,男男女女连带着无数柜哥柜姐都举着手机往外跑。 “怎么了?”吴秋芳的八卦雷达瞬间启动,拽着她也兴冲冲的跟上去,“什么事啊?” “有人在外面录综艺,好像是《交往第一天》——” “杜小初!真的是杜小初!!” “卧槽真的假的?!杜小初和谁啊!” 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李纯挣开了妈妈的手,说不清是出于恐惧还是……这仅仅是条件反射——避开一切与她相关的事物。人实在太多了,很快商场保安都被迫出动,她甚至没来得及跟妈妈多解释一句,疯狂的人潮就迅速将她们冲散。 “……你怎么在这儿?”被人踩掉了一只鞋子,还踉跄着差点摔倒时身边适时多出了一双手,奚月白裹着一件胖乎乎的白色羽绒服,看上去很像《咱们裸熊》的北极熊真人版,“你、你一个人啊?” -- 叁十一 没几天就正式开学了,在这儿碰到她着实令人意外,小奚老师摸摸鼻子,趁人没注意悄悄将头上的毛线帽摘了,还顺手揉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来买东西?” 在他面前保持金鸡独立的姿势未免不太雅观,好在人家上道,主动伸出一只手搀扶着她,等她穿好鞋子才继续道:“好像有个什么明星过来拍节目,人都不见了。” 偌大一间商场,此刻只剩寥寥几名店员看场子。外面不时传来兴奋的叫喊声。 “嗯,我和妈妈一起来的。”悄无声息的在李群面前坑了他一把,再面对他时李纯总有种‘苦主找上门’的愧疚感,“老师也来买东西?” 忘了之前听谁八卦,他仿佛不是A市人。 奚月白下意识的将手中提着的塑料袋往后藏了藏:“嗯,来买点东西。” 尽管只是一闪而过,她依稀看到了某品牌显眼的红色破壁机包装盒,以及……很多很多成人纸尿裤。 开学第二天就是高三誓师大会。一模的成绩和排名已经分发到每个同学手中,进入全市、全区前一百名的学生名单将会张贴在每一层楼的公告栏里。 夸张的横幅、鸡血的演讲、黑板上大大的高考倒计时,气氛空前紧张。 “好了好了,不就是一次考试吗……”黑暗中女孩不停拿手背抹着眼泪,李群没见过她哭,一时给吓傻了,复读机似的只会来回不断重复那几句话,“有什么大不了的啊,下次再考考好不就行了?” 她用‘你懂个球,再也不要理你了’的眼神瞪他,少年失笑,伸手将她拉进怀里:“你就是太紧张了。” 李纯心理挣扎半天,还是没能狠心推开他,自暴自弃的靠在他肩头嗯了一声。 “说我的时候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换到自己身上就不行啦?”某人得意的不行,得寸进尺、不安不分的捻她的马尾玩儿,“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平常心,不是你说的吗。” 中考时他也紧张,一半是‘吃了那么多苦,要是没考 看完整章節就到:zρΘ18.cΘм 上老子以后怎么见人’,另一半是‘他就不该听她的,二十四中都能考上秋实,秋实早该倒闭了’。 ……为了缓解财政压力,十年前秋实开始实行‘择校线’政策,即每年除了正式录取线,还会公布一条低于录取线十到十五分的择校线,交足择校费就可以过来上学。 择校生虽然不会被安排进实验班,但也是正规录取的学生,不是借读也不是别的。 李群当时低空飞过,多少沾了一点中考爆冷的光,一向难度很高的数学和物化去年都相对简单,反倒是不太拉分的英语和语文刷下了一大批人,刚考完时李纯还安慰他呢,‘你尽力了就好’。 年级第178名的成绩对她来说不算太糟,本来没想哭的,只是跟心里预估的成绩差距略大,加上周围的同学排名都很靠前,再加上某人还很没眼力劲的多嘴问她。 “你想好考哪里没有?”马上就到第一节晚自习了,路灯和星星闪成一片。 李纯犹豫了一下:“家里希望我考A大……就算考不上也尽量不要出省。” 她含糊不清的说‘家里’,李群心知这个‘家里’多半是指李朝东。李作家是A大的杰出校友,现在照片还挂在人家的名人墙上。 “那你想考吗?”他察觉到她的不情愿,“不能人家说什么你就照着做吧。” 姐姐彻底沉默了,过了约三十秒才闷闷的开口:“我不想。” 她对什么金融、会计、小语种一点兴趣都没有,但也没有特别排斥,真正让她觉得抗拒和不安的是……李纯隐约感觉到,这个家已经到了必须依靠自己来维持运转的地步。父母希望她考A大并不是因为A大排名好、教育质量高,而是他们不想破坏目前的相处模式。 好像她一走,和谐完美的模范家庭就会失去滤镜,变回一地鸡毛的本来模样。 当晚李群有点心不在焉,上着晚自习就偷偷摸出手机,漫无目的的某度各省市都有哪些大学。 “那个,李群,”奚月白今天不值班,不知怎么直到现在还没走,冷不丁出现在教室后门时不少同学都被吓了一跳,教室里一片手忙脚乱藏东西的声音,“你出来一下可以吗?” 狐狸脸富二代一脸幸灾乐祸,冲他挤眉弄眼不说,趁他起身还拍了他一下。 李群面无表情的拂掉他的手。门外小奚老师表情复杂,像是犹豫了很久,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你……你最近是不是在早恋?” 如果不是意外撞见他们接吻,就在操场看台的桥洞底下,他不会相信这件事真的发生了。 八千岁也会露出那种表情……会在黑暗中紧紧抱着他的腰,主动而顺从的仰起脸,任他将膝盖卡进自己的两腿之间。 那不是女孩的表情,那是女人才有的表情。 -- 叁十二 奚老师自认不是一个封建老古板,十六七岁、青春正好的年纪,对异性产生好奇和好感再正常不过了,他只是……不能接受女主角是李纯。 从一开始奚月白就没觉得刺儿头的暗恋会成功,他本意不是想歧视他,或是歧视任何学习不好的‘后进生’,但不能不承认,如果李群是个品学兼优、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好学生,他不会这么不是滋味。 他觉得他配不上她。 “你什么意思?”刺儿头心理素质爆表,脸色都没变一变,只是稍稍皱起了眉头。 他从他眼里看到了警惕,仿佛非洲大草原上小动物嗅到了天敌的气味。老师清清嗓子,尽管他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十分可疑,为人师表的职业道德支持着他继续这场谈话:“我不想说难听的话,我也知道你们这个年纪,”顿了顿,“产生朦胧的爱情是很正常的事。只是李群,对方已经高三了,没几个月就要高考,现在这个时候谈恋爱是不是不太合适?” 少年肉眼可见的精神紧绷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油盐不进。奚月白强压下怒气:“非要闹得两败俱伤,她高考失利,你被通报批评才能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这副‘娘家人’的口吻实在令人火大,李群冷笑一声:“你带她去三楼吃饭、摸她头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她今年高三了?” “……你说什么?” 一模失利造成的影响远比她想象中更大,周末放假时才刚上车,安全带都没来得及系,吴女士划拉着手机对她说道:“我说,让你走读几个月,回家住还能多学几个小时。” 最后六个字咬的无奈又沉重。 李纯想也没想的抗议:“可是我每天晚自习放学就十点了——” 他们不可能每天开车接送她,不论公交还是地铁,路上至少要花去半个小时,然后洗澡、刷牙,最早最早也得十一点多才能上床睡觉。 秋实的早读课六点二十就开始了。 “妈妈也是为了你好啊,”吴女士比她还焦急,“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排名,比上次月考掉了五十个名次,再不努力怎么行呀?” “一分就是好几千人,一分就有可能考不上好的大学,妈妈朋友圈里,人家高三的孩子每天都学到半夜、学到凌晨!你不抓紧就要被甩到后面去了!” 她瞬间了然,她大概是又被别人晒出的‘完美家庭’刺激到了。 “不就是辛苦这几个月吗?考完了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爱去哪里就去哪里,”说教还在继续,“妈妈难道还会害你吗……” 李纯懒得跟她争论,回到家后腾的打开两罐可乐,一口气全灌下去才觉得心里舒服许多。 “在干嘛?” 翻了两页习题,发现今天状态不对,心浮气躁,怎么都静不下心,转眼看到手机嘟嘟亮了两下,凑过去一看,正是心里想着的那个人。 李纯伏在桌上,用食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点:“在复习。” 那边发来六个点。 她气呼呼的点了十二个,发送。 “要不要过来吃午饭?”这次李群发言谨慎多了,“婆婆去王奶奶家帮忙,晚上才会回来,我做虾仁炒饭给你吃?” 亲耳听到防盗门阖上的重响后,李纯捂着小心脏、掩耳盗铃的回了一个“嗯”。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刚下出租车就看到他等在路边了。少年穿一件春花灿烂(……)的樱草绿色连帽卫衣,正好跟她的书包同一颜色。 “你还会做饭啊?”大庭广众,他居然直接就要牵她的手,被她横了一眼躲开了。 李群哼哼:“小看我?” 外公住院期间,外婆又要陪床、又要做饭、又要打理家务,分身乏术,他主动接过了做饭的重担,祖孙三人才勉强扛过了那段不到一年的治疗时间。他的厨艺不说吊打食堂大师傅,服务一下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进门后李群麻利的给她拎来一双拖鞋,然后系着围裙 看完整章節就到:zρΘ18.cΘм往厨房走:“茶几上有水果,想吃什么自己拿。” 这个小家并不富裕,水果大都是苹果、柑橘、橙子,李纯做贼心虚,生怕外婆回来发现端倪,端庄矜持的只喝了两小口水(……)。 “怎么样?”大厨在厨房忙活了二十分钟,端出两盘黑不溜秋的酱油炒饭,还一脸‘快夸我,快说好吃’的表情看着她。 卖相虽然不怎么样,味道确实是很好,虾仁又脆又鲜,切成丁的胡萝卜和……莴苣?也都口感清爽,配上柔软金黄的炒蛋,她吃了整整一盘。 吃过午饭他给她剥橙子,可能是用力过猛,也可能是没经验,剥出来坑坑洼洼,果肉稀碎,李纯整个笑倒在沙发上:“算了,算了,还是用刀切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挤进厨房,直到他从背后环抱住她,五指张开将她的手背彻底包裹住,李纯才惊觉这个厨房确实是小的有点过分。 浅色的木质砧板颜色逐渐加深,鲜甜清亮的汁水肆意流淌,他干脆把下巴架在了她的头顶上:“我们这样像不像同居情侣啊?”—— 晚上二更!! -- χyùsんùωù9.cOм 叁十叁(微h) 橙子吃了一半,他们在洒满阳光的料理台前接吻。 李群特别喜欢扶着她的后脑勺,把她逼到退无可退的死角再慢慢享受她的妥协和迎合,酸甜汹涌的橙汁从嘴角溢出来,沿着脖子一路滑进衣领里。 “唔……”男生在这方面是不是真的一日千里、无师自通?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了用舌头,口腔遭遇异物闯入时下意识的弓起腰背,向后躲了一下。 他没让她得逞,惩罚似的在她下唇咬了一口:“张嘴。” 姐姐,张嘴。 李纯羞的耳尖通红,他忍不住志得意满的笑,同时伸手揽她的腰。女孩今天穿了一件香草黄色的针织开衫上衣,金色的纽扣统一做成了贝壳式样,手指灵活的从下摆探进去,触碰到皮肤的瞬间双方不约而同的打了个激灵。 他惊叹她的细腻柔软,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大胆吓了一跳。 “你干嘛?”少女慌里慌张的按住他的手,“不行……” 她今天根本没穿内衣! 李群以为她只是害羞,一边亲她一边沿着脊沟游移向上:“你现在是不是只会说这两个字?不行不行不……” 忽然他怔住了,不信邪的在她背后左右摸索了一阵,没有?怎么会没有呢?? “你——”两只番茄再度大眼瞪着小眼,姐姐气的声音都打颤:“你滚!!” 人家的家,要他滚到哪里去? 一瞬间李群猜出了某种可能性,喉结上下滚动:“我、我不知道……” 她没穿?为什么没穿?是今天特意没穿还是——看完整章節就到:zρΘ18.cΘм “我本来就不爱穿那个!”姐姐急吼吼的解释,“我穿那个胸口会疼。” 他哦了一声,鬼使神差的用手包覆住她的右半边乳房,还轻轻捏了捏:“哪里疼?这里?” 神情纯洁的仿佛一位行医多年的乳腺科主任(……)。 李纯其实发育的不错,她骨架纤细,底围很小,一对乳房挺翘又饱满,只是稍有些外扩,看着没那么有料。 被他抓进手里时女孩嘤咛着哼了一声,鼻尖额头渗出细汗,他怕她疼,根本不敢用力,她却觉得自己整个人落在了他的手心里。 “还要不要?”他也开始出汗了,抱着她往卧室走,“那边要不要?” 这是她第一次涉足他的卧室,奈何没有多余的精力仔细观赏,柔软的被子和枕头连带着他的身体将她迅速淹没。 牛仔裤被解开,棉质内裤褪到脚踝,她觉得自己是顿送上门的外卖大餐,供他饱腹品尝。 李群也不是不慌的,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家里没有套,而且……而且他很清楚,姐姐和自己都还没有准备好。 “你摸摸我……”他烫的像在发烧,撒娇似的拉着她的手不断往下,“我不进去,你摸摸我。” 硬邦邦的一根顶着她的手心,李纯被吻得熏熏然,体内像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横冲直撞的找不到出口。 “李群,”她非本意的哭泣起来,“李群……” 少年分开她的大腿,边喘着气安抚她边就着她的腿心抽插磨弄。两个人都出了很多汗,他埋头在她颈间,手掌大力揉弄着她的乳房。 尽管不想承认,这种粗暴的对待令她格外有感觉,李纯紧紧攀抱着他,无比羞耻的感知到‘有什么东西从下面流出来了’。 他浑然不觉,黏乎乎的水声与此起彼伏的喘息、低吟响彻这间房间。 -- 叁十四(微h) 射出来前他很有经验的(……)迅速抽了几张纸巾,她还没反应过来,那团餐巾纸就被他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李群低头继续吻她。 毛衣开衫只剩可怜巴巴的一颗扣子还好好的扣着,大片皮肤裸露在外,也许是觉得不好意思,也许是真的累了,李纯拒绝睁眼看他的脸。 “出了好多水,”她越这样,他就越想逗她,“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也经常这么玩?” 小家电疑案算是在他心里挂了号了,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笑话一下她,姐姐总结出经验,对付这个兔崽子就得反其道而行之,蒙着脑袋故意哼道:“对,经常玩。” 李群反手脱掉卫衣,一边示意她抬腰一边将衣服平铺在她身下,李纯捂着脸叫起来:“我还疼呢!” 大腿内侧的皮肤本来就比较敏感,被他撞的红了一片,他想起身检查更里面的地方,某人倏地夹紧了腿:“不许看。” 少年握住她的膝盖,肩膀隆起隐约的肌肉线条:“有什么好害羞的,生物书上都有。” 那也只是结构图啊!你以为是小黄书,给你放高清无码的隐私照片!! “反正就是不许!”她一身热汗,头发都黏在了脸上,“你听不听话?” 少年尾椎一麻,笑着重新压下身去,最后一颗扣子也终于失守了:“听话,我这么听话,姐姐打算怎么奖励我?” 被他含住乳尖时李纯忍不住从喉咙里尖叫了一声,高潮的余韵才刚散去,身体的热度还没降下来,他将她的双手死死扣在头顶,四面八方都是喘息、阳光和微酸的汗味。 “唔……”李群似乎摸透了她喜欢的态度,并不像厨房里那么怜香惜玉,舌头和牙齿交替刺激皮肤,她克制不住的向他的方向挺了挺腰。汗湿的刘海扫在皮肤上,有种从外入里、丝丝沙沙的痒。 “难受?” 她无意识的夹紧了他 看完整章節就到:zρΘ18.cΘм的腰。 “有点……”起初女孩不明白为什么男生总是执着于这个地方,甚至觉得埋头在胸前的姿势非常傻气,莫名生出一股英雄母亲在线哺乳的使命感(……),直到他轻轻咬了咬她的乳头——酥麻感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不用低头也知道,她肯定又湿了。 李群撑起一点身体,伸手慢慢摸索到那条细缝,她又紧张起来,背部肌肉猛地缩紧。 “不弄你,不弄你,”滑腻腻的水液裹满手指,他也怕真的把她弄伤了,“就用手,可以吧?” 因为要做饭,他的指甲总是修剪的非常整齐,指尖打着圈逗弄阴蒂,一边观察她的反应。李纯对上半身的反应远比下半身剧烈,他知道她紧张,害怕他真的插进去,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同时又真的享受跟他接吻和拥抱,每次姐姐露出又喜欢又挣扎的表情,他都莫名很想笑。 都这样了,插不插进去有什么区别啊? 指腹揉按着阴唇,他试着浅浅戳了一下入口,李纯抖了一下,在他怀里仰起头:“你刚才……你干什么?” 她睫毛湿漉漉的,脸上的潮红透着浓浓的情色意味,李群答非所问的翻身吻住她,中指再度挤进穴口:“干你。” 细细一根手指本来力量有限,奈何她扭动的太厉害,生生闹出了定海神针的阵势。 “不行!不……你出去!”他一再声明是手,企图用蛮力压制住她,李纯拼命摇头,她知道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让步的,李群是身心健康的青春期男生,有欲望有需求很正常,她可以用手帮他,但别的绝对不行。 “姐姐,姐姐……”少年用力箍抱着她,手指在她体内进出勾弄,“很舒服的,我保证,很舒服……” 到最后李纯自己都分不清是在抵抗什么,姐弟乱伦还是生理快感。 “嗯……”咕咕的水声与断续的呻吟连成一片,她被他弄得喘不过气,又哭又叫的喊他,“不要了……李……不要了!” 樱草绿色的卫衣上水痕交叠,抵达云端好像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在他怀里大口大口的平复呼吸,李群抽出湿淋淋的手,正要亲亲她的眼角,被她恨恨咬了一口。 -- 叁十五 姐姐这次是真的生气了,穿好衣服后板着脸不理他,临走前才想起交代一句:“下周开始我不住宿了。” “为什么?”锁门的动作慢了一拍,李群换了一件白底胶印的字母T恤,头戴黑色棒球帽,边拉外套的拉链边问她。 他没把奚月白已经发现的事告诉她,就是不想她在大考之前受影响。男人总是比较了解男人,他有把握他不会把这件事捅出去。 少女犹豫了一下,本能的不愿在他面前提及吴女士,随口扯了个谎:“就……不太方便。” 他自动理解为‘洗澡和吃饭的时间太紧张,所以不方便’,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冒着挨打的风险(……)上前牵她的手:“那你晚上怎么回家?” 走读第一天,李朝东难得有空,亲自过来接她放学。生怕爸爸搞错学校,九点四十李纯躲去女厕所连发三条微信:“是秋实高级中学,不是秋华初中,五一路边上那个。” 李作家的新书上月底刚刚交稿,按理现在正是最轻松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一上车她还是闻到了刺鼻的烟味。 “什么情况到底?”爸爸打着方向盘,用眼神示意她系好安全带,“什么叫没法演了?” 为了配合《故园》电影的上映时间,出版社特地弄了一个22周年典藏纪念版,电影要是不能如期上映,后面一串人都得受牵连。 李纯难得见他这么烦躁。 “我知道,我知道啊,可那不是她妈吗?她妈吸毒跟她有什么关系?总局——”等个红绿灯的档口,李朝东抽出一支烟咬进嘴里,忽然想起车里还有别人,又讪讪放了回去,“那赶紧找,找个新人不行吗?” 这片子一开始就是为了冲奖,从导演到制片没人指望它赚钱,一亿两千万的投资在同类型的电影里几乎算是天价了,最好的摄影团队、最牛的服化道班底、全实景拍摄,就是希望能在国际上捧个一两座奖杯回来。 几个主要角色都是江导亲自挑的,光试镜就试了三轮,女主角虽说是新人(今年才十八岁),她妈妈却是当年小有名气的电影演员,后来嫁人生子,才逐渐退居二线。前年受邀参加了一档旅行综艺节目,隐隐有点翻红的势头,结果今年年初被曝吸毒,作品全部下架不说,综艺镜头也剪光了。看完整章節就到:zρΘ18.cΘм “你以为那边不想找啊?又要新人、又要会演、又要肯吃苦,你去电影学院看看,有几个符合标准的?”对方打电话来也是想跟他商量对策,“趁现在没拍多少她的戏份,你那边圈子里有没有合适的?要是档期对的上,过来救个急啊!” “我这边……”李朝东顿了一下,忽然想起李纯今年正好十八岁。 四月初全市二模,一进家门就看到地板上摊满了各类高中课本、习题和讲义,吴秋芳翻着一本软面抄问她:“小纯,你高一的书和笔记呢?” 不夸张的说李纯当时毛都炸开了,也不管李朝东还在边上:“你为什么乱翻我的东西?!” 吴女士一脸茫然,又有点恼羞成怒的反问她:“什么乱翻你的东西?你自己从来不收拾房间——” 家里的书房仅供李作家一个人使用,李纯的所有课内课外书都堆放在自己的卧室里,吴女士不懂,平时也不碰那些,都是她自己收拾。 她一声不吭的跪下来捡卷子,吴女士更觉羞辱,脸都气红了:“我问你你高一的笔记呢??” 李朝东本来想绕过她们,走去厨房倒杯水喝,眼见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调和气氛:“你要那个干嘛?” “我……”对上爸爸的眼睛,妈妈的气焰一下子消退一半,“我有个朋友,小孩正好读高一……” 李纯整理好资料,砰的关上了房门。 “到家没?” 她抽抽鼻子:“嗯,刚到。”—— 来得及就二更,来不及就算了哈 -- 叁十六(电话h) 初三之前的八千岁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她天性内向,但也爱说爱笑,小时候李朝东送她去上写作班,老师说只有李纯小朋友的作业每次都超过字数要求,夸她词汇量丰富,偶尔能想到一些别人想不到的神奇比喻。 父母以为她是伤仲永,感慨她越大越不如小时候,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那样的。 “那你快睡吧,时间不早了。” 慢吞吞的摘下书包、脱掉外套,李纯呈大字状趴在床上:“我不想睡。” 李群:“……你明天五点就得起床。” “那我就是不想睡嘛。”她有点气闷,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安慰她吗?想方设法、旁敲侧击的问出怎么了,然后翻墙跑出学校,大半夜出现她家楼下。 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女孩抱着枕头噗噗笑了两声。 “你是不是太想我了啊?”看出她不开心 看完整章節就到:zρΘ18.cΘм,某人开始大放厥词,蹬鼻子上脸,“没有我就睡不着了是不是?” “……胡说八道。” 李纯条件反射的夹紧双腿,一时忘了反驳‘我们根本没有一起睡过觉’。吴女士在外面催促一句:“你洗澡吗?” 她从床上爬下来,一边答应一边翻找睡衣和毛巾,临走前脑子一热,跑回枕边摸出手机:“你今天很困吗?” 李群愣了一下,扭头看看和尚庙似的一片嗡嗡背书声的宿舍:“没,怎么了?”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洗个澡。” ……她知不知道这句话很能引人遐想啊!少年欲盖弥彰的又回头看了一眼,清清嗓子郑重其事的回说:“好。” 李纯花了十五分钟时间,迅速完成了洗澡刷牙护肤等等一系列动作,回房间时心跳的厉害,穿着木耳边睡裙、踩着毛茸茸拖鞋,蹑手蹑脚的从书包里摸出一个可疑物品,然后一骨碌钻进了被子里。 “你睡了吗?” “还没。” “……” “……” “你、你手边有耳机吗?” 少年一边起身找耳机,一边警觉又紧张的问她:“你要干嘛?” “没干嘛……”她很少说这么露骨的话,句子还没出口,自己先脸红了,“就是,我很想你。” 热乎乎的吐息吹在耳畔,一瞬间李群觉得身体麻了半边,他不敢开口说话,只好蒙在被子里打字:你怎么了? 同样的话姐姐不肯再说第二遍,只是学他上次的样子,从衣柜里翻出一条大浴巾,严严实实的垫在身下:“我……” 她不知道自己紧张时呼吸会变得格外明显,哆嗦着按下开关、嗡嗡声响起的瞬间甚至倒抽了一口冷气。李群一听就明白了:“你是不是开到最大了?你再按一下……” 靠,今天晚上别他妈想睡觉了。 上铺的胖子翻了个身,李群极尽小心的放轻动作:“现在好了吗?舒服了吗?” 他能听到她似哭似喘的呻吟,咬着下唇埋在枕头里的那种断断续续的哼哼声:“舒……服……” 机器的刺激蛮横又直白,她像只熟虾蜷缩在被子里,一半故意一半无心的小声叫给他听:“你、你亲亲我呀……” 男孩的吐息也逐渐粗重起来:“要我亲你哪儿?” 从嘴巴亲到脖子,再从脖子亲到胸好不好?掐着你的腰,把你按在床上好不好? “唔……”渴望亲吻,渴望爱抚,渴望他紧紧的抱着她,跟她融为一体。李纯恍惚间意识到,不是李群需要她,而是她更需要李群—— 晚上二更!! -- 叁十七 她需要被他求助,她需要被他感激,当时的自己根本不是圣母心泛滥,而是她迫切的需要他来证明‘李纯’存在的价值。 没有人认可她,没有人关心她,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对这个弟弟来说,她是不可或缺的人。 “哈啊……”快感越积越高,浴巾也湿了一片,说不清是羞耻还是害怕,李纯翻了个身,将脸半埋进了枕头里。高潮降临前她忽然生出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为什么他们不是双胞胎呢?如果是双胞胎就好了,甫一出世就彼此拥抱着躲在妈妈的子宫里。 “李群,”她黏黏糊糊的叫他,“好舒服……” 为什么只是想着他身体就这么湿?为什么明知道是不对的、不道德的事,她还是起反应了呢? “嗯,”电话那头的李群轻声喘着气,“以后让你更舒服。” “……乱讲什么?”她一下子清醒过来,正要跟他摆事实讲道理(?),房门把手突然动了动。姐姐顿时禁声,紧张得呼吸都屏住了,好在吴女士自觉理亏,发现门被反锁也没有生气,嘀咕几句就转身离看去。 “老鼠胆,”他压着嗓子笑话她,“都锁上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姐姐恼羞成怒:“要你管。” 电波那头传来绵长均匀的呼吸,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问他:“你跟你的舍友相处的还好吗?” “我是指新宿舍的舍友。” 秋实有些男生脾气很怪,比如他们这一届就有一个年级第五(万年老五),最高纪录一个月不洗澡,也不爱跟人说话,闹出过彻夜复习之后,被清早赶来开门的班主任错当成小偷的笑话传闻。 “还行。”他沉默了一下,“就是说不到一起,别的都还好。” 男孩子之间建立友谊也容易,打几场球就熟了,只是凑巧跟他比较熟的都不在这个宿舍而已。 李纯被内疚和心虚击中,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少年笑了一声,故意一本正经的问:“干嘛,心疼我?” “……”看完整章節就到:zρΘ18.cΘм “心疼的话你来陪我呗。”二十四中只有不到三十个学生考进秋实,其中一大半都是女生,女学霸,压根儿谈不上同窗之谊。五班本来就是普通班,李群混在里面简直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差生堆里他算努力用功的,然而真正的好学生并不会将他纳为同类,狐狸脸富二代没事就笑他,‘哟,这么用功,准备考清华还是考北大啊?’ 最近两次的月考排名显著提升,高一鸣(就是那个麻子脸)整天在班里阴阳怪气,说比不上有些人,混混当着,马子泡着,还能抽出时间去补习班补习。 听到‘高一鸣’三个字她不免心生警惕:“你没再打他吧?” 刺儿头切了一声:“我进步了他就够难受的了,杀人诛心懂不懂?” 姐姐哼道:“那你之前干嘛不诛他的心?” “……” “李群,”腿心还是湿黏黏的,好像每次叫他的名字都会加重那种黏腻感,李纯不得不换了姿势趴着,“你想好考哪里没有?” 尽管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也许到不了那个时候他们就会分道扬镳,像其他普通的情侣一样各自开始下一段恋爱。李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他喜欢,或者说值得他喜欢很久的特质,但是如果,如果千万分之一的几率真的砸中他们了,‘走的远远的,离开这里’是她能想到的最温和也最有效的解题方案。 他听懂了她的问题,轻声回说:“你去哪里,我就考哪里呗。” -- 叁十八 他对未来还没有一个特别明确的规划,事实上‘考进重点高中’已经让外婆喜出望外了——老两口十几年前开始存他的大学学费,外公住院、急需用钱时都没舍得动用那张存折,但随着他逐渐长大,学习成绩一再下滑,婆婆的期望也从好好读书、早日成才变成了只要他健康、开心就好(……)。 “学一门手艺,有一技之长,能自己养活自己就行啦。” 身边没有能商量的朋友,加上他又要面子,轻易不肯对人提起(怕被嘲笑),目前为止李群对大学的认知还停留在‘清北交复以及其他’这个阶段。 姐姐上的学校他可能考不上,但只要在同一个城市就是很好的。他不想跟她分开。 二模前几天李朝东忙的脚不沾地,只要醒着手机就不离身,李纯晚上回家时经常能看到爸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烟灰 看完整章節就到:zρΘ18.cΘм缸袅袅冒着白烟。 “小纯,”她猜到他有心事,但没想到这个心事居然跟自己有关,“爸爸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哈?” 书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女孩想也没想、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他:“我不去。” 李朝东没想到她的态度这么坚决,脸上露出了一丝茫然和惊讶,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抿着嘴角试图说服她:“一共就一个月时间,爸爸已经跟那边说好了,把梦华的戏份尽量压缩到一起,一个月内全部拍完……” 不是没想过找年轻小演员救场,甚至顾青他都考虑过了,一是没有经验,现教太费时间(江导也未必看得上),二是形象、气质不符合——《故园》的女主角林梦华是个典型的城里姑娘,面容姣好、身材纤瘦,颇有些无伤大雅的矜持和傲气,然而家境贫穷,上不起学,小小年纪就带着妹妹卖花补贴家用。 这是一个复杂而经典的文学形象,她美丽、纯洁、天真,同时自卑、自傲、市侩、胆小,没有足够深度的理解和表演天赋,恐怕会流于表面,成为整部电影最大的败笔。 “我马上就二模了,”李纯的眼神写满了不敢置信,“哪有时间搞这些?” 不说走位、造型什么的,台词都得要现背,一个月无论如何来不及的。 最终爸爸让步道:“周末我先带你去片场看看,你再考虑一下,可以吗?” 谁都知道林梦华的原型是他的妻子,如果不是年纪实在相差太大,江靖甚至考虑过请吴秋芳本色出演。 “要的就是那种原汁原味的感觉,那种劲儿。” 世纪末的时代变革,香港回归的万人空巷,经济飞速发展、文化日新月异,一个农村少年在大城市里辗转沉浮,跌撞向前。 他还记得自己抵达A大的那天,特意用水梳了头发,穿一件白色的的确良衬衫,脚下踩着同色的亲戚淘汰下来的运动鞋,尽管已经非常小心,坐火车时鞋子还是被一个操着南方口音的大姐踩上了几脚脚印。 他没有出过省,A市在他心里就等同于北京,放眼望去到处是高楼大厦,穿着时尚的男男女女行走在街道上。年仅十八岁的李朝东看着壮丽的校门和巍峨崭新的教学楼,一时不敢把包里的玉米面窝窝拿出来吃。 就那么生生饿了一整天。 在全国各地的佼佼者面前,那点优等生的骄傲很快荡然无存。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同学里不乏各省市的状元、榜眼、探花,拿过竞赛一等奖的更是数不胜数,心态几乎崩掉。 “连续几次考试没有考好,很快老师们就对我失望了,除了一个老教授,我的恩师徐志芳先生,他最先注意到我的小情绪,力荐我加入学校的诗社和文学社团。”谈及往事时爸爸的表情非常甜蜜,不像在讲故事,倒像在回味一段毕生难忘的恋爱,“他就像我的另一个父亲,指导我的学业,倾听我的烦恼,我第一次在杂志上发表文章,收到稿费后第一时间就去请他和当时的舍友们吃饭。” 李纯非常惊讶,因为她很确信这是自己第一次听说‘徐志芳’这个名字,李作家是个念旧且要脸的人,不要说大学同学了,小初高中的同窗都会定期聚会,以维系感情。 如果这个徐老师是如此重要、如师如父的人,十几年来怎么会一点来往都没有呢? “毕业前徐老师建议我留校,不管是攻读硕士还是争取助教名额,他都尽心尽力的为我打算。”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疑惑,李朝东喝了口水,将这段往事的终章一笔带过,“期间发生了一些意外,我没能成功留校,也……因此跟老师断了联系。” -- χyùsんùωù9.cOм 叁十九 “那你打算去吗?” 回程路上李纯坐在车里偷偷跟他聊微信,两个半小时的航程不算太远,只是这边天气比较干,她不得不随身携带水壶,隔几分钟就喝一口水:“不。” 八千岁打从心底里排斥这件事。 “为什么?”李群觉得很神奇,拍电影诶,千载难逢的机会,一点都不心动的吗?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不想。”顿了顿,“这个很花时间的,会影响考试。” 她就是那种被碰到触角会立刻缩进壳子里的蜗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李纯不想再经历一次初三时的那些事,不想走在大学校园里被人像熊猫一样围观指点,好不容易即将开始新的生活,为什么要再度卷进旋涡里? 唯一让姐姐有点犹豫的是,对方给出的片酬十分诱人——在动辄几百万几千万的业内当然算不了什么,但对一个高中没毕业的孩子来说,那就是天价了。 李作家吴女士从没限制过她的财政自由,这方面家里管得很松,十岁起李纯的压岁钱就是自己收着,每月一号按时发放零花钱,父母很少问她钱花哪儿了,或是要求她记账。 这几年给他买东西、交择校费、报补习班,还给他发零花钱,积蓄已经花的七七八八,如果执意填报外地的大学,她怕爸爸妈妈一怒之下会切断她的经济来源。 “有多少?”兔崽子被吊起了好奇心,“一百万?” 她报了一个数字,一分钟后对面发来六个点。 “?”这是什么意思? “你定力也太强了,换我早就去给导演端茶倒水了。” “……” 二模结束时A市正下大雨,吴秋芳给她转了一百块钱,说瑜伽教室有事走不开,让她自己打车回家。 校门前的马路早都被堵的水泄不通,某人撑着伞挤在家长堆里,她出来时看到他笑了笑。 “饿不饿?”二模比一模难度略高,周围充满了叽叽喳喳对答案的声音,李群生怕她受影响,万一又跟上次似的没发挥好,大庭广众哭起来他可没辙,“先去吃点东西?” 姐姐唔了一声:“你不回家吃饭?” “……我先陪你吃点,然后再回家吃。” 她哈哈笑起来:“好有责任感哦。” 他趁人不备,在她腰上轻轻掐了一把。 两个人还是去吃麦当劳,这个时间不是饭点,加上下雨,门店里没几个人,麦旋风小姐姐还记得他们,笑吟吟的问说要不要来一份情侣套餐。 李纯身上套着校服,闻言猛拽他的衣角,某人全不在乎的一把攥住她的手,低声说那就这个好了,谢谢。 高中生们趴在桌上头碰头的研究大学。姐姐咬着吸管:“往南的话中山大学、厦门大学、华南理工,还有香港那边的学校也不错,往北的话就北京、东北,西安交大之类。” “你想好报什么专业了吗?” 女孩犹豫了一会儿:“暂时还没有……” 她没参加过兴趣班(唯一一次就是小学组织的周六素描课,还只上了半个学期就不了了之),也没有坚持了很久的爱好,突然要揪出一件可以从事一生的事业,李纯觉得有点为难。 不过她的物理成绩相对比较突出,或许可以往工科方面发展。 “……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我挺没用的?”雨渐渐小了 看完整章節就到:zρΘ18.cΘм ,男生突然自暴自弃的抓了抓头发,“为什么是姐姐和弟弟呢,要是哥哥和妹妹就好了。” 他比她小,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李纯走在前面,想方设法的帮助他,为他们扫清障碍、规划未来,这让李群觉得……自尊心特别受挫。 他不想永远当个腿部挂件,他也想帮到她,让她觉得遇到麻烦时不必害怕,还有个人可以放心的依靠。 “这样吧,从现在开始,以后私底下你都要叫我哥哥。” “噗——”姐姐差点把麦旋风吃进鼻子里,边咳嗽边笑边伸手揉他的脑袋(被他恼羞成怒的拂掉),“你怎么会这么想啊?现在我帮助你,以后就轮到你帮助我啦。” “你就是不想叫。” “……” “哼。” 八千岁不得已清清嗓子:“那哥哥乖,一会儿回家之前记得把外套穿起来。” “……” -- χyùsんùωù9.cOм 四十 快四点时李群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脸上罕见的带了一点局促和羞赧:“王俊成他们刚好在附近唱歌,你……你高不高兴一起过去看看?” 李纯愣了一下:“我们一起?” 这不合适吧,万一被人看出来怎么办? 他好像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垂着头没再说话。雨已经停了,姐姐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发了会儿呆,犹犹豫豫的小声嘟囔:“可是我去了说什么呀?” 以周南为及格线,如果给每个人的社交能力打上分数,李纯的卷面毫无疑问零分垫底。高中三年交到的朋友一只手就数的过来,不是座位附近的女生就是同一宿舍的女生,还都是人家主动结交,再三攀谈才终于成为了朋友。 少年收起伞,想想又忍不住好笑:“那你当时怎么敢一个人去找他吵架?” 因为某些原因,王俊成连着留了三级,论年纪比她还大一岁,长相又……比较粗犷(练过几年铅球),二十四中很多男生见了他都绕道走。她那么怂的一个人,哪里来的勇气找他对峙? “当时不是怕他把你带坏嘛,”往事不堪回首,姐姐自觉丢脸,声音一下子低了八度,“有时候朋友之间也会互相施加压力的,如果他们都觉得念书、考高中很可笑,你肯定就不想学了……” 所谓的‘校风’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如果周围的环境都在传达同一种价值观,学生自然而然会受其影响,然后逐渐成为环境的一部分,形成一个闭环。 二十四中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烂的,听长辈们说,好像是从某位校长卸任开始,纪律和升学率同比下降,又赶上‘素质教育’大行其道,慢慢就变成现在的样子了。 “他爸爸是个赌棍加酒鬼,”李群牵着她的手慢吞吞的走着,不时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出了车祸,没有自理能力,更别说上班赚钱了,能上初中都是老师去做了好几次家访才做通的工作。” 现在童工什么的抓得很严,洗盘子、洗头、端菜的服务员,王俊成什么都干过,他们班还组织过捐款(当然,是瞒着他悄悄进行的),老师带着班长送过去的时候刚好赶上他爸爸喝醉了耍酒疯。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想帮忙也心有余而力不足,豁出棺材本给他留了几万块钱就走了。 “他拿这钱盘了一个小铺面。” 李纯心口一动:“就是那个台球馆?” 少年点头:“嗯。”看完整章節就到:zρΘ18.cΘм A市出过一个世界级的台球运动员,相比别的地方,这儿的台球氛围更浓厚,老式的酒吧里多少会摆几张台球桌装样子,大型体育中心也都配有台球设施。 李群没说的是,很多兄弟都劝过王俊成,把房子卖了,逃得远远地,离开人渣开始新生活,每次他都笑着打哈哈,说我妈怎么办? 有时他也想过,如果自己处在那个境地会怎么办,答案大概跟老王相差无几吧。 “你以前就在那儿赌球赚零花钱?”毕竟是土生土长的A市人,对本地的赌球文化并不陌生,很多中老年男子没事就玩儿这个,比什么太极、象棋狂热多了。 李群有些不好意思:“刚开始水平菜,只能耍老千,后来抓到诀窍了,就渐渐赚到钱了。” 一天也就十几二十块,偶尔还会输钱,但是长年累月下来,也算一笔不小的收入。 李纯晃晃他的手:“我还没看过你打台球呢。” 他噗的笑出来:“那下次你跟我赌?” 姐姐瞪着眼睛,死死憋住了冲到嘴边的‘赌什么’。 某人不依不饶:“赌…¥%#¥……” 李纯不等他说完就抬手打他:“你闭嘴!!谁要跟你赌!!” “哈哈哈哈哈哈……” -- 四十一 由于是大白天,ktv里客人不多,还没有完全热闹起来,他们推门而入时正好撞见一个戴着墨镜(?)的男生站在沙发上,抱着麦克风鬼哭狼嚎。王俊成先看到李群,大笑和揶揄都还凝固在嘴边,就又从他身后发现一个红色校服的女孩身影。 秋实的校服这片都不陌生,墨镜男立刻鬼叫起来:“还是李哥牛逼,这么快就交到女朋友啦?” 李群捏捏她的手心,然后自然而然的松开手,作势白了对方一眼:“这是我姐。” 包间似乎安静了一瞬。 蔡骥率先笑起来:“你哪个姐?哦哦,就那个姐!我靠,久仰大名啊!” 她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只是本能的感到局促,李群拉着她在角落里坐下,伸手想给她倒杯水喝——看得出来这儿的保洁人员工作不太尽职,少年端起玻璃杯瞄了一眼,撇撇嘴道:“有没有矿泉水?” 王俊成的一头黄毛已经开始褪色了,杂七杂八的堆在头上,说话时金色的发梢仿佛干枯的麦穗,颤巍巍的抖动不已:“你现在怎么也跟刘凯峰似的,讲究巴拉。” 说完扔了一小瓶水过去。 顺着大家的目光,李纯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穿一件花里胡哨的潮牌衬衫,戴着黑色渔夫帽和粗壮的大银链子(……),正慢吞吞的从包里摸出自带的运动水壶。 忽然,她的眼神瑟缩了一下。 “怎么了?”李群有点不高兴,凑过去小声跟她咬耳朵,“……别告诉我你觉得那人长得不错啊。” 330毫升的矿泉水,姐姐一口气灌下一大半:“我没有。” 如果她没看错,那只银色的运动水壶上确确实实镂印着‘美籍瑜伽’的品牌logo,是吴女士专门找工厂订做,预备赠送给白金会员的端午节礼物——仔细看能看到瓶盖上坠着一个粽子形状的小吊坠。 也许他妈妈是瑜伽教室的会员,也许是工厂多做了一批一模一样的……现在距离端午节还有近两个月时间,清早起床时三十七只水壶整整齐齐的码在客厅一角,妈妈喝着百合汤,半是炫耀半是玩笑的说:“材料都是日本进口的,还特地做了夹层,隔热又保温,多一只都没有,不然装点百合汤给你带去学校喝了。” 出来时天刚擦黑,她显而易见的心情低落 看完整章節就到:zρΘ18.cΘм,李群摸不着头脑,只好将人拉到角落里低声询问:“到底怎么了?你不舒服?” 她伸手抱住他,好半天才闷闷吐出一句:“你能不能帮我问问那个同学,水壶是从哪里买的?” “就为这个?”少年揉着她的背,好笑不已,“搞了半天你看上人家的水壶了?” “你问不问嘛!” “问,问。”他一手抱着她一手摸出手机,约一分钟后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他说是他爸给的,家里还有好几个,我要的话可以送一个给我。” 姐姐不说话了。李群误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温言开解道:“他爸爸是做运动器械的,瑜伽垫啊哑铃什么的,大小也算是个富二代,那个水壶还印着字呢,搞不好是客户送的,你要实在介意我花钱跟他买一个……” “他今年读高一?”李纯吸吸鼻子,突然打断了他。 少年毫不 犹豫:“对,比我小一岁,但他小时候跳过级,去年他们家花了小十万才把他送进市一中,这会儿正头疼呢。” -- 四十二 这是没有任何实质证据的指控,李纯知道,其中不乏误会、巧合的可能性,为什么不能是正常的商业往来呢?翻找她高一时的笔记课本也不一定就是为了那个刘什么的男生呀,妈妈从没打骂虐待过她,她不该以这么恶毒的想法揣测她。 可酸腐的粘液还是汩汩往外冒着泡泡。一瞬间许多不和谐、不合理的事情都有了解释,好像始终缺了一角的拼图终于被填上最后一块,严丝合缝、图案完满。 从她有记忆开始,李朝东和吴秋芳就不是一对幸福恩爱的模范家长,他们鲜少交流,难得的几句对话也像在完成任务,没有动画片里的温情脉脉,也没有电视剧里的家长里短,每天只有吃晚饭那小会儿功夫,爸爸妈妈心平气和的围坐在餐桌前。 小学六年级时李作家瞒着所有人在外面另买了一套小公寓,他特地强调是一间‘一居室’,‘为了专心写稿而不得已为之’,李纯至今记得妈妈当时的表情,震惊、委屈、耻辱和麻木。 就像她从来弄不明白,他是因为不喜欢妈妈才连带着不喜欢她,还是因为不喜欢她才厌屋及乌的疏远了妈妈,吴女士似乎也没有找到过答案——他究竟是因为没有共同语言、嫌弃她的粗俗和肤浅才总想逃离家庭,还是仅仅为了逃离家庭而沉溺于年轻女学生的才华和朝气。 长久的分居造成了眼下这种看似平衡的关系,双方心照不宣的在她和所有人面前维持表面的和平。三年级时李纯在吴女士的手提包里意外翻找到一只避孕套——当然,那会儿她还不知道‘避孕套’到底是什么;主卧的衣柜抽屉里藏有两只型号不一的、一看就知道做什么用的女性小家电,在妈妈的时代,这是不安于室和需求旺盛的罪证。 年幼的李纯或许会为此感到羞耻,十八岁的李纯将之视为一场复仇。 对名存实亡的婚姻、谈性色变的公俗和终将逝去的爱情。 “李纯?”少年终于察觉了她的不对劲,“你、你是不是哭了?李纯?” 她抽抽噎噎的埋头在他怀里:“怎么办……怎么办呜呜呜呜……” 怎么办啊李群,我可能没有家了。 上一次哭就哄的手忙脚乱,李群真的是被她吓怕了,连拖带抱的把人带进路旁的小巷子里:“什么怎么办啊?你受什么刺激了?你、你是不是……考试……” “不是!”她居然还跺了跺脚,睁着两只泪眼质问他,“你怎么都不听我说话!” 李群:“……” 骑着小电驴路过的外送小哥哈哈笑了一声。少年无法,从口袋里艰难的掏出半袋餐巾纸,她立刻把脑袋垂得低低的,用行动实力拒绝他的动作。 “说说吧,”某人才不肯吃这一套,捏着下巴强行把头抬起来,一边给她擦脸一边没好气的摆出一副大爷做派,“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 对上他的眼睛,姐姐又想哭了:“李群……” 他对‘母亲’这种女人知之甚少,如果不是存在相册里的那几张老照片,他连黄嫣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婆婆说她好她就好,说她不好就不好,他已经学会了不将喜怒哀乐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事情上——她不会回来,要回来看他早就看了。 所以事到临头,李群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曾经盼着李朝东身败名裂,盼着他们家破人亡,现在说出任何安慰的话语都像是命运对他们所有人的无情嘲讽。 “如果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憋了半天,他只憋出这么一句。 以李纯的尿性,他以为最离谱、最大胆的回答也不过是‘说服他们离婚’或者‘把他们聚到一起谈一谈’,然而姐姐定定的看着他:“不然我们私奔吧?” …… …… “你怎么——等一下,你怎么突然得出这个结论的?” 虽然原定计划就是这样,但当‘私奔’两个字结结实实的砸进耳朵,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呼吸一窒。‘和姐姐一起念大学’、‘和姐姐谈恋爱’的严重程度勉强能压在警戒线以下,‘私奔’这个行为却意味着他们将为了彼此抛弃所有。 所有。 婆婆怎么办?他的朋友和兄弟们怎么办? “我……”也许是他的眼神漏出了什么,也许李纯自己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姐姐快速后退两步,“我随便说说的。” 顿了顿:“真的就是随便说说,你千万别当真。” 他试图抓住她,她却闪身躲开了他的手:“那个,我先回去啦,晚上还有卷子要写。” “李纯……” “拜拜,周一再联系。” 暮色像某种幻想生物巨大的嘴,悄无声息的将整座城市一口吞下。李群揉着头发站在路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拉开出租车门时李纯心跳的很快,尽管这么比喻不太恰当,但她有种刚被围观着裸奔完的耻辱感。 这么做是不对的,如果一味依赖他,向他需索爱情和牺牲,那跟吴女士有什么区别?哪怕没有谈过恋爱她也能轻易的判断出,那种关系是无法长久的。 他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要跟她一起私奔啊? 而且私奔……什么年代的电视剧才会搞这一出……少女羞耻的脚趾蜷缩在一起。 “小姑娘,”司机大哥透过后视镜看她,“怎么啦,跟男朋友吵架啦?” 她才注意到自己手上还攥着那个餐巾纸团。 “没……” “哎呀,现在的年轻人,被学校、家长捧惯了,不像我们那时候啦,”大哥边说边划拉手机放音乐,“能处就处,不能处就换,你说是不是?” 她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低着头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车窗开了一条隙缝,柔柔的风吹在脸上:……就算用一千首情歌, 还未够用诚实爱过 在最后得一种承诺 I love you in the key of me……” I love you in the key of me……—— 最后那首歌是Mr.的《一首情歌》,是引用哦,引用!! 看完整章節就到:zρΘ18.cΘм -- 四十叁 九点四十三分,玄关响起了久违的钥匙声。李纯关掉聒噪的晚间肥皂剧,忍不住就着门灯打量她——吴女士今天穿了一件奶油色的及膝连衣裙,提着同色系的羊皮手袋,卷了头发,做了指甲,仔细看还能看到嘴唇上淡淡的口红印记。 空气中漂浮着宝格丽水漾夜茉莉的香味。 “你去哪儿了?”以前她不会注意这些细节,身为女儿,李纯为自己的粗心和冷漠感到惭愧,同时不可遏制的希望在妈妈脸上探寻到同样的表情,“家里没有东西吃,我好饿。” 吴秋芳换好鞋子,又气又无力的翻了一个大白眼:“十几岁的人了,没有吃的不会叫外卖呀?” 说着摸出手机,边去卫生间卸妆边来回划动屏幕:“这么晚了,也不高兴做饭了,给你叫个排骨饭好不好?” 女孩看着她的背影“妈妈,我今天二模。” “我知道啊,”女士拿出棉片,往上面倾倒了一些蓝色的卸妆液,透过卫生间的镜子狐疑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对了,老师布置的作业都带回来了吧?可不能因为二模考完就松懈哦,还有两个月就正式高考了……” “妈妈,你跟爸爸——”冲动只一瞬间,离婚吧三个字仿若卡在喉头的鱼刺,死活吐不出口。 李纯其实知道,吴女士没什么独立谋生的能力,她做了快二十年家庭主妇,早就跟社会脱了节,前几次创业无不是以被骗或赔钱告终,瑜伽教室能不能走上正轨、实现盈利现在还是未知数。 她只是不想再看着这个家崩坏腐烂下去了。 吴秋芳卸完妆,又仔仔细细的洗了把脸:“我跟爸爸怎么了?” “没怎么,”她用力的吸吸鼻子,“我先回房间看书了。” “等等,”女士攥着毛巾,半转过身体面对她,“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人找你了?你爸爸就你一个女儿,这是法律上板上钉钉的事,你不要被他们挑拨离间了。” 她来不及插嘴,她已经自顾自的激动起来:“那些人就是为了骗我们家的钱!你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 “听谁们胡说八道?”恰在这时,李朝东踩着皮鞋开门而入,“你们在说什么呢?” 为了尽可能的压缩林梦华的戏份,剧组那边加班加点,已经开了近一周的会,几个编剧都快被江导折磨疯了。他今天回来就是想最后再努力一次,如果还是不能说服小纯,下周就只能亲自飞过去改剧本了。 空气变得又沉又黏,李纯不敢直视爸爸的眼睛,仿佛已经预知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看完整章節就到:zρΘ18.cΘм “你吃过饭没有?”吴女士比她更快进入角色,上前接过李朝东的西装外套,“要不要喝水?” “不用,”他习惯性的避开了她,“小纯,你今天等一等洗澡,爸爸有事跟你……” 像要在孩子面前证明什么似的,吴秋芳今夜格外锲而不舍,态度强硬的截下了他的话头:“那个剧本的事你跟他们说了吗?” 李作家走去厨房倒水,脚步不由一顿:“什么事?” “改戏的事。” 他哦了一声:“书就是那么写的,不可能说把重要情节全部改掉,上次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林梦华是一个相对复杂的女性人物,有可爱的一面,也有市侩自私的一面,把她改成纯洁无瑕的小白花反而显得无趣。 然而吴女士仿佛跟他杠上了:“也不是说全部改掉,就那几个情节改掉就行,以前你再版的时候不也经常调整吗?” 李纯没看过《故园》,一时有些云里雾里,不知道该不该出声说话。从两位大人的表情来看,这几个情节似乎暗含着什么隐情。 李朝东始终没有正视她的眼睛:“这个不归我管,我只是顾问,真正的编剧是夏山老师……” “你就是不想改嘛!”妈妈突然捂着嘴啜泣起来,A市方言脱口而出,“我骗你睡觉,我逼你结婚,害你不能留校当教授!李朝东你就是不想改嘛!!” -- 四十四 他们结婚的时候没有办酒席,按照李朝东老家的风俗,婚礼至少要办两次,男方这边一次、女方那边一次,好尽可能的通知到所有亲朋好友。当时吴秋芳挺着大肚子,不管是中式还是西式的婚纱都没法穿。 一向争强好胜的吴家默许了这种做法,岳父岳母谁也没有为她出头。 二十五岁的李朝东刚刚硕士毕业,正当意气风发的时候原定的留校计划打了水漂,徐妙妙被迫退学远走,恩师徐志芳从此跟他恩断义绝。 他坐在沙发上,仿佛梦回十八岁,第一次见到A大校门时的那种拘谨、恐慌、无所适从充斥着全身,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人会鼓励引导他了,他必须自己找到方向、闯过难关。 接下来怎么办?出去找工作吗?同宿舍的老杨好像在电子厂上班,一会儿给他打个电话,问问能不能想办法帮个忙。 烟灰缸里挤满了烟蒂。 言之凿凿的说着“我怀孕了,所以你必须娶我”的白兰花女孩、哭着求他“你不跟我结婚我怎么办,你这是逼我去死”的白兰花女孩,以及明明已经和平分手,却以他未婚妻自居,在学校食堂泼了徐妙妙一脸热汤,大骂她是“勾引别人老公的贱婊子”的白兰花女孩,无论哪个都无法跟当初隔着一脸春雨冲他微笑的,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吴秋芳重合。 到底是哪里错了?他拒不承认自己的卑劣,坚持认为是她毁灭了他的爱情和前途,以肚子里没出世的孩子为筹码。 “总不能孩子生下来就没了爹,”妈妈叹着气安慰他,“娃娃都有了,不结婚怎么办?让人家背地里说你,为了留在学校当教授,把别人肚子搞大了都不管?” 一个出身农村的男人,想要留在大学校园、留在大城市多么艰难,徐老师欣赏他才愿意把女儿介绍给他,他承认自己对那个圆圆脸的微胖姑娘没有多少男女激情,可他确确实实是与吴秋芳说清楚、断干净之后才开始跟她约会的。 她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爸爸和妹妹也劝他:“凡事多为孩子想想。” 月份已经太大了,没有办法堕胎,吴家也绝对不肯让秋芳堕胎,李朝东最终还是妥协了,挑了个日子跟她去民政局领证。第二年初夏,当他看着护士医生忙进忙出,岳母和两个小姨子焦急的等在门外,只觉得满心烦躁,烟瘾抓挠着他的每根神经。 为什么人要生孩子?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生孩子是好事?她还没有出生就押着他做了那么多身不由己的决定,凭什么父母必须无条件的为孩子牺牲? 不知是不是觉得生了个女儿理亏,岳母没对他的坏脸色发表任何意见,只有最小的那个小姨子忍不住冲他叫了一句:“大姐在里面拼死拼活的给你生娃娃,你摆张棺材脸给谁看?!” 稍大些的吴秋怡拉住了她:“行了,行了。” 怨谁呢?怨他当 看完整章節就到:zρΘ18.cΘм时不该喝酒,不该禁不起诱惑跟秋芳上床,还是怨秋芳不该听妈妈的话,以为跟他上了床就万事大吉,一定能让他娶她? 李朝东从光鲜得体、受人尊敬的准教授一下子变成了灰头土脸的电子厂文员,一个月工资还没有从前一篇小说的稿费多,换了谁能没有怨气?说到底大家都是普通人,都想往上走,只是可惜了那个姓徐的女孩子。 “来,产妇出来了啊,都让让,”过了四五个小时,护士终于朝外喊了一声,“吴秋芳的家属是吧?家属现在可以看孩子了。” 吴秋怡一手搀着妈妈,一手拉着妹妹,进门时刻意露出八颗牙齿和大大的笑容:“姐,你感觉怎么样?” 李朝东顿了一下,默默跟在后面:“女儿的名字我来起吧。” -- χyùsんùωù9.cOм 四十五 得知黄嫣不顾他的劝阻和警告,依然执意要将孩子生下来时,李朝东只觉得无比厌烦。为什么女人都这么天真,以为能用一个孩子死死绑住男人? 回母校办事时意外与她相识,那是一个很有灵气、桀骜不驯的小姑娘,双眼如两颗闪闪发光的钻石,认识不久就大声对他宣布:“结婚了又怎么样,你别假装自己不喜欢我,我知道你也喜欢我的。” 她身上有他沉迷欣赏的所有特质——聪明、骄傲、独立、自信,甚至敢在他面前大言不惭的批判石黑一雄和迈克尔·夏邦(两位都是非常有名、屡屡获奖的外国作家),所以某天当她向他求婚,李朝东无法将之简单理解为一句玩笑。 “我怀孕了。”听,多么熟悉的台词,“我不想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爸爸。” 床笫之间她故意叫他‘李老师’,如果当年顺利留校,今天黄嫣确确实实应该要叫他一声李老师。李老师闻言,像个断了电的机器人,坐在那里不知抽掉了多少根香烟——也许三根,也许四根,他终于下定决心,摁灭烟蒂干脆果断的对她说:“没有孩子,也没有爸爸。” 少女当时不过大二,还没到二十岁,过剩的自尊心让她误以为他是在怀疑孩子的血统,立刻像只被刺伤的野猪,冲他大吵大闹:“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给你戴绿帽?!” 李作家叹了口气:“我没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黄嫣惊恐又愤怒,过去的十几年从没经历过类似的时刻——计划轨道出现了偏差,她却不知道错误发生在哪里!身为独生女,又天资聪颖、长相清秀,一路顺风顺水的走下来,没人让她吃过类似的亏,“李朝东你说话啊!” 他的冷漠和强硬反而激起了她的好胜心,躺上产床的前一秒黄嫣都还坚信,只要把孩子生下来,拿出DNA检验报告他就会服软离婚的。李老师不相信她,她偏要用事实打他的脸。 填写出生证明时护士半开玩笑的问她,孩子的爸爸是谁,生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都能缺席?她一笔一划的在‘新生儿姓名’一栏写下一个李字,故作淡定的回说:“他出差去了,赶不回来。” “徐妙妙回来了……”吴女士哽咽着含糊不清的说,“我那天在市中心看到她了,带着……老公和孩子回来拜年……” A市就这么大,徐志芳虽说退休了,也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人,诚心想打听总能打听出来的。徐女士嫁了一个外省医生,生了一个肥头大耳、完全不像她的胖儿子,躲了二十年才终于鼓起勇气回家拜年。她知道她现在开了一家美容会所,非常漂亮也非常有钱,仅从照片完全看不出真实年纪的那种漂亮和有钱。 面对哭泣的吴女士,李朝东犹豫一会儿,示意李纯给她抽几张纸巾:“你没事提她干嘛?” 听上去甚至有些遭人揭短的愠怒和不耐烦。 李纯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直到爸爸用那种尴尬局促又愧疚无奈的眼神看向自己才反应过来,她大概也哭了。 原来是这样,果然是这样,从一开始她就是不被期待的孩子,不是什么爱情的结晶,而是这桩悲剧婚姻最大的推手和罪证。 “我也不是没考虑过跟你妈妈离婚……”他试图向她解释。 恰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李纯如梦初醒:“……是不是外卖到了?” 压抑到极致的氛围顿时为之一松,少女夹着尾巴逃回了房间里:“爸爸,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先洗澡睡觉了。” -- χyùsんùωù9.cOм 四十六 排骨饭的香味很快填满了整间卧室,李纯抱着膝盖坐在床头,久久没有动弹一下。 说来可笑,她现在脑子里最强烈、最挥之不去的念头不是父母双方谁是谁非,而是‘不能让李群知道’。也许真的圣母过了头吧,这种时候还在担心他得知真相会受伤难过。 “我靠!李纯你刷微博没?杜小初被爆恋爱了!”手机开了静音,周南狂轰乱炸了十几条微信才终于引起她的注意,“大她十一岁,我靠!就是《交往第一天》里的那个过气男歌星!” 李纯:“……你知道今天只是二模,还没有正式高考吧?” “我知道啊!哎呀你快看嘛!” 作为为数不多的得以上星的恋爱真人秀综艺,《交往第一天》第一期就赚足了观众的眼球,过年时杜小初跟某个选秀出身的男爱豆一起来A市录节目,场面说是万人空巷也不为过。 不过这次被踢爆恋情的男明星并不是她的‘官方cp’,而是节目中另一对歌手情侣的男方,两边年龄差距略大,加上杜小初一直是以演技派、不争不抢老戏骨(?)为卖点宣传营销的,冷不丁被拍到在停车场接吻、相携去男方公寓过夜时不少粉丝表示‘难以接受’。 短短几个小时,情侣鞋情侣包情侣项链都被扒了个底朝天,吃瓜群众啧啧感叹:“明星就是明星,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破项链都身价八千八,慕了。” 周南一边点评男歌手的长相身材一边跟她八卦:“她粉丝还在洗呢,说不是本人什么的,可那照片明明就是她啊,鞋子都被扒出来了,就是上次参加活动的那双嘛。” 本人或许没有发觉,说起杜小初时她的语气颇有点同仇敌忾、‘你看这人终于倒霉了’的意味。周南不是实验初中的学生,却是宿舍里唯一一个知道她曾经遭遇的人,“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小学也被欺负过啊,”她满不在乎的自揭伤疤,“以前我不叫周南,名字是一个生僻字,老师都读不对那种,他们就各种笑话我、作弄我,后来转了学,爸妈怕又出事,就给我改名了。” 初三的遭遇其实根本算不到杜小初头上,她本人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伤害,只是李纯怂,一直以来下意识的主动回避与她有关的任何消息,屈指可数的朋友之一兴冲冲的来跟她报告‘敌人’翻车,尽管不应该,尽管不道德,她还是觉得有点高兴。 “她不算是爱豆,本来谈个恋爱也没什么,主要是之前清纯妹妹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周大嘴煞有介事的点评说,“而且去人家家里过夜 看完整章節就到:zρΘ18.cΘм什么的,她才19吧?粉丝肯定受不了。” 李纯想了想:“嗯。” 被欺负的最狠的时候当然在心里阴暗的诅咒过,希望杜小初和她的粉丝从此消失,可她不是宇宙公主,地球不会围着她转,没有大喊一声xx变身就心想事成的超能力。 “而且她经纪人是她亲妈诶,男方也不是什么很红的人,我觉得炒作的可能性不大。” ‘亲妈也不一定就不会拿女儿炒作’还没成功发送,周同学又补充了一句:“不过炒作一次就有几百万进账,换我也炒作,哈哈。” 匆匆洗过澡,临睡前才注意到七点时李群给她发了好几条信息,他可能以为她生气了,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的小心和紧张:“你晚饭吃了吗?” 她看着垃圾桶里压根儿没打开的排骨饭,认认真真的回复说:“吃了。” 五秒后对面发来六个感叹号:“你晚上干嘛去了?你再不回我我就要报警了!!” “……” “说话!” “我没干嘛,吃过饭休息了一会儿,看了会儿电视。” 少年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你最好别骗我。” “……李群,”姐姐的笔记本没有关机,网页上硕大的‘xx留学’闪了一会儿就自动黑屏,她深吸一口气,打字时指尖微微发着抖,“你有没有考虑过出国留学啊?” -- 四十七 她发誓自己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口问他一声,没兴趣、不想去也没关系,可对话还是陷入了僵局,短暂的沉默后李群回复说:“上次不是说了你要叫我哥哥的吗?” 李纯:“……” “你想出国?”他抓抓头发,做贼心虚的往主卧方向瞄了一眼,确认没有任何异动后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直觉告诉他姐姐那边可能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却不知道该怎么询问,“为什么?你想好专业了?” 不说怎么去、去哪里,这都四月了,现在才考虑这个是不是太晚了一点? “我就是突然想到了,随便问问……”李纯痕迹拙劣的试图岔开话题,“你晚饭吃的什么?” 兔崽子敏锐的一眯眼睛:“你不会是打算丢下我,自己跑到国外去吧?” 沉默。 沉默沉默。当李纯从惊怔中醒过神来,正要开口反驳,他已经气呼呼的挂断了电话。 少年其实知道自己没有理由生气,她说要跟他私奔,是他犹犹豫豫、难以决断;她想出国读书,也是他成绩稀烂,家境平常。除了毫无用处的义气和拳头,他似乎总在拖她的后腿。 大半夜的跑出去倒水喝,惊动了本就浅眠的外婆,老太太披着外套,手持一根擀面杖,发现是他后夸张的抚住心口:“吓死我了,还以为家里进贼了呢。” 李群噗嗤一笑:“是我。” “大晚上的,不睡觉干嘛?” “有点口渴,”他放下玻璃杯,仔细冲洗干净才摆回原位,“就睡了。” 狄袖兰不很放心似的,借着月光仔细端详他的脸:“洋洋,你怎么了?” 晚上回家他就不太对劲,心里堵着事,也不肯跟人说。很多年前囡囡有次回家也是这样,神不守舍的,饭都吃不安稳。 “婆婆,我……”他张口前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可哭腔还是从眼睛和鼻子里漫了出来,“我是个烂人,我好后悔。” 小学时的李群并不是个经常令老师头痛的麻烦分子,至今主卧的书柜上仍摆着不少他当时获得的荣誉证书,外公外婆都是教师出身,豁出老脸、想尽办法把他送进了相对优质的学校。 他头脑不笨,长得又好,在小同学中人缘不错,但渐渐的,随着“为什么总是他外公外婆来开家长会啊”、“李群你没有爸爸妈妈吗”悄悄在班级乃至年级里流传开,李群变得不那么热衷读书了。 他成绩好,他们会说:“成绩好有什么用,我考三十名爸爸都会给我买新球鞋,你考第一也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偶尔几次没考好,他们又会说:“本文唯一更.新:牢记P/o/1/8/网址导航站:ρ/о-1/8/點/¢/ο/┮M0怪不得他爸爸妈妈不要他了,隔壁班班长就从来没考砸过。”看完整章節就到:zρΘ18.cΘм 当时班里有个喜欢跟他别苗头的胖乎乎的小男生,长得很像吹气版的名侦探柯南,总是衬衫加各式格纹背带裤,体育课上当他再一次拿他没有爸爸妈妈这件事大声取笑,李群忍不住出手揍了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推搡在地,然后趁人没有反应过来,翻身骑坐在他身上,用拳头狠狠打他的脸。 女生们尖叫起来:“流血啦!!杀人啦!!!” 尽管被外公关了一个月禁闭,尽管被老师要求写了一篇三百字的检讨并当众朗读,李群一战成名了。 人人知道他把柯南打出了鼻血,被迫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同级的甚至高年级的男生看到他都会下意识的避开目光,再也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那些难听话。 李群尝到了拳头……或者说暴力带来的美妙滋味。 他偷着在家看古惑仔,坚持认为不读书也能赚到钱,外公外婆还没来得及将他彻底掰正,食道癌和治疗费就夺去了他们的注意力。 等婆婆回过神来,他已经像个街边小混混,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生存哲学。 “你怎么能这么想自己?”狄袖兰放下擀面杖,慢慢抱住比她高了一个半头的外孙,“我们洋洋怎么会是烂人呢?” 李群哽咽着摇头,他知道他是,他总是这样,明明拥有的那么少,明明知道他们在乎他,偏要通过摔碎自己的方式来博取注意和怜爱。他就是不希望李纯走,又拉不下脸求她,只好跟她生气、将她推得更远。 小学毕业前的那两年,他总是暗自期待他们会把他的这些胡作非为、‘光荣事迹’告诉妈妈,然后妈妈放心不下,顺理成章的回来看他,到时他就会改邪归正,变回外公外婆的好孩子。可他从来都不说,到最后外公还是放心不下他,插着那么多管子要他好好读书、好好做人。 “好好读书、好好做人什么时候都不晚,”婆婆拍着他的背,“我知道,我们洋洋一直都是好孩子。” -- 四十八 第二天上午,他鼓起勇气给她打电话时李纯已经在飞往片场的飞机上。父女俩默契的沉默着,谁也没有主动提及昨晚的事。 少女膝上摊着一本20周年精装纪念版《故园》,飞机落地前她得把它从头到尾读一遍——说老实话,李作家的书风评一直不错,豆瓣评分没有低于八分的,几部改编衍生的影视作品也都质量颇佳,不说红不红,起码没被骂得太惨。 但这是她第一次读爸爸的书。 也许是近乡情怯,也许是出于自我保护的人类本能,她没有窥探他内心世界的勇气:如果李朝东就是很讨厌她怎么办?如果他曾经持有,乃至现在依然持有一些让她无法接受的观点怎么办?宁可鸵鸟着不去看不去听,也不想得知‘你其实是他人生中的一大败笔’这 看完整章節就到:zρΘ18.cΘм种极端残忍的真相。 她想尽量抽身事外,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体味这段故事,然而读着读着李纯发现,‘李朝东’远比她记忆和认知里的‘爸爸’鲜活得多。 他写秋天割麦子,烈日骄阳是真的能把头发晒成焦灰,八九岁的小男孩儿拿剩下的麦穗骑马打仗;写十一岁时偷看大人的杂志,对纸醉金迷的巴黎无限向往;写妹妹的宝贝发卡和妈妈总不肯丢的老皮鞋……当然,写的最多的还是A大。 尽管化了名,但每个去过A大的人都一定能认出来,书里天宫般的学校就是A大无疑。在他心里这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吧,最气派的大楼、最厉害的老师和最洋气的同学,李纯几乎心酸起来,为这个迷失在时代里的年轻人。 “小纯,”航班抵达时正好看完全书,书中的年轻人已经功成名就,不论冬夏西装不离身,“走吧,还有两个小时大巴要坐呢。” 到了地方才知道她仅是林梦华一角的候补之一,为了赶上进度,三天前选角导演不知从哪儿挖来一个年轻女孩子,已经陆续拍了两场戏了。 她捏着手机站在爸爸身后,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遗憾不已,各色摄影器械、反光板、收音设备堆了满地,那个看上去很像海底捞服务员的中年男子(……)最终冲她一点头:“那就先试试。” …… 回到酒店时已经将近十一点,由于是临时预定的房间,装修和地段都相对简陋,女孩不得不站在床上、高举着手机找信号——就这wif强度,好意思收她十五块钱一小时? 信号一直忽强忽弱,好不容易凑齐三个格子,李群的电话打了进来。 “你在哪儿??”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在她家楼下蹲了一天,连个影子都没逮到,还差点被一只大金毛咬掉鞋子,“打你电话为什么不接?” 李纯生怕信号中断,艰难的维持着类似芭蕾舞演员的举手姿势(……):“我在外面。” 李作家替她请了一个月假,别管他怎么做到的,反正是请了。 李群稍稍安心:“……你去拍那个电影了?” “嗯。” “为了留学?”他隐约感觉到了不对,李朝东不穷,如果是家里一致同意她出国,怎么也不至于要她自己卖力赚学费。 姐姐呼吸一沉,仿佛很不愿意谈论这个,含糊着回说:“现在还不一定啦,只是想想而已。” “李纯,”他顿了顿,像在委屈又像在宣告什么,“不管你要去哪里,都不可以丢下我。” 看完整章節就到:zρΘ18.cΘ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