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相(NPH)》 第1章云歌 雨后的午后,湿润的空气中伴着桂花飘香。 莫兰正坐在梳妆镜前,歪头通发,望着铜镜里模糊的自己,情不自禁地笑了。 一年四季,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时候,代表着她又可以见到女儿。 去年见她,已经长得灵气逼人,除了稍显冷漠,举止仪态竟是半点挑不出错来。 门口张妈挑起帘子往里看,见夫人起了,她笑着走了进来,“夫人怎么这会就醒了。外头雨刚停下,不如多睡会。夫人歇着,我来吧。”说着就接她手中的梳子。 张妈手脚麻利,挽个牡丹头的发髻不过片刻功夫。 “想到我儿,我便睡不着。昨日吩咐你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夫人放心,小小姐的衣裳都是奴婢亲手洗了熨烫挺贴的,也让冬梅和冬喜两个丫头收拾了后日要出门的行李。”张妈说着把一只翠玉簪子插在发尾,又招来门口丫鬟,命她们去打热水揉帕子。 “那便好。一年没见一一,不定又长高了。”莫兰起身,仔仔细细擦拭一番,洗好了,再回到梳妆镜前,眼睛不禁往镜子里瞄。 到底是老了,当年艳冠满京的容颜,如今只剩下一双眉眼堪堪能看。 在家时,父兄娇宠着,出嫁后,夫妻相敬如宾,除了求子一事让她身心憔悴,她这一生倒也顺遂,四十岁的年纪看着也才叁十出头,可是到底旧人敌不过新人,算算时日,那对母子进府也有段时间了。 “好了。”张妈退后几步,莫兰看了看,点点头,起身往外头去了。张妈事无巨细总要做到最好,把梳头贴妆都拿成顶要的大事对待,莫兰却不热衷,毕竟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打扮起来给谁看呢。 西边屋里,一名身段妖娆的美妇人刚好也出了门。 二十出头的模样,笑着喊着姐姐就走了过来。 “奴婢给姐姐请安。”新晋的姨娘礼数周到。 莫兰点点头,对她的请安可也不可,张妈捏着她的手,想让她给个下马威。 何必呢,她不是苛刻的主母,一生贤良习惯,丈夫的心不在了,她哭过闹过后也坦然接受,她的心非常小,曾经只装的下丈夫一人,如今夫妻离心,便就只装的下女儿。何况慧娘一个人施施然前来,那个人不定在哪里看着呢。 “奴婢命人去打了些桂花,听大人说姐姐的桂花糕做的最好,奴婢也想跟姐姐学学。”慧娘福了福身子起来,江南女子温软言语,听在耳里十分动听。 张妈嘴里的“你算什么东西”尚未吐出,莫兰按住了她,语气不冷不淡,“我许久不做这些糕点,也是手生的很。你若真是喜欢,我回头让张妈写个方子给厨房教你。” 话音刚落,走廊那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咳嗽声。 莫兰心里发酸,她半句重话都未说,他却要紧张到出声,到底人不如新。 不由想起了她十岁那年第一次见他。 她站在垂花门下回眸一眼,等来的是他一个月后的上门求娶,说兰芝芳华,一见钟情。 可惜活了半辈子才知道,钟情的不过是她将军府嫡女的身份,兰芝芳华则是图她人软好欺。父亲在时,她膝下无出,他对她客气有余,恩爱不足。父亲不在了,他守了叁年丧做全了体面,马上就迎了新房小妾进来。 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燕国相,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他半点不落空。 “老爷,今日还去东宫吗?”莫兰迎上去,温言相劝,“既然不舒服,还是让人去告个假吧。” 燕不离面色苍白,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袍,因多年勤勉政务背部微微佝偻了起来。他摆摆手,扯出一丝笑,“没事,已经喝过药了,过了这阵就好了。听管事说你们准备去寺里,自一一出生,我还未有机会见过她,这次你前去就接她回来住段时间,府里添了人,让叫她也熟悉熟悉。”发觉自己说的不妥,又改口道:“燕行定了日子请先生,一一这次回来也让她跟着读书习字。女孩子多知道些总是好的。” 他很清楚让一个嫡女回来见小妾和小妾的孩子是多么无理的要求,可燕行入不了族谱,没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京里哪个有德才的先生愿意教他。而府里的嫡女还流落在外,继子又比嫡女先入族谱,让莫家的人知道,少不得有翻折腾。 莫兰不懂话外的算计,只是想到自己如珠如宝的娇女,本该要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捧在她眼前,如今却在山中艰苦的熬着悠长岁月,忍着心酸应了。 叁人一路无话去了前厅,燕不离路上微微警告地看了眼慧娘,见她一副颔首知错的样子,便不再说什么。他是个重规矩守制度的人,正妻就是正妻,小妾再怎么疼爱,也越不过去,他干不出宠妻灭妻的事来。 慧娘心明如镜,她能从丧偶带子的寡妇,一跃成为国相府的小妾,空有美貌而没点眼力劲是做不到的,她不过用言语微微试探,便试出了这对貌合神离夫妻的底线。 没进门前,她一直以为这个相府夫人手段了得,才能霸住位置让堂堂的国相大人十几年来不纳妾不通房,如今几番交手下来也不过尔尔,惯会自持身份罢了。 听说她名下有个女儿,一出生就得了了却大师的眼,收到叁心寺做了弟子。了却大师何许人也,就是陛下要听他讲佛,都要亲自前去恭请的人物,能得他青睐上门求做弟子的,印象中好像只有一个小侯爷才有此殊荣。 不过横竖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娃娃,能翻出什么浪来。 …… 燕云歌看着眼前叁人,还没展开的眉眼里竟露出了成年人才有的沉思。莫兰惴惴不安,莫名心虚地躲避着她的目光。 “哎呀,这就是小姐?真是漂亮得紧,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这么灵气的女娃娃还是头次看到。”张妈习惯活络气氛,欣喜地迎上前来。 莫兰连忙一把挡住了,她怕女儿不高兴,急忙解释:“一一,这是我和你说起过的张妈,这是冬喜,这次是她们陪我来,也是特地来接你的。” “接我回去做什么。”燕云歌淡着道。 莫兰不知为何有点紧张,一旁的张妈接声道:“小姐好些年没回府,老夫人和老爷都是想得紧,催我们接你回去小住呢。” 莫兰伸手把燕云歌拉到身边,但是很快又局促地松了手。估计说出来都没人信,其实她有些怕女儿呢。 想起去年女儿冷淡的眉目,她还心有余悸。未知晓她身份前明明是个进退有礼不卑不亢的小姑娘,知晓后,女儿脸色阴沉就差指着大门让她出去。她虽然伤心女儿的不亲近,但是一想到她自从出生便遭逢大难,又觉得情有可原。 她可以对任何人端着国相夫人的架子和脸面,唯独对女儿不能,恨不能更小心翼翼些好讨女儿的欢心。 张妈是第一次见到云歌,那眉眼和夫人如出一辙,真是越看越欢喜,“小姐真是玉娃娃一样的人,谁见了不喜欢,哪里是那蹄子儿子比的上的。” 蹄子儿子?燕云歌负手而立,睨着莫兰。 莫兰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她并不指着女儿能改变什么,她对丈夫已经灰心,余生有女儿陪伴足以。她伸手去理了理女儿头发,摸摸手有点凉,轻声问道:“从哪里过来的?” “刚下了早课。”燕云歌头微偏,一想到此番目的,还是把头转过去,“你是来接我回去的么?” 莫兰点点头,“你父亲说想接你回去小住,他还未见过你呢。” 冷了她快八年这会才想起来要见她?燕云歌的语气很平静,“父亲有了新的孩子?你是希望我回去替你固宠?” 张妈为莫兰添了小半碗茶,双目微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莫兰轻声道:“你爹,纳了个姨娘。” 燕云歌无动于衷,“好事。”强压下想到她懦弱的不喜,语声依然平静,“你似乎很难过。” 莫兰摇摇头,“由不得我难过,我难过也没用。” 燕云歌抬了眼睑,目光凉如水,“为什么要难过,你若不喜欢,只管打发了便是。” 莫兰震惊,“一一,你这些话从哪里学的?” 张妈和冬喜更是被那句只管打发了吓得心惊肉跳,两人眼观眼鼻观鼻。 “这有什么,”燕云歌面不改色,“山上逢初一十五香火鼎盛,我也要去前面寺院帮忙的,又不是都不与人接触。你们这些山下的事——”顿了顿,隐晦地道:“你们高门府邸里的事,我自然是知道的。” “这……佛门清净地,竟也这般不堪,真是亵渎神灵!”莫兰气极,若不是手小,简直想拍案而起。后宅的手段她虽然没有见识过,但是高门大户里那些偶尔传过来的消息她们也是当笑话看的,却没想到她年纪这么小的乖女儿竟然也接触到这些,真是污了耳朵。 “神灵一天要管几千事,哪有功夫管这些。”燕云歌这么说着,又把话题转回去,“我可以跟你回府,不过我这人脾气不好,如果那个小妾欺负我,我是不会给她好脸的。”没有莫兰今天这一趟,她也早晚会寻个机会下山为自己仕途铺路,如今名正言顺当然更好。 话里分明还有几分孩子气,张妈和冬喜忍不住笑了。 莫兰眨了眨湿润的眼,“一一不怕,有娘在,谁都不敢欺负你。” 燕云歌看了看她,心道你不被人欺负就不错了。 另一厢,一直静心打坐的两人终于有所动静。 “师傅。” “去吧。” -- 第2章初见 燕云歌摸摸佛珠,怀疑老和尚还有后招在等着她。平常防她防的和贼一样,除了佛经,什么闲杂书籍都不让她接触,唯恐她会开蒙。这次才说要回府小住,那头竟派无尘过来帮她收拾行囊。 燕云歌前世是不信佛的,然而临死时的所有痛苦与绝望,清晰得像印在了她的骨血里,或许她前世最不耻的一心向善诸事莫恶未必没有道理。 她曾想过,若是有来生,她一定要生为男儿,重新科举,重新仕途,却未想过这一世她竟然连个正常人都算不上。 再看一旁替她收拾行囊的无尘,从小到大,她接触的最多的就是几个无字辈的师兄弟,其中以无尘最为熟悉。 少年无尘不过十七、八岁,面目俊朗,武功高强,为人冷淡又广结善缘,还未弱冠已经集大家所成,是了却和尚最得意的弟子。 这样的人心如磐石,平日处事更是滴水不漏,想让他为自己所用,替自己修复被老和尚用内力震断的经脉,非言语能轻易打动。 燕云歌回想前世,招惹的一堆男人里还真没有无尘这号的,不由托着下巴苦恼。 且说一行人慢慢赶路,十五日后方到盛京。 燕云歌第一次下山,趁这个机会淘了不少话本、野史正史回去。莫兰见她会识字读书,不由高兴,便说相府里有叁层楼高的藏书阁,什么名家史记都有。 张妈借此打开话茬子,燕云歌便细细听着。 得知她这位母亲出身名门,父兄皆是猛将,她这才解惑——难怪了,一大家子粗汉才无人去教莫兰掌家的手段,否则将军府嫡女怎会被来路不明的小妾欺到头上,在哪朝哪代都兴不出这样的事啊。 至于莫兰年轻时姿容艳丽,也是百家男儿求娶的人物,最后武将之女却嫁与文臣为妻,就更能瞧出莫家人的心性简单。 张妈说得又气又急,莫兰脸上窘迫,不时拉张妈袖子让她别说了。 燕云歌听得直想摇头,她这世怎会摊上这么位人软好欺的母亲,难怪莫老将军一过世,莫小将军守了边疆,她那位父亲就敢在燕老夫人做主下,以子嗣无继为由在同姓宗祠里过继了个乖巧的孩子回来,就是没想到连孩子的娘一并接了回来。 燕云歌心想,这小妾定是美貌惊人,手段了得,才能让燕不离这样身份地位的人低头折节。 到了国相府后,燕云歌抚着张妈的手下车,眼前相府高墙耸立,气派非凡,景象与前世重迭,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这样的府邸,陌生这样的环境。 燕云歌闭上了眼睛,耳旁仿佛还能听到前世那个熟悉的门房热情的声音,“大人您可回来了,国公府的世子可等您好一会了。” 回神,却是莫兰轻柔的催促声,“一一,咱们进去吧。” 燕云歌低头看着自己清瘦修长的影子,仿佛还能找到那猎猎飞舞的绯红色朝服,唇角慢慢的笑了,那身衣服她总会再穿上的,不急。 “走吧。” 莫兰哎了一声,小脚乖乖的扶着女儿,张妈跟在旁边不时的介绍。 相府后宅分成东西两苑,东苑自是莫兰和燕云歌住的,西苑分给了慧娘和燕行母子,两苑中间以一方月湖隔开。 如今的相府曾是莫兰的陪嫁山庄,莫家世代祖籍南方,所以府里也是一脉江南的风格,九曲回廊架在月湖之上,夏日里走来,湖面上凉爽的风扑面而来,直教人心旷神怡。 众人休息了片刻,前头老太太派人来请,莫兰给燕云歌换了身她亲手做的直裾禅衣,夏日里穿来,再是凉爽不过。 燕云歌五官本就大气漂亮,就是穿着灰不拉几的寺院袍子也未曾掩盖她的风华,如今换上这云蚕丝做的锦衣,那通身的世家嫡女的派头简直是骨子里散发出来。 贵气不可言语,直把莫兰和张妈看傻了眼。 一路无话,叁人到达前厅,里头笑声阵阵传来。 燕云歌知道礼数,让张妈去找老夫人身旁的侍女,先进去传话,自己则待在门口。 莫兰摸摸女儿苍白的手,轻声道:“一一别怕,一会儿见了人,你跟着娘行礼,除非别人问话,你什么都不用说,待在娘身边就好。” 燕云歌目不斜视,她压根不在意老太太喜欢不喜欢她,反正她是国相府名正言顺的嫡女,就是前世她自读书科举起,也是男儿的做派和胸襟,她这人素来高傲冷淡,对皇上也少曲意奉承,这老太太想为难她,哪这么容易。就算这世的府邸规矩再多,能越过天家去么。 没一会,侍女出来领她们进去。 娘俩沿着走廊拐了拐,很快就到了正堂。燕云歌飞快瞧眼里面,只有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与一个六十来岁神态威严的华服老妇人,自然就是太夫人了。 “见过祖母。”在堂前站定,燕云歌松开莫兰的手,规规矩矩地朝老夫人施礼。 燕老夫人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不过八岁小儿,身带残疾却不见几分可怜,面容肖母,自是好的。 老夫人深深看了莫兰几眼,再斜眼孙女,这才客套道:“多年不见,也是大姑娘了。这是祖母的一点心意。” 自有丫鬟送上一个托盘,上面是只精致细巧的金锁,刻着岁岁平安四个字。 虽然在燕云歌看来这和打发叫花子无异,她依旧笑了笑,“谢祖母赏赐。” 肃穆的厅堂,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奶奶,这就是一一堂姐吗?”说话的小男孩粉嫩嫩的小脸,一双眼睛又细又长,看起来分外可爱。 “行儿宝贝儿,你入我燕家门下,自是一家人,该叫姐姐才是。”燕老夫人一看到燕行就眉开眼笑。撇开他是个男孩子不说,这样漂亮灵性的小孩,很难不让人喜欢。 “姐姐。”他嗓音甜甜的叫了一声。 “见过弟弟。”燕云歌不冷不热的回应。 老夫人年纪大了,本能地喜欢小孩子,虽然重男轻女,但现在这个孙女表现地乖巧,她便笑着招手,唤道:“过来过来,让祖母好好瞧瞧。” 燕云歌离她五、六步远就站了脚,声音平和:“祖母。” “也是大姑娘了,这次回来就安心住下吧,”顿了顿,老夫人又接着说道,“过两年便开始相看,到时候为你找户好人家。” 燕云歌拢了下眉,对着长辈,还有几分乖巧,“孙女还小,不急。” 燕老夫人却觉得她不懂事,下了自己面子,不悦说道:“十二岁开始相看,最少要看个叁四家,这里便要一年,后面还有交换庚贴,报上礼部排八字,走完六礼,差不多又要两年,到成亲也十六、七岁了……” 燕云歌心道真是老妇无知。燕不离一日未致仕,她的婚事便还有天家盯着,按照她前世差点尚了公主的情形,这世她的婚事肯定也是几番势力博弈后的结果。 不过这也给她提了醒,如今她是女子,国相嫡女的身份再高贵,却也是桎梏,她若再不为自己谋划,就只能安静的做枚乖巧的棋子活在他人的棋盘里了。 -- 第3章缘起 “母亲,你们在说什么。” 燕云歌一抬眼,就见到一双威严深沉的黑眸望过来。 心中不由失望,不单母亲没半点像,就连这世的父亲也与前世完全不同,若说还有点联系,那就是为官者所表现出的气势大抵相同。 “母亲。”慧娘跟在燕不离身后走进来,福了福身子。 慧娘自知身份尴尬,因此穿着十分素净。 不同于莫兰的闺秀婉约,这慧娘明眸皓齿光彩照人,光是身段便是上乘,男人喜爱她非常正常。 老夫人因为燕行的关系,对慧娘的印象还可以,虽然是个寡妇,前夫病死了却恪守礼节知道分寸,一个人靠嫁妆拉扯着孩子长大。 私心里,自然还是看不上慧娘小门小户的寡妇身份,可是架不住儿子喜欢,又是这么多年唯一起了要纳妾的心思。 “在说一一难得回来,让她在府里多住段时间,我看她规矩也不行,刚好请个礼仪嬷嬷回来好好教导,下个月我们也办个游园会,请些世家公子小姐回来,让府上也热闹热闹。” “都听母亲的。”燕不离自然答应。他不会在人前忤逆老夫人,有什么事情都是母子俩关起门来说。他淡淡地扫了女儿一眼。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儿,不得不承认,她长得很出色,远超出他与莫兰能给予的程度。年纪小小老成自负,这点很像他。 燕不离问了问燕云歌在山中的岁月,见她不卑不亢的回答,忍不住生出几分不愧是他的女儿的骄傲。 “师傅教你经文,想必你也识字,识得多少了。”燕不离慢慢放缓神色,心道初次见面,还是不该过于严肃,“《叁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读过没有?” 燕云歌平淡道:“不曾读过,往日读的最多的还是经文,就是《楞枷经》、《圆觉经》、《法华经》这些。” 单他知道的《法华经》就有七万余字,燕不离暗自惊叹,“这真是你的造化。改日为父登寺,一定再多捐些香油钱。” 燕云歌垂了下眼。国人推崇佛学,和尚的地位很高,寺里每年香火收入不下于一个小城的税收,很多人家宁愿自己不吃不喝,也不愿断了佛祖的香火。所以当初这老和尚上门,一句她是凶杀星转世,恐为祸患,莫兰就把自己交出去了。 或许也非她所愿,她只是一个没有见识的后宅妇人,用自以为是的爱去保护命一样的女儿。 所有人都只当她一出生就不良于行,八字贵重得了老和尚的亲睐,收做了弟子,并不知晓其他内情。而燕老夫人平日又最是信佛,她就是再瞧不上自己,端看在老和尚的面上,也不会叫她在这府里的日子难过的。 这样一想,这个母亲也实在难得。 “为父这几日给燕行请了先生在府里教学,你虽懂得不少了,也不可自满,也跟着听听吧。”燕不离说完想伸手揉燕云歌的头发,伸到一半,又怔怔垂下,“这次回来就多住段时间,燕行下个月加名,你也一道吧。” 什么加名?燕云歌想问。 “老爷。”那头,慧娘柔柔的声音传来。 燕不离起身过去,莫兰的神色也落寞下来。 燕云歌看在眼里,想怒其不争,又产生一点恻隐之心。娘家只剩个守在边疆的兄长,鞭长莫及等于无人。夫家无义,唯一一个女儿还是残疾之身,不能为她挣得一二,她往后的日子除了守在这偌大的相府里熬到油枯,还能有什么指望。 燕云歌略过前头一家叁口的天伦场景,心头略动。 想到前世娘亲的教诲,想到毕竟是这世的生母,到底有些不忍心。 那一头,燕行正规矩规矩站在燕不离跟前,燕不离考了他几个问题,见他都答的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燕云歌低头对莫兰说自己累了,拉着她就向燕老夫人告退。 燕老夫人心头不悦,却看燕不离不在意的神色,挥挥手就让人赶紧走,眼不见为净。 * 午后热浪滚滚,树上的蝉儿也无力鸣叫。 莫兰从自己的针线活中抬起头,抚着自己用时叁天做的小衣,幽幽叹了口气。 这段日子,她小心伺候,百般讨好,女儿依旧不与她亲近,说话做事客气有嘉,对她与外人没有不同。这样的女儿很好,好到教养嬷嬷才来了叁天就说没什么可教的了。这样的女儿也让她担忧,担忧母女情分是不是一生都将无法修复。 “一一现在干什么呢?”将小衣迭起,莫兰问道。 冬梅刚好端了一盘消暑的瓜果进来,笑道:“奴婢过来的路上,刚好瞧见了,小姐正在池子旁边晒书呢。” 莫兰一听,急得不得了,“怎能让她做这些,明知道她不方便,不行,我得看看去。” 张妈赶紧劝住她,笑道:“您快别去了,小姐身边有冬梅丫头在,哪能真累着小姐,您一日去看个叁回,回头她该要烦您了。” 莫兰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唉了一声,“我就是觉得怎么都看不够她……” 张妈笑出声来:“小姐的眉眼随您,都是国色天香的美人胚子,别说您看不够,老婆子我每回瞧了心都要直跳呢。再过两年,眉眼长开了,身段也长好了,怕是要迷死城内所有的男儿了。” 莫兰也觉得自己的女儿身怀宝藏,总是能给人惊喜。不像她读书不多,性子软弱,对内没有打理的本事,对外没有斡旋的能力,唯一能让人说上一二的便是昔日的美貌,如今也老了。 “外头怎么这么安静?老夫人不在吗?”莫兰仍不死心地站在窗前探头探脑,妄想从这窗前看见女儿的身影。 “安静是自然的。老夫人去佛堂念经了,傍晚才出来。府上有位秋大人携家眷来访,老爷和那个蹄子招呼去了,至于那个小的,许是跟去了吧。”张妈边做活边头也不抬的答道。 “张妈,你别一口一个蹄子,让人听到多不好。”莫兰回头责怪。 张妈一点都不掩饰自己对慧娘的厌恶,“那个慧娘就是个不安分的,一双眼睛随时在勾人,自从她来了,老爷眼里就瞧不见别人了。” “如今我与那边进水不犯河水,她每日来请安奉茶,礼数周到,我们这边也要给老爷面子,不能落人口实。” 张妈明白过来,东苑这边越是盛气凌人,那边就更是伏小做低,只会把老爷越推越远。 张妈保证一定会改,莫兰叹了一声,想到是秋家来访,少不得要去小厅与秋夫人说话,便对张妈说:“替我添妆罢。” 张妈嗳了一声,这时冬梅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夫人,夫人,出事了!” 莫兰脸色瞬间变了,急道:“怎么了?” “两个少爷落水了!” -- XyUSHuWu①①.cOM 第4章和尚 一个时辰前。 燕不离身边的丫头来领燕云歌去正厅,说是府上来了贵客,让她一并过去见客。 等到了才知道是秋家的小祖宗在闹觉,小厮丫鬟怎么都哄不住,而两家大人又要讲事,怕下人照顾不周,便召她过去让她领着秋玉恒去偏厅玩会,陪他到两家大人谈完事为止。 燕云歌进去时燕行也在,两家大人见到她时立马收了声。 简单的问好之后,她明显察觉到秋夫人对她的喜爱,和对燕行的敷衍。 就连送的见面礼也是她的贵重许多。 这倒不难理解,燕行虽然与秋玉恒年纪相仿,更能玩到一起,但秋家未必愿意让自己的嫡子和名继子相处,再看陪侍的慧娘明明不甘还要故作欢颜,看她的目光也是不善,燕云歌心笑之下更加进退得体的无可挑剔。 来的路上,领路的丫鬟介绍了今天来的贵客是何人。 严格上来说,秋家与莫家还互有渊源,两家祖辈是一起打的江山,同为开国的元勋,只是秋家一脉单传,传到秋鹤这代居然不善武,如今人近中年,官居刑部尚书。秋鹤的妻子姓秦,是个温婉贤惠的女子,膝下只有一个孩子,叫秋玉恒,今年五岁,是整个将军府所有人心尖尖上的嫩肉。 莫兰与秋夫人差了十岁,按说没什么交集,没想到的是燕相府与秋将军府关系不错,两家最初也有意结两姓之好,因此来往频繁。 两位夫人求子都不顺心,是以两位夫人差了十岁,两家的孩子却只差了叁岁。秋夫人对莫兰如今的际遇感同身受,看燕云歌自然是如何都顺眼,对于小妾和小妾的孩子,哪个正妻会给个好脸? 于是除了刚刚的见面礼之外,秋夫人还单独给燕云歌准备了一份礼物,是对白玉手镯,玉质上乘。秋夫人刚一拿出来,慧娘的眼睛就挪不开了。 秋家送给燕行的是一本先贤的字帖,给燕云歌的除了先前的小金锁,便是这对手镯了,明显亲疏有别,是特意准备的。 燕不离一眼认出那字帖那是颜卿真迹的拓本,对秋家的安排甚是满意。 颜卿的真迹有价无市,便是宫里都没有几幅,虽是几页拓本,用来给孩子临摹却是最合适不过,反观那对镯子又有什么用,女儿家的玩意罢了。 虽然满意,客气话还是要说上几句: “这礼物太贵重了,他一个孩子临摹哪用的上颜大家的拓本。” “是啊,”慧娘在旁接腔,“还有这玉镯也太贵重了,小孩子顽皮起来没轻没重的,指不定哪天就摔坏了,多可惜。” 秋夫人看了慧娘一眼,慧娘心下一凛,赶忙噤声。 秋鹤笑道:“不离兄就收着吧,孩子开蒙练字,这字帖最为紧要,所谓依葫芦画瓢,葫芦不好描摹出的字又能好到哪去。至于这手镯,这是我家夫人自己的意思,说是给未来儿媳妇的见礼。” 这话是半有心半打趣,听得燕不离惊讶连连,笑说了一句,“可惜我儿身有残疾,配不得小世子这样的玉人。” 燕云歌同样惊讶,这才明白叫她过来还存了相看的心思。 她才八岁,而这个哭着鼻子的秋玉恒连话都说不利索,他们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念头。 秋夫人当她是难为情,拉过她的手,温和地笑了笑,“好孩子,你带恒儿出去玩吧,这孩子爱缠人,你仔细着些,别嫌他烦就好。” 燕云歌收起情绪,将镯子交给一旁的丫鬟,对着秋夫人点头说道:“谢谢夫人的礼,恒儿也是我弟弟,我见到他喜欢都来不及,哪舍得烦他。” 没有一个母亲会不喜欢听这话。秋夫人满意地颔首,来前她还对这位小姑娘有所顾忌,生怕她久居寺庙养成了粗俗或者太沉闷的性格,如今见她谦虚有礼从容不迫,自然是觉得哪哪都好。 两个孩子收了礼物,都没有显得特别高兴,落在大人们眼里却觉得这是懂事的表现。 “走吧,我领你出去玩。”燕云歌很自然牵过秋玉恒胖呼呼的手,就往外走。 她来前正在月湖边上晒书看书,如今要走便也回那去,只是没走几步,秋玉恒困意来了,不爱走了。 “怎么?” “不走,要抱。”四岁半的孩子闹起了脾气。 粉雕玉琢的小人撒娇也好,发脾气也好,因着这长相这身份怕是从来没吃过亏,理所当然的认为他提出的要求,别人就要遵从,偏他遇到燕云歌这等最不耐烦孩子的,被她一句话吓了回来。 “若不爱走路,不如将腿剜下给我,我想走偏不能行。”她说。 秋玉恒这才注意到这人腿生得奇怪,紧紧抱着手中的小木马,怯生生地看着她。 他的反应让燕云歌自觉失言,便软了语气,“我腿脚不好,不能抱你,你自己走。”这话倒真不是欺他,她的左脚被老和尚震碎了脉,走起路来微跛,走快了连她自己都要摔。 她重新牵起秋玉恒的手,语气温和,“我要去看书,你去么?” “不喜欢书。”他皱着鼻子,“最讨厌这些。” “才读了几本书就敢说讨厌。”她忍不住笑了,再看后面追上来的燕行,也是如此说,“我要去看书,你去么?” 燕行最近开蒙,读书读的也烦,不答她反问秋玉恒道,“我叫燕行,她是我姐姐,你叫什么? “我叫秋玉恒。”秋玉恒瘪了下嘴,又道:“五岁了。” 孩子之间的感情来得莫名其妙,没有理由,两人相互介绍了自己,马上就抱在一起笑作一团。 “罢了,你们玩吧。若有事,便来月湖寻我。” 见两人处得不错,燕云歌顺势离开了,走前嘱咐了丫鬟小厮多盯着些。 她这一走,秋玉恒起先没什么,回头困了找不到人便哭着吵着要她回来。燕心好心地抓起他的手,“你别哭,我带你去找姐姐。” …… 莫兰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被救上来,平放在池子边上。只见秋玉恒不停的呕着水,小脸惨白,燕行站在旁边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被惊动的燕家和秋家几位大人这时赶到,秋夫人见人没事才敢缓过气,旁边丫鬟扶住她,大声斥责怎么还不快送去房里安置。 人被送进房里,大夫也很快被请来,把了脉又扎了针,说还好处理及时,只需小心照顾着免得夜里发热,再将养几日就能痊愈了。 众人这才把担心放下来,秋玉恒可是秋家的独苗啊,这位小祖宗要是出事,全府上下好些人都不能活了。 莫兰命人送走大夫,又吩咐张妈亲自去熬药,转身急忙向秋夫人告罪。 秋夫人通过小厮没头没尾的叙述,了解到两人是在去月湖的路上,秋玉恒闹着要抱,燕行便好心抱他,只是五岁抱四岁,最后结果是一起摔了。秋玉恒手上的小木马脱手掉进了月湖,这小木马是他今年生辰最喜欢的礼物,便是睡觉都不肯离手,这一丢了,自然把气都出在燕行身上,哭着喊着要他赔。燕行起先还解释几句,直到被打得疼了才不甘心地还手。 丫鬟恰巧去取午后点心,小厮也走了个神,待发现时两位小主子都已经扑通掉进水里。 至于人是如何救上来的无人知晓,两个孩子怕得厉害,都哆嗦着说不出话。 来者是客,何况秋玉恒嫡子嫡孙的身份无比尊贵,真要有个好歹,不说两家情谊破灭,对燕不离的仕途也大有影响。燕不离在后怕之余,脸上无光,责罚了一堆下人,又命燕行身子好了罚跪祠堂叁日。慧娘倒是心狠,燕行才换好了衣裳,头发都未绞干,她就将人直接赶去祠堂跪着。 秋夫人并不满意,只是在秋鹤几声轻咳之下,这事不得不作罢。 只是谁也不知道,两个少年之间的梁子是彻底结大了。 * 入夜,燕云歌卧在软榻上看书,不时喷嚏连连。 突然,蜡烛跳跃,人从烛光中走来。 “救人不欲人知,不是你的作风。”无尘双目微闭。 “日行一善,功满叁千,若都叫人知道,岂不是显得我很功利。”燕云歌又打了几个阿嚏,轻笑了下。 她总有歪理,无尘目光沉沉。 燕云歌放下书,稍顷,她一身青色素袍解开,露出了右边半个肩膀和整只手臂。 “我的手你能不能救?” 无尘面色不改,一双清冷的眸子没有任何感情地看着她。 这般垂眸,看她如蝼蚁,燕云歌却笑了,无尘大师不能诳语,看来是能救。 “我知道老和尚打的算盘,废我手足,让我手不能提笔,脚不能上鞍,龙困浅滩断绝我所有出路,再用‘一一’贱名压制我一生运势。可是他能困我几年?难道他还能拦住不让我嫁人?得了机会,这红尘俗世我早晚要入的。你不如成全了我,我可以与你交易。” 无尘不答。 燕云歌早知道说服他不容易,利诱不成,换叫苦道:“我的命格不好又非我的过错,你们怕我生灵涂炭颠覆苍生,可我一个女子能做成什么?你们总说出家人要慈悲为怀,要匡扶正义,要救死扶伤,却唯独对我心狠。蝼蚁尚且贪生,为人何不惜命,我不想做个废人,哪错了?” 这句哪错了让无尘想起一些往事,一念起,百念生,他赶紧屏息回神,而脱口而出的好字,已然后悔不及。 “当真!你要什么条件!无妨,我什么条件都答应。”燕云歌忙不迭说。 无尘食指滑过自己手上圆润的珠面,想起师傅的谆谆教导,想到她与他命中注定的劫数,淡然的嗓音沉缓喃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答应贫僧你此生永不开杀戒。” 燕云歌惊讶,想了一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种呢。” 见无尘沉默,燕云歌明白了。她不由苦笑,前路难行,她却不能挥刀斩棘,只能肉身迎上,慈悲的和尚真的只对她心狠。 可是这个机会错过不再有,别说不杀生,就是让她今后几十年茹素,她也要答应。 “好,我答应你,永生不开杀戒。” -- 第5章入世 翌日,莫兰一早带了自己亲手做的南瓜粥登门。 “如何?好吃吗?” 燕云歌对吃食不挑,说了一句尚可。 莫兰很是高兴,“我还怕不合你胃口,你喜欢就好。” 燕云歌一笑,没说什么。 莫兰仔细地打量着女儿,越看越是有种天下女子皆不如吾儿的感慨。不怪大师会紧张,女儿的面相生而至贵,举手投足都显锋芒,若生为男儿该是何等耀眼。都怨自己前生作孽,报应在女儿身上,不然此时的她该是众人仰慕夸赞的对象。 莫兰心里不是滋味,再一想自己惨淡的半生,多年来藏在心底的话就这么脱口问了出来,“一一,你还怨我吗?” 燕云歌微愣,倒也没有隐瞒,如实说道:“我恨过你心狠,但是你有你的苦衷,也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平心而论,她这段日子的小心讨好,自己不是完全无动于衷。 见莫兰仿佛又要哭,她赶紧转移了话题,问门口这么多人是怎么回事。 莫兰用帕子擦着眼角,柔声道:“下个月府里给燕行举行加名大典,你出生时也没来得及加名,你父亲打算趁此机会让大家也认认你,一会儿会有嬷嬷教你如何行礼,人就在门口侯着。” 怕她不答应,莫兰补充道:“就下个月初五,你可以多留几天吗?” 加名可是承认她身份的大事,燕云歌自然不会拒绝,“府里的安排我听着就是。”又想起昨日,便问了下燕行如何了。 莫兰叹了口气,“还在祠堂跪着,这孩子较真,本来秋家的人走了,跪不跪的也没人知道。” 燕云歌却有不同看法,“他跪着醒醒脑子也好。”一句小妾生的没爹没娘,燕行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敢和秋玉恒扭打,也不想想事情闹大了他该如何收场。骨子里的自卑和敏感,不会因为一个加名而改变,他再这么被慧娘拘在府里教养,早晚要废了。 “寻个机会,与父亲说一声,让燕行去书院读书,先做人再做事,读死书无用。” 莫兰嗯了声,不问女儿为何如此安排。她是个没主见的内宅妇人,在家时听父兄的话,出嫁了听夫君的话,夫君如今与她离心,她便听女儿的话。 而女儿的安排自然是对的,她莫名相信着。 “昨日事发我刚好在场。”燕云歌简单解释了下经过,隐去自己救人一段。 莫兰不喜慧娘,但对燕行没什么恶感,知道前因后果后,也只感叹那孩子冲动,还好秋家嫡子无事,秋家也不追求此事,否则他此刻焉有命在。 “事情父亲已经重拿轻放,我也不想节外生枝,娘今天听听过就好了。” 莫兰摸摸她脑袋,“你处理的很好,本来小孩子打架,大人也不便出手。” 燕云歌颔首,心想一个冲动一个蛮横,这两人真该送去一个书院,互相磋磨。 饭后,燕云歌跟着嬷嬷学规矩,意外的看见了燕行。 燕行受了教训,乖巧了不少,往日骄傲的孔雀收起了耀眼的翎羽。才五岁的孩子,尚且不懂掩饰,看见她时,慌乱地似受到惊吓。燕云歌目不斜视,规规矩矩地站着让门外路过来看看燕不离颇为满意。 族谱又称家乘、宗谱,其作用在于尊世系、辨昭穆、别贵贱等。自古,官有簿状,家有谱系。官之选举,必由于簿状,家之婚姻,必由于谱系。因此,入谱对世家子女来说是顶要大事。 只有入了谱,燕云歌才是真正的国相府嫡小姐,而燕行也从一个继子一跃为尊贵的国相府公子,他的身份、地位皆因这一个加名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前世,燕云歌尊贵的身份是与生俱来,这一世却更像是她沾了燕行的光,心里不由觉得讽刺。 初五当日,吉时。 燕云歌着吉服襦裙,跟着嬷嬷,有丫头扶着走进祠堂大厅。 祠堂威严肃穆,里头供奉着佛祖石像和燕家高祖的几十尊牌位。 一步入,所有人的视线都转过来在看她,步步入,仿佛是她最熟悉的仕途之路重新铺在她脚下。 这几米长的青石砖道,她走得尤其的慢,一步迈出抬头看见的不是佛祖,而是天子,周围的人不是看客,而是曾经熟悉的百官。 此刻,文武官员两列,文官首位那个着红色仙鹤朝服意气风发的身影,在侧身回望着她,在等着她。 这红尘,这俗世,她终于来了。 燕行先她一步来,此时面带正色地跪在那。 燕云歌一撩裙摆,敛容垂目,跪在燕行旁边。 四周寂静。 今日宾客都是燕不离朝中同僚,族中亲友,在场最小的官都是五品,可见燕家对他们二人加名的重视,又或者说是对燕行这名继子的重视。 人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屏息静气等待。 佛祖石像下,族长开始高声吟辞:“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妹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这是初加,随之而来的第一拜,是拜向八方宾客。 燕云歌起身,见燕行惨白着脸,已然六神无主,她不悦,但此刻两人一损俱损,由不得她多想。 她马上握住了燕行的手,轻声说了一句,“别怕,跟着我做。” 燕行恍惚间只觉自己被人拉起,跪下。 随着身旁一句清冷的,拜,他忙不迭跟着拜下。 族长再唱,“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第二加,示意让他们二人向长者、师长行礼。 燕云歌去房内换了套曲裾深衣,出来时,燕行也已换好相应服饰。 她缓步走向燕行,对他说:“刚才做的很好。” 燕行轻轻点头,慌乱的心已经安定下来。 根据唱辞,两人最后拜向父母。 燕不离骄傲的一直捋须而笑,纵然女儿是个残疾,但容貌气质确实出众。燕行虽不是他的亲生子嗣,但外戚堂兄的孩子,也算是他燕家血脉,自己过继回来也无不妥。如今他妻贤妾美,儿女双全,仕途顺利,夫复何求。 “我儿今日入得燕家名下,是燕家之幸,也是父之幸,父望你们姐弟友爱,一生健康平安。望一一成长出色,觅得良婿,望行儿聪明伶俐,早日成器。” 燕云歌跪在蒲团上,上身挺得笔直,发出的声音是少女的清脆,带着成人的沉稳:“父亲之望,儿虽不敏,唯谨记在念,常放在心。”拜下。 燕行跟着磕头。 至此,礼毕。 起身时,燕行偷偷地往旁边望了一眼。 入眼的是少女沉静的侧脸,冷漠的眉眼,她不该是温柔的人,那突然伸出的手甚至击穿了他强装的镇定,可很多年后,燕行依旧感激她的及时出手。 古佛下,他既害怕又欢喜,害怕做错一步又会被打回过去人人嘲讽可怜的身份,欢喜着以后他有爹有娘,他能改变自身命运又对隐秘的未来抱有期待,他在她一个握手之间的安抚下,一跃成为人人艳羡的国相继子。 那简单的两个字,如水一般的温柔,从古朴的瓦当间滚滚而落,叩响一颗少年懵懂的心。 教他感激之余,将这一刻的侧脸铭记在心。 第二日,燕云歌随无尘返回叁心寺。 此一别,便是山高水阔,十年光景。 —— 这个加名流程参考的是百度上古代成人礼笄者的流程,借用了两句唱辞。 80万字大长篇,这才开了个篇。 -- 第6章岩城 岩城。 连绵多雨,又细又黏,教人一出门就觉得身子不爽利。 这一日,天空才放晴,季府就在此时悄然挂起了白幡,府里传出的呜咽的女眷哭声,仿佛将这大好晴日倒转回了重梅。 说到季家,就不得不提刚过世的季老太爷,他一手创建了“宝丰行”,自成立以来已叁十余年,一向商誉优良,名号响彻一江南北。不过比商会名号更响亮的是老大爷雷厉风行的手段,商场上锱铢必较,树敌无数,如今人一走,偌大产业竟然落得个无人可托的局面,平白便宜了二房——倒也不是大房无人,只是一个女娃娃,谁都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诚心的人少,看戏的人多,只是再怎么想咬下宝丰行这块肉,大伙也都约好等过了大爷的头七再说。毕竟按季大爷生前不饶人的性格,做的太过了就怕他死后会化成厉鬼找上门。 岩城一面靠山,叁面靠江,江边码头货仓林立,各处货船若全数回笼排开,一眼望去堪比海师舰队。 城内、城外,季家的二十八间铺头,井然有序,热闹非凡,对季老太爷的离去好似不痛不痒。 实则是季太爷早做了安排,已交代好二十八名管事只认印章,不问旧主,眼下谁能拿来宝丰行的印章,谁就是宝丰行的新主子。 至于印章在哪,由他们找去。 城内,最有名的春风楼里。 “你说,我们拿着它就这样上门,会不会惊碎一地的眼睛。”说话的人高高梳着冠发,面若白玉无瑕,身姿修长挺拔,他手里仔细掂量着这城里众人求而不得的东西。 “祖父给了我,便是我的东西。如今我给了小姐,便是小姐的东西。他人要不要碎眼珠子,我可管不着。”回话的女子慢悠悠的品着茶,她头梳云髻,紫色曲裾,气质姣好,年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 燕云歌曲指敲在桌面,看着这方印章,再看面前的女子,惊讶修道之人果然洒脱,这么大一笔家财她竟能毫不放在眼里。 “小姐不必多心,我既然决定追随小姐,一切但凭小姐吩咐。钱帛虽然动人心,可我季幽不是这块料,倒不如赠与小姐,好过落入豺狼手里。”季幽微笑着回话,又说起她自小被祖父送出去学艺的往事——她的本性随遇而安,应付不来商场的尔虞我诈,可是她架不住祖父生前一封封的叁百里加急,架不住母亲苦苦哀求要她保住商会,架不住她姓季,离家二十载终于被逼了回来。 可是杀人她在行,眼下的局面却不是杀几个人能解决的,要商会的人心悦诚服,要二十八个管事齐心协力,要季府上下唯她和母亲马首是瞻,她自问没有这个本事。 而眼前这个女子,她说她有。 两人不打不相识,燕云歌武功在自己之下,才智非自己能比。她前不久自立门户,正积极的找人入伙,而她正烦祖父商会的事情,与她一说,她帮自己解决难题,条件是入燕楼叁年,两人一拍即合。 “小姐想拿府里管事先开刀,是作何用意?” “杀鸡儆猴。” “不过这个管事平日做事滴水不漏,想抓他错处不容易。” 燕云歌挑起漂亮的眉眼,反问她,“你杀人前通常有告诉别人原因的习惯?” 季幽一怔。是了,她要的是管事死,至于管事为什么死,心里有鬼的人会自己给自己找理由的。 “我除了不能杀人,什么都能帮你做。杀管事的事情,你要自己动手了。我们动作要快点,在你爷爷头七前把事情结束。” 七天之内要掌权,绝非易事,燕云歌回想前世母亲的一些雷霆手段,觉得可以借鉴一二。 两人上午说好杀管事,下午季幽就提着管事的人头来了,行动狠准快。 燕云歌挥挥手让她把人头送去季二爷那,送她这来做什么。 末了说了句,“找个木头盒子装一装,你这样拿布包着,这一路走来还是怪吓人的。”没见春风楼的小二腿都在抖么,啧,那一地的血呀,渗人。 季幽笑了笑,“好,我速去速回,趁血还热着。” 燕云歌噎了下,看不出温柔婉约的季姑娘这么心狠手辣,不过也好,她答应了无尘不开杀戒,不造因她而死的杀孽。但这个管事是季幽杀的,也是卷入了季府的事情而死,与她可没关系。 钻到了空子的燕云歌心情格外高兴。 季家大宅里。 季瑞成招了招手,立即有丫鬟上来给他捏肩。 “二十八行的管事,来了几个?” 管事一旁回道:“来了六个。” 季瑞成啐了一声,那些个老东西竟还敢拿乔,等自己上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换了他们,不过总还有几个说的动的。 “让他们都进来。” 管事应声,这时手底的人上前:“老爷,这是大房派人送来的。”那人说着话,将一个精致的木箱子放在桌上,“季姑娘吩咐了,说这是送给二爷的礼物,正好请门口的管事一同欣赏。” 季瑞成正被捏的舒服,抬了抬下巴,让下人把箱子打开。 黄铜做的枕头锁,钥匙还挂在上面,轻轻一转就打开了。 上好的榆木底托上,摆着一颗血琳琳的人头。 刚巧进来的管事们被吓住了,纷纷抽了口气,颤着声音问:“二爷这是何意?” 季瑞成阴沉脸,没说话,挥手让丫鬟下去了。 空气里飘荡着浓郁的血腥味,大家面面相觑,有胆小的已经后悔来这一趟。 季瑞成挥手让今天来的掌柜都先回去,眼下不是谈事的时候。 管事认出人头是大房那的总管事,害怕地问:“二爷,您说是不是大小姐知道了什么?” 季瑞成铁青着脸,语气阴狠狠地道:“她能知道什么,我们做的这么隐蔽,不怕她查。” 管事犹豫地问,“那这人头怎么处理,要不要报官府?” 季瑞成嘁了一声,“报个屁,小丫头敢把人头送过来,就说明不怕我们报官。老爷子最后死的时候肯定把印章给她了,她才敢这么有恃无恐。一个背主的奴才主人家说打发就打发了,谁会注意他。” 管事心有余悸,不敢再看人头,总觉得那就是自己日后的下场。 季瑞成把木箱子合上,脸上全是晦气的表情,起身在房里踱了几步,才道:“你去给他在乡下的老婆孩子多送点银子,就说商会里安排他出海,一时半会回不来。回头死在海里了,商会再多给点补偿,时间长了他家人自然也忘了。”到底是跟过自己的人,还是要给份体面,要是没他,老爷子的事情起码要拖过冬天。 管事喏喏的称是,季瑞成接着又道:“再去找找余下的尸身,别让事情闹大了。”他还吃不准季幽那丫头想做什么,如果掌握了什么证据,她把管事杀了,岂不是死无对证?还是敲山震虎,只想让那些不安分的掌柜看看背叛主人家的下场? 又或者她根本什么都没有,虚晃一招,只是拖延时间? 季瑞成皱眉不语,他盯着自己衣服上的暗纹发愣,忽地问:“那丫头什么时候回来的?” 话音刚落,手底的人进来禀话:“二爷,下面的人来报,说刚从我们府里出去的几个掌柜都被人带走了。” 季瑞成一怔,“都被带走了?” “是,听说铺子都没到,连人带马车的消失了。” 又有人进来禀:“二爷,河道里发现一具无名男尸,官府说在他身上找到季府的令牌,官府让我们前去认尸。” 季瑞成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问:“哪个季府的牌子?” 手下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结巴地说道:“是咱们府的。” 管事倒吸一口冷气,目光触及那个木箱子,再也坐不住,急慌慌问:“二爷,大小姐这是打算陷害咱们啊。” 季瑞成听得心烦意乱,低吼:“闭嘴!”她肯定知道老爷子的药被换过了是他的手笔,却又找不到证据,直接杀了管事把案子闹大,让官府查,最后抽丝剥茧指不定能查出什么。就是查不出来,这拖上的时间也足够她喘气的了。 好啊,小丫头这么狠,倒是让他小看了。以前老爷子在的时候就将她当宝贝疙瘩似的宠,唯恐她沾上半分这商场上的肮脏事,早早送出去学艺。看来学艺是假,放在其他地方培养是真。 季瑞成在岩城混迹多年,什么突发事件没经历过。刚被一个连环消息打的措手不及,现在冷静下来,顿时有了主意。 “她不是想掌权吗,和商会里的人通个气,把漕运那块交给她。” 管事一愣,“漕运?那可是给朝廷送军粮的主要通道,而且又是码头,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说到一半停下来,瞪大眼笑道:“小人明白了。” 漕运可是宝丰行新搭上的路子,两方还没有谈妥,也是最难管理的场子,稍有不慎,就会得罪朝廷的人,从前季老爷子在时,从不与朝廷的人来往,也不让府中的人私下接触。可是二爷不这么想,一直与江淮左督史暗中来往。 季瑞成唤来丫鬟上茶,神情已经变得悠闲,声音很是愉快,“给左督史送封信,让他好好陪我们大小姐玩玩。这些日子,你们谁都别轻举妄动,用不了多久,小丫头估计要哭着跑着回来求我了。” -- XyUSHuWu①①.cOM 第7章侯爷 这头,季幽为燕云歌煮茶,双指并拢提住另一只手的袖子,茶水流畅地倒入杯中,散着渺渺香气。 “小姐这招杀鸡儆猴真是厉害,我那个二叔竟然把自己辛苦搭上的线拱手让了出来。” “什么线?” “漕运。” “江淮左督史?”燕云歌惊讶,见季幽点头,她不禁捏着杯子深思。 江淮左督史,官职不大却是个肥差,河道上迎来运往的都要给份孝敬,没有深厚的人脉和八面玲珑的能力是坐不了这个职位的。都御史这个职衔虽有点虚,不能参与都察院正常事务,但他可以像其他都御史那样,弹劾惩治他所辖范围内的文武百官,那说明背后起码有朝廷叁品以上的关系给他撑腰。 父亲虽贵为国相,却只辅佐帝王和东宫,有实权却不够油水,平常还要靠底下人孝敬。父亲门生众多,却很少在要职,说穿了有个更厉害的人打压着,让他不得不忌惮。 叁下两下排除下来,朝廷上能有这样能力的不多了,何况还是岩城这么偏僻的地方。 燕云歌小声地问:“岩城是谁的封地?” 季幽一愣:“好像姓白,祖上是个异姓王。” 白?燕云歌想起一个人,“城里有叫白墨的吗?” 季幽说没听过,燕云歌也不气馁,就道:“帮我留意着。” 季幽没有多问,就问漕运的事情该如何处理,燕云歌想了想,“你二叔目光短浅,以为搭上朝廷就能坐拥金山银山,却没有想过万一出了事要被人推出来挡刀,他这么千方百计地要送死,我们何不帮他一把。” 季幽明白这是要舍弃她二叔了。 岩城船运贸易发达,与几十个城镇互通,商机多,大家纷纷涌入,带动了整个城市的繁荣昌盛。 季瑞成最近走了背运,手下货船频频出事,不是少货就是被人夹带了私活,好在不是大的纰漏就是赔点银子。让他心烦的是上次联系的那六个掌柜,自从回来后就闭门不见,威逼利诱都不松口。更让他一肚子火的是,他没有想到季幽做起事来有模有样,胆大心细,也豁的去面子,本以为她姑娘家脸皮薄,不敢去码头与那些贩夫走卒周旋,没想到她却应对得当,见招拆招,整日坐在那笑眯眯的喝茶,谁来了都喊声大哥。 至于左都史那,她更是置若罔闻,连帖子都没有给人家下。 季瑞成往商会里去,差点与出来的人撞个满怀,他正嫌没地撒气,就有个送上门的,一巴掌抬起就要甩过去。 对方麻溜地躲过。 季瑞成气急败坏,旁边人说:“你是哪个码头上的,见了我们二爷还不赶紧行礼。” 对方拂袖站立,他身后有人出来,见状急忙制止,“休得无礼,这位公子是我们宝丰行二十八铺的新当家。” 季瑞成上下打量,难以置信,“他不是我们季家的人,凭什么让他当家。” 二十八铺的总管事说道:“他有宝丰行的印章,我们只认印章不认人。” 燕云歌今日只是来下帖子,没想直接对上季幽的二叔。眼下竟然遇见了,便也客气,拱手一礼说道:“依照老太爷生前定下的规矩,从今日起,我燕云歌将接手宝丰行名下所有产业,燕某初来乍到,若有什么不足之处,还望季二爷多多提点。” 季瑞成脸色极其难看。 “过几日,燕某在春风楼设宴,请了二十八行掌柜,到时候季二爷千万要赏脸过来。”说完也不给人时间反应,拂袖就走了。 季瑞成望着那人背影,深呼吸一口,他身旁的管事已气不过替他骂道,“他算个什么东西!” 只是没等他们打听到燕云歌的背景,就被这位新当家一连串的动作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名下的广丰号,本是依附着宝丰行生存,往日从宝丰行拿货,都是先销往各地,等银子到账再与宝丰行结账。偶尔一笔两笔忘记结也是常有的事,之前老太爷在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如今新当家上来了,对外统一定价,统一先款后货,谁来都是一样,摆明了是针对他季瑞成。 短短几天,季瑞成忙得焦头烂额,北棉南丝、粮油食糖、笔墨纸砚,无论陆路或河路,尽出事。既要安抚上家又要应付下家,再加上货没了,不少笔生意尚未清款,手头严重吃紧,商场上落井下石者多、雪中送炭者少,逼得季二爷只能折腰低头。 季老爷子头七刚过,季幽就把她娘送走,她没有后顾之忧,单枪匹马下起手来,更无所畏惧。 燕云歌是匹恶狼,说了七天掌权,就一定在七天内让季瑞成笑不出来。同时她让季幽把府里老人全部发卖,招了批十一、二岁年纪小的进来,年纪小好拿捏,拜燕云歌雷霆手腕所赐,新来的丫头乖巧听话,俯首帖耳。 她更早早放出话,宝丰行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渐渐地,外头都说这位燕当家有手段啊,看来宝丰行以后要落在外人手里啰。 季瑞成的吃瘪,小商户的敢怒不敢言,让一些人心思活络起来,他们既想浑水摸鱼,也为出口气,很多都是二十年的老臣了,就是季二爷见了他们都得喊声叔,怎会甘心被个初来乍到的小子骑到头上。 几个人一商量,就定下了春风楼设宴那日动手。 端午当天,燕云歌在春风楼摆了龙舟宴,商行众人都受到了邀请。 燕云歌今日穿着一件深青色云翔符蝠纹劲装,腰间只缀着一枚墨玉,逢人便是叁分笑。一身劲装偏给她穿出几分文雅之气,谁见了都要夸上一句俊俏。 众人见她孤身前来,暗讽果然太年轻,一点都不懂得深浅。 燕云歌酒量不错,谁来敬酒她都奉陪,几番推杯过盏之后,众人面面相觑,反有些不敢喝了。 “二爷,左都史大人恰好也在隔壁设宴,邀您去喝一杯呢。” 来人是季瑞成府里的管事,燕云歌捏着酒杯偏头看去。 “大伙自便,我去去就来。”季瑞成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笑着朝众人寒暄道别。 燕云歌忽然注意到酒桌上的一个掌柜不见了。 若是平常她不会多想,可如今想要她命的人太多,每一步都带着死亡的威胁,她不得不提防每个看似偶然的意外。 “有刺客!”惊慌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燕云歌马上冲到隔壁,一道黑色身影破窗而出。房内左都史被人一箭穿心,看样子是没气了,季瑞成面色惨白地瘫在地上,嘴巴哆嗦着说不出话。 凶手刚跑不远,燕云歌回想到刚才凶手的背影不像是季幽,她怕事情有变想想还是追了上去。 这厢,赵灵捂着胸口踉跄行步。 她这运气是背到家了,只是慕名来春风楼瞧瞧那俊美的燕当家,好端端的遇到黑衣人行刺,更没想到的是会被当成凶手,这会所有人都在追她。 不知东南西北的乱走,她穿过曲廊,越过假山,越走越觉得这地方大的诡异。她刚刚为了躲避追兵,连跳了几面墙,现在好像进到什么人的府邸? 赵灵受了人叁掌,五脏六腑动荡厉害,仿佛随时要断气般急喘。 “你是谁?”清冷的声音从天而降。 赵灵寻声望去,目光迎上的刹那间已失了神。 不远处的凉亭里,有一名男子正端坐在里头抚琴,琴瑟笙萧,动听及至。 师傅曾说,论世间五官出众之人易寻,气质风度脱俗难得,二者若能兼具,可谓绝尘之品貌。 她原不懂仙者寥寥四字的含义,现下懂了。 难得与美人相遇,自己竟如此狼狈,赵灵呕得吐血。 她也当真吐了好几口血。 男子嘴角反而勾起浅笑,他手指一拨,拨声突兀,韵弱且短,琴声泛音暗哑,再没有刚才玉珠落盘的动听。 他的琴技师从名家,有心杀人根本不必用刀。 眼见赵灵头疼欲裂,心肺似要爆炸,他正欲再下一记,突然一个东西砸来,他极快的想闪躲,却惊骇的发现,这看似寻常的一掷,凭他的修为,竟躲无可躲,只能冒险的竖起琴来接下。 琴弦应声绷断,定睛一看,竟不过是随处可捡的石头而已。 一道身影轻飘飘落在他身后五步之处。 男子察觉时已晚,他的脖子上赫然亮着一记白刃。 “带走。”来者开口。 话落,从天又降下一道身影,架起负伤的赵灵腾空离去。 府中侍卫大批赶来,待他们看清情势,皆一下子刷白了脸,惊叫道:“侯爷!” “你不逃?”男子冷静地问他。 “自然要走。”那人用匕首架着他走出凉亭。 众人这时才看清这刺客的模样。 一身青衫,没有丝毫杀气,甚至没有蒙面,一张俊秀容颜就这样大大方方呈在月亮底下。 带人来行刺,竟然还没做半点乔装,实在是猖狂之极。 青衣人握着匕首的手指微微一动,唯恐伤到侯爷的侍卫总管急忙让大伙放下武器。 青衣人很满意他们的反应,看侍卫的装扮,突然问道:“这是哪里。” 男子微愣,随后沉下来脸,阴沉道:“镇国侯府。” “岩城的土皇帝,原来是你。”青衣人呵笑了一声,转身腾飞而起。 侍卫总管果断的一挥手,“放箭!” 密密麻麻的弩箭瞬时从四面八方直奔那青衣人而去,眨眼间,又被那人借着衣服拦下几十枚,反送了回来。 “我会再来。”声音远远传来。 侍卫捡起已被万箭穿破的青衣递给男子,恭敬道:“侯爷。” 白容脸色铁青,声音透着股子冷冽,“拿着这件衣服去挨家挨户的查,成衣店、布庄、染坊一家都别放过,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本侯头上动土!” -- XyUSHuWu①①.cOM 第8章巧合 赵灵是个妙人,长得娇俏气质如闺秀,却生性风流爱惹情债,仗着自己逃命功夫不错,只要看见长得好看的男子就敢上前调戏几句。她来岩城前听说这里有位小侯爷俊美不凡如谪仙人般,就特意过来看看,刚到城里又听说宝丰行的燕当家外表俊俏,正在春风楼设宴,马上就敢拐道过来凑热闹。 阴差阳错下,有了今天晚上这场误会。 季幽在脸盆里净了手,这是她的习惯,每次杀过人后就不停洗手,她笑道:“你敢把主意打到我们小姐身上,也是胆子不小。” 赵灵抓了块点心塞嘴里,嘟囔道:“我怎么会知道,不过你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我,不怕我说出去?” “你试试?”季幽笑得慈眉善目。 赵灵被点心呛了一下。 “季幽。” 珠帘被掀开,燕云歌看了看她们二人,表情正色道:“城内戒严了,我们要抓紧时间收尾。” 季幽去将窗户打开,入夏的风进得窗来,微烫。窗下是空荡荡的大街,仔细看却能发现平静下的暗涌,街头巷尾到处是杂乱的脚步声。 “小姐要怎么做?” “我今晚露出的破绽太多,不走会连累你们。”衣服是宝丰行最时兴的料子,白容一查便知,更何况她还露了脸,明天官府肯定会凭画像拿人。白容是朝廷重臣,平日也是要惯风雨的人物,如今她带着人擅闯,又带着人离开,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此事发难起来就怕还会牵连上相府。 毕竟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刚折损了一员猛将,他本人又被劫持。 “谈不上连累,是我害小姐涉险才是。” “左都史遇刺一事必然要有人背锅,他们找不到凶手,你二叔就是最好的人选。没有你二叔作乱,宝丰行一时半会倒不了,府里又都是新人,你娘只管重新立规矩就是。棘手的是我突然失踪,会连累你们。”除非白容不追究,不然全身而退是妄想。 季幽却不担心这点,大不了把宝丰行一丢了之,自己也走人便是。 赵灵正在吃东西,听到她们话题这么沉重,也不吃了,“那我怎么办?我伤还没有好,你们就不管我了?” 燕云歌转了转手上的佛珠,她一向杀伐果断,难得给人选择,只道:“要么跟我一起走,要么现在就杀了你。” 赵灵沉默片刻,最后很识相的选了前者,毕竟命要紧,她从来没有骨气这东西。 一旦决定要走,自然是越快越好。 江淮左都史遇害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岩城,季瑞成作为唯一的目击证人也被官府传讯审讯。 燕云歌一早去了宝丰行把自己要出远门的事情交代下去,同时让主管事暂代管理,然后趁城内没有反应过来,就和赵灵两人混在宝丰行的商队里出城。 一路紧赶慢赶,陆路换水路,水路又换快马,两个人终于在一个月后到达了襄州。 天色已晚,两人没有进城,选择在城外的一处荒废园子暂住。 庭园破旧不堪,门匾上的字已经模糊到辨认不出,透过门上的缝隙朝里望,就见院子里生满了杂草,显是荒废已久。 赵灵背着包袱推门而入,门“吱”了好大一声,灰尘扑鼻过来,她忙是用手挥了挥。 “老大,为什么我们有好好的客栈不住,跑来住破园子。”赵灵捂着鼻子,一脸嫌弃。 燕云歌也是用袖子捂住口鼻,“天色晚了,我们突然进城太过醒目,还是住这里稳妥。” “我们一路破庙睡过来,我实在受不了自己身上这味了。”赵灵苦着脸。 “进了城进不必了。”燕云歌走进去几步,环绕四周,再看赵灵,笑道:“何况哪有一路破庙睡过来,稍早前我们坐的商船,你不是才洗过澡。” “那都是叁四天前的事情了。”赵灵嫌弃的看了下四周。 这园子虽破,但格局不小,十几间瓦房布局规整,里面桌案齐全,几间屋子里还摆着破旧的床。 来的时候便听路人说,这房子闹鬼,所以大好地方放着荒废。 听说两年前主人家二十几口一夜之间齐齐上吊,跟鬼上身似的,请来作法的道士和尚也死了好几个,最终没人再敢靠近这里。 燕云歌四处打量,并不觉这房子有何鬼怪之处。让她在意的是,知道他们要住在这后,四周的百姓全部脸色大变,讳莫如深,她前世任过刑部侍郎,经手的命案不在少数,天生的敏感让她对这案件上心,可惜知情的邻里搬的搬死的死,她一时也问不出更多。 赵灵胆子小,听说闹鬼脸色已经白了一半,随后被燕云歌一句“你这脸色鬼见了都怕,你怕什么”,她的心瞬间安下去一半。 赵灵将所有房间连同水井都检查一遍,确定无虞后,才放心地选了个干净些的房间。 两人简单地安顿下来,赵灵趁夜幕降临前张罗吃的,燕云歌往桌旁坐下,借着光看书。 出门在外吃的很简单,能有个热包子就是不错了,没想到赵灵变出了只烧鸡,正得意洋洋地邀功。可惜燕云歌多年茹素,宁愿吃冷冰冰的包子,赵灵献宝不成,气呼呼的出去。 才去没一会,脚步声又回来。 “有、有人来了……”赵灵直喘气道。 燕云歌比了个手势,灭灯,拿包袱,两个人隐在暗处。 忽听得“吱呀”一声,院子大门好象被人推开,紧接着一阵嘈杂声响起。 “公子,我们真要住这里安全?听说……”说话的声音似童子,异常稚嫩。 “收拾房屋,就在这儿歇一宿。” 清朗的声音打断话,另有人应下。 这种地方也有人敢来住?燕云歌皱了下眉,但听得窗外脚步声来来去去,想是众人忙着收拾房屋,院子里变得热闹十分。 脚步声近,有人“砰”地踢开门进来。 一道颀长身影入眼,燕云歌冷冷望去。 进来那人本就在畏惧闹鬼一事,如今开门进来,扬起一大片灰,赵灵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那人顿时大骇。 “快来人!”他面色一变,迅速退出门外,大吼,“有鬼!里面有鬼!” 话音刚落,数条人影闪现。 燕云歌真是要被赵灵的败事有余气死,只好态度坦然地走出来,借着还未完全暗的天色,这才看清来的人还不少,都是护院打扮。 须臾,先前那清朗的声音响起:“胡闹,分明是人!” 众人忙向两边让开,一位衣着华美的青年走上前,一身白装,有几分书生味道,但从腰间束的那条白玉带就能看出,若真是个书生,那也是个极有家财的书生。 这种人怎么肯住这种地方?燕云歌先是惊讶,待看清他的脸,才变了脸色。 他看上去二十几岁,相貌奇俊,那种俊俏乍看之下让人词穷无法言说。 这些都不足为奇,燕云歌此刻只怔怔地望着他的眼睛。 一双冷冷的眼睛,时刻都是扑散着算计的桃花眼。 像极了一个曾经与她朝夕相处的人。 “公子,真有鬼吗?”一个十叁、四岁模样的少年好奇地想要看,却又不敢上前。 贵公子侧脸,目光仍有点严厉,声音却意外柔和:“这世上哪里来的鬼,都是自己吓自己。里头是个人,大概比我们先到了一步,你休要跟着他们胡说,给主子我丢人。”说着,曲起手指敲了少年脑门一记。 听到这番话,燕云歌立即回神。不是他,他不会对别人这么好,更不会做出这么亲密的动作,他只会慢悠悠地抬起那双漂亮冷漠的眼睛,毫不客气地用眼神压迫别人,全无半点身为军师的风度。 “你去吩咐他们收拾出两个房间,我们今日就在这休息一晚。”贵公子吩咐少年,然后挥退他,转脸见屋里的人好象在发呆,心里不明,便勉强拱手为礼:“在下白容,岩城人氏,经商路过此地,只因天色已晚,想在此借宿一夜,明日便走,望公子行个方便。” 燕云歌皱眉之下,打量众人。 经商之人处事素来谨慎小心,就怕被人盯上,行走如他这样惹眼的,这话必然就是托词了。 原本只是借宿一晚,如今突然多出这些人,怎么都是不便,因见他与白墨长得有几分相似,燕云歌没有点破他的谎言,摇头拒道:“此地太简陋了些,转过前面山头便有农庄,不需半个时辰便能赶到,诸位不如去那边借宿。” 话里的拒绝之意再明显不过,众人都看向白容。 白容眼色沉了沉,却是笑道:“敢问公子可是这里的主人?” 燕云歌心知这人要纠缠,索性道:“白公子非要住下,那就请便,只是此地十分凶险,凡事还请小心。” 知道这里闹鬼,众人本就很不安,如今听她这么说,一名下人忍不住上来劝:“公子,这园子恐怕真有些蹊跷,既然山头那边有农庄,或许会有驿站,我们不如尽快赶路?” 白容忍怒,冷冷看着燕云歌:“既是凶险,公子为何还要住下?” 燕云歌不答。 因为他的下人点起火把靠近,她这才更加清楚地看清他的容貌,确实像,但不是。同时她也认出他是谁,姓白,又是一字之差的,她最近好象刚招惹过一位。 那个拿着块布头就全城搜索,把布庄、成衣店、染坊全掀了个遍,逼得她不得不出逃的镇西侯府的小侯爷,就叫白容。 天下巧合事情真多,全赶今天凑上了。 想到自己上次放下的话,燕云歌看着白容,笑了。 -- 第9章美人 夜帷拉开,晚风拂过,吹得墙外树木飒飒作响。 窗外十分吵闹,那伙人就地生起了火,坐在院子里烤着打来的野味,吃着干粮,饮酒说笑。他们中间不见白容身影,看来是休息去了。 眼见他们不再注意这里,赵灵探头探脑地从暗中走出。 “老大,现在怎么办?” “不怎么办,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过一晚,我们天亮就走。” “也只能是这样了……不过这白公子长得可真好看。”赵灵眼一转,笑得暧昧兮兮。 燕云歌警告地瞥了她一眼,“你命不想要了就只管去招惹看看。” 赵灵平常是贪生怕死之辈,但那个白容实在好看的紧,那说话得理不饶人的劲更是对她脾气,她本就是为了白容去的岩城,上次没给他留下好印象,她一直引以为憾。如今有机会重续前缘,拼了命不要她也想去看看。 燕云歌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不得不再提醒,“我们明天一早就走,你千万不要节外生枝。白容睚眦必报,你根本不是他对手。” 赵灵拼命点点头,一副受教的样子。 燕云歌便也不再管她,赵灵突然“嘘”一声,指指窗外,两道轻微的讨论的声音从外头隐隐传了进来。 “大齐哥,你说的那个南月先生是何人啊?架子那么大,敢让我们爷亲自来请。” 被唤大齐的男人,咕噜咕噜几口酒下肚,也是不满道:“我知道的不多,听主子身边的苏芳说对方是个书院的夫子——主子,您怎么出来了!” 壮汉心道,坏了,他真是喝昏头了,竟敢嚼起主子的舌根来。 自己手下人的德性,白容岂会不清楚,但如今一个酒壶就能把他的话套出来,也是自己管教无方,于是淡道:“回府后自己去找管事领叁十板子。” 壮汉松了口气,叁十板子对于他这种皮粗肉厚的人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突然,白容沉下脸,沉声问众人,“里头何时进的人?” 壮汉一愣,正想说没看见人进去,头一抬,就见前面房里有两道人影在烛火下微微闪动。 壮汉纳闷,自己一直守在这,没理由有人进去他会不知道啊,他想了想,猜测只有一个可能。 “主子,我刚和一帮兄弟就坐院子里,有人进去不可能不知道,会不会那个人本来就在房里,只是刚才没注意,所以没瞧见。” 白容转眼瞟他一眼,又道:“再领叁十板子。” 壮汉嘴一瘪,早知道还是不说了。 月色微凉,院子里的火堆因为突然下起的小雨,青烟阵阵。 门打开,一道矫捷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跃上屋顶。 耳畔隐约传来笑声,男人妖媚的笑声。 燕云歌隐去自己的气息,轻手轻脚来到窗外,轻轻戳破纸窗,里头正亮着灯,两道人影被拉得老长,这么大动静却没一个下人来看,实在奇怪。 烛台上燃着支蜡烛,不甚明亮。桌旁两个人对面坐着,其中一个白袍如雪,双唇紧闭,微有愠色,正是白容。 另一位则是个红衣公子。 说是公子,举手投足却暗藏风情,尤其在斟酒时,那凤眼中秋波荡漾,分明是已被迷得五迷叁道,无法自拔。 这个赵灵!燕云歌在黑暗中摇头,若非事实就在眼前,她是真不愿意相信,自己如此苦口婆心,赵灵竟还是把她话做耳旁风,甚至敢易容前来。 “白兄真是好学识,小弟好生仰慕,”说话间,那俊美公子悄悄扶上白容的手背,“若能早些年遇到白兄,我就不用委屈自己将就那些粗人了。” 这话里暧昧,白容怎会听不出,他猛地起身,挣开他的手臂。 这人半夜里找上门,说路过此地,夜晚寂寞,想一起把酒言欢,这里院子荒凉又闹鬼,他本就谨慎,见这人容貌俊秀,但浑身说不出的古怪,便有心试探才邀人进来。如今见他这副举动,他风度再好,也难免动怒, 而且此时,他也发觉有些不对,大齐一向贴身保护,如今这人进来半晌,他怎么再无露面。 难道是这人—— 白容眼一眯,负在身后的双掌已经紧握起来。 那男子也起身,微笑着靠近,声音娇柔,“公子,夜深了,公子还不休息吗?” 纵然心里恼火,表面气度还在,白容微笑:“是该休息了,所以白某就不留文兄了,容来日再登门造访。” 这话分明已是拒客之意,可那文公子别说主动告辞,反倒更贴近了些,柔媚道:“我不急,长夜漫漫,一个人未免寂寞,不如同榻而卧,尽些欢乐之事。如何?” “混帐!”白容怒斥,后退几步,一拂袖子道,“来人!” 文公子哈哈大笑,对他眨眨眼道:“这么晚了,白兄还叫人来,莫不是想来个叁人行?” 自己刚才那一声,竟没有下人来询问!白容心里预感不对,拔出墙上佩剑,厉声喝道:“你究竟是何人?” 剑随气走,一股肃杀之气也随之出鞘。 “你究竟有何企图?” “企图呀?”文公子轻轻一笑,毫无惧色的上前,“在欢愉中死去,可是桩人间妙事。不过,若知道你这般好看,我在岩城时该先来找你的。”说着,挥了挥红色袖子,一股清香淡淡飘出。 白容自觉被辱,提剑而去,刚一使力,就觉得不对,头晕不说,全身竟是没有半点力气。 白容大骇:“这是——” 文公子夺过他的剑丢掉,笑嘻嘻上前搂他,手指捏出他的下巴:“别怕,这是好东西,包你快活无比。” 白容素来高傲,如今受此大辱,哪里会肯,俊脸上白一阵青一阵,强自镇定:“混帐东西,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只知你是位美人,”文公子抬眸,手指已经开始在解衣裳,一双水眸含春可比女子,“还是位不可多得的绝色美人。” 白容紧抿着唇,又是恼怒又是恶心,如今武功被限,大齐他们怕也是凶多吉少,眼看就要被辱,他将心一横,哪怕是死也不能污了岩城白侯的身份。 “想死?”冰冷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文公子眼神一凛,后又呵呵笑道:“别急,等我们快活过后,我会成全你的,就怕到时候,你会求我饶你。”说着,手指纤纤点向他的额头,挑逗意味十足。 白容脸色铁青,正要说什么,却听得身后一声响,月色下,一身黑衣逆光而来,显得清冷孤绝。 “最难消是美人恩,公子你福薄命浅,怕是消受不起如此美人。” -- 第10章心动 燕云歌伸手就是一掌,凌空朝文公子劈去。 见她会武,白容先是大喜,谁知定下神一看,发现竟是赤手空拳,顿时失望至极,这人言语无礼,行事更是卤莽,孤身前来救人也罢了,竟也不带件兵器前来,区区双拳哪能迎敌? 但一想这人与自己闹得不愉快后,还肯舍身相救,他心里也是感激,便沉声道:“你不是他的对手,快走!” 燕云歌不答,又一掌送去,直劈文公子心口。 感受到掌上强盛的内力,文公子面色微变:“好俊的内功!” 勉强接下几掌,他便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这人别看招势没有多少,但打出去的每一掌却是实打实伴着强大内气而来。他的武功胜在投机取巧,实力并不高强,若是勉强应战,失手被擒怕是早晚的事情。 这样一想,他也不恋战,得到一个空隙就破窗而逃。至于美人,只要没死早晚还能再得到。 燕云歌看着大开的窗户,冷冷而笑,完全没有要追的意思。 “为何不追?”白容有气无力地走到桌边,翻了杯茶,直扑脸面,大脑顿时清醒不少。 燕云歌扫看他一眼,简短回答:“穷寇莫追。”已是穷途,就更没有追的必要。 白容受此大辱,必然是要将那人碎尸万段,如今听她不追,不觉气上心来,“此人荒淫无道,肯定有命案在手,你这般放虎归山,岂不是害他人遭殃。” 燕云歌也来到桌边,素白修长的手指翻过桌上的书页,声音清晰刺耳,眼微垂淡道:“白公子可真是好大脾气,不道谢也就罢了,竟还理直气壮地指责在下。你手下几十人尚且在这,我若贸然离开,那人要是突然杀回,你以为就你还能有刚才的幸运?如此浅显的计谋都没看穿,你这兵书不读也罢。” 这话说得难听,白容脸色难看,却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见白容脸色,燕云歌已猜着几分,此人身份显赫行事乖张,难免比别人更好面子,如今险些被那人占便宜,颜面尽失,必定恼怒得很,自己又是唯一看见的人,又在这当口上不给他情面,他心中必然起了杀心。上次劫持他,他没有瞧见自己的模样,可是手下人都是见过的,如今还没有认出她来,是侥幸。 可她不会一直有这份侥幸,燕云歌打定主意连夜就走。 推开门,外面十分安静,院里的几十人呈现昏迷状态,倒的横七竖八。 “站住!”白容见状,喝声拦她,目光冷冷:“你来历不明,又有一身武艺,身边的人也古古怪怪,你究竟是何人,是不是与刚才的贼人一伙。” 燕云歌横眼看他,似有嘲弄,“恩将仇报的事果真不少。” 白容脸色微变,显然被说中痛处。 燕云歌面不改色:“我要害你又何必救你,白公子既然不信,我也无意多说,今晚就算我多事了。” “救人?”白容迫近她,低头附在她耳畔,轻声道,“我看,倒像是给公子你看了一出好戏。” 燕云歌冷冷道:“好个自以为是,在下真是无话可说。告辞。”说完就回去,根本不给面子。 从未被人无视至此,白容愣了半会,手心紧握成拳,气恼之下过去一脚踢开还在地上昏迷的大齐等人,喝骂:“一群饭桶,还不起来!” 燕云歌推门进房,刚合上门,就察觉到气氛不对,她转头,就见刚才逃走的文公子挥掌劈来,只是他内力不及,掌风落下时已毫无威胁可言。 “冥顽不灵!”燕云歌本就在气头上,出手的掌力毫无克制。 文公子顿时后退数丈远,捂着胸口不断的吐血。 “赵灵,我知道是你。”燕云歌走近,伸手往那文公子脸上细细摸了一路。 赵灵惊讶,她这易容术简直可以用天衣无缝来形容,到底是哪里露馅。 正欲哀号,就听燕云歌道:“是你自己撕下来,还是我动手。” 赵灵还是很爱惜这张美人脸,这是她行走江湖的利器,不用燕云歌动手,她主动地将水打来。 没一会,她在脖子处找到一处微微绽开的假皮,与真皮手感几乎无异,甚至做的更细腻,更真实。 赵灵慢慢地将整张假皮撕下来,露出底下娇俏灵动的本来面目。 燕云歌将假皮摊在手里看,是张非常完美的漂亮五官,哪怕就是这么看着,也让人忍不住赞叹。 再看赵灵,她原本的五官只能勉强算是清秀。 “简直鬼斧神工。这张脸你是哪里来的?”燕云歌惊叹道。 赵灵老实回答:“是我从我师姐那偷的,她做了好几张人皮,我挑了最好看的一张。” 燕云歌问:“你师姐身在何处?你刚才打的也是她的名号?”她一直有心要网罗天下能人异士,让他们为自己所用,这人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日后必然用的到。 赵灵点头称是,“反正她手上案子多,也不差我这一件。”又道,“平常找她容易,哪里有美人,哪里肯定有她。只是她最近被官府追得紧,不会轻易露面了。” 燕云歌一抬眼,“那容易,梦中捉鳖就是。” 赵灵正欲说哪这么容易,燕云歌打断她,“我们明早就走,你先收拾东西,别惊动了那个房的人。”指的是白容那些人,白容这人心高气傲,被自己撞见如此有失体统一幕,不单说他,若换了自己,那也是要斩草除根的。 赵灵技不如人只能听她的,心里对白容还是不死心。 天未亮,燕云歌与赵灵已无声无息地出发,两人快马加鞭,赶巧在天亮时赶到城门外。 进了城,燕云歌与赵灵分道扬镳。 “我要上方寸山,我们就此别过。”燕云歌道。 “你上山干嘛?那山上除了一个叁心寺,可什么都没有。”赵灵不解。 燕云歌笑了,“我本就是出家人,如今要入世,自然要告诉佛祖一声。” 赵灵震惊:“你是出家人?叁心寺还收女和尚?” 燕云歌颔首,回道:“叁日后我会下山,你若还想跟着我,就在城里最大的客栈等我。”赵灵机灵却不听话,为人又冲动,要花心思调教才堪堪能用,但她现在无人可用,赵灵也不失为是个选择。 赵灵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不由为难地挠挠头。 …… “决定了?” “嗯。” “什么时候启程?” 蒲团上,燕云歌睁眼,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你答应了?” 无尘念声阿弥陀佛,没有再言。 燕云歌见他逃避,也不意外,笑了笑道:“无尘,我下山半年,明为历练,实际是给你时间准备。因为是你,我才给与这份耐心。” 无尘闭目不答,手中的佛珠却越捻越快。 燕云歌垂下的眼里有笑意,她从蒲团上起身,俯身靠近,“竟然舍不得我,何不和我一起走?” 她的唇几乎要贴在他耳上,呵笑的气息,撩拨他沉静如死水的心。 “反正我走了,你也会偷偷跟来,和我一道走吧。”这句话,她贴在他唇心问。 灵活的舌头不顾他的拒绝,强硬地打开整齐的牙关,撩动他的舌,四唇交濡,避免不了的暧昧响声。 就在青灯古佛前,她不肯放了他的与世无争,誓与佛祖抢了人。 从最初的抗拒,到闭眼微叹,年轻的和尚放下了心中菩提,下一刻,他勉力抬起手,将她推开,却在她真的要抽身时,又拽住了她的袖口。 燕云歌逐渐惊喜,道:“你答应了?” 和尚目光如水,轻叹:“你心性不定,如今放你入世,真不知是对是错。” 于心里,他暗自叹息,本是煞气之身,又未曾历世,这般踏入红尘,不知会是谁人的劫数? 燕云歌可不管他在想什么,笑着道:“我若做错了,和尚你就拦住我,只要你肯随我下山,我什么都听你的。”说到这儿,她唇角再次碰触他的唇,轻轻呵道,“真的,我发誓,都听你的。” 这一次,无尘没再回避她的亲吻。她是他看着长大,怎会不明白她所有的感情不过是为了恢复她的经脉,可是只要能常伴她左右,便是利用也是好的。 这一天,无尘告别了恩师与佛祖,决绝的起身走出大雄宝殿。 殿外,女子青衣素发,侧身回眸,轻轻道着:“走吧。” -- 第11章偶遇 襄州荣城 荣城繁华不亚于盛京,这里书院林立,天下知名学府都云集于此,朝廷不少官员都曾在这里求学。书院虽多,最有名的也就那两所,陆华书院和云临书院,一个习文一个授武。 燕云歌一下山就来到了陆华书院门口,她这几日一直记挂着那日白容的手下无意中提到的南月先生,听说就是这个书院的算术先生。 燕云歌带着无尘进院,门人前去通报。 等待的同时她忍不住想起前世第一次见到白墨的情形,那日她受书院相邀前去讲学,在书院后山的桃花林遇见他。 “你可以陪我下盘棋吗?” 他穿着学子的衣袍,衣袂飘飘,看她的眼神是平静而温柔。 她没有问他是谁,为何出现在此,他是特地来找她下棋的吗?反正,她也有兴致,默默无声的陪他在桃树下对弈。 这一战便是半个时辰,他第一次输给她。 他对她一笑,起身道:“良玉输得心服口服。” 后来才知道良玉是他的字,他姓白名墨,寒士布衣出身。那局她赢得侥幸,往后的几年岁月里,自己就很少再有这样的侥幸了。 门人前来回报,说他们来的不巧,南月先生今日不在书院。 “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先生?”燕云歌问,手里也塞了小锭银子给他。 门房见钱眼开,见她也不像歹人,就多说了些。 “他本是南云锦的小东家,来我们书院上课也只是帮忙,等新的算术先生到了,他就不来了。” 燕云歌又塞了银子,“他有何过人之处?” 门房收了银子,眉眼都带着谄笑,“南月先生能来暂代算术先生,这九数自然是极好的,以前也是我们书院的学生,后来中了举人,但他无心仕途,就回去继承家业了。听说他过目不忘,心算了得,再乱的账本到了他手里不出半日就能整理的有条不紊。” 燕云歌对此人更是好奇,又打听了几句,最后问到南云锦的具体位置,就带着无尘告辞。 “这人算术了得,白容难不成是想收为己用,安插进户部?”燕云歌在路上想。 无尘乍一听到白容的名字,往日不动如山的表情少见闪过一丝错愕。 “也不一定是户部,或许工部也有可能。桥梁建筑、施工铺路也有大量用到数术的地方。”燕云歌自言自语,突然灵机一动,站定:“不对不对!” 那些是明面上的事情,白容犯不着亲自来请,能让他纡尊降贵,绝对是为了他那些见不得人的暗账。好的账房先生能抵半个管事,父亲的府邸就是最好的例子。她怎么没想到账房先生的重要性,以后燕楼做大了,钱银上少不了要记账、要经营,季幽和赵灵明显不是这块料。 还好如今想通,为时不晚。 “无尘,我们走。这个南月先生我志在必得。” 燕云歌估算了下距离,步行过去需要半天时间,她现在心急如焚,恨不得片刻就到。去附近的客栈租了辆马车,又雇客栈里的马夫送他们二人过去。 马车内,燕云歌与无尘分析了情况,也对他说了自己要成立燕楼的打算。无尘闭眼,捻珠,声音悠悠道:“千般用计,晨昏不停。你的红尘俗世,只怕是费尽心机难为着。”如燕子衔泥,到底是空。 满口大道理。燕云歌抿了下唇,“你就料定我会输。” 无尘道:“此人不好惹,你对上他绝对没好果子吃。” 燕云歌哼了声,“你就觉得我哪里好惹了。我答应你不杀人,可是别人要杀他,我是管不着的。” 无尘终于张开眼,覆在长睫下的眼瞳是浅浅棕色,像琉璃般清澄,他明显地蹙眉,“若因你而起,便是你的罪孽,贫僧不会坐视不理。” “和尚对万物慈悲,唯独对我心狠。”燕云歌也不客气。 无尘要再说,马车忽然一个颠簸,而后停了下来。 马夫在外面喊道:“公子,前面过不去了!” 燕云歌掀开帘子,发现将出巷口之际,前面竟然横出一辆马车。 巷口不宽,两架马车比肩而过虽然冒险,但并非不行。不过那马车金玉镶顶,怕是不能惹的人物。 他们快出巷子,而对方刚好要入巷,自然是对方退几步让出道,哪有让他们掉头的道理。 对面马夫见他们没有动作,凶道:“可知我车上人是谁?尔等还不速速退开?” 燕云歌刚好被无尘气得无处散火,听了这话更不可能退让,“你又知道我是谁?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又对马夫道:“你只管驾马通过,磕了碰了都有我赔。” 马夫不敢,欲言又止。 无尘在里面听到话,也觉得不妥,出声道:“净心,不可生事。” “你……”对方马夫也怕他们真的冲撞过来,语气收敛了些道,“我家主子有急事要赶路,尔等还是行个方便,先借道给我们。” 燕云歌出口打断道:“他赶路就要我们先来的让道,哪里的道理。” “你这方向去的怕是陆华书院吧,车上坐的是学生还是夫子?”燕云歌冷笑,“若是学生,不知礼不愈节,义不自进,这书真是不读也罢。”话一顿,接着冷嘲,“若是夫子,为人师者,动静举措不可不慎,发于中必形于外,天下无不知之。上行下效,这样的人做老师简直是误人子弟。” “你、你……”马夫气的说不出话。 燕云歌说完,行动也很迅速,直接抢过马夫马鞭,作势要驾马。 马夫心觉不对,当下喊道:“且慢!” 巷子口狭窄,却并非不能通过,只是马夫怕事,才停下来。燕云歌却不怕,扬手一鞭就拍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足下尘土飞扬,两辆马车终于交错离开。 那马夫张口结舌,面色发黑。 倒是里头的人,几不可闻的笑了一下。 旁边有人啧啧称奇道:“谁家的马夫,敢如此嚣张?” “这车上究竟是何人?” “看这马车,是秋家的小公子吧。” “哦,是那个纨绔,难怪难怪。” 秋玉恒撩起帘子,目不转睛,而后摸摸下巴。 木童问:“少爷,您看什么?” “记住刚才那人的样子。”秋玉恒说,“下次见一次打一次。” 木童失色:“少爷!” “啧,要不是我今天是偷出书院,他刚才那样说我,我能忍他?”秋玉恒嫌弃道,“也不知道是哪路的泼皮,这么没眼色,连我秋玉恒也敢惹。” 木童好言相劝,“少爷,您刚被书院记过,山长说了,再有一次,书院就不留您了,谁来说情都没用。” 秋玉恒眼睛白他,“说得我多稀罕来这里读书,要不是为了跟燕行作对,我才不会放着云临不去,来陆华受罪。”虽然陆华也有授武,但是和云临不能比,云临里面的习武老师很多都是军队里退下来的,个个身经百战,经验丰富。 木童还能说什么,这不是您自找的么?人燕少爷可从没与您一般见识过啊。 “不过刚才那人真讨厌,满口假道学,和燕行一样讨厌。” 木童苦笑,心道:您再讨厌他,他以后也是您小舅子。 “下次回家,一定要找个机会把亲事退了。我娶谁都不要娶燕行的姐姐,听到就生气。” 木童只管点头,反正老太爷拍板了的事情,少爷再反对也没用。他现在也只等着这燕小姐能有点能耐,可以一出手,把他家少爷收的服服帖帖的。 …… 南云锦,是荣城里最大的丝绸庄。 “南云织”便是南月经营的布行,规模之大,全国共有叁十间分铺,位于荣城的总铺更是规模雄伟,门开二十二扇,店面之广,内院之深,远不是季家的宝丰行能比。 布行里头布匹上万,布料数千,每日进出人潮难以计数。 “东家,城南的分铺急着要两匹妆花罗、一匹织金锦和一匹金香绒,烦劳您结算一下。” “东家,董大人要五匹白月绢、十匹霓虹葛、十匹织云锦,他在明日巳时开船前要,另外万花楼的金老板则是订了一匹雪花缎,人就在前厅坐着等呢!” 先结单再提货是南月定下的一个规矩。 他听到两个伙计报出的数目,算盘都没拨就报出金额,“城南分铺,共二百八十叁两银子。”他提笔记下数目,匹名,将结单交给先来的伙计。“午后刚好有马车出城送货,让这批货跟着一起走,这样日落之前就能送到城南。” “好咧!” “董大人的货,共八百二十八两银子,在明日巳时开船前将布匹装箱送到港边。另外,万花楼共计七十九两银子,你一会儿就让人将雪花缎送到前厅去。” “东家您真厉害。”后来的伙计看了看结单,又看了眼南月,忍不住厚着脸皮问:“东家,您心算真好,您若是有空,可以教教我吗?” “当然没问题。”南月温和地笑着。他从不藏私,多教会一个人他能多份轻松,何乐不为。 “真的?那真是谢谢您了。”伙计双眼一亮。 “你晚上下了工,来我房里,我给你一本心算口诀,你先把那个背会。” “好,我到时候准时去找您。”得到允诺,伙计开开心心地走了。 在他离去后,又有好几个伙计过来结单,南月始终从容不迫,井井有条地记帐、结单,再差使伙计取货、送货。 柜台正对大厅货架,背对库房,左右两侧皆开着四扇大门,南北穿堂。 白容和苏芳就站在大厅的货架附近,状似选货。早在一刻钟前,两人便站在此处暗中观察南月,越是观察,白容就越是满意。 “不错,处事温和有礼,态度沉稳内敛,为人坦荡也不藏私,你说他今年多大?” “回少爷,南月近而立之年。”苏芳道。 “而立?”白容一听更是满意,这个年纪是男人建功立业的最好年华,他有把握能说服南月为自己做事。 不远处,正欲进来的燕云歌在看见白容等人的身影后,不由停下来。 “我们晚了一步。” -- 第12章下怀 先机已失,里头又是白容这般难缠的人。 燕云歌斟酌再叁,还是带无尘先行离去。 今日正是和赵灵约好的第叁日,赵灵已在一品楼等了半天,她见燕云歌来,正欲埋怨,却在见着无尘俊美的容颜时,失了神志。 青衣僧袍的和尚,神情淡泊得仿如垂眉掩目亘古如水的大佛,凉薄而慈悲的姿态,让赵灵心头砰砰直跳。 “你敢在心里亵渎他,就是对佛祖不敬,早晚会有报应。”燕云歌一句话打断她的念想。 赵灵讪讪地笑,嘴里直呼不敢不敢。无尘坐在蒲扇上潜心念经,将一切置身事外。 燕云歌摊开纸笔,唤来赵灵,着手安排下面的事情。 赵灵的师姐复姓闻人,单名一个香字,化名文香行走江湖,为人十分谨慎,只是这份谨慎对上美人后就全然不管用了。 赵灵觉得用美人计可行,与燕云歌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这美人哪里来,又有谁扮演就让她们犯了难。 想到手里那张艳绝天下的美人皮,燕云歌有了决定,让赵灵附耳过来。 十日后,荣城最大的万花楼传出了当家花魁灵儿姑娘要挂牌的消息。 传说,这名灵儿姑娘姿容艳丽,身骨柔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说是国色天香都不为过。 她的来历成谜,一出场却惊艳四座,一曲成魁。 她在万花楼连演叁晚,场场爆满,一张惊艳绝伦的小脸甚至大大方方地露在人前,丝毫不见扭捏之态。 只是叁晚过后,万花楼开始藏着掖着,任谁来求见都不让见,直到今天放出了灵儿姑娘要挂牌的消息,甚至规定了当天晚上,没有叁百金做路引,连万花楼的门都进不去。 千金之价,还只是路引,不由让人望而却步。不少人劝金老板见好就收,万一没人来,岂不难堪。 金老板却丝毫不担心,一切只按那姑娘说的做。姑娘说了,她来挂牌只为等人,在万花楼所得,她分文不取。而且不出叁个月,包管万花楼的名声压过四大青楼,财源滚滚。 第二日,万花楼又放出消息,有一位姓白的公子欲为灵儿姑娘赎身。众人问是哪位白公子,金老板却叁缄其口,只道是位贵人。没几天,城内开始传言,那位白公子就是近日来了城内的镇国侯府的白小侯爷,大家感叹这灵儿姑娘是要麻雀变凤凰,以后要跟着贵人做贵人了。 那厢,白容面容极冷,气得指尖颤抖,“去查,看是谁在借本侯的名声造谣生事。” 一切如计划进行,燕云歌想到白容尚在城内,说明他与南月并未达成一致,自己是时候该去拜访下这位南月先生了。 带上赵灵,两人来到南云锦时,正直正午,南月正在大厅搬运布匹,看见他们来,主动上来招呼,“客官是来看样,还是取货。” 燕云歌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只道:“来看样。” 南月马上领着人来到货架前,“这是我们新研制的彩霓葛,客官您看看颜色,是不是如雨后天虹,绚烂夺目。” 燕云歌点点头,视线却不在布匹上,只专心看着他, 南月见她静伫不语,一时也猜不透她心思,问:“客官可有喜欢的样式?我可以比照着来介绍。” 面前公子气质不凡,容貌更是宜男宜女,他阅人无数,一眼能瞧出另外一位是个练武的姑娘家,对眼前这人却是拿不定把握。 那副眉眼生得很好,他从未见过有人的双眉如她,眉尾高挑,瞧起来英挺又不失秀气。 只是,他不喜爱她眉眸间那种势在必得的神气,仿佛自己是她盯上的猎物,是生是死,全由她喜好决定。 燕云歌侧目打量着他,微微笑着,“我尚且不知自己的喜好。不过话说回来,传闻先生心思灵敏,不如先生来猜下我此番来意?” 南月心里一咯噔。 燕云歌眉目含笑,“先生不请我进去坐下说么?” 南月怔愣。大堂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他猜不出对方来意,也不好贸然拒绝,便请两人进到库房,那里有个隔间,平日是他安心对账的地方。 燕云歌目不斜视,落座后就轻轻捻着腕上的佛珠。赵灵目光飘忽,对着一屋子的账本啧啧称奇。 南月只在上下一打量间,隐约猜到对方身份。那一身银叶坠纹样式的藏蓝布匹,本就量产不多,上一批全被岩城的宝丰行要走,新的成布还在加紧赶制,眼前这人—— “不知阁下是宝丰行的哪位管事?”他试探。 燕云歌笑意略深,“先前听到传闻,还只当是外头夸大,没想到先生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只凭一个布纹就猜到我的身份。实在令人钦佩,在下燕云歌,宝丰行的当家,今日来是想与先生谈笔买卖。” 南月听到她的身份,不由松口气,伸手翻杯为她倒茶,和颜悦色道:“这算不得什么,生意人本分而已。燕当家才真是稀客,何笔买卖要劳烦燕当家亲自前来?” “一笔攸关身价性命前程的买卖。”燕云歌轻轻落盏,语气自然如与人闲聊。 南月心生疑惑,燕云歌直奔主题,说道:“先生曾为官叁载,最后又弃政从商,不知是何原因?” 南月不解她问这话用意,只好用往日说辞:“官海漂浮多年,心生倦意,不若做个舍本逐利的商贾轻松。”话中也不全是托词,他的性格如这账本一丝一里锱铢必较,分分毫毫必须要清清楚楚,这样的性格做个商人可以,为官却是心力交瘁,事事碰壁。 燕云歌也曾是官海漂浮多年的人,明白其中不易,只道:“先生任期中可有什么憾事?” 南月的表情没多大变化,当家久了,他已经学会形色不异,心中憾事自然有,却不足与外人道。 燕云歌慢慢地低笑一声,“那城外二十几条人还死不瞑目呢,先生。” 赵灵瞪大眼睛,眼神是难以置信。 南月抿着唇,深瞳如两潭幽井,静寂无波,一瞬也不瞬地直盯着她。 他没有去质问她今天到底是何来意,只以静制动地等待她解开谜底。 有点意思。燕云歌在与他短兵相交的眸光衍生出几分兴味。 很好很好,不愧是沉浮多年的人,情绪不轻易外显,越是阴沉、稳定的性情,越对她脾胃,收服这样的人,难度高成就大,教她越是兴奋。 “我也明人不说暗话,”燕云歌眸底浮掠赞许。“先生可能也曾耳闻宝丰行易主一事,说来,我也是因缘际会坐上这个位置,确实名不正言不顺。只是我这个人,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到最好。手底下人不听话,我只能换了他们,如今正是我用人之际,我听说先生心算了得,过目不忘,对账本事无人能出先生其右。所以,我想请先生为我做事。”不是为宝丰行,是为她燕云歌。 南月没有听出话中玄机,只觉她是在异想天开,先不说南云锦生意好到让他分身乏术,就是不好,他也断不会舍东家不做,去给人做管事。 开口就欲拒绝,燕云歌却伸出手,打断,“先生先不忙着拒绝,先生会说什么,我都猜的到。对象是你,我不在乎多耗些时候,怕只怕咱俩自顾着说话的功夫,底下形势却越渐凶险,白容对你志在必得,你软硬不吃,只会逼他兵行险着。以你的能力对上白容,无异于以卵击石。而我,可以让白容自顾不暇,保你和你的南云锦平安无事。” 燕云歌的话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进可攻、退则守,让南月陷入了深思。 燕云歌也不催他,她不是白容,不会利诱不成,就威逼强迫。她要的是这个人心悦诚服,心甘情愿为自己做事。 南月是个人才,值得她为他花上心思。 “事已至此。”南月略一沉思,单刀直入便问:“我只有一个条件,燕当家能做到,我南月便任听差遣。”他也快人快语,不问她真实身份,小小商户就敢托大,他是不信的。能在白容之后找上他的,肯定已经把他过往生平打听的一清二楚。如今横竖都要淌这脏水,他良禽择木而栖,给出的要求和给白容的要求一样。 “好说,什么条件?” “帮那枉死的二十几条人命翻案。” 沉气,抿唇,燕云歌不语。 良久,她手中杯盏应声而落,“好!” -- 第13章弟弟 虽然答应地轻巧,可是盖棺论定上报刑部的案子,哪有说翻就能翻的。 燕云歌走出南云锦的时候神色未明,两年前的案子了,照理说死了这么多人,案情又如此诡异,官府肯定会慎之又慎,怎么会匆匆结案呢。 里头牵涉了谁?南月又在里面是何角色? 燕云歌拍拍自己的额头,赵灵老实跟在后头,脑子里还在想着自己这样引师姐入局,是不是不厚道?可一想,师姐如今躲躲藏藏也不是事,跟了老大说不定还能有番造化。 一时半会解不开局,燕云歌决定去集市上散散心。两人都是初来乍到,并不知道哪里可逛,不过在街上听到几个书生说书院今天有棋局可看,两人便转道去那凑热闹。 这几年流行由书院出面开办棋院,书院对外开放,女子也让入内,只须支付茶水费用便可。今日是华阳书院附属的棋院举办棋赛的日子,一连叁日,由华阳书院的学生带头组队,外人可以随意加入参赛。 燕云歌前世也酷爱下棋,尤其爱和白墨在一方棋盘杀得昏天暗地,这世转生以来,除了无尘,她还从未与他人对弈过,不禁也心痒难耐。只是眼下两两一组正厮杀得激烈,一时半会还没有空位出来。 “姑娘家下棋竟也如此凶狠,简直六亲不认啊。”开口的是位书生。 “你不知道陆华书院的那几名才子也要来吗?” 一旁的赵灵觉得很困惑,“下棋与他们来有何关系?” 自己的话得到一个娇姑娘的回应,那书生的兴致更高昂了,“因为那几名才子是今年秋闱摘冠的不二人选,个个相貌好、学识好、家世好,等会他们也来下棋,若能得他们青眼,争不得正室,争个妾室也不错。” 原来如此。赵灵点头,心里却道好没意思。在她看来,费尽心机为人妾,简直是折辱自己。 “不过,她们只怕白费心思了,那些学子个个恃才傲物,眼高于顶,是不屑来看女子下棋的。” “诶?才棋开半局,黑子就呈现颓废之色,可惜了。” 燕云歌却觉得黑子从一开始的布局就不巧妙,能走过半数,都超出她的意外了。不禁看了看已经落子认输的那书生,见他起身让座,她直接就走了过去。 赵灵也跟过去,“老大,你也会下棋啊?” “嗯,许久未下过了,手痒的很。” “公子,单还是双?” 对面姑娘柔弱的声音从透明的薄纱后传来,把燕云歌从记忆中拉出来,她笑了下,声音坚定。 “双。” “那我就单。”姑娘笑了笑,用手指就白子两颗两颗的分开,分到最后竟是双数,便做了个请的姿势,将白子棋篓放到燕云歌面前。 先白后黑,自古的规矩。 众人都屏气观瞧,看两人下棋。 赵灵不懂棋,时不时还要问边上的书生两句,书生也乐意做解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十分融洽。 不过一盏茶,胜负已分。 “谢姑娘承让。”燕云歌把多余的白子放回棋篓子,做了个请的姿势,坐等着下一个下棋的人。 那姑娘面带惊诧,想她学棋十年,不说棋艺有多精湛,可走不过叁十子尚属首次,也不知道这人是何来头,棋艺竟如此深不可测。因此她输了也没走,和自己的丫鬟站在一旁观战。 又陆续来了叁个人,都是岳阳书院的学生,与之前的姑娘一样,都在叁十子内无路可走,只得认输。 赵灵兴奋地问书生,“我家公子是不是很厉害?” 书生点点头,“于一般人中是不错了。” 赵灵问,“那与不一般的人比呢?” 书生正要回答,眼尖地却看见一个身影,“燕行,这里!”又对燕云歌道:“太好了,我们书院的大才子来了,让你见识下他的厉害。” 燕行?燕云歌抬眼望去。来者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穿着绣有陆华字样的白色的学子袍服,身材挺拔,眉眼细长,身上气质凌盛,颇有桀骜不逊之感。 多年不见,倒出落得有几分样子了。燕云歌略一垂眸,嘴角勾出浅浅地笑。 “燕行,你来和这位公子下一局。”书生邀请他来坐下。 “我只与强者对弈。”燕行毫不留情面。他虽然刚来,可是桌面上的棋局还未收,他只扫了眼,就能确定刚才下棋的两人实力尔尔,与这些人下棋,不过是浪费时间。 赵灵不认识燕行,只当他目中无人,不服气地说道:“你有本事先走过我们公子叁十子再说。” 燕云歌做了个请的姿势,旁边的人也自动自发让出空间。燕行不好再拒绝,哼了声便坐下与燕云歌对弈,嘴里还说着,“别说我欺负你,我下棋从不会让子的。” 燕云歌只笑了笑,抓起一把棋子问他,“单还是双。” “单。” 最后,还是燕云歌执白,起手,落子,掷地有声。 不多久,大伙就看得眼花缭乱。 燕行从最初的漫不经心到全神贯注,不过是十手之内的事情。这两人走棋极快,几乎看也没看就落子,小小棋盘上足见硝烟弥漫、剑拔弩张之气。 赵灵拽了拽书生,“书生,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书生摇摇头,他对棋局还是有些研究的,不过手速如此之快,他也是第一次见。他刚刚一直处在还未看明白燕行这步的深意,那边更奇妙的落子就下来了,让他看得眼花缭乱。 这两人,一手疏一手密,同时落子,同时布局,简直气势如虹,招招带着杀气。 他们作壁上观的人尚且看的如此吃力,处在棋局中的两个人还要布局、还要破局,这份冷静真非常人可比。 燕行微微皱眉,刚刚的白子大有攻城略地之感,现在却突然不紧不慢,毫无章法,难道又是一个陷阱? 燕行的手停顿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来。 燕云歌把玩着手中的白子,眼里露出笑意。燕行也算是不错了,能支撑这么久。 下棋撇除天分、勤学,这些先天因素,最重要的还是经验。燕行纸上得来终是浅,只知一味前行布局而罔顾后方安危,没有谋定后动行且坚毅的能力,越到最后越顾此失彼,到时候她的白子一拥而上,他就犹如困兽之斗,只有被绞杀的份。 凭燕行的棋力想赢她,还早的很。 燕云歌屈起手指,一下一下地扣着桌面,悠闲地在心里数着,燕行要到第几下才肯认输。 没多久,燕行的表情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不甘不愿地低头放下棋子,说道:“我输了。” 原本安静观棋的众人突然骚动了起来。 这就输了?他们还都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呢?怎么就输了? “你刚刚是不是想下这里?”燕云歌手指了棋盘上一个位置。 燕行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都算好的,你就是不走这步,也会走这步,横竖是叁个子的事情。” 燕行沉默,自己的心思皆在她的算计之中,还有什么好说的。刚才大放厥词时有多傲慢,如今脸上火辣辣地就有多难堪。 “两人对弈如两军对垒,没到绝望之境就说自己输了,你让把身家性命全托付给你的战士怎么想?而且,你看看这两处,是不是还有可为?下活一颗子,统筹一盘棋。”燕云歌手指着棋盘上极隐蔽的两处生门,那也是她留给自己的后路。 燕行正眼去看,赶忙在那两处落下黑子,棋盘上的局势瞬间有了变化,他刚才很多无用的子都活了过来。 “局势领先应求稳,局势落后则求变,险中求胜也是策略之一。你行军急躁,以后做个文官且罢了,要是为武官简直是拿一干将士性命开玩笑。” 燕行羞愧难当,面上都臊起来。 “不过就年纪来说,你算不错了。” 没想到还会被夸,燕行这才正色看她,越看越觉得眼熟,好像这人在哪见过。 “你是?”他想到一个记忆中模糊的人,这个可能让他不禁瞪大了眼睛,“你、你……” 燕云歌面上带着叁分笑,闲收棋子落玉盘,侧目看他,声音低缓清冷,“是我。” “好久不见了,弟弟。” -- XyUSHuWu①①.cOM 第14章青楼 从未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她,燕行完全掩饰不住脸上震惊的神色。 这个姐姐,离家十年,只知道她一切尚好,偶有书信回来也是只言片语,大娘想她想得病了几回,都得不到她一个探视,没想到没想到——让他在这遇见了。 燕云歌不耐与他做姐弟重逢的戏码,挥手便道:“我今日是赶巧到了这,不是来看你,你回去不许与家里多说我的事。”说完示意赵灵要走。 赵灵走前还与书生告了别,书生一脸的不舍,犹豫着要不要追问她的芳名。 燕行见她走了,平日端着的世家公子的姿态都不管了,急忙跟着追出去,“姐姐你等等,你现下住在哪里?” 燕云歌怕他脱口会说出自己的身份,停下看他,“出门在外,弟弟慎言。” 燕行才想到她是男子装扮,一下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表情有点无措,急问道:“你现下住哪里?什么时候回家?大娘想你都想病了,还有过年你会回家吗?” 话里语无伦次,燕行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想问她这些年好不好,山中苦不苦,想告诉她家里给她安排了亲事,是她当年救的秋玉恒,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 他有一堆话想说,可是最想问的还是,她会回家吗? 燕云歌冷冷看他,只道:“与你何干。”这次说完再没有给燕行机会,自顾走了 赵灵跟着走了几步,眼神流转间又退回来,就着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对燕行悄悄说道:“你想找老大啊,半个月后到万花楼来,包你有意外之喜。” 话落,赵灵就去追燕云歌。 万花楼?燕行眼里有疑惑,问旁边书生这是什么地方? 书生脸一红,附耳偷偷与他说,燕行没一会脸也红了。 眼里尽是忧色,姐姐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半个月说长不长,但足够燕云歌安排余下的事情。 这几日城内又有消息,说灵儿姑娘的美色让岩城宝丰行的当家一见倾心,燕当家也放出话来说要用一千金为灵儿姑娘赎身。 一千金只是为个花娘赎身?城内哗然。 前有白小侯爷,后有燕大当家,两个还都是风流绰约的俊美公子,众人只叹这灵儿姑娘是走了什么好运,叫两个这么优秀的男人给看上。 燕云歌划着茶盏整暇以待,若非时间不够安排,她甚至想借用下南月的名号,为这虚构的灵儿姑娘造更多的势。越多的美男来看灵儿,文香出现的成功率就越高。 不过如今能借到白容的名号,这事算成功了一半。传闻中的白小侯爷长相俊美、貌胜潘安,堪比被看死的卫玠,能勾得赵灵千里奔赴只为见一面,如今勾个同样好美色的文香,自然也不是难事。 抿着茶,她可真是越来越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了。 越临近日期,燕行在书院越是坐立难安。书院进出严格,往日想出来要经过夫子、山长的签章批准方可行,前几日是书院刚好放假,他才被同窗拉去岳阳书院下棋,下次放假要到月底,刚好和万花楼的时间错开。 燕行纠结着要用什么理由去请假外出,想了又想,最后决定说一半留一半,就说家中来了位姐姐看他,暂住在城里的客栈,过几日就走了,他想请假去送一送。到底是没怎么说过谎,为此他还在房里练了好几次。 到了那天,燕行神态自若眼神明亮地去和书院请假,理由充分平日又最是乖巧优秀的一个学生,书院不疑有他,麻利地批了条子。燕行得了条子,如获至宝,兴高采烈到眉眼都带着笑,走路都带着风。 这与前几日愁眉苦的样子判若两人,落在秋玉恒眼里,不禁留了个心眼。 十八日这晚,正是万花楼灵儿姑娘正式挂牌接客的日子。 竞标的场地设在万花楼的春宵堂,这春宵堂天井高阔,楼分二层,一楼是大厅二楼是包房雅座,中间是宽广的戏台。 按照燕云歌的意思,戏台上又搭了一个高台,高台凭栏上,雕花缀玉,精巧细致,又饰以红纱喜帐和琉璃灯盏,营造出了浪漫神秘之感。 开场是十名烟花女子身着轻纱曼裙,抱着胡琴踩着莲步而来,她们五人一列,莲步轻移,彩衣轻扬,勾得在场的大爷还没见着灵儿这个正主,已经先失了魂丢了魄。 燕行站在万花楼门口踌躇不前,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生涩地连身上的学子服都没换,这要让人看见往外传出话,丢的不仅是书院的名声,包括他的前程也算全毁了。 可是想到姐姐有可能在里面,他焦急难耐,走也不是,进去也不是。 听到里头龟公尖细着喊着吉时已到,他心一慌,顿时不管不顾地往里冲。却没到门口,就被一个力道拉回去—— “你有叁百金么?就这么往里冲!” “是你?!” 吉时一到,金老板风骚的身影来到高台上,身上穿着南云锦最时兴的雪花缎做的曲裾长裙,身段曼妙,风韵尤存。 琴音停了,四周也安静下来,一个个目光集中在高台上。 叁百金虽多,却难不住见猎心美的好色之徒,不止一楼全满,就连二楼包房也没剩几个。 金四娘向在座的大爷公子一福身,先说了几句场面话,再提这次竞标的规矩。 “起标价为五百金,价喊叁次,若无人续加,价高者得,在座各位都是有头有脸的大爷,相信不会为难我们弱女子。” “当然,没竞标成功的大爷也不用急,竞标结束后,刚刚跳舞的这些妹妹若有看的上眼,你也可以带去枕边伺候。今日来的都是客,我万花楼一定让各位高兴的来满意的走。”说完,她向一旁的青楼女子命令,“香儿,去请灵儿姑娘出来。” 没一会,在众人翘首以盼之下,两名女子簇拥着一抹芳影,翩翩娉婷的出现在玉栏高台上。 身段丰盈,体态妖娆,女子的脸上以轻纱遮面,只露出一对眼睛。 赵灵眉眼含笑,缓缓解下轻纱,成功引来抽气声,她朝在座众人轻轻一福。 “奴家灵儿,向各位大爷请安。” 容貌艳绝,身段上乘,嗓音更是酥软入骨,这女子简直是难得尤物。 饶是阅女无数的白容也在包厢有片刻失神,随之而来的不可压抑的满腔怒意。 是她!那日在废园中的人! -- XyUSHuWu①①.cOM 第15章下药 白容怒不可遏,这个人一而再的挑衅自己的威严,上次让她逃走,自己已是颜面无存,今日断没有再失手的道理。他招来手下,让他附耳过来。 燕云歌也不在乎谁会标价成功,她隐在走廊的暗处,只专注着等着自己的猎物。突然,耳朵微动,赵灵的房里有情况,她应声而去,没想到要等的人来了,还抓到两个惊慌失措差点清白不保的小贼。 被人打断好事,文香本怒不可遏,再见来人俊美非凡,当下喜出望外,心里直道今个运气真是不错。 “正嫌这两个嫩得咬不下嘴,没想郎君你来了。” 燕云歌冷眼去看燕行和另个脸生的书生,两人在椅子上东倒西歪,面色潮红,神志涣散,明显不对劲。 “你下药了。”问的是肯定语气。 文香低低笑了声,“放心,死不了。我是怕他们没经验坏我兴致,干脆自己上来快活快活。” 污言秽语。燕云歌皱眉,“赵灵说你虽爱色,却从不使强。没想到你少了倾城绝色的脸,竟也只能靠这些下作手段。” “赵灵?”文香脸色突地难看,几乎咬牙切齿道,“她在哪里?她偷了我的东西,竟然还敢设局诈我!你是官府的人?” 燕云歌不解释,只将内力聚集掌心,面上淡淡道:“知道是局,还不束手就擒。” 文香自然看见了,她大笑,“就凭你也想拿我!”她岂是省油的灯,妙手幻化千般招式,指间流出一团粉色烟雾,形成一股气劲,一圈一圈地扩大,直扑人面。 燕云歌以为是毒烟,后退几步,一个闭眼捂鼻的瞬间,让文香得到机会,身形一闪,已从窗户出去。 燕云歌立即弹地而起,急起直追,掌风击出,以气劲吹散挡在她身上的烟雾,想要抓回她。 文香轻灵如羽,迅捷如兔,她轻功本就不弱,加上擅长使毒,有毒物护体,燕云歌一时半会想擒拿她是不可能的。 燕云歌一掌伸来,如一道吸力锁住她的气劲,紧咬不放。 “束手就擒,别逼我伤你!” 文香哈哈大笑,手一挥,一股阴柔之力斩断那盘根错节的吸力,在远遁之前,她的声线如动听的天簌,幽幽传来。 “郎君这般心软,奴家真心不舍得,可惜了……” 燕云歌气急,错过这次机会,再想抓文香就难了。 再追亦是无望,那边燕行又不能放任不管,燕云歌袖子一拂只得先回万花楼。 这厢,燕行尚不知自己着了道,往日清澄的眼布上迷乱,心跳加快,全身燥热,这感觉犹如上了云端之中,飘飘荡荡,不知何处是归处。 秋玉恒虽是个纨绔,平日偷鸡打马的事也没少干,于情事上却是个地地道道的门外汉,将军府里管教甚严,唯恐他会沉迷女色荒废学业,因此饮食起居都只着木童这小厮一手安排,从不过奴婢之手。 燕云歌一脚踢开房门的时候,就看见两个少年扭得跟个虫子一样,两人被情欲折磨,一脸迷茫又无助。 秋玉恒双颊桃红燥热,双眼迷离中见有人进来,不禁跌跌撞撞地走过来。 “我好难受……你快救我……” 燕云歌不耐烦的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正想赏他几个巴掌时,他的唇已经贴了上来。 燕云歌用力推他,没想到一时推不开。犹如喝醉了的人,突然力气奇大无比。更让她想不到的是这沾染情欲的无助表情,竟缓缓透出动人的魅力。 确实嫩得下不了嘴。 借着内力深厚,她这次一推,直接将人推去床上。 床上剧烈一响,是这小子重重摔上去的声音,燕云歌下手不留情。说到留情,她居然忘了赏他两巴掌。再看燕行,情况也没好多少,几乎要失智。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你们两个没点自保的能力也敢进来!” 今日之事,她和赵灵早留了一手,如果中标的人赵灵不喜,便让金老板安排一个人李代桃僵,横竖银子少不了她的。 若非都姓燕,她真想叫这女子进来一解他们之需,失身于此,想必他们醒来必然懊悔,教训深刻。 “姐姐……姐姐,我好难受……姐姐救我……”燕行痛苦的呻吟着,手还伸了过来。 有了刚才的教训,燕云歌自然不会给他得逞,怕两人再这样下去会有个好歹,她出去找了事先安排着的女子,问有没有解此事的药。 那女子一笑,暗想这么俊的男人竟也要靠这些手段,嘴上道:“公子稍等,我们这里自然是有的。”说完就去给她取。 拿到解药,燕云歌急忙回房,先给秋玉恒用了药,再去喂燕行,哪知道他怎么都不张开嘴巴,手指触摸到脸上皮肤,竟是烫得惊人,再看身体却不住地发抖。 坏了! “快吞下去,”燕云歌语气命令他,燕行却闭紧压关,两手乱挥。 有一瞬间燕云歌真不想管他死活,可是真让他死在这里,不说他身份敏感,此事不会善了。更一想到他刚才那几声姐姐,不免一时心软。 “吞下去就好了,你听话!”她软了语气哄他。 依旧没用。 “快把嘴巴张开!”她用手指去撬他的嘴巴。 还是没用。 深呼吸了几下,燕云歌简直是认命般无奈道:“你今天坏我好事,以后要百倍千倍的为我做事还给我。你知不知道!” 明知道他意识涣散,听不到也听不进。 燕云歌捧起他的脸,细细吻他的唇,用舌尖一点点软化他的牙关,从浅吻到动情的湿吻,舌头扫过口腔的每一寸。 无比的亲密,引起了身体的颤栗感。 察觉到他明显的软化,燕云歌将药放入自己口中,以唇下药,以舌尖将药丸喂入他口中,相濡以沫,直到他把药丸吞下去为止。 燕行不知怎么流了泪,被封住的小嘴呜呜呻吟,淫香之毒未解之前,这唇舌的纠缠如同电流一般,让他颤栗得发抖,全身发热泛软。 燕云歌的唇舌不带任何感情,一心只想喂他药丸,只是吻到后头,她凭心而为。 这是个让她也觉得舒服的吻,他的生涩取悦了她。 她向来喜欢绝对的占有,只要她沾上的东西就绝不让别人窥视半分。对男女之事更是大胆,她连无尘和尚都敢沾染,何况这个只是她名义上的弟弟。 燕行于她,可以是披荆斩棘的利刃,这把利刃尚未出鞘前,需她投入感情细心打磨。 确定他吞下解药后,她离开他的唇,但在瞧见因她离开的唇在微微发颤,脸上楚楚含泪的神情更添魅色时,才离开的薄唇,再度罩上,刚才是哺喂,现在这个才是吻。 她不惧怕他此刻会突然清醒,能那样更好,她要他在清醒的瞬间去接受两人新的关系。 “姐……姐……”迷茫的眼神慢慢有了聚集。 燕云歌轻叹一声,不由自主的搂抱他,这是一个不占染任何企图的拥抱,像在哄孩子一般,“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毫无准备,差点让人吃了都不知道。” “我……这怎么回事?姐姐为何刚刚……”燕行红着脸说不出下面的话。 燕云歌望着他,不禁失笑摇头,伸手帮他将衣物整理好,还为他整了下发冠,隐藏在盘帽里。 “我去找马车送你们回书院,路上你自己想这是怎么一回事。” 逼得太紧没有用,倒不如在他心湖里投下石子,教他再不能平静。 燕云歌玩弄人心几乎成了身体本能,燕行于感情全然懵懂,怎会是她对手。 吃了解药的秋玉恒也慢慢安静下来,欲火造成的燥热渐渐消去,混沌的神智逐渐清明。当他清醒过来时,不由得一征,脑海里只剩下他带燕行翻墙进来,趁四下无人之际摸到这个唯一能打开的房间的记忆。 想到刚进门就闻到一阵腻人的香味,他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中招了。他看看身上衣服还在,也并不凌乱,这才放心。 “你们两个都喝杯水,药性刚过,肯定口渴的厉害。” 燕云歌给二人各递了一杯水,对上这两个刚刚和自己有肌肤之亲的少年,面色平静地教人看不出端倪来。 若非燕行亲眼见到,他也不敢相信自己与姐姐之间违背了伦常。想到两人的身份,再想到那个似乎还在自己唇上的吻,那禁忌的刺激几乎要淹没他的大脑,教他再不能思考。 相对于燕行的清楚明白,秋玉恒只觉得自己嘴唇麻痛,一摸还有点肿,视线在眼前这两人脸上一打转,一个面色红潮,嘴皮红肿,一个面色无异,嘴皮子有点破,无论是哪个对他来说都是灭顶的消息。 心里直道完了完了,他竟和男人搞一块了,让爷爷知道了,一定会打死他的! -- 第16章魏尧 燕云歌将两人送出万花楼时,大厅的竞价声正一浪高过一浪,叁人隐约都听到了一万金的字眼,不由瞠目结舌。 静寂的夜,空无一人的长街,只听见马儿朝天打的响鼻。 燕云歌在马车前还有嘱咐,“今日之事,你二人心照不宣,万不可对他人提起。” 燕行点头,脱口就想叫声姐姐,却顾忌秋玉恒在场。也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秋玉恒很是碍眼,只用着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你何时回家?还有你在荣城会待多久,我下次放假能不能来找你?” 燕云歌目光温柔如水,伸手为他拉拢披风,亲密之事做起来尤为顺手,“我在荣城还会待段时间,你在书院安心读书,我自会去找你。上次母亲在信里提及你已经过了会试,现在是名举人了,这样很好,不枉父亲将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明年叁月十五的殿试,你静心准备下,若能金榜题名,你就是开国以来最小的状元了。” 燕行还不习惯,却觉得心窝温暖,微红着脸说道,“殿试我会全力以赴,只是你还未说年底回不回去?” 为什么一定要她回去?燕云歌不解,只当他担心莫兰思女成疾,想了想道:“若有时间,我自然会回去。你不必挂心我,有什么话我们下次再说,今日先回去吧。” 说着又掏了银子递给马夫,燕云歌叮嘱道,“你驾马时千万仔细着些,一定要将里头的人安全送到书院。” 马夫收起了钱,嘴里说着一定一定。 目送着马车缓缓离去,燕云歌这才想起还有赵灵。也不知道里头是何情况,她转身回了万花楼。 马儿奔驰,早就看不见后面的情形,燕行撩着帘子的手却不放,目光依依不舍。 秋玉恒白了他一眼,“一个男人有什么好看的。”想到某种可能,他瞪大眼睛,“你有那种癖好?所以今日特意去找他?刚才那个人是你的相好?” “放干净你的嘴!我真是碰上你就没好事。”燕行放下帘子,看着他就没好气道。 两人不和已久,书院人尽皆知。若不是顾及着那微薄如丝的同窗情谊,又有两家联姻这层关系在,燕行平日里话都不会和他多说一句。 想到姐姐与这样的人有婚约,燕行第一次恨自己当初置身事外,如今两家定了年底交换庚帖,他只希望姐姐到时候回家一趟,能亲自阻止这门亲事。 “不是我带你翻墙,你光明正大进的去?光路引就要叁百金,你不过是个燕府的继子,你那个现成的爹能给你这么多银子在身上?”秋玉恒哼了声。 “你当哪里都像你们将军府,里头有那么多肮脏事吗。”燕行简直气笑。扪心自问,这些年燕府对他的栽培可谓尽心尽力,上好的笔墨纸砚从未缺过,在银子上更未短过他,叁百金自然没有,但也没像秋玉恒想的那般可怜。 “放屁!我们将军府才是再简单不过,哪像你爹,一把年纪还纳姨娘,有了便宜女儿,又收个便宜儿子。为了兵权,又将看不上的女儿硬塞给我,你们国相府才是从上到下的满是腌渍事!”秋玉恒说到这就跟被人踩着尾巴一样,只差跳起来。 那个燕一一先天残疾不说,还比他大叁岁,从小养在山上肯定是个目不识丁的粗鄙女子,他秋玉恒风华正茂,要娶什么样的人没有,做什么作贱自己。 燕行嗤笑一声,“这门亲事明明是你们秋家上门求娶的,你爷爷致仕后于兵权早没有话语权,你爹不过是个从一品的刑部尚书,最近还屡屡被人弹劾。至于你——”话一顿,冷着眼上下打量他,“名满天子脚下的纨绔,至今连乡试都没过,你凭什么认为这样的秋家值得我们国相府去拉拢!去促成这门亲事!” 这些话他早就想说了,现在的将军府风雨飘零,就他一个无事人整日活得没心没肺。他姐姐就是万般不好,也还顶着国相嫡女的身份,城里求娶的人不在少数,若不是燕秋两家几十年的情谊,父亲又想拉他们一把,这亲事怎么也轮不到秋玉恒头上。 何况,他姐姐是那般出色,连他都…… 燕行怔愣,连他都什么? 秋玉恒如遭雷击,回过神面上恼羞成怒,上去抓住他的衣领就要挥拳,要不是马夫适时停下车,说书院到了,只怕这事没完。 燕行一把推开他,整整衣冠,率先下了马车,正眼也不瞧他的傲慢道:“小孩子一个,总是说不过就动手。你不喜欢我姐姐,就早点去把亲事退了,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省得逢年过节,我还要多你这一户糟心的亲戚要走。” 秋玉恒怒极反笑,一撩帘子,叫住他。 燕行不耐烦地回头,却见马车里,那人的唇角飞扬,尽显纨绔本色。 “我偏不如你意。” “我就要娶你姐姐,娶回来日日磋磨她,我气死你!” 燕云歌回万花楼时,金老板在大厅门前焦急地等待了大半天。 “金老板怎么等在这里?里头忙完了?” 金老板匆忙迎上前,道:“谢天谢地……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快随我进去,出大事了——” “是我不好,没知会一声就出去了。”燕云歌面上笑盈盈的,但心底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不动声色道:“赵灵出事了?” 金老板道:“她不知怎么得罪了白侯爷,现在人被扣在房里。” 燕云歌皱眉:“今日中标的是谁?” 金老板面有疑色,看了下四周谨慎地道:“中标的是我们城内的一个大户,他以两万两金拍下灵儿姑娘的初夜,可是灵儿姑娘突然瞧见了一位公子,说什么也不愿意了,打算用之前的方案,没想到事迹败露!她又出手打伤了人,现在整个事情闹大了。” 燕云歌没听完后面的,只命金老板快带她前去。 早劝过赵灵不能招惹白容,她非不听,这下绝对要吃顿苦头。 很快来到二楼一个厢房内,金老板推门进去,燕云歌一抬头就看见坐在主座上正划着杯盏的男人。 如非必要,她真不想看见这张脸。 相比白墨的沉稳内敛,白容的眉眼显得极为盛气凌人,想来也是,白墨是布衣出身尝过冷暖,而白容从小要惯风雨不懂谦卑为何物。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反差却极大。 再看赵灵,易容还在,只是容色惨白,正无力跪在地上,看样子已经受过大刑。 白容悠闲地就着茶,似笑非笑地道:“我道是谁让我好等。果然是你,你们两个上次在废园一唱一和可是演得好双簧啊。” 燕云歌就知道事情会发展至此,上次她是真心想救他,如今有嘴也说不清。 “侯爷还说自己是商人出身,不也是骗在下。” 还敢质问他。白容听见了并不发怒,只道:“激怒本侯对你没好处。” 燕云歌皱眉,打量白容的神色,心里反倒糊涂了。 白容把玩着杯盏,看里头茶叶浮浮沉沉不急不缓,他的目光落在面前人镇定自若的脸上,突然开口:“拿下!” 燕云歌猛然回过神,以长袖当风,一掌打在前来的护卫身上。 论武功,她实在算不得好,知道这些人只是要抓她,不会真的以命相搏,因此她两袖齐出,掌风夹带着冷利的气劲将众人震退,然后她身形一闪,掠出了门。 “魏尧,你去追!”白容下令。 他身旁的身影迅速闪出,用极快地速度缠上燕云歌。几招过后,魏尧心里暗惊,这人内力惊人,可武功招数却不多,撇去这一身霸道的内力,这人好似根本不会武? 燕云歌心知拖的越长对自己越不利,因此将内力聚于掌心,随时寻找机会。 魏尧原是宫中禁卫军出身,为人小心谨慎,甫二交手,他便更确定,这人和护卫交手时,身形灵巧,只是借助掌风的力量就能将几个护卫震开,可见内力刚猛,可自己与她交手时,他却只感觉到她的阴柔软劲。 她擅长借力打力,每一招都不用力,他所使出的掌风都被她巧妙化解,实际是移形换影,以柔克刚。 此人武功平平,却聪明非凡,若不是他心细,差点也要被唬过去。 正想着,魏尧顿觉胸口一痛,一股霸道阴冷的气劲直扑过来,一口鲜血瞬间涌上喉咙口,含在嘴里不敢喷。 燕云歌收回掌力,心头鲜血汹涌,面上平静无波,淡淡说道:“若非我手下留情,这会你已经死了。” “我输了,公子好身手。”魏尧忍不住苦笑,虽然是他一时不察被钻了空子,但输了就是输了,他这份度量还是有的。 燕云歌不会得了便宜还卖乖,她深知自己不是他对手,这人全身上下没有破绽,先下手为强自己也占不到先机。 为了只伤他又不重伤他,刚才她极力收回掌力,反害自己被六阳掌反噬。 眼下光她自己要脱身就困难重重,想救赵灵无异难于登天。只是她老燕家没有背信弃义的教条,赵灵是她的人,她这次若见死不救,以后如何服众? 燕云歌暗运内力调整气息,看似要逃,却在最后关头以一股劲风来袭,手一挥,目标直指白容。 -- 第17章无尘 魏尧飞身就去救主,却在看见她目光紧盯着赵灵后,于袖中放出暗器。 燕云歌的声东击西没有成功,反而被这暗器逼得转身正面迎击,一交手,她便暗叫不好,她被六阳掌反噬,内力有所损害,这人实力又在她之上。 她不敢硬拼,招式走阴柔路数,化去他击来的一掌。 魏尧一怔,她受伤也不轻才是,竟然还有余力反击。向来波纹不兴的冷酷竟起了一丝松动,可也只是一瞬,又恢复成无情,招式更趋向猛烈。 燕云歌苦苦支撑,刚才那一掌已经去了她所有力气,她现在力有不及,不敢恋战,偏偏又无法脱身。 这人步步紧逼,可是在能拿下她的时候又手下留情,仿佛耍着她玩。时间拖得欠了,她不免心中焦急。 不好!她心中一惊,刚才这一走神被对方抓到机会,她逼不得已,立刻换招,硬是接了对方一掌,强大的内力相撞,霎时胸腔内一股气乱。 就在此时,有异物破空而来,白容面色一惊,立刻躲开,这一躲,给了燕云歌带赵灵逃走的机会。 “侯爷!” 魏尧和护卫们连忙上前,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心惊,当看见那暗器时,所有入都吓了一跳。 珠子? 只是一颗珠子,此刻嵌入墙壁内,这需要多大的内力呀? 倘若侯爷没有躲开,这杯子嵌入的可是人体里! 众人惊慌,唯独白容面不改色,而是沉着一张脸冷哼,“他们还有同党。” “侯爷,还要不要追?”魏尧问道。 白容沉着脸道:“追。只是先不要杀她,这人我留着有用。” 魏尧不知自己竟然松了口气,拱手就道:“属下领命。” 白容挥手让他下去,对着墙壁上那生生被佛珠嵌出的黑洞深思。 有勇有谋,功夫也不弱,若能为自己所用,未尝不是个助力。 若是不能—— 白容微眯的眸光隐带杀气。 燕云歌带着赵灵躲进万花楼的马车里,她再也不用忍耐,顿时将胸腔翻涌的气劲化为一滩血呕了出来。 “老大!”赵灵看着她煞白的脸,那毫无血色的唇,紧张得几乎要晕厥。 马车却在这个时候动了起来,赵灵一惊,撩起帘子一看,驾车的人竟是无尘和尚。 “师傅,老大受伤了!” 无尘不答,只快速架着马车,往他们目前落脚的一品楼赶。 等一行人到酒楼房间时,燕云歌苍白着脸,又吐了几口鲜血。 “无尘……” 无尘既生气又心疼,将她扶到床边责怪道:“你才练六阳掌不久,根本不能驾驭。如此逞能!你……” “无尘,还好你来了,我以为今天要死在那了……” 赵灵识相地出门守着,听着里头女子虚弱的讨饶声,摸摸鼻子,挺不自在的。 半个时辰过后,无尘掩了门出来,见赵灵面无人色的等在门口,仔细一探她的脉搏,才发现她周身几个大穴都被封住。 无尘为赵灵解开死穴,又问了今天晚上的情形,知道她们又是遇到白容,不由表情一敛,“你们与他是如何认识的?” 身上血液回暖,赵灵这才缓过气,把当日在岩城和废园发生的事情没有隐瞒地全说出来,包括她对白容下药,想强他一事也不敢保留。 她不是特意找上白容的就好。无尘一叹,并不多言,只对着赵灵道:“她有我照顾,你自去运功疗伤罢。” 赵灵点点头,知道有他在,是最安全不过了。 无尘回到房间,床上的人还未醒来。 只是这么伫立看着她,他便是知足的。 从咿咿呀呀的一团软肉,到桀骜不驯的强大云歌,十八年了,对别人来说是漫长的岁月,可对他而言……恨不能慢点,再慢点。 他平生以修佛问道为己任,以匡扶天下苍生为正义,灭七情斩六欲,一日叁省只知诵经念佛。 可是这个人啊,却非要闯到他心里,强扎下一颗种子。 她总说,你看我脾气这么不好,却老老实实听了你十几年的话。 她总说,和尚对谁都仁慈,唯独对我心狠。 她还总是生气,念经念烦了,就会使坏,来消遣他,让他总也念不下去。 其实,他让她念经,不过是担心她内心戾气过重,伤人伤己。 他的心里偷偷有她,她并不知道。 只要能一直如此,两人终生相伴,便是他此生再不入佛门,他亦无悔。 可自己对她来说,算什么呢? 沉静地目光落在女子沉睡的容颜上,和尚心口倏地一阵抽痛。大拇指轻轻摩挲着腕间的佛珠,少了一颗,捻起来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幽幽叹着气,缓缓俯身,在床边坐了下来。 “净心。”他轻轻唤了一声。 “没死呢。” 燕云歌半坐起身,主动去他怀里寻找安慰。 和尚的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檀香,沉静淡雅,温暖而安心。 耳旁响起他的叹息:“下次不可如此鲁莽了。” “我哪是鲁莽,分明是被人算计。”她话里亦是委屈。 无尘斜睨她一眼,凉凉道:“再有下次,贫僧绝对不去救你。” 燕云歌一愣,突然笑意盈盈:“你可知我在想什么。” “什么?” “和尚口不对心,再有下次必然还会来救我,你信不信?” 无尘垂眸,声音很轻,明显底气不足:“不信。” 燕云歌低声一笑,“和尚也打诳语。” 无尘缓缓地微笑,“是,和尚也打诳语。” 罢了。 -- 第18章看戏 到底是年轻,复原的快。不过几日,赵灵已经生龙活虎活蹦乱跳。 燕云歌无不羡慕,她虽然伤好了大半,却恰逢小日子来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病恹恹的。 知道行踪暴露,白容早晚会找上她们,可眼下她懒得动,一心想着来就来吧。 横竖和尚不会见死不救就是了。 就这么一连窝了几日,确定小日子走了后,燕云歌才走出一品楼活动活动筋骨。 顺着青石官道,一路而行。 不出半里,便见路边有一茶寮。 燕云歌信步过去要了碗茶喝。 茶寮中南来北往,各色行人或歇脚或进食,各种消息流散。 “今天街上人怎这么少?往日这里可连个位置都没有。” “你不知道呀?今天知府大寿,在城门那施米布粥,好多人都赶去领米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婆娘一早上就去了。” “这知府老爷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燕云歌慢慢啜着手中的粗茶,微微蹙起眉,知府大寿啊? 想必白容也去了吧。 “大哥,这知府大人是何来历啊?”她问刚才闲谈的人。 对方想是没料到会人如此问,就道:“兄台是外乡来的吧?” “是啊,我才进城不久,没想到遇上这样的喜事。”燕云歌笑眯眯说道。 “那你真是赶巧了。知府大寿,请了很多歌舞戏班子过去,其中不少名角呢。” 燕云歌点点头,装作饶有兴致的样子。 “我们这知府也是前两年才调过来的,为官倒算勤勉,就是好色了点,大大小小娶了十几房妻妾……” 听了半盏茶左右,没得到什么有用信息。燕云歌抿抿唇瓣,不顾那人还在说,放下铜钱,“小二,结帐。” 此时,宴席进行到一半,身为寿星的知府大人却早已喝得酩酊大醉,搂着身旁宠妾恣意调笑,庭院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舞女在草地上曼妙起舞,那娇娆的姿态,看得宾客们个个是目不转睛。 “侯爷,时候差不多了。”苏芳躬身低声道。 “让魏尧准备。”白容环视大厅,一双幽深黑眸掠过无数舞女宾客,不着痕迹地对上一双含情秋眸。 唇角一笑,成功让那人娇羞低头。 “我去将人拖住,你等会见机行事。”他拿起酒杯于半空中停顿,仿佛与谁对饮,见那人上钩了,他一口饮下佳酿,姿态优雅又惬意。 由于宾客实在众多,加上酒色催化,席间就算有人离席,谁也不会多加注意。 苏芳的视线顺着白容过去,注意到有一抹身影,拂退随行的丫鬟,独自走上长廊,离开宴会喧嚣。 “学生这就去安排。” “不必,你在这儿留意动静,若是有人问及,就说我不胜酒力去园子里醒酒。”白容搁下酒杯,雍容起身。 入园子前,他最后瞥了眼坐在主位的知府。 堂堂一个知府,手里抱着宠妾,目光却频频流连在身侧的俊秀护卫身上,想起他好色的传闻,谁能想到,他好的竟然是男色。 白容勾笑,想起园子里还在等他的女人。 有趣,当真是有趣极了。 一道身影轻巧的躲过护卫,快速的潜藏在离目标房间不远的转角处。 确定巡逻的护卫已经走远,身影才闪进主人家的书法。 书房不大,一目了然。 魏尧的视线慢慢扫过案桌、花瓶、古玩摆件后,最后落在墙上半米长的山水画上。 上前把字画往旁边一移,露出一个口字型的暗匣,再打开,里面有个檀木盒子。 盒子里头是本账册,魏尧翻开扫了一眼,就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他的脚步到处移动,走至案桌后,感觉到脚下地砖不对,他停了下来,半蹲下身用手轻扣着地面,果然是空响。 魏尧取出小腿处绑着的匕首,将砖头一点点撬出来,里头又是一个檀木盒子。 藏的如此隐蔽,这本必然是真的。魏尧将账册往怀中一收,把其他东西恢复原样,掩去自己来过的一切痕迹。正欲出书房,却听到门被打开,他当下闪入房内唯一能藏人的屏风后面躲藏起来。 那人耐心极好,他等了又等仍不见任何动静,彷佛适才的陌生气息只是错觉。 他不动,对方也不动,但他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气息越来越浓,甚至露出杀意。 才想着,他猛然惊觉一股劲风袭来,又快又猛。 “是你?”对方及时收住掌风,话里显然很惊讶。 魏尧收住气,也怔住,是他? 燕云歌见他黑衣劲装刺客打扮,便明白此人在这必有所图。对他上下一打量,不由呵了一声,“白容让你来的?还是你自作主张来的。” 见对方露出警惕,她哼了声,“你放心,我无意打探。只是,你今天是听命行事,我便放了你,免得你回去不能交差,如果你是自己行动,那我们新仇旧恨一并算算。” 第一次听到这种理论。魏尧一愣,然后,缓缓笑了。 “你倒是很会为人着想。” “自然,你为主尽忠,是奴才本分。我再怎么想报仇,也不会挑这个时候。” 奴才?魏尧唇角僵住。 “不过你的胆子很大,知府的府邸也敢一个人来。”燕云歌环顾四周,见没什么稀奇的地方,又对他道:“让我猜猜你的来意。” “账本?” 魏尧面不改色。 燕云歌摸过旁边架子上的花瓶,状似随意道:“堂堂白侯什么没有,自然不会来个四品大臣家里盗宝,除非是什么把柄落在这,又或者是想抓什么人的把柄。再说你身上平坦,最适合放本薄册。”何况白容千里迢迢来找南月,很容易让她联想到账本。 至于是什么账本,哪里的账本,从这个知府近几年的政绩推敲,也不难得知。 这人果然聪慧。魏尧在心里赞赏,面上却一点情绪不显。 “这个书房一目了然,看来知府大人倒像个光明磊落的人。”燕云歌四处打量后,自然也发现了山水画背后的匣子,她打开里头看了一眼,转头对魏尧道:“你确定你手上的账本是真的?” 她摇摇手上这本,“以我的经验来看,这本才是真的。” 魏尧表情戒备,并不相信她的话。 燕云歌微微一叹,无奈道:“世人总是把问题想的太复杂,没人规定藏的越深的就一定是真的呀。” 好歹她也做了十几年官,大大小小贪污的账本看了不下百本了,她是没有南月的鬼才,一眼能看出账本症结所在,但是真假还是分的出来的。 眼前这人武功高强,心思缜密,可就是太缜密,反而看不破浅显的道理。 “你看看你手上那本,是不是笔迹,笔墨,都是一笔下来,连浓淡都一样。” 魏尧一听,掏出账本看了眼,果然是。 “你那本肯定是知府找人连夜誊写的,真正的账本,记账时间不同,笔迹会随环境变化,是做不到从头到尾一模一样。”就是她,折子写多了偶尔也会偷个懒,草草应付。 燕云歌拿着账本细细翻看,意外这账册上的字迹娟秀,簪花小楷点画细腻,不像出自男子之手。再看这账册上所摘录的人名、时间、钱两数额,这应该是记录收受贿赂的账本。再一联想这个知府是刚调过来的,她突然有了主意。 “把你那本放进去。”燕云歌指指匣子。 魏尧瞬间明白她的意思,按她的话照做。 燕云歌把真的账本给他,又将山水画恢复原状。 魏尧收好账本,对她正色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燕云歌不以为意,“下次再见到我时,记得手下留情。我就当你还了这个人情。” 刚还说要和他新仇旧恨一起算,现在却让自己手下留情,真是反复无常的人。 魏尧无声地一笑,只道:“好。” 两人敛住气息,一起出了书房,凌空踏步来到花园的一处假山后面。按理说应该要分道扬镳,魏尧不知怎地还不想走,纠结了一会说道:“我家主子有招揽之意,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燕云歌惊讶,“白容看中我什么?”几次交手都是不欢而散,这人竟还起了惜才之心,是有什么毛病不成。 魏尧摇头,主子的心思他一向很少去揣测。 “说是招揽,其实由不得我选是不是?” 魏尧沉默。 燕云歌明白了,只是意外看他,“为何你要告诉我?” 魏尧想说你很有趣,又觉得突兀,干脆一言不发。 燕云歌也不勉强他一定要回答,别人的善意,坦然收下就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就讨人嫌了。 “容我想想。”白容以她为助力,她以白容为跳板,两人未尝不能合作。 魏尧点头,看了看外面,示意他该走了。 燕云歌指了个方向,“你往后园那去,那边都是戏班子的人,守卫比较松懈。真出不去,还可以混在里面出府。” “多谢。”魏尧临走前看了她一眼。 燕云歌在他走后好一会,才慢慢走出假山。知道白容有心招揽后,她便不做遮掩,堂而皇之地走在青天白日下,真要被人发现了,就说自己是白容的门生,自然不会有人为难她。 这府邸实在是大,光花园水池就好几座,燕云歌也不知道走到哪了,庭院水榭一个拐弯,竟然又是一处院子。 她不由称奇,就是燕相府也没这般阔气吧。 走走停停,路上也遇到不少人,虽觉得她独自一人不由疑惑,可见她神态自然,衣着考究,也只当是跟着某位大人一起来的幕僚,都未加询问。 不知不觉快接近前厅,那边喧闹人声不绝于耳,燕云歌停下脚步,想了想还是回到刚才路过的院子。 这院子应该是府上某位女眷居住的,布置地淡雅别致。 燕云歌打量着,视线来到院中唯一一座凉亭,脚步不由顿住。 呵,果然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刚还念着的堂堂白小侯爷,这会竟然在他人府邸与人厮混。 那女子梳着妇人发髻,此时衣衫不整、发丝紊乱,两人依偎在一起,任谁见了都要多想。 燕云歌看得津津有味,嘴角不自觉勾起来。 小亭里,闭目养神的白容蓦地睁眼,冷漠地推开怀里倚靠的娇躯。 “侯爷?”女子嗓音酥软,不解看他。 “宴会该要散了,本侯回头还得和知府大人打声招呼,就先走了。”白容看似宠溺的笑,实际冷然的很。他径自将衣襟拉妥,从容起身。 “那你……何时再来?”女子神情哀怨。 “知府大人贵人事忙,总会有机会的。”他似笑非笑,前言不搭后语,却让人更浮想联翩。 猜他只是嘴上好听,女子揪着衣裳,神情更加怨怼。 “侯爷就不能给妾身一个准信吗?” “本侯今日来见夫人,已是冒着风险,夫人若还要再贪心,可教本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白容状似无奈的一叹,语气却明显冷了几分。 不远处,燕云歌无声扬眉,这白容可真是拿捏话语的好手。 明明眼里毫无感情,说出的话却让人动容。她敢肯定,这女人在他眼里不过是闲来无聊时打发的玩物,就好比人走在路上,偶尔也会多看几眼路边的狗,兴许心情好,还会伸手摸摸它的头,顺顺它的毛一样。 “那你说的带我走……”女子垂首小声说道。 白容皱了皱眉,面色微沉,语气还是那般的云淡风轻,“此事需从长计议,夫人不必多想。”连声告别都没有,便转身走出小亭。 女子不敢出声挽留,只黯然失色地站在那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燕云歌心中啧了一声,真是个傻子。 女子深陷情爱是件最傻的事情,等同于给了男人去伤害你的机会。 “戏看够了?!” 是白容的声音。 燕云歌有恃无恐,微笑道:“侯爷此话差矣。” 白容目光一沉。 燕云歌笑着回:“男女之间花前月下,郎情妾意不外乎如此,怎能说是戏?难道侯爷不曾有半分真心在里头吗?” 白容冷冷道:“她是知府夫人。”他们两人的身份摆在那,能有什么真心。 燕云歌点头,略带戏谑地说:“原来侯爷也知道。难道她一刻钟前不是知府夫人吗?”敢做又何必怕人说呢。 早知道这人很会强词夺理。白容忍了忍怒气,“本侯没有碰她,本侯与她只是叙旧。” 叙个旧能让衣裳都乱了? 燕云歌实在瞧不起他说一套做一套,笑了声,“小人明白的,行走江湖,身不由己。”话一顿,存心要激怒他,“只是没想到,哪怕是侯爷,也有委曲求全的时候。” “燕云歌!”白容怒极。 -- 第19章情缘 “侯爷这么生气做什么?”她故意反问他。 白容怒极反笑,“你爱信便信,本侯原就没有向你交代的必要。倒是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得她就有向他交代的必要一样。燕云歌心里冷嘲,面上淡淡一笑道:“听说侯爷想招揽我?” 听说?白容唇边溢出一丝冷笑,“你的消息倒是来的快。” 燕云歌低低笑了一声,与这人说话真是不痛快,须叁分谨慎,叁分试探,剩下的几分还要顾及他的颜面。 太让她为难了。 白容脸色更冷,问道:“有何可笑?” 看,只是一个笑,都能让他多想。她不由感叹,“侯爷,你可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猛兽总是独行,羊群才需要成群结队。”羽翼未丰的人,才要抱团取暖呐。 就知道她嘴里没好话!白容心中勃然大怒,咬紧了牙关,慢声道:“你这是看不起本侯?” 燕云歌笑笑,“不敢,我自然是愿意追随侯爷的,只是不是眼下。” “你这话,叫本侯听不明白。” 燕云歌眉心拢起,走到他跟前,停住,目光紧逼着他,笑道:“侯爷想要燕某做刀子,燕某自然也要看看侯爷的能力,良禽择木而栖,侯爷若实力不济,我何苦给自己找麻烦,在这吃人的官场不知哪天就送了性命——难不成还能指望侯爷给我做主?” 白容唇角微微上扬,带起的弧度透出嘲讽,“你倒是会算计。”顿了下,“原来你想做官。” 燕云歌心想,不然呢?难道给你做跑腿? 像魏尧这种家生奴才是没的选,空有武艺,却整日做些宵小行为,她又不傻,放着自己的宏图抱负不展,一身才华去给他人做嫁衣。 少顷,苏芳从外面进来,看见她在,面上一愣,很快镇定说道:“侯爷,时候不早了,知府大人那边醉了也回了房里歇息,咱们是不是也该——” 主人家都走了,他们自然不好久留。至于魏尧,苏芳没提,看来是得手了。 白容挥手:“你去与管事打声招呼,下去罢。”等苏芳退下,他紧紧盯着燕云歌的眼睛,冷嘲:“你不要自以为是,本侯并不是非你不可。” “侯爷。”燕云歌退开几步,漠然道:“你很快就会明白,是不是非我不可。” 白容安静了片刻,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本侯拭目以待。” 燕云歌一怔。 ——这般目中无人的态度。 真是让人不爽。 夜深了,窗外的蝉声伴着木鱼笃笃笃的敲打声此起彼伏。 燕云歌心烦意乱,直截了当道:“和尚,你若是没事做,不如去外面抓蝉,你们都吵得我心烦。” 无尘停了手中木鱼,沉默不语。半晌,他侧眸看着满桌的冷饭冷菜,问道:“你今日特别心浮气躁是为何?” 燕云歌敷衍道:“没胃口——” “是为白容?” 燕云歌差点以为听错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和尚怎么也管起红尘俗事来了?” 无尘垂下眼睑,说了一遍:“贫僧只是观施主近日面相,嫁杏有期,依面相猜测。” 哭笑不得。 这……难道是吃醋不成?她一个佛门女弟子,哪里来的人会娶她。 嫁杏有期?亏他说的出来。 咳嗽了声,她也半开玩笑说道:“大师不妨多看几眼,小女子此生运势如何?” “命带桃花,一生情缘无数,避无可避。” 燕云歌差点抚掌大笑,说的跟真的一样,“我问你运势,没问你桃花。” “贵不可言。” 这就够了。她点点头,想到她的桃花,不由问,“可有破解之法?” “在劫难逃。” 燕云歌摸了摸下巴,“那就不逃了,让他们来!我倒要看看是哪几个不怕死的。” 无尘神色黯淡下去,自嘲一笑,转身。 走到门口却停下来。 看在眼里,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不免觉得好笑,男人闹起别扭来怎么都一个样,还好她前辈子哄人哄出经验了。 上前一个跨步,她从背后抱住人,感受到怀里身躯的僵硬,她的声音温柔又带着笑意,低低道:“和尚,你可还没说,我的情缘里有没有你呀!” 和尚闭眼,嘴角是她看不到的苦涩,一字一字道:“施主于贫僧,是佛缘是劫数,渡过了,贫僧成仙成佛不过一笑。渡不过,贫僧便舍了这佛门清净,一样在劫难逃。” 这敢情好,和尚也是她的桃花之一啊。 可惜了,和尚此生修为要折在她手里。 燕云歌低低笑了声,眼尾上挑,带着叁分俏,眼波婉转带着无限的魅,“世间男子千人一面,我怎会稀罕?和尚……我却是想睡的。” 无尘在尚且来不及设防时,双唇被人夺走,蜻蜓点水般又被放开,随之入耳的是她委屈的浅叹,“和尚,我都等你好些年了,你什么时候肯给我?” 此时在南云锦的议会堂内,南月和旗下叁十名管事们,讨论下一季布匹的花版纹样,然而会议才进行到一半,府内总管事突然进来通报。 管事们停止交谈,抬头看向他。 南月也从议会桌上的檀木算盘前抬起头,“何事这么慌张?” “小东家,出大事了,蚜害啊,桑树全染上蚜病了。” 才听到蚜害,南月便皱起了眉头。 桑树是蚕儿的口粮,桑叶不好,蚕就不肥,蚕若不肥,吐出的丝便不佳,一环扣着一环,一环都出不得错。这还不包括天气,水源,土壤,工人技术等等问题。 人祸可挡,天灾难防,这次的蚜害,伯是要动到南云锦的根基了。 “有多少桑树染病?做了防护措施了没有?”南月连声追问。 管家回道:“咱们东区的桑树全部中招,属下已经命人连夜去砍了,就怕南风一起,会连累到南区那边。好在库房备了不少之前晒干的桑叶,刚好能把今季的货赶出来。只是入秋之后至少会影响到五房的蚕儿,若是范围继续扩大,属下担心来年丝绸的产量恐怕要减少叁成以上。” 叁成?! 那年底的供货怎么办?那些收了定金的订单怎么办? 管事们都皱着眉,都在算着自家库房还有多少存货,还能撑上多久。 若是在其他地方,叁成的丝绸产量或许不算多,可在南云锦里,叁成的丝绸产量可是相当于上千匹的布,若是不能及时供货,双倍的违约金不说,影响到商誉却是致命的。 南月手指停在算盘上,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入秋以后,桑叶的产量只会更少,而蚕儿的活力也会减退,再加上这次蚜害影响,来年怕是问题多了。 “先清点库房的存货,看看还能捱多久,眼下新的单子都不接,专心把收了定金的单子赶出来,如果赶不出来,该赔多少,我们照赔就是了。” 一个管事说道:“当家,蚜害一事,影响的不只是产量,还会影响到各工署的运作。如今桑叶减少,等蚕儿羽化之后,就再也用不着那么多的女工,可其中不少女工都是签了合同的,也不能直接要她们走,这部分的违约金赔起来也不是小数目。” 其中一名管事想了想,不由得脱口道:“那就送走那些没签合同的,至少可以减少一些损失。” “不行。”南月一口驳回,“若是我们一遇事就过河拆桥,不仅会影响南云锦的名誉,还会与工人之间产生嫌隙,即便这关过去了,我们失了人心,以后谁还会为南云锦卖命。” 这批工人是南云锦保质保量的关键,是他们的底牌,当初他花了不少银子游说他们来南云锦工作,不能一出事就舍弃他们。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管事们不由得更加谨慎说话,议会堂内登时一片寂静。 “先查下下半年最大的买主是谁,”南月打破沉默。“由我去游说,看能不能让对方宽限时日,若对方手中还有未卖出的余货,我们也可以出双倍再买回来。” 此话一出,众人双眼瞬间一亮,可是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就见一个管事苦笑道:“最大的订单来自岩城的宝丰行,我们的丝绸在他们那一向卖得好,只怕存货不多。至于宽限时日,听说他们新上任的当家不是善茬,阴狠手段与之前的季老爷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眼下无货可卖,甚至要向他们买货,只怕——” “只怕什么?”有管事追问。 “只怕会活生生咬下我们一块肉来。” 宝丰行?南月不由想起前阵子上门来的燕云歌,自那之后,对方没有再上门。毕竟是两年前的案子,哪是说翻就翻,对方不过是个商人,影响也只在岩城,当初他的确起了刁难之心,想让她知难而退。 没想到现在峰回路转,换他有求于对方。 只是块肉么?南月不安,这次怕是要把自己也搭上了吧。 -- XyUSHuWu①①.cOM 第20章回眸 燕云歌在房里写了一个早上,在旁伺候笔墨的赵灵已经闷得要发疯,神情哀怨说道:“我这日子过得也太苦了,同是折草贼,我师姐这会不定这哪里风流快活,我来荣城这么久,却连男人的手都没有拉过。” 赵灵是个直性子,还是个不通文墨目不识丁的直性子,燕云歌只是觉得与其放她出去惹事,不如拘着她。她搁下笔,不甚满意地看着右手写的字,到底是不顺手啊,这字竟连以前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把刚写的字揉成团,她回道:“你师姐早晚要出事,你与其羡慕她,不如多想想等那日到来,该去哪里捞她。” 赵灵叹了口气,“真进去了还捞什么,我们早准备好这一天了。” 这般认命倒是新鲜。燕云歌大感意外道:“男人就这么好?值得你为他们付出性命?” 她的上辈子周旋在几个男人之间,处处留情却从不深情,男人于她是偶尔寂寞时的消遣,是朝野上互不退让的死敌,也是战场上腹背可托的生死之交,二十八岁便官拜国相,她的前世可以说做到了极致。可惜运气不大好,在与大秦的那一战,那枚凌空而来的利箭穿破她的胸膛,她连死在谁手里都不知道。 壮志未酬身先死,她的心情不可谓不悲痛。一睁眼发现自己成了一个五岁女娃,她本来欣喜不已,觉得这是上天垂怜,让她一展宏图来了。 可很快,她就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一手一足软绵无力,周围的人更是防她如贼,不让她通文墨,不让她与外界接触,而她就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经文声中模糊了壮志。 若非那一日,莫兰来了,她还是叁心寺中带发修行的女和尚。 好在这世的身份尚有可为,国相府的嫡女,有一个内心软弱却爱女如命的母亲,一个寡情薄幸目前看不出能力如何的父亲,一个自以为是的糊涂祖母,哦,还有那对母子。 这个勉强撑得起门楣的家世,以及了却和尚弟子的身份,可以教她脱离世俗管教,给了她女扮男装四处行走的机会。 “错错错。”赵灵摇摇手指,“是长得好看的男子才值得我为他付出生命。” 燕云歌却不以为意道,“你有过那么多男人,到底是你睡了他们,还是他们睡了你?分得清吗?” 赵灵先是一愣,忽地喷笑,“照这么说,好像都是我吃亏。”见燕云歌又开始画画,她有些奇怪道:“老大,我们不是答应了南月要帮他翻案,可你怎么什么动作都没有?” “谁说没有,”燕云歌手中笔墨不停,认真说出自己的想法,“那个案子的卷宗肯定已上报刑部封存,不过当地府衙应该有最初的判决文书。我们过几天就来个夜探府衙,把那个文书偷出来。” “干嘛要过几天,我今天就可以去,歇了几天骨头都痒了。”赵灵摩拳擦掌,燕云歌也不理她,信笔作画又提了几句诗,外面传来酒楼小二的声音道:“公子,楼下有人找您。” 赵灵去开门,问:“我们在这无亲无故的,谁找我们啊,是不是弄错了?” 小二道:“小的不知,只听掌柜说是南云锦的管事到处在问有没有姓燕的公子,听说问了好几个酒楼客栈,最后问到咱们这来。” 燕云歌点了点头,让小二先下去,便搁了笔带着赵灵去楼下大堂,刚刚走过长廊,她入眼便看到了一个人。 来人穿了一身玄色直缀,五官俊美,气质风华,及腰的长发用玉冠半挽,静静立于走廊的拐角处,好似在等着谁。 燕云歌的身形在一般男子中都属于高挑瘦长,这名男子的骨架却比她还要大得多,可惜从赵灵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得见背影。 赵灵心思一动,不由得暗想,这位公子回头,必然是位美人。于是立在长廊上,整理了衣衫,露出了天真浪漫的微笑,转头问燕云歌:“老大,我今日这身如何?” “好得很,”燕云歌笑答,知道赵灵看见美人就走不动路的毛病又犯了,略可惜道:“可惜晚了,那公子已经走了。” 赵灵一听,连忙探头去看,之前站在那的人影果然不见了,直叹两人没有缘分。 “走吧,”燕云歌勾起嘴角,下了楼梯朝大堂走了过去,道:“别让南月先生久等了。” 那头的段锦离动了动眼皮,转过身来,也只看见一个墨色华服广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燕云歌到时,大堂只有管事一人,他见燕云歌来,赶紧来打招呼,说他们东家已经得到消息,稍后便到。 见管事表情慎重,她猜测是有事商议,便做主从大堂换到了包房。 等南月走进来,她起身相迎道:“南月先生,坐。” 南月甫一落座,就出声:“其实,今日来找燕当家,是有一事相求。” “哦?”燕云歌正在倒酒,听到这话,倒颇为诧异,不说有事相商,上来就是请求,看来是大事。 赵灵闻言,主动出去为二人守门。 燕云歌看了眼,含笑道:“先生现在但说无凡。” “此事说来十分强人所难。”南月双手拢在袖间,往日斯文的面容上多了几分为难:“昨日南云锦的桑园,遭受到了有史以来最严峻的蚜害……” 燕云歌不说话,只静静地听面前的人把话说完,似笑非笑道:“然后呢?” “宝丰行是南云锦最大的主顾,如果燕当家肯在交货时日上宽限一二……” “只是宽限一二就可以了?”燕云歌微微勾起嘴角,看着面前人错愕的表情,漫不经心地道:“南月先生,不如直接说您要什么?” 南月从容地端起燕云歌方才倒好的酒,抿了一口,下定决心说道:“南云锦愿出双倍的价钱购回宝丰行余下的所有丝绸。” “看来南云锦处境十分艰难。”燕云歌了然点头,给他斟酒。 “在下愿意和燕当家换个人情。当日燕当家所提之事,在下可以帮忙。” 话到这里,燕云歌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她满不在意笑了笑,这事算严格算起来,她半点不吃亏,只是他的人情,她却有点好奇了。 “南月先生可以给在下什么人情?金银财帛在下不缺,货源物资宝丰行自有渠道,若说管事一职,眼下倒也不是十分要紧。所以,南月先生可以给我什么呢?” 南月诧异,略一思量,不由试探问:“燕当家想要什么?” 她敲着桌子,目光如炬,看得南月心里紧张,唯恐她会提出什么杀人越货的要求。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小半天,燕云歌才缓缓道:“我要一张陆华书院的荐书,先生可办的到?” “什么?”南月震惊,他完全不能理解,想要考科举直接去书院报名就是,就是过了时限还可以补录,何必弄虚作假这么麻烦。“你想做官?” 她大大方方地承认,含笑反问道:“很奇怪?” 南月皱眉道:“朝廷并未有规定说工商之家,不得预于士。虽然今年的秋试是赶不上了,但燕当家可以在九月入学,来年先从乡试考起。” 燕云歌不由得笑出声,点头道:“那样太慢了,我不耐去读书,只想早日参加科考。” 南月眉头皱得更紧,这人总不会以为一去就能考上吧? 燕云歌抬了眼,继续道:“如果此事强人所难,便罢了……不过我另有一事……” 闻得此话,南月终于舒了眉头,他平生最厌恶弄虚作假,往日账本就是差之毫厘,他都要不眠不休把账对出来。让他去弄张假荐书,实在有违他处事的原则。 燕云歌认真看着他,非常认真地道:“我要先生假意投诚白容,实则替我做事。” 一听这话,有什么在南月脑海中轰然炸开。 燕云歌勾了勾唇,继续道:“当然,在那之前,我也可以先送个人情给先生。” 见他毫无反应,她说道:“白容手里有一份知府大人至关重要的把柄。如果知府听命于白容,要出手打压南云锦,你觉得最有可能的会是什么?” “这、这……” “蚕桑丝织业一直是朝廷税收的重中之重。”她点到为止。 话已至此,南月瞬间明白过来,猛地起身,怒喝道:“这不可能!朝廷税收有明文规定,他岂敢擅自征税?!” 上菜的小二到了门口,听到里面的争执声,不由停下了脚步,赵灵敲了敲门道:“老大,是否要上菜?” “进来吧。”燕云歌一片坦然,南月还在激动处,憋了个脸红。 小二端着菜盘将菜一盘一盘放了上来,瞧着两人面色不对,很快就告退撤了下去。 房中又只剩下两人,南月终于恢复了理智,忍住心中怒火,镇定道:“一切只是燕当家的猜测,我不相信堂堂知府敢知法犯法。” “对,是我的猜测。是真是假过几日,先生不就知道了。知府确实不敢从重征税,可是下个季度的税,他要提前收也无不可。你以为你南云锦蚜病的消息瞒的了几日?就是瞒得住,该交的税还是要交,怕就怕南云锦的多事之秋才刚开始。” 南月被她说的心乱如麻,早没有坐下来吃饭的胃口。南云锦虽日进斗金,可花钱的地方也多,桑园管理和养护,土地的各种赋税,底下又这么多管事伙计要吃饭,加上这次要赔商户和女工的违约金,如果官府再提前征税,他哪里筹措的出这么多现银。 看他坐立难安,一副想马上甩袖离开的模样,燕云歌撑着头,悠然自得道:“南月先生这么在乎南云锦,可有想过要走到哪一步?” 南月回头看她道:“燕当家什么意思?” “南月先生是希望逃过这一次,还是希望永远不要有第二次?” 南月皱起眉头,眼中冷意已让燕云歌明白了,她点了点头,温和道:“先生放心,没有得到先生的首肯前,我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燕当家,”南月眼中满是警告:“在下不过是个小小商贾,纵使有几分能力也不过是个打算盘的小人,承燕当家错情,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对方是朝廷命官,还望燕当家叁思。” 听到这话,燕云歌忍不住失笑,摇头道:“先生误会了,在下是不能杀人的。” 她的经脉一日未好全,她就要一日限制于这条约定。 燕云歌心中默默哀叹,南月却冷着脸,无意在此留恋,拱手道:“告辞。” 说罢,便大步走了出去。燕云歌叹息了一声,她话还没有说完呢,本是想问他对做皇商有没有兴趣,哪知这人这么心急。 “赵灵,”燕云歌把赵灵叫了过来,吩咐道:“这几日帮我盯着南月,看有没有人找他,或者是他去找什么人。” “盯人啊……”赵灵苦着脸:“这种事情最无趣了!” “若非我无人可用,”燕云歌叹息出声:“也实在不想让你去。” 赵灵被噎得不轻,觉得她这话着实伤人,没来得及反驳,又听到她道:“虽然无聊,但不用性命相搏,且南月也算个美男子,你将就着聊胜于无吧。” 能把噎死人的话也说得这么漂亮,您也算独一份了。 赵灵在心里腹诽。 -- 第21章书院 赵灵拳脚功夫不行,但隐匿功夫十分了得。这几日尾随了南月一路,都没让他发现。 看到南月应了白容的邀约后,赵灵自问完成任务,赶紧去向燕云歌邀功去了。 她如今对燕云歌心悦诚服,上次换自己不一定敢留在原地兵不血刃,就冲这份拼死相救的情谊,她也认了她为主。 燕云歌得到消息后,不仅没有紧张,反而舒了口气,决心这几日去书院看看燕行,至于南月,再细细图谋。 赵灵却不解,“老大,你如何就肯定南月会站在我们这边?” “我待南月,一直是以诚相待。而白容,明明是始作俑者,却非要做雪中送炭的好心人。若南月不知道,或许会承他的情,可如今他知道,只怕是会更恨这个人。” “可是,我想不通,白容为何不帮着重审此案,反要借知府的手去打压南云锦?” 一听就是外行人问的话。燕云歌不由一笑,解释说道:“说明这案子敏感,他白容的身份也不管用。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比较之下,拿捏着知府去逼得南月走投无路,可就简单多了。” 这么一说,赵灵恍然大悟,“之后,他再路见不平施以援手,南月感激涕零,自然就投诚了。” 燕云歌点点头,“你是南月,你会怎么选?” 赵灵理所当然地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我是他,我自然会选老大,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啊。” 燕云歌正为自己斟茶,听到这话眼睛明亮,徐徐说道:“所以,无须我们做多余的事情,静候佳音便是。” 她曾做过几年吏部侍郎,打过交道的官员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当年以为她年少好欺的老匹夫,来年坟头草都有人那么高。白容和南月,一个心高气傲不把任何人放眼里,一个原则性极强如竹子一般轻易不弯腰,两个性格各自极端的人,真要放一起共事,才是灾难。 她知人善任,在吏部也算做出功绩,即使后来做到国相,新上任的吏部侍郎也对她马首是瞻。可惜小皇帝受人挑拨,开始疑她。最后,用人之权均操之于皇帝,吏部只司签掣之事,并无铨衡之权。 大厦将倾前的荒唐早有征兆,是她还抱有幻想。最后那场战若败了,大秦剑指南下,她死后的大赵,大概也逃不开亡国的命运吧。 燕云歌在心里感叹一声。 “老大,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怎么懂得这么多官场上的事情。”赵灵不由得有些佩服她了。 燕云歌捏着茶盏的手不由得顿了下,意味深长道:“你一看就不是酷刑当前还能闭紧牙关的硬骨头,知道的多对你没好处。所以少打听。” 赵灵嘿嘿一笑,非常有自知之明,“哪用什么酷刑,估计白小侯爷对我笑一笑,我就什么都招了。” 燕云歌不由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们都要唤他小侯爷?” 赵灵想了想道,“他上面好像还有个兄长,就是谁也没见过,听说很多年前就死了。” 燕云歌没有放在心上。嫡长子死了,侯位才能旁落,高门大户的一贯手段,就是不知道此事是谁的手笔。 想到要去书院看燕行,可书院不是酒楼书肆可以随意进出,该用什么理由是个问题。 没想到,机会很快就有。 这日,赵灵在外看见学子叁叁两两结伴而行,仔细一打听原来是书院放学假了。 燕云歌顿悟,怎么没想到这茬,暗叹这里读书可比她那世幸福多了。 她当年哪有这条件,说是读书就是真的一门心思只在读书,一年到头只有年底十天探亲假。偶尔嫌路上奔波,那十天她也没回家。 猜测燕行此刻还在书院,她让赵灵找酒楼准备马车和马夫,也顺便放她一天出去玩。 至于和尚,大师自有去处,眼下肯定是在哪家寺庙坐镇讲佛。 不用她操心。 今天书院放假,燕行从醒来就开始准备着,他特意抛开一成不变的学子服,换做了一套墨色的金线卷云纹路缎子衣袍,顶着黑色的玉冠,显得少年英气十足。 姐姐说了会来找他,也不知道何时会来? 燕行在书院门口翘首以盼,心中怕她来,又怕她不来,患得患失的像个怀春的小姑娘。 当朝思暮想的人从马车上走下来时,他脸上的欢喜再也掩藏不住,飞奔过去。 燕云歌眼前一亮,面上却含着从容淡然的笑容,“等了多久了?” 燕行脸上一赧,“也……也就一会。” 旁边,从头看到尾的门房毫不留情的戳穿,“哪是一会,他都等了一早上了。” 平时的机敏也不知道去哪了,燕行讷讷地说不出话,只敢瞪着门房。 燕云歌低声一笑,反朝门房打招呼,“舍弟顽皮不堪,让你笑话了。” 门房是个豁达的老头,挥挥手,“没事,这个年纪哪个不顽皮。你难得来趟书院,让令弟带你进去逛逛吧。” 燕云歌含笑称是,目光热烈地看着燕行。 燕行只觉得浑身发热,红着脸为她带路,“我带你去我平日读书的地方看看。” 燕云歌看了眼天色,只问:“用过了午膳了么?” 燕行脸红:“还没有,姐姐用过了么?” 燕云歌笑道:“为了赶来看你,还没顾上吃饭。” 燕行的脸就更红了,讷讷的道:“那等会……我们一道?” 燕云歌没想到,燕行会这般青涩,眼前的少年五岁时就有推人入水的狠厉,十年过去了,反倒没有棱角了。 可青涩可人的燕行,又给了她全新的感觉。 说起来,前世……她也只喜欢这样青涩、单纯的男儿。 大概是上位已久,见多了气势凌人,见多了下作的手段,最后返璞归真,只喜欢纯粹而热烈的感情了。想到这些,燕云歌心中柔软,便道:“等会逛完书院,我带你出去吃吧。书院的菜……” 燕行似乎被勾起了痛苦的回忆,“那些菜我闻到就想吐,不是人吃的。” 燕云歌抿着唇笑,书院的菜她自然深有体会,量大管饱,至于味道,吃了几年再好吃也食之无味了,何况一般不太好吃。 因这个话题,两人的相处自然了许多,一路说说笑笑,竟把大半个书院逛完了。 途中经过一片园林,燕行停下脚步,同燕云歌道:“姐姐,我瞧见一个同窗,我去打声招呼。” 燕云歌也不问是谁,只道:“去吧,我去那边走走。”她指着一棵柳树方向。 “我很快就回来,真的……”燕行走前还拼命解释,生怕她会等的不耐烦。 燕云歌笑不作声,只往柳树那走。 此时七月光景,木槿花开的正好。花下叁叁两两身影,聚着对弈,好一派书生意气朝气蓬勃的景象。 燕云歌站在几步远观看,其中一个正在对弈的学子格外引她注意。 对方面容沉静平淡,波澜不惊,棋风却狠辣霸道,杀得对手毫无招架能力。 一刻钟后,坐在他对面的学子不甘认输,起身愤恨道:“你下棋如此霸道,以后谁愿意和你下棋。” 那学子没说话,沉默着将棋子一颗一颗收回。 “我来。”燕云歌从那学子身后走出,笑着应声。 周臣捡棋子的动作微微一僵,燕云歌坦然地坐在了他对面,如玉的手伸到棋盘上,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善一局如何?” 周臣慢慢抬头,迎向燕云歌笑意盈盈的目光,只冷淡地吐了一个字,“可。” 两人将棋子各自归笼,燕云歌右手两指提住广袖,由左手轻轻下子,动作优雅,说不出的风流写意。 周臣只沉默下棋,他原本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并不看好,走了几招后,不由改变主意,态度也越发认真起来。 燕行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花下俊美的青年连连哎了几声,拱手认输的画面。 “公子棋力果然凶狠。”燕云歌对着自己惨败的山河感叹,坦然道:“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可惜无酒,不然非邀公子痛饮。” “书院不能饮酒。”周臣冷淡地收起棋盘走人,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道:“你没有技不如人,是我赢得侥幸。”这次说完,是真走了。 “侥幸?”燕云歌低笑道。哪有如此实力悬殊的侥幸,这少年看似冷漠不好亲近,倒是挺会安慰人的。 燕行走过来,伸过手去扶她,燕云歌借力起来,指着刚才那学子的背影问,“那人是谁?” 燕行看了一眼,“周臣,这人是个怪人,喜欢独来独往,不与人亲近。学问也未听闻有什么过人之处。” 燕云歌点点头,原也是随口一问。眼见书院逛的差不多了,她便做主去城内的酒楼吃饭。 马车还等在书院门口,燕云歌嘱咐了一声去处,便和燕行一起上了马车。 两人进食的礼仪无可挑剔,因此这顿饭吃得格外的安静。 燕云歌因为有点乏了,便饮了点酒,她给燕行斟了一杯,推荐说道:“这是果酒,醉不了人,你试试。” 燕行这是第一次喝酒,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有种背着师长做坏事的感觉。 两人推杯过盏,谈笑风生,一顿饭生生吃了一个多时辰。 等走出酒楼,天都暗了。 马车一直等在门口,燕行也知道该回去了,可是今日一别,下次再见又不知道是何时。这么想着,他眼里不由落寞了几分。 燕云歌嘱咐马夫再等一会,对燕行指着不远处的街市道:“随我走走,顺带消食如何?” 燕行求之不得,甚至领着她过去,介绍起这城里的好玩之处,“我们今日出来晚了,不然可以去城东那的马场,那里的马驹都是个顶个的好马。” 燕云歌负手慢慢地走,唇角只做无奈地笑,“我腿有疾,上不了马。” 燕行暗骂自己说错话,可见她的神态并未有异,便大着胆子问,“可是我见姐姐走路并未与常人两样啊。” “若没有用内力撑着经脉,我这腿走起来还是跛的。”燕云歌消了内力,毫不在意地走了两步给他看。 燕行看的心里好难过,儿时的记忆其实有些模糊了,他只记得姐姐天生不良于行,没想到这么严重。 “都说叁心寺的主持方丈是神人是天外高人,我相信姐姐的腿疾一定会好的。” 燕行说完又后悔,觉得自己用词不够谨慎,一颗心悬在嗓子眼。 垂手无措许久,忽地听见她道:“我这腿就是他废的。”语气平淡,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 第22章马车 燕行一句为什么就在嘴边,想问又是不敢问。 “我不需要同情,”她目光灼灼看他,表情有点嘲讽,“那是最无用的东西。”她曾是尊贵的世家子弟,也曾权倾朝野,哪怕是最落魄的时候,也没有人敢去同情她。不过,感情从来没有缘由,少年的怜惜之情虽然无用,可谁知道,他会不会由怜生爱。 想到这点,她突然觉得偶然示弱也没什么,反正她做事一向只求结果,不问手段。 燕行把话憋了回去,慎重地点了点头,见前方热闹,干脆扯开话题,“姐姐,那边有人投壶,我们也去看看。” “走吧。”燕云歌两臂摆动,步伐从容不迫。 燕行跟在她身后,缓缓吐了一口气。 对于燕云歌这种上过战场的人来说,射箭投壶自然不在话下。 说句不谦虚的话,礼、乐、射、御、书、数,她唯乐律差些,不然也是个全才。 燕云歌手上拿着木箭,转头问燕行想要哪个奖励,她给他投一个。 市井上的小玩意,不是陶泥娃娃,就是布头娃娃,大多粗制滥造,没什么稀罕的。 燕行在往日自然瞧不上眼,如今竟觉得哪个都好,最后扫到正中间的一枚玉佩,手一指,就它了! 那大概是最贵的奖品,同时要求也最严苛,需要蒙住眼睛连投中叁箭才可以。 老板拿来布条,问哪位投壶。 燕行手快一步,抢过布条,亲自为她蒙上眼睛。 “燕行,”她含笑开口:“我都未瞧清壶口的位置呢,你急什么?” 自己的小心思仿佛被看穿,燕行的脸猛地就热了起来,想伸手给她解开布条又被老板制止,说游戏已经开始。 燕云歌无可奈何地一笑,伸出冰凉的左手,轻轻握住他温热的右手掌。 女子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修长,一点都没有想象中的柔软,甚至带着凉意。望着比自己高出一点的姐姐,燕行面红耳赤,忍不住心神一漾。 “告诉我方向,我们一起投第一箭。”她温柔的嗓音在他耳边漾开。 燕行轻轻“嗯”了一声不说话,看了眼壶口的位置,提醒蒙着眼的她道:“正前方一丈处。” 话音刚落,她举起两人包裹在一起的手,一个用力,将羽箭扔了出去。 箭稳稳落入壶中,引来围观群众一片喝彩。 箭落的同时,她便松开他的手,接过老板递来的第二支箭,平静说道:“剩下两只箭我自己来吧。” 手心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燕行怅然若失,没注意她又开始投壶。 一箭中,一箭未中,众人大呼可惜,老板却在心里松了口气。 取下布条,燕云歌看见结果也不失望,只盯着自己的左手,摇头呢喃道:“果然还是不行” 这话只有燕行听见,他站在原地,心中泛起了一圈圈的疼。 原来姐姐的手也是…… 燕云歌露出自嘲的笑,掏出银子向老板买下玉佩,转身赠予他。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玉非好玉,却是与你有缘,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燕行怔怔接过,他是学过诗经的,自然知道下面两句是什么。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姐姐究竟是何意? 少年的心全然乱了。 回程的路上,马车内静得诡异。 燕行紧紧握着玉佩,心跟着马车颠来倒去七上八下,努力去平复心绪却一点不管用,看着眼前的姐姐,他有一肚子的话想问。 到底年轻,藏不住事情。燕云歌缓缓笑了,笑容犹如清风拂过夜色中平静的湖面,温柔的,又冰冷的。 她上辈子身处高位久了,说话行事习惯带着傲气,可是一旦她将身段放下来,她的温柔,是没人能够拒绝的。 “燕行,”她含笑,指着他的胸口,“你这里在想什么,太吵了。” 心事被说穿,燕行臊的不行,看着笑得一脸坦然的女子,他终究是问了出来。 “姐姐,你到底是何意?” 这时,马车缓缓停下,外头马夫提醒,书院到了。 燕云歌敛住了笑,面色平淡道:“你先回去吧。” 燕行却是抿着唇不动,大有不问个明白今日就不回去的气势。 少年人的倔强和意气,在这会表现的淋漓尽致。 她轻轻叹了一声,只问:“上次让你想的事,想好了吗?” “什么事?”他愣了一下。 “你以为我们还能再做回普通的姐弟?”燕云歌暼他一眼,而后颇有感慨说道:“燕行,你是不是缺心眼?” “我……没缺心眼。” 燕云歌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温和了声音道:“这话都说出来了,还不是缺心眼?”眼见他乖巧温顺如小鹿,她一时克制不住自己,一把将他拉到怀里,抵到了车璧上。 “姐姐,你……” “有心仪的人了?”大拇指摩擦着他的唇。 “没有。”他慌乱解释。 “那是不喜欢我?” “我、我不知道。” “那讨厌我这般对你?”她轻碰了下他的唇。 “我不知道。”他别开眼,分明是嘴硬。 “这里更吵了。”她不在意,只是笑着用手指点在他的心口。 “我也不想它吵,可它就是静不下来。”燕行红着脸,小声争辩。 燕云歌不由得低笑出声来,用手捏住燕行的下巴,直接就吻了过去。 燕行猛地睁大了眼,下意识去推她,而燕云歌的动作更快,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交缠,玉质的隔阂带着疼痛,她却不管,偏要更用力握住。 他的唇薄而软,牙关带着微弱的拒绝,让她不由得暴露出骨子里的强势,舌头直直探了进去。 牙关失守,接下来是狂风暴雨的交缠,燕行整个人脑中一片空白,高超的吻技带来绝妙的享受,他忍不住加重了呼吸,身体更迎向这个人。 燕云歌察觉到他的变化,轻笑起来,“喜欢吗?” “姐姐为何这般戏弄我?”他双颊微红,微微喘气,清明的眼底深处带了些恼意。 燕云歌看着他红肿的唇,不由得一笑,“明知故问。”她的吻又落下。 吻到深处,头发乱了,衣襟松了,呼吸也更喘了。 “燕行,”她低声开口,声音混合在夜色里,强势不容他拒绝:“今晚不要回去了。” 于一瞬之间,燕行觉得那杯果酒还是让自己醉了,不然怎会轻易答应这荒唐的要求。 “公子,书院到了。”马夫以为他们没听到,再提醒了一次。 见还是没有反应,他以为里面出了什么事情,刚想撩开帘子,却有一物凌空飞来,准确无误地落在他怀里,他拿起一看,是十两银子。 “再绕城一圈。” 马车里,燕行整个人害羞无力地靠在燕云歌怀里。 “量还挺多……你往日有没有自渎过?”燕云歌将手擦干净,咬着他的耳朵,戏谑地问。 燕行面目通红,双眼因为刚才迸发的快感显得迷蒙无措,“什么是自渎?” 燕云歌最受不得他这般勾人,唇从他的脸庞一路细细吻到脖子,故意吮了几下,留下几处惹眼的红点。 “姐姐,我难受……”燕行刚刚发泄过的分身,隐隐又抬起头。 燕云歌细长的手指微微地搓过那顶多的小眼,惹来燕行一阵抽气,那舒服不可言语。燕行只觉得自己的命和魂都捏在她手中,等了好一会没见她继续,疑惑地抬眼去看她。 燕云歌却坏心地笑着说:“算了,今日就先放过你,下次再好好弄弄你。” “姐姐戏弄我!”燕行恼了。 燕云歌低低地笑了,“好,不戏弄你,姐姐疼你。”说着,她惩罚一般地用力握住他的分身,惹来燕行一声惊呼,很快舒爽让他双眼眯起,整个人挺起背。 燕云歌的手常年冰冷,此时因为这番情事也有了些热意,她仔细地捏揉着那两团囊袋,翘起的大拇指带着恶意对着分身上的马眼按了下去,旋转捻磨,在察觉他有发泄之意时,恶意地按住小眼。 燕行嗯哼一声,即将发泄的欲望被堵个正着,急得眼泪都要出来。 “姐姐,让我出来。”他声音带着哭腔。 “让你什么出来?”她坏心地在他耳旁问。 “让我、让我的那些东西出来……”燕行是世家公子,这已经是他所能说的最污秽的词了。 燕云歌还不满意,连声逼问着那些东西是什么? 燕行被欺负的狠了,张嘴就咬了一口她的唇,燕云歌双眼不悦地眯起,却在瞧见他眼角的眼泪后,不免软了心。 罢了,小崽子还小,以后慢慢调教就是。 待燕行又发泄了一次过后,两人耳鬓厮磨好一会,到底是没有将这份荒唐继续下去。 将燕行送回书院后,燕云歌回了一品楼,在房里难得的发起呆。 赵灵来找她,看见她难得失神,忍不住打趣道:“老大你这是从哪个小妖精那回来,嘴唇都肿了。” 燕云歌面色自在,淡淡说道:“刚送完舍弟回书院。” 赵灵不可置信,“你连弟弟都不放过?” 燕云歌的面色拉了下来,冷冷说:“又不是亲的。” 赵灵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感慨出声:“令弟必然是位美人,不然老大你也不会舍大师,而就令弟了。” 燕云歌淡淡扫了她一眼:“连我都敢拿来消遣了,胆子大了?” “为什么不敢?还以为老大你自诩清高,原来也是性情中人。专挑别人不敢想的人物下手。又是和尚,又是弟弟,说真的,老大你这份勇气和风流,我赵灵是自愧不如。”最起码她是没勇气朝和尚下手的。 燕云歌微微挑眉,看向赵灵的眼里意味深长,赵灵目不斜视,心中却已经开始打鼓。最后她顶住压力发问:“老大,你和其他男人勾勾搭搭,不怕无尘师傅恼怒吗?” “他恼什么?”燕云歌面色平淡:“于他是无关紧要的人。” 赵灵咽咽口水,本着慷慨赴死的心态,好奇问道:“老大,你究竟有过几个男人?” 燕云歌抬起好看的眉眼,“比起你,我怎么都算是洁身自好的。” 赵灵被噎了一下,没由来地心虚起来。倒了杯茶给自己定定心神,还不忘悄悄抬起眼皮打量燕云歌一眼,心中感叹,不愧是做大事的女人,铁石心肠到可怕。 她看的清楚明白,这人在说到那些男人时,眼里毫无波动,仿佛在说天气。 她同情爱上燕云歌的男人,注定是要伤心的。 赵灵在内心默默杞人忧天,燕云歌因想起过往,忍不住烦躁起来,挥挥手道:“时候不早了,去休息吧。” 赵灵点点头,走前又停顿了一会,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我觉得无尘师傅挺好的。”说完告辞离开。 燕云歌愣了愣,随后微笑起来。 和尚自然是好的,只是他好,她就必须要么?更好的也不是没有见过。 她的心也曾热过,只是那个一直用双手热着她心的男人死了。 为她死了。 -- XyUSHuWu①①.cOM 第23章联手 第叁天,南月就派人给燕云歌消息,约在郊外的一处酒馆见面。 “……这次损失最为惨重的是库房,里头的丝绸好些都熏黑了不能用了,庆幸的是上次赶好的冬衣没受影响,可以如期交货。” “那些受伤的女工怎么样了?” “大多是烧伤了手,请大夫来看过了,伤得不重,只需休息几日便可上工。” 南月拨着算盘的手的动作顿了顿,长长地叹了口气,疲惫道:“知道了,下去吧。” 燕云歌在一旁听着,不由问:“是祝融之祸?” “是。”南月眼皮都没力气抬,愁眉苦脸道:“前天晚上桑园走水,南区的桑树被烧得什么都没剩下,还连累了边上的蚕房,大半的蚕儿被闷死了。燕当家,你说的对,南云锦的多事之秋,才刚开始。” “何人做的?” 听到这话,南月的眼睛终于有了点情绪,那种恨意任是燕云歌这种见惯风浪的人也心惊不已。 她有些担心道:“先生?” “无妨。” 南月回过神来,反而是问她另外一个问题:“燕当家之前说的话可还作数?” 听南月的话,燕云歌立刻明白,只怕此事和白容脱不开关系。她不由得正色说道:“我对先生说的话,从来都作数。” “那我答应你。”南月抬眼看她,淡道:“我愿假意投诚,将计就计。但燕当家也需答应我一个请求……” “先生请说?” “我要白容付出代价。” 燕云歌一怔,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抱歉,我不能答应。” 南月不由诧异。 其中缘由,燕云歌很难解释,只能劝他,“让他付出代价可以有很多种,不一定要性命相搏。他竟然要拉拢你,肯定会对你的损失补偿一二。南云锦要度过这次难关并不难。难的是后面的无数关。先生难道想一直受制于人?” “当然不想。” “之前我问先生,想让南云锦走到哪一步,先生当时没有明白我话里的意思,不妨现在好好想想。” 南月陷入沉思。 燕云歌翻了个茶杯为自己倒茶,皇商一事需他自己想明白,由她提出明显有算计在内。只是教她意外的是,往日习惯与人为善的商人竟也会起了杀心。 可惜他想杀白容,何其困难。先不说白容身边有顶尖高手保护,就是得手了,后续怎么收场南月想过没有?朝廷要对付他们这样的商贾,和捏死蚂蚁一样简单,他贸然惹上白容绝对是不智的行为。 再一想到南云锦艰难处境,若大家业就此落败也是可惜。思绪在脑中一过,燕云歌面色平静地问:“如今南云锦无货可卖,我心中有一计或可解南云锦今日之危。” 南月马上来了精神,道:“燕当家但说无妨” “帮我们宝丰行销货,北货南销,其中利润非常可观。” “这……”对于燕云歌的主意,南月明显愣了愣。 燕云歌也没多说,只招来门外的下人,让他们准备纸笔。 纸笔很快送来,她左手执笔,很快洋洋洒洒写了一页,最后落款自然是象征宝丰行当家身份的印章。 吹干墨迹后,她将信交给南月,“尽快派人送去岩城,找季大小姐,让她亲自处理。” “不过你最好派个稳妥的管事同行,这么多东西要出库要清点,季幽那……可能应付不来。” 南月没说话,眼眶微红。 好久后,他终于收了神,站起身来,深深鞠了一躬,认真道:“燕兄,今日恩情,南月必不相忘。他日,燕兄有心步入朝堂,有用到南月的地方,南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燕云歌点头:“你这话我收下。” 燕云歌如此不客气,倒让南月意外,片刻后,他笑出声来:“燕兄耿直,南月欣赏。” “何必虚伪?”燕云歌抬了抬眼皮:“他日你若有难,我为兄弟,必然也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何况,宝丰行可以借此把库房堆积成山的货物一销而空,分明是双赢。 南月点点头,马上命人准备酒菜,决心与燕云歌把酒痛饮。 两人聊了半宿,对后续计划做了细化。相谈的结果是,南云锦帮宝丰行走货,无论人手、马车和货船,皆可借宝丰行调度,宝丰行更是拨出大笔银子相借,且不算利息。 有南云锦派出数名经验老道的管事跟进,再有宝丰行那边的伙计接应相帮,为了赶期,两人甚至约定在叁个月内把第一批货走完。 滞碍的局面似乎一下子疏通开来,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进行。 -- 第24章泄露 南云锦的事情暂告段落,燕云歌便把心思专放在两年前的案子上。虽说南月已经在她的阵营,可是这个案子到处透露出的古怪,让她不由自主地上了心。 她让赵灵去打听一下城外那废园的情况,又塞了些银子给她办事,还不忘叮嘱她:“千万别去酒楼茶馆那打探消息,免得引起官府注意。” 赵灵用手颠了颠银子,挑高了眉眼说道:“这些我懂。老大,你就等我好消息吧。” 没出半日,赵灵就带着消息回来。 她一进门,就猛灌水,气都没喘顺,直接说道:“那宅子原先住的真是大户人家,还是当官的,可最后男丁被杀,女眷怕是被玷污,全都在屋里头吊死了,一大家子没剩个活口,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谁。听说连去收尸的人都没有……最后还是官府看不下去,请了好些胆子大的更夫去收殓。” “当时的知县是南月,”燕云歌想了想,似乎不意外南月会做这样的事,“这也是他任期内办的最后一个案子。” 赵灵满头是汗,用手做扇,拼命朝脸上扇风,点点头道:“后来一些流民想霸占这个园子,总是没几天就莫名其妙不见了,就慢慢有闹鬼的流言传出来。” 这些与她当初进城时听到的无异,看来想要知道更多,还是要去趟府衙翻阅文书。 燕云歌敲了敲桌子,有了决定说道:“我们今晚去趟县衙。” “老大,你想打听这个案子,直接去问南月嘛,他是当时主事的老爷,没人比他更清楚了。”赵灵说道。 “他如今焦头烂额,等空些日子再说吧。”燕云歌突然提笔疾书,书毕,她弹了下墨迹未干的纸张。 赵灵凑过去看,发现有自己的名字,不由问:“老大,你在写什么?” 燕云歌将纸递给她,双手负后,眉头锁着,“总觉得漏了什么。” 赵灵瞧了瞧,这纸上的字她好些不认识,不过联系了上下文,还是能看的懂,写的是那日在废园发生的事情。 包括她们进园,遇到白容,她易容去招惹白容,还有两人出逃,事无巨细,都在上面了。 赵灵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奇道:“老大,你写这个做什么?案情重演吗?” 燕云歌叹了声,也不指望她能看出什么了。她想起她的前世,手下幕僚不是尚书之子,就是御史大夫的孩子,远在边疆更有二十几年情谊的风琰镇守。 文武世家言官几乎集齐。 而这世——她不由头痛了。 竟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这个打不单是说武功方面,更多的是独当一面的能力。 想到武功,燕云歌问赵灵,“你认识的人中有没有武功高强的,肯为人卖命的那种。” 赵灵是江湖中人,走南闯北,于叁教九流中也认识了不少人。她在脑海中将认识的人细细过了一遍,还真让她找到一个。 “倒是有个身手厉害的,就是——”赵灵为难了一下。 “就是什么?” “就是长得吓人。” 燕云歌当是什么让她支支吾吾,原来是皮相,她满不在意道:“我从不在意这个,若真的武功厉害,你看看能不能把这个人找来,我许以重用。” “这倒容易。”赵灵马上说道:“那个人被大火烧伤了脸,求到我师父那让她医治,但是我师父光诊金就是千金起价,她正好缺银子。” 燕云歌一听不由来了兴致,仔细问了下那个人情况。赵灵挠挠头,却说不上一二。 “我只知道她身负血海深仇,身手极好,其他姓甚名谁一概不知。而且,我离师门也有一年了,也不确定那个人还在不在师父那求诊。” 燕云歌不由失望,倒也没有强求,又和赵灵说了夜里的计划,两人定下子时行动。 两人是翻墙进去的。 墙一翻过,燕云歌便察觉到不对劲,她暗中打手势让赵灵先走。 赵灵回了一个手势,表示明白,趁着漫漫夜色遁空离去。 月色下,对方手持长剑,警告道:“若是走错路的,现在就退出去,否则别怪我剑下无情。” 燕云歌只当是谁这么客气,见到是他,忍不住舒展了眉目,打趣道:“你倒是很会为人着想。” 魏尧皱了皱眉,心里琢磨着这话好像在哪听过,待来人拉下面罩,才不由愣道:“又是你!” “对,又是我。”燕云歌的笑容充满了无奈,与平时张扬的样子完全不同。只没一会,她的眼睛突然越来越亮,亮到魏尧撞上她的目光,心不由地跳动了一下。 “是你!原来是你!” 她想到了! 赵灵借机上了房檐,凭借着敏捷的身手,缓缓的走在屋檐之上,本是想借此离开,没想到听到熟悉的声音。 她小心的揭开瓦片,底下是叁个人坐在官帽椅上,低声讨论着什么。 白容坐在上位,语气有些冷淡的道:“你的意思是没有虫引,那东西就永远拿不出来,那与死物何异!” “我们试过很多办法,火攻或水淹都不行,力道没控制好上头承重的木板就会陷下去,而下头就是流沙,如此一来……那东西只能永远的埋在地下了。” “那地窖是张家弄的?” “是啊,就是张家……只可惜死得早了,要不然……” “不是说还有个女儿嫁去外县了?”白容眉目平淡地说,“竟然那些流民的新鲜血肉不能为蛊虫开路,那就她吧。毕竟流着张家的血,总归会有点用的。” “可……”那人犹豫着还想说。 白容已经做了决定,对于其他人的生死如何,他完全不在乎,淡淡的吩咐道:“把人找出来,处理了。” 他起身就走,却被一道声音拦下。 “侯爷,请听居衡一言。” 白容转身,只一个侧目,已经表达了他的不耐。 那人似乎毫不在意,只正色说道:“居衡以为两年前张家男丁的血都没有起作用,一个外嫁的女儿又能有什么用。何况兵符的事情牵连甚广,不宜再打草惊蛇。不然,我们这儿刚抓了人,后头襄州知州就敢把人给放出去,岂不是白费功夫。那么多人想得到兵符,我们又能杀的了几个……倒不如放些似真似假的消息,让有心人为我们开路。” 白容难得的微微一笑,那笑容浅得几乎看不清,“段公子所言,倒有几分道理。” “明日居衡会派人放出张家有藏宝图的消息,让所有人以为张家是因为这个被灭门。” “那就照公子说的做吧。”白容语气疏冷,他轻哼了声,“事情若败露,本侯不会再帮你,轩辕也不会再留你。” “居衡代我家主子谢过侯爷大义。” 白容冷笑了一声,“段公子不愧是惠昌叁十二年的探花郎,口才了得,本侯佩服。” 那笑声中的不屑在这样的夜里,在只有叁人的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另一头,瓦片轻轻被放回,身影如同鬼魅,去无声息。 赵灵这头回了一品楼,燕云歌到的竟比她还晚,她刚步入屋内,赵灵就赶紧道:“老大,你肯定猜不到,我听到大秘密了。” “嗯。”燕云歌用手示意窗外。 赵灵知道她这是提醒隔墙有耳的意思,静静等着,片刻后,燕云歌张开眼睛,淡道:“有人在盯着我们,明日我孤身往城外废园去,你在后面跟着,离远一点,看谁在跟着我,或者……谁半路走了。” 赵灵立刻明白,燕云歌敲打着桌面:“还有,魏尧不是白容的人。” 说到这个,赵灵马上想到今天晚上听到的消息,她深怕晚了自己给忘了,赶紧附耳过去,将一切都告知燕云歌。 燕云歌点头应下,然后让赵灵先退下去。 等赵灵走后,燕云歌闭上眼睛,继续敲打桌面。 看来上次白容去废园不是偶然,而是刻意为之,难怪怎么劝他都不走。 还有兵符,又是哪里的兵符,又是谁的兵符。如果是白容丢的,他上次断不会还有闲情逸致去万花楼找她们的麻烦。 惠昌叁十二年的探花郎,那个赵灵都没有看见正面的人,应该是春藤的人。 虫引又什么?需要用鲜血开道这么残忍,必然是个邪物。 看来解谜的关键还是那个废园。 那她的速度要加快了。 起码要赶在流言四起前,解开这真相。 燕云歌想得有点乏了,解开袍子搭在屏风上,就着中衣打算就寝。 疲惫降低了她的敏感,当冰冷的剑就搭在她的脖子上时,她才猛地一个清醒。 她没回头,听见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你究竟是谁?” 刀架在脖子上却不杀她,还能是谁。 燕云歌慢慢笑了,“魏尧。” “我……”他话音刚出口,腰间便被一道劲气震开,他不死心还想抓她,没想到只扯到她的领口。 他一个用力,想把人制住,而对方也是用力想要脱身,嘶地一声,是领口顺着手臂方向,大块布料被撕下来的声音。 燕云歌迅速抱胸去挥灭烛火,饶是速度再快,她里头的小衣也被人看去大半。 魏尧难以置信,到了这会,他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是女子?!” -- 第25章感情 燕云歌飞快地把搁在屏风上的外袍穿回去,系好腰带,她挑高了眉眼,“怎么?你还想对我负责不成?” “我……”魏尧面色微赧,脑海里竟浮现刚才的旖旎画面。 光洁的背,白腻的手臂,那小衣下包裹着的曲线——她真的是女子。 魏尧此刻才确信。 燕云歌重新给蜡烛上了火,抖灭了火折子,侧目看见他失神,不忘冷嘲道:“可惜我男人多的是,轮不到你来负责。” 魏尧面露不自然,只是目光慢慢变得认真起来,“你行事实在大胆,若让我家主子知道——” “你会让他知道吗?”燕云歌打断他的话。 魏尧语塞。燕云歌低低笑了,“魏尧阿魏尧……” 魏尧心神一晃,正要说什么,却见她逆着烛光朝自己走来,眉眼张扬着风流,灼灼不可直视。 “你可知你犯了兵家大忌?” 魏尧是个木讷的人,平生只知道服从,从不会提出疑问。他不知道什么兵家大忌,直觉是这人嘴里肯定吐不出好话。 燕云歌就停在他跟前,两人只隔着拳心的距离,她在他耳边呵气,声音又软又媚,“你不仅轻敌,你还对我心软。” 那话吐在他耳边,却更像吐在他心上,他的心突然失序,跳得飞快。 “你可知,心软最终会成为捅在你自己心上的尖刀。” 魏尧面色巨变,疾退而去,猛地撞到墙上,他将剑一横,堪堪抵住了对方的气劲。 燕云歌倾身压制,一个反手,就夺过他手中的剑,横在他的脖子上。 她的声音与刚才判若两人,变得又冷又厉,“历来多少权臣,死于一份感情,多少杀手从心软起失手。魏尧,我今天就教你一个乖,记住不要对任何人心软。” 感受到脖子上的压制,魏尧声音平淡,“你杀不了我。” 燕云歌冷笑出声来:“那就试试?” 魏尧没说话,脖子吃痛没让他皱下眉头,反而是她直视的目光,教他怎么都硬不下心肠。 “你真该庆幸我现在不能杀人。” 突然,脖颈处的桎梏消失。魏尧伸手一摸,皮破一寸,再深便要见骨。 “我的脾气不好,下次再敢把剑横在我脖子上,就小心你的人头。” 她话里无情,转身却又亲手揉了帕子,丢给他,“捂着吧,要是死在我这,白容还要找我麻烦。” 她的面容镇定,仿佛刚才提剑杀人的另有其人。与白容反复无常的性子不同,这个人身上一直有种从容的不在意,仿佛做什么事只图个自己高兴。 魏尧静静观察着她,用她的帕子捂着伤处,心里也不知是涌起了怎样的情绪。 “我与你家主子不同路,”燕云歌低头净手,再用帕子细细擦干,接着道:“我对你还有你背后的人都没有兴趣。所以,我不是你的敌人。而且,以我今时能力,并不惧他一个侯爷发难,不过能少个敌人总归是好的。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你究竟是谁?”魏尧的目光紧追着她,眼中不解:“到底有何企图。” “知道的多对你没有好处,还有不要试图激怒我,”燕云歌温和地笑起来,说出的话却难听至极,“我没有杀你,只因你是狗,你何时见过人与狗置气。” “你!”被人侮辱至此,就是魏尧也难免动怒,“你不要欺人太甚!” 燕云歌却是笑了,“反正都是做狗,你为何不做我的狗。” 魏尧面目难看,若非还有几分理智,他早就动手了。 燕云歌却毫无顾忌,“做我的狗,最少我不会随意将你送走。”她对自己的人总是护着一二。对她而言,魏尧的爱慕不如他的身手让她可图。虽然,她可以利用这份爱慕,去得到他的忠心,但是他要的却是她的感情,这就不太妙了。 她没有对燕行挑破这话,是因为燕行好拿捏。可魏尧不同,这人忠心二字早就入骨,能得到他的认同比得到他的感情还要难。 魏尧的眼里像是在死死克制什么,好像她只要再说一句,他便会溃不成军。 燕云歌收了笑容,好久后,叹了口气。 “说正事吧。魏尧,你先前不是白容的人,我与白容第一次在废园见面时,你不在场。你当日若在场,只怕也不会让我们得手。你的主子是谁,又为何将你派去白容身边,这我没兴趣知道。只是白容是个多疑的人……”燕云歌给了他一个眼神,淡道:“他不会信你,也不会重用你。而你就算日后能再回到旧主身边,也只会沦为弃子。” 魏尧静静听着,这话让他松懈下来,眼底却始终平静。 他只道:“有些事情根本由不得我选。” 燕云歌想了想,只目不转睛盯着他道:“对,如今由不得你选。若有朝一日,你能选的时候,你可以选我。” 魏尧没说话,许久后,外面传来了更夫敲更的声音。 见他油盐不进,她也是无力,一挥手道:“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魏尧转身就走,燕云歌却突然叫住他:“魏尧……” 魏尧顿住步子,回头看她。 烛火前,那形单影只分外可怜,她心下一动,却是目光淡淡的道:“我是个极为护短的人。” ——如果你跟了我,我会一直护你。 魏尧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不免有些好笑。 这个女人一会语尽温柔,一会言辞犀利,喜怒无常与白容有什么区别? 还记得她那次说的奴才本分,也是,在这些权贵眼里,自己不过是个奴才,算得了什么。 如今打定主意要收心,自然不会给对方机会,他冷淡道:“魏尧只知奴才本分,如今我的主子是白侯,我便只对他尽我的忠心。就算以后你成了我主子,我能给的也只有这些。” “这样。”燕云歌点点头,却是笑了:“我要的就是你的本分,你只需听话就可以。” 魏尧看着燕云歌的眼神里明显闪过难堪。 燕云歌漫不经心一笑,挥挥手,让他快走。 确定魏尧走后,她收回了目光,直接冷笑出声来。 “我的戏好看吗?” 一直藏在屋顶的赵灵微微一愣,随后跳了下来,脸上带着被人抓到现行的心虚,她极力讨好道:“老大,我错了!但我不是有意偷听的,我是听到你们房里有打斗的声响才过来看看。” 若说之前不了解,刚刚看完这出戏,赵灵要再看不出她喜怒无常就是眼盲心瞎了,只道她平日掩藏的极好,对上这么个性格乖张的人,一向怕死的赵灵更胆寒了。 燕云歌却只是温柔笑了笑,“我修了这么多年的心,脾气真是好多了。换我以前,你这双眼睛我是肯定不会留给你的。” 赵灵不由抖了抖。 “骗你的,”燕云歌白了她一眼,“你觉得魏尧这个人怎么样?” “武功高强,身手不凡。”赵灵连着点头,心里大概知道了燕云歌对魏尧的态度,小心翼翼道:“可他不是白容的人?会真心站到我们这么?” 燕云歌也不指望赵灵能说有什么见地的话来。她想了想道:“他武功高强却为人卖命,要么是寒门庶子难出头,要么是知遇之恩他心甘情愿。不过我看他在白容那挺开心的,倒像个随遇而安的人。” 话里分明透着不痛快,赵灵识趣,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去逆她的鳞。 “不过,老大你对他这么上心,是真的想收为己用,还是打算让他做你的入幕之宾啊。”她真担心老大这么玩弄人心,有天会玩火自焚。 仿佛猜到她在想什么,燕云歌表情少有的认真道:“赵灵,我从不玩弄别人,我与他们周旋,也付出了时间和精力,我只是没有真心,但是即便我是做戏,我能演上一辈子,谁又能说我的感情是假的。” 赵灵一愣,仿佛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可……可如果有天他们都要娶你,那该怎么办?” 燕云歌淡淡暼了她一眼,压根没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只冷漠道:“如果我强大到让他们自惭形秽,他们是不敢开口娶我的。” 赵灵傻眼,第一听到这样论断的她,不由陷入深思。 横竖天也要亮了,她又没了睡意,燕云歌去给自己换了套衣服,又准备了火折子。 赵灵看出她的意图,不由问:“老大,你去哪?” “当然是趁着天未亮就出城,去那园子看看。” 两人朝酒楼借了快马,一路疾驰到达城外。 此时天才刚亮,依照白容所说的,埋着兵符的地方上面有个木板,那最大的可能是床的下面,而能容纳这么多尸体去给蛊虫开道的,必然是下人房里。 只有下人房的大通铺,才可以一次性容纳十几甚至二十几具尸体。 有了目标,找起来便十分容易。当燕云歌找到了园子里的下人房,挖开了其中一间明显透着怪味的床板,下面是个地窖一一 两人下到地窖下面,再拉开地窖的盖子,那扑鼻而来的血腥恶臭直接逼得两人后退了好几步。 即使做好了心里准备,看见眼前这一幕的时候,两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了。 -- 第26章兵符 深深的地窖中,挤满了各种毒蛇、毒虫,色彩斑斓,姿态各异,因为太过拥挤,彼此交缠不说,有的甚至互相吞噬,它们的数量之多,几乎都要漫出来,几副白骨隐在里头发出渗人的光。 燕云歌屏息静气,她把地窖的盖子盖回去,见赵灵若有所思地在想什么,便打了个响指,成功让她回神。 充斥毒物的地方不能久留,两人出了地窖,把一切恢复原状。 等出了下人房,二人才敢放肆地深呼吸了一口。 “可是发现什么了?”燕云歌问。 “我算是明白他们为什么毫无办法了,这么恶心的东西,谁敢把手伸下去捞啊。”赵灵皱皱鼻子,觉得自己身上都是那个味,心里恶心的不行,“这玩意应该是南缅那的东西,那个国家沼气密布,毒物横生,那的人养蛊就跟养孩子一样,家家户户都有。” “是不是只有拿到虫引,才能让那些毒物退开?” “其实虫引就是蛊王,或者说是毒王,南缅那的人练蛊,会将几十种毒物放在一起厮杀,最后活下来的百毒之虫,就是王。” “没想到你知道挺多的。”燕云歌不由意外地看她。 赵灵嘿嘿一笑,“说来是凑巧,我师傅的医庐就在南缅和轩辕的交界处,这些东西我自小也是看的多了。” “那你能不能弄到虫引?或者你的师傅可有办法?” 赵灵赶紧摇摇头,“蛊王非常宝贵,而且认主,就是你能弄到一只,它不听你的也没用,至于我师傅,她和我一样,平生只好美男和银子,对这些知道的还不一定有我多。” “看来是死局。”燕云歌一叹。难怪那些人会束手无策,连用活人给虫开路的招都出了。她虽然好奇,但是此事已经超出她的能力,且与她的计划无关,她没有再纠缠的必要。 这张家二十几口人因兵符而死,可兵符是如何落在他们手上,他们在里面扮演的什么角色,弄清楚这点,她就算给南月一个交代了。 “我们走吧。” “有这些东西守着,不仅我们拿不到兵符,其他人也拿不到,你说到底是谁建的地窖,又是谁把兵符丢进去的?下面会不会真有什么宝藏啊。”赵灵有点兴奋,胡思乱想着。 燕云歌瞬间被点透,对赵灵刮目相看,“你偶尔语出惊人,倒不是完全没有建树。” 赵灵摸摸鼻子,“老大,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燕云歌笑而不语,好一会,才道:“剩下的事情真的只能找南月先生解困了。走吧。” 当南月一大早见到燕云歌时,眉头一个跳动,直觉告诉他,是来事了。 听完燕云歌所说,他才知道张家的案子竟然和兵符扯上关系,不由惊讶。 “先生能否仔细说说这个案子,给我一点思路。” 到底是几年前的记忆了,南月想了好一会,才把自己知道的拼凑出来。 城外张家,是荣城有名的富绅,祖上最辉煌的时候出过一门叁举人,官拜至两品。张家几个儿子,从政从商的都有,最小的一个儿子是个混不吝,却长了张最好看的皮囊,又会花言巧语,自打弱冠起,就没少在城里偷香猎艳。一次他跟随家里的马队,途径南缅,对那的一位姑娘一见钟情,死缠烂打的要娶人家。南缅民风保守,一向不与外人通婚,姑娘虽喜爱他,却也不愿破了规矩,便问他是否愿意走婚。 那个混不吝自然不愿意,就用花言巧语哄得姑娘死心塌地,又从姑娘口中套出话,知道她娘最宝贝一箱铁匣子,就让姑娘偷出来,以匣子为要挟,一路顺顺利利带姑娘逃回荣城。 后来倒也夫妻恩爱了几年,生了一双儿女。可惜好久不长,混不吝渐渐起了二心,在外头养了外室不说,又与外室生下子女。 姑娘渐生悔意,又恰逢娘家人找上门,便有心想带子女回南缅。 没想到混不吝却在妓院与知府的公子抢人,当场把人打死了,消息传回家,姑娘只来得及将女儿送走,张家其余二十几口人包括她,一夜之间齐齐上吊,死得万分诡异。 “我一直以为是之前的知府痛下杀手,逼得张家一家老小集体自尽。没想到此案还别有内情。” 燕云歌心中谜题瞬间被解开,定声说道:“那个铁匣子里的东西就是兵符,张夫人肯定是来不及将兵符送走,又怕交给女儿会给她招来杀身之祸,所以干脆扔在了往日她练蛊的地方。甚至连妓院抢人都可能是出戏,他们的目标一直是兵符。” 南月也是如此想,念及旧人,他不由说道:“我与那个被送走的女儿,自小一起长大,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我受她所托,一直想为她们张家翻案,可惜我后来在官场处处碰壁,便生了退意。此案一直是我心中憾事,如今得燕兄为我解惑,不胜感激。只是张家——” 燕云歌接话道:“也算咎由自取,怨不得人。如今她能活着就不错了,不要妄想着报仇。兵符一日未现身,她一日都还有危险。” 没有当日的因,哪有后来的果。白容可还想着找她祭献蛊虫,此时出现,无非白送了性命。 南月一叹,有些疲惫闭上眼睛:“也只能如此了,横竖都等了这么多年,而且此案到处透着古怪,怕是还有圈套。” “你是说白容等人为何会知道兵符在地窖……”燕云歌突然想到这点,却见南月摆摆手道:“不单如此。那个张夫人身怀奇淫技巧,又会练蛊,这样一个敢爱敢恨的人怎会甘心赴死?我是查看过尸首的,并未有反抗的迹象。” 两人说着,赵灵便走了进来,她刚从外头打探消息回来,见着燕云歌,直接了当道:“老大,城内果然有谣言了,说张家是怀璧其罪,因为没有交出藏宝图才被人灭门。” “嗯。”燕云歌点了点头,扫了她一眼,不以为意道:“来时有没有被人跟踪?” “你怎么知道,”赵灵来了兴致:“不过那些人速度都没有我快……老早被我甩在身后……” “先别说这件事,”燕云歌抬起手来,止住赵灵的话,反而是道:“我们准备一下,尽快离开荣城,回岩城一趟。” 南月不由得吃惊,“可是出了什么事?” 燕云歌漫不经心道:“无事,只是我当时出来的匆忙,宝丰行又在新旧替换之际,很多事情不是季幽一人可以应付。反正我在这的事情已经了结,是该回去了。” 南月想了想,便道:“不如此行我与燕兄一道,管事再稳妥也不如我亲自去来的安心。” “可是白容这边?” “不急!”南月冷笑了声,“他不就是想看我困兽之斗?我怎么好拂了他的雅兴。我越是被逼得急,不越能显示他的诚意,之后感激涕零,我心归顺,一切顺理成章,如他所愿。” 瞧着南月的神色,燕云歌便明了了,南云锦一日未脱困,他一日不会心平气和与白容周旋。便也顺了他的意道:“好,我们准备下,叁日后出城。” 说着起身,南月起身相送,道:“我会想个名目遮掩,不让外人知道我去了岩城。至少在白容眼里,我与燕当家从不相识,也未曾见面。” 果然是思虑周到。 燕云歌点头,让他不用再送。南月最后还是坚持将两人送上马车。 等马车起步,赵灵回头看着燕云歌道:“这次去岩城,无尘师傅会与我们一起去吗?” “当然。” “那你弟弟那……要不要派人去说一声?” 燕云歌这才回过味来,上下打量了赵灵一眼,“你似乎很关心我的男人?” 赵灵见四周没人,才痛心疾首道:“我哪是关心他们,我是关心你啊,老大你一只脚踩这么多船,我不为你掩护一下,你早晚会翻沟里。” “你操哪门子心。”燕云歌脸色一冷,赵灵忙道:“不是不是,这亏我吃过。老大你别以为男人傻,其实都是人精。我总觉得你与那个魏尧没完,这次在岩城不定又能遇上。我这不是未雨绸缪嘛。” “乌鸦嘴。”燕云歌放缓了神色,闭着眼睛道。 见她没有动怒,赵灵放心说道:“我师傅曾经说过,男人心眼多不多,全凭爱不爱你,如果爱你,那就是连头发丝都要计较。所以老大你这么多男人,是瞒不住多久的。” “我何时说要瞒了?”燕云歌不由笑了,想起刚才的蛊虫,她语带双关说道:“由着他们去斗,谁赢了,谁就能留下称王。我从来不会考虑这些。” 她就知道—— 赵灵内心里翻了个白眼,天下竟然还有比师傅更离经叛道的人,有机会她真要为两人引荐一下,绝对让她们相见恨晚。又一想,这两人还是不要见面了,不然天下非大乱不可。 燕云歌回到一品楼,恰好无尘刚做完了早课,她想了想,道:“我想叁日后出发去岩城。” 听到岩城二字,一向不问俗事的和尚开口了,“你要做什么?” -- 第27章驱魔 燕云歌笑一笑,慢慢道:“我毕竟是宝丰行名义上的当家,总不好出来太久。” 无尘眼有忧色,却没说什么。 燕云歌一夜没睡,正头痛得厉害,自然也没功夫去猜他的心思,见他没话说就回房补觉了。 说是补觉,也不过是换了个方式沙盘演练。 她将眼下情势摊开来分析,发现宝丰行这块招牌还大有用处。堂堂相府嫡女自然不差银子,却唯独差了个名正言顺四处行走的身份。 她如今出来用的还是燕一一的户籍文书,可是这个名字早晚是要消失的。她没有燕云歌的户籍,以后出来行走,有心人一查便知,宝丰行当家的身份却是很好的掩护。 自古官商不分家,当官的离不开商人的孝敬,经商的离不开官员的庇护。她若能将两者结合,以后只会走得更远。 而且宝丰行经营各地行货,八面消息纷至沓来,是个猎取情报最好的途径之一。 不过,她这次出走,给了有心人机会。 她在时那些人就敢小动作频频,她不在,非生吞活吃了季幽不可。如今她的书信已经在去的路上,那些人要知道她还回去,怕是—— 只要她死在外面,季幽也死了,又或者她出了什么大错,二房的人稍加运作,让商会那边许可,就可以顺理成章接手宝丰行了。 可惜…… 燕云歌笑了笑。 他们是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行李很快就收拾好了,燕云歌一行人提前一天出的城,她们让人给南月送了口信,兵分两路,最后在岩城汇合。 南月自然没有异议,他这次出行带了叁个得力的管事和五个勤快的伙计,都是可靠的帮手。他在出发前,叮嘱他们,“宝丰行成立不过叁十余载,却能做成商会,必然有过人的地方。你们这次去,除了把销货的事情办好,更多的是看看他们是如何运作,我与燕当家说好,以后南云锦和宝丰行互通往来,两边管事相互派遣,可能会提拔一个总管事出来……”他点到为止。 几个管事尤其激动,如何不知这是东家有心要栽培他们,伙计们都是斗志满满,觉得出人头地在望。 大总管对他说道:“小东家,您就放心吧。我们几个管事都是老人,为人处世再是谨慎不过了。几个伙计也是机灵人,这次我们去燕当家的地盘,肯定是少说话少打听,多做事多留心,万不会失礼于人前,砸了我们南云锦的招牌的。” 南月点点头,他话里正有此意。没说的是,以后他会为燕云歌做事,南云锦的日常运作可能都要靠他们了。 念及白容,温和的脸庞到底意难平。 燕云歌上次只顾赶路没顾上看两边,如今时间大把,更因身边多了一个人,觉得那些随处可见的景致也都鲜活起来。 可是再好的景色,几个时辰看下来也就那么回事。更叫她气闷的是和尚只顾念经,自上了马车一句话都未与她说过。 燕云歌不耐烦道:“和尚,你还有完没完?” 无尘神情平和,过了好一会,才轻声道:“再过半个时辰才下早课。” 燕云歌:“……” 看一眼窗外的日头,嗯,早课念完,没两个时辰,又该午课了。 一日叁课,雷打不动。 她忽然不生气了,随意道:“好,你念你的,我念我的。” 无尘没有听出她话里的不怀好意,他闭着眼睛,默念经文,手里捻佛珠的动作不停。 他听觉异常灵敏,才念了几句,便觉不对。 睁眼一看,他无奈道:“净心……休得污言秽语。” 燕云歌手里拿着一本《品花宝鉴》,乃赵灵私藏,市面上有名的淫书。她柔声笑道:“和尚,你念你的,我念我的。难道,只许你念经?不许我念书?” 无尘眉宇紧皱。 燕云歌话里几许埋怨:“还不是你不理我。再说了,交合之事,一如人间……哪就污言秽语了。” 唯恐她会说出更出格的话来,无尘表情更加无奈:“……师妹。” 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燕云歌笑了,她将书丢开,走到他身边,双手攀上他的肩膀:“师兄,这里就你和我,你能不能别老是端出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 那样子让她特别想占有,想摧毁,想把他从高高在上的神台上拉下来,与她共赴深渊。 无尘叹气,他本性如此,如何能改。 “当和尚多辛苦,每天要念经,不如还俗如何?” 她的手从他的肩膀往下,缠上他的腰身,只一会的功夫,就感受到他的身躯变得僵硬。 “还俗了……我们才能做快乐事啊……和尚也想离经叛道,试试使坏的滋味吧?” 她轻轻吻他耳后,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肌肤上,引起一阵阵的颤栗,一滴汗珠从他额角滚落。 “和尚……偶尔也想近一近女色,试试放纵的快意吧?” 她半个娇软的身躯埋在他怀里,带笑的眼看着他,如同得逞的狐狸,十分的狡猾。 直到她身子一僵,面露难以置信,“和尚,你点我穴道干什么?” 无尘将她放置在离自己最远的位置,依旧双目紧闭,声音低哑而压抑:“——贫僧为施主念段金刚经驱逐心魔吧。” 燕云歌双目简直可以喷火,“和尚,这就过分了啊!” 无尘和尚自然不怕她,一段如是我闻的经文娓娓念来。 燕云歌不爱受制于人,屏除杂念试着行气,哪知这一试,五脏一阵翻滚,她阴沉下脸——内力也被封住了! 留意到她气息不对,无尘了然,声音平和道:“八月鬼门,你身上气魄太强,于己身不利。”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怕她失控杀人。 仿佛失去斗志,燕云歌也不再挣扎,认命地听完一段又一段的金刚经。 心中甚是绝望。 “……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念着经文的声音低沉又浑厚,悠扬且绵长,燕云歌很快便感到一阵困意袭来,点着脑袋与马车的颠簸一路起起伏伏。 无尘停了经文,犹豫片刻,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也只敢为她拂发到耳后。 仿佛能想到,少女刚才脸上的不甘和无可奈何,以及侧过目去,那眼底的愠怒。 和尚牵起唇角,那轻轻浅浅的笑意,温柔了素来平淡的眉眼。 -- XyUSHuWu①①.cOM 第28章前世番外 夜色温柔而寂静,四周悄无声息,忽然,一阵微风吹过,灯影一闪。 她蓦然惊醒,脱口道:“谁在那里?” 随身伺候的侍从急忙道:“大人,只是夜晚风大。” 她四处看看,房内的确没有旁人,便命侍从走过去关上窗。 她疲惫道:“你歇着去罢,我今日就歇在书房。” 侍从开口:“大人——”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下去。” 侍从只得告退。 门关上了。 她又翻过一页纸,目不斜视,“还不出来?” 雕花木窗外面突然伸出一双手,来人扒着窗户,一个借力从外面跳了进来。 男子的声音带着几许埋怨:“你们国相府的墙也太难爬了……我差点又让人逮着了。” 她放下书卷,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那是她心烦时的小动作。 她语气含着无奈的笑:“过几日就要成亲的人,还跑来我这做什么。” 男子坐在窗台上,眉目俊朗,只是此刻眉梢尽是不屑:“谁告诉你的?” 她淡声道:“无需谁告诉我,这城里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男子挑眉:“那你怎么不知道我心悦你?” 她面不改色,平静答道:“心悦我的人多了,我总不能都去回应。” 眼前忽而掠过他修长的影子。 他从窗台上纵身跃过来,正好不偏不倚落在书案前,低头看了眼她压在手下的书,微微一怔,继而无语起来:“策论?都做到国相了,还这么勤快?” 她柔声道:“是这届考生写的,有几篇很不错,我特意摘录出来,改日进宫讲给几位皇子听。” 男子没有说话,盯着这张爱慕了许多年的容颜,看了许久,突然开口:“云歌,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停顿,他嗤笑一声:“必然是没有了,当初来招惹我……不过是因为我有几分像他。” 她听了,神色不动,声音越发柔和,“今天闹什么脾气?” 男子神情不甘:“我能有什么脾气……不过是想来亲口听你说,是不是真的不在意我。” 她扬扬眉道:“我若不在意你,你连这门都进不来,真当国相府的墙是好爬的?” 男子冷哼:“那些年,他还不是夜夜爬你家的墙。” 她叹了一声,又问:“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他似在试探,语气不满问:“怎么,说到他,你就心疼了?” 她笑了笑,却很是敷衍,“要疼也是疼你。” 男子当了真,声音无限地落寞:“我后悔了,云歌,我不该为了气你,冒然答应这门亲事。我明明知道你不会在意的——” 她似是一点都不惊讶,只是平静道:“都要成亲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云歌。” 这两个字,语气明显和先前不同,正经了许多。 她却突然冷了脸,抬起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亲事是你自己答应的,即使现在你要毁婚……”她的手指用力地往桌上一敲,声音冷情道:“也不要说是为了我……我不背这个罪名……” 男子一怔,惨然笑了笑:“白墨说的对,你这个人没有心,你对感情从来不承诺,不负责,不拒绝,爱上你的男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云歌毫不在意,仿佛这样的话听的多了,她微笑道:“你现在来说我没有心,当初你情我愿的时候,你怎么不用力拒绝我?推开我?” 男子深呼吸了一口,走到她前面,牵起她的手半跪下来,他将脸埋在她的手里摩擦,看不到她的表情,他能多几分勇气说出下面的话,“云歌,如今回头不迟。你跟我走吧。我已经说服父亲,把世子之位留给族里其他优秀的孩子,亲事也好退,就说我突然暴毙了。我们去个没人的地方,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大秦这场战,不要打了,我们一定会输的,你不要去送死好不好。” 等了片刻,没有得到丝毫回应。他眼里苦涩地掉下泪来,苦中作笑道:“我也跟了你这么多年,你给我一个名分总不过分吧。” 云歌叹了口气,拇指轻轻拂去他眼角的泪:“我只听过女人要求名分的。” 男子唇角向上扬起,“我倒是想给你名分,可你稀罕世子夫人的名分吗?”说着语气又苦涩起来,“我就这么不好吗……还是他就有这么好?如今你挂帅出征,多半也是为了他吧。” 云歌没什么表情,只问他:“知道他为什么死的吗?” 男子说道:“知道,为你守这个国家死的。” 云歌平淡道:“所以,你也可以选择为我去死。说不准,我也能记你这么多年,你说是不是?” 男子愣了,再也说不出话。 云歌只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声音冷如寒冰:“我便是再荒唐,也断然不会因为你像他几分,便同你欢好……我本来是有几分喜欢你,如今——” 男子抹去眼泪,轻哼了声:“说有几分喜欢我,还不是对我要成亲的消息无动于衷。” 云歌皱眉:“这是两码事。成亲是你的决定,无需经过我同意。何况,你我之间,早在你答应婚事的那刻起,便已经结束,我无意让一个无辜的女人难受,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男子从她手中抬起脸,目不转睛看着她,失笑道:“对着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你都能顾及这么多,对着我,你怎么就不会心疼心疼我?” 云歌不顾他还跪着,烦躁地从桌前起身,在房里来回走了几步,转身:“这许多年,你我一直纠缠——” 男子淡淡接口:“你想说你现在腻了,累了,想结束了,我知道。” 云歌一脸意外的看他。 男子从容地站起身,对着她轻笑:“可是你信不信,我们不只今生不死不休,就是过上几百年,我依旧会找到你,依旧一眼就能认出你,爱上你,然后和你纠缠到死。” 云歌无语,好一会才感叹道:“真有来世,那我也认了。” 然而,他听见这句话,脸上并无喜色……反而露出了浓浓的悲哀。 过了一会,云歌敛去笑意,看向他:“你当初说他的死有奇怪的地方,是什么?” 男子明显不愿意谈起他,只淡漠道:“人都死了这么久了,现在才来纠结有什么用。” 云歌无奈一叹:“那你告诉我这话,是成心让我添堵的不成。” 男子哼了一声,上前吻过她唇角,埋怨着道:“你这人忘性这么大,我不给自己找点存在感,你就连我是谁都忘的一干二净。不然你告诉我,我是谁,我是你的谁?” 云歌愣了愣,抬起头想回答,迷迷糊糊间看见的却是赵灵的脸。 她猛然地回了神,忙看了眼四周,自己还在马车上。 赵灵见她醒了,打了个哈欠说道:“老大,你可算醒了!你这宿睡得够久的了,天都黑了已经——” -- XyUSHuWu①①.cOM 第29章论佛 原来是梦。 前尘往事,她虽然偶尔想起,却从未像今天这般梦到过。 梦中那人的质问,言犹在耳。 他是谁? 于一瞬间,她竟然真的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燕云歌按按自己的脑门,问了赵灵现下到哪了。 赵灵道:“刚过了一个驿站,距离下面那个镇大概还有半个时辰的路。” 估算了下路程,他们起码还要十来天才能到达岩城。 燕云歌刚睡醒,精神正好,便出去换了无尘进来休息,由她来赶马。 叁人运气很好,在彻底天黑前,抵达这个不知名的小镇。 小镇虽小,供人歇脚的客栈却不少。 叁人找了一家干净舒适的客栈安置,刚收拾完行李,雷雨便落了下来。 雨势越来越大,很多结了账的客人也走不成。客栈里人多口杂,不知道是谁顺嘴说了一句:“这雨可千万别下个没完,老子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客栈小二正帮着客人抬东西,就回了一句:“客官您放心,这雷阵雨啊都是来的快,去的快,一会就会停的。” 有名老者从一旁路过,沉着脸接道:“正是暴雨频发的季节,怕是要成涝了。”说完冒着雨走了。 不知道哪里出现的老头,燕云歌啧了一声,也是奇了。 很快,她便明白什么叫一语成箴。 这场暴雨一连下了叁四天都没有收住的趋势,众人叫苦不迭,可是城内到处发大水,他们现在连客栈都出不去。 岩城叁面靠江,如今天气这般不好,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 燕云歌站在客栈二楼,临窗往下望见城内惨状,不禁忧心忡忡。 教她不能接受的是,农田被淹,房屋进水,有人趁乱涨价,有人趁火打劫,官府却至今毫无作为。 旁边也有人义愤填膺,说官府此时应该开仓放粮,压制物价,百姓应该赶紧囤粮囤物,免得要靠树皮果腹。 那指点江山的劲头,好像全城就他一个明白人。 她不是多事的人,本不想理会,直到听见那人念道:“唉,众生皆苦,这些人尤其苦。”她才不由接了话。 “既然说众生皆苦,为何又说万相本无。既然万相本无,又何来众生,何来苦?” 对方明显没想到会有人接话,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道,“若他们不苦,怎么你我就好好的站在这?” 燕云歌却道:“缘起平等,本性平等,心平则万事平。说什么这些人尤其苦,分明是你觉得他们本该苦,众生皆可成佛,焉不知他们受苦可能是渡劫?而你我活在这个浑浊世间,反是受苦。你一知半解也就罢了,还非要说出来卖弄,明明是幸灾乐祸,嘴上却要故作高深。佛渡众人,人不自渡,公子你与佛法无缘,以后还是少在人前论佛,免得贻笑大方。” “你、你这简直是强词夺理!” “我强词夺理?”燕云歌第一次见到这么颠倒黑白的人,她简直被气笑,厉色说道:“下雨发涝是天灾,官府不救是人祸,你扯什么众生皆苦!你以为芸芸众生就你一个明白人?既然明白,你怎么想不到,眼下官府要做的是配合百姓自救,开仓放粮反是次要的事情。百姓命都保不住,还囤什么粮?囤着上坟用么!” 那人气白了脸,却也知道对方是个硬茬,于佛理更是有自己的歪理。 “好好,我说不过你,我说不过你!”他不甘不愿地认了输,拂袖离去。 燕云歌却没有说赢了的快感,眼下这雨再不停,不说自己行程受阻,就是这城内惨状她也看不下去。 庸政懒政比起贪腐,危害一点也不逊于。也不知这的知县是谁,好大的胆子。 好在雨势到第七天开始转小,燕云歌思前想后,决定不再等。叁人拉着马车,淌水而过,深一脚浅一脚费了半天时间才出了城门。 接下来的行程很顺利,虽然路上有些灾后的荒凉之感,但也没有想的那样乱,百姓虽痛失家园,却性命无虞,也没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地步。 燕云歌掀着帘子跟无尘说道:“若非贪官污吏贪墨了修缮河道的银子,也不至于才几天大雨,城内就落到汪洋的地步。” 无尘叹道:“兴,朝廷兴,苦,百姓苦。” 燕云歌却笑道:“事在人为,总会越来越好的。不信你等过几年再来看,这里又是一片好山好水好风光。” “好山好水,是自然馈赠。人若不珍惜,早晚会自取灭亡。” 她点头:“大师总有独到见解。” 无尘失笑:“哪比得上你当日那番话独到。” 往日她最不耐烦这些,没想到打起嘴仗来也是头头是道,看来他的经文没有白念。 “佛修来世,我修今生。我自己都不信佛,骗骗他们罢了。”她不以为意说道。 无尘心中失望,没有说话。 “和尚。”她指了指天色:“你念经的时辰到了,今天不阿弥陀佛吗?” “施主不是不爱听?。” 燕云歌淡淡道:“发现用来助眠挺好使的。” 无尘心道罢了,不能与她计较。 他声音放轻:“……今日想听什么。” “无量寿经吧。” …… …… “大小姐,您可回来了,出事了!”管事急急上前禀报。 一听这话,季幽不敢耽搁,飞步往议事厅而去。南月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等管事告知详情,才知是一群水匪把宝丰行的货船劫了,提出赎金五万两,不然就杀人放火连带烧船,姿态极其嚣张。 “这群水匪简直无法无天!”有管事怒不可遏地拍桌。 “问题是,我们宝丰行一向懂规矩,打点从没有少过他们啊。”有人困惑。 “必然是胃口大了,想要我们再多给些银子。” “可这个数是我们之前讲好的啊。” “其实我认为不妨先答应他们,把货拿回来……” “万万不可,此事有一就有二……”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毫无共识。 季幽托腮看着他们争执,眼睛里波澜不兴。 按她的性格,不过是水匪,一窝端了就是。 货船被抢了,那就去抢回来。 哪需要这样吵吵吵,还吵不出个屁来。 要不是燕云歌已经在来的路上,她早抄家伙带人上门去要货了。 算了,撑过这几天,到时候这些都由燕云歌去烦。 她是再也不要管这些破事了。 “季大小姐。”南月见她眉头锁着,不由出声。 季幽闻声回头,语气客气道:“先生何事?” 她在信中已经了解,此人以后会是宝丰行一大助力,因此对他格外恭敬。 “在下以为水匪一事可以——” “什么?” “在下以为——” 还是听不见。季幽的眉头不由拧得更紧。 南月轻笑,拿了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杯茶。 “季大小姐不用恼,此事在下有办法,保管他们将货老老实实吐出来。” 季幽这句听到了,惊喜道:“先生快说。” 南月又开口,说了没两个字,声音再次淹没在吵杂声中。 季幽已经忍无可忍,抓起桌上的一只茶杯,“啪”地一下拍到了桌内,杯子整个没进去,杯口与桌面齐平。 这一手实在漂亮! 瞬间,全场寂静。 季幽满意了,她转过头与南月对视,笑吟吟道:“现在安静了。先生刚才说什么?” 南月眉头一动,他那颗沉寂了近叁十年的心,竟在此刻突然失序狂跳。 “先生?” 南月定定心绪,“在下以为,可以通过官府招抚,不费一兵一卒就可解决。” 季幽歪头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还在目瞪口呆的管事,不由冲他微微一笑,“如何招抚?” 南月深呼吸了一口,安抚躁动的一颗心,说道:“让他们狗咬狗。” 季幽点点头,又问:“先生能不能明示……我资质比较愚钝。” 南月差点想要笑出声,这姑娘看似柔柔弱弱,说话行事却一点不拘小节,他眼下情人眼里出西施,竟觉得她无处不有趣,不可爱。 他那失神动情的模样落在刚刚进来的燕云歌眼里,自然一目了然。 这两人—— “云歌!”季幽看见她来,起身相迎。 “燕当家!”众管事神色不一。 燕云歌自动坐在季幽刚才位置的旁边,神色自然地问:“都在说什么?” “燕当家,我们在商量货船被水匪劫走一事。” 燕云歌点点头,“商量出什么没有?” “还没有,适逢这位公子说自己有良策,当家您就回来了。” 燕云歌看向南月,略微垂下了眼睑。南月心领神会,站立一旁缄默不语。 “先不说这个,我向大伙介绍一下。这位是荣城南云锦的东家,南月先生。” 南月微微躬身对众人抱拳致意。 南云锦名号响亮,众管事自然听过,不少人与南月也是打过交道,只在好奇远在荣城的人怎么来了他们岩城。众人见南月态度亲和,暂都按下疑惑不表。 季幽主动站在一旁,燕云歌对南月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先生请坐。” 南月从善如流坐下,心知私下协议归私下,面上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此番请先生前来,是商量南云锦为我们宝丰行销货一事。” 说着,她主动给南月倒了茶,茶声和她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让人内心不由自主安稳下去。 竟然已经点破来意,接下去只需把当初商量好的说辞在明面上走一遭就好了。 管事们没有异议,对他们来说此番买卖稳赚不赔,就是又出银子又出力,还不收利息,就委实说不过去了。 只是这事再怎么要紧,也比不上水匪劫船一事,船上的那批货是老主顾赶着要的,宝丰行若不赶紧连船带货要回来,那五万两是小,怕的是到时候人货船叁失。 有管事提出心中忧虑。 燕云歌伸出手指摸过嵌入桌面的杯沿,淡淡道:“怕什么让他们怎么吃进去的,怎么吐出来就是。” -- 第30章讹诈 管事们可没有这么乐观,有人忧心说道:“那都是不要命的亡命之徒,连官府都拿他们没有办法,贴出悬赏好几个月了,至今无人敢去揭榜。” 燕云歌想的却是怎么把杯子再取出来,听到管事这么说,也只是一笑,不以为意说道:“放心吧,哪有真不要命的。” 管事不死心,继续道:“不如……还是交银子赎船吧。” 燕云歌不意外,只淡漠道:“好啊,谁丢的船,谁出这笔银子。” “这……” “怎么?还想让商会出不成?”燕云歌抬头看向众人,敛了笑容,又道:“既然都不想出银子,就按我说的做。” “敢问当家有何良计?”另有管事问。 “火攻。”她吐出两个字。 管事们面面相觑,南月却是明白的,不由揣测起她的用意。 “派几个手脚伶俐的好手摸上船,用浸染油的棉线绑上木炭,丢在我们船的货仓,再摸上他们的船,往他们甲板上倒油,再撒满霹雳火珠子……”燕云歌慢悠悠地敲着桌面,有意抬眼去看他们神色,见都噤若寒蝉,不由把声音放的更慢,“若是答应放回我们的船,就一切好说,若是不答应,我放火烧自家的船——只是不小心连累了旁的,就只能怪他们命不好了。” 南月微愣,她这是打算釜底抽薪? “可……万一伤及性命,官府那边?” “官府高兴都来不及。”燕云歌斜睨了一眼这名管事,意兴阑珊道:“一来我们是自卫反抗,烧得又是自家的船,二来重创水匪,让他们一时难成气候,我为民除害没找他们拿赏金就不错了,官府能找我什么麻烦?” “话虽如此,但我们贸然动手,烧船的动静又不小,万一引起百姓不安,怎么都有损我们宝丰行的声誉。”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分明是有古怪。燕云歌特意留心了这人的长相,一本正经道,“要不这样,你最近再派货船出行,他们一定又会见财起意,派人来劫船,等你被挟持后,我们就师出有名了。” “至于你会不会惨遭毒手,就看运气了。” 管事:“……” 他硬生生改口,“那还是由我出面先和他们交涉,若他们肯把货交出来最好,要是不肯就按当家说的做。” 燕云歌环顾四周,询问,“你们觉得呢?”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点头附和,“为民除害,百姓们肯定能理解。” 有点意思。燕云歌眼里全是冷意,勾着唇角道,“我给他们一天时间考虑,如果他们还不放回我们的货船,我不仅炸他们的船,我还要杀到他们匪窝里去,替朝廷招抚了他们。” “什么意思?”管事一愣。 “剿匪。”她淡定回望。 “这不是朝廷的事吗?当家你如何做的到?”管事半信半疑。 燕云歌却挥挥手,“这就是我的事了。你快去把我的话带到,我就给一天时间。” 管事还想再说,袖子却被旁边的人扯住。 他犹豫了一下,只好与他们先行离去。 燕云歌让季幽附耳过来,交代后续。 季幽挑起了眉眼,一脸的跃跃欲试,“这事包在我身上。”说完也出去了。 四周瞬间变得安静。 南月打破僵局,“燕当家这是讹他们?” “自然。”燕云歌说着,突然左手发力,从桌子下面一掌把茶杯震出来,杯子完好无损,她不由乐了。 “那你说的剿匪?” 燕云歌摩挲着茶杯,漫不经心道,“先生说狗咬狗,我觉得不如黑吃黑。先生不是想报复白容吗?我给先生送份大礼。” 南月颇有点意外,“此事如何与白容有关?” 她特意压低了声音,“白容在岩城的势力盘根错节,未必与水匪就没有交情,兴许他手底下就养着不少。等我打听出来,找到这些人,告诉他们这船货的价值和行踪,并许以重利。你说他们会不会帮我把货抢回来?” 南月惊讶,不由道:“这要看燕当家出的起什么价了。” “银子不是问题。我此次的目的是把货要回来,再杀鸡儆猴。如果他们乖乖放行,便省我很多事。如果不肯,到时候黑吃黑打起来,我再让官府去善后,白容的人自然不会有事,可是那些水匪呢?几日牢狱之苦是免不了的。等哪日白容回城,我将消息给他们,你说他们会不会去报仇?” 南月不说话,不得不说,燕云歌的计策比他设想的还要全面。 “只怕这些乌合之众没胆子敢惹上一个侯爷。”南月忧心这点。 燕云歌笑了笑,“事在人为,没什么不可能的。” 南月想到她刚才吩咐季幽出去办事,想来是与这有关。 燕云歌也不隐瞒,“我会让人把白容掳走,让他受点皮肉之苦。他身边的高手,我也会设法拖住,当然拖不了多久。等白容脱身后肯定会自查,杀人越货这种事又最容易被察觉。” “出于丢人,”燕云歌笑了笑:“也许他会自己杀人灭口,何须我动手。” 南月心下佩服,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得罪她,同时感叹,“燕当家已经给了他们收手的机会,希望他们懂得适可而止。” 燕云歌眼中讥讽,似笑非笑道:“我出银子赎船,是正中他们下怀。我不出这银子,货船回不来,商会又丢货又赔钱还影响声誉,损失更大。而他们能有什么损失?回头把我的货一卖,还能赚上一笔,呵,天下哪还有比这更好的买卖。先生以为这些人会舍得收手?我看未必。” 南月沉默,确实,若真有审时度势的眼光,就不会做这吃里扒外的勾当。没想到她连这都想到了,不由对她有了新的认识。这人心思敏锐又识谋善断,于人性也看得极为透彻,他不由得有些好奇,“燕当家,你家中是否有人为官?” 燕云歌微微一愣,这事也瞒不住多久,便意有所指道:“先生,鄙姓燕。” 姓燕,他只想到一个人。 南月极为震惊地站了起来。 …… 赵鸿玉此刻心如急焚,仿若地狱。 他派出去的人回禀,说那边的人说了,没叁万两银子,休想放船。 宝丰行对他不薄,他也没想真吃里扒外。只是说来也巧,他最近手气不佳输了点银子,又为了填补账面,便将往日卖不动的货低价抵给了二道贩子。 谁曾想,银子到手上都没热乎,就被自家不争气的儿子偷去用了。他这才想到联系水匪劫船,到时候五万两银子到手,他能独得两万两,不仅能填平账面,还能余下不少把货补齐。 往日也用过这招,不过那会数额不大,季老爷子也不想为这点钱就去与官府打交道,他便总能得逞。 他见季大小姐也像个好说话的,觉得一个女娃子能有什么主意,因此敢一开口就是五万两,甚至联系了其他管事一起去把这事闹大,只是没想到燕当家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更没想到的是往日这些卖不动的货如今要全数出给南云锦。如今他既没有货,也没有银子填账,而看当家的意思,是坚决不肯出银子赎船了。 赵鸿玉几乎要疯。 本来设想的很好,当家真不肯赎船就算了。他让那边放船,只是船回来的时候里头的货少了些许,这样水匪得了利,而宝丰行损失也不大,自己也能借机把账抹平,反正没人会去找水匪对峙。只是,这一箭叁雕的事情,却卡在了最要命的第一关。 不肯放船啊,这该怎么办! 就算当家真舍得一船的货,敢放火烧船,他却不敢把少了的货全赖在这上面,货物出入经过多人之手,也有凭据,不是他一张嘴说了算的。 事情败露几乎是早晚的事情,除非他现在有银子把货再买回来,或者买些次品先凑数,可是总归是需要银子。他能问谁借?赌场的利率太高,他不敢借。而其他的管事,怕是都看出端倪了,也无人敢借出这么大笔银子。 “大风大浪都扛住了,最后居然在这上面栽了跟头,真是见了鬼了。”赵鸿玉眉头紧蹙,来回踱步,懊悔地只想回到过去打死鬼迷心窍了的自己。 他何尝看不出来当家现在还有心放自己一马,如果他不识相,赔偿是小,见官事大。 把事情翻来覆去盘算,赵鸿玉越想心里越堵得慌。 “天天嫌那些东西占地方,结果事到临头反而要去借高利贷去把它们买回来……真太可笑了!” 毫无办法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低头向赌场借钱,先去平账,再去补货。 至于水匪那,他好言相劝不听,就由着他们作死。 他们还真以为这年轻后生好欺?怕是忘了季家二爷是怎么进去了的吧。 这人连江淮左都督都敢杀,连白侯都敢惹,她会惧怕几个匪类? 赵鸿玉心头冷笑着。 -- 第31章逐鹿 “今年收成不好,前阵子一会旱一会涝,不少百姓吃不上饭,就直接落草为寇了。虽然小打小闹不成气候,但是有些人尝到了甜头,不愿再回去辛苦劳作。现在山上这批,和水面上这批,都是来自一个寨子的人。你想用白容的人去对付他们,怕也是不容易。” 燕云歌明白季幽话里的意思。蚂蚁力微,但是数量多了,谁说不能咬死老虎。 “他们已经敢明目张胆抢货,就不是小打小闹了。不趁现在打散了他们,以后声势再壮大起来,我们这些经商的怕是别想有安生日子过了。” “的确,我查到这个寨子开始撺掇周围几个山寨联手,大有想占山封王的势头。” “封王?不怕引起朝廷忌惮,派兵来灭寨吗?应该不至于这么蠢。”燕云歌目光微闪,想了想又说,“他们可能只是想把势力坐大了,将来好跟朝廷谈条件。” 她依稀记得前世也有个男人,占山为王,声势浩荡,朝廷派了她去招安,可惜……胃口太大了,一开口就要四品的官,那人是个将才,也不畏死,可惜时不与他,不然生在这世也是个枭雄一样的人物。 想到过去那些事情,她眸子中多了几分晦涩,又很快敛去。 “那几个管事可有什么不对劲?” 季幽脸上笑容褪去,不屑道:“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 果然如此。燕云歌没有什么话好说,只轻声问:“你想怎么做?” “云歌。”季幽眉眼平静,出声打断,“如今你才是宝丰行的当家。是你想怎么做,便只管去做,无需在意我。” 季幽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是最不擅长应付这些。当日说了将宝丰行送给她,便是说话算话。别人惦记着这点家业,她却是不看在眼里,若非母亲尚在人世,把宝丰行卖了一走了之的事情,她也做的出来。 燕云歌陷入沉思,季幽如此坦诚相待,自己怎好再隐瞒身份,想了一会,她选择据实相告。 早猜测她的身份肯定不凡,却没想到如此惊人。季幽简直傻眼了,却见她眼底一片沉静,好似根本没将这个身份放在眼里,她不由疑惑地问:“并非季幽疑心,只是小姐身份尊贵,何故会在此?” “有趣……”燕云歌嘴角微抿,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下午南月先生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我的回答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天下我也有一争之心。” 季幽倒吸了一口气,自己已经与普通女子不同,没想到这女子更惊世骇俗,如此惊人之语竟然也敢与外人道。 当真是—— “觉得我异想天开大逆不道?”燕云歌抿唇,神色傲然说道:“周失其鼎,天下共问之;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为何我不能逐鹿天涯,问鼎天下?只是因为我是女子么?季幽,你也是女子,可有几个男子有你这样的身手,又有几个男子有我这样的智谋?我们可从不比男人差,差的不过是世人对女子的认可。” 燕云歌这番话也算推心置腹,就连对无尘也不曾剖白。做官,她为什么要做官?为黎民百姓,为天下苍生?是也不是,她有心救世,可又能救的了多少。她前世最蠢的地方,就是忘记了自己是尊贵的世家身份,这皇帝不行,把他换下就是,何苦把自己逼死。 如今重活一世,她的眼界比前世宽广了许多。如果皇帝无能,不如有能者居之。 赢了,她是古往今来第一人,败了,没什么好说,死便是了。 不过这世的皇帝倒还不昏庸,目前来看,轩辕也还没有亡国之相。 所以她的目标还是先做到一人之下再说。 季幽整个人还没有从震惊中回神过来,这些话她自然是第一次听说,就是爷爷在世也不过说几句,有爷爷在,幽儿想怎么活便怎么肆意的活。而爷爷死后,她便只能回到季家大小姐的躯壳里,最好的人生也不过是相夫教子一生顺遂。如今有人和她说女子也能问鼎天下——这真是、真是太有意思了。 季幽眉目弯弯,语笑嫣然,“小姐快人快语,季幽喜欢。季幽愿与小姐同心,共襄大事。” 这个看似贞静秀丽的大小姐,一开口就教人意外……燕云歌眼里泛起浓浓的笑意。 这时有人破窗进来,脸上带着来捣乱的不怀好意。 “时势造英雄,不如再加我一个吧,反正我赵灵孤家寡人了无牵挂,便是粉身碎骨也不怕。” 想要争霸天下,将那些男人踩在脚下。 不怕死的人总得多些吧。 …… 将话说开,叁人倒是意外的脾性相投。 季幽和赵灵,一口小姐,一口老大,喊得不亦乐乎。 话题转回那群水匪,燕云歌态度明确,能收便收,收了做为他们燕楼的私军培养,不能收便就此打散,免得日后做大了,成为祸患。 季幽眉头一皱,“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从流之辈,没什么脑子,小姐把他们收来有什么用?还得花银子养着他们。” 燕云歌摩挲着下巴,“没脑子才容易当枪使。半农半兵,费不了多少银子。” 这个青瓦寨统共约莫叁四百人,作为私军来说自然是不够看,但是训练的好,出一两个将军也未尝没有可能。 赵灵说道:“老大,你不是打算利用他们去对付白容么,现下又改主意了?” 季幽噗嗤一笑,“你怎么还没有明白。小姐就是打算等白容对付完他们,再施以恩义,收服人心。顺便看看这些人里有几个能用的。” 赵灵这才恍然,原来是黄雀在后啊。 燕云歌点头,将二人招来,压低声音,“季幽你去联系白容养着的水匪,无论他们开价多少都只管答应下来,让他们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赵灵,你和我去趟青瓦寨,我们去探一探他们的底,看看他们能不能成器。” 赵灵摩拳擦掌,只问:“老大,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燕云歌眨了眨眼,“自然是等天黑啊。” -- 第32章萧和 岩城叁面靠江,一面靠山。这青瓦寨就位于城内唯一的一座山头上,地理位置得天独厚。 此山地势很高,易守难攻,他们甚至安排了哨兵把守。连燕云歌也不得不承认,这群乌合之众确实有点占山为王的意思了。 可等两人把寨子摸了一遍,却都糊涂了。 有守卫却不森严,更毫无纪律可言,十七、八个汉子喝得东倒西歪,醒着的人也是在说说笑笑,甚至聊着荤话。一群女人就窝在一起摘菜烧火,面色麻木,毫无交流。 她们甚至堂而皇之地在众人前走过,也无人对她们起疑。 守卫松散,简直不堪一击。就这样的地方,官府竟久攻不下,甚至要张榜悬赏? 这毫无道理啊。 赵灵也觉得奇怪,“老大,你说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武器啊。不然就这群货色,哪需要官府派兵来,我一个人单枪匹马就能全搞定了。” 燕云歌想了想道:“还是再看看,这些都是小兵,能力不足并不为奇。先把主事的人找到。” 赵灵闻言,出去马上拦住一个人就问,“你们大当家现在在哪里?” 对方喝得醉醺醺的,根本看不清楚面前的人是谁,手一指就说,“当家肯定在房里抱着美人嘛。” 两人顿时无语,再看他所指的方向,倒是不远。两人飞身过去,窝在屋檐上揭开瓦片窥视。 底下的人正在争吵,而且不可开交。 萧和对曹达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当初游历至此,见这人有主帅之相,心中一惊,以为遇到了还未出世的良才,他不禁跃跃欲试,有心匡扶。 没想到此人有才是真,傲慢自大目光短浅也是真。他早说了打家劫舍永远成不了气候,现在应该做的是壮大势力,引起朝廷忌惮,让朝廷派人来诏安,他们再顺势归顺,成为一支正规军。 曹达却不愿意听命于人,他只想有银子花,有美人睡,有人可以供他差遣,想永远窝在这做个土皇帝。 想他萧家世代以相为生,辅佐出不少帝王王佐。祖父铁口直断,一卦千金,父亲更有风水堪舆,逆天改命的本事,至于他,自幼学习相面之术,人送布衣神相称号。由他相过的面相从未错过,没想到竟栽在了曹达手里。 这曹达地阁饱满本是将相之人,短短数年里就能成就大业。他愿意作为幕僚出谋划策,愿意用梅花易术帮他击退官兵,只是认定他以后能成为争夺天下的一方枭雄。 没想到,只是一个姿色过人的女人就教他模糊了意志,从此醉心声色。 曾经的霸气变成了酒色财气带来的颓气,他再不会有那样的结局了。 今日两人会争吵,就是因为他不肯放回宝丰行的货船一事。本来打劫人家货船此事就没有道义,尤其是往日宝丰行已经打点了银子的情况下,他却什么不管,只看重那没到手的叁万两,却没有想过把人逼急了,对方什么做不出来。 萧和两杯茶下肚,见曹达死不悔改,便直接站了起来:“既然曹寨主心意已决,那萧和也无话可说。只能就此别过,以后山高水远,江湖再见。” 陪在房中的二当家见他真要走,赶忙劝了下来,又去求曹达,让两人有事好好商量。 曹达叁十来岁,生的人高马大,脸上蓄着络腮胡子,一双眼睛带着凶相,若不是坐在这匪窝里,倒是有几分霸主之相。 看得出他的脸色不好,却也拿萧和无可奈何。此人是个鬼才,若非他施以妙计,就寨子里这群酒囊饭袋,不知道要被官府打下去多少次了。 曹达沉着脸,倒也没跟萧和废话,直接说了,“萧军师,你不要再说了,不过一个商会,我曹某人岂会怕它不成。” “大不了那船货我不要了,但是银子是他们宝丰行自己答应的,也是他们找上我们的,岂有出尔反尔的道理。我们青瓦寨好歹也是个大寨,宝丰行的人这么戏弄我们,我们不想着报仇,只知道妥协,以后如何立威?以后谁会将我曹达放在眼里?!” “至于美人,萧军师不喜欢我去美人那,那我少去就是。只是让我把美人送走,这她又没犯什么错……” “唉,萧军师是不知道女子的奇妙之处,若军师你也有了女人,体会了这个中滋味,你肯定就会明白大哥我为何沉迷其中了。” 前面的话还有些道理,听到后面,萧和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二当家见情况不对,赶忙说道:“大当家!萧军师是什么人物,哪看的上那种女人!” 曹达当下不乐意了,“什么那种女人!我家香香是天下最好的女子。怎么?我都让步这么多了,难道军师连个女人都不肯留给我?” 说完见还嫌不够,又补了几句:“萧军师要是也想要女人,我们这山上共妻的兄弟多的是,要是看不上山上这些,山下无论看上哪个……” 话没说完,只见曹达双目猛睁,脖子一歪,鲜血喷溅而出,没一会,整颗人头滚落在地,脸上惊恐的表情甚至都没收起。 在场的二当家及屋檐上的燕云歌和赵灵都不由地被震住,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萧和冷着脸,手上薄如纸片的匕首甚至只沾上一点血,他走近曹达的尸体,将刀刃上的血抹在他的脸上,边擦边怒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侮我耳朵!” 本来还不想杀他,听到共妻两个字,不由想到寨子里那些悲惨的女人,实在是忍无可忍,他才一刀图快。 他虽然不介意手段,却非常介意用下叁滥的手段,那些女人如何来的,他当然知道,只是这是他来寨子以前的事情,他想管也无从管起。曹达逆了他的麟却浑然不知,还自以为是的打算再抢女人回来,他竟和这样的人同流合污,真是愧对先祖! “匹夫有勇无谋,一辈子成不了大事。还不如早日去投胎,看看下辈子有没有指望。”萧和眼中闪过戾气,再见房内的二当家被吓得面无人色,直接说道:“曹达死了,以后你就是寨子里的大当家。只是萧某人劝你一句,如非必要,还是不要和朝廷和百姓作对。” 曹达死了这青瓦寨上最多乱上一阵,外头的人都是散沙,只要这会有个主事的站出来,往里头添些水,散沙又能凝聚成塔。 萧和已经许多年没有动过手了,他性情暴戾,因此父亲给他取名为和,望他为人处世能以和为贵。若非曹达实在不堪,他也是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 见这个二当家还傻站在这,他不禁自嘲,怎么他出师以来遇到的尽是蠢货,竟没有父辈的一点运气。 若非亲眼所见,二当家也不敢相信刚才杀人不眨眼的是寨子里平常最温柔的军师,只见他杀完人后就想走,不由吞咽一声,气弱地出声拦住他。 “萧军师,你杀了人便走,教我如何向寨众交代?” 萧和冷笑一声,只道:“就说朝廷派人进来杀了大当家便是。你当门口那群乌合之众敢对上朝廷的官兵?还不是乖乖忍气吞声。至于你,捡了这么大的现成便宜,不来感激我还拦我做什么?你信不信,我一不高兴,直接屠寨了。” 听到屠寨两个字,二当家顿时浑身冰凉,不敢再问。 萧和不紧不慢地道:“我出师前,家父曾说能不动武就尽量不要动武。但同时也说了,天下何人都能欺,唯独我们萧家人不能被欺。” 他说到这又停了一会,不以为意地朝屋顶上面看了一眼:“上一个敢在我萧家人头上动土的,都死了有几十年了吧。”话说一半就见他的脸色又沉了下来,跟刚刚暴怒杀人前如出一辙。 燕云歌知道行迹暴露了,便也不遮遮掩掩,直接坦然现身。 赵灵跟在她后面落下,两人一出现,萧和看着燕云歌的脸不由惊讶。 此人面带龙相便罢了,竟还兼有官相,当真前所未见。 只是——她面相贵重若无相应命格压制,恐难以长寿,命中又有死劫,竟有几分早夭之相,真是可惜了。 “在下燕云歌,宝丰行的当家,本来是找你们大当家商量一下我们被贵寨劫持的货船一事,现在——”燕云歌微微颔首道了一下,也没看曹达的尸体,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萧和,“现在是先生你主事吗?” 萧和摸了摸鼻子,第一次被人称呼为先生,感觉挺新鲜的。他摆了一下手道:“我和这些人没关系了,你找他吧,新上任的大当家。”他手指了下傻在那的二当家,“其实也不用商量,我不打算帮他们了,货船你们要就直接抢回去,这群饭桶是拦不住你们的。” 看来谜底已经揭开,此人才是这青瓦寨的关键。 燕云歌轻声叹道:“先生有王佐之才,却与豺狼为伍,实在教人匪夷所思。” 萧和露出苦笑,“终日打雁,终被雁啄,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有看走眼的时候,说出来都丢人。” 倒是胸怀坦荡之人。燕云歌主动出言道,“先生离了寨,打算去哪?” 两人谈话倒像多年好友,萧和微微一怔,复又笑道:“孤身一人,游历天下。” 燕云歌含笑道,“天下大势,风云将起,先生可有想过入世?” 萧和真心实意说道,“自然有心向往,可惜——” “我观先生看我第一眼很是震惊,莫非先生会相面?若真如此,先生不如依相直说。” 萧和犹豫了一下,惊讶她的敏锐,又不由多看了两眼,判断不改,他略带可惜的说道:“凤生龙相,大事难成。” “只是难成?”燕云歌唇角微笑,竟毫不在意,只说道,“那便是还有成的希望。” -- 第33章心狠 萧和诧异,这么自负的人也是少见。 “先生可听过明珠暗投的故事。”燕云歌声音悠悠地道。 萧和自然是听过,却不解她语出何意。 “……欲尽忠当世之君,而素无根柢之容,虽竭精思,欲开忠信,辅人主之治,则人主必有按剑相眄之迹,是使布衣不得为枯木朽株之资也……” 萧和面上闪过意外之色,正想发问,却见燕云歌突然拱手行礼,声音清淡如水。 “云歌愿奉先生为师,惟愿得到先生辅佐,以报志向。” 萧和只略一思量,就摇了摇头,“你我是同类人,无法共事,且为时尚早。” 他观眼前这人才能是有了,心肠却不够硬。能成大事的人,没有哪个是心慈手软的。萧和却不知,燕云歌身上柔和气质是因身处佛门多年的关系,论起心狠,只怕没人是她对手。 燕云歌听了他的话后,也不再言语。她一向冷静聪慧,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失去这一点。 今日一趟收获颇丰,得知青瓦寨不过是群散沙,不堪一用。也才知道世间竟还有此能人,当真是天下英雄辈出,她幸好没有窝在自己棋盘里故步自封,不然早晚连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燕云歌在走前看了那个二当家一眼,大意是想灭口的,却见萧和摇头,便终究没有出手。 二当家战战兢兢,仍不知自己与死亡擦肩而过。 “老大,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燕云歌抬手挡过一阵风,风吹得她袖子翻飞。迎风而立,她神色淡然地与这夜色融合。 她从来都是无情到纯粹的人,前世她为了朝堂甚至可以舍弃心爱的男人,就是这样的心性如今没有被一个谋士放在眼里。 “老大?”赵灵见燕云歌久久不回神,下意识问了一声。燕云歌收回神志,垂下眼眸,不再去想刚才,“我没事,回去吧。” 赵灵点头,两人打马回去。 一路无话。 等两人回到客栈时,就见南月在她们房门口等候。 猜测他有话要说,燕云歌便让赵灵先回去休息。 她已猜到南月的来意,一连被两个聪明人拒绝,饶是她修了多年心也不免心浮气躁。 为免自己冲动之下行事,燕云歌道,“先生可想来一局?” “现在吗?”南月觉得奇怪。 燕云歌苦笑道,“我已猜明先生来意,左右是想拖些时候。顺便想最后一博,希望能让先生回心转意。”说完请南月进房,搬出棋盘,邀请他坐下。 南月听闻反倒欣赏她,临危不乱的品质不是谁都有,也就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燕云歌执黑子落下,主动出言道,“先生最初为官时,可也曾热过血,可也怀过抱负?” 南月举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复又下了一子,道:“自然有过。” 燕云歌落下一子,又道,“后来为官叁载,先生看到了什么?” 南月叹道,“很多,百姓疾苦,有冤难升,官官相护,有志难投。” 燕云歌颔首道,“先生此行一路也看了不少吧,比起叁年前的官场,眼下的官场是不是更黑暗,更无道。” 南月不语,猜测她是打算以官论道,来说服自己。 “我今天不想问先生如何为官,我只问先生我们该如何为人?” 南月答道,“为人自当孝顺父母,忠君爱国。” “场面话,也就骗骗自己罢。”燕云歌面色平静,声音郎朗,“人短短一生,不过数十载。有些人碌碌无为,有些人辛苦劳作,有些人位极人臣,有些人封王拜相,有些人不问世事,有些人驰骋沙场保家卫国,这都是为人的一生。” “而我的一生,只是想改变这个世道。只是希望女子能活得肆意些。只是希望我死前,回顾一生,发现还是做了些事情的,若是还能被人称颂上一两句,自然更好了。” “先生的一生想做什么?一心逃离官场,窝在南云锦里避世不出?放任自己这样的清流离开,任浑浊去让官场更黑暗,让百姓更无望?先生想过没有,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民将不民。先生耿直不阿,是很好的品质,也唯有这样的品质才能为百姓出头,可是先生——你怕了。” 南月心头骇然,手中的棋子掉了也没发觉。 “你怕自己也与他们一样,你怕自己手中早晚也要见血。可是,这为官就和为人一样,从来并非只有一种啊。” “你——”她的话异于在南月平静的心湖里掀起了惊天大浪。 “不问过程,只求结果。就是背负一身的骂名,我也问心无愧。这是我的为官之道。” 南月明白了,这人是打算反其道行之。 “先生可以拒绝我。”燕云歌神情决然,语气异常坚定,“但若先生因我是女子而拒绝我——我这人不问手段,且贵在坚持。先生大可试试。” 话里意思,就是要与他死缠到底了。 此时,窗外狂风大作,雷雨轰然倾泻。 “先生,该你走了。”燕云歌望了眼棋局,神情恢复一贯平静。 南月已经无心下棋,他刚中举人那年来过天子脚下最繁荣的地方,百姓丰衣足食,吏治清明,他顿时心潮澎湃,摩拳擦掌,也想励精图治,回去做番大事。 只是这样的豪情壮志,不过叁载,就被官场的无情打落地七零八落。 他堂堂七尺男儿尚且退缩了,她一个女子却敢不惧人言。 在南月心目中,燕云歌的勇敢反衬出了自己的懦弱,他没有这样的才情与豪情,可是叁年了,他一直以为死了的那腔血,竟在此刻沸腾翻滚。 南月紧紧握着白子,眼眸微闪。良久后还是未能下定决心,他要顾及的太多了,尚在高堂的父母,指着他吃饭的一帮管事伙计—— “先生,”燕云歌出声:“何须怕,挥刀便是。我总能护着先生一二的。” 被一名女子说护?南月瞬间释然了,心头既已被说动,若还犹豫,连他都看不起自己。 他低低笑了起来,道:“承蒙云歌看的起,月虽不敏,唯尽心之。” 这是说服成功了。燕云歌松了口气,努力了一晚上总算有个结果是好的。 她露出笑,忍不住说些轻松的事,“我见先生似乎对季幽格外不同?” 他表现的这么明显?南月惊讶。 她低头开始收网,微笑着,“那可不是一朵解语花。” 还不知道自己江山已失的南月只笑道:“无妨,我是惜花人就好。” “多谢先生承让。”她拱了一手。 他输了?南月观看棋盘,然后数目。没想到自己不仅输了,还输得相当惨。他不由苦笑,这燕云歌总能给人意外,想到自己有备而来,反被人劝服,不说她能走到哪一步,这游说的功夫却是一等一的。 他已经开始期待了,这名强大到令人折服的女子,会给这个世道带来什么惊喜。 或许真能开创一个盛世吧。 南月走后,燕云歌躺在斜榻上一言不发,很困,就是毫无睡意。 她心头思绪万千,想起前世,想起今生,想到宝丰行,想到今天晚上遇到的人和事,慢慢地想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待有意识时就听到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她翻了个身,不管。 无尘打开门,还未出声,就见她突然坐了起来,语气不善道:“和尚,你最好有要紧的事。” “你母亲来信了,十万火急。”无尘走到她边上,将信递给她,俯视着她,忧心道:“她这些年身子总不好,或许时日无多,你还是回去看看吧。” 燕云歌不说话,眉头皱着,丝毫没有要接过的意思。 无尘坐到榻上,转头瞧着她,叹气道:“我此次出发前,留了口信给山上师弟。这信是他们见情况紧急特意派人送来的,她并不知道你的行踪。” “帮我回信,就说年底前会回去。”燕云歌闻言松了眉,又接着淡声道:“这次我回去会小住段时间,让她把身体养好,若年底前她身子还没好,我就不回去了。” 无尘一叹,话虽然任性,却对莫兰最管用,那是个把女儿当成眼珠子一样心疼的人。一见女儿要回来,哪还有不好的道理。 他为云歌倒茶,道:“这次回去免不了要谈论你的婚事,你打算如何?” “不如何。”她抬手接过,抿了一口,“无论对方是谁,娶的都是燕一一,而非我燕云歌。” 实际上,她为自己铺路至今,从未将婚事考虑在内。并非不能牺牲,而是唯一让她起了嫁人之心的男人,尸骨都寒了。 而且,无论嫁给谁,难保对方不会生出什么其他的心思来,还不如孑然一身自在。 见无尘露出犹豫的神情,燕云歌嗤笑出声:“他们想拿捏我,哪有这么容易。不过,让和尚这么担心,我却是高兴的。” 无尘只是一笑,也不说话。燕云歌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炽热看他,“和尚,我心在你这,哪都不会去的。” 知道这人惯会说好听的,无尘心动却不敢去信,只道:“既然决定了要回去,这里的事怎么办?” 她眸子里流露出志在必得的神采,“虽然是盘散沙,却未必没有作为。等着看吧。” -- 第34章婚事 东宫 “殿下意下如何?”幕僚将几案上的宣纸推到太子面前,宣纸上写着“燕家、沉家、朱家”。 太子正在作画,只抬了一眼轻轻掠过,无所谓的道:“你们决定罢。” “这是殿下的太子妃,总归要殿下自己满意。” “先生为何相中这叁家姑娘。” “燕国相乃文官之首,有他相助如虎添翼;沉家是世代儒医,沉大人的学生遍满各地,对杏林极有影响力,至于朱家,工部掌管着矿冶、纺织,这朱家是个金矿。” “朱家不要考虑,朱家的女儿刁蛮任性,本宫最厌烦这种女人。何况你也说了朱家是金矿,父皇不会不知道。” “可是,朱家的助力是最大的。” “要得到这份助力,并非只有这一个办法。朱明杰早晚会引起父皇忌惮,先生且看着罢,朱家蹦跶不了多久了。”若非有白容压着,朱家岂会安分守己,尾巴早就翘天上去了。 “那殿下是属意燕家和沉家的姑娘吗?” 略一思忖,太子指着燕家。 “燕家好像有意与秋家联姻?” “两家确实走的很近,不过听说尚未交换庚帖,也未报礼部,一切都还未作数。臣也觉得燕家更好,只是这燕一一其人,却从未有人见过,尚不知其为人品性如何。” “燕相原是本宫太傅,他为人非常谨慎,只怕是不想卷入皇家的争斗。”说是谨慎,不如说燕不离是个老奸巨猾的人,他若急着将女儿送上门,他反而看不上,可是他摆明了要与东宫划清界限,这态度就值得商榷了。 “想要这皇城里明哲保身,燕相未免天真。” “他倒是有几分本事,可惜只对父皇尽忠,是个迂腐的人。”太子对燕不离的评价不高,顺带的对他的女儿也没有好感。他不在乎娶谁,反正他又不喜欢女人,这些人娶来也是摆设,最重要的是对方要成为他的助力,能够平衡眼下的局势。 他想了想道:“本宫等会派人去请国相过来,如果他坚持不松口,就定下沉家姑娘吧。” 幕僚点了点头,说道:“未免重蹈覆辙,殿下最近行事需多留个心眼,太子妃人选绝不能提前泄露。” “先生不必担心,后宫那些女人手再长也伸不进东宫来。何况父皇又新得了几位美人,她们应该忙得很,无心关注我们东宫的事。”就是不忙,他也会想办法让她们自顾不暇。 幕僚微微挑起眉,自然明白话中意思。后宫的女人还能忙什么,无非是固宠和害人。眼见自家主子信心满满,他便也不追问。别人以为太子软弱无能,却不知道这是他们这些幕僚特意制造的假象。自从坐上太子之位,主子的性子更见沉稳内敛,处事不急不躁,而且他几乎没有弱点,不贪财不好色不恋权,单是这一点,他就赢过所有皇子。 梅妃不只盯着东宫,甚至几个世家也都有她的人。所以同样写着燕家、沉家、朱家的条子递到她手上时,她毫不犹豫选了沉家。 那位太子清风朗月,清规地和出家人一般,所以好看的女子与他无用,他只会选对自己有利的。可惜自从出了五年前的事情后,如今的东宫跟个铁桶似的,想安排自己的人进去实在不易。 “燕家的女儿身有残疾,不可能选她。朱家身份不显,也没什么助力,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沉太医的女儿,沉碧君。”想了想,她又否定了最初的想法,“燕家倒是也有可能,那个燕一一谁也没见过,或许早就死了也不一定,反正东宫只是需要燕国相的助力,至于娶的是不是真是他女儿,又有谁在意。说不定会做出李代桃僵的事来。” 梅妃想的头疼,不禁想起自家哥哥,哥哥聪明绝顶又很会洞察人心,对朝事也总有准确见解,要是他在,自己哪需要烦心这些。她孤军奋战多年,此时不免丧气和疲惫,对身旁婢女下达命令,“你去找张公公,务必让他尽快查出太子属意的太子妃人选,我们要赶在太子定下前动手。” “谁惹母亲生气了?”刚进殿的四皇子见她脸色不好,惊讶问道。 梅妃摆了摆手,负责打探消息的宫女悄悄退出去。 看着眼前正值弱冠的四殿下,才二十出头的梅妃已经对这声母亲习以为常,这个过继来的儿子,除了太过软弱,倒也没什么能挑剔的地方。 梅妃执起茶盏,优雅的呷了一口,轻声问:“从哪里过来的?” “从父皇那回来,听父皇说要给太子哥哥选妃了,所以我来问问母亲,对此事有何看法。” 梅妃微蹙着眉,“左不过是燕家的女儿或是沉家的女儿。至于看法,难道你还打算与太子争?” 为了避免日后外戚专权,皇子选妃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公侯权贵的女儿不选,手掌兵权的武将之家也不能选,可是皇子妃的出生又不能太差,不然对皇子毫无助力。因此,皇上重用的大臣之女,或是世家之女,大儒之女,便成了皇子妃热门人选。 五年前,太子弱冠之际也曾选过一次妃,那会太子势微,连选了几个在哥哥的运作下不是传出失德的名声,便是成了皇帝的妃子。 一直选不到满意的,太子干脆不选,反修身养性侍弄花草,玩起了高洁无为的一套。如今太子二十五岁,几个比他年纪小的皇子都做了父亲,加之今年适龄人选多,是以选妃一事再次提了起来。 “为何不能是朱家?”四皇子问。 如果太子不选朱家,那朱娉婷有可能就会是他的妃子。想到那个女子嚣张跋扈的样子,他忍不住皱起眉来。 仿佛猜到他的想法,梅妃淡淡说道:“你也别看不上朱家,听说朱娉婷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工部又是个油水十足的地方,她爹是工部尚书,她的堂姐给白容做了侧妃,娶了她不比娶燕家的女儿差。”起码能搭上白容呢。 “她太盛气凌人,儿臣不喜欢。” 梅妃笑了,“你不必喜欢她。” “儿臣不喜欢她,那如何与她共度一生?”四皇子反问。 这么天真的人竟然是她名下的儿子。梅妃缓了口气,突然想起一事,“你何时见过朱娉婷了?” “国公府举办的诗会上遇到的。” 国公府?是太子的人。梅妃瞬间觉得这是个阴谋。太子行事何其谨慎,朱家又是太子妃的商议人选,他这是想告诉众人什么?让大家以为四皇子会选朱家的姑娘? 看来朱家女儿是不能选了。 这样一想,她便松口道:“那你想要娶哪家姑娘?” “儿……儿臣觉得沉家姑娘就挺好的。” 原来早有了自己的主意。梅妃唇角冷冷一勾,面上却是哦了一声,惊讶般道:“倒是和本宫想一块去了。不过只怕太子也觉得沉家姑娘好,你有本事能从他手里抢到人吗?”她还有话没说的是,这沉家姑娘还不一点能笑到最后呢?那些落选了的姑娘家,哪个是好惹的了。 “这……”他与太子哥哥如何比?那般性情高洁的人,又生得一副好相貌,反观自己容貌平平,连他的衣角都比不上。 四皇子被浇了一盆冷水,顿时情绪低落,意兴阑珊的告退出宫。 梅妃目送他离去,表情失望,若她能有自己的孩子,何须倚仗这个废物。 燕不离心烦地一直在书房来回踱步。 从去年开始,他就一直让莫兰写信催女儿回家,每次要么没有回应,要么就两个字——快了。 好罢,竟然说快了,他就等着,这一等,春去冬来,又是个一个寒暑,却连她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虽然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谈论亲事不需要她到场,也不用她同意,只是成亲总要她本人出现吧? 前些天,东宫派人来宣他。 平日里,他对那几位皇子,向来是能躲就躲,躲不过就拿与秋家的婚事推脱。如今太子那边是暂时应付过去了,其他几位皇子却还按兵不动,找上门来怕也是早晚的事情。 陛下年纪正盛,这位子起码还有二十几年好坐,那几个皇子现在就安耐不住,以陛下心性,怕是不会顾及到父子亲情了。 他沉思片刻,吩咐小厮叫来慧娘,看到人来了,开门见山道:“最迟下月,我会去一趟叁心寺,我亲自去带一一回来。” 慧娘心思转的飞快,娇笑道:“还是老爷想的周到。唉,一转眼大小姐都十八岁了,却还拖着不肯成亲,再过上两年,等到了二十岁,秋家怕是要看她不上了!这也就罢了……”她上前几步,放低声音:“老爷,前几天有人家属意咱们的行儿,托人到我那儿问了句,可是长姐没有成亲,我哪敢给行儿说亲呀!” 燕不离怔了怔,好一会才道:“燕行的婚事不急,他才十五岁,前途大有可为,这么早被女子绑死,以后沉迷女色前途尽毁该当如何?” 慧娘一听,顿时放下心来,小心着斟字酌句:“老爷,大小姐的情况你也知道,这手脚天生带疾,难得有个秋家不嫌弃——” 燕不离冷笑道:“谁敢嫌弃我燕不离的女儿。外头人如何说,都由他们说去。哼,我实话跟你说,就连东宫都看上一一了。” 本是想探听点虚实,没想到得到这么惊人的消息。慧娘惊讶:“真的?东宫不是太子么?怎么会?!” 燕不离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怎么不会?那是他的女儿。 “老爷如何想的?” “还能如何,自然是拒绝了。”他叹了口气,道:“我还有几年就致仕了,实在不想在这节骨眼惹陛下不喜。虽然陛下属意太子,可是太子这么多年都无建树,另外几位皇子现在又风头正盛,我也吃不准陛下最后的决定,干脆都不选最好。” 慧娘点了点头,叹道:“也是……” 燕不离皱眉:“你又叹什么气?” 慧娘抬眸看了看他,轻叹道:“老爷莫怪,我……我就是担心姐姐。姐姐这些日子身子越发不好,想大小姐想的直掉眼泪,大夫都说再这么哭下去,身体没好成,眼睛就要先不好了——” 慧娘说着看了燕不离一眼,抿起唇,欲言又止。 燕不离心明如镜,“想说什么就说吧,何必吞吞吐吐。” 慧娘勉强笑道:“原是妾身多心……妾身只怕大小姐到时候回来,会责怪妾身没有照顾好姐姐。” 燕不离拧眉:“我已经打算抬你做平妻,名义上你也是她的娘,她敢对你不敬,就是不孝。你照顾莫兰,已经尽了本分,我不会由着她来欺负你。” 慧娘低下了头,声音带着委屈:“姐姐不喜欢妾身,府里的人都知道,妾身一直怕大小姐回来,会把姐姐的病怪罪到妾身头上。如今有老爷这句话,妾身就是忍大小姐几句又有什么。” 燕不离最见不得她这做小伏低的样子,不免软了声音说道:“你也别太担心了,一一从小就是个礼数周到的孩子,这么些年又是在佛门净地吃斋念佛,性情肯定平和近人。你不要去招惹她,她自然不会去为难你的。” 慧娘点点头,将头靠入他怀中,最是乖巧温顺的样子。 心里却对那个大房的女儿没由来的忌惮。 -- 第35章思女 东苑 冬梅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见莫兰闭着眼睛,不知是不是睡着了,没敢出声。 莫兰双眸努力撑开一条缝隙,问道:“何事?”见她手中拿着信,顾不上自己虚弱的身子,就想坐起来,惊喜地问,“可是一一来信了?” 冬梅赶紧上前将莫兰扶靠在枕头上,把递信给她:“是大小姐的信。” 莫兰眼眶瞬间湿润了,摸着信却是不舍得拆,怕这又是梦。 “夫人不拆开看看吗?” 莫兰唯恐眼泪会落在信上,会晕花了墨,便将信给她,“你拆开替我看吧。” 冬梅‘嗳’了声,到一边拆信去了。 张妈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进来,听见莫兰的话,插嘴道:“夫人这么高兴,可是大姑娘来信了?” 莫兰点头,抹掉眼泪,开心的道:“是一一的信,我好久没有收到她的信了。” “姑娘今年该十八了,好些年没看见姑娘了,不知道长成怎样的妙人了。” 莫兰最爱与人说女儿的事情,瞬间来了精神:“是啊,上次见她还是叁年前,这一转眼叁年都过去了。她那会不爱我总去找她,我后来就不去了。只是说好的会写信回来,一年却总见不到几封,也不知道是不是路上寄丢了。” 张妈见她情绪又低落下来,赶紧将托盘放下来,转了话题,“定是姑娘太忙了。这次姑娘信上说什么了?” 莫兰这才想起未看信,看着冬梅问:“信里说什么了?” 冬梅收起信,回道:“夫人,大小姐说年底就会回来,说这次还会住上一段时间,让您赶紧把身子养好,等她回来让您给她做好吃的。” 莫兰又哭又笑,拉起张妈的手就说:“张妈,一一说要回来了,你听到没有,说这次回来还小住呢。” 张妈拍拍她的手,让她别急,信还没念完呢。 冬梅又道:“信里还说,夫人若在年前不把身子养好,大小姐就说自己不回来了。” 莫兰怔了怔,急得要掉泪,“怎么又说不回来了,刚刚不是说……咳咳……” 张妈赶紧去给她拍背,安抚她道:“夫人别急,姑娘的意思是让夫人专心养病,她肯定回来的。” 莫兰让冬梅将信拿来,仔仔细细看了好几次,抚摸着信,放佛摸着女儿的小脸,突然坚定了声音道:“张妈,你将药端给我。” 张妈嗳了一声,将药端给她。 莫兰再也没有像往日那样叫苦,捏着鼻子一口气就灌了下去,喝完了强压下要吐出的欲望,又接过冬梅递来的蜜枣,吞了几颗,嘴里才没有那般苦。 冬梅将空碗端下去。 莫兰留下张妈,对她说:“府里最近有没有大事发生?” 张妈叹道:“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大姑娘的婚事,算是彻底定下来了。” 莫兰心中苦涩,说道:“这事一一还不知道,我甚至不敢说,怕说了她再也不回来了。” 张妈取来热帕子为莫兰净脸,“大小姐不会怪您的,您对她的苦心,她都知道。” 莫兰却不敢奢望,只盯着信上面的每一行小字,看着看着,心中惆怅之余又有些期盼,叹了口气,将信贴上自己的脸,好像贴着女儿的小脸。 叁年了,她足足有叁年没见过女儿了。 无比漫长的叁年,多少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回过头来想想,却又好像没那么久,转瞬叁年的时光就这么过去了。 如今女儿就要回来了,她也要赶紧好起来才行。 眼见莫兰恢复了往日的生气,眉眼间全是喜气,张妈这心总算是放下来了。大夫说了夫人这是忧思成疾,郁结难疏,原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心头一直堵着久病沉疴了。果然解铃还需系铃人,大姑娘一封信比什么药都好使。也幸好这信早一步来,若再拖些时候,就怕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莫兰靠在床头,眨巴着眼,寥寥几十个字的信,她是一看再看,又问张妈道:“张妈,慧娘最近有没有动作?” 张妈顿时来了气,冷道:“她从来就不是个安分的。最近哄的老夫人开心,把掌家的权都拿走了。还第一次听说有小妾当家,谁给她的脸!” 莫兰却没什么所谓,只叹道:“看来老爷抬她做平妻是早晚的事了。” 张妈难以置信,“老爷怎么敢……怎么敢这么欺你……” 只怕做的还不止这些。她这一病,给了慧娘太多机会,如今燕行功课又好,她不为自己,为了燕行的前程,也一定会有所动作—— 莫兰抬起头:“你待会叫柳管事进来,我有些话要嘱咐他。总之,在一一回来前,谁也不能动属于她的东西。” 张妈应了声,走到门边,又退了回来,低声道:“夫人,您不觉得奇怪吗?上回,燕行中了举人,好多媒婆闻风上门来说亲,照理说慧娘应该欣喜若狂才对,可她怎么……把那些小姐的画像全退了,说燕行还小,不急。” 莫兰一愣,回想了下,仿佛还真是这样,随口道:“许是真心这么觉得。” 张妈还是觉得奇怪:“平常男子十四五就安排通房丫头了,她却藏着捂着,生怕别人打她儿子的主意。我要有个这么有出息的儿子,肯定嚷嚷地让天下都知道——哎呀,不好。”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越来越古怪。 莫兰奇道:“怎么了?” 张妈闷了好久,脸色徒然难看了,扯了扯嘴角:“这小蹄子总不会打着……让她的儿子来勾引我们大姑娘,然后一并吞了燕府莫府两家的主意吧?” 莫兰好笑,“你想什么呢?不说一一大了燕行叁岁,眼下两人一个族谱,是正经的姐弟关系,慢说我不肯,就是老爷也不会答应的。” 张妈想想也是,觉得真是自己想太多了,就出去找管事去了。 莫兰看了眼窗外,外头刚停了雨,空气中还残留着湿润的气息,晴空初现,一碧如洗。 又是一年中她最喜欢的季节,再过些日子,她又能见着女儿了。 真好。 -- XyUSHuWu①①.cOM 第36章文香 宝丰行的商会位于最热闹的广福长街上,规模不如南云锦雄伟,气派却非它可比。 这几日,商会上下一致忙于销货的事情,一楼大厅货进货出,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二楼的议事厅里。 南月举着棋子苦思,见面前的人还能悠闲喝茶,不禁感叹道:“小姐棋力精湛,怕是世上难逢敌手。” 燕云歌划着茶盏,面露微笑:“先生高看我了,胜负乃兵家常事,我自然也有输的时候。” 不说前世的白墨,光书院的那个学子,她在他手下也没走过叁十子呢。 思考了半天,南月犹豫着落下一子。 燕云歌放下茶盏,眼见他的棋子落入陷阱,她分而治之,逐个击破。 提子之后,她有感而发道:“先生开局如此巧妙,走到半数却心不在焉,并非我棋力精湛,是先生有心相让罢了。” 眼见又失城池,南月也不在意,只道,“得知你要以身犯险,我不若你这般能沉住气。” 此时,窗外的风吹过脸庞,带来热意。 燕云歌眯起眼睛感受,而后睁开望着窗外层峦迭翠,漫不经心地说:“沉住气才能成大器。我若连这点勇气都没有,怎还敢邀先生共襄大事。” 南月利落地将白子下在一处空处,饶有兴致地问道:“也不知道那个魏尧是谁,又有何能耐,能让小姐甘愿为饵。” 燕云歌笑笑,没说话,只安然落子。 “这处真是巧妙。”南月眼眸微闪,指尖摩挲着温润如玉的棋子,迟迟不落。 燕云歌也不催他,悠闲地似个看客。比起忙起不见人的季幽和赵灵,她的戏要过几天才开场。 当日她许以重利,一切如她设想的那般发展,只是没想到青瓦寨的新当家心更黑,直接把曹达的死也嫁祸给了对方。 出了人命,官府自然要介入。可等官府弄清楚这些都是白容的人后,前头刚关,后头就又放了。反是苦主吃了十几日牢饭,还受了刑苦。 新仇旧恨,就算是群散沙,也难得的齐心对外,要将一切一并算在白容头上。 可惜他们的军师不知去向,如今竟是一个女人当家。 “那个女人,也在小姐计划之中?”南月的棋终是下了,而且是下在了合适的地方。 “不。”燕云歌很快追起反击,她目里有光,“那是意外之喜。”没有人知道文香是如何出现在青瓦寨的,也没人知道她是如何说服了二当家,让自己一跃成为青瓦寨的女主人。当赵灵告诉她这个消息时,她没有打草惊蛇,反而改变了计划,派季幽故意接近,泄漏了自己计划中的一部分。 比如,白容就快回来了。 “小姐想一箭四雕?”南月面露惊讶,举棋不定。 “然。”燕云歌轻轻道,能让她费这么多心机,自然不会只得到一个结果。她目光移动,望向远处唯一的那个山头。 想到不久之后就要开锣的好戏,她的唇角慢慢地勾了起来。 官道之上。 魏尧胯下的马儿突然受惊,蹬起前腿一直在原地打转,他利落的提起缰绳,稳住马儿,对身后马车里的回话。 “侯爷,前面有埋伏。” “处理了。”车内传出白容沉冷的声音。 “是。” 魏尧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树林不寻常的气息,垂在身侧的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藏在树林中的人见自己被发现了,索性也不再躲,一个个从林子里冒出了头。 来者大多衣衫粗制,手拿砍刀,像是出落了草的马贼。 魏尧不想随意杀生,便劝他们识相点让开。 “谁杀谁还不一定呢。”空中两声轻笑。 前方突然出现一道骑着马的身影,她的马后是黑压压一片,足有上百人之多,人群分散开来,把白容的马车团团围住。 魏尧见势不对,一个扬手,命所有人原地保护马车。 “任你武功再高强,也不是我们这么多人的对手,劝你还是束手就擒的好,我的目标只有你们的主子,其余的人只要投降,我都可以绕你们一命。” “你是何人?”魏尧问。 女子笑眯眯的道:“青瓦寨的大当家,你可以唤我一声文姑娘。” 魏尧不曾听过这个寨派,面无表情说道:“若是求财,姑娘你只管开个价。” “我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文香轻笑着道:“我们青瓦寨什么都不缺,眼下只差个压寨夫人——” 她话未说完,就听到马车里头传出不耐烦的声音。 “你与这些人还客气什么,还不去捉拿。” “看来,但凡是美人,脾气都不是很好。”文香柔声笑着。 眼见对方提剑杀来,她也不慌,只凭一双手迎战,左躲由避,似乎还胜任有余。 文香的身姿轻盈若尘,漫天掌影若花落一般,与魏尧刚劲利落的掌风不同,她的武功路数百转千回,打起来煞是好看。 以柔克刚,一时间胜负难分。 在不远处,却有叹息声。 “总这般心软。” 魏尧的内力强劲,姿势大开大和,文香几招下来,已经显露颓势。她眼波流转,一个退身之际,甩袖而出,顿时一阵花香扑鼻。 魏尧面色大惊,后退几步再去掩住口鼻,已然是晚了。 其余守卫掩住口鼻纷纷退后,见魏尧都难敌对方,不由面面相觑起来。 闹腾的如此厉害,饶是白容也坐不住了。 他一撩帘子,冷冷说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 十余守卫倾巢而上,魏尧提气运功,想要再战,却经受不住内脏翻飞的痛楚,忍不住吐了一口鲜血。 白容毫不动容,面带嘲色说道:“连个女人都打不过。简直废物。” “是属下无能。”魏尧羞愧垂首。 文香早就耳闻白侯的俊美,如今一见,果然非凡无比,不由露出垂涎之色。 白容被人这样打量,自然没有好脸色,阴沉着声音说道:“来人,将那双招子给本侯剜出来。” 文香啧啧了一声,道:“郎君这般无情,可教奴家伤心了。” “既知本侯无情,也敢来招惹,胆子不小。”白容凌空而起。 文香心惊,急忙避过,但衣袖还是擦到掌风,瞬间断成两截。 白容出掌凌厉,招招都想致她于死地,文香退无可退,被逼的出了一头的汗。 就在这时,有寨众惊恐叫道:“当家,马车跑了。” 白容顿时色变,再看四周的护卫,只少了一个魏尧,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没想到会被自己养的狗咬了一口,他气得俊容扭曲,再一想车上还有苏芳,当即想下令让人追车。 还未出声,就感到呼吸一窒,他的喉管不知何时已被人擒住。 “虽然郎君心狠,可姑娘我还是怜香惜玉的……今晚就让咱们好好快活……” 燕云歌驾着马车一路狂奔,车厢跟着剧烈地晃动,大有散架的趋势。 她面上泰然处之,话中却是有几分惊慌,对着里头受伤不轻的魏尧说道:“前面有处断崖,你坐稳了。” 魏尧眯起眼睛望向外面,山峦起伏、沟壑不断,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落下去,就是一段不低的悬崖峭壁。 旁边的苏芳吓得瑟瑟发抖。 此时,远处有黑衣人正拉满了弓,绷紧了弦。 魏尧余眼一扫,心狠狠地收紧,速度之快,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燕云歌只感受到一枚利箭破空而来,贴着她的耳旁飞过,一瞬间她的腰身被人揽起,带着她从马车跳出去,沿着一旁倾斜向下的草地滚落下去。 魏尧一手紧紧揽住她的细腰,将她整个身子贴在怀中,另一只手搭在她的后脑,以免地面上的乱石磕到了她。 柔软的青草挡住了落车时的冲劲,燕云歌毫发无损,魏尧的面颊上却被青草割了几道浅细的口子。 无人驾马,马车又跑得飞快,里头传出苏芳惊恐的声音,“救命啊……救命啊……” 魏尧想也没想地起来要去救人,燕云歌没好气地拉住他,“你现在去能做什么?!要去,也是我去。” “你……”魏尧神色复杂地看她。 燕云歌踮起脚在他唇上落下一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魏尧一脸错愕地用指腹轻轻压了一下嘴唇,转头再看,她已经纵身跃在马背上开始御马。 前世燕云歌的御术非常好,今生虽然腿上有疾,可这一手御马的本事半点没有丢。 她的身体前后摇晃配合马儿的节奏,双手勒住马绳,在马车坠入悬崖前的最后一刻,她双腿紧紧夹住马腹,用力地调转马头,飞快地杀了一个回旋,苏芳的尖叫声也响破了天际。 再过去不到一丈就是悬崖了。 苏芳甚至感觉到车厢已经下坠,又被拉回去,整个人在车厢里东倒西歪差点都吐了。 燕云歌稳稳停住马,面上一片平静,她走进马车,只道:“你动作快点,兴许还能赶在天黑前去官府搬救兵。” 苏芳明白话里的意思,惨白着脸哆哆嗦嗦道:“可是我不会驾马呀,你能不能送我去官府?” 燕云歌平静地看他一眼,又收回视线望向远处的黑衣人,回头对他道:“好。” 魏尧踉跄地走来,听到两人的谈话,出声便问:“你为什么帮我们?” 燕云歌笑了笑,一个翻身坐在马背上,拉起马绳,居高临下地看他说道:“自然是为了你。” -- XyUSHuWu①①.cOM 第37章忠心 魏尧黑着一张脸道:“我不需要。” 这算什么? 燕云歌略垂了下眼,似笑非笑道:“已经由不得你了。” 这场戏是她所有计划中的关键,能不能将白容彻底绑上她的船就在此一举。 然而—— 她似乎小看了魏尧。 没想到他中了毒受了伤竟然还有余力去应付季幽射出的利箭。 远处的山头上,季幽眯着眼睛,拉着弓箭校准方向。 她望着离悬崖口不过数丈的马车,嘴角一勾,“身手不错。”这次是叁箭齐发。 “可惜你遇到的是我季幽。” 叁道箭气划破空气,其中两道全冲燕云歌而去。 燕云歌眼中倒影出箭光,箭离她越来越近,她竟避也不避。 当魏尧抱住她挡下那一箭的时候,她出现了短暂的呆怔,心跳快了一步。 即使受了伤,魏尧眼中的冷静沉着仍旧半分不减。他几乎是在瞬间,用手拦下几支箭羽丢到了一旁,然后抱着燕云歌的细腰,一跃而起,跳下身侧的断壁悬崖。 山峦层迭,虽然断壁的高度都不算高,可就这样跳下去一般人也是做不到的。 远山之上,季幽抬高了眉眼,不禁道:“倒是条汉子。” “情况怎么样了?”赵灵赶来问道。 季幽身后的箭筒里还有最后一支箭,她利落地收起弓,嘴上叼着根草,漫不经心说道:“是个不怕死的。我的任务完成了,眼下就看小姐自己了。” 赵灵啧啧地摇头,“为了个男人做到这个地步,老大也是个情种了。” 季幽望着远处的断崖,听到赵灵的话,不由白了她一眼,“你以为小姐是你啊,看见男人就容易没脑子。” 赵灵不服气道:“小姐不是为了招揽他才使的苦肉计吗?还能有什么深意啊。” 季幽觉得和她扯不清楚,只道:“走吧。我们得去做做好心人了,不然那小子天黑前都到不了官府。” 走前她再看了一眼断崖,如果一段感情起于一场算计,这个魏尧遇到小姐,大概是不幸的。 藤蔓缠绕着断壁残垣以及下面茂密的丛林。 下坠的时候,燕云歌和魏尧几乎是同时抓住藤蔓,手脚并用地沿着藤蔓慢慢降了下去。 断崖不高,两人很快就降到底部。 山下的泥土有些湿软,燕云歌一脚陷进去,差点跌倒。 魏尧下意识扶住她的手臂,待她站稳了,又马上将手缩回去,与她保持距离。 “你对女子总是这般心软?”燕云歌莞尔道。 魏尧微微一怔,薄唇无声翕动几下,隔了会儿,才吐出两字:“没有。” 燕云歌笑了,“没有什么?没有对别人心软?还是你只对我心软?” 魏尧面露不自然,这个人惯会套话,他说不过她。 燕云歌却不放过他,目光步步紧逼,“我是真心实意想要你,并非在试探,也不是做戏。白容话里那么无情,你还甘心为他为命,是卖身契在他手上?还是就这么不喜欢我?” 魏尧心下一动,却说不出话来。 “你若真不喜欢我,等这次脱险后,我便再也不会去找你。” 话音刚落,天际忽而暗了暗,似是厚厚的云层掩住灼灼烈日,茂密的树丛里蝉鸣声一阵一阵的,懒散中带着几许力不从心。 这是雷雨要来前的征兆。 魏尧的眉峰微微皱起,胸口闷得厉害。 这人真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燕云歌无语,她不肯气馁,但是眼见天色暗下来了,也只好作罢道:“先找个地方避雨吧,各自把伤口处理一下。” “你受伤了?”魏尧追问。 燕云歌平静道:“对,我受伤了。所以赶紧找地方避雨吧。” 魏尧不说话,只在心里懊恼着。 两人在茂盛的树林中找到一个树洞,刚好能容两个人藏身。 头顶是茂密的树叶,就是雨落下来,等打到两人身上时也没剩多少了。 燕云歌伤在胸口,是落下来时被藤蔓磨破的,同时破皮的地方还有手心和小腿内侧,因为她实在没有受伤的机会,才特意在落下时消了内力,磨蹭出了一身的皮外伤。 魏尧随身带着金疮药,将药取出来递给她,他将头转向另一侧。 倒是个正人君子。燕云歌看在眼里,接过他手中的药,就当着他的面,毫不在意地解开外衣为自己上药。 布料细细嗦嗦的声音带来更多遐想,魏尧的脸情不自禁地红了起来。 “你背上的伤也不轻,我替你上药吧。”燕云歌拢好衣服,去看他背后的伤口。 他背上的箭矢被折断,仍旧有半支箭埋在他体内。 “你替我把箭拔出来即可。”魏尧顿了一下,又问:“你可以吗?” 这个男人啊,真是无时无刻不在为别人着想。 燕云歌默默垂下眼,为了避免拔箭的时候会大出血,她出手点了伤口附近的几处穴道。 断箭拔出来的那一瞬间,还是有不少鲜血喷涌而出。燕云歌及时用手压在伤口上,刚要扯下衣裙,却见魏尧探手而来,手指尖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撕下的衣服布条。 她急忙接过来,仔细替他包扎好。 魏尧转头看着她,低声说:“谢谢。” 燕云歌只是笑着说:“谢什么,你是为救我受的伤,我做这些也是应该的。” 魏尧的神色微变,燕云歌看在眼里,挑起眉眼说道:“还是说,今日无论换了谁,你都会拼死相护?” 魏尧抿着唇,好一会才开口:“是……” “是个屁!” 燕云歌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将他言不由衷地话尽数堵了回去。 这次不是蜻蜓点水般的吻,而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志在必得。 魏尧招架不住,想推开她却听到她说,“别动,我胸口疼着呢。” 那娇滴滴的凶狠却教人心头发软。 耳旁是轰然倾泻的雨声,淅淅沥沥地打在树叶上,更是一点一滴地落在魏尧心头。 魏尧没有喜欢过谁,他从小到大,也从未被人喜欢过,他生来只是个不被人重视的庶子,他所有的努力不过是想给跟他一样卑微的姨娘挣份体面。 燕云歌的感情对他来说是陌生的,悸动的,也是无法拒绝的。 无论是卑微的出身,还是被家人送进禁卫军,还是被段锦离看上送给白容,他的一生至今都没有过选择。 唯独眼前这个女人,给了他选择,选择要不要她的感情。 两人唇舌分开时,魏尧眼里炽热地分明有火焰,燕云歌低低笑了,“还不肯承认喜欢我?” 魏尧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第一次没有否认,反而帮她将衣服拢好,只微恼道:“你这哪还有女子的样子。” 燕云歌抹了抹唇,好似在回味,坦坦荡荡地说:“秀色当前,情不自禁。” 魏尧哑然。早该知道这人没半分正经,自己偏还中计了。 他似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摇摇头,默然地将背靠在身后的树壁上,仰头望着上面浓密的树叶出神。 见他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燕云歌皱着眉说:“在想什么?” 魏尧眯着眼睛,淡淡地回她,“在想你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燕云歌不动声色,望着魏尧半晌,终似妥协般叹了口气,“除了真心实意喜欢你,想得到你的人,还能图什么。”她的手摩挲着他光洁的下巴,眼里的柔情能让再心硬如刀的男人都化为柔水。 她生的极美,眉眼的精致耐看还在其次,难能可贵的是她身上的气质。 魏尧在宫中也见过不少贵人,却没有一位能像她一样,心性如寒潭深井,眉目却淡泊如菊。 这么矛盾的两种气质却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她的身份,几乎不用问,也知道肯定不是自己能攀得上的。 魏尧的自惭形秽几乎是瞬间淹没心头,他苦涩地问:“小姐想要魏尧做什么?” 燕云歌是个聪明人,懂得徐徐图之的道理,她只在他的唇边轻轻一吻,“忠心,我只要你的忠心。” 魏尧沉默地打量着她,良久,才缓缓地吐了一个字,“好。” 她要忠心,他便给她忠心,除此之外,他也给不起别的。 无论这个好,是不是出自真心,燕云歌也有的是耐心和本事,让他变成真心。 她寻了一处舒服的地方靠着,也学他一样,安静地看雨。 “你是春藤的人吧?” 魏尧沉默。 这个反应等同于承认。燕云歌幽幽叹了口气,为数不多的几次交手,让她几乎摸清了他的性格。身为死士,却有着通透纯良的性格,也不知道他原来的主子在想什么,将这样的人送给白容,成心是想活生生蹉跎死他么。 “对我来说,你是哪里的人,是谁的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的人,是我一个人的魏尧。” 燕云歌将头靠在他身上,话里有着柔情和无奈,“我们认识的机遇不好,所以你不会轻易相信我,总觉得我别有所图,来日方长,以后你肯定会明白,这世上只有我心疼你。” 魏尧不知道想起什么,眼眶酸涩。 “魏尧,你在外头且忍让着些,旁人身后有主子撑腰,我却是不能替你出头的。” “你再等等,假以时日,我一定会有办法从白容那接你回来。” “如果白容辱你,你不想忍就不要忍,天大地大,我总能送你一处庇身之所。” “魏尧,以后有我心疼你……” 再后面的话他已经听不清了,因为不知何时,雨越来越大,让他的脸上也布满了雨水。 -- 第38章凶卦 “雨停了。” 蝉鸣又恢复阵阵,夏日的雷雨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燕云歌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魏尧也抬头望向天际,天空一碧如洗,空气中还带着雨后泥土的芬芳。 “走吧。”她先行走了几步,没有刻意等他。 魏尧趁此摸了点雨水随意抹了把脸,跟上她后,问:“接下去我们去哪里?” 燕云歌眉目不动,只道:“你且回去救白容,至于我,自哪来便回哪去。” 手渐渐握紧,魏尧极力压抑住被人舍弃的难过,平静道:“小姐还会来找我吗?” 燕云歌看了他一眼,反问说:“怎么了?怕回去白容为难你?” 魏尧抿着唇,燕云歌细长凤眸中,似有温柔流光一瞬而过。 “别怕。”她忽然凑近了他,轻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甜吗?”她缓缓地勾起嘴角,“我亲你时,你的心里甜吗?” 魏尧下意识想回答,但话到嘴巴又生生忍了回去。 “看来是不够甜。” 燕云歌笑着又一次贴在他微凉的唇上,魏尧脸上微红,配合地闭上眼。 所有的忐忑不安,在忽如其来的唇舌交缠中,消散无踪。 良久,她稍稍退开些,弯着眉眼,再问:“这次甜吗?” 魏尧抬手,用指腹压了压唇上被她吻过的地方。 他缓缓笑了,“甜。” 燕云歌颔首,“记得这点甜,无论后面的日子有多难,你都可以熬过去。” 魏尧嗯了一声,默默地抱住她,这次回去就是腥风血雨刀山火海他也不怕了。 为了这点甜。 回到断崖之上,已是日落。 两人分别之际,魏尧眼里难得的有别样的情绪。 燕云歌见他一步步走入自己的计划,却是叹了一声,伸手去摸他消瘦的脸,温柔地道:“忍一忍,要不了几天,我就会去找你,今日先回去吧。” 魏尧颔首,终是走了。 所有的深情,在他转身的那刻恢复成无情的平静。燕云歌竟是不知自己做戏的能力,已经可以连自己都骗过,有那么一瞬间,她对魏尧产生了几分不忍。 不过,也只是不忍罢了。 回到宝丰行后,她一个人坐在议事厅里与自己对弈,从排兵到布阵,从包围到绞杀,走一步看十步。 从傍晚下到天黑,从天黑等到入夜,终于等来了季幽和赵灵的归来。 “如何了?”她问。 季幽眉眼一笑,“自然是成了。” 赵灵却是不解,开口问道:“老大,我不懂。你既然设计让我师姐去劫了白容,为何又让人去救他?” 燕云歌不答,只问:“文香得逞了?” “那倒没有,不过我师姐便宜没少占就是了。” 燕云歌呵了声,丢开手中棋子,“也就口头便宜。”对着两个学子都要用药的人,对上白容,怕是更要怂的很。 赵灵点头,很奇怪她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燕云歌似是觉着累了,一手撑在茶几上,扶着额头,一手弓起手指敲在几面上,侧面线条极为柔和,与往日高傲孤冷的样子相去甚远。 她双目闭着,问道:“魏尧有没有及时赶到?” “到了,和官府的人一起来的,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已经带了一部分寨众从另一条小道离开了。只有文香和几十个寨众被官府的人擒住了。”季幽说道。 赵灵在旁插嘴道:“老大,我们为什么还要救青瓦寨的人?” 燕云歌唇边泛起一丝笑意,不答反问道:“那些人现在在何处?” 赵灵回道:“就在山脚下,等官府的人走了,他们就会自行回去。反正官府的目标是救人,何况我师姐也被他们抓走了,应该不会对剩下的人穷追猛打才是。” 燕云歌点点头,挥了下手,道:“你们累了几天了,都下去休息吧。” 赵灵明显还要问,季幽见状,急忙将她拉走。 出了门,两人一起往外走去,赵灵忽然转过头,压低声音:“季幽,为什么我看不懂老大了,你说,她让我们忙活了这么多天,最后什么都没得到,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季幽思索再叁,只作猜测说道:“小姐此计,意在让白容受辱,给南月先生出气,二来让魏尧和白容主仆离心,叁是让白容抓住文香,然后她再去救人,施以恩义。至于四,我猜是为了那个军师,但是又好像不只如此。” 赵灵没想那么深入,只听到这一二叁四的就觉得很厉害,满是佩服说道:“厉害,老大这是把所有人都算计了啊。” 季幽微微一愣,突然道:“你说的所有人里包含小姐自己么?” 赵灵“阿?”了一声,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季幽蓦地止住脚步,瞥她一眼。 赵灵只觉得那眼神好像有点无语的意思,一时噎住了,等反应过来,前头的人却走的远了。 明月高悬。 萧和站在青瓦寨最高的哨点,他仰头望着空中星辰,眼见一颗星辰划过夜幕,隐于皇宫方向。 星象有异! 他面色大惊,立即拿出铜钱,布下八卦,于八卦阵中实施六爻之术。 连算叁卦,都是凶卦。 他的脸色立即沉了下去。 凶杀星现世了。 “萧军师!”二当家提着灯笼上来找他,“军师,您怎么还不歇息?” 萧和握着铜钱不语。 二当家又问,“军师?您这是在夜观星象吗?” 萧和转眼看他,声音清冷,“你知不知道宝丰行新当家的来历?” 二当家一头雾水:“那个新当家怎么了?” 萧和自然不会和他说卦象一事,闭了闭眼,转身走了。 二当家在后面连声叫人,他是来问接下来青瓦寨该怎么办,是继续打家劫舍,还是重新做人啊。 第二日,宝丰行迎来了一位意外访客。 燕云歌将人请进议事厅,命人不准打扰后,亲自为他倒了茶,见他一脸严肃,含笑问:“萧先生神情这么肃穆,难不成是我有杀身之祸?特来告知的?” 萧和抿了口茶,平静地开口:“我昨日夜观星象,又为自己卜了一卦,卦象不好。” 燕云歌自然坐在他旁边,问道:“莫非不好的原因在我?” 见他神色复杂,看来是猜中了。 燕云歌不以为意又道:“先生的卦象说了什么?”像想到什么,她自嘲笑笑,“算了,总归不是好听的,我又何必问,反正我从来不信。” 萧和一怔,后道:“为何不信?” 燕云歌一向觉得命理之说是无稽之谈,不以为然说道:“为何要信?易书以揲蓍求卦之法,示人趋吉避凶之机。本就是似是而非的东西,不然你们这些江湖术士也不会每次开口前,都说一句信则有不信则无。” 萧和竟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先生擅长相面,当应知道人的面相会随着年纪和环境而改变,那么人的运势呢,我出生时得了却大师批命,说是我是路过的杀星,生来不吉,可是他的弟子又说我命贵极致,当位极人臣,为何同是批命,却是完全不同。”燕云歌反问他。 萧和想起自己的卦象,显示的是也是凶杀现世,国之将乱,可是面前这人又的确有龙相兼有官相,如此自相矛盾的话,说出来也是自打嘴巴。 他不禁苦笑说道:“你倒是能说会道,让我把今日的来意都忘了。” 燕云歌笑了笑,脸上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漫不经心地问,“所以,先生今日是来一探虚实,还是打算杀我救世?” “不。” 萧和放下茶杯,目不转睛看她,缓缓说道:“我只是好奇。” 燕云歌侧目,“先生好奇什么?” 萧和没有回答,唇边溢出一声叹息,只道:“奉茶吧。” 燕云歌愣了一会,马上领会他的意思,起身站定在他跟前,双膝下跪,高举茶盏,“先生请喝茶。” 萧和接过茶杯,点头致意。 简单的拜师礼完成。 燕云歌起身,不由意外地问,“先生为何改变心意?” 萧和却道:“好玩罢了。” 他没说的是,他在她的卦象上看见了自己的命运,两个人在未来的某个节点会有古怪的联系,只是结果不好,起了几次卦都是如此,让他不得不在意起来。 “说到好玩,我这也有件好玩的事情与先生分享。” “昨日官府突袭青瓦寨,先生可知道?” 萧和如何不知,颔首只道:“你为何对那群乌合之众如此上心?” 燕云歌道:“先生是能人,不如算算那群乌合之众以后会如何。” 萧和白了她一眼,哼了声道:“窥探天机需要用寿命相抵,若大事小事都来一卦,我还能有几年好活。” 燕云歌笑了,站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那让我来告诉先生,叁年,不出叁年,那群乌合之众,当成王者之师。” -- 第39章旧人 镇西侯府。 此刻,苏芳手里拿着盛京最新的消息,越看越是惊奇,抬头看向座上的人:“公子,太子定了沉家姑娘……可是没出几天,沉家姑娘暴毙了。” 白容颔首:“沉家是世家大儒,一向声名显赫又保持中立,敢对他们家下手的,定是为了太子妃的位置。” 苏芳也是这么想,而后又否定:“可是没道理呀。就是没有沉家姑娘,还有国相的女儿,总不至于是燕国相的人下的手吧?而且太子并不得皇上喜欢,就是做了太子妃又如何?太子能立就能废,若我是姑娘家,我宁愿选四皇子了,至少他后面有个梅妃,梅妃后面站着叶家——”他看了眼白容的脸色,犹豫着要不要说下去。 叶家是个禁忌,虽然皇上已经得到了梅妃,可是叶家宗主毕竟还没死,那个人就是在天牢也一样掌握着全局,皇上几次杀他不死,现在光是提到他的名字都能动怒,可见忌惮之深。 白容坐在上首,俊美的容颜即使在烛光灯影下都柔和不了半分,显得是那般冷漠不近人情。 小时候,他和叶知秋算不得亲近,但也绝不曾交恶。 叶知秋是叶家宗主,他是世袭的侯爷,两人有各自的使命和责任,若不是那年的变故,也许如今他是君他是臣。 可惜,从叶晚秋成为梅妃的一刻起,叶家倒了。 他不由想起了五年前,见叶知秋的最后一面。 当时他依旧眉目平淡,任是天牢的环境也没有折损了他半分的傲骨,看见自己进来,也不过是停了笔没有继续做画,只让小太监接着研磨。 “一别多年,你倒是有几分你大哥的样子了。” 别人不知道,叶知秋该知道他最讨厌提起那位兄长,外人问起他也只道死了。他依稀记得当时也是这么说的,还提那死人作甚,却见他突然微笑,“你该庆幸他不与你争,不然你该什么都争不到。” 两人不欢而散,而他留给自己最后的一句话是即使我身处天牢,我依然是叶家的宗主。 可惜天下都没有叶家了,何来的宗主。——他当时如此说。 白容从过往的思绪中回神,突然想起另一个人,“那个魏尧呢。” 苏芳道:“领了叁十军棍去房里安置了。幸好年轻,又用了药,没有伤到根骨。” 白容依旧无动于衷,若非担心有朝一日段锦离会问他要人,魏尧死了更好。 苏芳看出他的不悦,大着胆子进言,“学生觉得魏尧是个安守本分的人,未必不能信任,若他有投诚之意,公子也可以试着接纳,免得让其他门客以为公子没有容人雅量。” 白容道:“但是他终究是春藤的人,也不可不防他暗藏祸心,你命人暗地里盯紧,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苏芳愣了愣,突然想起一事来,“公子,当日劫持马车的人,好像正是在岩城遇见的那个燕云歌。” 白容皱眉:“怎么又是她?” 苏芳摇头:“她好像是为了魏尧而来,也或许不是,当日学生太过害怕,并未有仔细听他们说什么……公子如今还想要收那个人为己用么?” 白容想了想,觉得此人叁番两次在关键的时候出现,实在可疑,便冷着脸道:“下次再遇见那个人,本侯一定先扒了她的皮。” 苏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转一想到侯爷这次受此劫难,脾气正是阴晴不定的时候,叹了口气,决定先不谈此事。 话题转到正事上来,苏芳问:“如今沉家姑娘死了,太子极有可能会定下燕国相的女儿,不过听闻燕秋两家已有婚约,太子应该不会做出强人所难之事,所以太子妃的人选也有可能落在朱家身上,公子,我们要不要帮朱家一把?” 白容却冷笑了声,“你高看太子了,那个伪君子别说强人所难,就是谋朝篡位的事做来也得心应手的很。” 苏芳心惊,忙看向四周,还好都是心腹。 “朱家还是算了,没成为皇亲国戚就敢在盛京横着走了。这朱家目中无人长久不了,本侯不想费心思在朱家身上。” 苏芳想想那位朱姑娘往日行径,也觉得很难入太子殿下的青眼,于是也不提了。 夜深了,苏芳开口告辞。 走到王府院落时,苏芳发现有道瘦长人影站在院中,他走上前才发现是刚受了责罚的魏尧,便道:“魏公子,你怎么没去休息?” 魏尧收回望着明月的目光,表情平静道:“我见这月亮很漂亮,所以特意来看看。” 苏芳也看了一眼,感慨道:“是啊,快要中秋了,正是月圆的时候。公子可是在思恋远在春藤的家人?” 魏尧沉默不语。他与家人关系并不亲厚,若说真放不下谁,也唯有生了他却不能亲自抚养他的姨娘,过了一会儿,他想到另一个明媚坦荡的女子,心中一片柔软,甚至泛起了一点点甜。 叁十军棍,因为那点甜,他硬生生捱了下来。甚至觉得,并没有什么厉害的。 苏芳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柔和的表情,猜测问道:“魏公子可是想起了中意的姑娘?” 魏尧想了想,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嗯,那是个奇怪的姑娘。” 果然是。苏芳感叹美人乡英雄冢,连魏尧这样冷硬的人都会心动,不知道他家公子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不过必然是温柔小意的姑娘吧—— 苏芳接了下去:“那必然是个聪明的姑娘,能看出魏公子冷漠外表下有一颗柔软的心。” 魏尧却觉得那更是个胆大的姑娘,没有半分女子该有的含蓄,有的是让人恼怒的张扬和肆意。还有那双眉眼,分明是无情的人,却给了他从未想过的温柔。 哪怕这温柔里藏了刀淬了毒,亦让他甘之如饴。 苏芳见他怔怔出神,猜测是在思念意中之人。他拱了一手,自行离去。他抬头再看那美丽月色,心中想的却是距离那年中秋,居然也五年了。 难得今天没有下雨,燕云歌用过晚膳后,便卧在临窗的软榻上看书。 她这个人享的了福,吃的了苦,一直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自己的日子过的舒坦。因此,住客栈也必然要店里准备棋盘和软榻,甚至备着上好的熏香入眠使用,就连无尘偶尔看不过去,也要说上她几句娇气。 无尘陪侍在侧,捻着佛珠,做他的晚课。燕云歌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页,薄薄的一本野史,有几页都被上个看书的翻烂了。 高门大院里的故事,讲的是一个世家宗主爱上了自己的亲妹妹,最后被人横刀夺爱,落了个身陷囹圄的故事。 正好此时季幽进来,她顺口说了一句。 “这故事实在假的乏味,这男人都做到宗主了,竟然为了小情小爱,沦为了皇帝要掌控世家的牺牲品。” 季幽脸色一变,表情阴沉的可以与外头的黑夜一较高下,她冷笑道:“我也不相信这天下竟然有这么蠢的人。” 燕云歌是个敏锐的人,却没有刨根问底的兴致,便转移话题,“有打探到关于文香的消息吗?” 季幽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明显地缓了神色,说道:“据说京里派了人过来,文香涉及到几起命案,可能会提到大理寺定审。” 听到大理寺叁个字,燕云歌顿时觉得麻烦了。 “看来只能在路上动手了,刑部大理寺高手如云,若非必要我实在不想对上他们。” 季幽却觉得无妨,反正以她的身手,这世上也没几个人能做她的对手,最有希望的那个,如她刚才话里说的那般,去做了天下最蠢的人。 那天的情景,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依然能从她的记忆中翻找而出。 最让她不耻的是,想到那幕她至今仍觉得心痛和不甘。 季幽收了情绪,说出来此的目的,大意是销货一事准备就绪,近日就可先走第一批货。燕云歌在她带来的文书上盖上当家印章后,又闲聊了几句,待季幽走后,她望着手上的野史陷入了深思。 过了足有大半个时辰,外头噼哩吧啦雨声阵阵,她身上不由起了寒意,有点烦心道:“这雨怎么就下个没完。” 无尘倒是提醒:“过了中秋就会好些——离年底也不过叁四个月,要启程回去了么?” 燕云歌把书往旁边一丢,起身去关窗,声音不急不缓:“再等等,我要看看这次京里来的是谁,上次江淮左都御史被杀的案子因为季家二爷一直没认罪,也陷入僵局,估计来人会一并办案。我若入仕,必从刑部开始,眼下是个接触的好机会。” 无尘不过问这些俗世,却架不住对她的担忧,还是说道:“你要入仕就必须参加科考,参加科考又必须要有户籍和书院的荐书,除非冒名顶替,不然你只能去找白容。” 燕云歌惊讶,上下打量了无尘一眼,奇道:“和尚,你怎知道这些?” 无尘捻着珠子的手一顿,声音却是一贯清润温和,“天下人尽皆知的事情,贫僧知道不足为奇。” 燕云歌觉得也是,便没有放在心上,只道:“且看看吧,反正今年是赶不上了。” 正说到这里,天边传来闷雷一声响,大雨倾斜而至,雨声越发大了。 两人一时无话,安静地听起了雨声。 难得静好,燕云歌突然想起了前世的某个雨夜,那个人披着蓑衣冒雨而来,看见她时,双眸里亮着光,问他为何来,却支支吾吾起来,最后红着脸给她打了一套拳,也是个傻子。 她出身名门,长的又好,自然追求者众多,大赵民风较为开放,她每每上街总能收到一堆荷包手绢,那人总觉得防不胜防,每每拈酸吃醋。 是呀,那是个小心眼,就是女子的醋也要吃。 想起往事,她的双眸逐渐涌上温柔的情愫,唇边也有轻浅的笑意。 “怎么了?” “念及一个旧人,有点开心罢了。” -- 第40章所图 中秋当天,宝丰行在春风楼里席开二十桌,不仅请了自家商会的管事和伙计,连南月此行带来的人也在列,推杯过盏,觥筹交错,热闹得堪比过年。 酒过叁巡,燕云歌已经喝了不少,正倚靠在叁楼的栏杆上,望着一轮明月醒酒,季幽过来,说是那几个管事派人来了。 燕云歌听她说的含糊,便问:“谁来了?” 季幽正了正色,说道:“就是那几个不安分的……拿不准是来坦白的还是另有坏水,总之小姐此去千万要小心。” 燕云歌当下脑子醒了一点过来,叹了口气,“我以为出了你二叔的事后那些人会安分不少,第一次看见还有上赶着来送死的。” 季幽也是这么以为,笑了下道:“小姐若是不想去,我去回了他们。” 燕云歌拍拍额头,语气无所谓道:“回话就说我等会过去,这些人早晚要解决的,不如趁现在处置了。” 过了中秋,很快就是登高,离年底又近了。她是该把这里的尾巴收拾掉准备启程了,岩城离盛京就是走的快些,路上也还要走上两个月。 到时候山高水远,这里要是出什么事,她怕是鞭长莫及。 另一厢。 曹管事悄悄进来,挥退了正在上菜的小二,确定门窗完好,才对着屋内的几人说道:“我刚让一个伙计去请燕当家过来吃酒,她答应了,没生疑心。” 赵鸿玉依旧不放心,斜睨他一眼:“真没起疑心?” 曹管事成竹在胸,低声道:“咱们几个也是府里的老管事了,这点面子她还是要给的,何况青瓦寨的事情已经顺利结束,货也尽数追回,眼下我们请她喝几杯高兴高兴,她能多想什么。” 另一名管事唇边勾起一抹讽笑:“当初都以为她是个好拿捏的,结果呢?那分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赵鸿玉冷哼了声,终究怀有几分不甘心:“她若能放我一马,我也不至于在赌场越借越多,再不济,退一步,那些货能算了……可恨!” 曹管事叹道:“这事倒是你不在理,你做人管事吃里扒外,还监守自盗,当家没有将你送官法办已经是仁慈了,若换了那些心狠点的东家,你不死也会被扒下一层皮。” 赵鸿玉何尝不知,可是他最近被赌场追债追的如过街老鼠,语气愤懑:“你说话倒轻松,那二道贩子还是你介绍来的,我还没问你是不是故意设的陷阱害我……”说到这里,不禁轻蔑一声:“就算不是故意,你也肯定脱不开干系,不然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我刚卖空了货,南云锦的人就来倒货,往常那些东西搁在库房可好几年没人问过了。” 曹管事明白过来,顿时眼神冰凉:“你倒是把自己的贪心摘的干干净净,我若是料的到有后头那几出,我何以也赔上这么多银子。” 赵鸿玉也是知道他的情况,没比自己好多少。他在心中暗暗后悔,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了,现在弄得自己进退不得。 其他两个管事见状,出面劝道:“都到这份上了,你们两个不齐心想办法,还吵什么。待会当家就来了,你们想的法子到底管不管用。” 曹管事哼了一声道:“我不知道,你们都问他。” 赵鸿玉的目光冰冷而尖锐,冷笑:“我准备的是可是春藤那的名酒,五年份的月上清,就是光闻上几口都能醉了。她先前已经喝了不少,再加上这月上清,回去的路上不小心,失足跌到哪里溺死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另有管事点头:“能这样不见血最好。下毒容易查出来,平添风波。” 说话间,燕云歌已经来到他们的厢房。 曹管事备下了一桌小菜和美酒,燕云歌没说什么就落座下来,轻轻嗅了嗅,她扬眉:“曹管事,这酒可真香,可有什么名堂。” 曹管事为她斟上一小杯,满脸堆笑:“这是前两月商会的伙计从春藤给我带回来的,叫月上清,就这一两酒可要花上十两银子,我自己都不舍得喝呢。” 燕云歌笑道:“自己都舍不得,怎么给我喝就舍得了?” 曹管事奉承道:“我们跟着当家以后有的是锦绣前程,请当家喝点酒也实在算不得什么。” 燕云歌放到鼻下闻了闻味道,酒香清冽扑鼻,浅尝一口,随即点头:“当真是好酒。” 赵鸿玉看着她仰头饮尽,提起酒壶,又满上了一杯:“实不相瞒,今日我们几个请当家前来,除了难得一叙外,也是想和当家套套近乎,有关下个月庄子上收利一事……” 燕云歌面上有了微醺之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难得高兴,今日不谈公事。” 赵鸿玉赶紧闭嘴,曹管事接着赔笑:“当家,我有个侄女,人长的秀气,绣工也了得——” 燕云歌皱眉:“我还没有成家的打算。” 曹管事忙道:“您误会了,她已经成亲了。只是刚死了丈夫,一个人要拉扯一双儿女,我见实在可怜,想安排进商会做事,不知当家意下如何?” 燕云歌饮下第二杯酒,一双细长的凤眸微微泛红,“这等小事,管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曹管事松了口气:“当家心善,那我明天就叫我侄女过来,到时候当家看着给安排。” 其他管事见她酒杯空了,又赶紧给满上,说起了季二爷的消息。 “我前阵子还去牢里看过二爷,人都瘦的没形了,这在牢里吃不好睡不好,实在是可怜。” “季老爷子在时就说了官府的人不能打交道,二爷非不听,但凡二爷能听上一句,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二爷口口声声喊着冤枉,我看也不像假的,他往日看见左都督恭敬地跟看见亲爹似的,实在没有杀人的理由啊。” 燕云歌眉目一挑,将手上酒杯一饮而尽。 “而且,那日分明是左都督叫我们二爷过去的,半盏茶的功夫不到,人就死了,期间我们也没听到争执声,人又是被一箭穿心而死……而咱们二爷当时是空手过去的,这怎么想二爷都是被陷害的嘛。”这名管事喝了几杯月上清,神志已经不太清楚,说出的话教赵鸿玉都变了脸色。 曹管事示意让他闭嘴,这边又给燕云歌满酒,“二爷的事情自然有官府定夺,到时候官府怎么说就怎么是。当家,我再敬您一杯。” 燕云歌来者不拒,没一会就喝得眼睛都睁不开,无力地趴在桌子上。 曹管事再不掩饰脸上的冷笑,语气却十分和善:“不早了,你们几位继续喝,我先送当家回去了。” 赵鸿玉也起身,说道:“我与你一起去罢,多个人多个照应。” 燕云歌却在此时摇摇晃晃地起身:“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你们都继续喝,继续喝……不用送……”她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曹管事和赵鸿玉互看一眼,见她脚步虚浮,双目微红,分明已经醉了,没想到事情能顺利成这样,还好没有选择下毒。 燕云歌踉踉跄跄地往外去。 曹管事赶忙跟上去,嘴里说着:“当家,您小心着些。往这走,这里是往大门的方向。” 一路上,两人各自扶着燕云歌,刻意让酒楼的小二伙计都看见,却不带她去宝丰行设宴的地方,唯恐会遇到其他好事的伙计要来帮忙。 叁人越走越偏,走到了春风楼里专门打水洗衣服的地方。 今夜月色寒凉。 叁人所处的地方又是偏僻之境,赵鸿玉将人扶到了井边,阴恻恻叫了声:“当家,当家。” 燕云歌刚一回头,猛地被人按住,要不是她死死抓着井边,差点就要掉下去。 没想到喝醉的人力气这么大,赵鸿玉一时按捺不住她,回头就对着曹管事叫:“还愣着干嘛!赶紧来帮忙啊!” 曹管事临头有点后悔和害怕,犹豫着,“要不算了?” 赵鸿玉骂了一声,“真是成事不足,都到这会了算什么算!”他把心一狠,干脆自己来,低声道:“当家你也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心太狠了,不给我们留活路……”说着就掰开她抓着井边的一只手,想将她推下去。 突然,他的后脖吃痛,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然后被狠狠地丢到一边。 “你怎么样?” 燕云歌被人扶起来,她的脸上依旧带着红潮,可是眼神分明清明,哪还有醉酒的样子。她整了整衣冠,慢慢地走近赵鸿玉,声音温和清越:“赵管事,我本有心放你们一马,可是你们非赶着来送死,心慈手软倒是我的不是了。” 她如看蝼蚁般俯视着他,又对曹管事笑道:“还有,多谢曹管事今天的好酒,看来我这条命还是值些银子。” 曹管事已经浑身都是冷汗,惊恐和畏惧使他止不住的发抖,用尽全力他跪着爬过来,抱着燕云歌的大腿开始苦苦哀求,“当家……当家,我错了,我该死……我鬼迷了眼,当家你放过我这一次吧。” 燕云歌低头看着他,再看面无人色一脸死志的赵鸿玉:“上次我在春风楼设宴,你们假传二爷的名义把左都督也约到隔壁,席间左都督等不来二爷,才会派人来请。我可要谢谢你们……”她看着两人,微微一笑:“谢谢你们给了我这个机会,借刀杀人。” 赵鸿玉惨白着脸,心中猜测是一回事,亲口听她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同时也知道,在听到这样的秘密后,自己这条命怕是不能活了。他挣扎着起来想逃,脖子上却架着冰冷的剑,身子越来越无力,只能伏在地上,不由自主的发抖。 燕云歌心平气和的继续说:“我之前还疑惑你们请左都督来是为了什么?”她低头,在曹管事垂死的耳畔,一字又一字,轻柔道:“现在不重要了。反正人是你们请来的,局是你们设下的,你们,都是要死的。” 曹管事心神大震,蓦地抬起头。 这一瞬间,月光照亮那人的脸,那漂亮得不能用言语形容的眉目,如今,尽是杀人不见血的锋芒。 “魏尧,动手。” 赵鸿玉的身子被人整个提起,在空中快速划过,准确无误地跌落在井水中,噗通一声沉了下去。 起先还有几声呼救,慢慢地一切归于平静。 曹管事眼见这幕发生,害怕到就这么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燕云歌眼露嘲弄,将这人踢地远些,省得脏了衣服。 “你有没有事?”魏尧见她手腕上通红,这才心中后怕起来,若他没有及时赶到,她会如何? “幸好有你。”燕云歌仿佛这才敢放松下来,又问:“你怎么会来?” “侯府离这不远。”魏尧心疼地将她手上的淤红揉散,“我早前就听说有一位燕当家阔气地包下半个春风楼设宴,便猜测是你。” “那日回去,白容可有为难你?” 魏尧心中一暖,好一会才道:“没什么的,都已经好了。” 这个人阿。燕云歌强压住心中莫名的情绪。 魏尧见她眼圈红红的,心口一紧,紧张问:“是不是还有哪里难受?” 燕云歌闭了闭眼说道,“只是酒劲上头了,有点难受。” 也或许是真的喝多了,她突然有直抒胸臆的冲动,可是到底存着理智。她这人就是醉了都忘不了做戏,不由生起了几分自厌,便抬头看向天际一轮圆月,声音很轻,只他们两人能听清:“我刚才这么狠,你不害怕吗?” 魏尧目光清澈,神色坦然道:“是他想杀你,他死有余辜。” 燕云歌转眼定定地看着他,“我见你和谁过招都习惯手下留情,以为你不喜欢手上见血。” 魏尧皱着眉,“我只是不喜欢滥杀无辜,但是他不无辜。何况,并没有见血。” 燕云歌唇角笑了,问起了别的,“你来了多久了?” 魏尧红了耳根子,“你一个人在叁楼赏月的时候,我就到了。本来想再看一会,你却突然走了。”也幸好他一直等着,不然刚才那么凶险的情况,她又喝得多了,怎会是那两个人的对手。 燕云歌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道:“阿尧。” 魏尧心跳加快,抓起她微凉的手,握住:“我在。” 燕云歌双眸渐渐温暖,忽然在他颊边落下一吻。相看良久,她无奈道:“若非有不相干的人在此,我真想好好亲亲阿尧。” 魏尧有点羞恼,打断:“小姐!你怎么什么都敢说。” 燕云歌笑了笑:“好好,我不说了,我的阿尧害羞了。” 魏尧这下是真难为情了,为的那一声阿尧。他将人拥在怀里,紧紧地收起自己的双臂,“魏尧一无所有,如今只有小姐。”那双狭长的眼眸是从未有过的炙热和坚定,“今生所图,也唯有小姐一人。” 从前,他向往金戈铁马,沙场争锋,所求不过为争一口气。如今有了她,他多了那一点柔软,那一点隔绝于世的暖色,是他自懂事以来唯深爱的一人。 燕云歌只觉得自己心跳停滞了一瞬,想从他的怀里出来,他却不让。 这仿佛是第一次,他这般强势。 魏尧的眸光像是寒冰包着烈焰,一字字道:“不论小姐所图什么,我都会追随小姐。”他埋首于她颈窝,声音低沉有力道:“小姐你不该招惹我的。如今,除非死,我都不会放手了。” 燕云歌身子一僵,突然想起曾经也有个人这么紧紧抱着她,对她一字一字的述说着情意,也说着“云歌,我不会放手了,除非我死。”,后来他真的死了。 她突然柔软了目光,没有挣扎,缓缓道:“……好。” 魏尧笑了,最近的笑容比他过去二十几年加起来的都要多,“小姐再叫我一声阿尧,很好听。” “阿尧。” 魏尧第一次亲她的唇,只是轻轻地一下,“我在。” 燕云歌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良久,抬起头,正见明月。 秋月如白霜,挂在谁的心上。 -- 第41章劫数 “小姐。” 燕云歌一个人在月下站了很久,久到季幽忍不住出声。 燕云歌回神,唇角笑了笑,“季幽,我好像心软了。” 她一向心冷,对人对己都一样。可在刚才,她竟然想去回应魏尧的感情,这是前世那人对她的影响,还是她对魏尧的心软,她分不出来。 季幽也笑了一声,随即又皱眉去看地上的曹管事,问道:“这人该怎么处理?” 燕云歌只凉薄地看了一眼,收回视线便道:“养不熟的狗,我不会再给机会。你处置了吧,留点证据让有心人去查,用这个人去换你二叔出来。” 季幽愣住,而后笑起来,“小姐果然是心软了,竟然会改变主意。” 燕云歌心头百感交集,只叹道:“日行一善罢了,坏事做多了,难免也怕有报应。” 季幽扯了下嘴角,实在说不出对应的话,只好沉默了。 春风楼后院的水井里溺死了个宝丰行的管事。 这话很快传得满城风雨,于是,吹了一晚上夜风,才灌下醒酒汤的燕当家,受不得悲痛的打击,一病不起了。 次日,官府派人来问话,也全由季幽塞了银子打发了。 送走了衙差,季幽茶都没喝上一口,直接去了燕云歌的房里,推开门,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 燕云歌是真的病了,脸色苍白,半坐起来,背靠雪白的墙壁,一声声的咳嗽。 季幽坐到她床畔,开门见山:“官府来人了。” 燕云歌轻轻应了声:“要问我话?” 季幽道:“我拦住了。”顿了顿,问她:“也只能拦的住一时,后面该怎么办?” 无尘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药,听到两人谈话,只皱着眉说了两个字,“净心。” 燕云歌竟一下子紧张起来,也不管他听到多少,开口就认了,“不是我动的手,是……”她咽下了魏尧的名字,“是他先要杀我,我不得已——”话音戛然而止,她好像才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了。 她隐隐有些自嘲:“和尚,你信不信我?若是信,就不要问。若是不信,我说再多也无用。” 无尘看着她,见她目光不闪不避,只叹道:“贫僧不问,你先喝药吧。” 燕云歌伸手接过药,一口气灌下,声音低了下来:“和尚,我骗尽世人……但对你,一直都是认真的。”她目光坚定,又道:“所以,以后有任何事,你只管来问我,不准听别人说几句就对我起疑。” 无尘沉默了会,终是颔首,他接过碗,走前只留下一句。 “净心,你若骗我,我会知道。” 燕云歌愣住,疑惑,看了看季幽。 季幽也是不解,“小姐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听的出无尘师傅的禅机。不过师傅刚才自称我?倒挺少见的。” 燕云歌也发现这点,往深处一想,依旧没想出什么深意,只好作罢。 季幽继续刚才的话题,添上一杯茶给她漱口,问道:“京里的人已经到了,小姐要见上一面么?还有文香那边,要不要让赵灵探探口风?” 燕云歌捧着杯子想了好一会,才吩咐道:“打探下来的是谁,至于面,我就不见了。文香那,让赵灵问问那几条人命是怎么回事,我再做安排。还有南月先生明天要启程回荣城,你帮我送送他,告诉他以后有消息直接送去盛京东大街上的燕楼。至于宝丰行,你从下面提两个能干的伙计上来去填补管事的空缺,告诉他们宝丰行是能者居之,只要大家认真做事,我都不会亏待他们。” “还有,我们十日后返程回盛京,过完年再回来。这次,你和赵灵也一并去。” 季幽点头,将话依次记下后,就出去安排。 午时刚过。 因为醉酒和生病的关系,燕云歌整个人无精打采,连吃东西的胃口都没有,随意喝了点清粥,便躺回床榻上休息。 躺着却又睡不着,她叫赵灵拿了一些话本子,打开看了几眼,又失了兴致。 赵灵本想陪着,却被她打发去办事。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无尘悄无声息地进来。 燕云歌回头,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问:“怎么不去做你的午课?” 无尘不答,空气中淡淡的酒香至今未散,便问道:“你昨日究竟喝了多少?醉酒伤身,下次不可如此了。” 燕云歌轻笑了声:“是喝得不少……不过还没到我的底,你放心,我这酒量练了十几年了,一般人都喝不倒我。不过,昨天那酒倒真是好酒,让我惦记上了。” 他与她朝夕相处,何时见她练过酒量,这话里露了马脚,她却不知。 无尘没有把话点破。 他坐在她身边,看着她苍白的脸,眼下的乌青格外刺眼,到底是心疼她,叹道:“是不是睡不着?” 燕云歌闭上眼,很快明白他的用意,苦笑:“和尚,你打算在我这做午课。” 无尘的声音轻柔温和:“你这些年深受梦魇之苦,若贫僧的经文能助你入眠,贫僧在哪做功课有什么区别。” 燕云歌自嘲地笑了笑,“我梦魇的时候总是会说胡话,和尚你多少知道我的来历,却从来不问。你把什么都看的透彻,把人也看的透彻,人性中的自私、卑劣、贪婪……都看的这么清楚,你明知道我说话七分虚伪叁分虚假,你为何还会信我?” 这些话,她昨天就想说,可是对着魏尧,她不能说。如今是他,她唯一敢信任的人。 她偏过头,看着他,疑惑中带着嘲讽:“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么天真,因为我长得好,所以我给予几分虚情假意,你们就纷纷上心,却没有想过,你们喜欢的,不过是我伪装出来的样子。” 无尘沉默片刻,轻声道:“贫僧不知道他们是谁,就贫僧而言,没人是真的天真,不过是心甘情愿罢了。施主竟然不忍心,为何不以真心待之?施主视真心如无物,有天必然——”他顿了顿,换了个说法,“若有天施主厌了这红尘俗事,便随贫僧出世罢,我们找处地方避世,日出劳作日落而息,不指望你会织布,贫僧倒是可以在地里耕作——” 燕云歌哭笑不得:“大师你这敲木鱼的手,真拿得了锄头吗?” 无尘也笑:“地里劳作,贫僧也是懂得一二的。”他沉默了会,问:“可是这样的日子,施主并不心动,对吗?” 燕云歌挑了挑眉,分明不屑:“大师佛法高深,竟也狭隘了。女子并非只有成亲生子一条出路,眼下你们不认可,总有天我会让你们看见,女子的能力不逊于任何男子。”说到这,她闭眼,声音清冷,“当然,我若还有幸能遇见令我心动的男子,我也会嫁人。如果没有——” “我便是嫁了这大好江山,又有何妨。” 无尘愣怔,眼眸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施主志向高远,是贫僧浅薄了。” 没人知道他这一刻的心如死灰,熄灭了他心中最后一点殷切的期待。 原是命中注定,不能强求。这个人,无论经过多少年,心中执念依旧是国家、山河,对于爱情,她能舍弃的了一次,必然还有第二次。 而他,注定是被舍弃的那个。 燕云歌低声道:“和尚既然知道我心狠,为何还要帮我?” 没有他,她依旧是个手不能拿笔脚不能上鞍的废人。老和尚算无遗漏,只是没算到她燕云歌是异世的魂魄,不然任这燕一一如何聪慧如何坚韧,也将脱不开这桎梏,将毫无作为。 无尘双眸深沉,嘴角可闻叹息 他站起身,半晌,他俯身,抚平那拧出万般愁绪的眉心。 “你是贫僧的劫数,贫僧甘受之。” 岩城县衙这两日迎来了一位大人物,正叁品的刑部侍郎——顾行风。 顾行风日夜兼程赶到岩城,待来到府衙又不眠不休地研究案情,等稍微弄清楚眉目了,他竟是叁天未歇息过了。 这日,他着小厮准备干粮,又与知县交代几句,一手牵住缰绳,正打算上马,忽听身后有人道:“顾侍郎,你倒是好大的官风。” 顾行风当是谁,回头一看,竟是这位小祖宗。 白容的马车就在不远处,他命马夫驾马过来,一脸气势汹汹地拦住他的去路。 “来到本侯封地,你竟敢不跟本侯打声招呼,若不是苏芳得了密报,本侯还不知道这次来的是你,你简直混账!” 顾行风来到马车前,苦着脸,伏小做低:“侯爷息怒,卑职来岩城不过两天,别说上门拜访了,至今连个整觉都还没睡过。” 白容震怒之色稍减,冷着脸道:“刑部没人了?这么小的案子,也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顾行风见自己示弱奏效,很爽快的交代:“秋大人另有案子脱不开身,这次死的又是江淮左都督,也曾是我的同僚,于情于理,都该由我跑这一趟。” 白容想到这个案子,不禁满面怒容道:“你可有何头绪,外人都道是宝丰行的季瑞成下的手,本侯觉得不像。” 顾行风忽然道:“虽不是季瑞成,却与宝丰行绝对脱不开关系!” 马车旁边随行的魏尧听到这话,眉目不自主地一拧。 白容瞅了顾行风一眼:“听你这话是有眉目了?上来,和本侯仔细说说。” 顾行风从善如流地上车,马夫扬鞭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有关这位刑部侍郎的信息条子也送到了燕云歌的手上。 “顾行风。”她敲了一下桌面,笑了。 -- XyUSHuWu①①.cOM 第42章两家 秋府 “夫人,少爷……少爷他还是那句话,今生今世,他都不会娶燕家小姐,他还说,叫您、叫您……” 小丫鬟的声音低了下去,分明不敢往下说。 秋夫人一张脸气得煞白,咬牙恨道:“说下去!” 小丫鬟身子一颤,下意识道:“叫您别白费心机,要是再逼他,他就剃了头发去做和尚——” “混账!” 秋夫人一掌拍在桌子上,茶杯震了震,溅出一小半的水。 丫鬟仆妇们噤若寒蝉,站在两旁,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这个混小子是不是想气死我!我和老爷费了多少苦心……为他说了多少好话,才给牵成这门亲事,他倒好,连燕家小姐的面都没见过,就说不娶!你问问他,就他那名声,城里哪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敢把女儿嫁给他!燕家小姐有什么不好,我还觉得配他委屈了呢!你去叫木童过来,我要好好问问,是不是书院有什么狐狸精,勾得少爷鬼迷了心窍!” 小丫鬟得令,如释重负。木童很快赶来,一看夫人这架势,心里直叫苦。 “木童,少爷在外读书有没有去不该去的地方?” 木童心思活络,赶紧回话,“回夫人,少爷就是贪玩了点,偶尔偷溜出书院也就去斗斗鸡,跑跑马,连赌场都很少去过了。至于您说的那个地方,据小人所知,是一步都没迈进去过。” 秋夫人一听,怒容敛去不少,又问:“那在书院呢,都是和谁接触多些?” “也就和燕少爷斗斗嘴吵吵架,哦,还有和李家、沉家、周家的几位少爷走的近些。” 除了燕行好点,另外几个也都是个混不吝。秋夫人头疼起来,挥挥手让木童起来回话,“少爷在书院的功课读的怎么样?” 木童一阵干笑,也不敢有隐瞒,“夫人您知道的,少爷最讨厌文绉绉的东西,所以这书自然是读的马马虎虎了。” 秋夫人叹气,自己儿子什么德行还能不了解么,原也不指望他读出什么名堂,能少惹是生非就已经算乖巧了。 “其实少爷有次也松口说要娶燕家小姐,不知怎么后来又改口了。好像是和燕少爷有关。” “他到现在还和燕行置气?也不怕丢人。唉,当初要不是他说话难听,也没后来的事情,他啊,要是有燕行一半懂事,我都无需如此发愁。”秋夫人说着又是一阵胸闷。 人家生儿子,她也生儿子,人家那个儿子,小小年纪就是举人,而自己这个——真是不说也罢。那小子几年前就敢拿府里的银子去赌,一个晚上输了叁千多两,气得老爷追了两条街,打得他一个月下不了床。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拿笑话看。 好一些的人家,自然不愿意将女儿嫁过来。 差一些的人家,她又瞧不上。 挑来挑去,燕家竟然是最好的选择。不说国相嫡女的身份尊贵,光是了却大师关门弟子的身份也很值得让人高看一眼了,又是吃斋念佛十几年,性格肯定温柔平和,对上恒儿的活泼性子,刚好相得益彰。除了腿脚不便是个憾事,但她嫁进来后,也无需她抛头露面,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恒儿至今不点头,成亲那日她总不能绑着人去拜堂吧。 “夫人。” 秋夫人皱眉,转过身。 说话的是自家的奶娘,此刻她慢腾腾上前一步,说道:“夫人,若是烦心少爷的婚事,奴婢倒是有个想法。” 秋夫人显出几分兴趣,“说来听听。” 奶娘凑过来,压低声音:“少爷的性子,奴婢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无非是觉得那个燕小姐配不上他,又觉自己是被我们强迫,若这燕小姐是个大美人呢,若是他自己喜欢上的呢?您觉得他还会这么抗拒么?” “你这算什么主意?”秋夫人哼了声,“就算真的是个大美人,哪里是我们想见就能见到的。” 奶娘又献言道:“夫人,年底两家交换庚帖前势必还要坐下来商谈一次,到时候让少爷见一面,若他真的不喜欢,倒不如算了。我觉得这燕小姐没什么好的,吃了十几年素,身上肯定没几两肉,未必就是个好生养的。夫人何苦只盯着这家的姑娘。” 秋夫人叹道:“倒不是我一意孤行,而是老爷子拍板了,非燕家姑娘不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奶娘背后出了一身冷汗,点头哈腰道:“原来是老太爷定下的,那燕姑娘肯定是有过人之处。” 秋夫人嗤了声,慢悠悠抿了口茶:“有没有过人之处我是不知道了。”她用杯盖拨动了几下浮起的茶叶,眉心缓缓拢了起来:“那丫头,我也见过……好些年前,燕家的冠名礼上,我随老爷、太爷同去观礼,丫头的模样倒也不差,就是可惜了那腿脚……”停顿了会儿,她垂眸,掩去惋惜神色。 木童一直站在那没敢走,听到两人谈话后,心里喊着,您二位可千万别添乱了。他那主子,可是真干的出半夜爬墙去一探究竟的浑事的。 秋夫人抬起头,眼有思虑。 ——让两人见上一面么? “得了,容我想想。” 与此同时的国相府,西苑。 慧娘气得脸色都变了,起身指着跪在地上的燕行,一脸的难以置信:“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燕行面不改色,跪在地上笔直地挺起背脊,声音坚定道:“孩儿喜欢姐姐,孩儿想娶姐姐为妻,希望母亲可以与父亲说孩儿自愿脱离族籍,只求父亲能取消姐姐与秋府的婚事。” “你是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慧娘恍如置身噩梦中,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荒唐的话?她防来防去怎么就忘记要防东苑那个小贱人,她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是不是她勾引你,她何时勾引的你!你不是去书院读书吗?怎么会与她见面!你快一五一十的和我招来!” 少年神情倨傲,抿着唇不语。这是他与姐姐的情事,如何能说给他人听。 慧娘见他沉默,气更不打一处来,手指都要戳到他的脸上,“燕行,你是不是昏了头了!我这么多年小心谨慎,苦心经营,就为了你以后能有个好前程,你却为了个贱人想脱出五服,不孝至此……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当初对他有多期望,如今就有多失望。这是她指望着能倚靠翻身的儿子啊,这是她指望着能给她挣一个一品诰命的儿子啊,如今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全然不顾她的颜面和死活,失望和痛恨之情,逐渐转为灭顶的愤怒。 慧娘想也不想,拿起一个杯子掷了出去,铁青着脸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想娶那个贱人,除非我死!” 之前只想着让他先考取功名,再娶一个身份显贵的官家小姐。 可眼下这样子—— 慧娘捂着心口,气晕过去了。 “母亲!” 燕不离一到房里,就见慧娘迎了过来,心里一暖,刚想说什么,却见心爱的女人忽然对着他跪了下去,不由惊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慧娘却不要他搀扶,固执地跪着,凄凄道:“老爷,妾身有一事相求,您就答应了我罢。” 燕不离拧眉,“你先说什么事,若是涉及朝廷,我总不能什么都答应。” 慧娘眼眸含泪:“妾身求的是和行儿有关。” 燕不离似松了口气,忽然道:“他气着你了?”他弯下腰,强硬地将女人扶起,“孩子不懂事,好好教就是了,犯不着自己动气,动不动就下跪,让别人知道徒增笑话。” 慧娘苦笑了下,“……妾身知道夫人恨毒了我,原想着处处忍让些,就过去了。没想到——”她眼里生出怨恨的色彩,“夫人容不下我!”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莫兰真容不下你,当初也不会让你进门了。”几十年的夫妻,他对莫兰还是有几分了解,那是个性子再柔顺不过的女人,哪这么多心眼。 “妾身就知道老爷不信!若不是听行儿亲口说,妾身也不信!” “行儿都说什么了?” 慧娘心里又酸又涩,话到临头反倒说不出口,若让外人知道,别人怎么看她怎么看燕行。她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不能在这个时候乱了阵脚。 慧娘咽下所有的不甘,眼里又掉下两滴清泪:“行儿竟然说有了意中人,说想成亲了……他才这般大,不想着好好读书,竟想着儿女情长,你说我如何不气。” 燕不离哭笑不得,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你气什么,你在这般大的时候都做娘亲了。他不过是有了喜欢的姑娘又算得什么大事。” 慧娘依偎在他怀里,只凄凄地哭着,沉默不语。 燕不离闭了闭眼,叹了一声,神情莫测。 慧娘咽下了什么话,他不用想都知道。 事关莫兰,且又让她自乱阵脚,燕行这个时候说要娶妻,除了年底要回来的那个女儿,还能有谁? 若不是眼下局势紧张……罢了。 她毕竟没有真的说出口,权当不知道罢。 有些事情,来日方长。 -- 第43章投效 “顾行风,李太傅门下最得意的学生,平民布衣出身,父母双亡,弟妹死绝,背景很简单。是几年前的探花,现任刑部侍郎。” 那句“父母双亡,弟妹死绝”让赵灵差点喷茶,她看向季幽,竖了下拇指。 季幽当自己没看见,看着燕云歌又道:“这人很聪明,人脉也极广,任职期间破了不少案子,在百姓中口碑也不错,算是个拿了俸禄又干了点实事的官。” 赵灵在旁接话,“听说长得还不错。” 季幽再道:“此人八面玲珑,与朝中不少大员交情甚好,但是从未表明过立场。” “他是皇帝安排在官员中的刀子,自然不会去站队。”燕云歌颔首说道。出身寒门,毫无背景,年少出名,若背后没有力量扶持,怎能走到今天?又进到刑部,正叁品的官,真要是个平头百姓想走到这步,根本是难上青天,何况他还如此年轻。 她这一说,季幽立马明白了,“小姐,这人会不会已经查到了什么?” “都是我有心留下的线索,不怕他查。”燕云歌慢道。 季幽点头,要再说,有轻微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当家。”门外是伙计的声音。 “何事。”燕云歌问。 “官府派人来传话,说请当家过去问话。” “什么时候?”燕云歌起身去开门,对着外头的伙计道,“官府的人呢?” “就在门外候着,他们还说……”伙计顿了下,一副说不出口的表情。 “说什么?” 伙计吸了口气,声音低低道:“说当家别想着逃跑,他们已经把宝丰行包围了。” 白容站在窗边。 院子里有两名侍卫正在切磋武艺,周围站了一圈人,喝彩声不断。 现在下场的人是魏尧,他已经连续赢了叁场,就身手上来说,的确出类拔萃。 “公子。” 白容回头,看见来者是苏芳,缓步走回座位上,问道:“盛京又有什么消息?” 苏芳关上两扇窗,神情肃穆。 白容见状,语气沉了下来:“出大事了?” 苏芳点了点头,压低声音答道:“我们的探子查到南缅暗中集结数万大军,似有出兵之意,只是对准的是春藤还是我们轩辕还未可知。” 白容冷哼:“弹丸之地也敢逞勇!” 南缅是个小国,小到在春藤和轩辕两国夹缝中求生,那是个遍地沼气和毒物的国家,农作商业完全无法发展,因此这些年一直对隔壁两国虎视眈眈,可惜国小势微,难有起色。 同样的,要吞掉这个国家也不容易,因为沼气是他们的天然屏障,只有那个国家的人才知道如何防范这些毒气,外人一旦进来,就只有束手受死的份。 苏芳沉思片刻,低声郑重道:“公子切记,此次皇上若有意让您出战,您定不能松口应允——盛京的形势瞬息万变,而且一去便是数年,您一旦出征,封地无人,太子若是在此时对我们发难,封地十万兵马可就只有受死的份了!” 白容闭上眼,慢慢道:“可是本侯不领命,这将领人选就会落在莫远身上,那可是燕不离的小舅子。” “也不尽然,不还有秋家。” 白容蓦地睁眼,嘴角露出嘲讽的笑:“你指望秋老将军拖着八十岁的身子骨上阵杀敌?还是指望那个不过十五岁的败家子?” 苏芳显然料到他会这么说,镇定道:“莫将军虽然是燕相的小舅子,却是唯一支持太子的武将,莫燕两家早有嫌隙,不然燕相也不会放着这么多皇子不选,却与秋家联姻。” “至于秋老将军,虽然年事已高却还老当益壮,他不能亲自出征却可以作为军师在旁指点。秋玉恒年轻,没有打过仗,但是谁说不能英雄出少年?捧他上去,虽然难堵悠悠众口,却并非不可为。” “重点是他没有统帅叁军的魄力更缺经验。如果由他担任主帅,必输无疑。如今燕秋两家联姻,秋家要是吃了败仗,等于折断燕相一臂。” “到时候朝堂上下无人可用,皇上必然会派莫将军出战,莫将军是太子的人,若是成功,太子声名鹊起,莫燕两家关系更会跌至谷底,若是输了,到时候您再出面平乱……公子,这才是我们最好的时机。” 白容脸色冷沉,并不显得高兴。 苏芳看出他心中所想,跪在地上,掷地有声道:“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您不忍心将士无谓牺牲,太子殿下却不会对我们心慈手软!您此时妇人之仁,那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可就白费了!” 白容闭眼,半晌,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淡淡道:“本侯知道了,你先起来。” 苏芳当下松了口气,起身又说第二件事:“还有宫里来了旨意,让公子年前回京,年叁十一起留在宫里守岁。” 白容哼了声,“说的好听是一起过年,还不是找机会塞女人给我。” 苏芳笑笑,“侯爷的正妻之位悬而未决,自然有多双眼睛盯着。”想了想,他又说道:“如今沉家姑娘暴毙了,这太子妃人选必然落在燕家头上,反正侯爷与燕相也不对付,不如也上门求娶,同太子一起为难为难这高风亮节的燕国相。” 白容都可以想见燕不离的表情会有多精彩,心头痛快,点头允了。 这时,外头响起叩门声:“侯爷,有位燕云歌求见。” 两间竹屋临着池塘,曲桥残荷,一丛矮竹掩映窗间,颇有韵致,这样的住处虽不够气派,却很幽静冷清。 后园之中,燕云歌双手负后立在池畔,悠然地在看池子里的鱼儿游来游去。 一进园子,白容就看见那道孑然身影,姿态孤傲的比他更像是这的主人。 燕云歌察觉到有人来,转过身向他微笑,“侯爷。” 白容平淡的出奇,他身旁之人反倒错愕,虽然只是一瞬,却让苏芳捕捉到了。 先发制人占先机。燕云歌上前,微笑有礼道:“不知道侯爷可记得在下?” 白容声音冷冷:“本侯想忘也难。” 燕云歌拱手赔罪,“当日在荣城,燕某若有失礼冒犯之处,还望侯爷不要见怪。” 白容冷哼,也不让人起来,顾自往亭中的茶桌方向走去。 “你不是看不上本侯,还来本侯府邸做什么。” 燕云歌依旧拱着手,微笑,“闻白侯求贤,不拘一格招人才。燕某自然是为投奔而来。” 白容拾阶而上的脚步停下,回头,目光深深地打量燕云歌,嘴角上扬,勾勒出近乎讽刺的笑,“就凭你?” 燕云歌浅笑,眼里也无特别情绪,很是泰然道:“自然。在下自问有诸葛之才,就不知道侯爷你是否有汉主之量?” 白容不怒反笑,面上态度依旧傲慢,“本侯一向礼贤下士。公子竟然如此自信,不妨进来相谈吧。” 燕云歌从善如流的起身,跟在他后面进了亭子,于石桌前站立。 白容捧起丫鬟递上的热茶,划着茶盏吹了吹飘在上头的茶叶,声音慢慢道:“你说自己有诸葛之才,那本侯就考考你,看你如何担的起诸葛二字。” 燕云歌神情如常,只道:“侯爷请出题。” 白容看了一眼苏芳,苏芳心领神会,上前一步说道:“还是由学生来问燕公子吧。燕公子,成大事者,必须成其叁事,是叁哪事?” 燕云歌似有叹息,道:“首先,成大事者,不谋于众。你问我这个问题,便已经失了作为谋士的身份。” 苏芳变了脸色,白容却挑高了眉眼,问道:“何解?” 苏芳强作微笑,燕云歌话里留情,只道:“成大事者,何止要成其叁事。知人善任,不拘小节,心狠手辣,笼络人心,建立威信,这些都是成大事者需要做到的。我就问侯爷,可以做到上面那几件事?” 白容优雅地品茶,不屑地道:“有话便说,不用故作玄虚。” 燕云歌平静道:“先说笼络人心,侯爷早年军功彪炳,如今又手握重兵,在军中人心已定,然而在朝中却没有太多的话语权。虽然这与侯爷常年在封地,没有常来盛京有关,但追根究底,实乃侯爷你孤立无援所至。” “朝中众臣都唯国相马首是瞻,皇上也是事事过问国相,本侯哪有说话的余地。” “确实。”燕云歌不客气地点头,“但侯爷忽略了有一点。就是文人和武人是不一样的。武人经历太多腥风血雨,早看透生死,心地大多变得坦荡。” “至于文人……”她嘴角隐露冷笑,“经历的也是生死,却是朝堂上的机关算计勾心斗角,这类人最怕死,最怕惹祸上身,可又讲究个什么文人气节,标榜士可杀不可辱,清高的不行。” “你倒是看的通透。”白容随口道。 “这群人虽然没有大用,可是能说话的,又大多是这些人。有言是宁得罪小人,也别得罪女人,宁得罪女人,也别得罪文人。天下悠悠之口始于文人笔下,这笔握在谁手中,谁便掌握了话语权。” 白容垂了一眼,似在思量。 燕云歌徐徐又道:“皇上年纪正盛,太子也非无能,一个手握重兵的白侯却身处边陲,自立成国,一些险恶用心的小人若以此大做文章,侯爷猜皇上会怎么想?” 白容眼色一下沉了下来,燕云歌看在眼里,表情冷淡如水道,“事关祖宗基业,自然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砰”地好大声响,一块茶杯碎片弹到燕云歌脚边。 燕云歌不再说,安静地垂首。 沉默良久,白容语气森然低声道:“依燕公子之言,本侯该当如何是好?” “侯爷需要一把刀子,一把能让皇上安心,百官诚服,让侯爷置身一切事外的刀子。” 白容抬眼看她,燕云歌抬起眼,静静道:“而我,就是那把刀子。” “侯爷如今势大,难免被人视为眼中钉。如果这个时候我能造出一番声势来,最好还能跟侯爷你对着干,必然能得到一些反对侯爷的大臣们的垂青。表面上不和,私下却互通有无,这朝堂上的一切动静不就尽在侯爷掌握中么。” 白容心下一动,面上却不显,眼睛扫过一旁沉默的苏芳,声音淡淡道:“你至今是个白身,想做我的刀子,至少也要考个功名回来。凭你一己之力,想将朝中要员玩弄鼓掌之上,谈何容易。” 燕云歌却道:“在下至今白身,不过是因为入仕时机未到。至于我够不够资格做侯爷的刀子,我只说一句,天底下的人,均以士为尊、商为贱,殊不知天底下最好使的两样东西,一是权力、二是金钱,便是当朝圣上没有后者,也无法大展手脚。燕某虽是一介商贾,算计人心的本事却是与生俱来,更何况燕某有的是银子。” “侯爷,只要有钱,何愁大事不成。” -- 第44章情断 房里的烛火亮了整夜。 燕云歌听完赵灵的回禀后,平静地说了句知道了,又继续练她的字。 赵灵以为她不信,急道:“老大,我师姐那人虽然离经叛道,但是杀人还是没胆子的。我相信她说的,肯定是被官府冤枉了。” 燕云歌便搁下笔,平静说道:“我没说不信。这是官府的老把戏了,只能说文香时运不济,刚好碰上了。” 赵灵疑惑:“什么老把戏?” 燕云歌眸光微闪,嘲讽说道:“官府若能破获一起大案,便会把一些能搭上边的陈年老案全搬出来,反正一条罪名是死,多几条也是死,何不顺手推舟一并认了。官府里积压的公案少了,政绩就上去了,叁年任期一到,被评个甲等,这官运自然就亨通。” 赵灵难以置信,震惊说道:“胡乱被人安上罪名,那些犯人也肯?” “将死之人,哪还有你不肯的余地?你若配合些,你尚且在世的亲人日子便好过些。若是不配合,那便是活人受死人的连累。至于没有亲人的,那威胁起来就更容易了,人死后求的不过是个全尸,只要你配合认罪,官府的人会承诺你死后将你全尸敛葬,反正都是死,多认几条罪名就不用做孤魂野鬼,怎么都是划算的。” 当然也有誓死不认的硬骨头,可是不能证明己身,这份骨气便毫无意义。 “活着不过求顿温饱,死后不过求副全尸,这些狗官连死囚都要利用,当真以为没有王法了吗!”赵灵气愤不已。 燕云歌听到这天真的话,不禁笑了笑,轻轻吐了两个字,“有啊。” “什么?” “有王法啊。” 赵灵糊涂了,燕云歌将宣纸揉作一团丢弃,慢悠悠地说道:“杀官证道后不就有了。” 赵灵看了眼一个又一个纸团,小心翼翼道:“老大,你不会是打算杀了顾行风吧?” 燕云歌的笔顿了下,纸上的那一笔晕了墨,又一副字毁了,叹道:“我为何要杀他?就算他今天把我逼到向白容低头,我也没想过要杀他。” 提到这,赵灵自然问起来了下午的事,“老大,你以后真的为白容做事了?” 燕云歌手握着笔,低头凝视白纸,叹着声道:“如今形势比人强,顾行风虽然没有证据,却对我起了疑心,我不去借白容的势,让他对我忌惮,我们十日后可能连这城门都出不去。白容未必信我……可是宝丰行他却是眼红的,自古财帛动人心,为今之计唯有主动出击,而且……若是一切如我意,这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至少参加科考的荐书不用担心没人写了……” 笔尖落在薄纸上,墨迹洇开。 ——可是,投靠白容终究是下下策。 何况他身边还有个魏尧,以后她说话处事要更小心谨慎才可以。想到她离开白府前,魏尧给自己的眼神—— 燕云歌再次放下笔,长叹一声,站起身,“木已成舟,多想无用。你去休息吧,明早随季幽一起收拾行礼,我们尽快走。” “那老大你呢?” 燕云歌披上黑色的斗篷,在胸前系了个结:“我出去走走。” 月色清凉。 燕云歌悄无声息的走到院子里,抬头仰望夜空中一轮冷月。 ——其实,这步是早晚要迈出去的,只是以这种方式,她多少不甘心。 白容不是明主,他自视甚高,心胸也不宽广,而且身旁已经有苏芳这等聪明人,再多自己一个,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情。与其说是被顾行风逼得走投无路,不如说是不敢节外生枝,她马上就要回京,年底难免会在各府上走动,再加上来年就要入仕,若是现在就交恶,引起了顾行风的注意,不说有暴露身份的危险,且以后两个人在朝中也无法共事。 除非她有办法叫这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 偏她又不能杀人。 所以,她是真的不愿走这一步棋。 燕云歌低下头,突然耳旁一声轻响,一道暗色的身影忽闪而过。 她讶然回头,看清来人的容貌后,倒也没有觉得意外,“有没有人跟着你?” 魏尧站在树下暗影中,斑驳的月光透过树叶洒下,衬得他的神色愈加不明。 燕云歌走了过去,站在他身边,见他表情沉闷,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问道:“怎么不说话?” 月光冰凉,他本就冷清的声音,愈加淡漠:“小姐究竟要做什么。” 果然是来质问。燕云歌心头不快,却尽量柔和了声音,叹道:“我有我的难处。” 魏尧沉默不语,燕云歌抿着唇也不说话,两人暗中较量。 无声的对峙僵持了一会,因她苍白的病容和轻声的咳嗽终是消散,魏尧软了心肠,将眼前这人拥入怀里,深深叹着气说:“小姐,你只要不负我,想做什么便去做罢。” 燕云歌闷在他的怀里,声音无限感慨地说:“我若要负你,也不会去为白容做事。以后有我陪着你,见面也不用偷偷摸摸,这样不好吗?” 魏尧心里酸涩,一个好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不了解她,也不像她什么都能一眼看穿,她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除了她肯告诉他的,其他一概不知。他甚至觉得她眼下的身份都是假的,一个商贾哪有这样的手段和心机。 他甚至害怕,她与白容朝夕相处,有天会暴露女子的身份,若白容要杀她该怎么办,要是白容也喜欢她,他又该怎么办。 他一无所有,根本留不住她。 燕云歌退了一步,从他怀里出来,深吸一口气:“阿尧……我发誓,今生都不负你,可是如果有一天,有些事……需要你忍耐,你能不能答应我暂时忍一忍。” 魏尧面露嘲讽,“小姐需要我忍什么?” “现在还不知道,只是到时候——” 魏尧突然吻上她,燕云歌愣了愣,细长的眸漆黑如夜,里头有着被冒犯的恼怒,转眼又转为柔情,极度配合他这个生涩毫无技巧的亲吻。 良久,魏尧的声音低沉:“小姐,阿尧唯有此事不能忍。” 燕云歌瞬间懂了他的意思,却依旧感到难以置信,“什么意思?” 魏尧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视小姐为妻,小姐不能接受了我的情意,又去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只有这点,我不能忍。” 燕云歌迎上他的视线。 心里震惊地说不出话,她一直以为这个男人武功高强却头脑简单,没想到这一说话就切中要害,她自然没有和他长久的打算,无非是此人忠心能用便用,若是以后不好用了,就想个办法送他走。 却没想到他都想的如此长远了,娶她?一个比燕行还不济的庶子,他倒是敢想敢说。 燕云歌想说话,又不知如何开口,她怕自己这一开口,说出的话会没那么好听。 凝重的沉默。 很久很久,魏尧唇边泛起一丝自嘲的笑。 “小姐不必说了,我知道了。” 说他自以为是也好,自取其辱也罢,不问出口得个答案,他总不肯轻易死心。 如今答案有了,这般难受却是从未想过,真是自作自受。 “阿尧。” 燕云歌上前抓住他的手臂,说话又急又快:“我不好答应你,是因为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何事。但是我能保证的是,你永远是我的阿尧,我永远不会负你,你我只做露水夫妻不好么——” “小姐。” 他的声音和目光一般平静,抬起手,手指修长略显粗糙,指尖将那缕散发拂到耳后,又将斗篷的帽子竖起来,盖住她的头。 “这样的话不该出自你的口中。小姐身份尊贵,未来可期,是我妄想了冒犯了小姐。太晚了,小姐回去罢。” 燕云歌开口时,声音无意中带着几分慌张:“阿尧……” 魏尧微微笑了。 够了,有她这一声阿尧就够了。 本就是他痴心妄想,就是今日不断,两人身份不配,日后也无法长久。 她自己也说了算计人心是她的本能,她对他的情怕也是假的,是他天真了,以为真心可以换到真心,直到她那句忍一忍,他才清醒过来,自己算什么东西。 这个人,从来目标明确,下手果断,无心无情。而他,从出生起就是卑微如尘埃的身份,庶子?说的好听也是父亲的儿子,可是父亲的孩子何其多,不好听点他不过是个小妾的孩子,地位还没有府上十几年的管事来得重要。他一无所有,而她注定是要扶摇直上的人物—— 所以,够了。 魏尧倏地低头,吻在她的眉心。 “小姐,今日一别,你我再见,便是陌路,你多保重。” 燕云歌回过神来,那人已经飞快的转身,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 没想到最稳妥的一枚棋子,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燕云歌望着那劲瘦的身影渐行渐远,双手紧紧握起拢于袖中。 失算了,今日一切都失算了。 那双温柔到曾倾倒了多少世家子弟的美目,此刻,恢复成了最真实的无情。 次日。 燕云歌刚好的身子又病了,想到几日后要离城,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去向白容请辞。 人还没到厅内,她的咳嗽声一阵阵传来,撕心裂肺的让人听着都难受。 白容挑起浓眉,暂且放下手边的正事,饶有兴趣地看着昨日还在这大放厥词自比诸葛,今日就病恹恹的新谋臣。 吱呀一声,门开了。 燕云歌身披斗篷慢慢地走进来,她在门边站定,苍白的唇动了动,先是一阵咳嗽溢了出来:“咳咳咳……草民参见侯爷……” 白容屈起长指,支起脑门,不紧不慢问道:“站那么远作甚?” 燕云歌压抑着的咳嗽从手缝中传出,声音虚弱:“草民带病之身,只怕过了病气给侯爷,还是站远些稳妥……” 白容笑了一声,道:“你放心过来,本侯冬日里都敢赤膊打拳,要真给你过了风寒,也算你的本事。” -- XyUSHuWu①①.cOM 第45章回家 燕云歌闻言便稍微走了几步到达堂内,里头正烧着无烟的银骨炭,是比门边要暖和多了。 白容让人搬来椅子给她坐下,嗤笑了声,问:“昨天还好好的,今日怎么病了?” 燕云歌早已想到说辞:“昨夜思及往事……惶恐不已,不慎吹了一夜的风,便病了。” 白容道:“什么往事能让你惶恐不已,说来听听。” 燕云歌虚咳了几声道:“那时……在知府府中,草民惹恼了侯爷,如今侯爷大人有大量,既往不咎,草民感激之余,自然惶恐——” 白容想起那日的事,沉着脸说道:“要不是看你还有几分才能,本侯昨日就命人扒了你的皮。” 燕云歌脸色发白,起身感恩:“草民谢侯爷宽宏大量……” 白容不喜欢她话里的虚伪,挥手让她坐下,说道:“刚好你来了,本侯有一事问你。” 燕云歌方才进来前,远远的看见了苏芳从房里出去,看样子两人刚谈完正事。她猜测是苏芳的回答并未让他满意,所以此刻又问自己。 “侯爷请说。” “近闻西边盗匪横起,烧杀抢掠,四处暴行。当地官员也多次请求朝廷派兵,皇上以为只是些流民,并未重视,把折子发去兵部,让兵部的人处理。兵部的人却嫌山高路远,至今未有所动作。本侯的封地驻军离那不远,燕公子以为本侯该不该出这个兵?” 剿匪么……燕云歌皱眉,随后开口,“草民以为还是静观其变为宜。” “为何?” “侯爷派兵镇压暴徒虽能收得民心,但是侯爷的亲卫军擅离封地,也势必要落人口实,若严重些,可能会落得个擅自发兵的罪名。若侯爷您请了旨,亲自带兵前去指挥,朝中大势也等于是拱手让人。剿匪本是兵部的事情,兵部推诿不出,其中就有古怪。说明此事做的好未必有嘉赏,若做的不好,反而容易被千夫所指。弊大于利,草民建议侯爷还是置身事外为好。” 至于受灾的百姓,并非她无动于衷,而是她站在谋臣的立场,只能顾及白容的利益。 白容若有深思。她这番话与苏芳说的无异,看来此事暂不可为。 白容没再说什么,站起身在厅内随意走了几步:“原本是想跟你算算账,但看你都咳成这样,算了,本侯也没那么小气。” 燕云歌起身谢恩:“……咳咳,草民谢侯爷体恤。” 白容负手而立,背对着她:“既然病了,那就早些回去罢,省得在这里咳个不停。” 燕云歌想起今日的目的,“侯爷,草民来是向侯爷辞行的,劳家母思念,草民打算回盛京看望母亲。” 白容回头,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那真是巧了。本侯也得了旨意,年底要回京,不如你随本侯的马车一起回京吧。” 那还了得。燕云歌故作为难,一番挣扎后才吐露真话:“其实草民急着回去,还是因为最近惹了官非,不走不行。” 白容笑道:“说说吧,是什么样的官非,能逼得你落荒而逃。” 话中分明有奚落之意,燕云歌也不在意,叁言两语解释了下那两名管事的事情。 她看了看白容的脸色,又道:“如今一个管事失足死了,一个畏罪潜逃,草民身为当家,实在难辞其咎。草民倒是清者自清,不怕官府的问话。就怕官府为了年底的评绩,会使些手段,草民这身子骨……又实在不堪。所以想着还是避为上策。” 白容想起之前顾行风对这案子的看法,眼里若有精光,语气却不甚在意:“此事本侯也有耳闻。”折的是自己手下的一员,下一任江淮左都使来的不知会是谁的人,他这损失可谓是不小。白容忍住怒意,见她的确瘦弱许多,便道:“就你这身子骨,要真被官府带去问话,没几天就送了命,也是可惜了。罢了,此事本侯会有分寸,你退下罢。” 燕云歌松了口气,见他面上平静,疑惑之余拱手告辞,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人走了,房里又安静下来。 过了没多久,送燕云歌离开的侍从回来,垂首说道:“回侯爷,小人送燕公子离开时,特意选择魏护卫当值的院落,两人都目不斜视,好像并不相识。” 白容挥手让侍从下去,心里对燕云歌的疑心并未减少。 为数不多的交手,他对燕云歌的印象都算不得好。废园那日的事情他至今没有想通,若说她与那女子联手,是为了设局取信他,事后她又为何一走了之?在万花楼知道自己身份后,也不见来讨好自己。若说不畏强权,如今又来投奔,费心演一场毛遂自荐的戏码?还有顾行风所言,分明是说她就是背后的主事凶手,苦于找不到证据以及她的作案动机,所以也只能传话,不能收押。 想到这,他还是倾向燕云歌自己的说法。几名管事监守自盗又分赃不均,害怕事情败露就借刀杀人、栽赃陷害。 只是,也有说不通的地方,比如几个管事何以敢把主意打到朝廷命官头上?还有,这个燕云歌从突然出现在岩城,再到行事作风,也是里里外外透着古怪。 这个人,肯定还有别的身份。 日夜兼程,燕云歌一行人总算赶在第一场雪来临前,到了江南腹地。 虽说是江南,这冬日来临后,那刺骨的冷一点也不逊于北方。因为不急着回去,她干脆买了辆能容纳八个人的马车,在里头煨着红泥烫着酒暖身,再雇了两个马夫御着双马赶路,这一路走走停停,倒是惬意。 无尘看了眼靠在一边闭目小憩的燕云歌,见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不觉感到担忧——自离开岩城后,她的气色就一天难看过一天,身子这么不好,偏选这样的天气赶路,不知是何苦。 燕云歌似是觉察到落在脸上的视线,双眸睁开一条缝隙:“怎么了?” 无尘没说话,反倒是赵灵憋不住了,开口便问:“老大,我们现在直奔盛京,是不救文香了吗?” 燕云歌披着黑色的裘皮大氅,身上盖着一条毯子,一脸憔悴:“之前是不知道白容也要动身回京,有他和他的铁骑在,我们得手的希望不大。如今我们先行一步,他们便是动身的晚一些,过上几天也该到盛京。我们比他们早一步到,早做安排,反而有胜算。” 赵灵疑惑了,“人都去大理寺了,还能有办法?” 燕云歌疲倦的笑笑:“大理寺又不是铜墙铁壁,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再说了,刑部能派出顾行风来调查这个案子……咳咳。”双眉蹙起,她轻轻咳了几下,声音放低不少:“……说明这个案子上头特别重视,我们想在路上动手不容易。” 赵灵点点头:“还是老大想的谨慎。”顿了会儿,又道:“我和师姐说过了,她说这次能得老大相救,出来后必效犬马之劳。” 本就是她费心害的她,这份感激燕云歌受之有愧,便没作声。 入了城后,燕云歌继续闭目养神。赵灵撩起帘子看这天子治下最繁荣的地方,嘴里啧啧有声,“不愧是盛京啊,这街上就是热闹,卖什么的都有。” 季幽顺着赵灵的视线去看,也不由惊叹。岩城也是繁华的,但是与盛京完全不能比较,只见远处房屋林立,近处商铺有序,脚下青石街道,干净整洁。再看来往人群,人人脸上带着祥和平静的表情,从入城至今,无不显示着安居乐业景象。 燕云歌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她是第二次回到这里,离京十年,上次的记忆分明模糊了,如今想起来的却是本该更模糊的一些东西。 那日她从大秦战场下来,中途回京复命,一路舟车劳顿,疲惫不堪。可是回到故土,依旧掩饰不住那份欢喜和欣慰,拉开窗帘一角,外间春光正好,沿途花树下是她治下的子民铺着席子,罗列杯盘。路边各色叫卖炊饼、枣糕的小贩,不少人认出她的马车,还不顾她的拒绝,纷纷把自家的好东西丢进来,当真是满载而归。 她当时拿起一个菜贩给的瓜果,想着等这场战打完,就辞官归隐,与那个人就过过这样的小日子也挺好。 他这么想要名分,给他就是了。 可惜,等她再次回到战场,就死在了遥远的边境,再没机会了。 燕云歌再次闭眼,仿佛绷紧的弓忽然松了弦,浑身说不出的疲惫。 除了无尘,没人看见她眼角的湿润。 马车到了一家客栈门口停下。 燕云歌却没有下车,只道:“我先回府看我母亲,明日再来找你们。” 赵灵想跟着去,她还没去过高官的府邸呢,想去开开眼界。 季幽拦住她,“你别跟去捣乱,回头别人还以为小姐治下无方。” “不会的,我有分寸。”赵灵看着马车里的燕云歌道,“老大,我不开口说话的时候,还是很像大家闺秀的。你让我跟去吧。” “改日吧。”燕云歌瞥了她一眼,笑道:“等你今晚休息好了,我明天就是想拦也拦不住你。” “那好吧。”赵灵只得死心。 季幽随后又上了马车,“我与小姐一道过去,省得门房看见小姐只身一人,轻慢了你。” 燕云歌闭着眼,随口道:“那是个机灵的,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是做不了我的门房的。” 听此,季幽也只觉得这话奇怪,并未深想。 车轱辘撵着青石街道缓缓移动,历时两个半月,这家,终于到了。 -- 第46章娉婷 “什么?你要娶你姐姐?”沉世安差点没噎着,灌了一大口茶水方才顺过气,难以置信地问燕行,“什么情况?你不是去书院读书么?怎么和你家那个女和尚有了牵扯,你娘应该不知道吧?” 他停顿了下,猛然想起另一桩事,诧异道:“不对啊,你那姐姐不是已经和秋家那纨绔定亲了么?” 燕行听到好友的话,更生心烦,但对后面的问题显得自信满满,“那不过是两家长辈一厢情愿的事情,认与不认,全在我姐姐一念之间。现在姐姐有我了,这门亲事她肯定不会答应的。” 可是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她不答应有用么?沉世安把心头的话咽下,聪明地选择不去逆鳞,只是疑惑地道:“你真想好了?你可知道,你来年殿试一旦金榜题名,不说尚个公主,就是娶世家小姐、王孙小姐都是绰绰有余的。” 燕行露出讥讽之色,哼了声道:“她们再好,也不及我姐姐一根头发。再说了,外人皆知我不过是父亲的继子,母家身份不显,就是中了状元尚了公主,也要被人指指点点,说我攀高枝,我何苦来去受这份嫌弃。” 认真说起来,早在自己中举人的时候,就有媒婆上门说亲了。其中不乏父亲的同僚之女,也有世家小姐,可他还是心高气傲的,也清楚自己斤两,尚公主等于自断前程,娶世家又等于靠裙带关系,他做不来这样的事。 幸好母亲也是这么想,一并回绝了所有的媒婆,就是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这么想——其实姐姐比那些公主小姐好多了,姐姐温柔体贴,美丽大方,棋艺又过人,除了行事大胆些,无一不好。 再一想,姐姐行事大胆,也只对他这般大胆,这点不好又变成好。 “你若真拿定了主意,那我也就不多说了。”沉世安摇摇头,又吃了一块糕点,“反正该劝的我也劝了,你以后别后悔就成。不过,今日这诗会你算是来错了,真正来论诗的可没几个,都是些小姑娘来看你这大名鼎鼎的才子的。” 燕行从记忆中回神,听到这话,不由给了个白眼,“你早说清楚,我就不来了。”话一顿,又道:“算了,留在府里也是听我娘念叨,还不如出来躲个安静。” 说话间,几名姑娘正好也到了,看见他们二人,都用扇掩面打了个招呼。其中一名姑娘的注意力一直在燕行身上,神色变得羞怯起来。 朱娉婷穿着嫩黄的交领短袄,石榴红的高腰裙子,外头搭着大红色的斗篷,头上编着少女的发髻,发尾插着珍珠步摇,走路时左摇右摆,当真娇俏。 因为天冷,姑娘们也无心斗艳,包的严严实实。只她一身穿戴颜色艳丽,皓腕上的金镯,玛瑙红的耳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比她好看的,没有她这般显贵富丽,比她富贵的,又没她好看。于是,她往人群中那么一站,一群的姑娘都被比了下去。 林韵儿与她撞了斗篷的颜色,因此心头格外不舒服,第一个站了出来,眉头一挑:“朱娉婷,没想到你还有胆子出现。” 朱娉婷抬着下巴看人,道:“你这话好笑了,我又没犯法,干嘛没胆子出来。” 林韵儿眼神鄙夷,道:“谁不知道你为了太子妃的位置,设计害死了沉家姑娘。” 朱娉婷被人无故诬陷,气得脸都红了:“你少血口喷人,官府都结案了,说沉姑娘是突发疾病死的,她命薄没有福气,关我什么事。” 林韵儿脱口而出:“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太子妃不是你就是沉家姑娘。如今沉家姑娘死了,不是你害的还能有谁?可惜你算盘落空了,我听我爹说现在太子属意燕国相的女儿了。” 朱娉婷眼一转,哼了一声:“怎么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我却不知道?子虚乌有的事情你也敢到处嚷嚷,我看你爹这官位也是做到头了。” 林韵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急道:“你休得胡说!我是偷听的,和我爹没关系。你不准出去乱说!” “话都是你说的,我说什么了?还有,平常也不见你和沉姑娘关系多好,现在你这么义愤填膺又是为哪般?你这么激动分明有古怪!” “我为沉姑娘抱不平——” “是来抱不平,还是幸灾乐祸想看好戏?你分明心术不正!反正太子妃的位置轮不到我,更轮不到你,估计你想给太子做通房,人太子还嫌你摆在房里碍眼呢。” 林韵儿被说中心思,又见她连什么通房都说出来了顿时不敢回嘴,气红了脸,恨恨道:“你……你没皮没脸的,我说不过你,咱们走着瞧!”说罢,转身跑了。 朱娉婷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燕行沉着脸起身告辞。 她急道:“干嘛我一来,你就要走。你成心的是不是!”她这短短几句话,几乎是道尽心意。 燕行先是讶异,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了这姑娘,只得客气说道:“姑娘误会了,我只是想起家中还有急事,才赶着回去。”说着规规矩矩地与园中众人一一告辞,这才走的。 燕行这一走,朱娉婷也无心久留,神情蔫蔫地也走了。 沉世安压不住好奇,问了其中一个姑娘,“这二人是怎么回事?” 那姑娘红着脸回答,“我们也不知道呢。” 却见林韵儿去而复返,没好气说道:“还能怎么回事,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朱娉婷喜欢燕行啊。” 燕行走的飞快,心急地只想早点回家,问父亲有关太子属意姐姐的消息是真是假。等听到后面有声音叫自己时,他只恨没能再长双脚,免得被那姑娘追上,徒惹非议。 可偏偏事与愿违。 “姑娘,你这是干什么?”燕行急忙停住了脚步。 朱娉婷跑的急了,还在气喘吁吁,如今真拦下人,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就是想问你,为何退了我的画像,我就哪里不好么。” “画像?”燕行愣了愣,随即神情变得有些微妙。这要叫他怎么说,说不喜欢她,又怕姑娘家落了面子会伤心,说是母亲退的画像,又怕她会纠缠不清。只好实话实说,他道:“……我心有所属,所以……只好对不起姑娘的厚爱。” 朱娉婷一听这话,顿时白了脸,一声不响地直接跑了。 燕行松了口气,没将这事放在心上,继续步履匆匆。来到府外,只见一个黑色斗篷的身影一晃而过。 再一看,哪还有人。 燕行只当自己眼花,待慢慢进了府,正欲找人询问父亲的位置,不料,贴身小厮的声音却欢喜的传来:“少爷,好像是大小姐回来了!” 燕行一惊,猛的停住脚步,转身抓住人就问:“真的?人在哪?人在哪?” 小厮被吓了跳,结巴着说道:“奴才也没看见人……” “那你嚷嚷什么。”燕行松开他,没好气道。 小厮揉揉被掐红的手腕,嘿嘿笑道:“但奴才是听大夫人房的春兰说的,说大小姐刚回来,这会府里还没什么人知道呢……诶,少爷……少爷……” 不等小厮说完,燕行转身就跑了。 临近傍晚,府里开始点灯。 东苑灯火通明,平日里甚是冷清的地方,如今却有不少下人捧着东西步履匆匆,来往穿梭。 虽然还是宁静,但下人们的表情却明显新鲜好奇,脚下步伐更是带着轻快。 燕行看在眼里,心噗通地跳地飞快,撩起衣袍就迫不及待地往她以前住的院子跑去。他人才刚到,就被里里外外都是人的阵仗惊了一惊,甚至好些在西苑伺候的人也躲在暗处探头探脑。任凭张妈怎么赶,下人们都是散了聚,聚了散,非要瞧瞧这传说中的大小姐是何神仙模样。 莫兰心情大好,劝张妈算了,又吩咐春兰准备碗筷。 待热腾腾的晚饭摆好,正主依旧没来。 众人翘首以盼之际,一双纤细修长的手将帘子掀开,浅浅的一声咳嗽勾去了所有注目。 燕云歌换了一件略显素净的白色锦衣,外头披着防风的红色斗篷,头发仅用一根玉簪随意盘起,不少碎发自然散落在耳畔两侧,许是生病的关系,往日的傲气收敛了些,更多的是温和宁静的芳华之态。 有道是灯下观美人,美人柔叁分。本就出色的容貌,如今被这灯火衬托的更是出尘。众人慢慢回过神来,心头惊艳未消。她们早猜这位大小姐生得不凡,没想到竟是如此绝色。 燕行站在人群之外,只瞧的见一眼,便是这一眼,已教他失了心魂。 燕云歌在莫兰身旁坐下,淡淡垂着眉目,仿佛对众人打量毫无察觉。 莫兰却怕她生气,赶紧挥退了下人,见女儿脸色果然好转些,开心道:“一一,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荤素都做了些,你吃吃看,喜欢不喜欢。” “都是我喜爱的,母亲有心了。”燕云歌的视线微微掠过菜肴,便转去看她,笑道。 这一笑,可把莫兰高兴坏了,她急忙夹了几筷子给她,嫌不够,差点把所有盘子都端到女儿面前去了。 燕云歌也不阻止,任她欢喜的折腾,嘴角依旧挂着浅笑,让一旁的张妈看直了眼。 此时,回廊处有轻微脚步声,像是一人悄悄离去。 燕云歌执起杯子,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 -- 第47章欺负 饭后,燕云歌努力将莫兰劝去休息,独自在府里转了转。 多年未回,这景物倒是有些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 大抵是更萧瑟冷清了。 她来到西苑,此时正值下人们用饭之际,因此守候的人不多,也无人发现她来。 燕行的书房亮着烛光,从外看去似在伏案看书,她扣了扣门,小厮开门见是她来,不由惊讶地朝里头喊:“少爷,大小姐来了。” 燕行身形僵硬,却低头不语,仿佛没听到一般。 燕云歌示意小厮退下,随意给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也不出声。 燕行依旧故我,只用眼角去偷看她的反应,见她泰然处之地开始喝茶,心下更恼。 就这么无声地僵持着片刻。燕云歌茶也喝饱了,正想着要不要开口。那头,燕行的书就“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到底是沉不住气了。 她缓步走到桌前,随意拿起桌案上的书,翻了一页,每页末端的小楷摘记,整齐挺拔,这字颇下了番功夫。 整本翻下来,就以她挑剔的眼光来看,竟也寻不出几处错来。 他这举人资格倒是名副其实。 见他还绷着脸不说话,她温和了语气说道:“走前故意让我瞧见,如今我来了又不理人,这是闹什么脾气?” 燕行索性不装了,连着上次的委屈一并吐出来道:“姐姐上次为何不告而别,你可知道我在书院等了多久,每次放学假都不敢出去,深怕会错过你来找我。可你呢——说走就走了,也不知道差人来说一声。” 竟是为这么小的事情生气。燕云歌哑然失笑。 见她还笑,少年怒目瞪她。 到底是自己理亏。燕云歌不好不哄人,微笑着说,“我当时若真派人去说,只怕你的心都要跟着我走了,”见他又瞪,不得不认错道,“好好,是我的不是,许你罚我一次如何?” “真的?”燕行眼睛一亮,怕她会反悔,想了想赶紧说道:“那我罚你这次回来不准再走了。” 燕云歌眼神温柔,抬手扣着桌面,笑着道:“我不想骗你,换一个吧。” 原来还是要走。燕行情绪马上低落下来,撇了撇嘴说道:“不换,我只想要这个,省得你回头又走了,我却不知道去哪找你。” 燕云歌并不是多温柔的人,往日耐心也不好,但哄男人却非常有一套。她对燕行的态度和对魏尧不同,魏尧为人死板固执,不把感情坦白地剖析放在他面前,他不会相信。而燕行聪慧,且有点高傲自负,她只需要循循善诱即可。 “我难得回家,除了母亲,也只先来见了你,你却和我置气……”她叹了一声,话里分明是失望。 燕行慌了,再也顾不上小性子,拉住她的手就道歉,“姐姐,我错了,你别恼我。”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微弱的脚步声,燕云歌示意他噤声。 “少爷呢,睡下没有?” 是母亲的声音。燕行变了脸色,忙拉着她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可是书房不大,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燕云歌眼有深意,抬手挥灭了烛火,拉着他蹲到了桌子下面的空处。 燕行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顿时屏住了呼吸。 “不是说少爷还在看书?他人呢?”慧娘见书房内黑暗一片,只停在门口发问,并未进来。 小厮还算机灵,见状说道:“刚才少爷说累了,可能看一会便去歇息了。小的一直守在院子外面,所以也没注意。” 慧娘并未起疑,挥手让他下去,再瞧了一眼,转身走了。 燕行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觉得唇上吃痛,分明是被人咬了一口。 “想把我藏起来?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燕行想解释,刚一开口,唇舌又被人夺去。 良久,两人分开。她笑了笑,指腹摩挲着他柔软的唇瓣,嗓音微哑:“下不为例。” “不然我一定欺负的你也见不了人。” 燕行满脸通红,耿直地问了个蠢问题,“姐姐要如何欺负我?” 燕云歌被逗笑了,索性拉他出逼仄的空间,将人抵在墙上,告诉他何为欺负。 两人四肢拥抱,唇舌纠缠,燕行不是她的对手,很快就被撩拨得情动,双眼染上了痛苦又迷茫的色彩,下腹也隐隐难受起来。 燕云歌察觉到他的变化,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还要不要继续被我欺负?” 那声音仿佛带着魔力,让他颤栗地更厉害,竟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燕云歌缓缓笑了,她就喜欢诚实的男人,这是很好的品质。 次日 “小姐起了没有?”门外是莫兰的声音。 “母亲等等,就起了。”燕云歌赶紧应了一声,起身穿戴衣服。 莫兰过了一会后推门进来,见她今日气色好些了,才露出放心的微笑,又亲自为她加了件披风,说道:“外头很冷,你一定要多穿些。我让张妈熬了祛风寒的药,你用过早膳后,可要趁热喝。” 燕云歌往常是个配合的病人,只是眼下好的差不多了,对于喝药,实在有些拒绝。便说:“太苦了,我不想喝。” 莫兰觉得她这小孩心性真是难得一见,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亲自为女儿净面。 “你听话,生病的滋味我知道,最是难受了。你赶紧喝药,喝了才好得快。” 燕云歌无奈,说了声知道了。 莫兰见她听话,满意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我儿真懂事。” 燕云歌喝过药后,莫兰才放心离去。没得空一会,又有丫鬟奉命来请她去燕不离的书房谈话。 燕不离坐在案桌前,见人来了忍不住上下打量,心中惊讶,面上却不显。 二九年华真是女子最俏丽的时候,她如今的模样更胜她母亲当年,要知道莫兰自笄礼起就以美貌艳冠盛京。 想到发妻,他难得起了内疚的情绪,对着这个许久不见的女儿温和说道:“听你母亲说,你在回京的路上感染了风寒。现在可有好些了?” 燕云歌道:“已经大好了。” 燕不离点点头,父女生分寒暄不了几句,他直接将话题引入正题,“过几日,是华阳公主的生辰,宫里设了宴,请了很多世子小姐一起去陪同公主热闹,刚好你也回来了,便与行儿一同去罢。你弟弟处事还不够稳重,你在旁边提醒着些,别冲撞了贵人。” 原来是让她给燕行作配。燕云歌笑了笑,道:“女儿知道了。” 见她好说话,燕不离颔首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不瞒你说,近来我也在考虑你的婚事,本是定了秋家的独子,打算年前交换庚帖,如今你回来,自然要问过你的意见。秋玉恒那孩子,少时还来过我们府上,性子活泼为人也很风趣,与你的性格倒是互补。这次宫宴,他也在邀请之列,你——” “父亲。”燕云歌打断他,面无表情说道:“我的亲事尚且轮不到父亲做主。” 燕不离心头一跳,怒道:“你是什么意思,我是你父亲,怎么不能为你做主。” 燕云歌只道:“自然是我自己说了算。” 燕不离强压住火气,勉强自己笑了起来,“现在给你相看的机会,便是让你自己看了决定。你若真不喜欢,我就去回了秋家。” 话中虚伪让燕云歌心头直发笑,可惜眼下不到翻脸的时候,她随意地点头,“也好。” 燕不离被这不冷不淡地回话噎着了,偏又不能拿他如何,只好让人下去。 燕云歌转道去看了燕行,却在门口被支支吾吾的小厮拦下,说他们少爷感染了风寒,今日谁也不见。 她心下了然,风寒是假,嘴唇上的红肿见不了人是真,当下笑笑转身要走。 门在这时被打开,少年红着张脸,捂着唇将人拉进来。 燕云歌偏头对门外的小厮说道:“你去院子那守着,有谁来了只管喊大声些。” 小厮虽然疑惑,依旧得令去做。 燕云歌将门关上,再看燕行坐在椅子别过身不看自己,忍不住一笑,“是我不好,让你今天连门都出不去。”她来到他跟前,微微弯膝,强制地将他的脸转向自己,见只是红肿了点,嘴上说笑着:“就是破了点皮,明天就好了。脸皮这么薄,昨晚还做什么求我欺负你?” 燕行瞪她,又去捂着唇,声音闷在掌心里,“姐姐又戏弄我。” “疼你都来不及,戏弄你做什么。”她的手指往他脑门上一点,也在旁边坐下,“父亲一早找我了,说是过几日的宫宴,让我与你一起去。只是话里有些古怪,我未能猜透,你和我说说近来京里的事,让我有个猜想。” 燕行不禁正了脸色。他也才回京,知道的也不多。不过沉家姑娘那事倒是传得沸沸扬扬,再一联想上次的诗会,他便把太子定了沉家姑娘,但是沉姑娘不日又暴毙的事情告诉她,以及坊间传闻太子现下有意与燕家联姻也一并告知。 燕云歌听完,心里有了盘算,并不显得着急,只道:“我原以为此行是要给你作配,现在看来大概是父亲一早得了消息,此行是皇家特意来相看我们姐弟。不然我久未在京走动,何以才一回来就能参加公主的生辰,咱们父亲的面子可没这么大。还有,他大概算到有人会挑事,让你在众人面前失了礼数,所以让我留心着让你别冲撞了贵人。” 燕行听到自己要被公主相看,表情可不情愿了,嘟囔着:“做的好,会被公主看上,做的不好,又给府里丢人。还不如不要去。” “皇家再能算计,总还有我护着你。”燕云歌笑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翻了个杯子为自己倒茶,“何况,还有人比你我更不情愿,咱们静观其变就是。” 当天晚上,燕相之女也要参加宫宴一事就传到了东宫。 “是真的燕相之女,还是他人冒名的?”听到下人的禀报,太子扔下手里看了一半的书,冷淡地抬了抬眼。 “据探子来报,燕府门前的确是出现过陌生马车,至于是不是燕小姐本人,尚且不知。”下人低着头,恭敬地说。 太子眼神冷漠,“去查。” 下人领命离去。幕僚摸不清楚太子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殿下,其实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只要顶着燕相之女进宫,那只能是真的。” 太子却不这么想,“本宫虽不喜欢女子,却更不喜欢有人鱼目混珠,若是来历不明的女子做了太子妃,岂不是折辱本宫。” “殿下所言极是。” “白容那边有没有消息?” “只知已经从封地启程,尚不知道到了何地。”幕僚道。 太子皱了皱眉,“务必拖住他的行程,别让他在华阳生辰前回来。” “殿下是怕白容也有意燕家姑娘?” “他的正妻之位一直没有人选,只怕就是等着这刻。那个人难缠,心眼还小,本宫实在不耐与他周旋。你去安排罢,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是,属下这就去。” -- 第48章宫宴 这日,燕云歌赵灵、季幽一起在外看完铺子回来,叁人万般感慨,果然是京城大,居不易啊。本以为以她们手上的现银买个铺子毫无问题,没想到东大街上的地皮已经是天价,寸金寸土不说,还有价无市。 不得已下燕云歌去找了莫兰,问她手上有没有东大街上的铺子,她想要买下来。 莫兰一时也想不起来,最后还是张妈拿出她当年的嫁妆单子看了看,才确认是有两间首饰铺子就位于东大街上,位置算不得好,在街尾上还靠近弄堂,胜在地方够大,前头是铺子,穿堂而过后,就是一间二进二出的院子。 这点却刚好合燕云歌的心意,位置便利,却不显眼,最适合传递消息,互通有无。莫兰见她喜欢,二话没说就招来管事,取来房契地契一并交给她,顺便嘱咐管事去办理过户事宜。 燕云歌不想凭空收这好处,提银子又怕伤了母女情分,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莫兰好像看穿她的心思,拉着她的手说道:“本来也是留给你的嫁妆,不过是提前给了你,你安心收下就是了。”对她来说,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多一间少一间又有什么影响。如今翻阅这份嫁妆单子,想到的也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拳拳之心殷殷之情。 如她的母亲对她,同她对这个女儿。 燕云歌只得收下,对于其他的嫁妆却是婉拒,说道:“我有这两间铺子足以,其他的,母亲还是留给自己伴身。”突然想到关键的问题,她又问:“父亲知道这两间铺子吗?” 莫兰摇头,“连我都不清楚,他肯定不知道。” 燕云歌点头,略一思量后,委婉说道:“母亲对父亲,不可尽信,” 莫兰微怔,而后露出苦笑,“当年你舅舅也说过类似的话,可我没有听。如果当初听了,我们莫家也不会落得如斯境地。”她拍拍女儿的手,安抚她道,“都说外甥似舅,果然不假。可惜你舅舅一直恼着我,所以也不肯见你。放心吧,我太了解你父亲,如今我对他还有利用价值,他不会将我如何的。” 话已至此,燕云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莫兰这样好的出身,这么蕙质兰心、玲珑剔透的品性,却因为燕不离这样一个男人被困于后宅,日渐萎靡了意志。 明明当年也是艳冠满城,百家男儿上门求娶的人物,如今落了个与娘家离心,被一个小妾爬到头上的局面。 全因一个男人,怎不令人心痛。 母女两人又说了几句,就到莫兰午休的时辰。燕云歌看着她睡下后,才招来张妈在门口谈话,问的也是近年府中的情况。 张妈这憋了几年的屈,可算是找到机会说了,一股脑儿的把慧娘的恶行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 燕云歌只拣有用的信息听,对慧娘那些争宠的手段毫无兴趣,对张妈说道:“母亲不争是对的,上赶着去与一个妾置气,反是给她脸面。以后她再来,无视便是。” 张妈一脸犹豫,“可是……她要是以为我们怕了她,岂不是助长她的气焰。” 燕云歌冷笑着,话中似有深意道:“由着她去,她的气焰现捏在我的手上,她嚣张不了多久。” 又过了几日,就到了宫宴的日子。 进宫不是件小事,不说繁琐的礼仪,单就衣裳还有戴的首饰都有讲究,不能越了规矩,犯了忌讳。 燕云歌一大早就由宫里来的嬷嬷们服侍着更衣打扮,足足弄了半个时辰,直到宫中的马车来了,一催再催,燕行过来找她时,她才从屋里出来。 今日的装扮与往日无异,依旧是素白色的襦裙配着黑色的大裘,难得是上了妆,让原本仅是出尘的容貌更添艳丽。尤其是那额间的火云形状的花钿,让那双冷淡的眉眼,更显凌厉的气势。 燕行眼睛都看直了,红着脸说:“姐姐今日真漂亮。” 燕云歌的脸上却是明显的不耐,冷着脸道:“走吧,别误了时辰。” 若非宫里突然来人,让她没有准备,她断不会以自己的真面目出现在宫中。好在她留心了,特意往艳丽上打扮,抹了这么多丹脂,她都要认不出镜子里的人是自己。以后做回燕云歌只需平淡就好,没人会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宫里的姑姑已经等候多时,见到挂着燕家牌子的马车立刻迎了上来。 偌大的皇宫,若没有人带领,都不知道会走到哪去。两人跟在姑姑后面,皆垂着眼目不斜视,只是燕云歌腿脚不好,走得格外慢些,有宫娥小心扶着她,却在看见她凌厉地眉眼时,暗暗心惊。 这般懂礼落在几个宫人眼里,互递了几个眼色后,就将消息递了出去。 设宴的地方在长乐宫,也就是东宫。因华阳与太子是一母所出,自小感情交好,此次又有相看驸马的意思,太子便做主将宴会摆在了自己宫殿里。 两位姑姑唯恐两人第一次见了太子会失礼,一路说了很多东宫的规矩,又介绍起今天会有谁来,让两人多加注意。 燕云歌和燕行也只静静听着,没有多问一些不该问的。 姑姑们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心里十分满意。 到了东宫,燕云歌远远便瞧见外头亭台水榭侯着不少人了。 姑姑和宫娥只能送到这,燕行接过了宫娥放开的手,扶着燕云歌走向自己熟悉的群体。 贵女和贵女间也不是都能聊到一块的,因着父辈政系的关系,他们从小就知道哪些人可以深交,哪些人只能言浅,因此各自有自己的圈子。 燕行刚扶着燕云歌走过去,就吸引了水榭里众位贵女的注意。 燕云歌今天的装扮可以说毫不出挑,甚至是素净地过分,但是配上那浓艳大气的妆容,又觉得相得益彰,别有美感。 沉世安一早就到了,正嫌待着无趣,就见燕行扶着一个明媚陌生的大美人过来,他刚想打趣这是从哪骗来的神仙姐姐,猛然想起传言今日燕家之女也会来,不由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这大美人就是那女和尚?竟然这么漂亮! “姐姐,这是我的好友,沉家的公子,叫沉世安。”燕行为两人做着介绍。 沉世安拱手,“燕家姑娘好。” 燕云歌只略点了下头,态度不冷不热,声音清冷如泉:“沉公子。” 沉世安暗暗诧异,他身为沉家叁房的嫡子,什么达官显贵没有见过,可就是公主的皇家气派,尚不及这燕小姐叁分,难怪她会被送去寺庙里静修了。 燕行也在心里奇怪姐姐的态度,转念一想,姐姐可能是想借此惹太子不喜,好落了太子妃的甄选,便暗自高兴起来。 此时一位贵女朝他们走来,燕行一看,微变了脸色。 “本来听说你要来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真来了。这个人是谁?就是你那个姐姐么?”来的正是朱娉婷,工部尚书的女儿。 朱娉婷的脸上也是骄傲张扬,却没有燕云歌的气势,因此这份张扬落了下乘,就显得飞扬跋扈。 燕行露出疑惑神色,“姑娘,你是?” 不少贵女掩住口儿笑了出来。 “你……”朱娉婷气白了脸,少女的脸皮到底是薄了些,没好气地丢下自己的名字便跑了。 朱家。燕云歌眼有深意,看向燕行的视线里也多了打量。燕行却以为她误会了,赶紧解释,“我与她都不认识,也不知道怎么招惹她了。” 燕云歌淡淡笑了一声,“我弟弟这般出色,自然招小姑娘喜欢。” 她这一笑,原本冷漠的眉眼化为了春风,尽是温柔之色,可把沉世安看傻了眼。 乖乖,他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既能浓艳如牡丹,又能素淡如青莲,难怪燕行被迷了心窍。这样的女人,对男人简直有致命的吸引力啊。 就是可惜了……沉世安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那明显崴着的左脚。 沉世安看见了,众贵女自然也看见了。本来如临大敌的她们,在看见燕云歌的不良于行后,不禁都松了口气。东宫的女主人是不能容许有这么大的缺陷的。 林韵儿今天也精心打扮了一番,却见连朱娉婷都当众出了丑,便不敢往燕行跟前凑了。 世家公子里,燕行无论品性还是才学都是佼佼者,虽然母家不显,燕相却对他视如己出,以后仕途亨通,得了皇上的器重,未必不能当燕家的家主。因此今日很多贵女也是冲他来的,可在瞧见身旁的燕云歌后,无论多么精心的打扮都失了颜色,暗自打了退堂鼓。 毕竟珠玉在侧,他眼里哪还能看见别人。 林韵儿一边想着一边打量燕云歌,暗暗思忖,听说她自小就送去寺里修行,也不知道才学如何?这么想着她便打算卖个人情,故意问着旁边的贵女,“听说待会还有比试,不知道会比些什么?” “应该就是对对子,猜字谜之类的吧?去年就是这些。” “听说今年是由太子出题,肯定不会这么简单的。”旁边又有贵女加入话题。 林韵儿见自己的话题引起讨论,神色得意地说:“我听说太子很重视这次的宫宴,比试的前叁甲能得不少好东西呢。” “什么好东西,无非就笔墨纸砚,年年都这样,有什么稀罕的。”朱娉婷不知何时又回来,撇着嘴道。 此言一出,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宫里赏的笔墨纸砚,那都是天下文人雅士求而不得的好东西。朱家有钱,众人都是知道的,可这明晃晃的瞧不上宫里的赏赐,那得是见过多少好东西啊。 林韵儿气不过地道:“我要是你就赶紧打道回府,省得等会丢人现眼。” 朱娉婷嗤笑道:“你还是多担心自己吧,从小到大连篇劝学都背不出来,还不知道等会谁丢人现眼。” 林韵儿气得脸色发白,刚要发火,朱娉婷又压低声音道:“不过,你今天运气好,听说燕行的那个姐姐,连学堂都没去过,有她垫底,你不一定是最差的。” 林韵儿暗叹朱娉婷实在大胆,她莫不是以为燕相家妻妾不和,以为在众人面前奚落燕家大小姐就能让燕行高看她一眼?这也太天真了。林韵儿眼一转,“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把这话告诉燕行。”说完转身就走了。 朱娉婷眼见林韵儿真去找燕行,脸色都白了。 以燕云歌的耳力,自然听到两人的对话,就连燕行也隐隐约约听到一些,气得脸通红。 “她说的倒也没错,我的确是一天学堂都没上过。”燕云歌脸色平静说道。。 “可是姐姐的才学根本不在我之下啊。”燕行还记得她对自己功课的点评,仅用了八个字,志高身下,敏事慎言。若是胸无点墨的人,怎能一语中的。他甚至觉得姐姐的才学尤在他之上,往日藏拙罢了。 “姐姐别担心,我等会就为你出气。”燕行看着朱娉婷,对这人不喜到了极点。 -- 第49章酒令 时辰到了,东宫掌事的姑姑出来宣众人进去。 出了水榭,入了东宫,众人随着姑姑又走了好一段路,才来到一个花园。 因着天冷,花园四处已经挂起了帷幔,里头烧着银炭,因此众人甫一进花园便觉得温度宜人,落座后发觉这番安排甚是巧妙,不仅能欣赏到花园景致,又不让人觉得拘束。 太子和华阳公主已经落座,甚至连平日鲜少出现的皇后也来了东宫。 众人请安。 “都起来吧。”皇后娘娘的声音十分温和,“本宫就是来瞧瞧热闹,你们不用拘束。”说完又对身边的宫女吩咐了几句。 宫女点点头,退下去安排。 众人各自选了位置坐下,燕行自然与燕云歌坐在一块,他的左手边暂时还空着,又去看了一眼燕云歌的右手边,是沉世安。 正在疑惑时,只见一道身影姗姗来迟。 “方才迷路了,这会才到东宫,请皇后娘娘恕罪,请太子、公主恕罪。” 皇后的唇边泛起一丝笑意,说道:“你这泼猴哪是迷路了,分明是起晚了来迟了罢,你当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快去坐下罢。” “谢娘娘不怪罪。”来人嘿嘿一笑,双手一拱,连走带跑的到处寻找空位。 燕行只觉得有股热气挨着他坐下,微微侧目,就看见了一双明亮动人的眼睛。 秋玉恒挑着眉眼说道:“就知道这种出风头的地方少不了你,怎么燕大才子还缺笔墨纸砚写写画画吗?” 燕行一见他就来气,正欲出声,一双带着凉意地手按在了他的手。 燕行冷静下来,哼了声,“你不也来了?” 秋玉恒有点意外,转着眼眸看了他身旁的那人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我来是见见我那一直无缘得见的未婚妻,你呢,为了尚公主?” 这话刚好踩中燕行的痛处,若非燕云歌一直按着他的手,只怕此刻他要暴跳如雷。 燕行气鼓鼓地转过头,不再与他说话。 秋玉恒心头惊讶,燕行最讨厌被人说攀高枝,每每提起他就跟炸了毛的猫一样,没想到今日竟能忍下。再一侧目去看燕行身旁的人,因为被燕行挡去了大半的视线,瞧得并不清楚,不过能拥有这么秀挺的鼻子,好看的下颌,应该是位美人。 原来她就是燕一一,倒是挺白的。 此时宴会开始,第一个节目是舞姬献艺。 燕行趁此给燕云歌布菜,没一会就将她面前的玉碟堆成了个山包。 “姐姐,你先吃点东西,晚点可能会行酒令,若肚子里没垫东西,容易醉的。”燕行压低着声音,夹了块嫩笋递过去。 燕云歌以袖掩饰,挡去了大部分目光,毫不介意地将笋咬了一口过去。 燕行微微红了脸,掩饰般也去吃了几口东西。姐姐行事大胆,他已经领教过多次,但那都是四下无人的时候,在人前这么亲呢尚属首次,因此心头砰砰跳地也格外厉害。 丝竹管弦,再加上舞姬曼妙的身姿,一时之间众人视线都放在节目上,除了他们身旁挨着的秋玉恒和沉世安,倒是没什么人注意到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喂菜这般亲呢的事就是夫妻间也甚少敢在外高调,这对名义上的姐弟—— 沉世安有心一想,眼神暗了暗。 秋玉恒倒是意外这对姐弟的感情如此要好,至少面上很好,看来传闻燕相妻妾不和也未必是真。 酒过一巡,今日的主人公华阳公主对着皇后,撒娇说道:“母后,就这么喝酒看节目也太无趣了,年年都这样,就不能有新的安排么?” “那依皇儿的意思呢?”皇后看着她,慈爱地问。 华阳却看向太子,“哥哥可有什么主意?” 太子这才出声,“要不与去年一样先行酒令吧?” 华阳顿觉得无趣,拉着小脸说道:“才说能不能有点新意,哥哥就提了行酒令。” 太子示意她先不要急,转头吩咐掌事的姑姑说了今年行酒令的规矩。 今年的行酒令与往年的不同,不再是贵女与世子们分开各玩各的,而是两人一组,世子和贵女互相搭配才能完成。由其中一人答题,输了由另一人喝酒,这样,即使是酒量不佳的贵女也不用担心自己喝多了会出丑人前。 不过因为人数的关系,以及一些贵女世子怕有非议,想与同性一组,自然也可。 华阳顿时亮起眼睛,“这个好,那是抽签决定还是自己选人?” 皇后说道:“还是先玩一局再抽签,让大家先熟悉游戏。” 华阳点头同意,目光看向了太子,“哥哥,那我与你一组。” 太子点头应允,然后命几位嬷嬷下去传话,务必让众人在游戏前了解规则。 “姐姐,我与你一组,我肯定给你挣个魁首回来。”燕行在听完嬷嬷的话,斗志满满。 “我要魁首做什么。”燕云歌一句话按下了他的雀跃,淡道:“别忘了今日皇家的目的。” 燕行顿时冷静下来,差点忘了皇后娘娘今日是来看驸马的。 “可是众人都知道我的才学,我若轻易输了,皇后娘娘会不会以为我藐视公主,治我大不敬。”燕行苦恼不已,往日名声太盛,如今也是麻烦。 燕云歌垂了下眼,压低了声音与他咬耳朵,一句祸水东引让燕行眼睛一亮,不住地点头。 两人举动落在其他人眼里,以为这对姐弟已经在商量对策,其他贵女世子也开始动起来,纷纷去找可靠的人组队。 “第一令是飞花令。第二令是女儿令,接不上来的就算是输了,还要罚酒叁杯,留到最后的为今日的魁首。”姑姑在游戏开始前简单说了下规则。 飞花令和女儿令,往日在诗会、游园会也经常玩,因此贵女们并不觉得新鲜。 这时姑姑又道:“为了增加趣味,飞花令需要用上一个人的最后一字,作为自己的开头接令,而女儿令则相反。” 众人大惊,开始议论纷纷,这哪是增加趣味,分明是增加难度啊。 燕行却乐了,“如今提高了难度,我便不用藏拙了。” 这个规则极为考验才学和反应,一时之间,文采斐然的世子贵女都成了香饽饽。沉世安在婉拒几名贵女的好意后,瞧见了独自一人的秋玉恒,便吩咐宫娥将自己的意思带到。 秋玉恒不学无术之名世人皆知,自然无人想与他一队,如今听到沉世安的请求后,不由惊讶,也无所谓的答应了下来。 有太监敲了响锣,宣布游戏开始。 太子与公主也下场来到花园中央,因此撤了先前的酒桌,位置也重新安排,十几张半米高的酒桌摆成了一个口字型,众人携着自己的搭档,重新落座。 巧的是,太子的位置就在燕云歌的正对面,一抬眼,对面人的神情举止皆在眼皮底下。 燕云歌淡淡地一笑,眼神放肆地打量起这位人称品性高洁、志不在朝堂的无为太子。 就长相而言,无疑是出众的。在场的世子郎君个个风流毓秀,但唯他担得起玉面郎君四个字。 除了身份的加持,那眉宇间的尊贵和傲气,也实在耀眼夺目。 她唇角有笑意。 这个太子,要么是真的无为,要么就和她是一类人。 无心无情,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那一类人。 众多贵女也是第一次看见太子,纷纷红了脸蛋。再看四皇子、八皇子也在人群之中,都是人中之龙,一时之间眼睛都看不过来。 再加上燕家姐弟,沉家兄弟,今日的这场行酒令,可以说拿不到魁首也值得一来。 燕云歌注意到太子也在打量自己,便收了视线低头品酒。 行酒令很快便开始了,飞花令,自然以花起头。 一阵击鼓传花之后,这第一令竟由秋玉恒那桌开始。 只见秋玉恒将花环递给沉世安,示意由他答题,沉世安也没多想,开口就道:“花开时节动京城。” 沉世安旁边就是燕行,他将花环传给燕行。 燕行略一思量,脱口说道:“城寒月晓驰思深,草上杜鹃为谁红。” 果然是有点墨水。燕云歌微笑着,赞了一句,“看来我今天只要坐着就行了。” 她笑起来,面容更显妩媚,特别是那双含笑带情的桃眼,不管有意无意,朝人看上一眼,便能让人自己在心头开出花来。 沉世安都愣了一下,更别提原本就爱慕着她的燕行,他脑海里只想着,姐姐这眉目,就是无情也动人。 太子淡淡看了燕云歌一眼,眸色深沉,不见声色。 带绿的诗句可就多了,不得不说,便宜了下面要接令的朱娉婷。 “绿波平幔带花流。”她道。 飞花令虽然提高了难度,但是对经常开诗会、花会的贵女们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情,因此前面几轮根本淘汰不了几人。 就连太子也觉得这样太慢了,特意说了一句比较生僻的诗:“城东城西旧居处,城里飞花乱如絮。” 可怜了下一位贵女,支吾了半天没有接上,不得以自罚了叁杯,甘愿认输。 “絮扑白头花拂面,使君无计奈春何。”接话的也是沉家的公子,沉沉璧。 很快又轮到了秋玉恒,他挑起不屑的嘴角,自顾喝着酒。沉世安根本不用他开口,便主动接了下一句:“何似玉堂裁花罢,月斜鳷鹊漏沉沉。” 他念完还得意地看了燕行一眼,沉字可不好接,还要带有花意春意,就更难了。 燕行却是想也没想的接道:“沉沉伴花眠,寂寂侍华堂。” 此言一出,众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多了佩服。燕行却只在意燕云歌的看法,见她温柔地颔首,眼神暖绵柔和,顿觉得曾经的勤苦好学都是值得的。 太子的表情有了些微的变化,一旁的华阳公主也露出了好奇的神情,“哥哥,他这诗对的好么?” 太子低声道:“极好。” 华阳点点头,不由多看了燕行几眼。 托太子有心为难所赐,这一轮下来竟然淘汰了六组。又过了一轮,在场的十几组,转眼就剩下五组。 分别是太子和华阳,燕行和燕云歌,秋玉恒和沉世安,以及朱娉婷和四皇子,沉沉璧与八皇子。 -- XyUSHuWu①①.cOM 第50章秋玉恒 接下来的飞花令是越来越难,前人的诗就这么多,说一个少一个,还要讲究首尾呼应,还要带有花字,剩下的几人又都是真正有才学的人,一时交着了叁轮都没有淘汰一人。 让林韵儿纳闷的是,其他几人还能说是文采出众,这朱娉婷却是不知走哪门子好运,每次轮到她时的令字都特别简单,要是她也有这样的运气,也不会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朱娉婷也诧异,转念一想,这是不是燕行有心帮她?不禁心猿意马,目光频频地看着燕行。 华阳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点,今日分明是她在相看驸马,燕行却对朱娉婷示好,这是何意?她的心沉了下来,看向燕行和朱娉婷的目光多了不善。 燕云歌一直作壁上观,面前几人的神情变化皆在她的掌握之中,眼见自己的计策起效,她又低声与燕行说了几句。 飞花令又过了叁轮,还是没有分出胜负,皇后便做主就这五组直接进入第二轮的女儿令。 只是第二轮由抽签决定谁与谁一组。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也都好奇,自己会与谁一组。 燕行却似乎提早知道自己的结果,臭着一张脸。 燕云歌温柔说道:“你现在就拉长着脸,这戏还怎么唱下去?我们此行不是为了魁首,主要是为了公主能打消选你做驸马的心思。” 燕行想到要与姐姐分开,语气不开心说道:“我肯定是要与公主一组了,就是不知道姐姐会与谁?” 燕云歌面不改色,“是谁都好,我今天都不会下场。” 燕行愣了一下,心中马上有了决定,他要与姐姐共同进退。 抽签的结果很快出来,太子与四皇子,燕行与华阳,朱娉婷和八皇子,沉沉璧与沉世安,让众人没想到的是,刚才都一言未发的两个人分到了一组。 燕云歌和秋玉恒。 燕行的脸都要黑了,哪怕姐姐与太子一起,都好过与秋玉恒一组。燕云歌在起身换座之际,示意他稍安勿躁。 一对传闻中的未婚夫妻,竟是在这样的场合下第一次见面。 燕云歌平静地坐在沉世安之前的位置,她从落座起就没有看身旁的秋玉恒一眼,态度称得上是无礼。秋玉恒在心头嗤了一声,他还不稀罕她呢。 这次换组,对别人来说是极为不利,对沉家兄弟来说,简直是强强联手。沉世安落座后,与自家的兄弟打了声招呼,沉沉璧的声音细不可闻,唤道:“叁哥。” 沉世安对魁首并不热衷,之前抢着答题,实在是秋玉恒从头到尾置身事外的态度。如今他与燕家姑娘一起,这名满京城的不学无术,对上了传说中的目不识丁,也不知道会是好运到头,还是能杀出条血路来。 他竟隐隐期待起来。 第二轮的女儿令开始前,华阳又有了别的主意,说行酒令太无趣了,不如对对子,由出对子的人指定一人回答。回答不上来也没关系,只要认罚叁杯就还能继续参加比赛,答出来的话,就由出题的人自喝叁杯,一直到连酒都喝不了了,就结束比赛。 当然中途也可以主动弃权,只是连同一组的人也要出局。 这个规则一改,倒是便宜了燕云歌和秋玉恒这组,反正他们肯定答不上来,只要能喝就行。 这看似极为宽容的规则,暗藏着会让人失态的不怀好意。燕云歌让宫娥带话给燕行,只说了一句,殷勤少酌尊中酒。 燕行听到宫娥的话后,隔空朝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照例从击鼓传花开始,鼓声停止的时候,花刚好传到了太子手上,他点了燕行回答,出的对子是:“少水沙即现。” 燕行起身,拱手就道:“回殿下,小人的对的是,是土堤方成。” 众人对燕行的速度大吃一惊,就连皇后也多看了几眼。 太子眼露赞赏,忍不住又出对: “鸟入风中,衔去虫而作凤。” “马来芦畔,喫尽草以为驴。” 燕行不愧有陆华书院第一人的称号,岂止文才了得,就这敏捷的反应也无人能出其右。太子只好朝华阳无奈一笑,他请燕行坐下,自罚了叁杯后,又命人重新开始传花。 这次花传到了朱娉婷手上,她直接点出了燕云歌的名字。此举也是无奈,在场的人都比她博学,她问谁答题都免不了要喝酒,还不如拉燕云歌下水,反正大伙都知道她连学堂都没上过,就是答不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秋玉恒拿着酒杯的手一顿,挑着眉眼轻佻地说了一句,“你还是弃权好了,省得答的不好给爷丢人。” 这人说话的确有气人的本事。燕云歌侧目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眼眸中是纯粹的漠然。 秋玉恒第一次看清她的真容,心头跳动,他隐隐觉得面前这人有点眼熟。 燕云歌轻描淡写说道:“世子说笑了,既然来了,就没有弃权的道理。等会儿我若是做不出来,还得求助世子呢。” 秋玉恒没听出这话里的讽刺,咕哝了一声,“死鸭子嘴硬。” 那边的朱娉婷光是出对就想了半天,最后得了八皇子的指点,才勉强作出上句。 “女卑为婢女,又可称奴-,燕姑娘,请出对吧。”她笑眯眯地道,显然对自己的上句非常满意,不相信面前的燕云歌能答出来。 燕云歌想都没想,冷冷地回了一句,“人曾是僧人,弗能成佛。” 秋玉恒意外地挑高了眉,就连燕行也愣了愣,全场唯有太子的脸色不动如山,其他人或多或少,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单看上句,连佳句都算不上,可是结合了燕云歌的下句,却组成了绝对。 奴对上佛,两个人心中丘壑,高下立见。 朱娉婷输得心服口服,豪气地连饮叁杯,脸上没一会就染上殷红之色,左右摇晃,有些失态。 燕云歌答完题后就将花环递给了旁边的沉世安,沉世安拿着花环,思虑了一会,抬起眸子将视线看向燕云歌,声音清郎悦耳,“我这有一上句,想请燕家姑娘一对。” 燕云歌淡淡地点头,“请出题。” 沉世安目光灼灼,“绿水本无忧,因何皱面?” 燕云歌不动声色地看了沉世安一眼,拿不准他出这个对子的本意。燕行变了脸色,隐隐压住怒气没有发作。就连秋玉恒也听出了不对劲,神色捉摸不透起来。在场的不少贵女却还云里雾里,不懂这句有何难对的,为什么大家都突然安静下来。 燕云歌举起杯子,选择了自罚了叁杯。 沉世安感到失望,也举杯喝酒,嘴上自嘲道:“是沉某唐突了,该罚该罚。” 花环又到了太子手中,太子说道:“秋世子,你难道打算一直看着?” 秋玉恒很惊讶太子会点他的名字,他笑了一下,直接拿起杯子喝了叁杯,“殿下就不要让我献丑了,我对这些舞文弄墨一窍不通,就不打扰大伙雅兴了,我直接喝酒便是了。” 规矩是这样,太子也无话可说,将花环递给华阳。 华阳肚子里没有对子可出,便问燕行的意思。燕行因为刚才的事情,脸色很不好看,只冷冷道:“公主自己决定罢。” 华阳本就在介意他对朱娉婷示好,一听这话,当下怒道:“你竟敢这样对本宫说话!” 燕行眼神变得锋利冷锐,绷着张俊脸,却是收敛了语气说道:“草民不敢,只是公主无对可出,草民也技不如人,不如弃权好了。” 华阳震惊又愤怒,瞪着燕行,她压低声音道:“本宫现在弃权,其他人要如何看本宫?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燕行也不否认,只冷淡地说道:“公主这么以为,草民也无话可说,饮酒便是。”说着他起身宣布,他们这组无对可出,自罚叁杯。 华阳气焰再嚣张,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不由酸了鼻子,几乎要掉下眼泪。 燕行的自罚,大出所有人意料,众人有心好奇,却在看到公主的脸色后,噤若寒蝉、面面相觑。 燕云歌远远看着,不禁微微拢了眉。她这个弟弟年少成名,为人敏感自负,对着她尚且还有几分乖巧,对着公主,怕是自视甚高,没放在眼里。 这脾气,还和小时候一个样子,难怪父亲要特意嘱咐了。 在轮到燕云歌的时候,她也直接选择喝酒。秋玉恒倒没有异议,只是突然凑近她,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倒没发现,你还挺招人的。把燕行和沉世安都迷得团团转。” 燕云歌看了他一眼,带着酒气的呼吸几乎吐在他的脸上,声音懒懒的道:“我招你了么?” 秋玉恒心中一跳。 “所以,我招谁喜欢,与你有何干系。” 秋玉恒被噎住,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说来也怪,燕家姐弟相继选择喝酒后,第二轮比赛意外陷入低迷,众人仿佛各有心思,皆无心比赛。 就在这时,有宫娥进来禀报,说是白容候在殿外,来为公主贺喜。 在场世子贵女皆是一愣,白容是谁?赫赫有名的镇西侯啊,他不是远在封地,怎么突然来京了? 燕云歌手边的酒杯突然倒了,红色的酒酿顺着桌子流了裙摆一身,腥红之色在白色的襦裙显得格外刺眼。她随即起身,对着太子和华阳,缓缓施礼,一脸歉意:“臣女殿前失仪,请殿下恕罪。” 太子看了一眼,微笑淡道:“只是不小心罢了,燕姑娘何罪之有。”随即招来宫娥领她下去换身衣服。 燕云歌低着头,搭着宫娥的手缓步离开,与正巧进来的白容擦肩错过。 -- 第51章结发 “子玉怎么来了?快,给白侯赐座。”出声的是皇后。 子玉?是白容的表字么。 燕云歌略垂下眼,低眉顺目地跟着宫娥缓缓离去。 “臣刚到京,就听闻今日是华阳公主生辰,便备了薄礼过来。希望没打扰到诸位雅兴。”白容声音清朗,一路笑着过来。 白容身形高挑,却不见瘦弱,行走间能依稀从衣摆下分辨出腿上肌肉的轮廓,可是因为容貌过于俊美的关系,很容易给人一种文弱翩翩的假象。 皇后见他行走姿势有异,惊讶道:“子玉的腿这是?” 白容行了个礼起来,视线看向太子,淡道:“一时大意,着了贼人的道,已无大碍了。” 太子表情不显,只颔首道:“年关到了,贼人猖狂,白侯在京行走,切加小心。” 白容似笑非笑道:“这是自然。”说完命人呈上礼物。 华阳一看宫娥呈上的托盘,是一个精致的雕花匣子,再一打开,她忍不住嗔笑,“本宫去年说的胡话,没想到侯爷记到现在,这支步摇本宫很喜欢,侯爷有心了。” 白容一脸笑容,“公主喜欢就好。”视线在花园里略一打转,漫不经心地又道,“公主与殿下刚刚是在玩行酒令?” 华阳颔首:“可惜侯爷没早来,不然华阳也不会输得一塌糊涂了。”话到这,她侧目看了燕行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中更恼。 白容略略惊讶,“现已进行到何处了?魁首选出来了?” 华阳回神说道:“还没呢,刚刚在玩对子,适逢侯爷就来了。” 白容一笑,“那便再来一局,本侯给公主赢个魁首。” 皇后微笑:“有子玉加入,这游戏肯定更有趣了……不过,还是等燕家姑娘先回来罢。” 燕家?白容眼神一暗,刚才那人是燕相之女? 太子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招来掌事的姑姑,低头吩咐:“姑姑,你去看看燕家姑娘如何了。” 掌事姑姑称诺,领命退下。 白容耳聪目明,自然猜到他吩咐了什么,打趣说道:“殿下未免太过小心了,人在东宫还能丢了不成。” 太子淡淡说道:“年关到了,贼人猖狂,还是小心为上比较好。” 这似是而非的话,哪怕再迟钝的人也听出味来了,太子和白侯,这两人不对付啊。 长乐宫占地广,九曲回廊又多,路便特别绕。 燕云歌七拐八拐地走了大半天,才在一间花房前停下,宫女低头说道:“燕姑娘,暖房到了。” 燕云歌颔首,吩咐宫娥给她拿一身干净的襦裙,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四周静谧无声。 这间暖房本是准备着给太子偶尔招寝用的,但是太子成年至今,只喜欢养花弄草,便把暖房改成了花房,一心修身养性起来。 燕云歌推开门。 一阵清冽的花香迎面而来,目及所至全是名贵的花中名品,玉壶春、御衣黄、洛阳红,还有一些茶花中的珍品:十八学士,花芙蓉、鸳鸯凤冠等等等等。 燕云歌啧了一声,看不出这个太子还真的是个侍弄花草的高手。 其中一些名品,就是有钱都买不到。 随即又失笑,她就要自身难保,竟还有心情看这些。眼下再回东宫是万万不可,该怎么找个合理的名目出宫,又不让太子和白容对她起疑…… 燕云歌想的出神,这时门外宫娥敲门,是衣服送来了。 她开门接过后,婉拒了宫娥要近身伺候的请求。关上门,她将那套需有妃子品级才能穿的宫服随意丢在一侧的案桌上,来回在花房里踱步。 为今之计,先求脱身。等出了这门,就说自己突然不适想先行回府,人前太子肯定不会发作,就是事后追究起来,最多治她一个莽撞无礼的罪名。反正她自小在寺庙长大,不懂礼数也很正常。 这样想通后,她怕门口宫娥等的久了会起疑,伸手便是解开了腰带和领子上的盘扣。 衣袍从她身上缓缓褪下,露出了贴身穿着的白色中衣,衣领微微散开着,只一低头便能看见那精致白皙的锁骨,以及因为呼吸不住起伏的胸腹。 早她一步进到这个房间的魏尧,正满面通红地欣赏着底下的香艳美景。 明明也读过圣贤书,知道非礼勿视,可是自她解开第一个扣子起,他便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直到看见她有要褪去中衣的意图,他这才赶紧闭上眼睛,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跳出胸口。 燕云歌耳朵一动,察觉到了一闪而过的气息,她穿回中衣,一个运气就跳上横梁,出手又快又狠。 掌心却在看清楚那个人的面容时,极力收住。 力道控制的不好,反让她从梁上跌落下来。 一只火热的大手把她拦腰揽在怀里,燕云歌背靠来人宽厚的胸膛,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怒视,刚刚随意系着的中衣大开,露出了里头绣有海棠图案的小衣。 魏尧也察觉到,一时之间松手也不是,继续抱着也不是。 “是你说的再见便是陌路,你还救我做什么。”她压低着声音,咬牙说道。 魏尧感受到怀里的身躯微微的颤抖着,他松开手,转身去将她的斗篷找来,递给她,声音暗哑:“你先穿上……别染了风寒。” 燕云歌偏不接过,冷着声音道:“花房里的温度就是我脱光了站在这都没事,就怕你不敢看。” 像是想到刚才,她冷笑着讽刺,“呵,你有什么不敢看的,刚刚梁上君子都做了。” 魏尧红着脸解释,“我没瞧见……” 燕云歌步步紧逼,“没瞧见什么。” 魏尧别过脸,脑海里全是那幕衣带渐宽的画面,矢口否认说道:“什么都没瞧见。” 燕云歌被气笑了,将人逼到桌前,不允许他再躲避,直接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你偷看我身子,坏我名节,还想不认账?魏尧,你简直混账。” 魏尧怔了怔,手心下面的柔软是什么,他自然知道,女子这般举动当真是惊世骇俗,他握手成拳,挣脱了她的手,抖落了一下斗篷给她披上。 “小姐,你对谁都如此大胆么?” 燕云歌简直气极,“你……” 魏尧见惯了她一身男装,气势凌人的模样,乍然见她穿着女装,恼羞成怒却显得极为妩媚,额上那朵火云好像都有了生命,和她的美目一起勾着自己,他瞬间被勾去了心魂。 看见她被自己气得说不出话,他近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心情愉悦地笑了,“我没有想不认账。我一直视小姐为妻,是小姐并非真的喜欢我。” 自己做到这份上了,这个男人还油盐不进。燕云歌转身就走,撇过头,冷笑一声,“好,那当我一片真心喂了狗,罢了!” 魏尧闻言变了脸色,大步走到跟前,燕云歌尚未反应过来,紧接着身子一轻,腾空而起,视线瞬间模糊,眼前的景致都颠倒了——等回过神来,她已经被男人抱在怀里,坐在横梁上,头上簪着的玉钗掉到地上,一头青丝如瀑布散下,披在外头的斗篷也孤零零地掉落在地。 燕云歌只来得及说了声‘放肆’,就被男人轻轻吻了一口。她的脸色因怒气泛起了红色,“魏尧,你岂有此理!” 魏尧却笑:“……小姐对我做的,可比我对小姐做的,更过分十倍百倍,我何曾说过小姐岂有此理。” 燕云歌发髻乱了,黑发缠乱地落在肩上、背上,有几缕掉在额前。魏尧摸出匕首,割下她一缕秀发,又取了自己的一缕头发,然后将两缕头发打了个结,系到一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无论小姐认不认,小姐从今往后就是我魏尧的妻子。” 第一次被一个男人逼到这份上,燕云歌捏紧了手中佛珠,压下想杀他的欲望,眉眼含怒:“无耻。” 魏尧将结发放入自己怀中,温柔滴抚摸着她的秀发,平视她的眼睛:“好,我无耻、大胆、岂有此理……随小姐怎么说罢。” 燕云歌掌心握得佛珠生疼,努力告诉自己,罢了罢了,又不是真的拜堂成亲与他结发,又没人知道这是她的头发,随他一个人高兴去好了。这样想通,她的双眸泛起一丝柔和的光,语气放软:“你怎么会在这里,与白容一起来的?” 魏尧沉默,只抱紧了她,吻落在她的秀发上,好一会才道:“小姐别问。” 魏尧说完又去吻她的唇,冠上了夫妻的名义后一些大胆的想法瞬间充斥着他的脑海,他想她,想亲吻她,想抚摸她,想听她这言不由衷的唇舌里叫出他的名字,阿尧。 暖房温度本来就高,魏尧眼里的炽热更让燕云歌浑身燥热,她情不自禁的扭动了下身子,让魏尧本来就岌岌可危的理智瞬间崩盘,他的手掌大胆地穿过红兜,伸到里面去抚摸着她的酥胸,慢慢的搓揉。 常年习武练出的薄茧刮擦她娇嫩的肌肤,再加上他手法生疏,燕云歌有些难受的皱眉,心道真是运气不好,遇到的男人一个两个的都需要调教。 然而她低估了男人在这方面的天赋,于男女之事上男人一旦得了趣,任何手法和姿势都将无师自通。 魏尧的手已经不满足摸的到却看不到,粗长的拇指挑开了她脖子红兜的绳子,瞬间一对白玉的软肉跳了出来,他火热地大掌覆上她的酥嫩的胸肉,轻拢慢捻抹复挑,燕云歌很快被玩得身子发软,一波波情潮从腹部涌起。 她也不甘示弱,灵活的手伸入魏尧的亵裤,一把抓住他早已经昂首的分身,上下齐手,来回搓揉。魏尧牙齿绷紧,感觉要命,将她一把揽入怀中,两只大掌扒开她玉腿往两边分,让她跨坐在自己胯间,勃发的阳物被她湿润的小穴紧紧贴住,他微微动了一下,要命的舒爽让他的眼睛都直了。 两人尚且隔着衣物亲密已经让魏尧失去理智,差点发狂,若是自己的那物真进到她身体里,魏尧仅是想想就要射了。 燕云歌双腿大开,女儿家身上最娇嫩私密处被他的巨物牢牢抵着,她的花心慢慢地磨蹭,惹来魏尧一阵阵抽气。她花心的湿润早就不满足于这般隔靴搔痒,她握着魏尧的手,将他的手引导到自己亵裤里面,颤抖的手指摩擦着她臀缝,一路向下,终于一点点地探到了花穴。 燕云歌前世虽然是老手,这世到底是处子,且又吃素多年,她虽已春露潺潺,只是一根手指却入起来十分艰难。魏尧幻想着那手指是自己的分身,只是起了这个念头,分身就痛得要爆炸了,好不容易手指堪堪挤入一个半截,只觉她甬道湿滑幽窄,箍得人又是难受又是销魂,忍不住抽出了手指,将她的身子狠狠压着他的分身,挺送腰胯顶弄了几下。 燕云歌知道他还不得要领,扭动身子模拟着交合的姿势,这般一动却让他抽气连连。 “便是这般,小姐,再动一动!”他哑着嗓子命令。 燕云歌也有点燥意,幽穴深处一股股花蜜不断涌出,她极力收缩臀肌抵御这份快感,不让自己这么快情动。这无心之举却让魏尧感受到了更多快意,很快,快感聚集马眼,浓浓的精液迸射在了自己裤子里,却更像是射入了女子双腿之间。 魏尧喘息的伏在燕云歌身上,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这样的情事对他来说是陌生的,激烈的,也是无限欢喜的。 她在他身前,变成了一个女人,一个属于他的女人,而不再是高高在上,伸手不可及的贵女。 这波情事看着久,实则不到片刻,燕云歌不由苦笑,幸好自己并未情动,不然非难受死不可。遇到的男人一个两个都是生手,是幸也是不幸。 燕云歌的燥热稍微平稳下来,穿戴好小衣和中衣后,又聊起来了刚才的话题。 魏尧依旧说了声:“小姐别问。” 燕云歌听到这话,顿时火大,冷冷推开他。 魏尧笑了笑,丝毫不恼:“生气了?”目光下移,落在她饱满的胸口,小腹紧了紧,赶紧移开了视线:“我都没问小姐为何在这。反正今日东宫不平静,小姐等会待在这不要出去。” 燕云歌几乎一瞬间就想明白,惊道:“白容想行刺太子?” 魏尧叹了口气,声音轻了下来:“我家娘子总这般聪慧。” 燕云歌听他变相默认,顿时没了周旋的心思,挣扎着就要下去。魏尧紧紧抱住她,声音都急了,“去哪?” 燕云歌转头,怒目着他,厉色说道:“你有没有想过白容此举意味着什么?你行刺成功,东宫失了太子,若被人查到你是春藤的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为了你,赔上两国的和平,白容趁此得到兵权。至于你,你得手后,能杀出禁卫军的重重包围?能平安回到自己的国家?你以为白容会保你?” “而一旦失手被擒,你受到的可是刑部七十二套刑具的拷打,你熬的过,成不了英雄。熬不过,你是要供出白容?你觉得谁会去相信一个春藤人的话。哪怕太子没死,你侥幸逃脱,却将躲躲藏藏,终身活得不见天日。无论哪种结果,你都生不如死,你知不知道!” 魏尧脸上的血色褪去,闭了闭眼,沉声说道:“我知道。” 燕云歌骂道:“你知道个屁!” 明明被骂,魏尧却觉得内心柔软被触及,温暖得不行。 燕云歌平复心绪,一双漆黑的眼睛,平静地凝视着他,“现在来得及,你先告诉我,白容是怎么与你说的,我来想想办法。” 魏尧忍不住犹豫,“可是——” 燕云歌忍怒打断:“我也是白容的谋士,你将事情告诉我,并没有背弃白容,反是替他着想。” 魏尧被这句话说服,哑声道:“我们在来京的路上遭到了好几次不大不小的伏击,侯爷查到是太子的人,便打算今晚让我在东宫动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今日是公主的生辰,又有这么多世子贵女在场,太子治下不严,又因自己一时失察导致受伤,想必也不敢惊动圣驾,只能自己咬牙吞下。侯爷倒没想要太子的命,就是想太子吃下这个哑巴亏。” 燕云歌沉默了会儿,伸手去摸他靴子里的匕首,却被他拦住,“你做什么!” 燕云歌道:“放手。” 语气冰凉,无甚感情。 魏尧迟疑片刻,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燕云歌已经掏出匕首,一刀狠狠地扎进自己的右侧肩胛。 “你!你这是干什么!”魏尧急了,想点她穴道止血,却被燕云歌拒绝。 “你抱我下去。”燕云歌惨白着脸,声音都哆嗦了。 魏尧抱着她旋身跳下,将人靠在自己臂弯,还是想不通她为何如此做。 “你赶紧走。要让太子丢脸,有的是办法,用不着搭上性命。阿尧,我说了,总归有我心疼你。你……快走。” 魏尧低头看着她,酸涩了眼睛。 曾经他站得笔直,像一座小山岿然不动,却孤独于世。如今,他为她俯身低头,抱着她的时候,像拥有了人世间的全部。 他何德何能,有她如此相护。 见他红了眼睛几乎要落下泪来,她伸手拂去,容色惨淡,声音沙哑地、低而缓慢地说道: “我是燕相之女。如今我在东宫被刺受伤,太子治下失察,不仅会被圣上怪罪,也还会彻底失去了我父亲的支持。” “白容想的很好……却忘了,太子与圣上总归是父子,哪有儿子受伤,做父亲的不怜惜的,如今我受伤,其实更好……” “你赶紧走罢,走前弄出点声响,将人引过来,我这是小伤,要不了几天就能好。” “你若真不放心,以后来燕府的东苑来看我……” “现在……快走……” 燕云歌咬牙说完,就将匕首拔出来给他,凶器不能留在这,不然有心人想查还是能查到他的头上。人生在世,有舍有得,她今日受此一刃,但是能换得全身而退离开东宫,也换得魏尧死心塌地,怎么都不亏的。 魏尧看她伤口鲜血不断涌出,心疼地闭了眼睛,终于下定决心。 门外的宫娥终于发觉不对劲,开始敲门催促,“燕姑娘……您好了么……” “你先上梁,等会门开了,马上就走,别让我苦心白费。”她不断催促,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魏尧终是取走了匕首,放下了她,又用斗篷罩在她的身上,不让她的春光一点外泄。 “多此一举。”燕云歌无力地哼了一声。 魏尧看着女子冷然相对的眉眼,心软如棉,然后狠狠地将桌上的一盏茶砸下,随着一声突兀且尖锐的脆响,茶杯四分五裂,碎片泼了一地。 门外的宫娥慌乱之下闯进门,见到一地的碎片,再看地上奄奄一息的贵女,顿时慌得腿都软了。 宫娥张口就想要喊有刺客,却被燕云歌弱弱地压下,“别喊,去找掌事姑姑……快去……” 宫娥见到地上衣服散乱,脑中已经有了很多不好的想法,脸色更惨白了,急忙忙就冲去找人。 魏尧等人快要来了才不舍地走了。 燕云歌很快失血过多,神志陷入昏迷,斗篷掩盖下,手都在颤抖,身体置身暖房却是一点点寒冷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脚步声纷至沓来。 迷糊之际,她只感觉到被人抱起。 来者是谁,说了什么,她全然不知道了。 -- 第52章争执 秋玉恒注意到她脸色不对劲,赶紧将人半扶起,她身上的斗篷因这个姿势缓缓滑落,露出了里头的红色小衣,他的脸轰地一下红了。 手忙脚乱地又将人放回到地上,把斗篷盖回去,回头见宫娥带着掌事姑姑来了,他赶紧退到一旁站着。 “燕家姑娘这是怎么了?”掌事的姑姑蹲下来,微微撩开了斗篷,顿时白了脸色,命宫娥赶紧把门关上,她再看秋玉恒,“秋世子?这是怎么回事?” 秋玉恒皱了皱眉,虽然不喜欢自己被怀疑,依旧解释说道:“我在席上喝多了,中途出来放水,回去的时候又迷了路,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来。我来的时候这里门开着,她就躺在地上。” 掌事姑姑见他眼神明亮,不躲不闪,话里信了几分,对他说道:“女子名节脆弱如瓷,还望秋世子对外守口如瓶。奴婢现在马上去请殿下过来,你们二人守在这里,千万不要让人靠近。” “可是她流了很多血?不叫太医么?”秋玉恒隐约记得她身上有个血骷髅。 掌事姑姑不曾犹豫,只道:“叫不叫太医,也由殿下定夺。总之,殿下没来前,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秋玉恒难以置信,直截了当问:“若是殿下没来前,她就死了呢?还是先叫太医吧,不然出了事,殿下和燕相追究起来,谁去担待?” 掌事姑姑被说动,略一迟疑,看向刚才禀报的宫娥,又看了下秋玉恒。 秋玉恒直接说道:“叫我去找太医,肯定要迷路的,还是让她去罢……”停顿一会,他又小声说道,“我和她的婚约反正传的人尽皆知,我留下又没什么……” 掌事姑姑自然也听闻两家有婚约一事,可是殿下也有意求娶燕家姑娘,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无论那个歹人有没有得逞,燕姑娘的名节总归是毁了,殿下那边…… 这样一想,她便同意,吩咐宫娥去找太医,对着秋玉恒说道:“还请秋世子照顾燕姑娘,奴婢一定快去快回。” 秋玉恒挥挥手,催她们快去。等两人走了,他才敢再去看躺在地上的女子,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气若游丝的几乎没了气息,之前在席间对她的那一点不喜,瞬间荡然无存,反生起了一点怜惜。 “你倒是长得挺好的,可惜是个跛的。” 他蹲下身微低下头,仔细打量她的五官,细长的眉黛,秀挺的鼻子,薄而没有血色的嘴唇,就连耳朵都生得格外好看。 这么好看的人,以后会是他的娘子,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了。他的嘴角勾起了笑,低声细语说道:“人人都说我不学无术,就只能配个你这样残疾的大龄女子,他们若是知道你长得这么好看,会不会又说我烧了什么高香。”说着摸了摸鼻子,咕哝着,“横竖我都看到了,也不差再看这一眼,不然你真死了,我除了纨绔的名声外,还多背一个克妻的罪名。” 秋玉恒往日经常挨打,随身带着不少治伤的药,他掀开斗篷,几乎是半眯着眼睛胡乱地上了药。 见她脸色依旧苍白,闭着眼睛像是没了呼吸一般,他的神色才变得冷峻起来,顾不上男女之别,他将她的中衣系好,再披上斗篷,直接横抱起人,大步流星地往外跑去。 抱着人跑到一半,遇到了匆匆赶来的太子,他的神色有些难看,“燕家姑娘如何了?” 秋玉恒冷冷地说:“气息很弱,不能再等太医了。我马上带她去将军府,我爷爷那有很多上好的金疮药,府里就有大夫,对治疗剑伤也有经验。”话到这,声音压了下来,“殿下,此事不宜声张,叫了太医反倒瞒不住。还是让我将人带走罢。” 太子面色微沉,只想了几瞬,便点头同意,又命掌事姑姑前去领路。 良久,掌事姑姑回来复命,低声道:“殿下,秋世子带燕姑娘坐马车走了。我们眼下该怎么做?” “回去。” 太子的面色依旧冷静,声音也未见一丝慌乱,“本宫去陪白容把今日这出戏唱完,你去找王太医,让他代本宫去燕府探望,无论如何一定要保燕姑娘平安。还有你回头备上厚礼,先代本宫去向燕相赔罪,等明日我将此事禀报父王后,再亲自上门去赔罪探望。” “这……会不会太过盛重了?” 太子淡淡地说道:“人是在东宫受的伤,于公于私都是本宫的责任。这事瞒不住燕行,你等会悄悄与他说,让他先行回去。至于其他人,打发了罢。” 掌事姑姑闻言先是松了一口气,殿下只说打发了,意思是那个宫娥的命是保住了。但转念一想,殿下心善,自己不能不多为殿下着想,还是处置了罢。 马车上,燕云歌的脸色渐渐恢复了血色,她的伤口本就不深,只是血流得多些,看着吓人。后来用了药,药效发挥后,她的神志也慢慢转醒。 秋玉恒盯着她慢慢红润起来的嘴唇,嘴角上扬了几分,心念一动,竟伸出手,食指放在她的嘴唇上,慢慢摩挲着。 会是什么滋味呢? 然而偷香这种事,他从未做过,但此刻却有点蠢蠢欲动起来。 可惜没来得及,燕云歌缓慢地睁开眼,秋玉恒瞬间怂了,一张俊俏的脸又羞又躁。 燕云歌这才注意到自己在他怀里,脸色有些难看,“你怎么在这?”见自己身处马车,又问,“这是去哪里?” 秋玉恒一脸的不自在,结结巴巴地说,“去将军府。” 燕云歌扶着受伤的肩膀,从他身上下来,坐到一旁,语气冷淡说道:“让马车停下,我自己回府。” 秋玉恒没好气地说:“你受着伤,怎么自己回去?将军府又不会吃了你,我是好心想带你回去医治,免得你死在东宫都没人可怜。” 燕云歌语气不善,“那也是我的事。”说完就撩了帘子命令马夫停车,马夫犹豫了一下,缓缓停下车,位置刚好位于天子脚下的东大街。 秋玉恒见她是真的要走,想也没想地拉住她的手,语气急了,“燕一一,你要去哪!” 燕云歌抽回自己的手,容色苍白,神情冷厉,眼底的光如匕首上的冷光,能看得人心头滴血,“秋世子,今日竟然遇上了。咱们不妨把话说清楚。” 秋玉恒的唇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线,他几乎猜到了她要说什么,抬起下巴,倨傲地说道:“好啊,那就一并算算。” 燕云歌算是见识过他气人的本事,不欲周旋,直接了当说道:“今日我在东宫受伤,此事瞒不住多久,无论我如何清者自清,名节也已经受损。秋世子年少有为,前途无量,何必受这份委屈——” 秋玉恒不以为意地打断,说道:“这样正好,反正我名声不好,你名节受损,我们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早就料到此人不要脸。燕云歌深呼吸一口,声音绷紧:“秋世子,我没有与你说笑!” 秋玉恒呵了一声,嘲讽十足道:“论说笑,谁都不及你们相府的人有本事。先说我们两家联姻,分明是互惠互利的事情,可外头的人把话传成我们将军府后继无人,要靠卖儿子才能维持在朝中关系,让我们将军府沦为笑柄。事情我去查了,话就是你们相府的人传出来的。” 燕云歌微愣,猜测此事是慧娘的手笔。她语气僵硬说道:“此事我并不知情。” 秋玉恒点点头,话中自嘲地说:“好个不知情,就推得一干二净。反正我们男子名声不值一文,可以随便糟践是吧?” 燕云歌强压下怒火,“你的名声明明是你自己糟践的,与我有何关系!” 秋玉恒却笑了笑,“怎么没有关系,我名声本就不好,再要被你退婚,我还要不要活了。” 燕云歌对这种不要脸的泼皮,连打嘴仗的心思都没有,直接撩了帘子就走。 秋玉恒在后头喊了一声,“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同样,我也不乐意你,咱们倒不如绑在一起过了,成亲后我玩我的,你过你的,互不干扰,如何?” 燕云歌阴沉着脸,扶着肩膀的手都在颤抖,最终,她回头,怒极反笑:“秋世子,你有句话倒是说对了,你的确名声不好,没有人肯嫁。我倒是多的是人求娶,即使我不良于行名节受损!所以世子你还是多关心自个吧。”说完,耐心全无,她转身就走。 秋玉恒脸色变了,过了好久才忍住恼意,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从前骂我笑我的人多了去了,我什么话没听过。燕一一,咱们,走着瞧。” 相府东苑。 莫兰匆匆走进房外,正巧赶上燕行回来,忙拉住他:“……怎么回事,怎么有太医来我们府上,是一一受伤了吗?发生了什么事?” 燕行知道的也不多,只听到掌事姑姑说姐姐出了意外,让他赶紧回府。燕行眼圈微红:“我也不知道,姐姐呢……” 莫兰的心一下子慌了,招来张妈,让她扶着自己赶紧去女儿房里。张妈边走边道:“夫人,您先别急,太医语焉不详,只说得了旨意来给大小姐请脉,未必就是大小姐有什么不好了。” 莫兰如何不急,想到女儿可能出事,眼泪掉了下来,“若是我儿有什么不好,我也不活了。” 燕行在后面跟着,心都被这话说揪了起来。叁人进了燕云歌的院子,走了几步由张妈去推开门,莫兰看着地上几滴触目惊心的血,尚未干涸,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是……” -- XyUSHuWu①①.cOM 第53章夜访 燕云歌在里头听到声响,赶紧出声,“母亲等等,我正在上药。” 燕行闻言,停住脚步退了出去。 张妈扶着莫兰,进了内堂。莫兰看见她只着小衣,光着肩膀,褪下来的小衣中衣上血迹斑斑,看着尤为骇人。 莫兰心里又痛又怕,哭道:“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怎么受了伤回来!” 正在替她包扎上药的季幽解释说道:“小姐受了刀伤,流的血有点多,但未伤及骨头,上了药休养几天就好了。” 听到过几天就能好,莫兰总算停住了眼泪,张妈拿着抹布过来,弯腰擦去地上的血迹。 燕云歌慢条斯理地穿回衣服,看着莫兰,叹道:“本来想瞒着母亲的,到底让你担心了。” 莫兰哽咽道:“太医突然来了府上……可把我吓坏了,你快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燕云歌却去看了一眼季幽,嘱咐道:“你去让燕行回了太医,就说我只是不胜酒力,喝了醒酒汤已经睡下了。” 季幽明白,出去传话。莫兰也看了一眼张妈,让她也出去。 四下无人。 燕云歌将早就想好的说辞,道出:“那人也不知道是冲谁来的,刚好被我撞见。慌忙之下伤了我又跑了,也是我命大逃过一劫,只是事起东宫,此事女儿不能声张,只能将这个哑巴亏吞下。母亲,这皇宫,我往后不想再去了。” 莫兰不疑有他,摸着宝贝女儿的手,目光柔柔地就说道:“好,你不想去就不去,往后那些贵女的什么春会、游园会也少去,与她们打交道,没半点意思,还提心吊胆,我以前就不爱去。” 燕云歌内心感动:“能推的就推,推不掉偶尔去一下也无妨——只是,我此行遇到那个秋玉恒了,我和他的婚事是怎么回事?” 到底让她知道了。莫兰心里一紧,连拉着她的手也紧了起来。 莫兰低着头,回答得极为小心,“是你父亲的意思,我一直没有答应。” “但是你的不答应没有用,是么?” 莫兰眼睛里面冒出水来,燕云歌马上劝住,“对方是什么人……” “秋老将军的小孙子,今年快十六,就是当年在我们府落水的孩子,这些年我也没见过,但听燕行说那孩子现在就是个纨绔子弟,不学无术,连正经的书都没读过几年,这样的人如何嫁的过,你父亲真是糊涂了……” 燕云歌听罢心里有数,见莫兰一脸愁容,出声安抚道:“无论父亲打什么主意,成亲总归还要我点头,母亲且宽心,我自有办法让父亲改变主意。” 莫兰惊讶,追问:“是什么办法?” 燕云歌敷衍回道,“暂时不能告诉母亲,总之我有办法。” 莫兰小心看着女儿,见她胸有成竹,嘴角也不免扬起笑意。 她虽然是个内宅妇人,却也看的出女儿心高志远,胸藏沟壑,潜龙就要腾飞,她还不知道能再看几眼。 她的一一,聪慧却又孤寂,对谁都是冷淡疏远,即便是对自己这个生身之母也只是不过份亲近,她的女儿,眼里看着一个世界,心中想必另有一个天地。 作为母亲,她所求不多,只希望能有那么一个人出现,可以一直爱护她陪伴她,走进她的心里。 教她不会孤零零的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母亲。” 莫兰收起了飘忽的神思,笑着用食指纤纤一点点在女儿额头,佯怒道:“我刚在想你都回来几日了,却还未去给你奶奶见礼,她请人来找你几次都扑了空,你就算真不想见,也要记得派个人去传话,千万不要闷声不吭地躲起来,免得气着她。” 燕云歌眉间现出无奈,道:“我实在不耐去与一个老妇人计较。”年近八十的人,身子骨比莫兰都要硬朗,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当自己几岁,说话这般老气横秋。”莫兰被逗笑,又点了点她的额头,宠溺道:“这些大不敬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你奶奶只是有些专制,心地并不坏。” 不坏,那得看与谁比。燕云歌摸了下自己的额头,避开莫兰再伸过的手指,说道:“马上临近年关,母亲你都不忙吗?” 莫兰的手终于舍得收起来,笑容从脸上消去,叹道:“我有什么好忙的,里外都有慧娘打理呢。” 那个妾?燕云歌对慧娘能想起的不多,只记得长得不错……想到秋玉恒所说的,锋利的眉眼闪过狠厉。 看了眼满脸都是失意的莫兰,她淡淡地道:“只有下人才会抢着干活,由着她去闹腾罢。” 莫兰一时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母女俩人又说了会话,莫兰见她有些困倦,唯恐耽误她养伤,摸摸她的头,就回去了。 将莫兰送到门口,门外张妈正在等候。 关上门,燕云歌是真的有些乏了,躺在软塌上缓缓地睡了过去。 将军府里,秋玉恒在老爷子的书房里翻箱倒柜找着东西。 木童在门口把风,一直担心地催促:“少爷,你好了没有?被老太爷发现了,奴才我会被打死的。” 秋玉恒在爷爷珍藏的药箱里,东拿一个,西看一个,嘴上满不在乎道:“你放心,爷爷最多扒你一层皮,是不会要你命的。” 翻了半天,总算找到自己要的,他眼睛一亮,收起东西就走。 “少爷,就要掌灯了,你去哪啊。”木童拉住他。 秋玉恒扯过袖子,丢下一句话,“我去看个死没良心的女人。” 木童咦了一声,反应过来,惊了。 少爷何时开窍了?! 屋门前,檐角低垂,雨水顺着屋檐滑落,形成天然的透明珠帘。 门被人缓缓地推开。 燕云歌穿着白色的中衣,靠坐在软榻上,身上盖着被子。 看见来人,她放下手中的书,轻声道:“怎么不打个伞?” 燕行沉默,慢慢才道:“雨不大,而且我担心姐姐,也顾不上。” 燕云歌眼里浮起清浅的笑意,拍拍身旁的榻子,柔声道:“来我这边坐。” 燕行却是不动,只摇了摇头,“我刚从外头进来,身上凉。” 燕云歌见他神色不对,迟疑了下道:“被父亲训过了?” 燕行点了点头,藏在长袖中的手渐渐握紧,神色淡了下去,眼睑低垂,“我太没用,不仅没有保护好姐姐,反而意气用事,坏了姐姐的苦心安排。” 燕云歌闻言,毫无血色的唇微微翕动,“公主最后还是选了你?” -- 第54章真狠 燕行红着眼睛,无声地默认。 燕云歌忍住了对他的失望,语气却免不了带着斥责,“你不想讨好公主,尽管和颜悦色些就是,又没人要你奴颜屈膝,你做什么放不下身份。你越是对公主不辞令色,公主越会对你上心。你态度卑谦,她反而看不上你。这么浅显的道理你怎么不明白。” 燕行握着拳,他如何不明白,只是做不到。 他倔强地抿嘴,好一会儿才道:“我不喜欢她,不想讨好她。” 燕云歌被气的心头鲜血翻涌,真想将手中的书丢向他的脑门,看看能不能砸醒他。 “你就是自小都太顺了,才自视甚高。如果你连自己都骗不过,以后为官如何与朝中的老狐狸周旋。我苦心经营是为谁,你却教我如此失望,早知道……早知道……”当初就让你折在我手里。 燕行心头难过,抬起眼,里头晦涩不明,“那姐姐对我的好,也是做戏,也是骗我的么?”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顾着小情小爱。她对他彻底失望,铁青着脸说道:“是,如果不是看你堪堪能用,我为何要花心思到你身上。如今,共我差遣的人多了,我并不是非你不可。” 燕行心头格外难受,说出的话也变得尖锐刺耳,“那姐姐要去找谁?秋玉恒还是沉世安,对姐姐来说,我没了利用价值,是不是就只能被舍弃?” 燕云歌手指着门口,冷着脸道:“谁都好,反正不会是你了。你出去,以后也别再来了。” 燕行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唇边的笑意愈加讽刺,“原来这就是被舍弃的滋味,姐姐,你真狠。” 燕云歌皱眉,燕行不等她有所反应,走近榻边,指尖用了几分力,嘶的一声扯下她的中衣,褪到腰际。 燕云歌眉头皱得更紧,觉得这只小崽子格外不对劲,好像什么东西在他心里崩塌了一样:“……你疯了吗!” 燕行手抚摸上她的脸,轻柔地摩挲了两下,声音更是阴柔中带着危险,“如果我和姐姐有了肌肤之亲,姐姐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不会。” 两个字,狠心鼓起的勇气刹那倾覆,只剩苍凉的溃不成军。 燕行眼圈泛红,在她微微愕然的目光中,又恨又气地堵住她苍白的唇,一个近乎凶狠的吻。 小崽子前几天还只会啃,如今却是技巧娴熟的很。燕云歌重重咬了咬他的唇,迫使他松开来。她的手钳制他的脖子,稍一用力,就能结果了他的性命。燕云歌的声音低沉中带着阴狠:“好大的胆子,连我的床都敢爬了,谁那学来的。” 她开口的瞬间,燕行有泪水从眼角溢出,声音发颤:“姐姐,我真的心悦你!你教教我,我不想娶公主,我不想以后只做个闲散贵人。” 燕云歌眼里有着冷意。有些东西真是生下来就注定的,自己前世在他这般大的时候,也差点尚了公主,却在第一时间选择祸水东引。燕行遇事却只会慌了手脚,毫无主意也不会自救,这已经不能用年轻来推托了。 燕行不知道她为何安静下来,心慌得更厉害,拾起衣服替她披上,嘴唇微抖:“姐姐?” 燕云歌抬起眼认真地注视着他,下了决定,冷静且无情说道:“在皇家公告天下前,此事尚有转机。如何运作你需要自己去想,这次我不会再帮你。若这么小的事情都不能解决,那你尚了公主也好,以你的心智和手段在朝堂上注定难有作为。” 燕行心里一沉,姐姐的意思是,若败了,便要舍弃了他么?他突然镇定下来,亲了她一口,“姐姐,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再让你失望。” 燕云歌不吃他这套,眼神平淡地穿好衣服,无喜无怒地继续去看书。 良久,燕行面如死灰,嘴巴翕动,发不出声响。 气氛异常诡异地安静,只听到外头雨水打在屋檐上滴滴答答的声音。 僵持了片刻,就在燕行死心之际,榻上的人好似终究不忍心般,从书本里抬起头,提了一句:“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去熟读书中这段……你若再让我失望,以后也不用再来见我了。” 见她到底还是想着自己,燕行开心上去抱住她,笑了声:“没想到姐姐连兵书都看。” 燕云歌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让他安分点。就这么抱着她坐了会儿,燕行忽然记起什么,虚咳嗽几声,道:“姐姐对付我的那些手段,难道也是书中看来的。” 燕云歌气笑了,低头看他圈住自己腰的手:“你说的是哪些手段?” 燕行没脸说荤话,闭上了眼,嘴角是心满意足的笑。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外头响起叩门声。 燕行过去开门,是府里的春兰,她手里端着一碗药汤,呈黑色,闻着味道就觉得苦。 “是给姐姐的?” 春兰答道:“是,夫人找外头的大夫抓的药,说是对小姐的病情有好处。” 燕行接了过来:“知道了,你下去罢。” 关上门,回来。 燕行坐在旁边,耐心地给她喂药。 他心里不禁有些佩服,这药闻着就是极苦的,姐姐一口一口喝下去,眉头也不皱。 等见了底,燕行将瓷碗和勺子放在一边,去揉了帕子给她净面,看着她问:“药不苦么?” 燕云歌皱眉:“怎么不苦,苦得都想吐了。” 燕行惊讶,那她怎么面不改色? 燕云歌平静地道:“但是我一贯能忍,也对自己心狠,你以后便会知道,我从来不是良善的人。” 燕行对她早就有了新的认识,唇角弯起小小的弧度,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下,迟疑了会儿,舌尖探入她口中。 半晌,他咕哝道:“果然苦的厉害。” 而后,抿唇,似在回味。 燕云歌见他待得许久了,开口道:“先回去罢,这几天都不用来看我。父亲训你,也是因为你不争气,本来他指着你能有番作为,以后朝堂上父子联手,无往不利。你却去尚了公主,让他的计划付诸东流。换是我岂止要训你,父亲还心慈手软了。” 燕行高兴地神色退了下去,心头又被她说得无地自容,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颔首道:“这次我不会再让姐姐和父亲失望。”他将姐姐摆在父亲前面,终究是更不想让她失望。 燕云歌挥挥手,话说得多了,太累了。 燕行眼巴巴地看了几眼,只得走了。 房间没安静一会,燕云歌突然睁开了眼睛,太久没有被人爬过窗了,警戒心都低了,她看着桌前的那个人,表情冷了下来,“你来做什么?” 秋玉恒心不在焉地翻她桌上的书卷,哼了声,道:“你又不用带兵打仗,看什么兵书……可不是我要来的,是我爷爷听到你受伤,非要我来送药的。” -- 第55章催命符 已是初冬,窗外的香樟随风摇摆,不时发出沙沙响。 房内,烛火跳跃,燕云歌的苍白的容颜在烛火前显得有几分不真切,秋玉恒也知道自己出现的很唐突,来送药的理由更是牵强,他想过她的种种反应,唯独没想到她会轻笑了一声,抬起漂亮的眉目,轻飘飘地传来一句: “秋世子,我招你了么?” 秋玉恒明白她话里调侃,竟生起了心虚之感,放下瓷瓶,丢下一句爱信不信,落荒逃了。 “无胆匪类。”燕云歌轻嘲地一笑。 这样的少年,她前世在书院不知道见过多少,哪个女子多看他多一眼,他能连成亲生子都想到了,不禁撩的。她也不想去猜秋玉恒的来意,为防止还有人来吵,她干脆挥灭了蜡烛,浅浅地睡去。 这房内突如其来的昏暗,也挡住了另一位有心人的脚步。 …… “原来如此……” 白容轻声念着,嘴角露出了冷笑。他久不回京,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燕行这号人物。料想是老狐狸想在致仕前为自己安排好的棋子,没想到被公主看上了。 老狐狸这会只怕气得呕血了吧。 苏芳道:“燕相不会甘心自己谋划多年的棋子走成了死局,学生以为这婚事绝对成不了。” 白容却道:“此事关键在燕行,而非燕不离。我们且看着吧,十日内,燕行没有动作,这婚事就尘埃落定了。” 苏芳点头,又提起别的,说道:“之前八皇子病了一场,险些没了,八皇子自小身子就不好,今年也有十四,因着母亲身份不显,也没人为他谋划。学生以为此人可用,只是听太医们曾说过,他这病是打娘胎里带的,怕是熬不了几年了。 白容蹙眉,八皇子他没什么印象,只是他也要没了,这皇帝的儿子就没几个了。 苏芳犹豫了下,才道:“早年有相师说过,今上皇位来的不明不白,所以——” 白容不甚在意的说:“所以都报应在了儿子身上,一把年纪了还信这些,难怪这么多儿子,没一个长进的。” 苏芳皱眉。 白容一笑,“他与其怕无人送终,还不担心等他死后,这好不容易从叶家手里抢到的江山又会落入异性人手中。他突然让我们进京,八成也是因为这个。” 苏芳点头。 白容抚掌叹道:“放心吧,明日面圣,本侯一定两眼无神容色萎顿,皇上看我这副样子,绝对能放心。” 苏芳忍不住笑了,“谁人不知侯爷是个爱脸面的,侯爷真这么去面圣,皇上反倒不敢塞女人给侯爷了。” “他敢塞本侯就敢收。”白容淡然道,“反正府上自有人收拾她们。对了,燕家姑娘如何了?” “对外说只是不胜酒力,已经回府歇息去了。” “倒是个聪明的。” 苏芳又问起魏尧一事,白容扣了下桌子,“虽然他擅自行动,坏了我的好事。不过此事也算他错有错着。明日有关东宫的训斥就要下来,这太子可得要面壁思过好一阵子了。罢了,让他从水牢里出来,真弄死了,我又少个能挡刀眼的人。” 苏芳点头,仅在心里为魏尧可惜,明明是个纯良温善的人,却得不到侯爷的信任。不过又一想,就是得到了侯爷的信任又如何?如他,十二岁在祖父家中遇见侯爷,因为聪明伶俐被他看中,侯爷那会也还不像现在这般喜怒无常,那会的侯爷正值壮志凌云意气风发,是祖父的得意门生,有他开口,祖父又存了磨练自己的心思,便同意了。 为他谋划至今叁载,若他出仕,哪里还有燕行出风头的机会。但一想燕行如今的局面,苏芳心笑:从没想过,如今的世道,他们男子也越发艰难了。 苏芳回神,想到接下来的话不好出口,拿过纸笔,下笔如飞:皇上此次亲诏,怕是存了不让侯爷回去的心思。 纸上没写的是,圣上怕是有软禁之意啊。 白容却是看出他的意思,只冷言道:“他要真这么做,就是要逼我造反。” 开国时太祖皇帝封过六位异姓王,只有他们镇西侯府留了下来,其他几家,比如叶家,早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无人记起了。 苏芳被这造反两字吓得赶紧四周查看,“侯爷,就是在自己府中,我们也要小心耳目,何况这是天子脚下。” 白容挥挥手,让他继续写。 苏芳颤着手,写了四个字,太子断袖。 白容面色震惊,“消息哪里来的?确认过没有?” 苏芳摇头,“这个消息最早哪里传出的已不能求证,但是却有宫娥看见太子与一名年轻男子举止亲密暧昧,后来那宫娥就因犯事被杖毙了。” 白容想起太子清风霁月的样子,实在不像是断袖之人,也想不通他放着好好的江山不要,要这么糟践自己? 在白容记忆里,太子手腕老辣又惯喜欢做好人,少年微时就是个伪君子,现在长大了越发深藏不露,玩起了修身养性品性高洁那一套。 若这个消息是真的,好好运作一番,说不定能把他从太子的位置上拉下来,若是他有心放出来的—— 白容心中一凛,却是不敢往下想了。 苏芳点了火折子,将自己刚才写下的几页纸都烧为灰烬。 白容静了片刻,道,“把盯着东宫的人叫回来,太子刚被训斥肯定乖觉不少,让人先去盯着燕行,那边才是有场好戏能看。” “侯爷是想让这亲事成了?”苏芳眼角微微弯了。 白容神色如常,只道:“本侯与公主,勉强有几分自小长大的情谊,自然也乐见她能谋得佳婿。” 苏芳开始同情燕行,这场闹剧,皇家摆的场子开的锣,太子侯爷作壁上观,燕行就如牵线木偶般粉墨登场,皇家要他哭就哭,要他笑就笑,根本没有他拒绝的余地。 说的好听,是燕行尚了公主,难听点的,无非是公主脚边多了条听话的狗。燕行心高气傲不愿折辱,假以时日,这份殊荣体面,焉知不是燕行的催命符。 真是可惜了,这位只差一步,就能问鼎金榜的兰芳少年。 -- XyUSHuWu①①.cOM 第56章谣言 燕云歌伤愈过半,就和季幽赵灵忙活起来。莫兰给的铺子,她拿来改造成了当铺,后面的院子就做了她们几人议事和暂居的场所。 买卖行当,自然当什么都行,面上即是掩护,也为了方便互通有无。她专门只做中下层生意,只要来的人觉得手上的消息值钱,他们敢卖,燕楼就敢收。别小看了那些丫鬟小厮嘴里道出的肮脏事,小到如谁家老爷新纳了个姨娘,大到朝中一品大员的儿子迷恋上了小倌,这些在外头人眼里侮耳朵又不堪一谈的消息,到了燕楼这全部值钱。 当然消息的真假也需要甄别,来者没点能力证明自己的身份,燕楼也不会做这个冤大头。前世的燕云歌为了建立自己的消息网也开过酒楼、青楼、茶肆,最后发现还是当铺好用,谁都有个手紧的时候,也都有得了主子赏赐想要将这赏赐折成现银的时候,更有甚者偷了府里的东西出来想要销赃,所以当铺反而是能接触到消息最多的地方。 只是当铺开成了,这朝奉人选却犯了难,既要有毒辣的目光,又要会套话的技巧,这样的人才无论放哪个当铺都是宝贝疙瘩,东家是不会轻易放人的。因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燕云歌打算自己先做几个月的朝奉,即收消息也卖消息。 这日赵灵从外头回来,说查到城内有家茶叶铺子,也做类似的生意,好像规模还不小。燕云歌一听,当即就携赵灵去一探这同行的究竟。 这茶叶铺子与燕云歌的当铺隔了两条街,门开八扇,两栋并座,乍看之下并不起眼。幕后的主子不知是谁,只知道各大府邸和酒楼青楼都有他们的安插的人,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可以从这买。 更有趣的是曾经有一户家里为家中谈婚论嫁的子女,来这买对方家里的消息,打听对方的人品性格。而对方的家里也这么做,两家撞到了一起,双方都觉得落了面子,竟然大打出手起来,好好的一桩婚事成了笑柄。 燕云歌戴了个帷帽,遮去了面容,携着赵灵直奔这家茶铺。 茶铺很大,一般这样大的铺子,都有内室,以供身份尊贵的客人休憩或挑选商品,而这家店,要打探消息就得说暗语。燕云歌自然不知道暗语,但是没什么不能用银子解决。 “我听府上的嬷嬷们说这里能打探消息。”她将银子塞给掌柜,“家中有一胞妹正到了花期,想来问下男方的人品如何,也不是什么大事。” 掌柜一听,消了心中顾虑,领着二人进了一间隔音好的内室。 燕云歌问的自然是燕行的事情,本以为掌柜的没那么快能给出消息,谁知他却说:“巧了,你说的这人,最近有不少人打听,我这有现成的关于他的消息。” 燕云歌帷幔下的眉头微微挑起,她的本意是想看这茶铺的消息真假如何,没想到意外知道了竟有不少人关注着燕行。 她低声道:“都有谁打听过,你开个价。” 那人笑着说:“公子是爽快人,来打听这位燕少爷的都是女子居多,有些也是托下人来问的,这一样的消息我也卖了好几份了,今日就少赚点,二十两银子便可。” 赵灵从袖子里拿出五十两银子,放在掌柜面前,燕云歌淡淡道:“给你五十两,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那人喜极,拿起银子放入怀中,笑道:“公子打听的这个人,是燕国相的继子,年方十五,才华横溢。就是母家身份差点,母亲只是燕相的妾室。上头还有个一个姐姐,是大房所出。据说这位燕少爷有个好相貌,年纪轻轻已经中了举人,前途可谓不可限量。你家府上姑娘若中意的是他,倒是个好人选,只是……”掌柜颠了下手上的银子,足够沉手了,他也不敢贪多,只是了一会就接着道:“只是中意他的姑娘太多了,不少朝中大员也有意这位公子,其中不乏国公之家,一品大员,若公子府上身份不显,小人劝公子还是再看看其他人家的郎君,莫做这无用打算。” 看似说了一大堆,重点的一个没提到,说的都是些人尽皆知的事情。燕云歌不由觉得好笑,这银子也实在太好赚了。 燕云歌问道:“你说昨天有人来问过,是什么人?” “来的是个下人,看装扮气质,应该是大户人家的下人。买完了消息又拿了块玉佩来,成色上等,可我这可不敢收。”那人讽刺地笑了笑,“那么好的玉佩,不是主子赏赐的就是这小厮偷的,怕的是这东西可能是宫里赏赐出来的,万一是记录在册的东西,我这不等于收了贼赃了么。” 燕云歌心下一动,又让赵灵塞了银子,轻笑着问:“掌柜,你当真不知道他是哪里的下人?” 又是十两。掌柜眼睛一亮,佩服这公子实在大方,嬉笑颜开道:“小人想起来了,看那下人身上挂着的腰牌,好像是宫里的人,品阶不高。至于是哪个宫的,小人就不知道了。” 宫里的腰牌?燕云歌觉着宫里的人没有哪个不是人精,不会轻易犯这显眼的错误。正想哀叹这十两银子又打了水漂时,掌柜犹豫了下又道:“我见公子大方,免费送公子一个消息。” 燕云歌耳朵一动,掌柜压低声音说道:“我这最新得到的消息,据说这燕少爷是个阳衰……” “什么意思?”燕云歌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掌柜含蓄地笑了笑,干脆把话说的坦白点:“阳而不举,举而不坚,坚而不挺,挺而不久,就是说,他那活物不行!” 晚间的时候燕不离叫了燕行去正院,燕行正吃着饭,听了后匆匆吃了几口就过去了。 在廊上季幽得了燕云歌的令,见了燕行就道:“小姐让民女带一句话。” 燕行认得季幽,忙问:“姐姐说什么?” 季幽道:“小姐说适可而止,让公子您斟酌一下。” 看来是自己私下放消息的事情让姐姐察觉到了,燕行不自在的虚咳一声,“姐姐的伤怎么样了?”自那日后,他就开始忙着找人散播谣言,好几天没敢去东苑叨扰姐姐。 季幽只说无碍了,把话带到了便转身离开。 燕行来到燕不离的书房,门口有眼色的下人小声道:“老爷好像不高兴,少爷您小心着说话。”燕行待人和善宽厚,这些小厮虽未曾受过他的恩惠,但也愿意在他面前讨个好。 燕行心里有数,等里头叫了人再进去。 转过一架镂空描金檀木屏风,燕不离见他来了,便搁下笔,慢慢地说道:“公主的事情……你心里到底如何想的?是否有了谋算,这么大人了别什么还要为父操心。” 后面这话语气重了些,燕行斟酌再叁,才将自己的打算说出。 见他兵行险招,连自己的名声都愿意赔上。燕不离倒是高看了这个儿子一眼。从前只当他还小,觉得慢慢教就是了,谁也没想到不过一场宫宴,就一脚踏进了皇家争斗中。燕不离慢慢抚弄着半白的胡须,慢慢道:“朝中的事……你如今也不小了,为父也让你知道一些,今天早朝的时候,四皇子因为治下不严,放任自己的手下当街纵马,差点酿出大祸,当朝受了贬斥,再一联想前几日的东宫——” 燕行将两件事情放在一起想,疑惑问道:“可太子正在禁闭,正是敏感的时候,这么做对他有何好处?” 燕不离点头,这孩子一点即通,是个能谋划的。 “四皇子这么做也没有好处,受了训斥不说,栽赃也不成功。因此圣上也糊涂了。” “或许是真的赶巧了,就是皇子也防不住手下有几个蠢货吧?” 燕不离叹道:“也只能这么想了。” “父亲是太子的太傅……为何却不亲近太子?”燕行看了下门窗,压低了声音,小声道,“除了太子,四皇子更平庸,八皇子身子不好,久病床榻,其他皇子又尚在年幼,父亲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燕不离撩起眼皮轻轻打量了他一眼,“为父不选是因为为父只忠于皇上,谁坐那个位置,为父便忠于谁。” 到他这岁数还有什么看不明白,无论是拥护太子,还是支持其他皇子,一朝站错队,等以后新皇登基,遭受到的就是无尽的报复,所以他是永远的保皇派。皇上自太子起就开始掌权,自登基也过了二十多年了,皇子们都已经长成,大皇子要是没死也四十岁了,最小的皇子却尚在襁褓,储位即使定下了,这些年因为夺嫡的争斗却从未少过。 之前的大皇子、叁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在这场斗争中相继落马,死的死守陵的守陵,眼下的最有希望的两个人选,是曾经的二皇子现在的太子,和四皇子了。 燕不离一笑:“皇上不过天命之年,宫中新进的嫔妃又多,谁说不会有新的皇子诞生,眼下的这两个……未必都能笑到最后。”比起谁坐上大位,他现在更关心他的婚事。 燕行明白了父亲的立场,以前想不透的事情,现在马上都能看的明白。比如父亲与莫家的关系,莫家与太子的关系。以及姐姐的婚事……他的心里分外的沉重。 燕不离也想到了莫家,想到了他当初的选择,虽然对不起莫兰,可他的仕途却是越走越远,妻子的助力有时候真不能小瞧。燕不离忍不住一叹:“待解决了眼下的事情,为父会为你选门好亲事,定能让你在朝堂走得更远。” “父亲。”燕行后退一步,语气认真:“孩儿万事可以听从父亲的,唯独亲事想自己做主。” 燕不离一愣,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要自己做主。想到之前慧娘的怀疑,他当下就问出口,“你中意谁,都不能中意她。趁早打消了这糊涂的念头。” 燕行脸色白了白,他经由母亲的反应已经知道此事不能过急,需缓缓图之。因此对着燕不离的话,他只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燕不离也不管他有没有认真听进去,只在心里琢磨着女儿与秋家的婚事看来要尽早定下来。 燕行办事很快,不到半月全城就知道了他是阳衰的消息,慧娘知道后气得直跳脚,直接问儿子怎么回事。燕行苦笑道:“这是有人眼红儿子得了公主的青睐,放出消息中伤儿子……” 可偏偏这样的消息,当事人最不能出面澄清,只能把这个哑巴亏忍下了。 消息传回宫中,皇后忍不住多想,是不是燕行不乐意尚公主,因此放出这样的消息。后转念一想,男子最好面子,尤其是这事上,怎么会允许他人说叁道四,倒是打消了顾虑,只派了太医过去请脉。 太医回来后复命,犹豫着说燕公子确实有肾虚之像,至于别的,光是诊脉是无法断定的。 皇后心领神会,不免心烦气躁,挥挥手让太医下去了。 华阳还小,又是女孩子,自己要怎么与她说这等事?若找个宫女去试欢,她知道了免不了要心生芥蒂,宫女怕是要枉死。皇后头疼不已,恰逢华阳来请安,还是一脸的得意,眉梢眼角带着喜气,打扮的花枝招展的。 皇后望向华阳头是更疼了,她与太子虽然不是自己所出,却是自己一手带大的,母女情分做不得假。罢了罢了,就由她做回恶人罢。 华阳正因为得了件喜欢的首饰,高兴得不行,跑着就来了,笑道:“母亲,您看儿臣今天这身好看吗?过几天国公府上要赏梅,他们给儿臣递了帖子,儿臣打算这样穿去热闹热闹。” 十四、五岁正是娇俏无比的年纪,怎么打扮都好看。华阳向来爱热闹,也爱争俏,总想借着茶会诗会显显公主派头,皇后也宠她,闻言一笑,转头对宫女道:“去,取本宫那件梅花的花钿来。” 不多时两个宫女捧着案板走过来,上面放着一枚金质梅花花钿。精致的金箔打成的梅花图案,花心用多个细小的红珊瑚珠攒起来,精巧无比。 华阳见过不少好东西,也忍不住赞叹,当下爱不释手,“乍一看还以为是真花呢。” “既是赏梅,你就戴着这支去吧,最衬你了。” “谢谢母亲!”华阳一笑,赶紧谢恩。 皇后见她高兴,也不忍心在这会落她兴致,心里想着缓几天,等她从国公府上回来再说。 -- 第57章一把火 隔日,国公府的帖子递到了莫兰的手上。莫兰想起了女儿之前的遭遇,以身子不适为理由替她回绝了。帖子又经由小厮送到了燕行手上,燕行看着帖子神色莫测,去了,免不了被人评头论足、指指点点,不去,又正好差个在人前坐实谣言的机会,思量过后,他还是同意赴约了。 燕云歌自那日从茶铺出来后,就让赵灵和季幽日夜守在当铺里,对方一时没有出手,肯定不会轻易死心。这东西连有背景倚靠的茶铺都不敢收,城内有点眼界的当铺必然也不会轻易涉水,反倒是她这间新开的小当铺不知深浅,容易被蒙混过去。她相信对方一定会上门,只管等着就是。 当铺开张当天,生意就很不错,有来询价的也有来探底的,赵灵季幽依着燕云歌的吩咐,有人来典当,不问来源,给价大方,还有瓜果点心相蹭,人走前也都隐约透露了她们这铺子后头有人,什么都收,让他们只管来就是。 一时之间,天天客满。赵灵没做过小二,兴奋地跑前跑后,有人来质押,就带东西来给燕云歌掌眼估价,有人来收货,她就带人去后头,拿出之前的首饰店剩下的库存,让对方掌眼估价。 几天下来,这家燕楼当铺,十足惹眼得很。 “小姐,这样树大招风要是引起官府注意,或者同行相忌,咱们这铺子还开的下去吗?”季幽担忧,也对她大胆的行径感到费解。 燕云歌不以为然说道:“我越不加遮掩,他们越吃不准这铺子背后的人是谁,唯恐惹到权贵,反而不敢下手。” 季幽点头,至于以后,且走且看,这位小姐肯定是有办法的。 令燕云歌烦恼的是这新朝奉必须要找了,目前来典当的都是百姓的日用品,她尚且能应付,偶有几件精细的物什,她也是看着估价,要是多来几件书画或者青花瓷器,她肚子里的那点见识就完全不够用了。 之前不急于一时,眼下铺子慢慢上了正轨,自己要准备入仕还要与那些男人周旋……季幽和赵灵也不是日日都有空闲,这样一想,找人的事情就迫在眉睫。 这日,燕云歌从牙行出来,心头一块石头暂且放下。她掀帘步入燕楼质库,铺内一名陌生的男子身形矮小,时坐时立,局促不安。 赵灵见她来了,才松了口气,对来人说道:“我们掌柜的来了,让她给您掌掌眼,公子稍等。”赵灵手捧一只羊脂白玉龙凤合体雕饰的玉佩,进了里间。 燕云歌径自入了鉴物间,接过赵灵手里的玉佩望了几眼,此玉温润通透,反面刻着‘平’字,正面雕着龙凤合抱图案,她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燕云歌当即对赵灵附耳低语了几句。 赵灵点点头,掀帘走出小间,面色自若,淡然开口。 “经我们掌柜鉴定,公子的这方玉佩是上好的羊白玉,这雕工也是出自行家里手,公子若愿质当,生当是这个价,死当是这个价,公子意下如何?” 赵灵装模作样地拨了两次算盘,给他看。 小厮模样的男子当下急了,“怎么这么少?我这可是好东西啊,怎么也值个五六百两吧?” “公子,活当这个价格不低了,老实说您这东西外头的人根本不敢收,也就是我们掌柜看这确实是好东西,您又非常着急的样子,才给您行了个方便。不然您再去别处问问?” 听赵灵这么说,那小厮露出了犹豫之色,半晌后才下定了决心,“那就活当吧,质期叁个月,你把东西保管好了,我存够银子就会来取。” 赵灵道:“好咧。”重新拿着玉佩进了里间。 燕云歌就着他们谈话的功夫,已经将当票开好,对着赵灵小声说道:“等会你跟着他,看他去了哪里,与谁见面,最后又去了哪里。如果是宫里的人,进宫门的时候必然会掏出腰牌,与守卫交谈,你也可以从守卫那里下手,务必问出他的身份。” 赵灵点头,浑身充满着干劲,“老大你放心,这是咱们燕楼开张第一票,我一定给你干得漂漂亮亮。” 燕云歌取过一匣子的银子给她,挥手让她出去了。 同一时刻,一名身形毫不起眼的小太监进了东宫,直走到太子屋里,躬身道:“殿下,八皇子身旁的一名宫女今日又出了宫,先是去了当铺,拿着银子又去了药铺,咱们的人现在还跟着,回来的时候要拿下吗?” 太子放下手里的毛笔,递给小太监一个荷包:“辛苦了。” “不敢不敢。”小太监乖觉的把荷包收在怀里,低声道,“奴才没别的好处,不过是听话嘴严罢了,您放心。” 太子满意一笑,就着他刚才的问题,吩咐道:“本宫这个八弟也是可怜,连太医开的药都信不过了,要出宫去买药。你和宫门的守卫说睁只眼闭只眼罢,人回来了就好。”小太监应了一声,连忙躬身出去了。 没一会,幕僚进来,递来一个信封。 太子打开信封,这一看就是茶铺管事李通的字,李通原是他乳母的侄子,后跟了他办事。他交代过李通不是大事不要私自传递信件以免让人截获当作把柄,看来是真的有事了。 太子看完,将信一揉,平静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燕行不能人事的消息城内传得沸沸扬扬,他自然也知道。虽然对此事半信半疑,甚至是不信居多,但是一个燕行他尚且没有放在眼里,只事关华阳的终身,他想着真不成就罢了,犯不着为了折损燕不离,搭上自己的亲妹妹。 只是没想到……这白容如此下作! 太子将纸团丢给幕僚,幕僚又揉开信件好好的看了一遍,就着房内的炭火点着了这封薄薄的信件。 红艳的火苗跳动着一寸寸蚕食着信纸,映在太子阴沉的眸子里,最终一切化为灰烬。 “白容此计实在阴险,让公主在国公府上失身给燕行,既让皇家颜面尽失,又让燕行的谎言不攻自破。倘若燕行真是个不举,公主名节已损,又只能嫁给燕行,守一辈子活寡。” 太子神色阴郁,能从籍籍无名的皇子一跃成为东宫太子,心里自然存有几分狠劲。白容下作,他也不会任人鱼肉。 且看着罢,白容这把火最后会烧死谁! ———— 这文是个长篇,我设定的铺架很大,加上人物众多,我希望所有的肉都是随着剧情展开,顺其自然发生的,如果纯粹是想看肉的读者可能要失望了。 我怕有人看到这,发现快20万字了,还是只有肉渣,会投我叉子。 TAT先自己招了。 -- 第58章立志 燕云歌白天在铺子里忙活了一天,回府后精神不济,晚上早早的就躺下。许是伤好全了,这梦魇又来了,她半夜醒过来,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下午的时候,她听赵灵说了这八皇子的事情,据说生母在怀他时就被人下了毒,以至于他从一出生身子就格外不好。因为母亲身份卑微,他年少时在宫里饱受欺负,成年后宫中的皇子越来越少,皇上才突然想起他来,心血来潮的比往年多问了两句,得知这个儿子也快不好,当下拨了些人过去伺候,也很是上心过一段日子。 只是前朝事忙,皇帝孩子也多,八皇子又没有机会时时露脸,很快就被皇上忘之脑后,日子也越发艰难起来。 燕云歌在意的就是这里,这八皇子在宫中自身都难保,却舍得花银子去打探燕行,究竟是何缘故?燕行身后是国相府,八皇子想拉拢燕行明摆着不会成功,若是想借燕行拉下燕不离?以八皇子的能力也是蚂蚁撼树,毫无可能。 不出意外,叁月的殿试,燕行将能金榜题名。按照往常惯例,状元都会被分到翰林院,再不济也是个知县的官阶,若加以运作,指不定可以直接辅佐朝政。所以这么多人盯着燕行,也不奇怪。 只是这些与太子有关,与白容有关,甚至是京中有女待嫁的官员有关,唯独和一个连活着都要用尽全力的八皇子无关吧? 燕云歌想不通,再一想到后日的国公府的邀约,不禁深思起来。 燕行此去凶险,以他的心性和能力怎么会是宫中皇子的对手,自己要不要插手? 可是护得住一次,那下次呢?他总归要自己成长起来。燕云歌想得心烦虑乱,准备起身点灯时,听到了窗棂微微响动的声音。 是无尘么?她下床把窗户打开,魏尧轻盈的翻身进来,没带出一点儿声音。 “今天怎么来了?”她点上灯,轻声道,“不是跟你说了,我的伤已经无碍了么。往后我没叫你来,你不要过来。” 魏尧几日没见她,思念得紧,见她衣衫单薄,赶紧取过披风为她穿上,“我来时特意绕了大半个城,不会让人知道我来了你这里。” 魏尧为她系上披风,燕云歌拉着他在床边坐下,轻声细语地说:“我的名声倒没什么,就怕白容发现了你我之间的关系。” 说到白容,魏尧想起了此行的来意,“后日国公府的邀约你不要去,白容那天也会现身。” 燕云歌蹙眉:“他去做什么?” 魏尧道:“我不知道,但是我见苏芳忙里忙外,那日一定会有事情发生。” 能让苏芳这么重视……燕云歌隐隐猜到什么了,低声道:“你可知道还有谁会去?” 魏尧道:“苏芳那里有名单,都是世家的公子和贵女,之前我怕你也会去,特意看了一眼。没有什么特别的人,对了,公主也会去。” 燕云歌压下心中的嘲弄,“不过是个小小的赏梅……我知道了。”她得了重要消息,自然也给他点甜头,亲了亲他的唇瓣,眼角上挑含着蜜意,“幸好有你,不然我那个弟弟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魏尧心跳渐渐加快,并不满足这点蜻蜓点水,低头重新又吻上去。 耳鬓厮磨一会,两人的呼吸都有点急促,魏尧身上还有任务要办,不敢久留。 他走前,燕云歌说道:“阿尧,后日在国公府里,你无论见到什么都不要出头,我自有用意。” 魏尧惊讶:“小姐打算赴宴?” 燕云歌并未多言,“你先回去罢,后天就知道了。” 魏尧点头,没有多问。自他离去后,燕云歌临窗望着清冷的孤月出神。 赴宴?她倒是真想撒开了手不管,燕行是燕不离的助力,何尝也不是她的,他的言行也攸关相府的前程和脸面,所以,她再怎么想狠心,也不会真的坐视不管。设身处地的想,如果她是白容,会怎么做? 若换了她是太子呢? 好一会儿,她从思绪中回神,面色沉寂地来到桌前,提起笔的指尖还微微发抖,墨在纸上晕开,字符在上面跳动。 下药?撞破!公主?又或者是朱家! 燕云歌心头有了大致的猜想。将书案上的纸张尽数丢进炭盆里,火苗舔了上来,轰的窜起了尺来高。 白容的目标从来不是燕行和公主,而是燕行和朱娉婷,朱家是他妾室的娘家,朱娉婷还喊他一声姐夫。如果燕行成了朱家的女婿,父亲自然会放弃他,而燕行别无选择只能跟随白容。 太子以为白容要设计的是燕行和公主,自然会千方百计保护公主,而旁的人……没有人会比朱娉婷更合适丢这个人了。 好个计中计,这苏芳不愧是一等聪明人,把一切都算计进去了 燕云歌眼神平静地斜睨着火苗,突然躬起手指用力地敲了一下桌子。 隔日。 莫兰看着燕云歌眼底淡淡的乌青,想说什么,没开口。 燕云歌看出来了,抬眸:“母亲怎么了?有话就说。” 莫兰心里憋不住事,她低头看看手里端着的半碗药,舀了一口,低声道:“过几日两家要坐下来商谈交换庚帖的日子……早知道让你回来会面对这些,还不如老老实实地让你待在山上。” 燕云歌笑了出来。 “以为母亲在烦什么呢。”燕云歌端过药碗一口气罐下,一旁的张妈赶紧递上帕子给她擦嘴。她接过后净了面,不以为然地说道:“父亲眼下正烦燕行的事情……他的事情一日没解决,父亲哪有功夫来管我的事。” “燕行也是,唉,这孩子可惜了。” 燕云歌并不意外莫兰想得通透,这个母亲也曾是世家贵女,即使被埋尘于后宅,她的眼界也非慧娘可比。有时候一个人的出身决定了眼界,慧娘手段心机再如何了得,她的眼界也只敢盯着国相夫人的位置,这也注定了她终生将越不过莫兰的高度。 “这燕少爷倒是个好的,可惜摊上那样的娘亲。奴婢是个浅薄的人也知道门当户对的道理,尚了公主全府上下都要小心伺候着,她还妄想摆婆婆的谱,可在公主眼里她和奴婢一样,不过是个下人。”一旁的张妈接了帕子去揉干净,多嘴插了一句。 燕云歌想到这几日西苑的人喜气洋洋只差没张灯结彩的样子,心道燕行有这样愚蠢的生母还没有长歪了,他生父的功劳应该功不可没。 莫兰唯恐这些后宅的事让女儿听了不舒服,让张妈端走药碗先下去。 燕云歌下床走到炭盆前坐着,伸出手在火盆上拢着,漫不经心道:“母亲不用紧张,这些也没什么说得听不得的。更荒唐的事情我也见过,母亲这般胆小,以后我做的事情暴露出来,母亲该如何是好?” 莫兰没太明白,“你做了什么?” 燕云歌笑笑,她做的事情随便拣一件出来说,都是惊世骇俗。她也无意吓她,只避重就轻提了铺子的事。 莫兰设想了许多,最后听到只是开了个铺子,倒是意外平和地接受了。 两人又说了些关于过年的事,最后话题转回到燕行身上,燕云歌见她实在担心,想了想便道:“母亲且宽心,此事我会看着办,不会让燕行真的尚了公主。” “你又能有什么办法……”莫兰声音低了点,“连你父亲都……” 燕云歌神色当即冷了下来,莫兰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补救,“连你父亲都没有插手,此事肯定为难。我是不愿我儿难做,没有别的意思。” 话已出口,多说无益。燕云歌缓了神色,却没有再谈下去的心思,只道:“母亲先回去吧。我想再歇会。” 莫兰心急,却无法,坐了片刻只好愈加懊恼地走了。 燕云歌的身体已经大好,喝药也只是为了让莫兰宽心。这世的身子比前世差了许多,先不说这一手一足废了,就是这一吹风就得风寒的体质,也让她恼得很。想她当年还在刑部的时候,为了审一起通敌叛国谋逆案,在刑部大牢轮番严审了犯人叁个月,出来后又天天熬着跟那些老匹夫斗智斗勇,但不管多苦多累,也从未轻易病过,现在则不行了,一场小风寒,拖拖拉拉了二十几天才好全。 燕云歌心情不好,打算闭门谢客,燕行却在这个时候来了,一进来就把门窗关上,如临大敌般低声道:“姐姐,皇上明日要见我,该如何是好?” “何时的事?” “一刻钟前,传的口谕。” “为何在这时要见你?”燕云歌也惊讶,“公公还说了别的没有?” 燕行摇头,忧心忡忡地道:“皇上是不是知道我做的那些,姐姐,我能不能称病不去?” “最好不要。”燕云歌沉吟片刻,“宫里人办事周全,只怕你这消息没传回去,太医就先来赐医赏药,到时候你如何自圆其说?等病好了,要不要去谢恩?这顿召见免不了的。” 燕行心乱如麻,毫无主意。 燕云歌见状,只得稳住他,劝道:“圣上要是对你不喜,也不会找人来传旨了。皇家一般的做法是先拿人再说,所以此行未必就有凶险。或许只是单纯找你问话,论及功课或者问你对朝事的见解。” 燕行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没错,又问道:“那皇上问及一些敏感的事,我该如何答?” 燕云歌突然觉得此行是转机也说不定,若燕行回答的好,陛下起了惜才之心,未必就舍得让他做个驸马一生碌碌无为。 她让他关闭门窗,附耳过来,两人就这朝事做了无数分析与见解,白纸上满满写了几十页写到月移西楼才作罢。 翌日,燕云歌亲自送燕行出府。 同上次一样,宫里派了马车来接。 燕云歌摸了摸袖中准备的几个荷包,塞给燕行,嘱咐着该打点的时候就打点。 燕行点头,旁边的内侍躬身恭敬道:“时辰不早了,还请燕公子上马。” 燕行扶了向他行礼的内侍一把,把手里的荷包往对方手里一推,从容地道:“小子孤身一人进宫,实在诚惶诚恐,若有礼数不当之处,请公公多多照拂。” 内侍微笑着,不着痕迹地将荷包收起。 马车缓缓地离去,燕云歌转身回府,她做了所能做的,接下去的一切全看燕行自己的造化了。 许是给了好处的关系,一路上燕行都有人带领着,熟门熟路的被带到了承明帝面前。 暖阁里,九龙香炉静静的吐着袅袅清香,微微晃动的帘帐后,承明帝盘坐在榻上,正在看折子。 燕行跪下行礼。 承明帝命内侍把帘帐掀开了。 “起来说话罢。” 燕行谢恩起身,依旧垂着眸子,不敢抬头。 承明帝沉吟片刻,道:“朕今日传你来,也只是来问问你的功课,无需紧张。” 燕行却不敢放松,恭敬地垂首道:“小子才疏学浅,不胜惶恐。” 承明帝笑了:“燕卿可是对你赞誉有嘉。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燕行忐忑不安地抬起脸,天家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他马上将眼帘垂下。 “倒是个好相貌……”承明帝随口夸了一句,想起来刚才说了要问他的功课,便以当下时政为论,让他当场做篇策论。 策是策问,论是议文,当场回答,便是对筞。书院也曾以这种方式考过他们,燕行正欲开口,突然想起姐姐的嘱咐,垂首就道:“小子见识浅薄,不敢妄议国家之事。” 承明帝抬了下眼,无喜无怒,淡淡地道:“那就不聊国事。朕听说你与华阳两情相悦?那你可想尚公主?” 燕行大脑瞬间懵了,拱着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镇定。他在脑海里努力回想姐姐昨日的的话。 ‘陛下只传口谕便是私下召见,无论谈及什么左不过是试探你的能力和态度。你须谨记,国事不可妄议,婚事不可逃避,你若言语恳切,言之凿凿,陛下是九五之尊,不会轻易与你计较,拿出你堂堂状元郎的风采,只管有一说一,不要惧怕触犯天颜。’ 燕行心中瞬间镇定下来,低头道:“回陛下,公主金枝玉叶,丽质天成,小子骤蒙天恩,自是铭感五内,喜不自胜,然小子有一言,不得不说。” 承明帝倒是意外了,“哦,说来听听?” 燕行沉声自若道:“回陛下,小子虽鄙陋,却自幼立志,叁岁读诗,七岁读史,十年寒窗,此生惟愿以生许国,愿做轩辕的栋梁之臣。 大丈夫以沙场伴,真男儿为民生念。小子愿以此心,付陛下久矣! 公主是青穹明月,小子是旷野萤虫,小子卑陋之人,岂敢觊觎明月。 月华皎皎,小子只敢仰望,不愿心生亵渎。” 承明帝愣了愣,回过味来,被气笑了,“说来说去,你这是不愿意尚公主了?” 燕行顿了下,点头:“小子愿以身许国,万死不辞。” 良久,一室沉默。燕行见皇上久久无言,圣意不敢揣测,一颗心高高提起,就要蹦出嗓子眼了。 “也罢,你有这等志向,朕也不愿意强人所难。”承明帝叹了一口气,而后威严又道:“燕行,记住你今日的话,若他日不能成为朕的肱骨之臣,朕就调遣你去驻守北疆,圆你许国之志。” 燕行垂眸,强压下心中欢喜,跪下就道:“小子谢圣上。” 承明帝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承明帝精神不济的摆摆手,“没什么事了,去吧。” 燕行磕了个头,起身随着内侍出来了。 甫一出来,伪装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原本就打颤的腿瞬间软了,燕行全靠内侍眼疾手快扶住,才没彻底倒下来。 -- 第59章泻火 定国公府的前院花园分了两个席面,世子郎君们在前头饮酒,贵女们则在后花园里斗茶,欢声笑语不时还能从那头传到这头来。 “燕公子是难得的贵客,来,我再敬你一杯!”来敬酒的武将出身尊贵,是定国府里的大公子,燕行得他敬酒心有荣焉,于是起身笑着饮下了杯中酒,以示尊敬。 柳牧之喝完转步前看了燕行身旁的婢女一眼,婢女心领神会,这时又有人来敬酒,燕行没有防备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坐下没一会,燕行顿觉口干舌燥,脸红心跳,尤其是下身的某一处又热又胀,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昂扬了起来。 临渴之际,一只柔弱无骨的手端着酒盏送至他嘴前,“公子,奴敬你一杯。” 燕行红着脸推辞,婢女反将身子贴得更近,他想将人推开反将婢女手上的酒盏碰落,鲜红的酒酿一滴不剩地全打在了他下身的衣摆上。婢女惶恐着急忙去擦拭,一双小手生生将燕行摸出了火。 燕行忍不住低声呵斥,“你这是做什么!” 被这一吓,婢女眼泪扑簌而下,咬着唇楚楚可怜地道:“奴只是想喂大人吃酒。” 婢女是少见的貌美,如今眼泪纷下,更是难掩艳容。燕行心下大乱,理智几乎要失去,咬牙说道:“无需你,你下去!” 婢女的身体却如水蛇一样缠上,声音嘤嘤萋萋道:“大人,让奴伺候你好么?奴的身子是干净的。” 来前他就有心里准备,以为只要小心着不要喝醉就行,哪里知道还有这些等着自己。 燕行这会只恨自己大意,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着了这婢女的道。他往日便不爱这等风骚媚惑的女子,他的初次自然是要与姐姐心灵相通,当下板着脸说道:“你若不自己走,就别怪我喊人让你难堪了。” 一直暗中观察的管事见女子行迹败露,连忙找来柳牧之。 柳牧之从其他酒桌赶来,挥手让管事把婢女拖走,又一脸歉意地对着燕行致意,“是牧之管教无方,让下人打扰了燕公子的雅兴。” 燕行努力平复下欲火,冷着脸说自己亦有失礼之处,提出想先行告辞。 柳牧之一脸为难说道:“才酒过一巡,燕公子这么早就回去未免扫兴,公主和一些贵女在另一边的花园斗茶,刚嘱咐了我们等会过去一起热闹,太子与八皇子也在来的路上了。要不,燕公子先去换身衣服吧,你的身形与我家中叁弟相似,我命人领你去他那借身衣服先。” 燕行见他提及太子,只得不甘愿遵从。 宴请宾客的前院离着柳叁公子的院落有些距离,两院之间隔着国公府的庭院,燕行身上燥热难忍,在经过假山时突然停住了脚步,耳朵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呼救。 领路的下人仿佛没有听见,一直催促着他快些。 燕行犹豫着,下人若是领他去看,他反而会警惕,如今拼命催促他快走,他开始担心是不是真的有人遇险了。 女子的哭声如猫儿叫春一般,勾起了燕行一身的火,他极力压抑下被药物催起的欲望,心下猜想是不是哪个贵女如同他一般着了贼人的道,他该不该救? 就在燕行犹豫的时候,身后一道声音叫醒了他。 “燕公子,我们叁公子等您许久了,您怎么还在这里?”来的侍女面容姣好,气质优雅,体态轻盈。 燕行一愣,从善如流地道:“是我见这花园景色宜人,忍不住贪看了,不敢叫世子久等,你快带我去罢。” 侍女带着燕行离去,原本领路的下人还在疑惑府中何时来了如此美貌的丫鬟。 燕行跟着侍女低头走着,忍了一会道:“姐姐,你怎么会来这?” 燕云歌头都没有回,低声道:“自然是来救你的!” 燕行不敢多问,姐姐行事谨慎,不会贸贸然出现,她说是救自己的,那必然是来救自己的。 燕行低头跟着继续走。不多时燕云歌停在一间房间前面,对他道:“里头有干净衣裳,是他们之前准备的。如果你没有去假山,他们便安排一个婢女引你来此,再诬陷你行不轨之事。婢女已经被我打晕,里面现在很安全,你快进去。” 燕行脸色煞白,没想到竟有这么多龌龊事等着自己。 “姐姐,那你呢?” “我不能久留,那丫鬟失踪,很快会有人发现。你换好衣裳赶紧回到席上,与众人一起活动,不要再落单了。”说罢她匆匆要离去。 燕行却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拖到了房间里。 此时的假山后头,朱娉婷努力匍匐前行,张口呼救:“来人啊……快来人啊……” 来赴宴前,父亲曾交代说太子选妃上有她的名字,让她切记小心,免得步沉家姑娘后尘,她还笑父亲太过谨慎,没想到她只是多饮了几杯来院子里醒酒,醒来便是如此模样,连何时中的招都不知。 季幽正要离开,突然听到女子呼救,自然过来一瞧,见朱娉婷红兜外露无力匍匐,她赶紧将人扶了起来,不期然一阵冲鼻的气味猛地窜入鼻尖。 季幽皱皱鼻子,此时的庭院里已经聚集了一群夫人和小姐们,欢笑着朝她们的方向走来。尤其以华阳公主的笑声最爽朗,兴高采烈地让她们快点过来。 季幽看了看四周,此处避无可避,她重重地按下朱娉婷手上的虎口位置,疼痛让朱娉婷清醒了一些。 “你不胜酒力,是我扶你坐在这闭目休憩,旁的话不要多说。”她说着就为朱娉婷整理衣裳,然后温顺地扶着她朝假山外走去。 朱娉婷脸色好看了很多,满怀感激地看了季幽一眼,“你是何人?也是这里的丫鬟?你如此机灵,要不要到我身边做事?” 季幽低眉顺目地道:“小姐若有心,等宴会散了,过几日再来府中要人,我叫幽儿。” 言语交谈间,两人已经走到花园。 国公夫人看着走近的侄女儿,掩下心口的诧异,笑着道:“我们正说你呢,怎么去醒个酒半日不回来,你看要劳烦众多贵女一起来寻你。” 朱娉婷看见自家姑母,掩藏不住情绪,没开口眼里就全是委屈。季幽赶紧按住了她的手,朱娉婷反应过来,红着脸撒娇说道:“侄女往日甚少饮酒,这才贪杯了一些,也怪姑母家的园子太好看了,让侄女看迷了眼,都不舍得走呢。” 国公夫人手指一点她的额头,笑骂了一句,“有的你说。” 众人哄笑,国公夫人唤来下人去煮解酒汤来。朱娉婷撒娇一声,“还是姑母疼我。” 那头的华阳早等的不耐烦,嚷着要去世子们所在花园去看他们斗茶,众人拥着她而去,季幽在此时不着痕迹的松开了朱娉婷的手,慢慢退后几步,混迹在人群里。 待朱娉婷察觉时,身旁早没了季幽的身影。 燕行一手抓住燕云歌的细腕,眼睛亮得吓人,就如饿了半个月的狼见到了落单的羚羊一样。 “姐姐……”他将她翻身压在门上。 燕云歌皱眉,“你吃了什么?” “姐姐,我这处难受……” 他的将她的手拉向自己的裆部,用她的手替自己缓解起来。 “姐姐,你摸摸我……我这难受……” 掌心里的阳具便是隔着布料都烫手,到这会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这个蠢弟弟必然是又被人下药了。 一次两次的都学不会,她冷笑着:“早知我就不把那婢女打晕了,正巧给你泄泄火。” “我只要姐姐,”他委屈地瘪着嘴,“不要什么婢女……” 他说着就吻过来,她倒也不拒绝,只是吻着吻着,那双手却不安分起来,直往她身上摸。 “姐姐,你这里给我好不好……”他的手指摸向她的下体,来回摩挲。他看过那些书,知道男子的物件要插到女子的身体里,却不知道是插进哪一处。 燕云歌将他的手一拍,制止了燕行没头没脑的乱摸,冷言冷语道:“再磨蹭下去,你是想被人逮个正着么,先换了衣服出去!” 燕行却干脆将裤子一松,露出了高昂着的肉色的性器,拉过她的手就往上面摸,她的手心冰凉,碰触时他只觉得浑身战栗,美妙不可言语。 燕云歌蓦然挑眉,见他一脸痛苦又陶醉,犹记两人当初在马车上,他面上的羞涩,水润无助的眼睛直勾引着她的心,再加上两人姐弟的身份,那背德的快感可是从其他人身上寻不见的。 她轻笑,另只手也突然摸上了那颤抖着的性器。 “我的好弟弟,就你这手法,摸到天黑都摸不出来。” 她话落,燕行的眼里瞬间光亮起来,“姐姐帮我!” 帮是要帮,却不是在这个地方,燕云歌让他先拉起裤子,她的视线在房间里巡视了一圈,目标最后放在对开门的衣柜里,招呼着燕行就进去。 逼仄的黑暗的空间里,一切感受全部被放大。 燕行的背抵着,脚绷着,下身的火热让他只想将它钻到什么地方缓解,却不知道该钻到哪去,他顶着阳具猛戳着燕云歌的手心,表情既是快乐又是痛苦。 可他这不得法的乱戳,引来了身前女子的闷声轻笑。 “果然青涩的厉害,”她点了点正分泌着粘液的伞眼,“有人吃过这么?” “嗯……好舒服,姐姐你再摸摸那眼……”燕行嗯哼一声将身子弓起,双眼里还有因她这话而起的迷茫,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处也能吃的,要怎么吃,用哪里吃? “有人吃过这么?”她又问,右手大拇指旋转着按了上去。 燕行拼命摇头,欲望不能及时舒缓的痛苦,让他脸上大汗淋漓。 “我只有姐姐,姐姐救我……”他的声音喘息中带着痛苦。 燕云歌微微眯了眼,享受般盯着眼前的少年因为欲求不满而扭动着自己的身子。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他每吐出的一声呼吸都带着热气重重地扑面而来。 那热气让燕云歌身上也有了燥意,她倒不是没给男人含过,只是那是她心情甚好的时候才会做的事情,她一向嫌男人这处腥味大,便是要含她都要男人几番沐浴才肯下口。 今日若非事急从权,燕行还真讨不到这便宜。 燕行的腰间系彻底松垮着,露出了还是少年人的躯体,虽然看不见,但无疑与他的性器一样,是一具干净漂亮的身体。 她随手抓来一件衣服,满意地笑道:“咬紧了,等会喊出声让人抓到了,谁都救不了你。” 燕行脸上闪过惊讶。 见他似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似叹口气般,颇不耐地跪了下来,“今日先用嘴巴给你消火,你不准泄到我嘴里……” 她跪在他腿间,动作娴熟地将他的裤子退到膝盖以下。 这种事她不爱做,但前世却给风琰做过好几次,至今记得每次她这么做时,他都会极力压制住呼吸,或者半眯着眼睛,那是个非常心疼她的男人,明明想射的不行他都能忍下来,然后拔出来宁愿射在她腿心。 他会喘息着声音拼命叫她的名字,然后一举将肉棒贯穿她的身体。 前尘的事,她不该在这个时候想起,尤其是她正打算为别的男人做一样的事情。 她自嘲笑笑,低下头,张开小嘴便将那根欲物含入嘴中。 燕行微仰头,所有的呻吟被口中的衣物挡住,他的手指情难自禁地揉搓着她的头发,细眯着眼享受着她的口活。 姐姐的嘴巴,好紧,又好暖。 好舒服,太舒服了。 那条灵活的舌头有意无意地拨弄龟头上的马眼时,他舒爽地整个头皮发麻,双腿紧紧绷起。 几乎没有多久,燕云歌就察觉到他突然涨大了肉棒,似乎有射意时,立马吐了出来。 那喷涌的白沫又浓又腥,让整个狭小的衣柜充满了情欲的味道。 “姐姐……”他无措地唤着她,陌生的情事让这个少年得到了快感,更让他不满足于隔靴搔痒似的亲亲搂搂了,他开始奢望要得到更多,想得到她的身体。 刚刚那一泄,非但没有缓解他体内的欲望,反让欲望滋生的更厉害。 “今天不行,你等会还要露面,不能让其他人起疑。”她冷静说着,手指又摸上那再次充血的阳具,温言哄着他,“我再用手给你泄两回,自己咬上。”她又将衣服递到他嘴边。 刚才魂飞魄散的极致快感还在,燕行只需要几个回想,便又在燕云歌灵巧地手指上丢了两次。 大脑已经彻底恢复清明,身子也已经平静了下来,他吐出了衣服,正欲说话,就感觉唇角有温柔的触碰。 “别出声,有人来了……” -- 第60章柳毅之 柳牧之带着管事搜寻了房间,自然是一无所获。燕云歌让燕行再待一会,等第二波的人来过以后再出去。她自己则借着窗户离开,却没来得及换回衣裳,在途中被一个丫鬟拉去了藏书阁。 丫鬟引她到里间的一片书架前道:“你快帮我一起找找,公子赶着要的,说是李老太傅曾经在东宫讲学的手稿,府里的人都去花园伺候贵客了,我找了半天才找到你帮忙,我识字不多,只晓得李字长什么样,你识得几个?” 燕云歌面色如常,随口应道:“也只识得一些。” 丫鬟道:“那我们分头找。” 一堆陈年典籍堆在一起,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来,丫鬟交代了几句话就跑去另排架子上寻找,燕云歌走到书架前,逐本翻看。 把前面的两个书架查看了一遍只挑拣出两叁本和李太傅有关的手稿,她见那个丫鬟没注意这里,又走到更靠里的阁子里,刚想偷偷走人,突然察觉身后有异动,不等她转身装模作样地找书,已被一人揽住了腰,腰间的手臂一用力,她整个人撞进了那人怀里。 燕云歌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心顿时沉了下来。 是谁? 燕云歌挣动了一下,身后那人的手臂瞬间用力,将她困的死紧。 柳毅之眯着眼,“你是谁?你不是我们府里的人?” 燕云歌一愣,没解释。 柳毅之索性将燕云歌抵在了书架上,啧了一声道,“府上的丫鬟我哪个没抱过?你这腰我一摸就能摸的出来,还有你这双手,养的这么细嫩,比公主都不差了。你是谁?” 陌生男子的气息扫在燕云歌耳畔,燕云歌心头冷静下来,低声细语道:“奴婢是新来的。” 柳毅之怔了下,嗤笑:“新来的?难怪公子我没摸过。” 燕云歌只知道国公府有叁位嫡子,无数庶子,这位敢称自己是公子,不知道是嫡子中的哪一位。她小声道:“奴婢还要为姐姐寻书,叁公子赶着要的。” 柳毅之不悦问道:“叁公子是公子,难道我就不是了?” 燕云歌声音里带着急切,解释说:“当然不是,只是奴婢……”想要点他穴道的手指已经偷袭出去。 柳毅之的反应更快,强而有力的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燕云歌奋力挣扎了一下,撞在了书架上,书架吱呀一声,几本书扑簌簌的掉在了地上。 “编。”柳毅之死死揽着燕云歌的腰,嘴里的酒气几乎吐在她的脸上,“继续编,最好编一出世家贵女不甘寂寞,化身小丫鬟来藏书阁勾引小郎君的戏码,爷跟你一起演!” 燕云歌手臂被他扭到身后,整个背被迫贴在他的胸膛,这会任谁进来看见了都要误会,以为二人是在幽会。 “放开我!”她厉声,用力挣脱,却没有料到他突然施力按住了她手上的腕脉,整只手臂顿时发麻无力。 柳毅之眯着眼,他确定府上没有这等容貌出色的丫鬟,如果有也早成了几个庶子的玩物,他仅用一只手就禁锢住燕云歌两只手腕,另外一只手掌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转过头与自己对视。 瞧这双桀骜的眼,眼里这想杀人的光,他太多年没看见了,府里的丫头哪有这点狠劲,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兴奋地翻涌了起来。 “小模样倒是可人。身子干不干净,许了人没有?”他看着她的目光变得淫邪,手也松开她的下巴,来到腰身,从衣裳里探了进去。 燕云歌怒从心起,难以相信他竟然敢如此放肆,灵活的手指从她身上游走,滚烫的手掌抚摸着她整张背部,不知何时她里头的小衣一松,紧接着被人从里头拽了出来。 柳毅之拿着还含有她身上体温的小衣放在鼻子下细闻,女儿家的体香充斥着鼻尖,让他体内热血沸腾起来。 “告诉我你的名字?不然爷就把你的兜挂上城墙,让所有人都看看你的贴身之物。” 燕云歌的脸色阴沉到能杀人。 “不说?”柳毅之啧了一声,笑着道:“那我再摸摸,里头可有别的好东西。”说着又将手指探了进去。 燕云歌马上低声道:“云之。” 云之,她前世的表字。 “姓呢?姓什么?”他的手指抽了出来。 “颜。” “颜云之。”柳毅之念着,琢磨着与自己的名字倒是嵌合,眼瞧着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分外勾得他心痒难耐,忍不住低头吻上了那气得发白的唇瓣。 燕云歌却先他一步,重重咬下他的唇,咬到嘴里闻到了腥味都没有松口。 柳毅之眼神暗了暗,一记手刃朝她的脖颈砍去,温香软玉瞬间在怀。 “新来的,还会武,诓谁呢。”柳毅之用舌头舔了舔唇上的血迹,小丫头够狠,差点咬下他一块肉来。他内心嗜血又变态的欲念被完全激起,当下将人打起横抱带走,完全不管燕云歌这翻模样落在外人眼里,将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反正国公府的二少爷都疯了这么多年了,再干出什么疯事又有什么奇怪的。 柳毅之抱着燕云歌堂而皇之地穿过花园回自己的院落。 “他怎么出来了?” 凉亭上,白容扶着栏杆,指着那道匆匆穿过九曲回廊的身影说道:“不是说疯了么?竟也没有被关起来,还让他抱着女人到处走,这国公府是彻底不要脸面了?” 苏芳看了一眼,附和道:“听说是因为一个女人魔怔了,之后疯疯癫癫时好时坏,干出了许多荒唐事,老国公大概是想管也不敢管了。” “上行下效,这一家子就没个好东西。”白容哼了声,这国公府里的肮脏事随便捡件出来说都能说上叁天,他回想以前,一脸厌恶说道:“一同读书那会儿,本侯就看他不顺眼,恃才傲物的以为全天下就他一个聪明人,最后还不是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不住,当年的武状元落魄到这份上,真是独一份了。” 苏芳笑笑,“再傲气,如今不也就是个废人了吗?” “这你倒说错了,他就是疯了,那身手也是绝顶了得,一般人根本杀不了他,不然你以为老国公会留着他这命来玷污门楣?” 苏芳意外,听这话原来老国公早容不下这儿子?也是个心狠的,虎毒尚且不食子呀。 苏芳突然想起一事,压低声音道:“刚才探子回话,说事情败了。” 白容不快,他的计划万无一失才是,“太子不是上当了?还是燕行没上当?” “本来是快成了,突然出现个来路不明的婢女把燕行带走了。”苏芳道。 白容想了想,转而笑道,“没成也好,本来也是顺带的,正好省了还要怎么想给朱家一个交代。” 苏芳跟着低声笑,“太子看似中计,又岂会真的让燕相得了朱家的助力?燕行酒后失仪,强迫朱家姑娘未遂,落个名声扫地的下场,朱家姑娘誓死不从,保住了清白,可能还搏得一个烈女的好名声,只是以后婚嫁一事就难了。” “太子也想一石二鸟,可惜……”白容冷冷一笑,“我们都失算了。” 苏芳声不可闻道:“就是不知那婢女是何来历?要说是赶巧了也未免太过巧合,会不会我们身边也有其他人的眼线?” “回去全府彻查。”白容冷笑,“本侯倒要看看是谁的手伸这么长,伸到我这来了。” 另一头,观景廊上,魏尧面色冷沉地拦下了柳毅之。 “把她放下。” 柳毅之打横抱着燕云歌,眼里有着难得被人挑衅的兴奋,他一眼看出面前这男人武功底子不错,或许能与自己一战。 “你是何人?”见这人目光一直在怀里这丫头身上,柳毅之眼眸微眯,挑起嘴角:“这丫头与你什么关系?你可知道她刚刚做了我的女人?” 怕他不信,柳毅之拿起手上的兜往鼻子里闻了闻,似在回味,“这丫头的身子刚被我破了,这兜都没来得及给她穿回去,你要不要闻闻?” 魏尧双手握拳,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 柳毅之继续刺激他,“怎么?你是这丫头的相好?那你怎么没早下手,凭白便宜了我。哈哈,我告诉你,这丫头的滋味可是真不错,皮肤又滑又嫩……” 魏尧红着眼,一个跨步,来到了柳毅之的左边,一把抓住他的左手,用力一拧。柳毅之却像会缩骨一般,后退几步,借着力就把魏尧的手甩开。 只这一招,柳毅之就知道自己轻敌了,不得不先把燕云歌放下,魏尧速度极快,他的武功路数大开大合,本就适合近身作战,心中又存了杀意,因此赤手空拳,拳拳到肉,柳毅之一时不察挨了一拳,顿时心头一痛,连连呕血。 魏尧落地之时,衣袍翻飞,小刀在手中一番,很快又杀了一个回旋,在柳毅之的右臂上重重一划,连同袖子在内,划出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白肉一番,鲜红的血液从肉里渗了出来。 柳毅之吃痛叫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肚子上又吃了一脚,身子很快凌空腾起,骤然跌进冰冷的湖水里马上沉了底。 魏尧还不解恨,想去水里再补几刀,却在此时听到不少脚步声朝这过来,他赶紧抱起燕云歌踏空离去,走前他把掉落在地的那件小衣也一并带走。 燕云歌混沌间,只觉得有人坐在自己床头。 那人微微俯下身,靠她很近,感觉对方替自己顺了顺头发,微凉的手指扫过发间,又立即抽了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感觉到衣襟被一点点解开。 本能使她出手反抗,但她的手腕被人轻轻地按在了枕畔,力道不重,意识也在这一刻全部回笼,眼前的视线越发清晰。 “是你?”她瞬间清醒过来,再看四周,是东苑她的房间。 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脸色顷刻间变得难看,“那个男人呢!你有没有替我杀了他!” 魏尧抱住她,咬牙切齿说道:“我早晚会杀了他!” -- XyUSHuWu①①.cOM 第61章解药 魏尧误会了。 燕云歌有心一想,却没有解释,她与魏尧本就不会长久,如今在他心里能先埋下刺未尝不是好事。 “为何要脱我的衣裳?” 魏尧面红耳赤,老实说道:“我想检查小姐身上有没有受伤,也怕小姐醒来不能接受,便可以说……” 燕云歌斜睨着他,“便想自己认下?你觉得我哪里是个蠢的?” 魏尧羞愧,燕云歌拢好衣服起身,“名节毁了又不是万事皆休,我不是那等会要死要活的女子。今日之仇,来日必报。你是要继续跟着我,还是越不过心中的坎,你的去留你自己定罢。” 魏尧摇摇头,他从来是个意志坚定的人,认准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何况今日之事并非她的过错,他心疼还来不及,哪里会忍心离开她。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上头的针脚都脱线了,一看就是有些年头了。将荷包里头的两人的结发掏出,魏尧的声音如常,眼神坚定,“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魏尧此心此情,永不改变。” 燕云歌表情微愣,原本的目的是想教魏尧心中留下芥蒂,没想到逼出他一番表白。她视线落在那个荷包上,突然道:“这荷包都这么旧了你还用着。” 魏尧愣了下,说道:“是我姨娘做的。” 燕云歌面上如常,“我倒是从未问过你的事情。你说的姨娘是你的生母么?” 魏尧点头,“我是庶子,只能喊嫡母做母亲,生母只能唤姨娘。” 嫡庶之别,在哪里都一样。燕行能喊慧娘一声母亲,是莫兰的不计较,是燕不离给慧娘的体面,其实说穿了是宠妾灭妻,是无礼至极。燕行是命好,本是过继来的孩子,与仆从无异,如今却正儿八经地做了国相府的公子。 像他这般命好的,举国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下次我送你一个,这个旧的就收起来罢。” 魏尧眼里有柔情,面上只平静地点头相应。 燕云歌揉着被柳毅之掐地青紫的手腕,心头火蹭地又一下起来,“你与那个人交过手,可知道他的来历?” 魏尧回想了一会,说道:“此人出言污秽,现在回想好像是在故意激怒我,但武功又平平无奇,看不出师从哪里。” 燕云歌与他短暂地交过手,光一招就能桎梏住自己,那个人的武功绝对不会是平平。她稳了稳心神,又问:“你怎么会刚好出现?白容有特别的任务交予你?” 魏尧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她。 燕云歌打开看了几眼,是东西十二宫和北五所的详细地图。这份东西异常宝贵,天下都不见得能找出几份来。 “你从哪里得来的?” “国公府的嫡长子柳牧之是皇宫禁卫军的统领,宫中守卫皆有他负责,这份地图是从他书房里偷出来的。” 燕云歌仔细审视着这份地图,没理由这么重要的东西会让魏尧轻易得手,但是地图如此详尽,只要熟悉宫中路线的人一看就能辨别真伪。 做份假的又能糊弄谁?再说这上头的禁卫军的换班时辰,这些也都是可以轻易更改的。 揣摩不出白容的用意,燕云歌将地图还给魏尧,让他先回去复命,至于她这,这阵子就先别来了。 魏尧欲言又止,终是走了。 燕相府外,瞧见那道身影飞快地离去,柳毅之平静的脸瞬间变得阴森。 “云之,姓颜。好啊……竟然都是骗我的。小丫头实在不乖,该打!” 燕楼当铺的后院里,季幽和赵灵脑袋凑在一起,看着一碗药。 季幽盯着这碗药足有半柱香的时间,终于端起了药碗。 赵灵瞥了她一眼,犹豫着道:“要不,还是找个男人泻火吧?喝药伤身。” “这会我去哪里找男人?”季幽皱眉,“这药喝不死人吧?” “也不知道过了药效没有……”赵灵明显心虚,“你知道我一向有花堪折直须折的,不会受这等委屈。” 季幽心叹这都什么事啊,端着药碗,品茶似得,尝了一点点。 苦,苦不堪言。 季幽又放下药碗,也犹豫着要不去哪找个男人算了?不然她这无为道宗的内功全用来压制体内的邪火,回头要是还走火入魔了,被师叔祖知道了怕是要从谷里跑出来笑死她。 季幽头一次羡慕起了燕云歌,男人多在这个时候就显示出优势,无需为这点事情发愁。 现在她别说男人了,季幽抬头看看赵灵,突然觉得赵灵也很是眉清目秀啊。 赵灵深怕她会把主意打自己身上,赶紧劝道:“你还是先喝药,要是喝了没效果,等会天暗了,那些楚倌就开门了……呃……里头也有些专门伺候女子的,也有干净的……” 季幽被体内那邪火折磨得……实在是……忍无可忍。 再次感叹了几句命苦,第二次端起了药碗。 又放下了。 赵灵麻木的看着季幽,心道我若是男子,倒是不介意借你一用。 又过了半个时辰,季幽似是下定了决心,站了起来,端起药碗,手抖了抖,又放下了。 她的额上全是虚汗,脸色绯红,一看就不正常。 “啧啧,这药竟然这么烈,你武功高强也都受不住,这要换了那个朱娉婷,此刻肯定是个浪女了。阴险,实在是阴险。” 季幽已经听不见赵灵的声音了,她平生不怕死不怕痛,唯独怕苦,而这药又是苦中加苦,故如何都下不了决心。 再这么熬下去,唯恐一身修为皆废,季幽拍了下桌子,捏住鼻子,仰头一灌,拼了。 门外,是新招来的小二的声音,“季姑娘,你有访客到。” 季幽正好喝完了药,不仅没有冷静下来,眼神反而又红又热,扭着身子乱动。赵灵急了,对着门口说道:“什么访客,都让他等着,季幽现在不方便。” 赵灵死死按住季幽,见她一副快要发狂成魔的样子,又快又急地道:“你忍忍,我现在马上出去给你找男人。” “季姑娘不方便,那南月改日再来拜访。” 等等?南月?赵灵急忙出声叫住人,这边把季幽押到床边,点了她的穴道,让她暂时不能动弹。 赵灵去打开门,门外的南月一身青色的衣袍,清风朗月,儒雅翩翩。赵灵打发了小二离去,谄媚着一张脸,“南月先生,季幽现在生死关头,如果你能救她,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做小小牺牲去救她一命。” 南月惊讶,开口道:“季姑娘怎么了,只要能救她,我自然是愿意的。” “愿意就好,愿意就好。”赵灵心虚地笑,把心一横,就把南月推了进去,然后在门外落了闩,对着门喊道:“季幽在床边。先生你去看看她。” 赵灵心道与其找陌生人,还不如便宜了自己人,只希望事后这两人都不要追杀她就好。 很快,里头传来了南月惊慌的声音。 “季姑娘你怎么了?等等……男女授受不亲……” “季姑娘不可如此……姑娘你冷静一下……” “姑娘你等等……唔……” 好一会后,传来了男女之间暧昧的喘息声,赵灵嘴角抽了一下,无语望天。 早知道有这等好事,今日就换她去了。 -- 第62章事后 几个时辰后,季幽坐在床上,很是头痛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这衣服是怎么脱下的?人又是如何被自己强迫的? 记忆一点点回笼后,她的脸色开始红白相交,羞愤欲死。 季幽深吸一口气,对失去的处子之身毫无感觉,头疼的是对方是南月,这教她以后如何面对这个男人。 她心里把赵灵骂了个半死,哪怕给自己找个楚倌的人也好过南月啊。 感受到身后的目光灼灼,季幽心存一丝希望,尽力语气自然道,“先生,此事不如当没有发生?” 南月眼里的温柔缱绻瞬间湮灭,语气不自禁地沉沉道:“季姑娘这是吃干净了想不认账?” 季幽的心虚全表现在脸上。 季幽觉得自己一个姑娘家都不愿意追究此事,他一个男人干嘛还小心眼的抓住不放,她小心问道:“先生,您看要不要、那什么,我给您一笔……” 南月脸黑得更难看,“姑娘确定要说出后面的字?” 季幽咽了银子两个字,硬着头皮问道:“那先生意下如何?” 南月看着床单上的那抹鲜红,眼神幽暗,声音清越,“叁书六礼八抬大轿,该如何就如何。” 季幽头皮发麻,小声地辩解道:“其实男欢女爱,稀疏平常,我不需要先生为此负责。” 南月挑起了往日那温和如水的眼,冷冷道:“季姑娘说错了,是你需要对我负责。今日之事,又不只季姑娘你一个人吃亏,我南月学的是礼义廉耻,守的是孔孟之道,自七岁起就知道男女大防,恪守礼节,从来只知洁身自爱,不懂什么稀疏平常。” 季幽被说得面红耳赤,整个闹心死了。 南月眼见目的达到,边穿衣裳边尽力镇定道:“今日之前,南月从未碰过女子。” 季幽听得更是烦心,低声道:“好了,好了,别说了。此事我们以后再说,今日先生先回去吧。” 南月侧目看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姑娘不给我一个说法?还打算赶我走?” “我是说以后再说——”季幽抬起眼看他,委婉说道:“何况这天都黑了,你不走难道还要住下么?” 南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强力压抑下想要生气的情绪,语气生硬道,“今日若不是我恰巧出现在此,姑娘准备如何解身上的毒?” 季幽想了下,“大概会去楚倌找个干净的……”在看见南月那要杀人的目光后,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 南月古板较真了快叁十年,第一次遇到这么离经叛道的姑娘,不对,那个燕云歌比季幽还大胆,但是他不喜欢燕云歌,她如何出格与自己无关。可是季幽,那是他近叁十年第一次心动的姑娘,他不想人还没娶到就已经被她气死了。 到底曾是为官经商多年的男人,已经修炼得情绪轻易不外露了。 南月看着这个还不开窍的女子,皱着眉心问:“那事后呢?给笔银子打发了?万一有了孩子呢?去父留子么?” 季幽哪想过什么以后,至于孩子更是没想过,她犯了难,“若有了孩子,我自己养着就是,至于父亲什么的,孩子应该不在意吧。”话到此,她真的不知道此事有什么好继续讨论的,不由苦恼地说:“此事我也是迫不得已,如果先生非要讨个说法的话,那拉我去见官好了。” 南月尽力压下要往上挑的嘴角,道,“是么……” “这事说来说去都怪赵灵。”季幽想了下,“要不是她自作主张,眼下你我也不会如此为难。” 南月点点头,却道:“怪她也不对。毕竟她问过我,是我自愿救的你,虽说我事先不知情是这种救法。反正今日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只是既然是我替你解了毒,救你一条命,于情于理,你还一条命给我也不过分吧。” 季幽无言以对。 她深呼吸了下,周旋的有点疲惫了,压着火问:“先生明说吧!究竟要什么!” 南月看她,声音清亮如泉道:“你!” “什么?” 南月坚定地重复:“你!我只要你!” 季幽心跳加快,见他表情认真地不能再认真,把到嘴边儿的“去你娘的”生生咽了下去,点头:“行,我认了,先生爱负责就负责吧,我走了。” 同一时刻,白容看着眼前详尽的地图,喝了口热茶,慢慢地笑了一下。 丢失这么重要的地图,回头宫中再失了窃,就看柳牧之这禁军统领的位置要如何保得住了。 想到能把太子的人拉下来,白容还有点兴奋。 再想到之前苏芳说的联系八皇子一事,白容在地图上找到了毓庆宫的所在,位置偏远,委实不妙。 手指敲了敲桌面,白容叫来了苏芳,指着地图上的位置,“派谁去合适?” 苏芳看了一眼,说道:“学生以为年叁十晚上,宫中分岁的时候,自然地见上一面,徐徐说服比较容易成事。眼下……不是好时候。” 白容点头,“你让魏尧去送点银子和药,别让人轻易死了。” 苏芳明白,下去办事。 白容放下茶盏,躺下了。 睡前突然想起了下午在国公府上的事情,那个柳毅之怎么会好端端地落了水,起来后又骂又笑地御着轻功又跑了。 嘴里还喊着什么云之胭脂的。 第二天一早,白容才刚净完了脸,还没用上膳,就见苏芳大变了脸色,步伐匆匆地闯进来。 “何事这么慌张?” 苏芳稳了稳气息,低声道:“那个柳二公子不知道发什么疯,一大早遣了人跑国相府外下聘了。” 白容抬头,“他一个疯子给谁下聘?难不成个国相府的嫡女?” “好像不是。”苏芳刚得的消息,也是云里雾里的,“说是给个叫云之的姑娘,还说两人私定终身,有了首尾,一大早的荤话不断,听说燕国相胡子都气直了。” “老国公也能容着他这么胡闹?真的是打算把最后点老脸都卖了?”白容惊讶连连。 苏芳说不清楚,只道现在人还在燕府门口,嚷着要燕府把他的丫鬟交出来。 白容听得起劲,当下早膳也不吃了,招上苏芳就走,一并去燕府门口瞧瞧热闹。 燕相府外,门房已经吓了个半死,想赶人,对方身份尊贵,他不敢动手也不是对手,这不赶,老爷已经在里头摔了茶盏,怕是明天就得他卷包袱要走了。 燕行是唯一知道燕云歌昨天扮了丫鬟去国公府上的人,听到门口有人骂骂咧咧说来找个相好的丫鬟,当下变了脸色,此事不能伸张,不然所有人都知道他口中的丫鬟是姐姐。可是此事他又忍不下,当下招来几个护院就到门口。 燕行指着柳毅之,怒不可遏道:“给我打!” 可是,区区护院又哪里是武状元的对手,没一会府外头横七竖八,躺了一片。 柳毅之一脚踩在一命护院的身上,嘴里就一句话,“快把我的丫鬟交出来,不然我今天闹得你们国相府鸡犬不宁!” 燕云歌刚好小日子来了,正乏得很,在屋里守着个炭盆看书打发时间。 外面传来几声嘈杂的脚步声,她头也没抬,今天东苑里下人都在议论纷纷,几个好奇心重的小丫头全跑前头看热闹去了,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有人敲了两下门,她眼都没抬,“进来吧……门没插着。” 门被人推开了,燕云歌抬头。 来人带着一身寒意,眼中隐隐带着火气,定定的看着她。 -- 第63章布局 “这是怎么了?一大早这么大的火气?”燕云歌奇怪地看着来人。 季幽臭着一张脸,随意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头疼地道:“别说了,被赵灵害苦了。” 燕云歌挑起了眉,用眼神询问发生了何事。 季幽没脸提,转念一想赵灵也是个守不住事的,与其话从她嘴巴里说出来,还不如自己先招了。 燕云歌静静听完,忍住了嘴角的笑,性子认真古板的南月和随心所欲的季幽,这对的相识与发展可比话本里写的还要离奇。虽然好奇季幽接下来的打算,但一想男女之间,无非成与不成两种结果,季幽为人比她还洒脱,南月想娶季幽,绝对要费番功夫,便也不想问了。 “对了,你可知道府外发生了什么事情,这都吵了一早上了。” 季幽喝了半壶的茶,随口道:“一个男人遣媒婆来下聘,说是找个相好的丫鬟。我看着他倒更像是找茬的,我进来的时候你弟弟正招呼护院教训他。” 短短一句话让燕云歌脸色突然难看,把腿上的书攥紧,“是国公府的人。” “不会吧?”季幽惊讶,“小姐昨日惹到谁了?” 燕云歌双眼发狠,难怪魏尧说这个人武功平平,原来他早存了跟踪的心思。 想起昨日种种,她需要用尽全力才能压制住体内想要杀人的冲动。 过了好一会,燕云歌面无表情地把刚才看的书丢进炭盆里,窜起的火苗遮住了她阴暗的脸。 她不是傻的,这人今日就敢上门闹事,说明已经认定了自己是国相府的人,只是还不知道她的身份,眼下行为不过是想把自己逼出来。 她岂会坐以待毙。 燕云歌让季幽坐在她之前的位置上,交代她谁来都不要理会。 季幽见燕云歌换了一身黑色的劲衣,用黑色的逍遥巾将头发绑成男子的发髻,犹豫着问:“小姐去哪?” “我去燕楼,和赵灵部署一下营救文香的事情,你这里脱身后也赶紧过来。” 季幽点头,燕云歌走前吩咐,“寻个功夫,你向燕行打听一下今日来人的身份,别的话不用与他多说。” 季幽点头答应着,等人走了,才一脸疲惫地软瘫在椅子上,想的却是昨日之事,忍不住老脸一红。 相府前后乱糟糟的,燕云歌出去时扫了一眼,燕不离阴沉着脸出来接见了老国公,身旁的男子似察觉到视线,警觉般往她这的方向一看,惊得燕云歌呛了两口冷风,转身赶去了东大街。 “不争气啊,季幽这就跑了。”赵灵看见燕云歌的身后没有季幽的身影,打趣道。 “季姑娘呢?”南月从燕楼这个月的账册中抬起头,皱眉问:“真的要躲着我?再也不回来了?” 燕云歌笑了,“哪能呢,她一会就到。”走过南月旁边,看了一眼他瘦长的手指在算盘上快速飞舞着,笑问了句,“南云锦的事情先生都安置好了?打算何时去白容那里?” 南月手指一停,“有几个老管事看着,一时半会出不了乱子。至于白容那?”他想了一会,才回答:“年后吧,我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 燕云歌问:“因为季幽?” 南月笑着,也不否认,只隐晦说,“之前我无比厌恨白容,现在想来,未尝不是我的运气。” 燕云歌笑了笑,好心地说了句,“那是束随时会飘走的风,先生可得抓紧了。” 南月若有所思,燕云歌招呼着赵灵进了铺子后头的院子。 赵灵回头看了眼继续埋首账册的南月,又看向燕云歌,悄悄地问:“老大,你觉得季幽和南月先生能成么?” 燕云歌意味深长地说:“不是已经成了么?” 赵灵笑了,“我问的是这两人会不会在一起?可是以季幽的性格,我真想象不出来她成亲的样子。” 燕云歌也想不出来,感叹了句,说道:“无常故苦,焉知不是最好的安排。” 其实她并不看好,南月是季幽最惧怕的那类人,为人循规蹈矩古板认真,为商几分利益锱铢必较,又还不会武,偏两人有了男女之间最深的纠缠。 燕云歌突然想到刚才季幽头疼的样子,在心里笑着,她竟忘了,南月先生可不是个会吃亏的,怕是早就出手对付季幽了。 赵灵突然有些羡慕说道:“老大你是个女和尚,季幽随性的像个女道姑,偏你们桃花最好。也不知道我的情缘现在在何处?要不然我也看破红尘出家得了。” 燕云歌知她是随口说的,便就没有应声。 二进二出的院子,拨出了四个房间,其中叁间分别住着季幽赵灵和无尘,另外一间本是留着议事用的,现在南月来了,便暂时收拾出来给他住。 燕云歌去了无尘的屋子,里头是无尘雷打不动地在做早课。 许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无尘敲着木鱼的手一顿,睁开眼睛,平静无波的眼里闪过一丝意动。 燕云歌让赵灵拿来纸笔,她提笔疾写,说道:“我决定在年前动手救文香,眼下有些事情需要你们去准备。” 赵灵惊喜,“要办什么事,老大你只管说。” 燕云歌手里的笔一顿,目光有些深,“具体的等季幽来了再说。但是你要记住,除了我吩咐的,多余的事情不要做。” 赵灵点点头,终于要开始行动了,忍不住摩拳擦掌起来。 “对了,这几天你们先去把疗伤的药买齐,分几家店买,最少备上半年的分量。不然等事情出了,全城戒严,恐怕连去抓药都有危险。” 赵灵拼命点头,“我也可以去太医院顺点药回来,甭管能不能用,专挑贵的下手。”又想起她刚才说的不准做多余的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稳妥点最好是去其他州县买,多找些不同的人去买药,不容易让人起疑。”燕云歌没注意到赵灵的小动作,敲着桌子,徐徐说道。 无尘停下了手中的木鱼,望着冷静沉着指挥若定的女子,眼里浓浓的担忧驱散不掉。 这时,有人扣门,是季幽到了。 “小姐……”季幽赶的急,有些微喘气,看着叁人,好一会恢复成平静。她笑道:“总算要动手了,我都等的不耐烦了。” 燕云歌一笑,招来两人,“你来得正好,我们把任务部署下……” 除了无尘,叁颗脑袋凑在了一起。燕云歌粗略地画了一个地图,指着大理寺的外围,重重地敲了两下,“大理寺明里暗里都是重兵把守,赵灵你负责查明有多少人把守,多久换一次班,一天有多少班,每次换班是怎么接头的,尽快给我个结果。” “季幽你去查探下暗地里又有多少人潜伏着,分别是哪里的人。” 两人点点头,叁人商议了片刻,赵灵突然道:“老大我们光查外面的,那里面的情形呢?” 燕云歌蹙眉,“天牢地形复杂,里面的部署只能拿到大理寺天牢的分布图才能安排,这个地图只有大理寺卿和刑部的人才有,就是你们功夫再好,只要去偷就会打草惊蛇。” “那怎么办?总不能去看两眼背下来吧!”赵灵叫道。 燕云歌惊讶地看了赵灵一眼,这丫头虽然各种不靠谱,却总是语出惊人。季幽笑着道:“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过目不忘的本事,你我都没有。” 说到过目不忘,燕云歌瞬间想到了南月,可他不会武功,这本事再厉害也无济于事。 “这件事情我亲自来办。秋玉恒的父亲是刑部尚书,两家迟早要坐下商谈婚事,我寻个名目去趟秋府,总会有机会的。”话说的容易,燕云歌心里却不乐观,想到秋玉恒此人,就想起上次两人不欢而散。 自打嘴巴这种事情,做起来总是有几分憋屈的。 “就这样吧,你们先准备买药,等我偷到地图再部署一次,务必做到万无一失。”燕云歌将自己画的草图烧掉后,突然想起什么来,看了一眼季幽。 季幽心领神会,等赵灵先走了,低声说道:“问了燕少爷,今日来的那人是国公府上的嫡二子,叫柳毅之。几年前的武状元,深得皇上器重,若不是后来疯了,指不定现在就做到兵部尚书了。” “我走后,可有出什么事没有?”燕云歌问。 季幽点头,“那个柳毅之让你爹把府上所有的丫鬟叫出来,让他一一辨认。他说都不是,还说了还有相府的燕小姐没有看过这样的话,只是别说你爹和你弟弟不肯,就是老国公也不能让他放肆胡来,最后被老国公带来的侍卫打晕押着回去了。这人疯的不轻,小姐是如何招惹上的?” 燕云歌双手握起,那日耻辱简直如印刻在脑海里一般,教她恶心了两天。她叁言两语地将当日的事情带过,想着柳毅之那个时候与自己对答如流,可不像是疯了。 但是他做的事情,正常人也的确做不出来,她隐隐觉得此事不会善了。 隔日,国公府。 “打听清楚了?” 柳毅之逗着鸟儿,轻快道:“你说的那个燕小姐容貌出色,不良于行?有谁亲眼见过了?” 张公公将画像送了上来,“这是奴才托人问了几个当日去了宫宴的贵女,也问了东宫的婢女,找了画师画下的,世子看看像不像……” 柳毅之打开看了一眼,眼里有幽光闪过,面上却是极度不耐烦:“画的什么东西?我家云之岂会是这等胭脂俗粉。” “是、是,奴才也觉得那燕小姐不外如是。”张公公笑笑,“世子,那位大人来话说,世子刚受了惊吓……” 柳毅之嗤笑,张公公赔笑:“对外自然要这么说的,大人的意思是世子刚发了病,又被老国公软禁了,不如,先安分上两天?” 张公公压低声音,“世子一会要找个丫鬟,一会要见燕家的嫡小姐,外界都传世子疯得更厉害了,大人的意思是现在局势稳了,无需世子这般委屈自己了。” 柳毅之哼了一声,“你以为本公子找人是做戏,是为了给你们打掩护?你们可没这么大的脸。” 张公公笑笑:“是是,世子您受罪了,您的牺牲大人和宗主都看在眼里,都是知道的。大人的意思是,只要委屈世子这几年,只等事情成了,世子要什么女子,他都会给您送来,包括您之前……” 柳毅之略略垂了眼,突然问道:“她还好吗?” 张公公一愣:“娘娘挺好的。” “她……”柳毅之顿了下,“算了,让她安心做她的贵妃娘娘吧。” 张公公自然知道柳毅之问的是谁,忙道:“没有没有,娘娘也一直记挂着世子您呢。” 柳毅之脸色好看了些许,他想了想,道,“她有功夫记着我,还不如多想想怎么把那人从天牢里弄出来,省得我一趟趟地跑。” 张公公低头哈腰:“是是,奴才一定把话带到。” “当年的宁王就是现在的圣上,当初年少聪颖,天资过人,容貌又肖像太祖,很得太祖的喜爱,只可惜,”柳毅之逗弄着鸟儿,轻声道,“他是太祖暮年才得的小儿子。” 张公公点头,“奴才知道这事。” 柳毅之缓缓道:“东宫人选,自古不是立嫡就是立长,从来没听过立贤的,可最后的结果你也知道,偏是今上登上了大统。你可知道为何?” 张公公怔了下,下意识问道,“为何?” 柳毅之道:“张贵妃。” 张公公脸色大变。 “对,就是今上的生母,张贵妃。所有人都以为是太祖动的手,目的是去母留子,实际上这张贵妃可是死在自己儿子手里的。你说,这帝王的心得多凉薄啊,十岁就有弑母的决心……”柳毅之拔了一根鸟羽,见鸟儿吃痛得四处乱跳,轻声笑道:“也就是他够狠,才坐到了现在的位置。告诉娘娘,好好的做她的贵妃,没有孩子反是她的福气。” 张公公额上冒出冷汗,不敢点头也不敢应声。 “你说我家云之现在在做什么?” 张公公茫然一声,“啊?” 柳毅之轻快地折断了小鸟的脖子,声音柔柔地道:“肯定以为自己的小把戏见效了,正做着高枕无忧的美梦吧。” -- XyUSHuWu①①.cOM 第64章争执 南月接管了铺子的账务后,燕云歌轻松了不少,又逢有小日子,便安安静静地窝在东苑看了几天书。 这日,她正在东苑中徘徊,琢磨着该怎么去趟秋府,到底是明着去,还是暗着去?春兰从外头进来说是二夫人有请。燕云歌皱了下眉,一个妾室竟然也敢称自己是夫人。 回来至今,她与西苑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慧娘打发个丫鬟过来就要她过去,是想打谁的脸面不成。 “带我过去。” 春兰惊了下,连忙答是。 “原来大小姐在这,可是让妾身好等。” 刚出东苑,慧娘微笑着从月湖的另一头绕路而来,燕云歌停住了脚步,“倒是省我走一趟。” 语气傲慢,仿佛当她是下人般对付,慧娘心头不快,她挥退了在场的几个丫鬟,姿态收敛,言语恳切,“大小姐,我知道你不喜欢妾身,但前尘往事恩怨种种,一切错在妾身一人,还请大小姐能放过行儿。” 燕云歌挑起了眼。 “大小姐你正值豆蔻年华,容貌才情皆是出色,如今又指了秋家这门亲事,这一身的福气,城里的姑娘无不是羡慕。我家行儿年幼无知,心性也还不定,难免一时错情,大小姐心里是个明白人,还望高抬贵手……” 燕云歌突然笑了声,“我为何要高抬贵手?” 慧娘被这声笑惊地背后发凉,声音越发柔顺道:“大小姐,我知道从前是妾身不对,妾身不该妄自尊大,只顾着打理府里上下,而忽略了姐姐感受,没有事事以姐姐为先,大小姐怪罪妾身,也是常情。姐姐那边,妾身明日就去端茶赔罪……但行儿无辜,还望大小姐能念妾身一片慈母之心,放过行儿……” “好一个慈母之心……令郎喜欢我是他的事情,何以成了我的罪过?夫人你教导儿子无方,令他沉迷女色犹不自知,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住,夫人又有何颜面立场来指责我的不是?才貌出众本是件高兴的事情,如今从夫人嘴里出来,竟变得肮脏如此,真要说来,沉迷于夫人美色的我的父亲,又该如何自说?” 翻旧案提旧事,其实说来说去,就是要她与燕行保持距离,免得带坏了他。慧娘却不知道,若没有自己,她这个引以为傲的儿子,死了不下于数次。 慧娘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是料想了种种反应,就是没想到她会淡定自若地反击,还拿老爷说事。 燕云歌不爱与妇人计较,但不代表谁都能欺到她头上去,她的声音漫不经心,语气却绝对称不上和善。 “我娘不争,已经处处避让夫人。夫人竟然知道自己妄自尊大,还望以后多加收敛,至于端茶赔罪,我娘不喜见你,夫人的这些体面话大可省下。至于打理府里上下辛苦——”她的神情瞬间变得嘲讽,顿了一才说,“夫人不过是个妾室,说穿了也就是下人的身份,这会说什么辛苦,夫人是想打谁的脸面?夫人想恃宠而骄,可我不是父亲,我不会心疼你。何况,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妾室做主了?” 慧娘气得浑身发抖,可她不敢出声,更不敢将那道身影拦住,这位高傲的大小姐有一句话没说错,她只是个妾,任凭老爷多么宠爱她,她也只是个任主人家发卖的妾,而她的主人里也包含了这位燕大小姐。 慧娘想得无比凄凉,转过身看见叁丈外的燕行时,表情更瞬地难堪又狼狈。 燕行一脸铁青,紧紧握着的双拳泄露了他此刻的不甘和惶恐——不甘心这难言的出身注定他此生的高度,更惶恐于姐姐对母亲的态度,不过是当成下人打发。 那他呢,姐姐对他又是如何想的? 而在暗处,有人双眼亮着光,脸上更兴奋,“有趣!真是有趣!” -- 第66章过府 燕行这几天过得尤为煎熬,一边是慧娘的紧迫盯人,一边是燕云歌的有意冷落,以至于他只能趁夜深了才敢来东苑徘徊。 春兰今日守夜,见有人来了,正打算上前质问,见到是他,马上行礼,“少爷,这么晚了,您怎么来这了!大小姐已经睡下了。” 燕行衣衫单薄,鼻子被冻得通红,他深呼吸了几下,低声道,“姐姐这几天有问起我么?” 春兰心头大惊,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燕行借由她吃惊和沉默的反应已经猜到了答案,失望地转身回去,“没事了,别和姐姐说我来过。” “少爷您这是……”春兰心中隐约有个猜想,却不敢深想下去,她的声音有些迟疑,“少爷,您等等,奴婢为您取件披风……” 燕行刚想说不用了,转头见春兰转身去了内室,一会后她去而复返,手中拿着件大红色的披风。 燕行眼神暗了暗,这是姐姐的披风。 “少爷,让奴婢为您系上。” 燕行摇摇头,婉拒了春兰,也没要披风,失魂落魄地走了。 燕云歌早起的时候听春兰犹豫着禀报了此事,内心毫无波澜。对她来说,棋子只有在落到棋面上开始筹谋的时候才值得她费上一点心思。她已经为燕行铺好了路,燕行眼下的任务是金榜题名,而不是惦记着来看她。 想到昨日管事送来的消息,是秋家递了帖子,说是秋夫人知道她善解佛理,刚好得了一本佛经参详不透,请她过府一并看看。 这种明面上的理由实在牵强,也是做给外人看的,真实用意大概是想在两家交换庚帖前见她一面,毕竟是明媒正娶的秋少夫人,无论外界把她传得如何,府里头的老将军总是放心不下吧。只是两家婚事本来就被传得沸沸扬扬,如今再加上这过府一叙,差不多等于坐实了。 燕云歌从未想促成这门亲事,可她在头疼偷看天牢分布图的事情,这么一个机会送到前面,她瞬间也是同意了。 同一时刻的将军府。 秋玉恒摆弄着一个小把件,头也不抬道:“反正我不娶。” 秋夫人急道:“这燕家姑娘你上次也见过了,长相好,脾气也好,也很识大体,配你绰绰有余了,你哪点不满意。” 她脾气哪好了。秋玉恒想起马车上的争执,哼了声道:“哪都不满意。” “总要有个理由吧?”秋夫人耐着性子,好言好语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生人,这不给你相看的机会了么?恒儿,不是娘看低你,同等条件下,是真的找不出比燕家姑娘更好的了。你听娘的话,你先把人娶进来,慢慢相处着,相处一段日子就知道了,到时候你们两厢情愿了,再——” 秋玉恒把手里的把件放在一边,抬头,不耐烦地道:“她还大我叁岁呢!” “你竟是在意这个?”秋夫人笑笑,“这有什么,女大叁抱金砖,女大叁十送江山,妻大夫小多好,都是她照顾着你,这是你的福气你知道么!”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歪理,秋玉恒嘴角微微勾起,笑了:“等下……” 秋夫人皱眉,隐约觉得儿子下面不会有什么好话。 果然—— 秋玉恒好整以暇,认真问道:“娘,你先给我个准话,这个人到底是为我娶的,还是为我们将军府娶的?” 秋夫人脸上的笑意淡去。 到了晚上,莫兰才从张妈那听到女儿明天要去赴宴,不顾又病了的身体,说什么都要从床上下来,翻箱倒柜找了一通。 莫兰找一件,看一看,摇摇头,嘴里念念有声,“不对,不是这件,这件是一一十叁岁那年的,十七岁的呢……我记得我去年还给做了件十八岁的,张妈,你快来帮我找找,就是拿烟蓝色缎子做的,还是你给缝的襟边……那衣服去哪了?” 张妈也是记不清,听了半天形容,才突然想起,赶紧跑去另个柜子倒腾去,“夫人夫人,是不是这件?” 莫兰一瞧,惊喜地点头,“就是这件,可找着了。” 张妈笑,“这衣服还是夫人自己收的,怎么自己给忘了,去年说是打算给小姐生辰时穿呢。” 莫兰抱着衣服眼泪盈盈,“我给病糊涂了,好在你还记着。真快,一晃一年就过去了,我的一一也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不知道她喜不喜欢这衣裳,她长这么大还没穿过我做的衣服呢,不知道我儿穿上会是什么样,肯定漂亮极了。” 张妈点头赞同,“小姐是美人胚子,自然穿什么都好看。夫人,您先回去躺着,让老奴把这衣裳给小姐送去。” 莫兰摇摇头,摸着衣服上的一针一线,温柔说道:“我要亲手为一一穿上,这孩子不爱别人近身,又肯定嫌这衣服穿着麻烦,你去了不到片刻钟准被打发回来。” 张妈哈哈直笑,“夫人说的是,老奴可拿小姐那脾气一点办法都没有。” 莫兰将衣服迭好,抱在怀中,对着张妈轻声吩咐,“给我披风。” 张妈“哎”一声,赶忙又拿披风又提灯笼的准备去了。 燕云歌正在看书,听到莫兰的声音时不免意外。 “夜里风大,母亲有事情找我,派人来说声就好,怎么还亲自来了。” “这事别人来可是要吃苦头的。”莫兰放下披风的帽子,走近燕云歌,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脸,“那日的事情我听说了,慧娘可有为难你?” “怎会。”燕云歌勾笑,“是我手下留情才是。” 莫兰听了忍不住发笑,聪明地不再提,让张妈把随行带来的包袱打开,从里头拿出迭好的裙装,然后展开平拿到燕云歌前面,对着肩膀比试,一看没差多少,顿时喜上眼来,“还好,去年我特意做大了点,今年肯定合适,你快去换上,娘可是第一次见你穿女装呢。” 燕云歌一脸为难道:“这衣服太麻烦了。” 她习惯男装简单方便,如今看见这里里外外好几件套的女装,心里的抗拒几乎是表现在了脸上。 莫兰笑道:“不怕,娘帮你穿。来,你赶紧试试,若有哪里不合身,娘好马上改几针。” 燕云歌眉头微微蹙起。莫兰这才明白过来,心中些微难受,女儿难以讨好她早就知道了,可这毕竟是自己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心意,此时被拒绝,加上又尚且在病中,神色顿时显得十分可怜。 见她如此,燕云歌垂眸,到底是不忍心了。 “那就劳烦娘亲了。” 莫兰高兴的抹去了眼泪,乖巧地跟着她去了屏风后。 两人去了好半晌才出来。 “张妈,你快来瞧,快来……” “来了,小姐怎么了?”张妈迫不急待,赶忙进到里间去瞧,这一瞧不打紧,差一点把她老人家的心魂吓没了。 “哎哟,我的菩萨娘娘诶!”张妈夸张地叫了句,“这、这是哪里来的妙人。” 莫兰听得比夸自己都要开心,表情骄傲:“是吧是吧,我说漂亮呢,一一还不愿意乐意这打扮呢。” “这明天秋府可要碎一地的眼珠子咯!” “怕是他们都要看直眼了,忘了自己姓什名谁了。”莫兰掩唇笑道。 燕云歌眉宇间有着无奈,仔细看还有几丝温柔缱绻。 对这个生母,她是难得的心软了。那日她找了慧娘麻烦,很快燕不离就来找了她不痛快,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他要抬慧娘做平妻,以后慧娘也是她半个母亲,她不能不敬。想到要叫一个妾室做母亲,她当下撂了脸色,父女之间起了争执,才导致莫兰左右为难,这才又病了。 罢了,能让她舒心些,这衣服她穿着就是了。 第二日午后,门房早早的准备好了马车。 燕云歌搭着赵灵的手,缓步上了车。 两人刚坐下,车外头有人求见。 赵灵撩起了帘子,问:“你是何人?” 这就是燕相府的小姐么?秋府管家心里纳闷,这容貌清秀有余,艳丽不足,哪有传得那么出色。 抬手欲行礼,袖子却被旁边化成小跟班出来的秋玉恒扯了一下,管事转头看了小主子一眼,顺着他的视线过去,发现了马车里另外一名女子的存在。 那人身着一件青色貂毛连帽披风,整个人包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张令人惊艳的脸。她歪着身子靠坐在马车里最角落的一处,似睡似醒的眯着眼,那股生人莫近,不近人情的冷漠,无需小主子再提醒,秋府管家已然明白,这位才是正主。可他一眼落在那双波澜不兴平淡如深潭的眼睛里,竟六神无主、手足无措起来——往日的精明也不知道去哪了,连请安回话都不会了。 燕云歌缓缓抬了一眼,淡淡地道:“何人派你来?” 秋玉恒怕她看见自己,一直低着头,见管家听到话没反应,不禁拉扯了一下,秋府管家才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垂下眼,道:“回小姐话,是老奴自作主张想来为小姐引路。” 燕云歌嘴角勾了一下,声音又轻又慢:“是么?” 秋玉恒不知为何心跳加快,仿佛自己的伎俩在她眼皮子底下无所遁形。 “回小姐话,正是。”秋管家不免心虚,战战兢兢回答。 额间碎发遮住了燕云歌略带嘲弄的眼,她嗤笑了一声,倒也没有为难他。意态缺缺的示意赵灵放下帘子,马车缓缓离去了。 那一声笑让秋玉恒脸上都臊起来,方才后悔,他怎么就干了这么件蠢事呢! -- 第67章刺耳 秋玉恒看了管事一眼,管事羞愧的低下头,“少爷您也别怪老奴,实在是那个燕小姐气势太强了。” 该来的躲不了,秋玉恒还能说什么,为了能赶在燕云歌前头回府,他连马车都不坐,单独一人快马跑回府邸。 秋夫人正命下人准备茶水点心,看见他这一身下人的打扮,不悦说道:“燕府的马车就要来了,你这打扮成何体统,你是从哪里皮完了回来。” 秋玉恒气还没喘顺,旁边丫鬟奉茶,他是魂不守舍地接过,差一点没将茶洒在自己身上。 秋夫人皱起眉,“你到底哪里过来,失魂落魄成这样。” 秋玉恒一言不发,扭头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秋夫人只好招来木童,一问才知道发生了什么。秋夫人被气的手抖,“少爷胡来,你们也由着他胡来……还嫌他名声不够差么,作死去牵什么马,堂堂相府的马夫会不认得我们将军府的路么!他这是想给人燕小姐下马威,成心想燕小姐厌恶了他,想两家结不了这门亲是不是!” 说话间有人来回,说燕府的马车到了。 秋夫人只好收敛了怒容,吩咐木童:“你去催少爷,让他快点。” “奴才知道了。”木童舒了口气,心道少爷这么出格还不是你们惯的么。 将军府府前,中门大开,门钉铮亮,红毯一直铺到道沿,门前两座石狮威武昂首。 毕竟是正式名义上的朝廷大员拜访,端的也是官宴的架势,何况那闻名难见的燕家小姐也要来,秋家众人都知道她是未来少夫人,从早上就开始翘首以盼了。 燕云歌搭着赵灵的手下了马车,成功吸引了一众的眼珠子。向秋鹤躬身行礼完,她望着前面燕不离的背影,实在揣摩不出这个父亲的打算。联姻,代表着权势的扩张,更代表着野心的延生,它既能成全一部分人的利益,更能巩固一个大家族的繁荣假象。如果她是燕不离,是绝不会选择和秋家联姻。 舍东宫而就将军府绝不是步好棋,如果是怕站错队,那世家之中也有比秋玉恒更适合的人选。秋家的辉煌都是过去式了,如今的秋家说句朝不保夕都不为过。 秋鹤和燕不离两人去了书房,丫鬟带着燕云歌去了后院,秋夫人一见她就拉着手稀罕着,又去催人把秋玉恒喊来。 “果然传言不假,真是位妙人。”秋夫人一笑,“如今各个府上都给你母亲递帖子,听说全给回了。今天我可是沾了恒儿的光了。” 燕云歌没有和官夫人打交道的经验,只能谦虚颔首:“夫人过誉了。” “真不是过誉。”秋夫人爽朗一笑,“我与你母亲少时有来往,你母亲的性子是最温柔贤淑不过,如今看见你就跟看见你当年的母亲一样。还有别夫人夫人的喊,以后都是一家人,你先喊我伯母吧,过不了多久就要改口了!” 燕云歌垂首,并不回答。 秋夫人当她羞怯,越瞧越是喜欢。 “无妨,等会再叫也是一样。”秋夫人笑着,回头对丫头道,“怎么少爷还没有过来?” 正说着,先前去请人的丫头回来了,低着头说:“回夫人,少爷在老太爷那下棋,说不过来了。” 秋夫人气得不行,面上依旧笑着,“那孩子就是这样,玩心太重了。等会我领你去见见太爷,知道你今天来,太爷一早就盼着了,都打发人来问了好几回。” 燕云歌平静听着,等秋夫人话说完了,命赵灵取来事先准备好的拜礼,淡道:“我母亲不巧得了风寒来不了,来前千叮万嘱了,让我把这一口箱子给您,这口箱子给秋伯父……” 四个小箱子,取得是整块黑檀木打造,不说里头盛得是何物,就这箱子也委实难得了。秋夫人瞧在眼里,满意在心里,命丫鬟接过后,真情实意地说了句,“你能来,就是最大的礼了,还做什么破费。” 这种场面话,燕云歌不知道听过多少了,只能也虚伪地应付着,“应该的。也不知道伯父伯母喜欢什么,母亲和我看着置办的,都是些江南的小物件,伯母不要嫌弃就好。” 可算是听到这声伯母了。秋夫人一笑:“你母亲见外了,哪里会嫌弃?早就听说香山匠人,一物难求,你母亲真是费心了。” 江南多巧匠,巧匠出香山,这话只在民间流传,没想到这位深宅夫人竟也知道。燕云歌在心里暗自惊讶,面上有礼从容地颔首道:“伯母喜欢就好。” 一席话看出了品行又拉近了距离,连秋夫人也不得不赞一声,这位燕小姐是个知书达理懂得进退的好姑娘,难得的是她自小没有在母亲身边长大,也如此懂得分寸,不愧是国相府的教养。难怪人不在京中走动,却名声在外,惹得这么多世家的夫人都在观望。 “听说你前阵子也得了风寒,可好些了?”秋夫人适时的转移话题,“你在山上清修,山上是不是要更冷些?了却师傅近些年可好?” 燕云歌一笑:“是,山上要冷些,这会怕是下了雪。师傅近些年只在闭关辟谷修行,不太管事了。” 话题又转移到山中趣事,两人聊了半晌,秋夫人越聊越是满意,真想明日就让儿子把人娶回家,有这样可心的媳妇陪伴左右,她连儿子都可以不要了。 燕云歌装模作样应付的疲惫,幸好有丫鬟得了秋老将军的令来请,她才适时脱身了。 秋夫人本来想自己领燕云歌过去,恰巧手边有有点小事放不下来,只得命丫头小心伺候着,不可怠慢了。 燕云歌和赵灵皆是松了口气,告辞后,两人跟在一个小丫鬟后头。赵灵之前吵着闹着要来说要见识下,如今真见识到了,无趣地只想打哈欠。 燕云歌按住了赵灵的手,低声道:“等会你见机行事。” 赵灵眼睛一亮,两人跟着丫鬟又走过一段长廊,绕过一池水。燕云歌无意中提了一句,“不知道我父亲现在在何处?” 丫鬟回道:“燕大人正和我家老爷在书房说话,也不远,就在正堂的旁边。” 燕云歌点头,看了赵灵一眼,见她不着痕迹地四处张望,猜测已经是在熟悉路线。 跟着丫鬟穿过一道拱门,来到青藤假山间掩着一个小亭前,里面摆着石桌,已经有人在对弈。秋玉恒见她来了,只哼了声,面不自然地落下一子。 丫鬟领着燕云歌和赵灵过去行礼:“老太爷,燕家小姐到了。” 秋老将军头发花白,精神却是矍铄,他对着丫鬟颔首,目光一直放在燕云歌身上。这孩子真是越发成长的出色了。 燕云歌弯腰一礼:“晚辈见过秋老将军。” 秋老将军点了点头,也没说免礼,专心在棋局上。燕云歌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眼眸低转,看来这位秋老将军是在考验她,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一时无话。 秋玉恒见爷爷有心为难,刚好落了他的下怀,高兴地只当没瞧见。 燕云歌只等了一会,就淡定自若起了身站在秋老将军身后看棋。 秋老将军满意地笑了笑,直接问她问:“燕家女娃,你也懂棋?” 燕云歌也不虚伪,颔首道:“略懂一些。” “那你觉得这局,”秋老将军低头喝茶,又道,“我老头子能不能赢?” 燕云歌看了一眼,两个都是半斤八两,谁也没比谁高明多少。 燕云歌委婉说道:“如果老将军想赢,便能赢。” 秋老将军觉得这话格外顺耳,当下也不为难她了,边说边示意让她坐下,“以后都是自家人,你与玉恒一样叫我声爷爷就可以了。” 燕云歌从善如流道:“爷爷。” 秋老哈哈一笑,甚是满意,转头一看自己孙儿,竟不知在何时脸红起来。 秋老突然有股啼笑皆非之感,自己孙儿刚还在抱怨说这燕家女娃如何如何不好,转眼就闹个脸红。明明有了好感,他尚且不知。也是,这丫头容貌如此出色,少有男人第一眼见了会不喜欢。 “听你爹说前阵子你受了风寒,如今可好些?” 风寒?燕云歌心笑怎么谁见了她都要这么问上一句,笑着说了声,“很好。” 一时无话。 燕云歌看着两个臭棋篓子下棋,着实是无趣,偏下棋的这两人各自觉得自己棋艺精湛,一个声东击西,一个虚张声势,步步逼近,两人缠斗,互有陷入长考之时,一盘烂棋竟下了半个时辰才见明朗。 秋玉恒下到最后还棋高一着,秋老将军的白子根本难逃,确定落居下风。 秋老将军吹起胡子,嚷着让燕云歌给他扳回一城,秋玉恒早知道自己爷爷会耍赖,撇了撇嘴道:“换她来也不一定会赢。” 燕云歌起身与秋老换了个位置,坐下后淡淡地道:“我自然是不敢与秋公子相较,论谋略——”看了眼棋盘上那勉强算得上的筹谋,忍不住笑了,“差远了。” 秋玉恒却脸红了,咕哝着:“知道自己差远了就好。” 赵灵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连燕行都输了,这秋少爷怎么会是老大的对手。 燕云歌就着秋老之前的局势,重新开始布局。 秋玉恒凝神对弈,结果是不出五十子就惨败了。 “承让了。”燕云歌收起白子。 秋玉恒完全不敢相信,他虽然下得不怎么样,但是第一次输得这么惨这么快,他连要求再下一盘。 秋老倒是看明白了,哈哈笑道:“再来一局,你只会输得更快。”能走出五十子,也是因为先前他下得太差了,不然以这女娃的能力,自己这孙子不出叁十手必败无疑。 燕云歌微笑,默默地收着棋子不作声。 秋老越看越满意,“没想到你年纪轻轻,棋力如此精湛……”他突然顿了一下,思索一番后才又道:“若不是我老头子先下手为强,不知怎样的青年才俊才能与女娃你匹配?” 秋玉恒不自在道:“爷爷,你不能老长她的志气,灭我的威风啊,只是侥幸赢了一局,又没什么……” 燕云歌没有回话,秋老问这话明显是试探她对婚事的态度,若答的不好,容易让他心中芥蒂,答的好,怕是马上要敲定了婚期。 收着棋子的手顿了顿,燕云歌一双美目定定地看着前面稍显稚气的少年,违心的话是如何都说不出口。 想起前世,想起那个雨夜,想起那夜夜都要爬她家墙的男人,想起他临死前送来满满一页纸的云歌二字,燕云歌脑海里想着的话不知道怎么就说出了口。 “年纪大点,沉熟稳重、睿智内敛方是我意中良婿。” 秋老不禁错愕,秋玉恒更是白了脸色,知道她这话里的人不是他,心中又气又恼。 就是连赵灵都没想过,老大竟然敢这么给秋家撂面子,张着嘴没回过神。 秋玉恒站起身,双手气势汹汹地按在棋盘上,大有想掀桌的架势。 秋老急忙出声,“恒儿不可无礼!” 秋玉恒抿唇,强迫自己坐下,绷着一张脸久久没有出声。 燕云歌也错愕自己说出来了,随后只在心里苦笑,人在的时候自己没有珍惜,这都死了快两辈子了,还放不下做什么。 燕云歌起身,对着秋老福身,垂首让谁都看不见她的表情,“爷爷,是我失礼了。” 秋老勉强自己笑出声,“是我老头子胡言乱语,怎能问你女娃子这些。不怪你不怪你。”再看自己孙儿,那脸色气得煞白,看着都是可怜。未过门的媳妇明摆着说看不上他,换是谁都觉得难堪。 这局棋自然没有再下的必要,几人无话,气氛又怪异又尴尬,幸好前厅的丫头来请,说是摆饭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天色已经渐暗下来。 丫鬟扶着老将军先行离去,燕云歌搭着赵灵的手走了几步,身后的秋玉恒突然叫住了她,“你既然不满意我,今日为何要来,难道你不知道今日两家商定婚事。你、你……这么瞧不上我……为何要来!” 燕云歌趁机支开了赵灵,对着面红耳赤的少年,缓缓说道:“是,我瞧不上你。” 秋玉恒心中猜测是一会事,听她说出口又是另外一回事,明明他也抗拒这门亲事,但是被她抢先说出口,听着格外刺耳,教他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燕云歌没有给他发作的机会,下一句话就教他傻在了那,“同样,你也瞧不上我。以后,将就着过吧。”说完表情平静地离开了。 不可否认,燕云歌最后那句近似无奈的话挑动秋玉恒本就波澜的心湖,让他的嘴角一点点地弯了起来。 她的意思……是答应了么? -- 第68章后悔 说是家宴,倒也名副其实,在坐的除了秋家四人外,就是燕家父女两人,其他秋家的旁系支亲一个都没请。 这顿饭燕云歌吃得心不在焉,心中只想着快快结束。 秋玉恒坐在她旁边,仔细地打量着燕云歌的侧脸,明明上一刻还气她气的要死,这一刻又觉得她哪哪都好。 尤其是亲耳听到她首肯了婚事,他的心中就跟遍地开满了花一样,高兴地不行。 秋玉恒忍不住伸手夹过几道素菜,放在她碗里,“这些、这些、都是素的,你吃吃看,喜欢不喜欢?” 燕云歌是有洁癖的,轻易不会去吃别人筷子动过的菜,但是这么多人在场也就没有给秋玉恒难堪,点头说了句多谢,免为其难地吃了一块他夹的青菜。 秋老将军哈哈一笑,不枉自己挑拣的厉害,自家孙子淘气的很,快十六岁了都没有个正型,就该燕家小姐这等脾气的人治治他。 “老爷,有了媳妇忘了娘这话真是不假,我们养恒儿这么大,何时见他给我们夹过筷子呀。”秋夫人扑哧笑出声。 秋玉恒抿唇一笑,再看燕云歌没什么表情,心头隐隐失落。 燕云歌用餐的礼仪无可挑剔,奉行食不言寝不语,因此众人如何打量,她全程面不改色,淡定自若。 饭后没一会,燕不离起身告辞,走前说了一句,“两家就这么定下来了,以后多走动。” 秋玉恒红着脸点点头,燕云歌嘴角勾了勾,没有多言。 马车离开后,秋玉恒心情甚好地哼着曲回了自己院子,途中被秋夫人请人叫了过去。 见他满面春风的样子,秋夫人娇声笑道:“现在满意了吧,你爷爷亲自选的亲事哪能有错,怎么样?那燕小姐的品貌如何?我家眼高于顶的秋少爷可看的入眼?” “夫人,你注意着分寸说话。”一旁的秋鹤明显皱了下眉头。 秋夫人抿嘴一笑:“有什么关系,这人都走了。恒儿,快说,你现在觉得这燕小姐如何?” 秋玉恒虚咳了一声,道:“也就那样吧。” 秋夫人追问,“也就哪样?” 秋玉恒脸色越来越不自然,哼着声音道:“就那样。又没有比别人多长双眼睛鼻子的。” 秋夫人忍着笑意点点头,“是没多长双眼睛,就是大了我们秋少爷叁岁,年纪太大了是不是?” 秋玉恒否认,“我什么时候说她太大了。反正婚事就这么定下了,就她了,你们不要再变来变去了。”说着唯恐还要被取笑,赶紧跑了。 秋夫人自人走得看不见了,才敛了笑容:“恒儿的态度看来是答应了。本来以为最大的变数会是恒儿不肯点头,没想到……” 秋夫人说的自然就是燕云歌午后那番话,秋鹤心里有数,这燕一一确实不错,性格出身才情容貌都很好,不怪她看不上自己儿子。 “恒儿往日的风评确实不佳,也不怪她不愿意。虽然我们知道他是个好孩子,但是外面的人不了解啊,燕一一年少慕艾可以理解,日子久了,两人未必就没有真的感情。”秋鹤坦然一笑,“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们就恒儿这一个孩子,总归他喜欢才好。” 秋鹤一说更是触动了秋夫人的心事,往日自己有哪里不舒服,都是这个儿子第一个紧张。说到年少慕艾,她又想起了燕云歌的母亲莫兰,秋夫人叹息道:“燕一一我是满意的,就是燕相那,真的会答应么?” 秋鹤颔首:“已经说定了。” 秋夫人放下心,儿子的婚约虽然是桩筹码,但是两人能成佳偶,也总归不是件坏事。 另一头,燕云歌与赵灵刚回了府,就窝在东苑部署夜探将军府的事情。 中间莫兰打发了张妈过来请她去说话,也被她以要休息为由婉拒了。 斗转星移,转眼到了二更天,正是众人睡得最熟的时候,两人换上夜行衣,凌空踏步消失在黑夜中。 两人的身影刚刚消失,另一道犹如鬼魅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赵灵白天才探过路,知道哪里有守卫,哪里进去没有人,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秋鹤的书房,燕云歌点起火折子,在秋鹤的案桌上的暗匣里找到了地图。 借着微弱的火光,燕云歌快速记忆住天牢分布图的主要格局,东西走向,以及最有可能的几个关押文香的地方。 饶是她记忆惊人,也来回看了叁次才勉强记住。 片刻钟后,燕云歌将一切恢复成原样,甚至用袖子擦去了来时的脚印,掩去一切来过的痕迹,很快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两人回到东苑,燕云歌马上展开纸,提笔作画。笔走墨散,不过片刻钟,东西纵横复杂的图象已经跃然于纸上。 赵灵瞪大眼睛,眼里头全是震惊。燕云歌倒挂了画笔,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虽然只记了个八成,应该也够用了。” 燕云歌吹干画,慢慢折起交给赵灵,“你这几天先去打探一下,看看守卫的情况如何,离年底就没有几天了,做好万全准备,力求一击即中。” 赵灵将画纸放入怀中,突然闻到自己身上有股味,想到刚刚这么纵气御行出了一身的汗,这会汗干了黏在身上极为不舒服,不禁难为情道:“老大,我这忙活了几天,能不能借个地洗个澡啊,你闻闻,身上都臭了。” 燕云歌也确实闻到那味了,皱着眉,“赵灵,你几天没洗澡了。” 赵灵嘿嘿干笑着,当然不敢说有十天半个月没洗过了。 这会是半夜,府里大部分丫鬟妈子都睡下了,燕云歌也不好叫人起来烧水,突然想到莫兰的院子后面有处温水池子,听说还是她那位未曾谋面的舅舅特意为母亲打造的,便招呼上赵灵,带上两套衣服带上些话本子享受去了。 泡在热气腾腾的温水里,赵灵舒服的长出了口气,感叹道:“老大你的命真是好啊……”她多年风餐露宿,吃的是干巴巴的馒头,洗的是冰冷刺骨的溪水,就连冬天也不例外,何时享受过这池浴的待遇。 燕云歌拿着书坐在旁边,深不以为然的道:“这府里命好的就那几个,我还算不上。觉得我命好,不如我们换一换?” “别,我可受不了你们的规矩。”赵灵嘀咕着,“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是看着好,其实哪有我们这些走江湖的自由。就拿上次那个朱娉婷来说,被自个姑母算计了都不知道,若非有季幽替她挡下了,放现在估计都投井自尽了。还有老大你的亲事,你心里再不情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出,你不答应也要答应了。” 燕云歌也不在意,翻了页书,漫不经心说道:“你怎么就知道我答应了?” “我看秋玉恒那德行就知道了呀。”赵灵游近她,眨着精亮精亮的眼睛,好奇说道:“老大,你这么多个男人到底喜欢哪个?那秋玉恒青涩的我都咬不下来,你能真的喜欢?” 燕云歌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没什么能不能喜欢,只要对我有用,我就会去喜欢他。” 赵灵懵了,道:“那无尘师傅呢?” 燕云歌沉默不语,赵灵又道:“其实无尘师傅真的不错,虽然他出家了,但是可以还俗啊。而且我敢说这天下,无尘师傅是最了解你的人,肯定比你爹都了解你。” 燕云歌失了笑,将书搁在一旁,认真地看着赵灵说道:“的确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我,所以我不能真的喜欢他。” “什么意思啊!”赵灵咕哝着。 燕云歌突然感觉到异动,起身就着灯烛凝视四周,发现没有外人,暗叹自己最近睡不好,又开始疑神疑鬼。 赵灵已经泡了好一会,但是实在舍不得这热水,不肯起来,见燕云歌起来走动,又追问了句,“老大,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燕云歌压下心中疑虑,一笑:“你真的想知道?” 赵灵用力点头,迟疑道:“总不会,这么多男人,老大你一个都不喜欢吧?” 燕云歌轻笑了声,却没多说,在赵灵期盼的眼神下,只叹了口气:“我自然也真心实意喜欢过一个人。” 烛光忽然一晃,柳毅之摸着赵灵衣服的手一顿,目光闪了闪,很快又沉寂下来。 赵灵央求道:“我不会说出去的,就我们私底下说说,我实在太好奇了,老大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燕云歌忍不住一笑,心想算了,反正半真半假的说,这丫头也不知道是谁,便转过身,回到位置上,微眯起眼,似乎陷入了回忆。 “那个人样貌生得极好,再加上他身份尊贵,自在书院读书起,就有不少世家贵女偷偷借着放纸鸢给他写情诗表达爱意。”自然给她传情诗的也不少。想到这,燕云歌忍不住笑了出来。 “还有呢?” “他学问很好,身手也不错,难得的是为人正派,品性纯良。他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会给人希望,也不会给人机会,洁身自爱,从头到尾——” 赵灵正听到兴起,开口:“从头到尾什么?” 燕云歌长叹一声,隐晦道:“从头到尾只喜欢过我。” 赵灵茫然问:“这个人是谁?我怎么觉得老大你身边的那几个都不是他啊?” 燕云歌又叹了口气:“赵灵,你跟着我的日子尚浅,不知道很正常。就是无尘也不知道他,他生来体弱多病,大半时间缠绵病榻,下床都勉强。” 赵灵不解:“那他病成这样,老大你怎么都没有去看他?” 燕云歌的目光暗了暗,说一个谎话真的要靠无数个谎话去圆,慢慢道:“因为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愿意拖累我,不让我去看他。” 赵灵脱口道:“老大你和他欢好过没有?” 燕云歌神色变了变,忍住了。 她闭上眼,脸上也不知道是想到往事发热,还是被这池水的热气熏热的,低低道:“自然有过。” 她的前世有过两类男人,一类是他,一类像他,说穿了都是他。本来只是想随口一提,没想到记忆的匣子一旦打开,那些回忆纷至沓来,让她的眼睛开始酸涩,让她的心一阵阵地抽痛。 屏风后面的柳毅之面不改色,从赵灵衣服里摸出地图迅速看了几眼,就放了回去。 燕云歌想起旧事,声音暗哑:“我负过太多人,最对不起的就是他” 赵灵好奇道:“你不是自诩能雨露均沾,能作一辈子戏不让人发现么?怎么就对不起他了。” 燕云歌被问住了,苦笑:“赵灵你不明白,我曾经心狠手辣到了什么地步。你不会明白后悔的滋味……”说到这,她忍不住闭眼,声音苦涩又坚定,“而后悔却是世上最无用的感情……” 这一通说的失态了,燕云歌起身自己先回去了。 赵灵盯着燕云歌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原来,像老大这样的女人,也曾全心全意爱过一个人,真想见见那男人长什么样啊。” 柳毅之的眉眼冷沉如水,他像着魔了一般跟了上去,站在她房间门口,透过半开的窗,清楚地看见她蜷缩在软榻上的情形。 那一声声极度压抑着的呜鸣,在这宁静的夜里让人听来格外的不忍。 不用问,他猜到她刚才口中的男子必然是死了的,只有死了才能说出后悔是最无用这话,只有死了才会让她在午夜梦回想起来,连呼吸都是凌迟一般的疼痛。 也只有死了,她才会毫无顾忌地利用感情,周旋在几个男人身边,利用他们达到自己的所有目的。 柳毅之突然想起叶晚秋,想起她曾卧倒在另个男人身下,想起她纤细的身影,温柔的声音,那么熟悉又遥不可及。他想起叶晚秋入宫前的那夜,她短暂的拥抱,转身离去前突然流下的泪水。 为什么没有留住她? 如果当时他拉住了她,如果他不顾一切带她走,结局又会是怎样。 他背靠在墙壁上,抬头静静地望着天上冰冷的月。 后悔,的确是世上最无用的感情。 -- 第69章谋划 秋燕两家的婚事定下来后,有心观望的府上都得到了消息。燕不离朝后被承明帝留下时,也坦然说了,承明帝自然也听说了秋家小少爷的名声,说笑了一句,“燕卿竟然也舍得?” 燕不离面不改色,“这是小女的福分。” 承明帝也就没说什么,只在燕不离走前,许诺了到时候给两家赐婚,一定办得风风光光。 两家就这么定下来,秋玉恒现在是燕家名正言顺的小姑爷,更是光明正大地去爬东苑的墙。燕云歌被烦了几次,近几日直接歇在燕楼里,听了几个晚上无尘的经文,之前因为梦魇而消瘦的脸庞也红润了回来。 燕家的婚事定了,东宫的婚事也再次被提及,幕僚写了个单子给太子:“上面的人选已经是最有助力的,有几家不像样子属下就没有写上,殿下看看罢。” 太子接过看了一眼,半晌皱眉道:“家世都不是很高……” “是,上面最有助力的也就是朱家了。”幕僚道:“属下知道殿下不属意朱家,只是比起其他几家,朱家倒不算差了。沉家倒是还有几个嫡女,就是年纪尚小,还不到议亲的时候……” 如今想来,之前的沉家姑娘和燕家姑娘,竟然是最优之选,可惜一个横死,一个已经被定下。 太子拿过单子圈了几个人出来,道:“也就这几个人能看。”又突然皱起眉,把这份名单烧掉,“不就是定亲么?又还没有礼成,再等等罢。” 太子的婚事不顺心,朱娉婷的婚事更是不顺,她拿过白容给拟的单子细看,看了一遍,脸色泛白:“没有了?” “就这些。”白夫人指指画出来的那几个,“这几个是你姐夫属意的,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朱娉婷气的把单子扔到一边,拍了下桌子,眼泪掉了下来,“我能有什么意思?”朱娉婷扭过头,气恼道,“堂姐你明知道我喜欢的是谁,怎还让姐夫挑了这些人来……” 白夫人为难道:“你知道我只是个妾室,哪有说话的余地。侯爷肯拿单子过来让我给你过目,已经是给我很大的体面了。” 朱娉婷恨道:“姐夫分明是想藉由我的婚事为自己谋划,堂姐你怎么能去帮他!我们才是亲姐妹,而且我喜欢的是燕行,他明明也没有定亲,上面为何没有他的名字?” 白夫人急道:“此事我私下问过苏芳,他说上次燕相府已经明确回绝了此事,侯爷没有上赶着的道理。” “上次是上次!”朱娉婷咬了下唇,厌恶的看了眼那张单子,“这些没有一个成器的,我父亲好歹也是二品大员,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跑来和我议亲?!这些我都不答应。” 白夫人愣道:“都不答应?那怎么能行?你现在是花一般的年纪,错过花期,再想议亲,那下回单子上的人可都是秋玉恒那样的人物了。” “这些人还不如秋玉恒呢!”朱娉婷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想了半晌,和白夫人轻声嘀咕了几句,白夫人被吓的失色,轻声道:“你真当要如此?” 朱娉婷咬着牙点头:“是,你只管去跟姐夫和父亲说。” 白夫人神魂不定,一脸担忧地去了。 朱娉婷狠了狠心,想起上次国公府上的事情,脸色猛地红了。 只要能嫁给燕行,再肮脏的手段她都要去试一试搏一搏。 夜渐渐深了。 慧娘轻轻走近,在书桌上放下托盘,燕行猛的一惊抬头,“母亲,您怎么来了?” “看你房里还有光,我就去给你炖了点汤,快趁热喝。” 燕行又是愧疚又是感动:“这种事您让下人做就好了,不用亲自来的。” “她们哪知道你的口味,来,趁热喝。” 燕行接过碗端在手里,慧娘坐在一边欣慰的看着儿子,她知道燕行这些年过的也难,所有人审视目光犹如冰锥子一样戳着他的脊梁骨,他一直如履薄冰小心谨慎,生怕哪点做的不好落人话柄,毕竟说穿了他只是一名过继回来的儿子,稍有差池,便什么都不是。 好在这个孩子争气,这些年没日没夜的读书,生生地读了个举人出来。 “上次让你看的画像,你看了没?可有中意的姑娘?”慧娘突然道。 燕行惊地一口汤呛到鼻子里去,脸都咳红了,好半晌后才回话,“您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 慧娘替他擦着嘴角,“我哪是突然提起,我都提起好几回了,你哪次不是给我打马虎眼忽悠过去。” “我、我现在不想成亲。” “现在不想,你要到哪时候才想?”慧娘听出点苗头,精明地眯着眼,“等你中了状元,城里就属你炙手可热,你不早为自己打算,等过了这个风头,谁还想的起你?” 燕行喝着汤,不在乎道:“想不起就想不起,我乐得清净。” 慧娘差点被他气笑,“你这会说的轻松,回头讨不着媳妇,看你急不急。” 燕行不做声,低着眼看着桌子上那半卷的书,眼前浮现那日的情景,也是在这个书房,姐姐将自己抵在墙上,轻轻地吻着…… 燕行脸颊发烫,轻声道:“母亲,你知道的,我对姐姐——” 慧娘的表情一瞬间沉了下来,“要是她,你就休提。” “母亲!” 没想到他还没有死心,那天的委屈真是白受了。慧娘的脸色难看,起身指着他骂道:“我明日就给你找媒人说去,你不爱见也得见,我话撂在这里,你最好断了那糊涂的念头,谁都可以,就是她不行。你若执迷不悟,那就是要逼死我。” 燕行抿着唇,一脸倔强地毫不退让,“如果母亲逼我,我就不考这个状元。” 慧娘被他气得心头都痛了,手指指着他抖了半天,“燕行,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你这是在诛我的心啊!你怎能如此糊涂!” 燕行扭过脸,“不早了,母亲回去罢。” 慧娘气得小腹作痛,毫无办法不说,也怕把他说急了,真的连殿试都不去了,捂着心口痛心地走了。 烛火依旧,人影孑立,燕行俊秀的脸庞在烛火映衬下更显苍白孤寂。 母亲逼他,姐姐避他,父亲更是只让他专注在学业上,旁的事不让他提。他自然知道,眼下只有殿试一条出路。原本他想着先考到状元,若能被分到刑部或者是翰林院,不到叁年五载就能闯出一番作为,只要父亲肯再留姐姐两年,到时候他与姐姐就能相守终身。哪想得到,父亲的动作更快,不声不响地将婚期定在来年十月。 燕行眼里一片死气,意志整个消沉下去。 如今他与姐姐之间彻底没了指望,他考这个状元有什么意义,他做这个官又有何用!姐姐避他,也未尝不是存了失望的心思。 燕行的手慢慢地收紧,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他该怎么做才能挽回姐姐,挽回眼前劣势的局面,他手上无人可用,就连银子都少的可怜,他到底该怎么做! -- XyUSHuWu①①.cOM 第70章你是谁? 国公府别院。 柳毅之把玩着手里的一串珠子,低声道,“消息确定么?” 探子跪在地上,点头:“大公子失职,挨了板子,一病不起好几天了,听说禁军统领的位置都要保不住。” 柳毅之眼中非喜非悲,淡然道:“知道了,去吧。” 探子走了,张公公隔了一会时间才敢凑近,见这位世子爷坐着一动不动的,赔笑着凑上来,替柳毅之换了热茶,轻声道:“刚才听说大公子出了事?世子觉得此事会是谁的手笔?” “是谁做的有什么区别。”柳毅之淡淡说道:“反正大哥很快就会成为弃子,如同我一样。” 打听不出有用信息,张公公暗暗着急,他猜测此事与白侯爷脱不了关系,如果是那样再好不过了,就让白侯和东宫两虎相斗,必要时他再给添把火,到时候他们的主子就能渔翁得利了。 柳毅之嘴角冷笑着,府中才失窃,宫中紧接着也丢东西,此事还能是谁的手笔,自然是白容做的。 这人年后就要回去做他的土皇帝,如今却将京里搅得腥风血雨,不知道存得什么心思。 张公公把换好的热茶放在柳毅之手边,“大公子此番受挫,怕是一辈子都没有指望了,叁公子如今势微,眼下是世子您夺权的大好时机,您看,我们要不要与娘娘说一声?” 柳毅之嘴角微微挑起,笑着问,“和她说什么?皇帝新得了几位美人,她哪有功夫管我这等闲事。何况我这疯病时好时坏,我都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我要这府里的权利做什么?” 张公公最怕柳毅之双眼死寂的样子,心里暗道不好,赔笑道:“您怎么总想这个?世子身子这么好,何愁活不到一百岁?” 柳毅之淡淡道:“我要活一百岁整日与你这阉狗大眼瞪小眼么,那还不如早死早超生得了。” 张公公气结,想了下,还是弯腰赔笑道:“世子说的是。世子,您最近怎么都没有去找那云之姑娘了?” 柳毅之面如沉水,没说话。 张公公小心翼翼又道:“世子爷您可是腻了那姑娘……” 柳毅之喝着茶道:“我挺喜欢她的。” “那多好办。”张公公笑了下,“您告诉奴才,对方是哪里人,姓甚名谁,奴才帮你把人接回来。” 柳毅之语气平静:“国相府的嫡小姐,你去接吧。” “啊……这……”张公公讪讪,猜他疯病又发作了,语气僵硬道,“世子说笑了。京里谁人不知这燕家小姐与将军府的婚事……” 柳毅之静静地听着,没说话。 张公公低声道:“世子要是喜欢那样的,老奴也能给您弄来,宫里什么女人没有,长相好的,性子好的,柔媚的,放的开的……” 柳毅之不由得回想起前几日燕云歌在自己身下的样子,喉咙突然痒了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张公公觉得有戏,低声道:“只要您想要,就是宫里的娘娘……” 柳毅之眸子微微一动。 张公公自顾自道:“您要是有了这个心思,老奴就提前吩咐下去……” “不要自作聪明,背着我做多余的事。”柳毅之垂眸,眼里的嘲讽毫不掩饰,“也别想着算计我,你斗不过我的。” 张公公干笑着,“奴才不敢。” 柳毅之闭上眼,狠灌了一盏茶,“可怜你费心逗我开心,我便送个消息给你。” 张公公一喜,声音低了许多,“世子爷请说。” 柳毅之让他附耳过来,张公公眼睛越听越亮,不由地问:“世子此话当真?” 柳毅之倚在椅背上,阴沉着脸,“爱信不信。” 张公公自然是想信的,只是还心存疑惑,壮着胆子问道:“事后皇上追究起来,该怎么办?” 柳毅之想也不想地回:“不可能。” 张公公不死心:“假的真不了,一旦等太医验明正身,宗主即使出来了,还是要遮遮掩掩不能见人。” 柳毅之似笑非笑道:“我能将他弄出来,就很对得起他了,至于他如何光明正大出现在众人前面,那是你们该去考虑的。” 张公公硬着头皮,“老奴听说户部掌管所有官员的户籍文书……” 柳毅之笑了,“户部可是太子的地方,就连白容的手都伸不进去,你还指望我?张公公,你是不是同我待的日子太久,也疯了?” 张公公被问的哑口无言,柳毅之眼中阴晴不定,看了张公公两眼,起身走了。 张公公咬了咬牙,心道等宗主出来了,他再也不要窝这里受这疯气了。张公公觉得柳毅之刚才那话还是有几分真实的,他想了下,匆匆写了一张纸条,招来探子命他明天避开耳目,把这纸条送去宫里,交到梅妃手上。 大理寺水牢历来是朝廷关押重犯的地方,漆黑无际,时而传来鬼笑声,又凄凉又凌厉,声音遥远飘渺,静听就在耳旁,听得人心头发毛。 是真的有鬼?还是有人叫的?文香无聊时就靠想这个问题度过。 身下的水又冰又冷,冻得下半身仿佛不存在了。她的身体几乎没有一块连着的地方,整天泡在水里,断骨自然也不会愈合,维持着最新鲜的断裂的状态,体内稍微想要运气,全身二百零六块骨头就一起跟着疼,如此几次,她也就不敢再折腾自己了。 五道铁链分别锁住她的颈和四肢,环内侧有利刺,稍有动作便会刺破皮肤,带来剧痛。 可是文香仍喜欢时不时动一动。 有痛,才知道自己还活着。身体习惯冰冷,眼睛习惯黑暗,她再不让自己痛一痛,会真以为自己已经死透冷干了。 早就想过死,知道要来这里她就知道她已经是死定了。捱遍了叁十六套刑具,她没死,关入水牢整整两个多月,她没死,文香都不知道该说自己这是命苦,还是命硬。 文香偶尔回想的时候,也会后悔,后悔当初没干净利落地杀了白容,后悔因为一个男人落到如斯境地,只是再后悔都是枉然。 还会不会有人来救她?文香已经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多数时候都在黑暗中沉睡。 不辨朝暮,不知岁月,好象过了几百年,好象整个天地就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样子。 直到耳畔传来一声清脆的响。 许久不见光,文香很不适应,被刺激得眯起眼睛,仍是看不清楚,她不免有点惊讶,这种地方谁会来?应该是……有新的囚徒被送进来了吧? 一个人自外面走进。 文香望着他许久,张了张嘴,却听不到声音。她的嗓子太干,干得已经发不出声来。 瞬间,那光华如景般的人站到了她面前,好看到无法形容的脸上带着温暖如夏的笑,那气质高贵且威严,险些让她看傻眼。 “姑娘。”那人慢慢开口,声音极为温柔动听。 你是谁?文香张张嘴,无声地问他。 “鄙姓叶,姑娘,想离开这么?”男子微笑。 男子抬手为文香擦拭脸上血污,还喂她喝了清水。文香仿佛重获了新生,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颤声:“我做梦都想离开这,可是我现在这样子……我现在连呼吸都困难,我怎么离开……” “姑娘。”男子微笑,他的笑仿佛有安抚作用,让文香顿时安静下来,他慢慢道:“你的朋友一定会来救你,你一定会逃出去的。” 朋友?她有什么朋友?赵灵么? 文香茫然:“你怎么知道有人要来救我?” “她们之前来过一次,应该是为了打探地形。我相信她们一定会再来,姑娘,我相信你一定会出去。” 文香差点信以为真,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断成几截惟有皮肉相连的下身,摇头惨笑。 “来了又如何,我这样出去,与废人有何区别!我全身筋骨都断了,武功已废,出去也是苟延残喘的活着,或许还会连累她们失手被捕……” “姑娘,筋骨断了接上就好,武功没了可以再练,只要出去了就一切都有希望。”男子的眼睛柔静如水,让文香的一下子平静下来。 “可是我好累,我怕我撑不到那个时候。”她只觉疲倦无力,“还有你,你也是被关进来的么,你也杀了人么,你又想不想出去?“ 男子垂眸,“我与姑娘不同,姑娘尚有朋友搭救,在下独自飘零在世,已无亲无故,不会有任何人会来在意我了。我想出去,可惜没有姑娘你的福分。” 他抬起手,像兄长一般温柔地抚上文香的额。 一点温烫的力量从额头传入,瞬间传遍冰冷的全身。 文香不敢相信的看着他,这个人有如此修为,怎么会被关在这?她不由喃喃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姑娘,鄙姓叶,”男子边传内力给她边说话,声音温润清醇,“一叶而知秋,在下叶知秋。” -- XyUSHuWu①①.cOM 第71章撞见 燕云歌将铺子里新得的消息来回看了两遍,国公府的大公子柳牧之严重失职,被皇帝罚了叁十道板子,摘去了禁军统领的职位。 原来白容存的是这个打算,若她没有猜错这大公子是东宫的人吧,如今太子被罚思过,难免顾不上外头的事情,白容就借此把太子的人拉下来,换上自己的人。 燕云歌思忖着,白容从入京起就在谋算,且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这位仅存的异姓王,究竟是想自保还是对那个位置也有了心思? 算起来,自上次岩城一别,自己与白容也有叁个多月未见了。 燕云歌把手里的信烧了,眼下救文香要紧,旁的事情都得放放。赵灵前两天去夜探了天牢回来,说是文香被关在水牢里,不仅铁链加身,且她下半身整日泡水里,怕是腿都要废了,就是能救的出来,想带她走也很不容易。 燕云歌要的是文香那双巧手,腿废了也耽误不了她的事情,只是这话未免无情,她自然不会宣之于口。且说,文香变成这样,她也有责任,只是文香腿走不了,就需要有个人专门背着她,如果到时候前有埋伏,后有追兵该如何是好? 燕云歌敲着桌子,想了好一会才慢慢有了打算。此行凶险,季幽武功再高强,怕也难以周全,她们在外头还需要有人接应,那魏尧便是最好的人选。而她一旦出手,就有暴露身份的危险,秋玉恒便是她最好的护身符。 想到这,燕云歌起身去找了季幽,让她去买两个荷包,特意交代了不能一模一样。 季幽纳闷,“小姐是送男子还是送女子?” 燕云歌想了下,说道:“都可,一定要买那种最常见的,别让人查到来历。” 季幽依着去办了,荷包买回来了,其中一个燕云歌是给魏尧的。 如何送到他手里却成了个问题,上次让他最近不要来东苑,依魏尧听话的性子,必然是不会轻易来了。 时间紧迫,燕云歌只好让自己病重了。 消息放出去两天,各家府上的问候都来了。消息自然也送到了白容手上,这等毫无价值的消息,白容不会避着魏尧,看过便将纸放在一旁。魏尧默默记在心里,却因为一直脱不开身,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魏尧没有来,秋玉恒倒是来得殷勤,燕云歌被他缠得心烦,想躲出去又怕与魏尧错过,只得冷淡着与秋玉恒周旋。偏秋玉恒就吃她这套,她越是冷淡,他越是上心,来得也越勤。 这日,秋玉恒装着乖巧给莫兰请完安,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站在旁边,莫兰焉能不知道他的心思,虽然之前不满意他,近几日相处下来,也慢慢有些改观。见秋玉恒的心思不在这,莫兰推说自己乏了,招来春兰让她送秋玉恒出去,话里没说别的,春兰便明白了莫兰的意思。 秋玉恒的小心思被看破,红着脸不自然地告退,等一出了门,那脸上的神采飞扬再也掩藏不住,让带路的春兰瞧得失神。 春兰是家生子,自小在相府长大,得莫兰看中赐了兰字,因此她虽是丫鬟,却是地位最高的大丫鬟。长年累月待在相府,春兰看的最多的不是护卫就是小厮,她少有见到外男的机会,再一瞧秋玉恒堂堂少年郎的风采,心下不免涟漪不断。 秋玉恒来到燕云歌的房外,挥退了春兰,“我进去看看她。” 燕云歌斜靠在榻上睡得正熟。 房里的冰冷让秋玉恒瞬间打了个颤,见她没点炭盆就算了,竟连条被子也没盖,心里不由恼怒,他从床上取了毯子过来,轻手轻脚地为她盖上。 人还没有醒,他便坐到一旁,单手托着下巴,眼巴巴地看起燕云歌睡颜来。 这个人醒着的时候不近人情,睡着了没了那股压人呼吸的气势,看着竟还有几分少女的娇气。他的视线从她细长的眉,到闭着的眼,再到秀挺的鼻子,最后落在了那动人的唇上。 秋玉恒心虚地看了下周围,见门还是虚掩着,便大着胆子伸手轻轻碰触了一下燕云歌的嘴唇。 好软,不知道亲一下是什么滋味。 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 当燕云歌有点意识时,发现嘴上被人胡乱亲吻着,她下意识地张开了唇,将那放肆地唇瓣吸住,小舌探入对方的口腔里来回的纠缠。 吻了一阵,察觉滋味寡淡,她微微睁开眼,发现是他,清醒过来顿时也失了兴致。 秋玉恒被推开,却还沉浸在刚才那个吻里,他从小身边只有木童,与女子亲昵还是首次,原来是这个滋味,难怪书院的舍友总是叁叁两两聚头,分享着女子的妙处,他以前嗤之以鼻,还觉得女子哪有猎马有趣。 他心头胡思乱想着,这才发觉燕云歌沉默了一阵,抬眼去看,才察觉她今日是男装打扮,本该模糊的记忆突然清晰了起来,惊讶道:“是你!那日在万花楼的人,是你!” 燕云歌微愣,“什么?” 秋玉恒当日还以为被个死断袖占了便宜,恶心了好几天,如今知晓是她,不由暗暗高兴,“你当日怎么去的荣城?你是去看燕行的?” 燕云歌听到他提起荣城,这会也想起来了,原来万花楼与燕行一起的那个书生竟是他。 秋玉恒眼里整个都闪着光,他没想到两人缘分竟然如此深远,埋首于她颈窝,声音里都带着笑:“还好那人是你,要是燕行,我就把嘴巴割了不要了。” 燕云歌身子一僵,突然想起事来,缓缓道:“……年叁十的晚上你若得空,过来一趟,我有话同你说。” 秋玉恒没有疑惑,只笑着:“现在不能说么?” 燕云歌强忍住想推开他的欲望,低声道:“有些话只能在那天说,到时候我会给你口信,你看见了便过来。” 秋玉恒颔首,“好,我都听你的。”说着又将下巴抵在她锁骨处,赖着想与她温存。 少年的感情来得太容易,燕云歌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抬起头,正撞见燕行站在帘子外。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燕行,指节握得发白,眼里的寒意逼人。 燕云歌缓缓笑了,微微抬起的细长眼眸里异常平静,撞见又如何?小崽子敢来质问她么?他又有什么立场来质问,自己可从未许诺过他什么。 今日不是秋玉恒,有天也会是别的男人,不如再加把火,让他早日明白,自己身边从来不只他一个人。 “秋世子这时找我有何事?” 才睡醒的嗓音十分慵懒,伴随着这声轻问的是秋玉恒失序的心跳,是燕行蹭地起来的怒火。 秋玉恒心跳失序,脸上莫名的燥热。她是他见过最反复无常,也是最漂亮的女人,而这个人已经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想到这里,他嗓子里梗着什么似的,火辣辣地燥。 “我来看你……”他还是老实的回答。 那冰冷的手掌来到了他的下巴处,轻轻摩挲着,只要她轻轻一勾,或是自己将头靠过去,就又能像刚才那样。 秋玉恒心头颤着,双眼有渴望不自知。 “秋世子的这双眼,好像在说,快吻我……” 秋玉恒脸上红得要滴血,心里恍恍惚惚,整个人陡然像是烧着了,脑子又闷又晕。 他想要承认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轻浮,他听见女人淡淡笑着的声音,“秋世子的这双唇,可吻过别人?” 恍惚间,他口中的没有已经吐出,她笑得更轻快,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再是去碰触他颤抖的眼,微张着的唇。 秋玉恒在她唇下来之际,赶紧闭上眼睛,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唇舌交缠的美好,那不是他一个生手可以招架的住的。 燕云歌的眼眸温柔,轻叹开口:“只是一个吻就能教你得了趣,若有天你我欢好,你怕是得死在我身上。” 秋玉恒自然也发觉身下起了奇怪的反应,红着脸解释:“我、我从未与女子这般过,我只与你——只与你亲热。” “嗯?” 燕云歌眼尾飞扬,听到他的回答,眼里柔情似水,语气温和起来,“乖孩子。” 她轻轻笑了,又落下一吻在他唇瓣,“你的心意,我都知道。” 斜眼去看门边,那道不甘心的身影,也早没了踪迹。 秋玉恒来的时候满腹憧憬,走的时候仿佛少年得志般昂首阔步,遇见迎面而来的燕行,他亦得意地扬起脸,与他擦肩过去时,更恶意地撞了燕行的肩膀。 燕行脸色铁青,秋玉恒也毫不退缩地回瞪。 两人自十年前那场落水就结下梁子,又经过多年交恶,互相视对方是仇敌。没想到会因为一个女人又有了联系 燕行冷笑着先开口道:“你秋玉恒不是自持身份,号称绝不入我燕府半步,这会怎么又站在我燕家地方上?” 秋玉恒弹灰一般,拍了拍肩膀,挑起眉眼里是傲慢,是嚣张,是得意,“我来看我未来娘子,需要经过你同意么?” “你也就趁现在得意,”燕行硬生生压抑下怒火,“回头我金榜题名,能有你什么事情。” 在朝堂之上,将军府早就没有话语权,而文官一脉,燕相府却是皇上的攻坚之矛。他之前曾听父亲说过,轩辕和南缅或有一战,主帅人选至今悬而未决,而这个人选,不是莫将军,就是秋老将军。 秋玉恒此时能狐假虎威在京里横着走,还不是仗着老将军当年的余威,若是这战他们秋家输了,或是莫家赢了,燕秋两家的亲事绝对成不了。 燕行心中畅快,走前眼里满满的志在必得。 秋玉恒只觉得燕行这人莫名其妙,他中不中状元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还能改变婚事不成?秋玉恒压根没将他这无声叫嚣放在眼里。 又隔了一天,魏尧踩着茫茫夜色悄悄来了。 燕云歌听到窗户的动静时,就起来了,见是他来,赶紧先招了,“我没有生病,我只是想见你。” 魏尧让她赶紧回床上躺着,唯恐更深露重她这一起来会真的染上风寒。 “小姐是有事情找我么?” 燕云歌摇摇头,拉着他一起坐在床边,“我只是想阿尧了。” 魏尧的心瞬间软了下来,眼里全是柔情,“我也想念小姐。” 燕云歌将荷包掏出来给他,少见的难为情说道:“我的女红不好,这是去外头买的,你看看喜欢么?” 魏尧很高兴,他喜欢的是她这份心意,是她将他放在心上的举动,至于荷包是不是她亲手绣的,他并不在乎。 “谢谢小姐,我很喜欢。”魏尧视若珍宝地将荷包看了又看,面上绣着一朵幽莲,莲花下面是个歪歪扭扭的云字,“这是小姐绣的么?”他指着那个字。 燕云歌低低咳嗽了声,瞪他,“你放心里知道就好了,还非要说出来。” 魏尧何曾见过她如此娇态,眼底含笑,“我很喜欢,谢谢小姐。”这次是真心实意的喜欢。 燕云歌一笑,轻轻地吻上他的唇,眼底沉浮的光芒隐去,里头的温暖如烛光灯影,“阿尧,今晚留下陪我罢。” 窗外,寒风冷峻,树叶作响。 房内,衣裳半尽,满室的暧昧。 燕云歌脸颊绯红,一双秋水明眸如今似蕴了七分醉意,盈盈波光流转,瞧在魏尧眼中,那便是——即使是淬了毒的酒,让他饮下,他也甘之如饴。 “小姐,我想和你长长久久。”他声音沙哑,明明箭在弦上,却选择为她穿回衣裳。 燕云歌看着他,眼里分明是有情的,她摇摇头,“我这人只在乎当下快乐,不去想什么长长久久。” 这是她的真心话,她见多了深陷情爱的下场,她不想与魏尧长久,却不会妨碍眼下与他欢爱。 魏尧神色间的笑意渐渐淡去,长臂一伸,将她拥进怀中,“我们是夫妻,当然要永远在一起。” 燕云歌不去点破他的天真,双手环住他的腰,笑着问,“阿尧知道怎么做夫妻么?” 魏尧怔了怔,羞恼道:“男子过了十五岁,该知道的都会知道……小姐你真是……” 燕云歌笑了,“真是什么?离经叛道?放浪形骸?” 魏尧不喜欢她这么说自己,皱着眉坚定说道:“无论小姐什么样,我都喜欢。” 燕云歌内心平静,唇角却有着温柔的笑意:“我虽然不是个好人,却一向护短,阿尧你专心喜欢我,我定不会负你。” 魏尧点头,眼里柔情似水。燕云歌的唇瓣吻住他的耳垂,声音轻若无骨地飘出来。 “阿尧可与谁做过夫妻?” 那轻柔柔的话带起一身的颤栗,魏尧脸红心慌,话都说不完整,“没有……我只有小姐……”很快,冰凉的手抚上他的火热,魏尧整个人颤抖,很快热得发红了。 良久,温柔中带着魅惑的声音又在他耳朵旁响起。 “我也只有阿尧啊……我要你帮我,魏尧。” -- 第72章动手 魏尧是个传统的男人,身体再诚实的反应,也架不住身为男人的责任以及对她的疼惜,无媒苟合非大丈夫所为。纵然燕云歌不在意,他却不得不多为她女子的名节考虑。 燕云歌倒还是第一次遇到魏尧这种原则性极强的男人,她百般撩拨,他情难自耐却仍然不为所动,反倒显得她强人所难了。她忍不住打趣:“我的阿尧这是屌硬如铁,心软如棉呐。” 魏尧被说的面红耳赤,招架不住。娇躯在怀,他也不是圣人,身下之物涨疼了一晚上,又被她这般撩拨,若非自己定力十足,他当真是想狠狠操弄这个女人。 两人拥抱,亲吻,赤裸交缠,虽然不能进去,贴着磨蹭也是能舒缓一二。 魏尧贴着她发泄两次过后,两人气喘吁吁,赤裸相拥。 许是年纪渐长,魏尧现对安定的生活越来越渴望,他实在想要与这个女人在一起,成亲,生子。然而两人身份悬殊过大,中间又隔着两个国家,魏尧心知要和她在一起不易,他第一次对自己庶子的身份产生了痛恨,以及对自身能力的不满,他第一次有了想要建功立业的冲劲,为了怀里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是如何的骄傲与出色,她该意气奋发地站在最高处接受万人的敬仰和膜拜,而不是跟着籍籍无名的他过着平凡普通的生活。身为男人,若不能给心爱之人带来富贵安定的生活,他算什么男人。 魏尧想的心里沉重,燕云歌翻身趴在他身上,胸前软肉也因这个动作与他结实紧绷的肌肉亲密无间,她轻叹:“阿尧在想什么?” 男人的阳具也因这个姿势贴在她平坦的小腹,她每每一动便能感受到那炽热和坚硬,燕云歌有心玩弄,对着那囊袋搓圆揉捏,魏尧飘忽的思绪被她拉回来,哑着声音开口:“小姐莫要戏弄人。” “明明是在疼你,怎么能算戏弄?”燕云歌看了一眼再次昂首的阳物,啧啧称奇:“阿尧的物件不得了,一手都握不过来,真入了我身体,我怕是有的苦头吃的。” 这女子实在大胆,什么话都敢说。魏尧吻着怀中人皙白的脖颈,认真的声音里满怀对未来的憧憬,他的眼里心里全是眼前这个大胆妄为的女人 “小姐,我想娶你,想和你生孩子,想你以后只看着我。” 这么天真的话让燕云歌忍不住笑出来,在情事上她是个大方的女人,也容易许诺,然而娶她?还有生孩子?这样的梦,前世的那些男人都不敢做,他倒是敢想敢说。 可惜,她两辈子都不会为任何人生孩子。 燕云歌垂下眼帘,忽然想到今天叫他来的用意,忍不住温柔地亲着他的眉眼:“孩子的事情来日方才,眼下我有件事情需要阿尧帮我。” 魏尧低声一笑,他来前就有觉悟,因此也不意外,只问:“小姐需要我做什么?” 燕云歌握住魏尧的手摸向他自己的火热,眼里有情,内心平静,她的声音又软又媚:“我要阿尧帮我救一个人。” 纤细的手引领着他摸到两人紧密贴合的地方,手指更无意般轻轻的刮过他的马眼,魏尧一阵抽气,惹来燕云歌一阵轻笑,“这般就受不住了?我可是个花样多的,你以后少不了要在床事上吃些苦头了。” 这人呐……嘴上说着荤话,表情却是最正经不过,加上她眼睛里的柔情蜜意,任谁被这双眼睛打量上一眼,都不怀疑自己是被这人深深爱着的。 魏尧心跳飞快,忍不住亲吻她的薄唇。燕云歌避过他的唇,继续取笑他,“你这是没得趣,等你以后得了趣,你会喜欢我对你的一切放肆。” “我喜欢小姐,也想对小姐放肆。”魏尧低沉着嗓音,翻了个身,将这个妄为的女人压在身下。他将两条茭白的大腿用力分开,露出那迷人的花心,他的手指停留在她两腿之间最柔嫩的地方。 当他的手指缓慢进入的时候,燕云歌顿时皱起眉,慢慢地因着抽插的动作花心有了湿滑,又舒服地让她直闭眼。 他手指间有习武磨出的茧子,坚硬粗糙,放在往日那是粗狂卑贱的象征,入到穴里却变成天然的春药,让她的花心阵阵酥麻。 察觉到他想要她泄身的意图,燕云歌岂能让他如愿,出手就是玄妙一掌,重新掌控了主导地位。 比起被人压在身下,她更喜欢女上位的姿势。 日子不咸不淡地来到了大年叁十这天,宫中来人赐菜,燕云歌依礼也去了前厅谢恩,过了岁点,皇宫里放起了鞭炮爆竹,据说年年都要放上一夜,以示旺气通天,兴隆繁盛。 燕云歌站在走廊上,抬眼望着远处的冲天的烟花,眼里明明暗暗。 “小姐,找奴婢有何吩咐?”春兰刚从前厅里忙完,来不及歇上一口气,就听其他丫鬟说小姐找她,急忙忙地来了。 燕云歌将一个荷包交给她,淡淡地说道:“你需亲手交给秋玉恒,旁的话不用多说。” “这……”春兰犹豫着。两家虽然定了亲,可是送荷包是私相授受的行为,若教人知道了—— “去罢。”燕云歌挥了下手,示意她下去。 春兰咬了咬牙,反正被抓到了她只是个丫鬟,自然能开脱,这样想着就揣起荷包快步离开。 燕云歌双手拢在袖子里,浑身散发着萧索的孤冷。今日宫中设宴,百官都去了,最严密的守卫现在都在宫里。也因为过年,街上取消了宵禁,过了岁点街上还都是看烟花的人群,方便她们逃脱出来后隐藏踪迹。她将一切都想好,算无遗漏,只是想到魏尧…… 燕云歌缓缓吐了一口气,希望他今晚的运气能好一些罢。 很快到了约定好的时辰,燕云歌和赵灵换上夜行衣,先季幽一步进去探路,如果两人能够得手,季幽只需要在外面接应。 大理寺天牢守卫森严,不仅有重兵把守,时不时还有禁军巡逻。赵灵打的先锋,她已经来了好几次,熟门熟路的跟逛自家后院似的。她和燕云歌说,这里有一间牢房很独特,外边都是竹子搭成的,根本防不了人,里面高床软枕,书桌屏风,显得很精致,俨然是有钱人的书房装扮。 燕云歌若有所思,“你怎么发现的,那个牢房在哪里?” “我去探路时发现的,不远,就在文香牢房的隔壁。” 赵灵忙问,“老大,怎么了?” 燕云歌摇摇头,没说什么。皇亲国戚犯了罪,没死前都是好吃好喝好房的供着,人道点的君王甚至还会把他们的妻妾送进来,以求给犯人留点子嗣。但是,文香只是个平民,怎会关在皇亲国戚的附近? 而且这位被关着的是谁?为什么能有这么高的待遇? 这时,两队列的士兵全副武装地巡逻过来。 是禁军啊!赵灵睁大了眼睛,等人走后,有点兴奋说道:“别说啊,再普通的男人穿上这一身盔甲顿时人模人样起来。” “我们这会连天牢的门都没摸到,你竟还有心情想这些。”燕云歌被气笑了。 那队人一走远,赵灵打了个走的手势。 燕云歌拦住赵灵,果然,没一会又过去了一队人马,也是巡逻的。 等了小一会,再没有巡逻的人来,燕云歌纵身跃上了院墙,赵灵轻松跟上,两道身影悄无声息的行走在黑夜里。 整座天牢呈回字形,如今两人刚突破外围,文香关在天牢的最中央,也就是回字中心。文香不过一个小贼,竟然让大理寺如此大费周章,甚至用了最坚固的牢房。燕云歌揣摩不出其中深意,只能以为白容对文香是真的恨之入骨。 两人禀息静气,借着点月光靠着墙走。就在要转弯时,赵灵耳朵一动,突然停下来,也给了身后燕云歌一个眼色。 没一会,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说笑之声。 从远到近,只见有叁个侍女捧着盒子经过,嘴里边小声议论着。 “昨天叶先生冲我笑了呢?” “真的假的?” “骗你做什么,叶先生昨天让我帮他磨墨,我磨完了,他冲我笑了笑,还说有劳姑娘。那声音可真好听。” “啊,你可真幸运,我去了好几次,叶先生可都没正眼看过我呢。” 几个侍女说着闲话就过去了,赵灵摸着下巴,“叶先生?怎么这么耳熟?” 一个时辰前。 白容冷眼望着眼前的觥筹交错,再看对面那位笑得云淡风轻的太子,白容仰头灌下一杯酒。 苏芳今日一身小太监的装扮,不动神色地在各桌之间游走。 宴席间隙,众人目不转睛看着歌舞表演。 白容得了苏芳的暗示,起身说自己有点不胜酒力,搭着一个小太监的手便脚步不稳地往宫中准备给宾客暂歇的暖房走去。 白容虽然自请为侯,身份依旧尊贵,很多待遇还是比照着王爷来的,因此他在宫中有专门一间暖房,拱他歇息使用。 苏芳关好门窗,低声道:“八皇子同意了。” 白容点头,“魏尧呢?” 苏芳意外,“学生见他今日在衣服里头穿了夜行衣,以为是侯爷有别的事情交代他。” 白容皱眉,猜他是私自行动,“眼下管不了,等人回来你好好审审,宫里是什么地方,岂容许他随意走动。” 苏芳点头:“先不说这,还好,八皇子是答应了,只是他很意外,问学生为什么选择他而不是四皇子。” “四皇子?”白容冷笑了声道,“那就是个蠢货,留给太子慢慢斗吧。我猜八皇子身边有太子的人,查到是谁了吗?” 苏芳点头:“查到了,是个小太监,叫满福。” 白容嗤笑:“将这个消息告诉八皇子,就当我们送的见面礼。” 苏芳说道:“八皇子可能也知道,他对自己身边的人除了那个小宫女,谁都不相信。” 白容坐下来,莞尔:“如果本侯告诉你,那个宫女是皇帝派来的,你如何想?” 苏芳惊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难以置信道:“所以八皇子的病才一直没有起色,是皇上不让他好?” “岂止,你再想想。” 苏芳是个聪明人,几乎一点就透,他想明白所有细节,声音都颤了,“年后侯爷就要回到封地,如果这个时候宫中举丧……” 白容一笑:“皇子殁了,本侯必然要留下来守灵。” 苏芳沉痛的点头,看来今天他们找上八皇子是错有错着。 “等着罢。”白容眸子微动,轻声道,“如今有本侯助他……皇帝想他死也不容易,你将这事告诉凤炎,让他自己警醒着点。” 苏芳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八皇子的名字。 好一会后,苏芳轻声:“侯爷,我们算无遗策,可学生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白容看了他一眼,苏芳又道:“学生的直觉很少出错,侯爷可还记得那个燕云歌,虽然学生不想承认,但那个人善谋划不在我之下,侯爷找她出来一起参详此事吧。无需将此事透露给她,半真半假地说就好。” 白容笑了下:“你倒是很少有露怯的时候,也罢,等宫宴结束,你让魏尧将此人寻来,本侯至今觉得这二人是相熟的。” 苏芳点头,他不是露怯,而是有了个可怕大胆的猜想,这个猜想让他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他现在急需要另外一个谋士去验证他的想法。 同为谋士,他自然马上想到了燕云歌。 “我想起来了。”赵灵双眼晶亮,低声说道:“那个叶先生可是我们轩辕国古往今来第一人啊!绝色中的绝色,聪明人中的聪明人,出身叁大世家,拜空古老人为师,年少于皇宫一场辩战成名,被皇上封为太子伴读,上到太子,下到宫女太监,无不敬称他一声叶先生。只是可惜啊可惜……他因为与梅妃走的太近,引起了皇上的猜忌,皇上以为他要通过妹妹来干预政事,因此一道圣旨就把人囚禁了……” 燕云歌听得心头微妙,这一段她正好熟悉,几个月前她还拿这段跟季幽打趣。 “……我还以为他死了呢,没想到是关到天牢来了……” 赵灵说完没一会,又是两列纵队的巡逻士兵走过。 两人猫在梁上,不仔细看真不容易发现。等了一会,终于确定这一轮的巡逻全部结束。 燕云歌黑衣劲服,半张脸被面罩遮住,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她打了个行动手势,赵灵笑了笑,娇小的身影如夜枭一般快速消失在黑夜里。 叶知秋察觉到隔壁有响动,手中的笔不由顿了顿,进接着是几道铁链断裂的声音。 他轻叹了一声,总算来了,可惜来的不太巧,今晚想走也难。 顾行风自然也听到了声音,眯了眯眼,他难得来趟天牢值勤,没想到就遇上这样的事。 “不知死活。”顾行风哼笑了一声,看了一眼还淡定作画的叶知秋,“先生倒是沉的住气,莫非是早就知道了?” 叶知秋微叹着,“我若早就知道,一定会劝他们不要选今天动手。”顾行风武功高强,心思七窍玲珑,做事又滴水不漏,少有人能遇到他还能讨到好的。 “不是先生的人就好。”顾行风自负一笑,放下喝了一半的茶,起身就走,“剩下的茶,我改日来喝。我先去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闯我们大理寺天牢。” 叶知秋顾自地研着墨,对顾行风的离去毫不在意,过了一会,他突然转头看向一侧暗处,淡淡道:“出来。” 毫无动静。 叶知秋一皱眉,手往后轻轻一招,无数泛着白光的银点朝那边打过去。 好一会儿,暗中的人影才现身。 叶知秋看着黑衣人尽数扔在地上的银针,也不在意,柔声道:“来的是何处朋友?” 燕云歌仔细打量起这位活在话本上的人物。 叶知秋微笑道:“无论你是谁,这里都不是该来的地方,还请回罢。” 燕云歌也算是见识过不少人了,可也是第一次见到叶知秋这般风华绝代的人物。 想起赵灵刚刚说的绝色中的绝色,他倒是有这个资本。 “凭你的身手,要离开这里并不难。”燕云歌故意低沉着声音说道。 很多人都问过这个问题。叶知秋笑了,他似陷在回忆里,轻声道:“先前我是自愿来的这,为了一个人,但后来,我一待就是五年,再也没能离开这里。” 燕云歌在话本上了解过,猜测他口中的那个人就是他的妹妹,当今天子的宠妃梅妃。话本里有言,皇帝因为喜欢梅妃却求而不得,使用了下作的手段,逼得叶家不得不把这位美人献了出来,同时让叶家宗主自愿走进天牢,就为了保全百年叶家的根基。帝王与世家之间的制衡,从来不会轻易打破,这位叶宗主为了个女人,成为皇帝掌握世家的牺牲品,也的确是古来今往第一人。 燕云歌眼里有嘲讽,隔壁突然传来的打斗声,让她回了神。 “你们今天来的不巧,刚好遇上顾大人当勤。”叶知秋叹了声,“你那位朋友不是顾大人的对手,你快去帮忙罢。” 燕云歌狐疑地看了叶知秋一眼,听他这语气好像早知道她们会来。 突然隔壁传来一声喝厉,是季幽的声音,燕云歌还没有反应,却见一直淡定自若的叶知秋大变了脸色。 “她为何会来此?”他语气严厉地逼问燕云歌。 燕云歌愣了下,就见叶知秋身形一闪,已经突破了这虚虚拦着的竹栏。 -- 第73章营救 赵灵没想到自己快要得手之际,突然杀出了顾行风这样的高手。 她的武功本来就是走轻功路数,招式不济,刚刚与顾行风过了几十招,马上就落入了下风,要不是季幽出现救了她,这会她已经失手被擒住。 顾行风眼见又出现一个同伙,挥手喝道:“拿下她们!” 数十名守卫从暗中杀出,将赵灵与季幽包围在中间,重重围绕,飞花一般的穿梭,一把把细剑锋刃相对。 有季幽出手,赵灵轻松了许多,分出神还能将背上的文香扶正。 黑暗中的燕云歌一动不动,季幽察觉到她的气息,猜她另有想法,因此尽可能的护在她前面。见杀气过来,季幽足尖轻轻一点,跃到他们上方,如鬼影一般在数十守卫中穿过,一下子卷走六柄细剑,点了叁人的穴道,让他们不能动弹。动作刚柔并济,收卷自如,配合着飘忽不定的步伐,煞是好看。 季幽这一手看得叶知秋微微一笑,小丫头这几年肯定疏于练习,这动作看着都粗糙了许多。 燕云歌全身被黑暗湮没,一直冷眼看着,丝毫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二十几个守卫全数失败,顾行风的眼睛沉了下来,右手轻轻一招,一柄冰寒通体的长剑自腰间解下,脚下踏着玄妙的步伐,细剑若万千灵蛇,瞬间杀到。 季幽和赵灵刚好背对着顾行风,一时都没有察觉到危险临近。 燕云歌从暗处现身,避过他的长剑,扬手就是一掌,直击顾行风的腹部。 只是一掌,就让顾行风大退几步,口吐鲜血,差点倒下。 顾行风捂住腹部,眼里错愕明显。 竟然是六阳掌,佛门里最厉害的掌法。这种功夫掌风纯走阴寒一途,和一般武功大不相同。掌势出手,潜生回旋,击中人身,宛如刀轮滚转,专破真气,伤人内腑,使人在不知不觉中负创,即使功力相等之人,及时运气反击,也非吃亏不可。 六阳掌是了却大师独有的上乘武学,非嫡系弟子不传,尤其这掌风阴寒,即使是了却大师一般也不轻易使出,了却大师多年不收弟子,眼前这人又是蓄发,便是俗家弟子,这些年除了一位传闻里身体孱弱需要在佛门静养的燕小姐,还能有谁? 随着一股血腥味再次涌到嘴边,顾行风双目沉沉的,竟缓缓露出一丝的笑容来,灯火映照下,阴冷得令人发寒。 赵灵的武功比这些守卫高出许多,但对方毕竟人多,何况还是源源不断地杀来,交手下来也是苦战,她又要照顾背上的文香,又提心防备着旁边突然杀出的人,虽然现在还占着上风,但心里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不管了,了不起让季幽给她收尸了。赵灵心中狂骂,瞅着机会,一路杀出,将文香托付给燕云歌,喊道:“我断后,你们快走!” 然而燕云歌一抬眼,竟是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刚才那一掌也是去了她全部力气,毕竟只是无尘提点几句的招式,学的并不精通,此时她体内气流也翻滚个不停,五脏六腑仿佛全挤到了一起,一口血含在嘴里不敢喷,就怕泄了元气。 赵灵一吓,慌了阵脚,也顾不上昏迷的文香了,拉起燕云歌顺势飞身就撤。 顾行风嘴角微杨,飞身而起,冷声笑着:“姑娘哪里去!”修长有力的手掌朝赵灵拍去,带起一阵狂风,隐隐若有风雷声。 好狠,赵灵努力躲闪,叁转两转撞到一个人身上,猛的一抬头,是季幽! 季幽一手将赵灵燕云歌两人护在身后,另一手随手一掌直直朝顾行风拍去,无声无息,却让叶知秋脸色大变,突然出手,硬生生接下。 季幽眼里带着狠,掌风依旧凌厉,落地时一脚踢起一颗石子,本来围着的守卫唰唰倒下,齐齐细剑脱手,狠狠的跌在地上,口中喷血,瞬间没了气息。 “他们只是忠于本分,姑娘何必重下杀手。”叶知秋看着一圈尸体,气她手上沾了血,微怒道。 季幽一收掌风,伸手理了理发,优雅一笑,理所当然的说道:“我也只是忠于本分。” 赵灵差点想叫好,见季幽抬眸看过来,顿时羞愧的垂头束手。 “把人架好了。”季幽淡淡道。 赵灵喏喏点头,她与季幽相处不久,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般模样,宛如地狱里爬出的修罗。 叶知秋脚步硬生生停下,满眼复杂地看着这位故人,多年不见,当年跟前跟后的小丫头褪去了青涩的容貌,已经成长为单纯的武者。天牢多年,他从来不敢轻易想起她,怕一朝想起,便再也待不住这里。前程记忆已经模糊了,细节都不再分明,如今真见着了她,当年的那些情意又涌上心头,却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叶知秋注视许久,久到季幽视线对上的刹那,她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原来自己对她还是有影响,叶知秋浅笑了一声。 “你们究竟是何人!你们真要与朝廷作对不成?!”顾行风负伤走来,质问道。 季幽柔柔地笑了一声,出声道:“是啊,我们就是要与朝堂作对,你能耐我如何?” 顾行风不语,他负伤在先,就算没受伤也未必是她对手,这名来历不明的女子太深不可测,若非叶先生出手,只怕他这会也是横尸一具。 人是拦不住了,可眼睁睁看着人这么走了,也绝非是顾行风的作风,好在他平时做事习惯做两手准备,就防着会出现这样的局面,眼下外面的人该准备的差不多了。他冷笑,“即便出了这里,你们也绝对走不出大理寺。” “大人不必费心,我如何来的便如何回去。”季幽一笑道,说完带着人缓缓向出口走去,压根没将顾行风的威胁放在眼里。 顾行风擦了擦嘴角的血,眼神厉色,那女子的自负已经深深伤到了他先是男人再是刑部侍郎的自尊,他转身谢过叶知秋刚才的救命之恩,招来人便耳语吩咐了几句,欲行第二套准备。 “在下劝顾大人收手,免得多添无谓伤亡。”叶知秋见他誓在必得,忍不住道。 “叶先生何出此言?”顾行风皱眉。 叶知秋已经转身回了先前的牢房。 顾行风很快召集了大理寺所有的守卫,布下天罗地网,誓要抓到刚才那叁人。 “季幽,你等等我啊!”看着她越走越快的背影,赵灵背着文香抱怨了一声。 季幽努力扶着燕云歌,表情凝重道:“快扶小姐回去,迟则有变。” “老大怎么了?”赵灵这才着急,看了眼燕云歌,她的脸上竟没有一点血色。 燕云歌生生将喉咙口的血咽了下去,摇摇头道:“我没事,你们听我说,赵灵,你带文香回燕楼,找无尘替文香疗伤,季幽,你留下来,帮魏尧断后。”话一顿,“能救就尽量救他。” 赵灵急道:“那老大你呢?” 燕云歌目光放远,“我要回东苑,等刑部的人。” 赵灵愣了,她们什么时候暴露了? 燕云歌没有多说,打着手势,让两人各自行动。 季幽担心燕云歌根本走不了,背上她就要凌空离去,却在走了几步后,急急后退。 整个大理寺的禁卫这时倾巢而出,约摸有百号人将她们团团围住,他们各自点着火把,将黑夜照得亮如白天。 不远处是冲天的烟火,一声声地宣示着新年的来临。而这一头,季幽和赵灵互相看了一眼,心里有了觉悟。 燕云歌无力地趴在季幽背上,眼前局势与她猜想一致,大理寺外围果然还有人手暗中潜伏着,只是这么多人,怕是整个大理寺都出动了? 燕云歌无力笑着,顾行风如此孤注一掷,可有听过黄雀在后的故事。 数十名禁卫杀了上来,两人做好了拼命的架势。 就在这时从天而降两道身影,皆是黑衣蒙面,其中一双眼睛燕云歌再熟悉不过,是魏尧。 燕云歌让季幽将自己放下,对出现的另外一道身影也没心思猜想了,左不过是计中计,她在无意中也做了别人的棋子。 季幽将燕云歌托付给赵灵,吩咐赵灵道:“看好小姐,你们找到机会,马上就走。” 赵灵点头,她的武功应付几个守卫还行,只要季幽他们能把大部分守卫拖住,出了天牢外头就有马车和快马早准备好了,想逃出去不难。 季幽一身的肃杀,她索性除了面罩,那阴沉着的脸上再没了往日那笑意盈盈的闺秀模样。季幽将霸道的内力聚集掌心,从未想过自己还有大开杀戒的这一天。 而在场的所有人,也从未想过这一个瘦弱的女人竟然有如此大的爆发力,竟能以一敌十,甚至是以一敌百。 情况在瞬息间转变,约百余名禁卫竟然倒下了大半,季幽和魏尧一身浴血,脸上溅了斑斑血迹,煞气逼人。柳毅之看着他们也有一瞬间失神,这是……云之派来的?她手下竟然有如此厉害的高手,这位燕相之女真是深藏不露啊。 “拿下他们!”顾行风从人后走出,大声呵厉。离得近的几个禁卫马上拔刀扑了过去,季幽不惧兵刃加身,一个挥袖之间,他们手上的兵器齐齐落地。 顾行风这才明白过来叶知秋刚才话里的意思,只是晚了,季幽和魏尧明显杀红了眼,已经停不下手。 柳毅之一双眼睛又冷又厉,甫一出手又是几名禁卫倒下,他们这种不要命的杀法把剩下的禁卫都震慑住,一时之间,情势完全倒向了叁人这边。 柳毅之见场面已经控制住,再去找燕云歌的身影,却不知道她在何时不见了踪影。 他笑了笑,倒是个聪明的,跑得还挺快。今晚目的已经达成,那就让他再帮她一把! 柳毅之又结果了几个禁卫,提气凌空朝天牢飞去。 顾行风反应过来,暗叫不好,是调虎离山! “快,所有人都回去!”顾行风疯狂地大喊,剩余的禁卫不过叁四十人,听到命令,当下面面相觑,纷纷如潮水般退去。 季幽和魏尧互看一眼,两人赶紧凌空离开。来到了安全的地方,魏尧拉下了面罩,双眼通红,一脸的疲惫,“她受伤了么?” 季幽也不清楚,但是看燕云歌刚才的脸色,必然是不好了。季幽没有多说,见魏尧浑身都是剑伤,不少伤处正溢着血,季幽掏出金疮药,递过去,“小姐准备的,她让你顾好自己,不要担心她。以后,你有事找她就去东大街的燕楼质库,那是我们的一个据点。”季幽没说的是,燕云歌原本的打算是只留他一个人断后,事到最后才改变了主意。之前也说如果魏尧没死,就将这些交给他。她们都以为魏尧必死无疑,毕竟百来号人啊,武功再厉害,就是砍也砍累了,没想到会多了一个帮手,叁个人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魏尧接过瓷瓶,眼里的冷厉退去,化为柔情。她纵然利用了自己,却没有让他一个人身陷险境,她对自己是有情的,魏尧在此刻万分确定。 虽然禁卫都撤了,但是两人都不敢大意,没有再说什么,各自散去。 天牢出事,刑部尚书秋鹤很快率人赶到,就连燕不离也是听到消息,急忙赶来。 死了这么多守卫,又让刺客逃脱,最重要的是那位令皇上无比忌惮的叶知秋不见了——秋鹤的心,整个都沉到了谷底。 “顾大人,知不知道是何人所为?”燕不离低声问。 顾行风看了燕不离一眼,沉声回答,“只知是女子,其他还无法肯定。” 秋鹤与顾行风共事久了,知道他一向心思灵敏,不相信他毫无头绪。秋鹤脸色微变,“你心中若有了怀疑,只管说出来。” 顾行风阴沉着脸,目光如利刃一般看着燕不离,“大人竟然这么说了,那下官就直说了,下官怀疑此事与燕相有关。” 秋鹤错愕,去看燕不离。燕不离微怔过后,眉头蹙了起来。 -- 第74章怀疑 燕云歌勉强支撑着自己回到东苑,回到院落时,抬头一望,估摸着正是叁更时分。她回到房里将夜行衣换下,迭起衣服藏在梁上,又换上不常穿的一件罗裙,散了头发,仅用簪子随意挽着,散落的头发披在身后,露出了少有的女儿姿态。 燕云歌走出房外,独自倚靠在廊边,看似在望月,实际上苦苦支撑。没一会,她听见脚步声朝她走来,她回头,眼睛眯起,努力找着来人的身影。 秋玉恒手里握着荷包,脸微微红着,“我来了,你有什么要与我说?” 燕云歌努力不让自己倒下,看向他的视线都是模糊的,声音软绵无力,“你过来些。” 秋玉恒听话的过去,却在看见她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庞时,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再去摸她的手,更是冰冷地如死人一般,急道:“这么冷的天,你身子又没好,怎么也不多穿点。” 燕云歌顺势倒在他怀里,头又疼又沉,可是她要把戏演完,起码要将秋玉恒留到明天早上。 “你不要叫其他人发现,就你和我。” 秋玉恒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结结巴巴地说:“我爬墙进来的,不能久留。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给你找大夫吧。” 燕云歌无意识的摇头:“别去,我没事,就是晚上喝得多了,头有点晕,你陪陪我。”她努力将唇角弯了弯,“你抱我到房里去,今天你不准走,一定要陪我……” 秋玉恒奇怪他一点酒味没闻到,她却醉得如此厉害?虽然疑虑万分,可他还是握住了她的手,她手心的冰凉也提醒着他,不能再在室外久留。 将人横抱到房里,秋玉恒见她脸上神色一变再变,由白转红,低笑一声,缓缓慢了几步,将她放在床上,“这些天,我一直想着你,想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想你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想你是不是真心想与我成亲……” 燕云歌已经到昏迷边缘,几乎是用尽全力地抬起眼皮,温柔说道:“那你是如何想我的?” 秋玉恒面红耳赤,有点难为情说道:“我猜不透你的想法。” 烛火中,燕云歌的目光渐渐柔和,是一种极易蛊惑人心的平淡。她闻此只是一笑,示意他靠过来点,又慢慢说道:“你可知我今日叫你过来的用意?” “什么用意?” “秋灯小榻留孤艇,疏雨寒城打二更。我从二更起就等着你,你说我是什么用意?若对你无情,我何以赔上自己的名节,只想与你过个新年?” 秋玉恒不敢相信,燕云歌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她不再往下说,长久的沉默后,柔声唤道:“玉恒。” 秋玉恒一听见她这柔媚无骨的声音,整个人打了个机灵:“怎、怎么了?” 燕云歌走过来,抬起手,抚摸着他稚气却俊秀的脸庞,轻声道:“秋灯小榻留孤艇,疏雨寒城打二更。你需谨记我的心意,不准辜负我。” 秋玉恒皱起眉:“我最讨厌这些文绉绉的东西……”见她露出失望神色,他又忍不住说道:“我记住就是了。” 燕云歌一笑,主动去吻他的唇。 只是轻轻碰触却教他心猿意马,燕云歌看见他的眼神,细长凤眸中的光逐渐安下心,轻叹一声:“玉恒。”她的声音很低很低,比起安抚,更像压抑的祈求:“今天晚上你别走,陪陪我……” 说着,她忽然止住,眼前已经昏厥难捺,喉咙干涩,强撑着精神道:“我自小长在山中,从未与人过过新年,你我以后是夫妻……纵使再亲密些,又能有什么……” 燕云歌动了动唇,终再没发出声音,彻底软在了他怀里。 秋玉恒皱了皱眉,只当她这是睡过去了,将人安置在床上,盖好了被子,“你这人也是奇怪,一会看不上我,一会又说我们是夫妻。” 他捧起那双寒凉的手,鬼使神差的低下头,亲吻她苍白的手背,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忍不住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与那些人一样想我,以为我是个扶不起的纨绔,燕一一,你必然也是喜欢我,所以才一会冷若冰霜,一会热气似火,只为引我注意,对不对” 昏迷的人当然没有反应,秋玉恒低笑:“如果让燕行知道,肯定能气死他。” 又说了一会话,秋玉恒也有些累了,想着她说的,心一横,索性翻身上了床,当真不走了。 他看着身旁安静闭眼的女子,喉结滚动了下,逞强道:“是你让我留下来的啊,你明天醒来可别反悔了。” 秋玉恒看了她一会儿,闭上眼,嘴角笑意盈盈,抱着人心满意足的睡去。 天才将亮。 顾行风一早率领着禁卫军出现在燕相府,他问明了燕大小姐的住所,直奔而来,吓得春兰赶紧跑去通报。 春兰跌跌撞撞地扑进了燕云歌的房间,却被眼前景象惊得没了血色,腿软地差点要跪了下来。 她身后是顾行风率着众人进来,燕不离阴沉着脸紧随其后,两人都才踏进房里,瞬间变了脸色,又连忙退了出去。 秋玉恒正睡得香,被连番打扰了,当下小少爷的脾气上来,也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没有好气道:“这一大早的让不让睡觉啊,吵吵吵!信不信我打你板子!” 房内鸦雀无声,静得连呼吸都能听见。 好一会后,响起的是燕行怒不可遏的声音。 “秋玉恒!!” 燕云歌强撑着精神,接过莫兰递来的姜汤。幸好病重的消息放的早,如今她这一脸苍白的病色,无论如何都能圆的过去。 “母亲,我好多了。”燕云歌强迫自己灌下,将空碗搁置了,皱眉,“秋玉恒怎么样了?” “被他父亲抓回去了。”莫兰一脸忧色,“一一,你怎么如此糊涂,虽然两家有了婚约,可毕竟男未婚女未嫁,你们如此不严谨,可知事情传出去,外头的人会说得多么难听。” 燕云歌虚心受教,“母亲说的是,我昨夜是病得糊涂了,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你父亲也是,怎么能一大早带这么多人闯你的院子,”莫兰说起这个,满脸还是不悦,“查刺客怎么不去他房间查,来打扰你做什么!” 燕云歌虚弱笑笑,打发了莫兰离去后,闭眼在床上修养。 顾行风果然是个厉害人物,这么快就能怀疑到她头上,难怪年纪轻轻就爬到了正叁品的位置,是有两下子。 再将所有事情颠来覆去的回想了一遍,确信没有留下任何把柄后,燕云歌放心地睡去。 将军府里,挨了打的秋世子伏在床上,神色颇为郁结,自己去探望下未过门的媳妇,怎么就不行了?他们又没做什么。 重重帐幔掩映下,他将头埋在被子里,时不时发出几声哀嚎,嘴里喊着痛死我了要了我的命了~ 木童咳嗽了声:“少爷,差不多得了,老爷太爷都走了。” 秋玉恒抬起脸,“……走了?” 木童道:“走光了。” 秋玉恒翻身坐了起来,动作灵活的很,他套上鞋袜,抬头扫了木童一眼,不由皱眉:“还不是你不顶用,爹去国相府逮我,你也不早点来给我送信。” 木童叹了口气,抽出他屁股里垫着的棉花垫子:“少爷,天地良心,我还不够机灵么,您一回府我马上就给你准备好垫子了,您一下都没伤着,小的这可是结结实实地挨了十下板子呢。” 秋玉恒挥挥手,不耐烦地道:“别说的你没放垫子一样,我还不知道你,真挨上一下,早喊得府里人都听见了。知道你机灵了,回头就给你涨月钱。” 木童顿时眉开眼笑:“少爷不如把上次赌坊借的二十两,先还奴才?” 秋玉恒白了他一眼道:“你那银子还不是我赏你的。” 木童便闭紧了嘴。 秋玉恒穿好了鞋子,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才道:“真是奇怪了,查刺客怎么查到她那去了。” 木童老早知道他要问这个,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将里面的纸取出来展开,交给他。 秋玉恒一边喝茶,一边仔细看了看,不禁皱眉:“天牢出现了刺客?有重要囚犯被劫?哪里的消息?可靠么?” 木童道:“消息是从那家茶铺买的,应该可靠。” 秋玉恒又抿了口热茶,安静了好一会,语气难以置信道:“所以,我这是被算计了?!被她利用当作不在场的证据?可她就这么确定我一定会帮她圆谎吗?” 木童一脸麻木:“少爷,您别忘记了两家现在有了婚约,是绑在一条船上的。” 秋玉恒差点被茶水呛住,还真没想到这点。他将昨天的事细细回想了一遍,依旧想不明白,存了私心为她开脱,说道:“事情也不一定是她做的,虽然她昨天是有古怪的地方。” 木童白了他一眼:“少爷,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您赶紧想想如何圆这个谎。大理寺失职,老爷是刑部尚书也是有责任的,让他知道此事与燕小姐有关,连你也牵涉其中,怕是能气死过去。” 秋玉恒摸摸鼻子:“圆什么,该看的他们都看见了,我确实和她待了一晚上。” 木童见他有心认下了,索性不劝了。 没一会,外面吵吵嚷嚷,声音都传到秋玉恒的院子,他吩咐木童,“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木童得令后,还没出去,外面一个家仆跌跌撞撞的扑了进来,摔了一跤以后忙爬起来,“少爷少爷少爷……” 秋玉恒出来,“喊什么?” “外、外面有官爷来说要找少爷问话。”家仆吓得结巴,“让少爷您走一趟!” 秋玉恒眉头微微蹙起:“我爹呢?” 家仆道:“老爷也在前头呢。” 秋玉恒做好心里准备了,必然是为了昨夜的事情,他面上一点也不见惊慌,冷静道:“走吧,问话就问话,少爷我什么都没干,随便他问。” 木童可没他乐观,想了一下说着:“少爷,要不我去给拿件厚衣服吧,万一您进去了,可有得审呢。听说大理寺的天牢,阴冷的很,您可别先被冻死了。” “你就不能盼着我好啊。”秋玉恒敲了他一下脑袋,凑近,小声说了句,“记住,少爷我是二更不到走的,天亮前都没有回来。” 木童点头:“少爷快去,官爷们都催着呢!” 秋玉恒头也没回的走了,来到正厅,满满当当地一屋子的人。 秋鹤沉着脸没有说话,顾行风也不能把这个上司的儿子真请去大理寺用刑,只能简单问了几句。 “秋少爷昨日是何时离的府,为何离府,何时到的燕相府,为何留下来,中间有没有和其他人接触过。”一边问,一边示意狱丞记录案宗。 秋玉恒面不改色,“大概刚过岁点没一会,我收到她送我的荷包,等府里的人都睡下了,二更不到去找的她,当时是爬墙进去的,她在走廊上等我,冻得整个人都冰凉凉的,我们抱着说了一会话,我想走了,但是她病得厉害,又不让叫大夫,我就留下照顾了。然后就是早上你们过来,被你们逮住了。” 顾行风冷冷的看了秋玉恒一眼:“你说的那个荷包呢。” 秋玉恒将荷包递给他,顾行风翻看了几眼,很普通的样式,大街上随处可见。 秋玉恒见他翻得仔细,心道还好他早一步把里头的字条烧掉了,不然非拆穿了不可。 犹记得字条上的诗句,叁更有梦书当枕,千里怀人月在峰。 他是见了这句诗才选择在叁更天过去的,本来以为是佳人柔情,没想到都是一个局。 “她只是送了一个荷包,你为什么就要过去?” 秋玉恒老实的回答,“之前我们就说好的,若是过了岁点还没睡,就一起过个年。” 顾行风查不出什么,只得收走了荷包,秋玉恒还不舍得,被秋鹤瞪了几眼后才老实。 “大人,我觉得您肯定找错人了,我家娘子手脚不方便,城里很多人都知道。她不会是刺客的,她身子不好,病了好久了。谁会是刺客,她都不会是。” “而且……”秋玉恒低声道,“我昨天晚上一直和她一起,我从二更待到天亮。” 秋鹤沉着张脸喝止道:“好了,自己做得混账事还要嚷得所有人都知道么!” 秋玉恒委屈,嘀咕道:“我和自个的娘子亲热亲热哪就混账了。” 秋鹤目光复杂的看着秋玉恒,顾行风没功夫听他扯这些不重要的,拱手对秋鹤道:“大人,属下没什么要问的了。属下现在就去药铺查探一下,或许能有线索。” 秋鹤点点头,又嘱咐道:“如果你要问燕小姐话,最好与燕相先说一声,不要擅自就去问话。” 顾行风抿了抿嘴唇,点了下头走了。 秋鹤等人走出去好一会,才定定的看着秋玉恒,“方才,你来之前,我先审了燕相府的丫鬟,她说是她送的荷包,荷包里头应该有张纸。” 秋玉恒心道完了。 “不过她没有打开看过。”秋鹤轻叩书案,“所以,你现在告诉我,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 秋玉恒拿不准这是不是套他的话,硬着头皮问:“爹,这案子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秋鹤看向秋玉恒,冷笑道:“一个不慎,就是全家掉脑袋的案子。” 秋玉恒愕然:“什么?” 秋鹤目光灼灼地看他道:“所以你还不准备说么,那张纸上到底说的什么?” 秋玉恒脑海里灵光一现,定了定神,冷静道:“就是她给我的一句情诗,写着秋灯小榻留孤艇,疏雨寒城打二更。所以我才二更天去的。” 秋鹤见这个不学无术的儿子能开口成诗,终于是没再怀疑。 二更?二更的时候正是事发的时候,就是轻功再好,也没办法瞬间从燕相府到达十几里地外的天牢。看来真不是她,那到底是谁?真的是赶巧了,还是故意声东击西,眼下的局势还有谁敢轻易去救叶家的人? 秋鹤想的头都痛了。 -- 第75章无尘与云歌 桌上书本沙沙地被风翻动,窗户开着半扇,习习凉意自外而入。 无尘回忆昏迷时那双紧紧拉着自己的手,心中忽愁忽喜,这患得患失之感,让一下看透世事的他都不安起来。 若非自己来得及时,她这病一经其他大夫之手,便什么也瞒不住。燕云歌这断断续续的昏迷,倒是坐实了病重的传言,也躲过了顾行风的问话。 只是当顾行风问无尘世上有几人会使用六阳掌时,一向不敢诳语的无尘大师也只能避重就轻地道:“师傅弟子无数,弟子又再收弟子,这天下会六阳掌的人不知几何。” 经此,顾行风倒是打消了马上要问话的念头,只说等她病好了再来请。 燕云歌大病初愈,脸色实在是难看,声音干哑道:“文香怎么样了?” 无尘将药汁端到她面前,只道:“性命无虞。” 燕云歌松了口气,总算没有白费功夫,喝了一口药,惨白的脸当即皱成一团。 “怎么这么苦?” 无尘没好气道:“苦才能让你记得教训。” 燕云歌失笑,看来这次自作主张真的让他生气了。她喝完药,抬眼看他:“我还得养多久?” 无尘搁了药碗,语气明显有些冷,“刚捡回的命,哪容许你再胡闹,最少要养上一个月再看。” 燕云歌皱眉,“一个月太久了。” 无尘气她不爱惜身体,微怒道:“外头风声正紧,你待在府里养病也好。你每次一得风寒就拼命灌药,实际身子根本没好全,这次全发出来一并调理了。还有,六阳掌你不能再用了……” 燕云歌猛地抬头看他,“为何?” “六阳掌需要配合佛家内功心法一起使用,你只有内功不会掌法,每次用六阳掌都容易被反噬。还有六阳掌至阴至寒,你……” 无尘的表情有些复杂,燕云歌猜到他要说什么,冷静说道:“孩子对我来说是累赘,没有更好。” 无尘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无奈道:“你执意如此,贫僧能耐你如何。” 无尘也不想多说,取了药碗出门。 燕云歌微微闭目。孩子?她从前世就不敢奢望能有孩子,有了孩子就等于有了弱点和牵挂,会让她瞻前顾后走不远。而且,做她的孩子自出生就要比旁人来得辛苦。 她何苦造这个孽。 燕云歌闭目叹息,门外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姐姐。”燕行冲进来,走到床边,弯着腰低声说道,“姐姐,你给我个准话,劫天牢的人是不是你?” 燕云歌只撩着眼皮看了他一眼。 燕行要被急死了,但见她这样子,又不敢太逼她,只能软着声音道:“现在刑部联合禁军派出所有人马到处抓人,好多只是去药铺买个跌倒药都被抓了。” 见她不为所动,燕行又道:“你病着的这几天,刑部派人来府里问了好几次……” “你怎么说?”燕云歌突然问。 见她肯出声了,燕行撇撇嘴,“还能怎么说,只能说你还病着,他们再怎么心急破案,也不能在我们国相府绑人吧。” 燕云歌笑了下,宠爱地摸摸少年的头,温和道:“等我病好了,就不用拦了,让他们问话就是。” 燕行意外,“此事与姐姐无关?” 燕云歌敷衍地笑了笑,颇为无奈道:“我哪有那样的身手,这事真是来得莫名其妙。” 燕行看了下四周,低声道:“我听父亲说,是有人去劫了天牢,丢了一个重要犯人。” 燕云歌垂着眼,随意地问:“哦?是什么犯人?” 燕行把声音压得更低道:“之前叶家的宗主,叶知秋。” 燕云歌抬起脸,难掩惊讶。 燕行继续说道:“对方声东击西,先假装来劫其他犯人,把所有兵力引开,再让人带走叶知秋。只是说来奇怪,竟无人发现他们是怎么离开的,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燕云歌若有所思,好一会后道:“那不是丢了两个犯人么,为何你说丢了一个?” 燕行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刚才说的那些还是父亲和秋伯父在商议时,我偷听到的。” 燕云歌点点头,温柔地拉起少年的手,“此事让父亲他们去烦,你别多过问。” 燕行因着她手心的冰冷皱起眉,赶紧搓热了自己的手心去温暖她,回她的话道:“我才不会管呢。我之前以为事情和姐姐有关才会担心。” 燕云歌笑了笑,适时问了他的功课,燕行心虚地将目光移开,只说有在看书。燕云歌叹了一声,说了句,“燕行,姐姐的指望是你,你不要教我失望。” 燕行一愣,嘴巴瘪了一下,明显委屈说道:“可那日姐姐分明与秋玉恒亲近……” “傻瓜,我有我的难处,你不懂。”燕云歌叹了声,半真半假的说。换做平常她会干脆认下,可今时不同往日,她这个谎还要靠秋玉恒去给她圆,她不会在这个时候让两名少年为她起争执。 燕行心里安定下来,姐姐果然也是不乐意这门亲事,只是父命难违,她才不得不与秋玉恒周旋。他的眼神慢慢坚定起来,脸一肃,起身就道:“姐姐,你放心,我现在就去看书,我一定给你考个状元回来。” 燕云歌笑了笑,摸摸他的头发,让他赶紧去温书罢。待人走后,那笑容敛去,恢复成冰冷的神色。 明明无意,又不放过算计。 无尘背着手,看着刚才急忙跑出去的少年,心下叹了一句。 燕云歌披着衣服起身,见无尘进来了,微笑道:“刚好手痒了,下一局如何?” 无尘愣了愣,道:“好。” 两人来到窗前的案桌,对面而座。 燕云歌前世五岁接触下棋,十五岁时便难逢敌手。能让她输的心服口服的人不多,目前唯白墨和无尘尔。无尘的先谋后动,经常不战而屈人之兵,她曾笑他,改日不做和尚,进宫做个棋诏士都够了。 “刚才看见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又在算计燕行?”燕云歌放下一枚白子,随口道。 无尘转了下手中的佛珠,很快落下黑子,淡道:“算与不算,他都甘之如饴。” 燕云歌笑了笑,见他不在意,也就不解释了。她想了足有小半盏茶的工夫,才有点头绪,落子时一阵风来,带出几声咳嗽。 临水而居,就是屋里点着炭盆,温暖也很有限。无尘起身取了一件披风她搭在肩上,“别才刚好一点,就又病了。” 燕云歌拢了下披风,指着棋盘,笑道:“看你安然,步步若有深意,却没一点落在实处,你这让棋,委实让的不高明。” “让?”无尘挑眉看了她一眼,随手落了枚黑子下去,顿时将整个局势颠倒过来。 燕云歌愣了一瞬,随后大笑,真是小瞧他了。 无尘看着她微拧着眉又陷入苦战,微笑起来。 并非他棋下的好,而是她考虑太多,哪怕是简单到一目了然的局面,她都要处处安排,不若他走一步算一步,坦然迎之。 猜她大半天才能想透,无尘悠然的将目光转向窗外。 深冬,树木萧条,寒风盈盈,这种天气尘世镇定,若能一直躲在东苑,与她棋盘一副,温酒一壶,也是人间乐事一桩。 这局棋,一下便是一夜,燕云歌险胜一子半,开心的收拾棋盘。 无尘输得巧妙,念了声哦弥陀佛。 有道是五百年来棋一局,仙家岁月也无多。 燕云歌这伤就在白日与无尘棋盘中厮杀,夜里枕在无尘腿上听着缓慢婉转的经文声一日日康复了。 期间,刑部的人来了几次,她在屏风后一一对答如流,饶是顾行风七窍玲珑的心思,也问不出破绽来。 他更是被燕云歌一句“大人,我没有理由去做这样的事呀。”问得哑口无言。 是的,堂堂国相之女为何要去劫囚,不说叶家出事的时候她才多大?就说她父亲的立场,燕不离一向是陛下的眼睛,她焉能不知陛下与叶家势同水火,怎敢去逆鳞。再说丢的另一个女囚,人是白容抓来的,一直秘密关押在大理寺受刑,连他都不知道这人是犯了何事,她又如何能同这女囚扯上关系? 再加上同行的太医佐证,证明她的手脚的经脉依旧受损,完全没可能提气御行十几里地——等于成了死局。 顾行风无功而返,燕云歌不敢大意地又在东苑窝了一段时间,等确定盯着燕相府的探子都走了以后,时隔一个月,她才再次出现在了燕楼。 文香伤得太重,至今没有下床。赵灵给她讲述当日救回来的情形,文香肋骨断了两根,差点插入肺中,经脉有损,一身武功算是废了。更让人心痛的是,她的下身在水里泡得太久,宫颈受寒,以后难以有孕。 燕云歌却道:“肋骨断了可以自行愈合,经脉受损可以靠针灸和运功调理恢复。其他就都是皮外伤了,细细调养一年半载,就能康复。”话到这,她顿了一下,“至于孩子,这就没办法了。” 文香苦笑地听着,这位小姐真不是来气她的么? 文香心里不是滋味地说道:“我自己的人生都是一团糟,还要什么孩子,要了也是让他受苦。” 燕云歌见文香想得开,就不说了。无尘坐在床边为文香号脉,号了好一会,收回手,神色平静地道:“幸而你的体内有股真气一直护着心脉,心脉无碍,其他的伤只需时日就能恢复,好好养着吧。” 燕云歌看了季幽一眼,季幽皱眉,“不是我。”她的眼里明显闪过一抹不甘,“是叶知秋。” 燕云歌愣了愣,季幽冷笑道:“爱做这等吃力不好的事情的。除了他还有谁。” 赵灵听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说?” 季幽眼中隐隐带着火气,“真气是我们无为道宗的根本,一息气等于十碗血,我尚且没有这个能力去护别人的心脉。” 赵灵惊讶道,“那他岂不是比你还厉害。” 季幽一副不愿多谈的神色,又架不住赵灵的追问,嗤笑道:“再厉害也架不住他蠢。当年他为了一个女人违背祖训,不惜打伤太师傅都要回到皇宫,最后落到个被囚禁的下场,真是报应。这些年来我们只当他这个人死了,提都不提了。” 赵灵默了下,很好奇季幽为什么一提到叶知秋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但见她黑着脸,又识相地把话咽了下去。 燕云歌适时转了话题,问道:“那日过后,魏尧可有来过。” 季幽点头,看了下无尘,为难道:“来了叁回,前日他留了封信给小姐。”说完便去取信。 燕云歌取过信一看,不由意外,白容要见她? 她将信递给季幽,季幽看了一眼,也觉得纳闷。季幽顾及到文香还在场,没有选择多说,聪明地将信烧毁,以绝后患。 赵灵看不懂她们在打什么哑谜,忍不住问道:“老大,提到魏尧,我就想问那天另一个帮手是谁?也多亏了他,季幽和魏尧才能杀出来。那个人功夫真是不弱,身手完全不输给季幽了。” 燕云歌心里隐约有个猜想,脸色微变,僵硬着道:“我也不知道。”说完,招呼着季幽一起出去。 在她转身瞬间,无尘缓缓开口,“那个叫魏尧的男人,总归是为了你,你若能救……还是救他吧。” 燕云歌只稍稍停了下脚步,之后什么也没说的推门出去,消失在叁人视线里。 出了门后,她脸上的神色才渐渐凝聚冷意。无尘总是将她看的太透彻,透彻的让她无处躲藏。是,当日她改变主意让季幽留下来帮忙断后,并非是事到临头的不忍心,而是想着万一魏尧侥幸没死,当他经历过一个人深陷困境的绝望后,会对她产生怀疑与恨意。 如今魏尧大难不死,想到的也只是她没有让他孤军作战,她总归是对他有情的。她这一步,只有无尘明白,她所谓的不忍心,她所留的这份情,都是为了给自己留后路。 走一步看十步,她燕云歌从不做多余的事情。 无尘这个人太可怕,若有天他起了心思对付自己——燕云歌隐隐起了杀心,随后反应过来,失神了片刻。 如果她连无尘都不能相信了,她还能信谁? -- XyUSHuWu①①.cOM 第76章季幽往事 东大街上的长福酒楼里,张公公将最近在柳毅之那所见所闻,添油加醋地向叶知秋详细地复述一遍。 叶知秋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那家小当铺,见里头终于有人出来了,难掩疲倦的声音:“张公公。” 张公公忙凑过去:“宗主。”顺着叶知秋的目光,他自然也看到了对面当铺门口那对男女,挥手叫随侍在侧的探子走开,低声道:“宗主最近才从天牢出来,劳神耗力不说,眼下城中到处是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宗主有什么人要见的嘱咐老奴即可,何必非来这一趟。” 叶知秋不置可否,神色很淡:“我不晓得她也来了京,她不该来的。” 张公公怔了怔,不知他口中的那个她是谁,随口应道:“宗主,您且再忍忍,来日方长。” 叶知秋望了一眼离他不过数丈却又远如天涯的的芳华女子,向来杀伐果决的脸上,现出难得的柔和情意:“来日方长……公公,五年前我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张公公突然有点担忧——听他这话说的,该不会是还放不下他那位季姑娘吧? 想想也不应该啊,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他那位季姑娘早该嫁人去了吧? 叶知秋没有再看,旋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下,沉声道:“那店铺里的人,你派人查一查。” 张公公心头一凛:“是。” 再看了一眼对面的铺子,那对男女还在门口拉拉扯扯。 突然,对面的女子抬起了眼,与他的视线撞个正着。张公公微愣,而后睁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相信的神情。 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了。 当年他去太悠山请宗主出山时,那个提剑就要杀了他的小姑娘,他此生可再也没遇到比那还凶悍的姑娘了。 那个宗主口中念念不忘的季冬树木苍,幽居在空谷,季幽季姑娘。 那位差点让宗主放弃了宏图霸业的季小姑娘啊。 竟然来京了! 季幽实在是磨不过南月,只好求饶道:“行了,都依先生。” 南月抬头,柔声问:“当真?” 季幽叹了口气,无奈说道:“是,先生手段无数,行且坚毅,我自问不是先生对手,都依先生罢。” 这事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她因为天牢那一面,心生感慨,忍不住借酒消愁,这一消就消出了祸事,再一醒来两人又是衣裳不整地躺在床上。事情怎么发生的她已经毫无记忆,总之按南月的说法,就是她又强了他一次。 南月还说要不是他是男子,指不定肚子里都有娃娃了。 她当下老脸一红,说真有娃娃了,她负责就是。 怎知他抓着了负责二字不放,之后一直缠着她,要两人先过文定。 她自叶知秋之后,就绝情断爱,对南月也没有男女之情,这文定一事自然满口拒绝。 就是没想到,往日清风儒雅的南月先生耍起手段来,也和市井无赖一样。她被缠得怕了,忍不住躲了出去。今日因着燕云歌会来,才回来一趟,没想到又被抓个正着。 起初,南月拉住她,问她要件信物,她有些不乐意:“你拿回去有什么用?我若是不认,谁能相信那东西是我的?” 南月却认真道:“有了信物便能安我的心,姑娘随便给我一件随身之物罢。”说着就拉起她的手,想看看她身上有没有帕子之类的随身物什。 季幽怕拉拉扯扯引人注意,直接道:“我从不带那些,身上就一把匕首,你要不要!” 南月懵了下,季幽恰巧察觉到被人注视,一抬头,脸色微变。 南月没注意,只觉得这是凶器,放自己身上也好,她一个姑娘家总不能老打打杀杀的,点头同意道:“匕首在哪?” 季幽突然道:“你真要娶我?” 南月一愣,很快语气坚定:“是,今生非姑娘不娶。” 季幽很认真地看他道:“哪怕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南月心里沉下来,表情故作轻松,“姑娘,你会喜欢我的。” 季幽一言不发,过了一会,从脖子上取下一块半月形状的玉片,递给南月,“给你,信物。” 那玉片还带着她身上的温度,搁在手心尤为烫手,南月忍不住笑了,却发觉这玉本该是一对,忍不住问:“另外半片呢?” 季幽目光冷冽如雪:“在另外一个人身上,我会拿回来。从今往后,只此一对。” 一语双关,南月明白了她的意思,重重叹一口气:“姑娘不要做为难自己的事情,我只是希望能和姑娘在一起,并非想让姑娘不开心。” 季幽沉默了很久很久,蓦地转身离开,决然道:“我既然应了你,就该全心全意对你。我会去和他做个了断,你放心。” 南月看见她的神情,心知拦不住,又叹气:“幽儿,我不问你过往,只念和你的将来。那玉佩拿回来与否,我不在意。” 季幽眼神一暗,脱口道:“我在意。” 见她终是离开,南月半片玉珏握在手心,格外沉重。 是夜。 季幽一声不吭,坐在梳妆镜前,望着一把朴实无华的匕首出神,匕身出鞘,从旁伸出一只苍白秀雅的手,将匕首拿了过去。 “这么多年,你还留着它?” 叶知秋倾身向前,执起这削铁如泥的短刃,看了几眼又插回鞘壳里去,心态极好地任季幽怒目而视。 季幽冷冷地回了一个字:“滚!” 叶知秋微微一笑:“多年不见,我的幽儿也是大姑娘了。” 季幽实在不想看见他,见他不走,便打开门换她离开。 叶知秋轻轻笑了笑,忽又叹了一声,“幽儿与我如此生分,可是因为那个叫南月的男子。” 他上前几步,对着她僵硬着转过来的脸庞,轻叹一口气,唇边浮起一丝柔和的笑:“我可是一早就定下了幽儿,旁的人若有敢痴心妄想的……”摸向她脖颈的手指一愣,他的语气瞬间阴沉:“玉珏呢?” 季幽不答。 叶知秋突然笑了,笑得斯文有礼,云淡风轻:“我多年不杀人倒也手生的厉害。” 季幽看他眼神都变了,再一想到南月,终是狠下心道:“与他无关,是我变了心。师叔既然提起了,那我也明说了,我已应了他的情,会嫁他为妻,那枚玉珏我给他了,也麻烦师叔把属于我的玉珏还给我。” 叶知秋微微眯眼,极力压制怒意,不作声色地颔首:“你这般无情倒是有几分我的真传了,当年我让你不要招我,你是怎么说的?你说我就是要惹你,我就是要嫁你——” 叶知秋见她神色终于变了,忍不住一笑。没想到季幽只一会的失态,马上恢复平淡道:“是,这些话是我说的。也是我披着嫁衣一心一意要嫁你。那晚你揭开我头上的帕子,没说上两句话,我们连交杯酒都没喝完,你却因叶晚秋一封信,不顾那天将我留下会给我带来多少耻笑,你甚至不惜打伤了太师叔也要回去。” 说到这,季幽眼神痛苦,语气绝然:“你我之间,早在你要回京那日,便彻底结束。现在你一副质问语气,却没反省过是你对不起我在先。” 听到往事,叶知秋不由沉默,眸中更失了笑意。 见他依旧没有为当日之事辩解,季幽死了心,便叹气:“何苦呢?你难得出来了,便安生做你的叶家宗主吧。”想到自己与南月,她不忍说的太直白,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带过,“我与他又是这般……你还能如何?” 叶知秋却听出话外之音,双手笼入长袖中:“幽儿已经委身与他了么?” 季幽沉默。 叶知秋又问了一遍,季幽见逃不过,闭眼承认:“是,我与他已经行过礼。” 行的什么礼,叶知秋自然明白了,他眉目不动,只说了句:“很好。” 季幽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声音掺杂了讽刺,却不知是对如今的境况,又或是对他还是对自己:“我还记得,你曾说过,你是为达目的不惜手段的人,我也曾说过世事不会尽如君意。” 叶知秋笑了笑:“的确。只是,我这人往心窝戳一刀,流出的血都是黑的。幽儿要如何护住那名男子,师叔拭目以待。” 季幽皱起眉:“此事与他无关,”她深吸一口气,一字字道:“如果你伤他,天涯海角,终此一生,我都不会放过你。” 叶知秋温声道:“能教你记我一生,挺好。” 季幽愣了愣,不禁气道:“叶知秋!” 叶知秋笑了几声,笑得厉害了,抬起宽袖掩去受伤神色,他转身离去。 清冷的声音落在身后。 “没大没小,叫师叔。” 人走了,季幽瞬间无力地坐下。那句话那句话,是她当年吵他闹他,他无奈之际一直挂在嘴边的。 他一向都是云淡风轻、高深莫测的样子,经常迎风站着。犹记得她第一眼见到这位目无下尘的师叔便丢了魂,那极俊秀的容颜,凤眸薄唇,那举手投足之间的风流意态,那温柔抚摸她头顶的温暖手掌,那亲切和煦的笑,让她在十二岁起便被蛊惑至今。 季幽静了静,当年情意涌上心头,可当年的耻辱也历历在目,她从来不是犹豫不决的女人,当年她能割发断情,如今也不会因他叁言两语就软下心肠。 何况南月何其无辜。 想到南月,季幽心头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 第77章计中计 隔日,燕云歌还是去见了白容。 白容对在自己家门口见到燕云歌的反应,却是平淡的出乎意料。手一扬负在身后,路过她时只丢下一句,“你倒是好大的架子,让本侯叁催四请。” 燕云歌被无尘拘在东苑养伤,对此也是颇为无奈,表情人畜无害地道:“侯爷这么说,草民不胜惶恐。” 白容眯起眼睛,“你怎么会惶恐?今天皇上还斥责了顾行风,朝野上下无不震动,背后想必是你的手笔吧。” 燕云歌一脸惊讶:“侯爷真的冤枉草民了,这位顾行风是谁?草民一无所知。” 白容懒得与她做戏,挥挥手就道:“行了,先随本侯进府,有话要问你。” 燕云歌从善如流地跟在白容身后,进到了白容的书房,苏芳已经在里头等候。燕云歌眉头一蹙,之前从未仔细打量过,如今知道很多事情都是由他出谋划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苏芳年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脸上稚气未脱,细长的眉眼非常平淡,乍看之下就是个普通学子。谁能想到他是白容背后搅弄风云的一双黑手。 燕云歌在打量苏芳的同时,苏芳也在看她。他与燕云歌交谈不多,唯一的一次交道还是那日她在悬崖勒住马。苏芳看了看白容,只见白容略点了下头。 苏芳去将门窗关好,走近燕云歌身旁,声音放低,“今日是学生请侯爷找先生你前来。学生有一件事情参详不透,想请先生帮着参详一二。” 听他说话如此客气,燕云歌心中意外,面上拱手就道:“愿闻其详。” 苏芳娓娓道来,“学生祖父有位好友,是大户人家,家中势大,金银无数。可惜儿子不堪,孙子尚幼,若大家业无人可托。唯恐外戚干预,因此借着新年的名义请了几位外戚回家一叙……” 苏芳说了一盏茶的功夫,燕云歌仔细听着,心中微微触动,面上是一点都不显。等苏芳说完,燕云歌思考片刻后,说道:“听起来你祖父这位好友是有心要杀了那些外戚。只是,守灵最多能拖得一时,如果这个孩子是个破败身子,早晚要死的,何不直接将孩子的死栽赃给外戚,惹了人命官司直接绝了他所有的可能,岂不是更好?” 苏芳也是如此想,迟疑了下道:“可是这个孩子并不想死。” 燕云歌抬眼,“你想保这个孩子?” 苏芳点头,燕云歌笑了下,“该死的没有死,那死的便是不该死的。” 苏芳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追问:“先生以为谁是该死之人。” 燕云歌叹道:“我有一计,到时候你且看谁上当了,谁就是该死之人。”说着,手一翻,“笔。” 苏芳连忙将笔递给她,燕云歌提笔在纸上写了四个字,苏芳凑近一看,心里有了决定。 白容一直没有出声,直到两人话说得差不多了,才提了一句,“你与魏尧一早相识?” 燕云歌心道果然在这等着自己呢,拱手无奈说道:“我与他在荣城有过两面之缘。草民见此人身手不弱,有心结交,可惜他只对侯爷忠心,对小人可至今没个好脸色。” 白容自然不信,不过他也无意在这个当口追究。 想起别的,白容又慢声道:“今日早朝,皇上因为叶知秋的无故身亡,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直斥刑部无用,大理寺无能,连个人都看守不住。此事你以为如何?” 燕云歌在当日听到燕行说只丢了一个犯人时,就猜到有此局面,一派云淡风轻:“草民觉得圣上说的挺对,刑部和大理寺的确无能。” 白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又闲谈两句,燕云歌告辞,白容说了句明日再来,倒是让她走了。燕云歌走后,白容怀疑的问:“苏芳,你觉得她的话有几分能信?” 苏芳经过刚才一事,倒是觉得燕云歌够做他的对手,至于她和魏尧结交,在他看来不是坏事。苏芳说道:“如果魏尧真的是燕云歌放在侯爷身边的眼珠子,我们大可以用这个眼珠子,去做很多事情,比如看看她背后的真实身份,比如利用他令燕云歌自乱阵脚。” 苏芳就怕燕云歌是单枪匹马,做起事来无所畏惧,想要钳制她反而无从下手。 白容皱紧眉,“刚才她纸上写的什么?” 苏芳将纸递过去,白容瞥了一眼,呵了一声冷笑,“脑子转得还挺快,却是本侯小看她了,难怪你要找她参详此事了。” 苏芳道:“按她说的,学生更加确定心头的猜测了。” 白容双手伸进长袖中,交环胸前,郑重点了下头:“陛下决定以八皇子的死将本侯困在盛京,那我们就将计就计,逼他亮出刀刃,后悔莫及!” 他转向苏芳,叮嘱他:“此事由你亲自去办,你要小心为上,事不成就退。本侯身边只你一人,你不能有事。” 苏芳动容,忙道:“学生明白。” * 毓庆宫。 八皇子凤炎起的不算早,今日特意挑了一件比较死气的深色宫装穿上,洗漱完毕走出去,已经有一名太医在偏殿等候。 太医诊了脉,还是那句老话,小心养着,假以时日一定会有起色。 凤炎叫月儿送走了太医,平静地挽下袖子,眉目无悲无喜。 月儿送走太医回来,后面跟着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月儿凑近了低声道:“主子,白侯爷那边送了消息来。” 凤炎看了小太监一眼,小太监行了个礼,递上了一个荷包。凤炎看完荷包里头的纸条,很快就将纸条吞到了肚子里。 月儿惊讶:“您这是——” 凤炎看着她:“只有吞进肚子里我才放心。” 月儿一头雾水,依旧点点头,问道:“是白侯爷说了什么吗?” 凤炎目光灼灼地看着月儿,月儿被瞧得心惊肉跳的,“主子您这么看着奴婢做什么?” 凤炎说道:“白侯和我说,我身边有人要害我。” 月儿心跳快得没了规律,结结巴巴地问:“谁、谁要害主子……” 凤炎什么都没说,月儿转头看着小太监,只见新来的小太监背脊挺直,表情平淡,不像太监反像个谋士。 凤炎道:“月儿,你随我出去一趟。” 月儿回神,应了声是。两人正要出门,太监满福从院子里进来,手里拿着个托盘,里面盛着一碗药。 月儿奇怪道:“小福子,不是下午才喝药么?” 满福也纳闷:“这是昨日太医吩咐的,让奴才一早端给主子服用。” 凤炎低着头,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心中冷笑着,就这么等不及么? 凤炎面露烦躁:“先放着罢,等我回来再喝。” 满福只能喏喏称是,猜测主子是喝烦了,也不敢勉强。 走出宫门,两人来到练武场,当值的侍卫一看来人,连忙请安:“八殿下。” 凤炎微微点头,远处是几名侍卫正在过招,其中一名娇小的侍卫速度极快,用的是小擒拿手,没一会功夫就握住了对方的咽喉。 旁边几人喝彩:“好!” 凤炎看得怔怔出神,问边上的侍卫:“那个是在哪里当差的?” 侍卫忙道:“那是东宫的守卫。” 原来是太子的人。凤炎笑了笑,问他:“我见他能拿下比他块头大很多的侍卫,他这身手算是很好吗?” 侍卫想了下,说道:“那是秦侍卫,身手了得,会大小擒拿术,最少需要叁个人一起上才能拿下他。” 凤炎惊讶,又问:“没想到他身材矮小,竟如此了得。这样的人太子哥哥身边多么?”话一出口他才觉得失言,连忙道:“我只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 侍卫略一迟疑道:“奴才不在东宫当差,并不十分清楚。” 凤炎顿觉尴尬,不自在道:“无事,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说完搭着月儿的手走了,等走远了些,月儿疑惑道:“主子问他这个做什么?” 凤炎对她没有隐瞒,压低声音:“我就想知道如果有人行刺东宫,会有几分胜算。” 月儿表情惊骇,又见凤炎淡淡说道:“如今只是个小小守卫就如此了得,那东宫肯定严守得和铜墙铁壁一般。” 白容信上说必须要拉一个皇子下水才能保全他的性命,太子不蠢,甚至还安排了满福这个眼线,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那么只能下一剂猛药,逼另外一个人出手。 凤炎想得出神,没有发现身旁的丫鬟走神地更厉害。 -- 第78章暗涌 当夜,御书房灯火通明。 承明帝听着月儿的回报,眉头紧锁,“朕知道了,你下去罢。” 月儿兢兢战战起身,惶惶恐恐地退出去。 旁边的公公悄声道:“白容送了个太监给八皇子,怕不是想帮着八皇子这么简单。” “这样更好。”承明帝却道,“本来朕还想着怎么把凤炎的死和白容扯上关系,没想到,他居然送了个太监给凤炎。” 公公点了点头,而后又犹豫着道:“陛下,恕老奴多嘴一句,毕竟还在过年,宫中若在此时举丧是不是不吉利?” 承明帝想了想,觉得有理,就道:“通知月儿,每天加大分量,过了十五就让凤炎病去罢……” 公公点点头,下去办事了。 与此同时的东宫。 太子将书丢到书案上,琢磨着道:“八弟身边多了个太监,不知道哪里来的?有趣了,八弟一向不受宠,谁会给他塞人?” 幕僚低声道,“会不会是陛下的人?” 另一幕僚忙道:“皇上给儿子送人,这么藏着掖着做什么,倒像是四皇子或者白容的人……说不定这是八皇子给自己谋后路呢。” 太子失笑,“是也不奇怪,在这宫里谁不为自己多谋后路。” 一个幕僚还要再说,外面进来一人,跪下低声道:“殿下,梅妃那边有动静。” 太子道:“说。” 探子沉声道:“梅妃见了一个老太监,说了一会话,哭了很久。”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又和太监有关。 太子命人下去,不明所以的看向幕僚们。 一个幕僚轻声道:“殿下,小人有个念头,会不会是叶知秋没死呢?” 一旁人问道:“那天牢的尸体是谁?” “假死,瞒天过海。”幕僚轻声道,“据属下所知,叶知秋身手不弱,不然陛下这么多年也不会几次暗杀不成,让他好好的活在天牢了。如今说一个来劫女囚的刺客,顺手杀了叶知秋,也实在太儿戏了。” 另一人也想明白了,却是叹道:“儿戏又怎么样,叶知秋连对外的理由都给陛下找好了,不怪陛下会气得在早朝的时候失了理智,将奏折都甩顾行风脸上了。最近可真是有趣了,叶知秋消失了,八皇子身边多了个太监,梅妃半夜失态,你说皇上这会得到消息没有?疼了这么多年的女人,一心还向着外人,皇上此刻的心怕也是冷得不能再冷了吧。” “皇上将四皇子过到梅妃名下,就是起了立后的心思,可惜四皇子不长进,连梅妃的棋子都算不上。” “梅妃自然想要自己的孩子,怎么会看得上四皇子。” “可惜她的孩子永远生不出来。” “这是为何?” 起先开口的幕僚笑了,“你大概不知道咱们今上的往事,那可是个十岁时就敢弑母的狠主。陛下这么多年,可只真心喜欢过一个梅妃,他越是喜欢梅妃,就越不会让她生下孩子。关窍就在这了,梅妃没有孩子,如何为后?因此陛下将四皇子过给她,如今的皇后娘娘若非这些年毫无过错,母家又是显赫,早就被皇上废黜了。” 太子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还有人想不明白,“可是四皇子愚笨,皇上难道想将江山交到这样的人手中?反正梅妃也不会有孩子,皇上为何执意立她为后?” 旁边人忍不住开口道:“因为当初梅妃进宫时说过,她只为后,不愿为妾,皇上是应允过她的。你是没有见过梅妃,她的美貌,传说中的仙女也不过如此。堂堂叶家宗主为了她,更是甘愿走进天牢。国公府的二公子,自从被她退了婚约后就直接疯了,上个月还在国相府外闹出不少笑话来。” 幕僚心惊,下意识的看向了太子。 好在他们这位太子不贪美色,不然怕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太子听他们说了许久,半晌才打断话道,“都扯到哪去了,还不好好想想这个太监会是谁的探子。” “是谁的探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枚探子要做什么。如果不是对付东宫,我们适时帮上一把也无不妥。” 太子静静地,半晌后,敲着桌子道,“想办法让他把火烧到东宫。” “八弟身子不好,上次本宫听太医说怕是连春天都熬不过,既然早晚要死,不如早些死了罢。”太子慢慢道,“八弟的死若是利用的好,未必不能再拉个人下来。” 幕僚听明白了,悄声道,“借八皇子的死拉四皇子下来?” “错了,是借四皇子的手拉本宫下来。”太子低声道,“去准备吧……” 一个幕僚没听明白,还想问,旁边的幕僚拉了他一下。 两位幕僚出了东宫后,互相琢磨,太子这究竟是何意?难道东宫太子这位置不要了? 没一会,其中一位幕僚想通了,眼睛明亮道:“殿下这招高啊,这是以退为进啊。” 另个幕僚仍不放心,道:“你确定?若我们猜错了呢?” 幕僚微笑,“放心吧,不会错的。我们这位太子越发不动声色,滴水不漏了。我们跟着这样的主子也算运气了。” “这让我忍不住想到叶知秋,当年也是聪明绝顶的人物。”幕僚怅然道,“可惜亏在太贪心了。” “他又想要江山,又想要美人,偏没有九五之尊的命数,自然什么都要不到。” 隔日清早,被命令回到柳毅之身边的张公公一直跨着张脸。 柳毅之没个正形的靠在椅子上,手里盘着串珠子,见张公公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一笑,“张公公,你知道,近日我最得意什么吗?” 张公公下意识的问道,“什么?” “最得意的是……”柳毅之轻松道,“你们这么多人,又怕我又忌惮我又杀不掉我的憋屈样,可真是让我得意极了。” 张公公气得嘴皮子都抖了,偏偏拿他没办法。柳毅之缓缓又道,“昨日见着娘娘了?都与她说了么。” 张公公压下火,点头:“娘娘哭了好一会。” “她总是如此。”柳毅之不动声色,“有情无情都是要哭上一哭,让别人不忍心怪罪她。” 张公公听得莫名其妙,这时府里的管事风风火火地赶来了,柳毅之皱眉,“怎么了?” 管事:“世子,出事了,八皇子怕是要不好了。” 张公公吓一大跳,追问着管事,“什么时候的事情,确定了么?” 柳毅之皱眉,“早晚的事情,你大惊小怪什么。” 管事咽了下口水,“是宫里刚传来的消息,具体的情况小人也不知道,老国公一得到消息就进宫去了。” 张公公眼见问不出什么,就挥挥手让管事下去了,再看这眉目不动的世子爷,越发猜不出他现在的心思。 “世子,这八皇子怎么好好的就要殁了?” 柳毅之喝着茶,揣摩着宫中情势,冷冷地吐了两个字:“蠢货。” 张公公面色一愣,“世子,您知道是怎么回事?” 柳毅之一脸不耐烦,起身往外走去,“我不知道,我也不想掺和,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我对他仁至义尽,以后你也别来了,该回哪回哪去。” 张公公匆匆追过去,言语急切:“世子,您可能不能在这个时候抛弃咱们娘娘啊。娘娘可指着您去救她呢。” 柳毅之回头看了一眼,似笑非笑道:“我竟不知娘娘对我还有情,张公公,你用娘娘绑着我这步棋一下就是五年,也不觉得腻味。” 张公公心里隐隐不安,干笑着,“世子您说的什么?老奴怎么都听不明白了。” 柳毅之停了脚步,表情冷漠至极,“你们不腻,我腻了。张公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说着,唇畔浮现一抹自嘲的笑,“从头到尾,你们的计谋从未成功,不过是我甘愿赴死罢了。” 如今,他不愿意死了。 柳毅之大笑着离去,似癫似狂地令张公公心惊肉跳,柳毅之这番话好像是察觉到什么,张公公赶紧给叶知秋报信去了。 -- 第79章无情 宫中的情况自然也送到了白容手上,白容一时忘记了要瞒着的事,将消息纸递给燕云歌。等他反应过来时,燕云歌都看完了。 燕云歌表情不变,垂首只道:“草民对宫中的情况并不了解,这位八皇子的身子是一直不太好么?” 白容见她不说破,讪讪道:“娘胎里带的病,时好时怀的。” 燕云歌一副原来如此地点了下头,这时,又有探子从外面进来。 白容不耐,“又怎么了?” 探子看了燕云歌一眼,白容说道:“这是本侯新的谋士,有话便说,不需要防着她。” 探子道:“宫里有旨意,宣侯爷入宫。” 白容道:“说我晚点过去。” 探子点头,看着燕云歌,迟疑道:“还有宫里刚传来的消息,是……” 白容明白了是苏芳传来的消息,刚好有意试探燕云歌,便让探子直说就是。 “八皇子昨晚突然病重,皇上去看了后大发雷霆,太医说是有人给八皇子的药里下了毒,现在整个毓庆宫都被封锁,皇上势要抓出凶手是谁。” 白容沉着脸道,“继续说!” 探子躬身,“是,皇上的意思是,八皇子一直好好的,怎么新得了一个太监就不好了,苏先生便被拿住了。” 白容垂眸,低声道,“还有什么?” “若非八皇子刚好醒了,只怕皇上已经对苏先生用刑。八皇子说与新来的小太监无关,他是喝了下午的药才不对劲的,而那药是昨日太医新开的,而那个太医是一向只为东宫诊治的王太医。” “皇上马上就宣了太医进宫,太子也卡着时辰来了,只是……” 白容轻声道:“只是皇上没见他?” 探子点头,眼中发光:“没见,还斥责太子,让他回去反省。” 白容嗤笑,“皇上自然不会见太子,他就怕太子突然给认下了,坏了他所有的计划。” 探子不敢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接着道,“太子在宫外等了一个时辰后才回去,皇上在太子走了以后才走的。” 白容嘴角微微挑起。 探子不放心道:“侯爷,苏先生在宫中非常危险,若教人知道他是假冒的太监,万一又被人查出身份,只怕会危及侯爷。” 白容若有所思一会,才低声道,“苏芳敢去,自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的,我们等他消息,不要擅自行动。” 探子不解,白容淡淡道:“苏芳虽然不会武,但是绝顶聪明,而且暗中我已经派了人保护他,不会教他有性命危险的。” 探子明白了,白容问:“四皇子呢?” “被梅妃拘在宫里。”探子忙道,“说是得了风寒,唯恐去见八皇子,再给他过了病气。” 白容冷笑,没说话。 探子禀报完了,等白容发话。 “暂时不要再做什么。”白容道,“让他们先斗一会,这戏我们才知道怎么唱下去。还有,竟然都称病,那对外也说本侯病了,你们也无需做什么,只需仔细着苏芳的安危。” 探子答应着去了。 白容手指敲着桌子,心里完全放心不下,转眼见燕云歌表情平静无波,忍不住问她对此事的看法。 燕云歌留意到白容敲桌子的动作,心道这人很多小习惯怎么与自己一模一样,而她的这些习惯却是受白墨影响,再看他这张与白墨有八分相像的容貌,对他的感觉实在是微妙。 她就着刚才听来的消息分析道:“宫中没有传出王太医任何受刑的消息就已经说明问题了,这药是陛下的旨意。太子急着赶去,未必是为自己辩解,而是看穿了一切,想做个孝顺儿子,将这一切认下来,给陛下一个退路。而陛下原本是想将这一切都推到苏芳身上,甚至是推到侯爷您身上,只是八皇子让陛下的算盘落空了。” “等于成了死局。”白容道。 燕云歌点头,“至于四皇子,梅妃肯定得到了消息,不敢让他过去,他这一去马上就会成为唯一的替罪羊。” 白容皱眉,那岂不是说……苏芳的计谋都失策了? 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也不知道要到何时? 事不成就退,还不如让苏芳先回来。 白容犹豫再叁,又问燕云歌的意见。 燕云歌想了想,迟疑片刻后,将心底的疑惑问出来,“草民在说之前,斗胆想问侯爷一个问题。” 白容蹙眉,“你问。” 燕云歌几乎都能想像他听到后的神色,轻声道,“侯爷究竟是想自保?还是要那个位置。” 白容瞬间沉下脸,握紧了拳心,视线死死盯着燕云歌。燕云歌不敢有丝毫松懈,一直挺直着背脊,等待他的答案。 一炷香后,白容依旧没有回答,燕云歌低着头,盈盈一拱手:“草民明白了。” 白容冷笑着:“你明白什么?皇上的一道旨意就能夺去我的身份,就能教我消失在这天地间。他这次宣我回京,本就存了让我回不去的打算,我不仅要自保,我还要把他拉下来,至于那个位置,谁要谁坐去,我不稀罕!” 这话里有真有假,燕云歌一听便知。 她抬起头,一双清冷又沉着的眼睛,“侯爷既然只为自保,那草民就给侯爷出个全身而退的计策。皇上能心狠到用八皇子的死,来构陷侯爷谋害皇子,那几次不成功后,必然会心生歹意,比如安排刺客刺杀自己,再诬陷侯爷,这诬陷自然也要买通侯爷身边的人,说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才可以。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就安排一个这样的人给他,到时候大殿之上问话,让探子当殿反水,反说自己是太子的人。让陛下即失东隅,又失桑榆。” 白容表情错愕,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会……”怎么会说得与苏芳想的一丝不差。 燕云歌凝视着白容,她袖子里的手握了起来,每一个字都说的用心:“而这个探子人选,非魏尧莫属,第一他是春藤的人,我们还可以诬陷太子有通敌的意图,第二,魏尧本就是个隐患,趁此除了,才能永绝后患。” 白容面带惊色,这个人的心思要多深沉才能完全看穿另一个谋士的全部想法,甚至连利用魏尧让她自乱阵脚的意图都看穿,这个人……白容心里非常复杂,一边是想信任她,一边又惧怕这是她的一个圈套。 燕云歌察觉到白容的脸色不对,自负笑了笑:“侯爷这就怕了?草民更大胆的还没有说呢。” 白容努力平复了下心绪,苦笑道:“燕云歌你倒叫本侯看不明白了。”随后挥手也让她别行礼了,“你说罢,你都说得,本侯又有什么听不得的。” 燕云歌笑道:“事情扯上了他国,就算陛下再想相信太子,也不得不谨慎起来。陛下或许还会想重拿轻放,这个时候侯爷最看不起的文臣就派上用场,一口一句陛下叁思啊,都能教陛下压着火发不出来。最好的结果是太子被废,差一点的也是打发去守陵了,总之陛下失了除掉侯爷最好的机会,还失了太子。这个时候侯爷要启程回封地,陛下再也没有理由可以拦住您的去路。” 白容听完,并不显得惊讶,只冷着一张脸,又问:“那你说的另外一个可能呢?” 燕云歌笑了笑:“至于侯爷说想把陛下拉下来这话?侯爷可想好了由谁上去?” 白容一愣,竟然想不出来任何一个能登大位的人选。四皇子平庸,八皇子病弱,至于太子,如果他上位自己更没好果子吃,而其他皇子又都太小,还看不出什么来。 燕云歌这一问,还真把白容问倒了。 见白容半晌说不出话,燕云歌眉目不动,只嘴角勾出了然的微笑:“这事不急,侯爷慢慢想就是了。今日不早了,草民就先回去了。”拱手行礼,也不管白容答不答应,她自顾离去了。 出了白侯的府邸,燕云歌脸上的笑是再也维持不住了,一张脸漠然地全没了刚才谈笑风生的风度。 此计,陛下失了太子,太子失了东宫,她失了魏尧,而白容也什么都没得到。 没有任何人是赢家。 燕云歌心中郁结难舒,一路步行走回东大街,唯恐身后有探子,她连燕楼都没有回,一个人背着手慢悠悠地在青石官道上逛着。 她逛了大半天,终于消失在一个四通八达的客栈,安然无恙地回到了燕楼。 铺子里只有新来的小二在,小二很殷勤地迎上来,“当家。” 燕云歌点点头,问:“铺子里的事情都上手了么?新来的朝奉呢?这几日生意如何?” 小二回道:“都上手了都上手了,当家您放心。朝奉在后头,南月先生也在。” 这时有人进来典当,燕云歌挥挥手让小二招呼去,自己走到后头的鉴定间,新来的朝奉周师傅一愣,急忙见礼。 燕云歌和气地让他不要客气,很快前面的小二唤他,周师傅急忙去前头柜子。 隔间里,只剩下燕云歌和南月,南月见她眉头紧锁,忍不住问:“小姐有心事?” 燕云歌想起他也曾是官场中人,忍不住将今日之事去问他的意见。 “天家果然无情。”南月的声音很轻,他感叹着:“幸而魏尧还有小姐相护,不然真是到死都没求个明白。只是小姐救了魏尧,等于又失了白容信任,到头来是白忙一场。” 燕云歌无奈道:“我当日投靠白容也是情势所逼,如今借白容之势了解朝中大事倒也是意外收获。眼下我科举的荐书还未有着落,很多事情还要靠白容出面解决,所以我不能和他撕破脸。救魏尧一事,我心中有了大致计划,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小姐,可还记得那位萧和。”南月眼神明亮,“此事他可以帮忙。” 燕云歌愣了愣,她怎么把这位师傅忘了,赶紧道,“我马上书信。” “不急。”南月拦住她,“按照小姐说的,陛下失了先机,再动手不会这么快,我们把所有事情部署妥当,再通知萧先生。” “对对,是我心急了。”燕云歌失笑了几声。 南月平静地看她,“小姐对这魏尧如此上心,他可是小姐的意中人。” 燕云歌不意外他会如此问,只用着更平静的语气,说道:“我对他总归有几分愧疚,不愿他继续留在这涉险。安排萧先生与他相遇,助他得势,全当是我全了他的一片情意。” 她对魏尧并不在乎,可在人前,她这份真心还是要演上一演,毕竟他为自己赴死几次,总不好表现得太过无情。 南月在心里可惜了这对有情人因立场不同而要劳燕分飞。 “先生无需多想。”燕云歌道,“他会有更好的人生,我亦如此。” 南月见她坦率如此,心里也是佩服。 两人又聊了几盏茶的时间,恰巧赵灵在这个时候回来,燕云歌心里有了主意,对着赵灵耳语一番。 待她回到相府时,府里开始掌灯,走廊上悬着的灯笼透过宣纸显得昏黄温馨。 回到东苑,她本想先休息一会,没想到,因想的累了就靠在竹塌上睡着了。 秋玉恒今天来给莫兰请安,借着探病的名义心照不宣地是来看燕云歌的,却被告知人不在。走前,他仍不死心地偷溜到东苑,到了燕云歌房门口,模糊间瞧见里头站着个人。 秋玉恒收了收脚步,往里看。 那情那景,格外熟悉。 一人熟睡,一人盖被,而盖被之人正是燕行。 那轻轻俯身覆下的一吻,那毫不掩饰充满迷恋的表情,同样是爱慕她的少年,秋玉恒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的内心瞬间被恨意和嫉妒沾满,他眼眸凌厉,却强忍住没有出声。此事与她无关,他不能在此刻发作去教她难堪,去教自己难堪。 秋玉恒看向燕行的眼眸里第一次产生了恨意。 -- 第80章撞破 燕云歌迷迷糊糊坐起来,就见是在床上。 她一向睡的浅,没理由被人搬动还不醒,除非是—— 转过眼去,果然见到了一旁闭目念经的无尘。察觉到她醒来,无尘也不睁眼,“见你难得睡得深,便没有叫醒你。” “嗯。”燕云歌不疑有他,揉了揉发麻的脖子,注意到身上的毯子。无尘正好念完了晚课,倒茶递给她,“我来时,看见燕行与秋家少爷一起出的府。” “秋玉恒?”燕云歌接过杯子,“他来做什么?” “说是探病,自然也是来看你。”无尘看她。 燕云歌低头看了看身子的毯子,睡得迷糊之际她也察觉到身边有人,只因太累了才不想搭理。 想到那两个争锋相对的少年,燕云歌无奈笑笑,没再说什么。 “你今日去了白容那……是出了什么事?”无尘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复又叹息:“很少见你这么累过了。” 燕云歌嗯了一声,叁言两语应付着:“宫里出了一些事,白容问问我的主意。” 无尘没有多问,只眉头松了些,“白容并非普通王孙子弟,你自己小心。” 燕云歌奇怪他为何有有此一说,正要问他,外头传来燕行的声音。 燕云歌偏头对外面低声道:“什么事?” 门外,燕行来质问的勇气在听到她的声音后湮灭,局促不安道:“我有话想问姐姐。” 里面是淡淡的声音传回:“就这么问。” 燕行望着眼前这道门,难堪地咬着唇,声音很轻,“姐姐是真心要嫁给秋玉恒的吗?” 竟是问这些。 燕云歌坐在房内,对这枚棋子是真心失望了,她冷着脸道:“……你知道你在问什么吗?” 燕行如何不知,他被秋玉恒的几句话激得就快失去理智,若非小厮拉开他,他怕像小时候一样会狠下心将他推入水里。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燕行心痛地几乎要掉泪。 如果之前的打算只是想破坏两家婚事,如今他想的远不只这些,他想将姐姐藏起来,藏到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他想杀光那些所有妄想姐姐的人,可是眼下的他没有能力,还不够强大,他甚至连秋玉恒都打不过。 燕行死死握紧双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目中渗出几丝怨毒。 过了半晌,燕云歌见门口的影子依旧伫立,咳了两声,冷漠地去开门:“回去罢。在殿试前我都不会见你。” 燕行的眼泪在看到她的声音瞬间下来,他哀求地望着她,“姐姐……” 燕云歌蹙眉,淡淡道:“哭什么?你就这点出息?” 燕行惨然一笑:“是,我就这点出息。” “燕行,你真让我失望。” 拐角处。 “冬喜,你也看到了,对不对?不是我看错了,大小姐和少爷……他们真的……” 冬喜死死地捂住春兰的嘴,赶紧将人拉走。 -- XyUSHuWu①①.cOM 第81章云歌往事 房间里,倚靠在软榻上单腿支起的女子,青色的外袍松散,头发也因刚才的纠缠些许凌乱。烛火下的容颜比白日里看着柔和好亲近很多,素白修长的手指正揉着脑门,凤眼微垂,隐隐压抑怒火漫不经心的模样,让燕行从头顶一直不安到足底。 “姐姐。”他手足无措,声音都发不响。 燕云歌头疼地厉害,看都没有看他,淡淡说道:“现在害怕了?刚刚的狠劲去哪了?” “姐姐……”燕行低着头,突然又抬起眼,语气坚定:“可是我不后悔。就是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么做。” 燕云歌暼了他一眼,表情凌厉,“你这是发什么疯!知不知道我这有多少人盯着看着,你这是成心给我找麻烦!” 燕行丝毫不惧她会发怒,跪在软榻旁边,执着她的手,固执说道:“我不怕,我早就想把事情闹大,想让所有人知道姐姐是我的。” 燕云歌怒从心起,抽回手,恨铁不成钢般说道:“你在天真什么!真让所有人知道了,你我更见不了面!你以为父亲会允许你背上乱伦的名声?你以为你母亲能容我毁了你的前程?你又有没有为我想过,如果事情让大家知道了,我如何自处?你的天真会逼死我,你知不知道!” 燕行被她骂得犹如从头到尾被泼了盆冷水,瞬间冰冷。 “姐姐,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和姐姐在一起……”燕行慌乱解释。 燕云歌觉得自己找上燕行做刀子,是件愚蠢无比的事情,这个小崽子至今毫无作用不说,还给自己惹了多少麻烦。想到刚刚拐角那两个鬼祟的身影,不知道是哪两个丫鬟。 燕云歌头疼地不想再应付燕行了,挥挥手让他走,“让我静一会,你回去吧。” 燕行怎么敢在这个时候走,就怕这门一出去,就再也没有机会进来了。 他跪在燕云歌脚边,装起乖巧,无比讨好:“姐姐你别恼我,我是真没想到这些……我若是知道会害了姐姐,给我十个胆子我都不敢乱来……姐姐,你别恼我好不好?” “燕行,你这被人一激就炸的毛病能不能改改?”燕云歌皱眉不悦,“我与秋玉恒才见了几面,我对他哪来的感情?上次的事情我说过,是我病得糊涂了,我和他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你只听他的叁言两语,却不信我的……燕行你真是——” 燕行吻住她未说出口的话,在她发怒前放开,目光恳求,“姐姐,别说那句话。”那般失望的语气,仿佛要放弃他的语气,他不想再听到了。 燕云歌不甚赞同的看了燕行一眼,燕行强颜欢笑道,“姐姐说的我一定改,姐姐不喜欢我哪里,我就改哪里。以后我只相信姐姐,别人嘴巴里的话我再不会信了,我只信姐姐。” 燕行顿了下,语气恳求又道,“姐姐不要这么快放弃我,我以后会是姐姐的股肱之臣,以后姐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燕云歌的眼眸里有着意动,似被打动,又似在深思,想了想,她叹气说道:“起来吧,也不小了,动不动就跪着像什么话。还有秋玉恒是成心找你不痛快,你不去想想是为什么,反中了他的挑拨,你这么天真,别股肱之臣没做到,我先被你气死了。” 燕行被她一点,马上明白了,“他是嫉妒我?!所以才在我面前说姐姐和他两情相悦,有了亲密的关系,原来都是诓我的!” “谁让你好骗。”燕云歌笑了下,摇摇头说:“就你这样的二楞子,到了官场,几杯黄酒下肚,几个漂亮的女人一送,包你什么话都藏不住。” 燕行才不信自己就这点定力,起身坐在软塌边上,握住了燕云歌的手,偷偷交缠,“姐姐怎么知道这些?又是听谁说的?怎么姐姐什么都知道一点,山上的大师连官场的事都教么?难道也有人给姐姐送过女人?” 燕行只是随口一问,目的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要再记着刚才的事情,没想到勾起燕云歌一段往事。 燕云歌笑意一僵,燕行难以置信:“还真有?” 燕云歌笑了,“我男装的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有人给我送女人有什么好奇怪的。” 燕行吃味了,语气酸得不行道:“那姐姐把人收下了么?” “其实不只是女人,给我送男人的也不少。”燕云歌陷在前世的回忆里,想了片刻道,“不过人到不了我跟前,他总会……” 燕行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总会有人替我处理了。” 燕行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失意,脸色瞬间就变了。 这些年来姐姐是否有过别人,他从没问过,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姐姐的唯一,看起来有个男人曾经在姐姐心里住过。 燕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很好奇,“他是谁?是什么时候的事?” 燕云歌不想多说,“早先的事了,不提了。” 燕行面上如常,心中已不痛快了,这个男人是谁?和姐姐又到了哪一步?现在人在哪里? 见她不想多说,燕行也不急,反正早晚会弄清楚的。 燕行又坐了一会,才在燕云歌的不断催促下,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走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看着久,也不过半个时辰左右。燕行一走,无尘从屏风后出来,看她迷茫又痛苦的神色,悄声道:“贫僧也想知道,他是谁?” 见他都来捣乱,燕云歌苦笑道:“这么多年,我身边有没有人,和尚你会不清楚么?” 怕他会因燕行心存芥蒂,她将声音放柔,说道,“难道前尘往事,和尚也要吃醋?和尚,我至今完璧,可是等着你还俗呢。” 无尘心中一热,并不被她糊弄,只是撩着僧袍坐到旁边,言简意赅,“即是前尘往事,贫僧更想听听了。” 燕云歌顿时后悔,好好的,非提这个做什么。她从小到大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他什么不知道。现在无非是想看她笑话,看她能编出什么花样来。 燕云歌想得有点多,真当故事般讲,道,“都是梦里的故事,忘了什么时候做的梦,我一直当那是我的前世。” “梦里,我升到叁品。”燕云歌慢慢道,“一些同僚为我摆了宴席,说是给我庆祝。” “我那天因为开心,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无尘声音低沉,“醉了?” 她上次还说自己练了十几年的酒量,轻易醉不了。 “没醉,就是走不了路。”燕云歌想了想道,“但脑子还算清楚。” 无尘手心收紧,道:“然后?” “然后……我有点想回去,可一开口,同僚就劝酒,这就又多喝了几杯。” “最后都喝到下半夜了,实在喝不动,他们也不让我走,我就顺势住在同僚的府上。我才刚一进他们准备的房间,就见里头坐着一个花容月貌的姑娘,那姑娘胆怯的很,想来也是第一次,”说到这,燕云歌笑了笑,“她问我,大人,我服侍你好么,我说不用不用,摇摇晃晃又出去了。” 无尘声音有些紧,“你后来去了哪?” 燕云歌奇怪他怎么这么问,想了想说:“后来啊……后来我去赏月,刚到了园子里,就见园子里有人,吹着洞箫,萧声婉转动听,我一时魔怔,就上去拉那个人的手,问他许了人没有。” “我不是故意放肆的,就是喝多了,见他长得特别好,忍不住想欺负欺负,没想到就给惹出了事。” 无尘眼里像是死死压抑着什么,眉头紧皱,“出了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就不顾他的意愿,抱了他,亲了他,还可能做了别的什么。”燕云歌叹口气,“虽说他是男子,这也没什么,可我忘记了我当时也是男子的身份,他觉得自己堂堂世子,受此侮辱要么杀了我,要么自杀,杀我那是诛杀朝廷大员要连累府邸,他觉得无颜苟活就真的拔剑自刎,无奈之下我只好坦白了自己女子的身份,才打消了他寻死的念头。” “只是没想到,让他就此缠上了。”还不死不休,没完没了的。 无尘已经肯定了心中的许多事,静了片刻,问道:“说是梦,你却记得这么清楚,仿佛真发生过一般。” 燕云歌心虚地摸摸鼻子,显然不想再提。 无尘看着燕云歌,紧紧地握着佛珠,佛珠抵得手心生疼,语气平静的问:“你就没有想过园子里的人可能是故意站在那,一直等着你的?就没想过你吻的那人,和你天亮醒来时,见到的不是同个人。” 燕云歌乐了,觉得他这个说法很新鲜,想着那几十年前模糊的片段,终是没想起更多了。她摇摇头道:“我是真记不清楚了,当时喝得太多也分辨不出那人是谁,只记得他在月下清冷无双,仅一个背影就勾住了我。那时候我心里藏着许多事,本就烦躁,同僚请我吃酒,我想刚好借酒消愁,至于是不是认错,应该不至于,真认错了,那人要死要活的做什么?” “或许他早就看上你。”无尘想明白了很多事,一会儿的功夫,他眼中怅然已散了个一干二净。 燕云歌小声道,“我又不是什么香饽饽,谁见了我都喜欢我。” 无尘沉默的看着她,而后痛苦地闭上眼睛。好在他修身修心几十年,心智坚定异于常人,不会轻易被这些虚无缥缈的情绪控制,再不甘也能在转眼间化为了平静。他目光沉沉,薄唇微抿,燕云歌觉得有些莫名,问:“怎么了?” 无尘忍了忍,声音努力平和,“你眼睛不好,以后尽管睁大些。” -- XyUSHuWu①①.cOM 第82章迷情前夕 转过天来,燕云歌才发觉昨晚无尘话里的古怪,然而她与无尘朝夕相处十几年,早就养成了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想什么的默契,虽然有疑虑,她却选择没有放在心上。 很快,距离安排赵灵进宫已经过去数天,宫中一直未有消息传出。燕云歌有心想叫季幽进宫去照拂一下赵灵,却在看见季幽心事重重的模样后咽回了话。 季幽见她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说道:“不瞒小姐说,我与叶知秋,曾经交往过,我实在不想掺和与叶知秋有关的事情中来,所以我……” 燕云歌也不显得失望,只问道:“我不欲多问,只是见你的样子,是还放不下他么?” 季幽沉默着,在燕云歌来之前,她甚至想过,如果有一天这位小姐与叶知秋站在生死对立面,她该帮谁?她虽然口口声声说放下那个人,但是想到以后会与那个人纠缠不清,想要离开燕楼的话就卡在喉咙里,到底没忍心说出口。 燕云歌没有勉强季幽,只去找了白容,交代了自己也安排了一个宫女保护八皇子一事。白容惊讶她竟也有能力在宫中培植人手,有心一想,看向燕云歌的目光多了深究。 又过去叁天,这天晚上季幽一身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进来,燕云歌正准备要休息,看见她来,奇怪道:“你很少这个时候来,是出了什么事?” 季幽眼中带着血丝,几夜未睡的模样,她低声道:“赵灵来了消息,我拿捏不准要不要紧,所以赶紧送来了。” 燕云歌接过季幽递给她的信,看完后,眼中带了点揶揄笑意,“早说让赵灵多读点书,一封信几十个字大半都是白字。” “信里说了什么?”季幽问。 燕云歌将信丢在炭盆里烧了,笑着道:“信上说她已经成功拿到一个身份潜入毓庆宫,还有八皇子旁边的丫鬟有古怪,被她撞见偷偷换药,她趁无人注意又将药给换回来了,说她现在如鱼得水,经常去御膳房偷东西吃,以及她看见梅妃了。” 季幽眸子微闪,面无表情。 燕云歌自是瞧出她的变化。不知该如何劝慰,想了半晌,说道:“我想劝你一句。” 季幽愣了下,“小姐想说什么?” “究竟是放不下,还是不甘心,只有你心里清楚。我修佛,你修道,照理说你要比我看得开,只是见你最近反应。”燕云歌定定地看着她,道,“你怕是魔怔了。” 季幽默然,过了一会才问:“小姐可曾真心喜欢过一个人?” 燕云歌忍不住莞尔,“怎么谁都要这么一问,你这话赵灵也问过。”而后摇头笑道:“我自然有过真心,只是我更爱自己,比起那些男人的感情,我更看重宏图大业。” “但是你与我不同,季幽,严格上说来,我都算不得一个女人。” 季幽微怔,不解:“小姐何出此言?” 燕云歌看着跳动的火苗,将手放在炭盆上拢了拢,语出于心道:“季幽,我的选择做不得什么参照。前……我以前对那些男人都很好,但是当他们与利益相悖时,我还是会选择牺牲他们。唯一无愧于心的是对于真正的朋友、敬重的对手我选择了不招惹,然而却挡不住他们对我上心,可怜我却要假装不知,苦心周旋。” 季幽是第一次听她提起自己的过往,不由好奇问:“他们?小姐有过很多男人吗?”她不是一直住山上吗? 燕云歌笑了笑,不否认,“偶尔出于谋划需要,要招惹一些人,偶尔出于排遣寂寞,会亲近一些人。又因为我有一张好皮囊,总是屡屡得逞,男人的感情对我来说,得到的实在太容易,所以你问我有真心的时候么?自然有的,就是与那些人做戏,我都是真心的,不然我连自己都骗不过,怎么去骗他们?季幽,你却与我不同,你为人洒脱,不追名问利,追随我也不过是还我当日帮衬之情,世人被名利蒙蔽眼,你却视如它们如浮云,你心向高远,我也自问不及。可这样的你,却因一个叶知秋迷茫了。”话尾略带可惜之意。 季幽眼眸一垂,久久无言。 燕云歌也不在意,只看着炭盆上方修长白皙的双手,翻翻覆覆的取暖,神态平静,语气悠然:“我们佛家有言,我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待我有一日归来,那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么?百年世事叁更梦,万里江山一局棋,对我来说,眼前的一切都是局,世人皆是子,人生不过百年,不,也未必有百年,说不准突然凌空一支箭就能要了我的命。”想到前世自己死得如此儿戏,她忍不住自嘲笑笑,“我若是你,及时行乐都来不及,哪有心情去烦心。何况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也烦不过来。” 季幽暗自惊讶着,这燕云歌真的很合她的脾气,内心更是被那句人生不过百年所触动。季幽心里有了决定,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只问:“赵灵那小姐可有话要嘱咐?” 燕云歌想了一会,摇摇头说道:“就让她先盯着苏芳吧,宫里险象环生,她的性子太跳脱,未必应付的来。” 季幽点头,看了看燕云歌,一副欲言又止。燕云歌心里有了准备,只遗憾自己这番剖心置腹也没将她打动,等了又等,等来季幽离去前一句,“小姐说的对,山已不是山,水也不是水,我会与那人断个干净。” 燕云歌微愣,反应过来不由大笑,季幽总是出人意料的洒脱。 宫中,八皇子有了苏芳和赵灵的暗中帮助,安然无恙地熬过了正月。 赵灵偶尔化身小太监,与其他小太监私下赌钱,偶尔是个不起眼的宫女,与其他宫女站在墙角下咬舌根,日子过得无比惬意。 相比赵灵如鱼得水的日子,燕云歌则忙得脚不着地,开年后,第一场殿试就要开始,而殿试过后不出半年,新的乡试县试就要开始选拔。 可眼下她的荐书没有着落不说,赵灵那的消息一道道地从宫里传到她手上,有些消息需要记录在案再分门别类,有些消息需要甄别,有些消息看着不起眼,却保不准以后抽丝剥茧起来就是事情的源头。 亏了赵灵的这趟入宫,她慢慢地在宫中培植了人手和眼线,偶尔几次她的消息比白容到的还要早,因此白容找她时,她肚子里早就有了腹稿,她的回答总是能令白容满意,便也越来越受器重,往日苏芳的事情也全压在了她身上。 这日,燕云歌在整理白容案桌时,看见了一份名单,一份给朱娉婷择婿的名单。 名单上燕行二字是另外添上的,又被朱笔圈了出来,显得格外扎眼。 燕云歌不动声色地将名单与其他文书一起摆放整齐,仿佛从未见过。 此时,白容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探子,脸色皆不是很好。 白容看见燕云歌在,神色稍缓,命几个探子把事情再说一次。 其中一个探子说道:“惠州常年为水患所扰,两年前,朝廷兴修水利拨下十万白银去给惠州建堤,负责此事的是当时的惠州县令,现在的国舅爷严昆,但当时惠州正值干旱,严昆便伙同知府知州瓜分了白银,并未兴修。去年十月惠州水患又至,连日的暴雨冲垮了老旧不堪重负的堤坝,导致城内房屋被淹,百姓流离失所,瘟疫横生。现任知县见事态无法控制,唯恐陛下会怪罪到他身上,便收齐了证据,进京请罪来了。” 探子说了一盏茶功夫,燕云歌听到惠州二字时眉头一挑,那不就是她和无尘赵灵从荣城回岩城时曾途径的小镇么?难怪才几天大雨就能教城内汪洋一片,官府却无人主事,原来是有这层缘故在。 燕云歌猜想那个严昆是白容的人,白容本就被皇帝忌惮,如果事情一出,可能在各个地方的势力都会被连根拔起。不过,如今白容安然坐在这,说明这事情还没有上达天听,不然早就朝野震惊了。 那个知县敢千里迢迢来告御状,直到进京都安然无恙,若说没人授意,没人保护,就奇了。 燕云歌能猜透的道理,白容自然也想到了,他脸色铁青地问:“这个叫刘问的知县现在在何处?” 探子道:“刘问进京已经叁天,一直躲在一家青楼寻欢作乐,明面上虽然不显,他周围的暗卫却极多,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杀了他,实在不易。” 白容敲着桌子,燕云歌心里有了思量,直接道:“那好办,你们找人乔装成舞姬进去,被他单独留下后,见机行事。” 听到这话,探子露出为难的神色来,白容立刻道:“有何难处?” “那个……”探子犹豫着道:“他是在万花楼,那里的舞姬身段妖娆,容貌艳丽,咱们府上的女探子容貌与她们相差甚远,实在……” 乍一听到万花楼,白容和燕云歌的脸色都微变。燕云歌感叹这金老板生意扩张地真快,这么快就从荣城开到盛京了。 “侯爷,我与金老板有过几面之缘,”燕云歌皱起眉头来,说道:“此事由我来办吧。” “你打算怎么做?”白容下意识就问,“难不成再办一次花魁竞选?” 燕云歌以为他是成心找茬,不免一时语塞,过后一想,又觉得有何不可。 只是这花魁人选就犯了难,文香还在修养,之前的那张美人皮又被白容见过,刘问进京已经叁天,说不定就这几天会与东宫的人接头,他们必须要越快动手越好,燕云歌看了看白容,觉得要说服他扮女人实在太难,还不如自己上了。 白容听到燕云歌要扮花魁,下意识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还别说,往日没在意,如今仔细瞧瞧,他这位谋臣倒是难得的好相貌,明眸皓齿,不比他差了。 白容也想见见燕云歌女装的样子,叫来管事让他先送套妾室的衣服过来,又吩咐探子去与万花楼的老板联系,最后才看了燕云歌一眼,“晚上,本侯与你同去,” “侯爷去做什么?”燕云歌惊讶,白容漫不经心地道:“你去吸引刘问的注意,本侯在暗中动手,万一你落在什么不长眼的人手里,本侯还能去将你赎回来。” 燕云歌无语,动手有家将,需要他去做什么,分明是想看戏。 “就这么定了。”白容不耐,这时管事敲门,是衣服送来了。 燕云歌接过衣服后,看了白容一眼,见他也不起身,忍住脾气说道:“请侯爷暂避。” 白容笑了,越发期待起来,手一挥,“本侯不看,你去屏风后换吧。” 燕云歌忍了忍,料想他这点风度还是有的,最后还是去屏风后换了。 白容守信没有去看,等了半晌,燕云歌身着一身月色的百褶长儒群裙,眼睛里透露出无奈,慢慢地走到了白容案前。 白容乍见她时,眸子微动,心底突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等看见她头上那不伦不类的男子发髻,那点感觉烟消云散,只剩啼笑皆非之感。 白容迅速招来府里的丫鬟,替她净面上妆梳头,等一切弄完,夜幕已经降临。 -- 第83章为你 有了丫鬟的巧手,凌厉冷漠的男子瞬间化为妩媚多情的娇娥。白容有一瞬间的失神,却在看见燕云歌硬邦邦的走路姿势时,取笑道:“你这哪点像女子,看看那些丫鬟怎么走的,好歹把腰身扭一下。” 燕云歌眉目不快,白容见好就收,笑笑道:“算了,今日这般,已经很委屈你了。反正灯下观美人,瞧见你的容貌,连我都失神,谁还会去管你怎么走路的。” 燕云歌表情不自然,本来怕白容会想多,如今反倒显得她刻意了。 有丫鬟送来披风,燕云歌想自己动手,白容却从旁接过,亲自服侍她披上,又为她立好帽子,淡淡说了句,“走吧,本侯送你过去。” 燕云歌暗暗心惊,倒不是她受不得别人对她好,只是对象是白容,她就忍不住把事情往深处想。 “还愣着做什么。”白容站在前面催促,燕云歌一时间没有头绪,收起心思与他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离去后,屋顶上的身影也很快不见。 马车到了万花楼,白容让燕云歌先下车,又派了个家将领她进去。进了这丝竹管弦不绝的万花楼,来接待的并不是金老板,是位年纪更大些的老鸨,许是白容已经打点过,老鸨只瞧了眼燕云歌的容貌,当下颔首同意。 老鸨派人来领燕云歌过去沐浴换衣服,刚好有丫鬟过来请她,低声说了几句,老鸨又把燕云歌叫住。 “刚好国色房的客人要叫姑娘,你换好衣服后也一道去吧,先露个脸。” 燕云歌记得家将刚才说过,这刘问如今就在天香房,所谓国色天香,两个房间应该是挨在一块的。 丫鬟带燕云歌去梳洗添妆,换好万花楼准备的衣服后她与一排姑娘进到房间,房里无人,仔细听却能听到轻微的谈话声响,那是道极为低沉的声音,“今日见到言叙,才知我这些年庸庸碌碌日月蹉跎。” “子固这是哪里话,当年你名满京城,打马而过倾倒了多少王孙贵女,那场景为兄可至今还记得。只是没想到你我京中一别,这么快都有五六载了,想当初你与叶家姑娘郎才女貌,羡煞多少旁人……” “挖苦我不是,”被唤子固的男子苦笑着说,“也不怕圣上听到这话,兄弟我会吃不了兜着走。” “好好,不提这,为兄刚才与你说的……” “言叙放心,我与兄长感情笃厚,这些年也一直跟着他办事。” 燕云歌屏息静气,内力好就是这点好,听觉都灵敏些。 听到两人提及年少往事,又提起惠州水患,她几乎确定这房里有一人就是刘问,就是不知道哪个是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群姑娘站得腿心都颤了,忽听得那叫子固的男子缓声道:“看我净说些无聊事,叫外面美人苦等了。知道你好颜色又好干净,我特意着老鸨准备了几个,言叙你先挑一个吧?” 被唤言叙的男子兴致缺缺道:“为兄现在哪有这心思,子固你选吧,剩下的给我就成。” “我却是个贪心的。” 燕云歌只听到珠帘碰撞不停,有人从内室出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果然都是美人。” 燕云歌莫名觉得这语气熟悉,未来得及多想,下巴被双有力的手掌捏住,被迫抬起来,她的目光就从深青色绸衫的下摆慢慢来到了上方,一张苍白清俊的面庞放大在她面前。 是柳毅之! 燕云歌眼眸忍不住收缩,捏住她下巴的手突然一紧,带着审视的视线撞进了她的眼里。柳毅之看看她,又看看旁边的几个花娘,朝里头的男子喊话,笑道:“这的老鸨倒是不欺人,果然个个国色天香。” 凉凉的拇指摩挲着她脸颊,燕云歌的心沉到了谷底,出师不利,竟然让她遇上这个疯子。 柳毅之薄唇挑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模样瞧着倒干净,就是不知道身子干不干净。” 燕云歌脸色瞬间难堪,想起那日在国公府的一切,杀心顿起。柳毅之自然察觉到了,清冷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一名花娘盈盈福身,含羞带怯地问:“大人是喜欢处子么?奴家便是。” “你叫什么名字?”另外一人也撩了珠帘出来。 “奴家香云。” “是个令人心疼的名字。”那男子拉了香云到怀里坐着,勾起她的下巴啧啧说道:“你这玉一般的人怎还是处子,可别是诓爷的。” 他笑语晏晏,让另外两个姑娘一下子放松下来,笑意盈盈地迎上去,“大人说笑了,给我们姐妹十个胆子我们也不敢骗大人您呀,是不是处子,大人验一验不就知道了?” “小嘴会说话,爷这就验一验!”男子大笑着,说着手指已经探到花娘身下的穴里去摸寻。 花娘淫叫了一声,经过调教的身子瞬间酥软了下来。 男子力有闲余,一只手插着花娘的美穴,另外一只手轻轻一挑,就教一个花娘衣不蔽体,他大手一拉将花娘拉在怀里摸乳,第叁个花娘也不肯干站着,早脱下他的裤子,埋首于腿间。 旁边淫声浪语,而这边燕云歌的下巴还捏在柳毅之的手里,她侧过脸想要脱身,腰却落入他另外一只手中,柳毅之含着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沉醉般轻吻着她的发,“她叫香云,你叫什么?可也有个令人心疼的名字?公子我觉得叫云之不错……” 燕云歌不做声,这男子的气质实在太过阴冷阴郁,让她不敢盲目动手,而且她也不是他对手。 “怎么?燕大小姐不喜欢这名字?” 果然被他知道了。燕云歌轻轻咬唇,声音几乎从牙齿里蹦出来,“你想做什么?” “燕大小姐真会说笑,进了这万花楼,还能是想做什么?” 两唇相触的时候,燕云歌是闭着眼的,柳毅之的唇舌灵巧,含吮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只在一个闪神间,燕云歌察觉到舌尖有一物被送了进来,类似药丸的东西。 她睁大眼睛,赶紧用舌头死死抵住,腰间上的软肉却这时吃痛,她喉咙滚了滚,被抓到空隙,被迫将药丸吞了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柳毅之的双手已经伸到了她身下,将她整个人抱起,带到腿上坐下来。动作轻柔地拂开裙裾,纤长的手指自她敞开的衣间探入,隔着小衣玩弄起她的娇乳来。乳儿不大,堪堪手心大小,料想她平日肯定没少绑着,以后可得多揉揉,说不得还能再揉大些。 燕云歌的视线开始模糊了起来,心跳一下子擂鼓般失了节奏。她慌乱地想推开他起来,手腕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掌扣住了。 “我这是在帮你,你只管看着。” 柳毅之低沉的嗓音消失在她的唇瓣,这次换燕云歌情不自禁地低吟了一声,她——情动了。 原本覆在胸肉的手缓缓从上衣里抽出,慢慢地撩起她的裙摆,从外探入,冰冷的手碰触到她灼热的肌肤,燕云歌不可自抑的开始颤抖,她左右扭着身子似在躲避又似在迎合,她突然闭目呻吟了一声,那手指不知在何时竟一点点进到了她的花穴。 手指被包裹的感觉异常的刺激,柳毅之被她屁股坐着的阳物也忍不住抬起头来,极力叫嚣着也想去感受那股紧致。若非理智还存着两分,又因他的手指碰触到了较薄的黏膜皱襞,猜她还是处子,柳毅之暗自高兴又恋恋不舍的抽出了手指。 手指上还留存着她身体的气息,他忍不住闻上一闻,竟觉得香甜无比。 另一头的男子是个中老手,只用手指就将一个花娘玩到泄身,他一直慵懒的声音也隐约沾染了情欲,看着好友如此疼爱怀中女子,好奇问道:“能得子固青睐,看来子固怀中的才是真正的天香国色,不知是何等绝色?” 柳毅之搂着燕云歌的手紧了紧,嗓音也多了几分喑哑,缓声道:“刘兄,你怀中可有叁个美人了,可别贪心了。”手臂一动,却是将燕云歌的脸按入了自己怀中。 “原来早就有了主意,刚还说让我先选……”刘问失笑说着。 柳毅之漫不经心地摸摸燕云歌的头发,声音暗哑了起来,“这小丫头情动了,勾人的厉害,我先去享用了。言叙与我换个房间罢,更周全些。”说着迫不及待抱起人,拂袖得意离去。 刘问本来还有顾虑,听他这么说,也觉得在理。他在天香房呆了叁天,消息未必就没有走漏出去。 出了国色房间,柳毅之将人抵在走廊的一根梁柱上,见她眼角媚态横生,他的喉咙紧了紧,懒洋洋问道:“怎么,滋味甚好,燕大小姐还在回味?” 燕云歌的身子仍是绵软的,半晌才忍住颤音,问:“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说了,我在帮你。”仿佛惩罚她的分心,揽着她腰的手用力掐了掐,然后粗大的手掌整个包住了她臀瓣,缓慢揉弄起来,花心因这个动作分泌出更多的蜜水。 燕云歌皱眉忍住身影,张口欲骂,却听到几道脚步声从旁穿过。 柳毅之笑了笑,“我帮你杀刘问,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这个时候提要求,还能是什么?燕云歌没那么好糊弄,冷笑着:“我何须你帮。” “我一心为你,你却视我如毒物,真是令人寒心呢!”柳毅之眯着眼睛,似笑非笑道:“可眼下还真的只有我能帮你,燕大小姐如此聪慧,想必一点就通透。” 燕云歌犹疑着道:“你故意换的房间?” “这世间想杀我的人不少,我自家府上就有好几个。你说这狗咬了狗,狗的主人除了自问倒霉,还能怎么办?” 燕云歌闭了闭眼,下定了决心,问道:“你要什么?” 见她决然的样子,柳毅之不由有些好笑,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更用力,慢悠悠地反问:“燕大小姐还能给我什么?” “你休想!” 柳毅之简直要被她气笑了:“燕大小姐,你以为你还有的选!” 燕云歌被他捏得痛了,眼睛眨了几下,眼眶都湿润了,倔强道:“我宁愿失了这次机会,也不愿委身于你……” 见燕云歌眼神坚定,柳毅之便强制地扳起她下巴令她仰头。 燕云歌吃痛,感觉下巴都要碎了,忍不住妥协:“好,你先去杀人,事成之后,我自然如你所愿。” “不骗我?” 燕云歌自嘲,“我能骗你一时,能躲得了你一世?” 倒是这个理,柳毅之不疑有他,放开她后,丢下一句,“你就在这等我,我很快回来。” 燕云歌见他身影消失在拐角,狠狠掐了自己几下,神志清醒些后转身就跑了。 跑到大堂,燕云歌遇到了白容,她将柳毅之插手的事情与他一说,让他将今晚行动取消。 白容思索一会,招来家将将话带下去,再看燕云歌嘴唇红肿,衣裳散开,心中对她的牺牲暗自佩服。 燕云歌不欲久留,一是她真的怕了柳毅之那个疯子,二是她隐约察觉到身体的不对劲,怕再呆下去会失态。 白容察觉到她神色不对,问:“你怎么了?” 燕云歌摇摇头,手已经抓住他的臂膀,声音艰涩又隐忍:“快带我走。” -- 第84章子夜 白容留了几个探子在万花楼盯着,两人才一上马车,燕云歌滚烫的唇已经贴了过来。 “侯爷……”她眼尾挑起,是说不出的媚态。 白容身形一顿,那薄唇已经贴近他耳边,“白容……”像是喘息,又像是呻吟,气息吹拂进白容的耳洞,引得他一阵战栗。 “燕云歌你疯了!”白容一把推开她,脸上全是被她戏弄的恼怒。 燕云歌唇边是清浅的笑意,眼睛里全是迷茫的情色,她不惧白容的话,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借着力,坐到他腿上,“侯爷莫不是怕了?” 白容皱眉,发觉她神色的不对劲,猜测问:“你在里头可吃了什么?” 她这样子分明像被人下了药。 燕云歌摇摇头,手指来到白容的下巴摩挲,声音又轻又媚,“你真像一个人……” 竟把他当替身!白容恼了,“像谁?” 燕云歌认真努力地想了想,脑子里空空一片,她摇摇头,“想不起来了。” 白容推开她,不想与她计较,没想到她又柔弱无骨地贴上来。白容怒道:“下去!” “世间男儿少有不喜欢我的,侯爷倒是独一份呐。”燕云歌皱着眉,喃喃说道。 白容拍掉她又伸来的手,不客气说道:“本侯才知你竟好这一口!可惜本侯只爱女子!” 燕云歌皱着眉,她不是女子么?她迷茫地歪了下脑袋,话里十分委屈:“我长得这般好,是不是女子有什么关系。” 白容被气笑了,现在确定她是真的被人下药了,往日那清高地不行的人怎会说这些。 “你现在神志不清醒,本侯不与你计较。” “我却是想与你计较计较的……”燕云歌水眸微醺,里头含着情带着蜜,细细分辨下,能看出与以往不同。 白容心头跳动,这被下了药的燕云歌勾起人来还真教他有几分心痒难耐,只恨马车不能再快些,他好早点摆脱她。 他抬头看着她略略迷醉的眼,竟有些心虚地不敢看了,撇过头去,“你要与本侯计较什么?本侯没怪你失礼失态都已经是宽宥了。”说着,手将帘子掀起,窗外的冷风瞬间灌了进来。 燕云歌被冻得一哆嗦,体内的邪火被冷风压制下去,神情清明了些,“侯爷?” 白容哼了声,“终于醒了。” 燕云歌揉揉脑门,再一看窗外是敲更人走过,“子时了?” 马车这时也缓缓停下,白容内心松了口气,先下得车,“你就待在上面,我让马夫直接送你回去。” 燕云歌也不欲让人瞧见自己这般模样,点点头说道:“多谢侯爷。” 白容视线落在她光洁的脖子上,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眼睛眯了起来。 燕云歌被冻得直打喷嚏,整个人缩了起来,白容微微回神,放下马车布帘,与马夫嘱咐了就句,就放马车离开了。 马车离开没一会,一道鬼魅的身影毫无声息地闪了进来,燕云歌没来得及出声,就觉得脖子吃痛,一下子没了意识。 再次清醒过来时,燕云歌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万花楼的国色房间,只是房内没了其他人的身影。 “小丫头胆子不小啊,一连骗我两次。” “躲什么!刚刚骗我时的胆量哪去了!” 燕云歌望着不远处椅子上的柳毅之时,内心隐隐绝望,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又落到他手中。他如今的面容较之刚才更见沉稳,更加不辨喜怒。燕云歌不知他究竟是何意思,心里想着只要能先脱身,吃点亏也没什么,软言软语开口:“你刚才给我吃的什么?我为何这般奇怪?” 她刚才被他整个人扛着回来,如今发髻披散,又有心示弱,倒真有几分寻常女子的蒲柳姿态。 柳毅之内心邪火被挑起,心道这丫头若有心勾人,任何男人都拒绝不了。他意味深长地低哼了声,道:“自然是让你快乐无比的东西。你适才万分撩人,可惜我一点都没瞧着,平白便宜了旁人,莫如燕大小姐为我再演练一番。” 燕云歌心中猜测被坐实,对这个人的下作尤为不耻,偏她现在是鱼肉任人宰割,只得拖拉着,面露犹豫之色:“柳公子要如何才能放过我?” 柳毅之挑了挑眉:“我说了,你就能答应?” 自然不能。燕云歌忍住了体力又要冒出来的邪火,平生少有的示软,说道:“这种事总要两情相悦才有乐趣,柳公子何必强人所难。”眼见他从椅子上起身要过来,燕云歌连退几步,身后抵到桌沿,已退无可退。 “你便这般不情愿吗?”柳毅之将人拉入怀里,又忆起方才她被自己抵在梁柱上那媚态横生的情景,心头欲念又起,“你等会儿会愿意的。” 燕云歌已经直觉到了危险,这个男人论调情是个中好手,论武功又远在自己身上,如今她又身中媚药,他有心挑拨几下,自己便能沉沦。 燕云歌又气又恼,早知道有这么一日,她还不如在那日将身子给了魏尧。 本着最后一点希望,她在柳毅之抓住她手腕时,落下泪,楚楚可怜说道:“为何一定是我?” 话问到骨子上,柳毅之轻笑着,“燕大小姐美于皮相,为什么就不能是你?” 这个疯子。燕云歌在心中暗骂,有心拖着时间,“你适才说会杀了刘问?得手了?” “人现在就在我手上,要怎么做,还要看你的表现。”他眸光闪动,长指在衣襟交汇处微一停顿,就势一挑,宽大的衣领便轻如蝉翼地自她肩膀滑落,半遮半掩地露出里头鲜红似血的兜儿。 他还记得她身上的幽香,让他在好几个晚上午夜梦回时难以自耐。 他低笑,蓦然伸手揽过她腰,她便被迫挺送到他眼前。 手指一挑,小衣滑落,一对娇乳就这么跳了出来。她的乳儿不大,可胜在弹性饱满,形状奇美,乳尖的红梅此时皱成粉嫩嫩的一尖,让人看上一眼就想去亲吻,去大力拉扯,更想将那团软肉揉捏成自己心中幻想的各种形状。 燕云歌双手抵在他胸前,她清醒时尚且不是对手,何况她现在绵软无力。只能极力去躲避他手上的把玩,然而她却不知这百般不愿的姿态更勾的人想不顾一切得到她。 “我已经定了亲,怎能与你无媒苟合,你这是陷我不忠不义。” 柳毅之一口咬上她的结白的脖颈,细细吸吮。 “把亲事退了,我去求娶你。你若答应,我今天就放过你,最多弄弄你,不破你的身子。你若不答应,我现在就办了你。”说着惩罚般的掐着她腰间的软肉。 这算什么,无非是被人砍头和凌迟的区别。燕云歌深呼吸了一口,语气好似松动:“你让我想想……”却在他失神际,集全部内力重创他腹部。 竟然真的让她得逞,柳毅之一脸错愕退后几步,在吐了口血后忍不住大笑,“你还真是不到最后都不死心。可惜力有不及,你还伤不了我。” 燕云歌眼见他大步过来,闭眼,不作幻想。 半个时辰前。 探子恭敬的站在白容面前,正色道:“回侯爷的话,属下派人搜了马车,没有打斗的痕迹,也问了马夫,说没有可疑的人出现。” 白容放下书册,不悦道:“那人怎么突然没了?” “属下猜测可能是中途有人劫持了先生。” 白容想了想,下着命令:“你们且去查,左右不出一里地,贼人带着人跑不远。” 探子得令后下去了。 白容无心看书了,起身来到窗前,黑玉般的眸子半眯,“喉结平坦,究竟是我看错了,还是……” 燕云歌虽有几分胆识,心思谋划也算出挑,但此人里外透露着古怪,投效他说是各取所需也不为过。 窗外,夜风拂过,被风卷起的几缕青丝在他身后飞扬。 白容想到燕云歌那张宜男肖女的脸,薄唇微微勾起一个弧度,不可否认,这人很有趣,就像一匹桀骜不驯的烈马,等着人降服。 若真是女子—— 突然一双素手轻轻的环住了他的腰身,温热的女体悄然贴在他身后,打断了白容的思绪。 “侯爷,夜里风大,您站在窗边瞧什么?” 白容神色寡淡,疏离道:“这么晚怎么还过来?” “妾身见侯爷这里亮着光,自然就来了,”女子娇笑着,很快绕到白容身前来,“侯爷好长时间没有找妾身了,侯爷就不想见妾身么?” 白容几不可察的皱眉,看着她明艳的容颜,冷漠说道:“本侯一天多少事,岂能时时想着儿女私情。” 女子唯恐惹他不喜,便后退一步,回道:“侯爷说的是,是妾身逾越了。听闻因着惠州水患的事情,侯爷麻烦不小。” “你如何得知的。” 女子迟疑了下,“侯爷可还记得四年前刘问揭发七皇子与皇商勾结偷逃商税一事?” 白容当然记得,那次就连他都要被牵扯进去,这么大的事,最后只罚了个七皇子去守陵,天家属于重拿轻放,有意将此事揭过去。 “这件事情竟是刘问揭发的?他一早就是太子的人?”白容低沉问道。 “不知侯爷对户部尚书了解多少?” “周毓华?”他疑惑。他自然知晓这个人,本朝以来晋升最快的官员,从一个户部主事到户部尚书竟用了不过五年,而且此人精于算计,能力非凡,是太子不可多得的一员猛将。 “你知道他的底细?” 女子的脸色柔和下来,“他的同僚曾是妾身的入幕之宾,妾身只知此人出身江州,背后有贵人相助,侯爷若想查这个人,妾身自会努力……”说着,身子缓缓朝他靠过来,“想到侯爷年后就要离京,妾身心中实在不舍……” 白容微微侧身,避开她的接触,青莲掩下受伤的心思,又含笑地道:“妾身今日带了琴来,可否为侯爷奏上一曲。” 白容哼了声,起身往案桌后走去。 知道这是首肯的意思,青莲的情绪又欢喜起来,施施然去准备。 -- 第85章攻心 前世燕云歌有过不少男人,情事对她来说可以是心血来潮,可以是情之所至,甚至可以是筹谋,唯独不能带着不甘和屈辱。埋入枕间的脸上是早晚与他一算的狠厉,然而几个念想之后,那狠厉又变成情欲难耐,教人看不出半分真实的情绪。 两世为人,她什么风浪没有见过,即便到了绝境,也不会失了冷静与聪慧。 炽热的龟头缓缓地进去了一点,燕云歌痛得差点抽气,而柳毅之则是舒服到全身的血液开始翻涌。 这几年他时疯时好,自然没心思去想女人,在加上府里几个庶子疯闹的厉害,他一向视男女之事污秽,就是偶有几个燥热不能自抑的夜晚他也顶多靠手舒缓,像今日这般渴求一个女人是他从未有过的。 这个女人,他第一次见面就起了征服之心,就想对她做尽一切污秽之事。 而现在,只差一步就能得偿所愿,柳毅之心里道不明的欣喜若狂。他将她的双手松开,直接扣住她那纤细瘦长的腰,想要大力一顶。 “等等!不行!”燕云歌察觉他的意图,惊叫阻止。 “为什么不行,”柳毅之顿时不悦,俯下身,凑到她耳旁,声音阴冷又危险,“你以为你还逃的了?” 燕云歌忍下怒火,情事上所有男人对她百般讨好爱护有嘉,唯恐惹她不喜,柳毅之的莽撞是她始料未及。她努力缓和了语气:“且缓缓,你就这么进去,我会受伤。” 柳毅之在她颈边皱起眉,“我见那几个庶子都是这么做的。” 庶子玩的能是什么?!燕云歌顿觉受辱,非常反感的挣开他,却被他抱的更紧,他的热气喷在她的耳边,“别恼,那你教我,我不会。” 他说着,用腹下那火热的肉杵去磨蹭她的花心。 燕云歌惊讶,柳毅之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轻笑着道:“国公府上一堆肮脏事,我就是没做过,也见过不少了。何况调弄女子,来来去去无非那些,我会些手段也不稀奇。” 他这物件就是不用看也知道巨大,又还是第一次,燕云歌忍不住心慌。 察觉到怀里人的挣扎,柳毅之的眼眸暗了下来,像极了终于寻觅到食物的猎豹,容不得她脱逃。 他将肉棒抵的更用力,颇为生气说,“公子我天赋异禀,就是第一次也能入的你死去活来,你信是不信?” 感受到那肉棒要横冲直撞进来,燕云歌极力躲避,声音里尽是饱受情欲之苦的颤抖,“你……不如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赌我能让你先泄身,你便放过我如何?” 到这会了竟还不死心!柳毅之又气又笑,可她这苦苦求生的模样莫名取悦了他,他不由松了力道,将她整个人翻过来,两个娇乳儿就这么明晃晃地在他眼前左右晃动,看的他下腹又胀大了几分,他伸手去揉乳,声音暗哑难耐:“你分明是处子,却这般大胆,可是与谁试过?” “你……”燕云歌被揉得情动,说不出话来。 “不如,换个花样,换我能不能把你玩泄身……”说着他将人抱上案桌,将她洁白的腿架在自己肩上,这个姿势让她的花穴整个暴露出来。 “放开我!”燕云歌挣扎,踢动双腿。 柳毅之哪肯停,整个人挤进她两腿之间,让她被迫张大双腿。 他第一次瞧清楚女子这处位置,芳草萋萋,白嫩粉透,花穴因他刚才的莽撞被迫打开了条细缝。柳毅之瞧得喉咙滚动,干涩的发疼,大拇指想也没想的直抵花唇,又湿又软,他将鼻尖凑近,尝了一口,比想的还要香甜。 那双唇吻上来的时候,燕云歌终于忍不住呻吟了出来。 那温热的鼻息喷在她敏感的腿心间,灵活的舌头小心翼翼地在她玉门上滑动着,那感觉简直令人发疯。燕云歌克制不住扭动身体,柳毅之见她也得了趣,大手一托,将她整个阴户送到了自己鼻尖。 “柳、柳毅之,你放肆!”玉门被舌尖辗转拨弄的快感令她忍不住娇吟出声,花蜜止不住地往外溢。 柳毅之借由她的反应找着了关窍,舌尖在她幽窄的入口顶了进去。燕云歌瞬间快意无限,舒服地直弓起身子,不料却将花穴送得更近。她的身下已是湿成了一片,任他摆弄,毫无招架之力。只是她死死咬着牙关,不肯再泄一丝呻吟之声。 柳毅之没想到她这般能忍,将她放下来,阳物再次抵着她的花穴,浅浅的进进出出,喘息着的声音也隐约沾染了情欲:“求我,我便给你个痛快。” 燕云歌狠狠地深呼吸着,用尽所有力气,稳住了气息,冷冷说道:“不可能。”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妄想攻心为上,事后反酸她几句是她求着他弄的。这样的把戏她不知道玩过多少,怎会轻易上当。 见她不识好歹,柳毅之也不再管了,他现下只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挺着腰就要往她花穴里塞。没想到刚入了个头,还没到中段,那处紧致销魂的要命,竟叫他忍不住交出了元精。 好一会后,柳毅之阴沉着张脸,抽出了疲软的分身。燕云歌愣过之后是忍不住的大笑。 “你还笑!我今天非要肏了你不可!”柳毅之恼羞成怒,见她笑得不能自抑,不由得脸上无光,咬牙切齿说道:“男人第一次我算是久的了,不准笑了!你信不信我马上办了你!” 燕云歌听他大放厥词,笑得更厉害了,甚至出了眼泪,水眸湿润,里头倒映出了身前之人狼狈的模样。可柳毅之却觉得她此刻迷人不可方物,比天上星星还要耀眼,想到她刚才说的打赌,他心不甘情不愿道:“算你赢了。” 说完,他将唇贴上,舌头撬开她的牙关,一点点去吞噬她的呼吸,双手也没闲着,一手揉臀,一手揉乳。而刚出过货的阳物更是不甘寂寞地贴着花穴蹭了蹭,虽然不能进去,但是这样摩擦,更有一番滋味。 燕云歌有些动情了,双眼幽幽暗暗,主动拱起身子,乳尖去蹭他的胸膛,这个姿势能让两人的下处更紧密结合。 “不准再惹我,小心我反悔马上办了你……”他的声音更喘。 见他呼吸急促,眼里分明有欲火,却信守诺言真的没再进去一寸,燕云歌不知怎地莫名相信这个男人不会出尔反尔,难得她真的动情,虽不想委身于他,却是更不想委屈了自己。 燕云歌牵过他的手,来到身下敏感的花穴,挑起的眼尾里散发着能勾人魂魄的媚,声音和她现在的身子一样软,“姐姐教你,以后这里出了水,才能进去……” “黄毛丫头也敢做我姐姐……”他在她耳边轻声回应,身下的阳具贴着她湿润的花瓣,已经猛地快速抽干了几百下。 “叫声夫君听听。” “你……慢点,不要用蛮力,会伤着我……” “放心,我伤了自己,都不会伤了你。” 柳毅之咬着牙说,手也没有含糊的往那处摸去,他猜测那个小核是她情动的关窍,便用手指大力按压旋转着,燕云歌吃痛,赶紧叫唤:“你这粗人!轻些!” 见她痛得脸色发白,柳毅之软下心来,改用手指轻轻去揉那顶端的小核,好一会后,他问道:“这样有无好些?”说着他用手指进去探了探,里头已经泥泞湿滑的一塌糊涂,极力忍住了想将阳物插进去的欲望,手指模仿着交合的动作进进出出,他的呼吸跟随着动作是越来越喘。 “就是这般,不要停下……” 几十下后,燕云歌突然绷紧身子,小腹一酸,忍不住泄了阴。 仅是用手指就教她满足,柳毅之得意地又去亲她,声音里带着他不自知的宠溺:“你满足了,我这可还杵着呢,叫声夫君听听,今日就放过你。” 燕云歌从情欲中回过神来,抬起的眉眼里头真是万分勾人,她伸出手摩挲着他的脸,轻轻说了一句:“柳毅之,威胁、攻心,对我都没有用,唯有感情可以留住我。” “你.……”柳毅之心下顿时意乱,燕云歌已经抽回了手,步伐坦然的去拾起衣服,一件件地穿回去。万花楼的衣服已经被他撕毁,她穿的是他的衣服。两人身形差了不少,因此柳毅之的衣服整个松垮在她身上,分明是滑稽的,可落在柳毅之眼里是意外的平添几分魅惑诱人。 见他还光着身子硬着阳物就这么眼巴巴地站着,燕云歌忍不住笑了,视线再落在他肌肉分明的上身。啧,这个人看着苍白清瘦,却有一副不显山露水的好身材,那肌肉纹理明显的腹肌,那昂首叫嚣着的阳物,光是看一眼就让她的花穴情不自禁的收缩着。刚才他射入体内的分泌物此时缓缓的留了出来,流得她双腿之间黏黏糊糊。 燕云歌不舒服的直皱眉,突然想到今夜目的,开口问了刘问的下落。 柳毅之这会倒不瞒她了,说道:“人和账本现下都在我手里,我可以给你账本,但是人不能给你。” 燕云歌轻轻抿了一下嘴唇,猜他会提要求,果不其然就听柳毅之说道:“叫我一声夫君,我就给你一本账册。” 这个人……燕云歌心里有了决断,她第一次这般受制于人,是绝不会让这个人留在这个世上,来提醒自己曾经的无能。 往日床弟间,与人调戏爱称不是没有过,但那是情之所至,是心之所向。于他,她第一次不肯失了半分妥协。 反正刘问只要不在太子手上,她的计划一样可以实施。 见她转身即走,毫不留情。柳毅之暗骂了一声,一颗心乱的无处梳理起,胸腔是又气又闷的情绪。 这个女人够狠,即使到了绝境,也冷静自持,轻易不会自乱阵脚。她将情和欲分的很开,刚才兴到头上时,她眼里依旧清明,只有着不能自捺的欲,等缓解了抬起眼又是清清冷冷一片。 真不知道是自己刁难了她,还是她算计了自己。 柳毅之望着依旧不肯软去的分身,暗叹地闭上眼,将手缓缓覆在上面。 -- 第86章误佛(无尘&云歌) 无尘正在打坐,听到敲门的动静,他从烛火辉映间晃动的身影猜测到来者的身份,口中经文不停,也不急去开门。门外之人的耐心并不是很好,见无人来开门,便自动自发进来了。 无尘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穿着奇怪,闭上眼问:“这是哪里过来?” 今晚之事说出来都是丢人,燕云歌并没有多言,只是随意而坐,问他:“和尚,这么晚了,你又在念什么?” 无尘没有应答,燕云歌也不自讨没趣,见房间里的案桌上凌乱的摊着不少书籍,不由乐了。和尚可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从不允许自己有丝毫偏差的一面,今日这般也是稀奇。她主动为他整理案桌上的经文,视线却在一本名为《伏妖录》的书上失了神。 《伏妖录》是一本集合千奇百怪神仙妖怪轶事的传记,其中收录的一篇《慧能卷》曾让她爱不释手,一阅再阅,故事说的是人间高僧慧能与战神武秀的叁世情缘。 慧能曾在西天修行千年,眼见就要大乘,却被中了诱情欢误打误撞闯进西天的武秀破了修行。这武秀是说情话的高手,她破了小和尚的童子身,丝毫不觉得愧疚不说,甚至还勾得和尚失了心魂对她死心塌地。武秀生得极美,平生情缘无数,和尚却是第一次招惹,最初她觉得小和尚懵懵懂懂甚是有趣,可处得久了,她又嫌和尚死板无聊,整日不是念经还是念经,没等她身上的伤好全,便拍拍屁股离去西天,一去又是万年,再也没想起西天有个痴恋她的小和尚。 之后两世,书中没有记载。她好奇去问山中的师兄,听他们简单提到,说慧能大师求而不得,差点由佛坠魔,幸得西天佛祖教化,渡过这叁世情劫。 结局是慧能大师至此遵从本心,大彻大悟,最后转世人间,坐化庙宇,又成一代高僧。 她曾对这慧能的故事甚感兴趣,十五岁的她磨着无尘问他为何一个和尚一个战神的故事,会被收录在《伏妖录》里?当时的无尘和尚想了片刻,说那坏人修行的战神与妖无异。她当时哈哈一笑,第一次去亲吻和尚,挑着眼问:“和尚,那我是妖吗?” 此后多年,她都忘不了和尚俊脸霞红,拼命念着经文的模样。 想起往事,燕云歌忍不住低声一笑,她曾想做这战神武秀,也想坏了无尘和尚的几十年修为,然而她武功不济,最多能偷得几个吻来,近身亲热?万万是没机会的。 想及和尚只因一个吻就面红耳赤,若是染上情欲—— 燕云歌仅是想想,便心动的厉害,那刚纾解过的身子又蠢蠢欲动起来。 见无尘还在念经,态度冷淡,燕云歌长出一口气:“和尚,我刚刚孤身夜行回来,当时不觉得,如今想起万一有妖怪出没,将我掳走,坏我修行,你可会伤心难过?可会天上地下,为我出头?” 见他皱眉不答,燕云歌拿起伏妖录,颇有兴致地欣赏了一段武秀与慧能欢好的描写,光看还不过瘾,非要念出来,念就算了,还要连喘息声、呻吟声都不忘模仿出来。 眼见和尚额间有汗滑落,口中经文更是越念越快,燕云歌玩心大起,上前几步搂着和尚的脖子吹着气,轻轻说道:“和尚,不要再念这鬼劳什经了,你我双修如何?” “佛法未来,方外之学则有二焉:一日神仙,二日道家。仙即命也,阳也,道即性也,阴也。” “和尚,你我双修,你助我恢复功力,我助你佛法大乘,如何?” “小和尚这般不理人,可这降魔杵怎地立了起来,呀,难道是动了佛心,想降我这诛魔?” 见他依旧不为所动,燕云歌带着几分不满:“喂,和尚!你再不理我,别怪我今天就破了你的千年童子身!” 念的依旧是传记里武秀对慧能说的。 无尘一怔,缓缓地,无奈地睁开眼睛。 面前这人,墨发微散,娇嗔毕现,像极了——像极了书中误闯西天圣地无法无天的战神武秀,她笑嘻嘻看着情事懵懂的和尚为她献上真心,又笑嘻嘻地转身离去,将那真心弃之如敝屐。 这两人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如此么。 他轻轻唤了一声,如若梦呓:“师妹。” 燕云歌笑呵了一声,也是第一次娇娇地喊了一声:“师兄。” 无尘身心皆动,面前的唇已经贴了过来。 她没给他开口训诫她的机会,直接烙下深吻,好似在用叁千年累积而成的情意,收伏这个佛祖心尖上的人儿。 若非有情,唇舌纠缠相濡以沫的感觉并没有多好,然而和尚身上一直有股淡淡的檀香,好似最上等最猛烈的春药,一直勾着她心痒难耐却不敢下手。 若非今日柳毅之那媚药大了她的胆子,放在往日她也是不敢的。 吻了一会,她停住不动,过了一会儿,无尘轻轻摸了摸她的脸,便放下了。 耳旁响起他的叹息:“净心,我们……不可如此。” 燕云歌抬起眼,见他的眼眸隐约泛红,透着无尽的压抑和委屈? 她好奇,不由问:“和尚你在委屈什么?” 无尘闭眼,喃喃道:“佛祖教化弟子,色即是空……” 燕云歌斜睨他一眼,凉凉道:“可佛祖自己还与人双修呢。” 无尘又是一愣,看着她,无奈更深:“……你今日是怎么了,尽是胡言乱语。” 燕云歌闻言,俏脸红了叁分,颇有些情动难耐说道:“我晚上被人下了媚药,情难自禁,心里却想着你,想着就是爆脉而亡也要回来,你可知道我为了什么回来?” 无尘语塞,燕云歌却发现他的耳尖微红,她的嘴角忍不住勾起。 “和尚,我喜欢你,此生也只喜欢你,你我双修如何?” 她平生撒谎无数,唯有这次最诚心。 燕云歌又问:“和尚,你心里分明有我,我也有你,为何你就不能顺了我?” 无尘知她惯会迷惑人心,虽然心动却没有上当,只道:“贫僧可以念经助你去除心魔。” 燕云歌脸色顿时不好看了,说着直接上手,欲将人推倒,当然没有推动。 她气笑道:“你又不用塑造万年金身去西天传承佛法……这么宝贝你的童子身做什么。”她盯着他越来越红的脸,往下一看,眉眼弯了起来,调笑道:“和尚,你的降魔杵好像有反应了。” 她凑近,去咬他的耳朵,“怎么?感应到周围有妖需要伏法吗?” “和尚,我就是那妖,快来降服了我呀。” 和尚眉目不动,然而燕云歌太了解他,了解他此刻肯定天人交战。 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和尚,眉眼带几分笑意。 “和尚,我心悦你呀……” 无尘不理,她挑高眉,冷声道:“和尚,你看着我。” 无尘被迫去看着她。 燕云歌突然举手起势:“叁千诸佛在上,今日是我燕云歌强迫无尘和尚,是我坏他一身修为,你们要怪就来我怪我,你们看清楚了,是我误佛,而非他坠魔!” 无尘拧眉,不明所以。 燕云歌咬牙:“我都起誓了,佛祖不会怪罪你的!好了,快脱衣服,等会天就要亮了。” 无尘脸色微红,知道她从来放肆,却没想到连在佛祖面前都敢张狂,这个人明明不会有真心,不会有感情,他却还是被蛊惑了。 无尘突然想到百来年前叁心寺的主持慧能大师,想的心下酸痛,他当年面对武秀,是遵从本心,还是被妖法诱惑。 若是被诱惑,他为何苦苦追寻叁世都放不下,若是遵从本心,今日的他又该如何? 一旦破戒,佛门清净之地留他不得,而她身边又能否有他一席之地,如果有天被她舍弃,他便全然没有退路。 无尘握着佛珠的手收紧,会被舍弃的迷茫夹杂着心痛,却教他下了决心,低声道:“你……不得张狂,这种事情需我去亲自告罪佛祖,方可。”最后两字念的异常艰难。 没想到真能得他答应,她展颜一笑,“长夜漫漫,春不等你,和尚,你快点。”突然想到什么,她向前一步逼近他,眯起眼威胁:“和尚,你别打算拖时间,我警告你,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睡你。” 无尘微窘,摇了摇头,一声叹息:“胡闹。” 燕云歌轻哼,转身就躺在床上等他。 无尘拿了蒲团,跪坐其上,开始向叁千诸佛一一告罪。 燕云歌等了又等,几乎要等到睡着,心里苦笑还好刚才那媚药已经散去,不然就他这一个个告罪过来,她早就欲求不满,经脉膨胀而亡了。 又等了一会,她等的有些困意了,声音懒懒地问:“和尚,告罪到谁了?” “苏频陀尊者。” 得,才到十八罗汉,还有的等。 燕云歌等的无聊,打算先去睡了,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睡服失败,习惯了。 无尘见她昏昏欲睡,表情复杂:“你再等等,就快了。”他双手合十,继续念经。 燕云歌:“……” 听和尚这语气好像也挺急的,算了,等都等了。 听到他在念最后一个西方佛祖的名号时,她开始麻利的脱衣服。 无尘睁开眼,脸一红,低头咳嗽了声:“……净心,天就要亮了。” 燕云歌脸色沉下来,冷笑了两声,说道:“你是不是要说,天就要亮了,要准备早课了。早课完了,又接着午课。和尚,你家佛祖都没你事情多,我是不是还得挑个黄道吉日给你破身?” 无尘脸色更红,过了好半天,才轻声道:“那就……歇息吧。” 燕云歌就等着这话,手一挥,灭烛火。和尚害羞的很,反正天马上要亮了,想看的早晚能看见。 她没有急着为他脱衣,先是吻他的唇,吻的他呼吸急喘,再自唇而下,顺着他的下巴、喉结一路吻下去。 她平生没有伺候过任何一个男人,但是对和尚,却是打心底里愿意的。 那物被湿滑温暖的小舌含住,来回舔弄。无尘和尚身子一僵,满头是汗,紧紧抓紧佛珠,好似抓住唯一的救命浮萍。 “和尚,只有你,让我心甘情愿做这事。” 用不了多久,咽下他那些腥气的东西后,她笑着去吻他,“和尚,你也尝尝,这可是你的徒子徒孙呢。” 和尚窘迫,修长有力的手指与她十指紧扣,如她那处紧紧的含住自己的分身一般。 女上的姿势总是能入得更彻底一些,燕云歌叹一声,笑他:“和尚……你不看看我是如何吃下你的吗?” 无尘脸上烫的厉害,半天没睁眼,喉结滚动一下,闭着眼哑声道:“净心,不可秽语。” “和尚,这明明是情趣,哪里秽语了。”燕云歌坐在他身上,上下律动,却是一直没有到底,她抬头看着他:“和尚,换你来动一动,我累了——” 无尘红着脸半起身,扶住她的腰,亲吻她的唇,良久,他的声音低哑而压抑:“——净心,不要负我。” 燕云歌没去仔细听他说什么,只感受到他的分身终于突破了那障碍,有点疼痛,但是可以忍受。 很快,舒爽蔓延开来,她飞扬着眉眼,听他执着的又念,不由动情说道:“和尚,他日我若负你,必死在你手里。” 这是武秀动情时对慧能说的,结局武秀自然没有死,更是上天入地,风流叁界。 死的只有那痴心不改当初仅因一眼入了魔的——慧能小和尚。 情事刚歇,无尘下巴贴着燕云歌的额头,身体的餍足让往日柔和的眉目如今更柔得能掐出水来,他字字发自肺腑,“净心,我好高兴。” 燕云歌啧啧了一声,颇有些打趣道:“你是该高兴,多少人想着我,我却将身子给了你。” “你这个花和尚,不对,是妖僧,专门来骗天真女子的妖僧。” 妖女说他是妖僧,也只有她敢颠倒黑白。无尘忍不住抱紧了她,笑道:“我若是妖僧,也只被你降服。” 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说情话,燕云歌忍俊不禁,“和尚,哪个相好教你的情话,你不是一向只会念阿弥陀佛的么?” 无尘唇角是愉悦的笑,“师傅强收我为徒时,我曾经不解亦怨过,可我现在庆幸,因为出家,我在佛门遇到了你。” 和尚这是开了什么窍?一下子情话说个没完。她颇有些惊奇地直起身子,趴在他身上,双手捧着他的脸仔细地瞧,直瞧得他脸红。 “你在瞧什么?” “瞧是不是有人把我的和尚换了芯子。”她严肃地皱着眉,“和尚,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被什么鬼上身了。” 他的眼神有过幽暗,声音也低了下来:“你不喜欢?” 她摇摇头,说不出什么感受,她对和尚是一时兴起,是心血来潮,更是别有所图,可和尚摆明对她上了心。若是以前这事值得她高兴,可眼下却教她无所适从。 只因她明白,她对和尚是恩是债,唯独不会是感情。 她不说,可无尘明白,还未蔓延的喜悦突然被人收走,他心里苦涩难以压制。 他对她的感情很深,轻易不敢教人发现,有她这些年伏案练的一摞摞的字帖力透纸背那么深,有冬日里叁心寺前一脚踩不到底的皑皑白雪那样深,还有无数个看着她默默苦练六阳掌的夜晚那么深,可她不知,他亦不想她知道。 无尘突然按住她的后脑,想将所有的感情,全在唇舌间传递给她。 他的吻生涩,却很汹涌,燕云歌难得的顺从,不仅循循善诱教他如何换气回吻,在察觉下身又有铁棍杵着她时,更坏心地用花心去磨蹭。 明明也想要,却故意要使坏,故意要羞他,“和尚,喷精是什么感觉?欢喜么?” 和尚气息微喘,低声道:“是心安下来的感觉。” 这就奇了,不是欢喜,不是满足,竟是心安。 “和尚,你在我身边一直不安心吗?”她问。 无尘不答,只是再次吻住她,燕云歌被吻得情动了,扶住他的肉根就缓缓进入自己的身体。 无尘嗯哼了一声,燕云歌叹一声,笑他:“放松点,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无尘脸上烫的厉害,干脆闭上眼去,声音低哑道:“净心。” “干什么?做都做了,这会后悔可晚了。” “……你动一动。” -- 第87章状元 白容再次见到燕云歌是叁天后,她面容平静,谈笑也一同如常,对那晚在马车中无故消失只字不提。白容识相也没有问,觉得即便是问,也问不出真话。他有心想再看她的喉结,却见她今日穿着黑色大裘披风,整个人包得密不透风不说,一张苍白的脸也躲在连帽下,只露出了尖尖的下颌。 白容先作罢,两人就刘问一事开始商讨,燕云歌淡淡地道人已经被拿下,结果很快就能出来。 白容惊讶,想问人如今在何处,又是如何拿下的,却在看见她不想多言的神色后,不觉将话咽了回去。 过了几日,盛京有传言,国公府长公子柳牧之残害手足不成,反杀了与柳毅之一同吃酒的朝廷官员刘问刘大人,朝野震动。 消息传回东宫,太子笔下的秋海棠晕了墨,毁了。幕僚得到消息过来商讨,却在瞧见太子脸色后,噤若寒蝉。 消息不咸不淡地被掩盖,谁也不知道那日的东宫所有下人大气都不敢出,往日温和的主子变得喜怒无常不说,整个东宫更充斥着一股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这么大的消息,秋家自然也得到了。 晚上在厅堂用饭之际,秋鹤的贴身书吏过来,他到了门边听书吏低语两句,神色变得沉凝,之后转身道:“我要即刻出门,晚些时候回府,你们先用饭罢。” 秋夫人压下心头担忧,趋步过去,小声地问道:“可是战事的任命下来了?” “与这无关,你先安心用饭。”秋鹤说着话,人已到了门外。 秋玉恒吃着自己的,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慌忙起身,追了上去,“爹!爹!你等等!” 秋鹤听出他语声中的急切,讶然回眸,“怎么了?” 秋玉恒在他面前站定,“是不是刘大人遇害的事情,宫里叫爹过去?” “你哪里得的消息?” “满城风雨,儿子知道有什么奇怪的。” 秋鹤沉吟片刻,“暂且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事情,怕是脱不了关系。官场上的事情,你少在外头听风就是雨,安分点在家思过,上次的事情,我还没消气呢。” 秋玉恒听他翻旧案,摸摸鼻子,面上却故作不解:“上次什么事情?那不是大理寺失职么,和我有什么关系。顾行风无能,爹换了他就是。” 秋鹤怀疑他在装糊涂,却也没计较,又问道:“你叫住我到底什么事?” 秋玉恒想了想,突然非常认真地回道:“爹,你和爷爷总希望我能上进,能进兵部。现在我想通了,我可以答应你们,但是你们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秋鹤不由意外,见他难得松口,顺势就道:“你先说什么事,我和你爷爷商量看看。” 秋玉恒正了脸色:“殿试成绩颁布后,你们想办法送走燕行,我不要在京里再看见他。” 秋鹤皱眉,下意识接了一句:“他一个状元能送哪去?” 秋玉恒笑了,附耳过去,只轻轻说了两个字。 相府东苑 “回来了?”莫兰已经习惯女儿老往外跑了,她猜女儿是忙铺子的事情,又或者是别的不敢让她知道的事情,她不敢多问,装不知道,“有帖子递到府上,是东宫派人送来的。” 燕云歌问:“父亲的意思呢?” “我还没有问。”莫兰道,“我想先问你的意思,毕竟你上次在东宫受伤,我私心里是不想你再去的。” 燕云歌没说什么。东宫现在急的跳脚在她意料之中,刘问死了,太子失了一员猛将不说,有关惠州的所有账本现在下落不明,连同消失的还有太子与刘问的书信往来,这些都是太子日后的隐患。所以太子现在急需父亲的支持,此番宣她进宫,怕还是存了想立她为太子妃的打算。 只是燕秋两家已经过了文定,成亲已经是铁板钉钉上的事情,太子要拿什么说服她改变主意? 燕云歌淡漠地道:“此事交父亲决断吧。” “也好,你父亲虽然曾是太子太傅,却一直不怎么与太子亲近,他应该会为你找好理由回绝。”莫兰温柔笑着,又道:“还有一封帖子,也是奇了……是朱家的,不只请了你,还请了燕行。我替你回了,至于燕行那,也轮不到我拿主意。” 燕云歌想到白容桌上的那份名单,问道:“朱家的帖子是什么时候?” 莫兰想了下:“月底的时候,打着赏春的名义。” 月底,燕行的殿试在月中,倒是来得及。 “帖子先压着……”燕云歌道,“殿试在即,别让旁的事分他的心。” 莫兰道了声也是,再看女儿神色疲惫,终究还是问出来了:“这段时间总见你早出晚归,是在忙什么?你奶奶一直没见到你,大为不满,我总拿你病着要修养为借口,怕也挡不了几次。” “她再来就说我去寺庙为燕行祈福了,让她找佛祖要人罢。” 见她无意多说,莫兰叹了一声。 转眼到了殿试那日,府里所有人起了大早,为燕行上香祈福。燕云歌一早被莫兰叫起来,也来送燕行。今日的燕行身姿挺拔,神采飞扬,不过几日未见少年身上的孩童浮躁尽数不见,修得了几分堂堂少年郎的风采。 燕云歌一直冷眼瞧着众人对他的殷切嘱咐和嘘寒问暖,有一瞬间,她恍惚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有天可能都会成为这些少年的垫脚基石,这个世界终究不是她的大赵,会不会有天她如何来的,又如何回去了? 那她所做的又有什么意义? 燕云歌自嘲地陷入自己的情绪里,以至于从头到尾都没看见燕行对她的期盼眼神,最终化为无言的失落。 殿试只一天,日暮交卷,经受卷、掌卷、弥封等官收存。至阅卷日,分交读卷官八人,每人一桌,轮流传阅,各加五种特殊记号,而后就所有卷中,卷官最满意的十本佳卷进呈皇帝,钦定御批一甲第一、二、叁名即为状元、榜眼、探花。 翌日。 燕行殿试一甲的消息传回相府,皇上更亲口赞誉燕行为神童,称其才藻艳逸、王佐器也。 这无上荣耀把燕不离乐坏了,全府上下与有荣焉,都沉浸在这天大的喜悦里。 燕不离更是准了所有人去看状元郎鲜衣怒马过长街的风采,慧娘高兴之下也是赏了所有人两个月的月例,俨然已经是当家主母的派头。只是外头如何热闹,一湖之隔的东苑里始终一如往昔的安静、冷清。 西苑的喜庆、欢声笑语,甚至没有一点让躺在软榻上的女子动容半分。 她就这般躺着,静静地翻过一页书,偶尔提起小楷随意摘录几句,偶尔望着窗外出神,看风过看鸟鸣,无人知晓她内心究竟在想什么。 燕行回到府中,接受所有人的赞誉和祝福,他面上高兴应付着,心里却早急的不行。应付完一拨又一拨的宾客,席间间隙终于让他偷到空,却在踏进东苑的瞬间慌了神。没有任何一丝喜庆的布置不说,这里更是越发冷清地遗世独立一般。 姐姐呢?燕行慌乱无措。 终于在房间里找到燕云歌,那扑面而来的冰冷,那毫无喜悦之色的面容,往日那温柔的眉目在看见他时更露出了失望。 这一切,落在燕行眼里,就成了插到他心口的一把刀。 燕行有点茫然的看向燕云歌,下意识道:“姐姐,我中状元了……你不高兴吗?” 燕云歌揉着眉心,懒洋洋说道:“最多一个七品的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宫里的旨意还没下来,按照往年,我可能会进翰林或者是刑部,未必就是从七品开始……” 燕云歌低低笑了几声,起身便走。 燕行伸出手去拉她,却在瞧见她冷漠地一个暼眼后,怔怔地将手收回。 燕云歌毫不留情的走了,走出相府时她甚至懒得再看一眼那刺眼的荣耀,她的脚下是天子治下最繁荣的地方,街上的人潮甚至还未都消去,她走着走着,恍惚中想起了前世,也有这么一条长街,同样的人潮涌动,同样的鲜衣怒马,时光倒退,迎面而来的高头大马上的男子,不停地向两旁挥手致意,那人五官模糊,却意气风发。 她慢慢看迷了眼,不欲擦拭,转身就去最近的一家酒楼。 丢了五十两银子,她不顾小二错愕的眼神,抱起酒壶就喝,恨不能喝死了,一解千愁。 五天后,期盼已久的旨意终于到了相府。 天承运,皇帝召曰:今届状元朗燕行,天资聪颖,端重循良,册封为惠州知县,开春奔赴上任,钦此。 -- XyUSHuWu①①.cOM 第88章消沉 这几天来,燕行一直在想姐姐那声冷笑,越想越是心惊。 以他对姐姐的了解,姐姐不会无端对他冷淡疏离,唯一的可能就是姐姐已经料到了他这次任命的结果。 所以,姐姐对他失望了。燕行一直祈祷宫里的消息晚点再来,让他能想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让他能有时间去求父亲让圣上收回旨意。 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 传旨太监笑盈盈的将圣旨念完,开口道:“状元郎,接旨吧。” 燕行脸刷的一白,燕不离瞧情况不对,不断地咳嗽提醒,才让燕行勉强先接了旨。燕不离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儿子,转头又是笑着请传旨公公借一步说话。公公收了沉甸甸的荷包,自然乐意多提了一句,说圣上拟旨时并未不悦。燕不离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就送公公出去了。 燕行握着沉手的圣旨,浑身的血开始发凉。他拨腿就跑,慧娘在后面如何呼喊都叫不住他。 慧娘在看见他跑去的方向是东苑后,怒极攻心,一口气没上来,晕了。 东苑只有几个小丫鬟在掌灯,看见他来又是行礼又是恭贺。燕行脚步一顿,表情阴沉,吓得几个丫鬟面面相觑。 燕行突然明白姐姐为何要冷笑了,此刻,他也想放声大笑,笑自己天真,竟没有看穿这虚假的荣耀之下,藏得是皇家一颗歹毒的心,惠州前任的知县刘问刘大人刚刚横死,朝廷就命自己顶上空缺,说的好听是磨炼,不好听便是将他放入豺狼堆里,生生受折磨。 燕行甚至开始想,这是不是他拒绝尚公主的代价,心中的苦涩顿时酿成了毒酒,一瞬间都成了恨。 找遍了东苑,那个清冷的女子不在她常卧的榻上,也不在她偶尔练字的案几前,燕行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正厅,一抬头听到的是被请来的大夫宣布的喜讯。 燕行傻愣在那,本来是人人宠爱的独子,瞬间变的什么都不是,他不再是母亲的唯一,不再是姐姐的唯一,他什么都不是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一道圣旨,结束了他懵然混沌的少年时光。 燕行疯一般地跑出府去。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下人们心里直打鼓,这别是太高兴了,突然疯了吧…… 燕不离心情大起大落,说不出是悲还是喜,一时之间愣在了那。还是莫兰送了大夫出去,给足了诊金,回头望着反应过来的燕不离小心翼翼地抱着慧娘说着体己话,心中不是滋味。 慧娘醒来后已经接受了事实,只是依旧不舍得,流泪说道:“老爷,惠州这地方妾身听都没有听过,可见是个不毛之地,行儿一向娇惯,他怎么受的了……” “惠州这么多任知县知府都受得了,怎么到他这就受不了了,你也不要太心疼孩子,男儿建功立业志在四方,你的妇人之仁只会让他束手束脚,难有作为。”燕不离语气温柔,却不容置喙,也示意她不要再多说。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这番质疑落入皇家耳中,谁都保不住她。 慧娘眼里已经蓄满泪水,用绢帕擦了擦,“那回来呢,几时能回来?” 燕不离叹道:“这就看他自己本事了,做出了成绩,叁年五载便可回来,要是碌碌无为,十年八载也难见一面。”他说着,忽然把目光投在莫兰身上。 目光里的冷漠瞧得莫兰一愣。 燕不离语调微沉:“我许久没有见到一一了,府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连个面都没露?” 莫兰柔声道:“老爷,一一的身子一直没好全,大夫让她静养着,昨日我去瞧她,她说打算闭门思过,抄书自审……”这倒真的是女儿的原话,莫兰说得半分不心虚。 燕不离还是面色不悦,垂眸冷道:“等她好点,让她开始跟在你身边学习吧,省得以后嫁了人连如何掌家都不会。” 莫兰只是点头,能多和女儿亲近她自然是乐意的。 慧娘却是不乐意了,掌家之权她好不容易才拿到,怎么舍得就这么交出去。燕不离按住了她,让她以身子为重,又低头耳语了几句,成功安抚住她。 新生命即将来临的喜悦冲淡了慧娘的愁苦情绪,她想到燕行虽然被外放,但大小也是个父母官,以后老爷在京中多为他铺路,未必不能早点回来。慧娘便也安下心来,静静抚摸着肚子,对未来有了憧憬。 下人们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只看见西苑如今出了个状元爷,又可能要出第一个嫡子,有眼力劲的下人也不再以春兰冬喜马首是瞻,改巴结起西苑的几名大丫鬟去了。 冬喜倒不太在意,她是看主子吃饭,又不仰仗这些下人。春兰却是气得不行,阴阳怪气了好几天。 国公府。 院外的凉亭上,柳毅之心情甚好的坐在石凳上,近乎偏执的盯着院里的一颗梅花树,怎么瞧怎么顺眼,当日怎么想不开就去拿剪子全剪了呢。 接过张公公递来的热茶,见这老奴才卑颜奴膝,他挑着嘴角问:“要问什么就问。” 张公公掩饰不住好奇:“世子,大少爷是真的要害您,还是你为了夺权所布下的局?” “你说呢?”柳毅之死死的盯着那棵光秃秃的梅树,越发觉得像云之那丫头,性情孤高,不曲不折。 再想到那日她在他身下承欢,他这心下又难耐起来。 柳毅之嘴角漾开笑,他可真喜欢她那高傲不肯折辱的性子,虽然没有真正得手,便宜却没少占,那光滑的手感,那美妙的身段,那死咬着没有发出来的呻吟,云之从里到外无一不让他喜爱。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用心认真地去讨一个女人的欢心。 张公公注意到他心情甚好,忍不住打探道,“世子,您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和你说了就不是好事了。”柳毅之语气平和,嘴唇微动,像是自言自语,“好几天没见那丫头,不知道她身子好了没有,当日的药下得又不重,应该是好了……” 张公公呛了一口风,这位世子爷竟然真的下药对个女子用强? 柳毅之声音越来越轻,“那丫头性子倔强的很,怕是还恼着我,怎么办,我实在喜爱她那性子,恨不能折断她的骄傲,让她乖乖做我的禁裔……” 张公公心惊,这是哪家贵女遭逢不幸,让这疯子看上了。 还记得娘娘进宫前,有次只是和个学子多说了一句话,这个疯子回头就上门把人腿打断了。 现在他难得找到了新目标,娘娘倒是能松了口气,可自己想再借娘娘的名号让他做事就万分难了。 这人喜欢谁时,就只听那一个人的话,让他去死都是愿意的。 张公公一个人胡思乱想着,这时有探子进来,低声对柳毅之说了什么。 柳毅之眼睛发亮,低声催促:“去,你继续盯着,有消息马上回来告诉我。” 探子去了,张公公想要问,见柳毅之这眉飞色舞的样子,猜测会是和那女子有关,顿时又不想问了。 柳毅之整了整衣衫,手里盘着檀珠,背着手兴高采烈地出门了。 -- XyUSHuWu①①.cOM 第89章叁年 燕云歌一身单薄地站在院子里,叹一口气,吐出的白雾都带着萧索,身后是同样意志消沉的燕行。 几日不见,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状元郎如今判若两人。 惠州远在叁千里之外,光是路上就要花去数月,那里的势力盘根错节,不仅有太子的人,还有白容的人,还有地头蛇,他初入官场,如何会是那些人的对手。父亲的影响又只在盛京,他孤身一人上任,前途迷茫,就连回不回得来都未可知,余生还有什么指望? 他甚至不敢开口求姐姐等他,怕她拒绝,更怕她等来的也是绝望。本来设想的很好,他有信心可以解除两家婚事,如今……燕行惨笑。 燕云歌只是略垂着眼,看远处老梅寒蹇,花木扶苏,她忍不住过去伸手摘梅,看了几眼又失了兴致,将手中红梅揉碎了扔进水里。 她从不是自怨自艾的女人,只是将今生和前世相较,不免郁结和意冷。她第一次痛恨自己女子的身份,内心幽幽生了一团野火,恨不能突破世俗破茧出来。 一时两人痴望着水流,皆是默默无语。只有水流托载着被揉碎的红梅过了院墙,不知漂向了何处。 燕云歌的迷茫和失意只维持了几天,便因一个梦破局了。 梦中,她嫁作新妇,晨昏定省侍奉公婆,闲时就是在房里下棋或练字,收起抱负贡献才华最后让男人的仕途走得更远。她一生被困于后宅,最得意的事情就是生养出了一双优秀的儿女,然后看着女儿如同自己一般走完乏味的一生。死前,她回顾一生,发现最快意的日子竟是女扮男装行走江湖,一手建立燕楼的时候。 她睁大双目望着床檐,耳边是男人的叹息和儿女的眼泪,却都留不住她即将解脱的人生……死后,她悬浮半空,听到的是儿女的声声哭诉,丫鬟妈子反劝他们,你们的母亲一生的荣华与安稳,是个好命的夫人。 好命的,这般就是好命的…… 午夜惊魂,她半夜坐起,生生地吓出了一身冷汗。 想到女子死前眼里的麻木,燕云歌就觉得遍体生凉,如果这是她顺从命运死心嫁人之后的一生,她此时完全振作了起来! 再好的男人,都不能教她丢了志向,虚度了这一生。 第二天,燕云歌想通一切,精神甚好的出现在燕楼。 无尘见她无碍,心中担忧散尽。这个女子一直强大到让人模糊了她的性别,她心里压着太多事,偶尔一次发泄并不是坏事。 见燕楼一切运作正常,宫里也没有最新的消息送来,燕云歌没有留下嘱咐,转去找了白容。得知已经有面生的人在试探接触府内进出的家将,燕云歌惊讶皇上的速度,更心寒他的心狠。白容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想着手布局。 没想到商讨了几个时辰,一切都定妥,最后对探子人选,两人有了分歧。燕云歌坚持用魏尧,白容却怕魏尧会在最后反水,反将自己供出。 两人商讨至晚上都没有结果,不欢而散。 燕云歌在即将掌灯前回到相府,望着去西苑的走廊,想了好一会,最终迈出了步伐。 燕行听到小厮的回话时,以为耳朵出现了错觉,对她的出现大为激动。 黑夜,一辆马车慢悠悠地行驶在已经无人的街道。 马车内安静无声,燕行枕在燕云歌腿上,无声流泪。 燕云歌平淡的看着,既没有安慰,也没有难过,冷淡得一如既往。 燕行抽抽噎噎,“姐姐……我不想走……我想留在你身边……” 燕云歌眉头不动,任他大哭,任他抱着自己,任他诉说着他未实现的抱负和理想。 车子缓缓向前,清脆地马蹄声配合着压抑地哭声,形成一道难言的旋律。 直到马车停下,燕云歌拍拍他,“下车走走吧。” 燕行迅速擦干眼泪,起身抬头,那哭的红红的眼,分明是那么的稚气。他不过是名十五岁的少年,纵然天资聪颖,也不过是少年。不是谁,都像她能活上两辈子,也不是谁都像她心若岩石,狠心无情。 燕云歌叹气,是她对他太苛刻了。 燕行扶她下马车,两人走在安静且有些清冷的街道,马车慢慢地跟在身后。 这夜里的风,令人身上起寒,燕行哭了一阵,倒不觉得冷。 一路无话,燕行享受这般安静,偷偷去牵了她的手,冰冷的手没有抽离,一直握在他温暖的手掌中,直到走到一处威严宫殿前。 燕云歌停下脚步,遥望着面前这座肃穆森严的宫墙,她的声音轻柔缓慢:“盆景秀木因被人喜爱,被困于小小的瓦尊之中,才破灭了成为栋梁之材的梦。然而,也不是每一颗树都能被打磨成功,人当如树,只要根扎的够深,早晚能够参天。惠州未必就是绝望……” 她侧目,认真专注地看着他,一字一字道:“因为你还有我。” 燕行因震撼,此时说不出话来。 “知道那是哪吗?”她抬手一指。 “是皇宫。”燕行顺着望过去。 “是啊,皇宫……天下学子都梦寐以求的地方。” “姐姐也想做官吗?”燕行莫名地读懂了她眼里的未说出的渴望。 她笑,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令人心跳加快,她吐出的每个字令人震耳发聩:“是,我也想做官。燕行,我在那等你,在那皇宫中央的朝堂,在最前面的位置等你。” 他愣住,几乎不敢相信。最前面的位置,站的是国相和将军,姐姐难道是要…… “我给你叁年来到我身边,你做的到么?燕行。” 温柔的声音轻飘飘地进入耳里,仿佛一股无比坚强的力量灌注他的全身,燕行内心一震,整个人从消沉失意中醒过来。 几乎是眨眼间,他又变得意气风发,双眼坚定,“做的到,我死也会做的到,姐姐……”说着,突然上前抱住她,将脸埋在她脖颈间,许下承诺,“你等我,叁年……不,用不了叁年,我一定回到你身边。” 她没有应声,眯起细长的眼,一直望着皇宫的方向,那个可以让她一展抱负一图天下的地方。 叁年,这也是她给自己的时间。 -- 第90章不为世妾 白府书房。 燕云歌刚和白容议事到一半,就有丫鬟来传话说白夫人来了,她便避嫌出来等候。与她一起等候的是个小丫头,大概是年岁还小,人小畏寒,她缩着肩膀被风吹得不停的跺着脚。 燕云歌瞧着这丫头才十五、六的模样,好心的让她过来些一起避风,小丫鬟却在瞧见她的俊脸后,悄悄红了脸。 隔着一道门,白夫人掩面啜泣。 “你们如此自作主张,可还把本侯放在眼里?”白容怒气冲冲地在室内来回踱步,压低了声音。 白夫人双眼发红,正坐在桌边,被白容说的羞愧万分,低泣道:“当时娉婷哭哭啼啼的一顿闹,妾身也是急了,想着那个燕行不过是个继子,娉婷嫡女的身份配他哪里不够?万一事情成了,娉婷得偿所愿嫁进相府,侯爷您也能得燕行这一助力,岂不是成双的好事吗?所以才……才答应她,帮她使些手段。” 这话说得白容火气又上来了,怒道:“本侯何需燕行相助,你真是妇人之见,蠢不可及!” 白夫人拭着眼泪道:“侯爷,您要骂妾身随时都可以。可是眼下东宫点了娉婷做侧室,圣旨马上就要下来了。娉婷还不知道此事,就是知道……” “她也宁愿赔上女儿家的清誉,非燕行不可。” 白容听了,不由得冷笑:“用身子留人是最蠢的行为。当初你是如此,你那个妹妹也是如此,你们朱家就只会这些龌龊手段吗?” 白夫人脸色瞬间难堪起来:“当初若不是——” “若不是什么?”白容冷哼着,声音拔高:“若不是进来的是我,你当你现在还有命留着?你以为他没见过女人,你当他看的上你?!” 燕云歌和小丫鬟在外屋听见这一声,各自在心里咯噔了一下。小丫鬟急了,“夫人怎的糊涂了。”话犹未了,注意到身旁还有人,连忙闭了嘴。 房里,白容的声音一提高,白夫人的气势就被压了下去,两人又争执了几句,却怎么都听不清楚了。 燕云歌看那丫鬟急的跺脚,一副想冲进去又不敢的姿态,安抚的说了一句:“侯爷就是再生气,也不会打女人的,你别着急。” 小丫鬟闻言,不由得露出了愁容,“先生您不知道,我们夫人……”话到这又闭了嘴,只在心里接了句我们夫人命苦。 她是朱氏的陪房之女,年纪不大却为心腹,府中诸事都知晓。二十几年前白朱两家夫人同时有孕,尚未生产就定下了娃娃亲。遗憾的是白府的嫡子出生了,朱家的嫡女却难产没了,之后隔了十年才有了现在的小朱氏。小朱氏从小便知道自己有位未婚夫,乃镇西小侯爷,小的时候她远远见过几面,少女懵懂的心就此丢了。 最后,嫁是嫁了,侯爷也是侯爷,却并非她朝思暮想的那位小侯爷。 好些年过去,所有人都忘记了,包括小朱氏自己,偶尔也只有在她的梦里,才能看见那一身青色袈裟,眉目冷淡的男子在庭院走廊对她缓缓一笑。少女的心就此缠绵在那个相逢的午后,不愿意再醒来。 燕云歌不知道两家往事,只是她甚少见白容如此气急败坏,不由的有些好奇,但也只是好奇。她是知道分寸的谋士,不会试图去打听白容的家务事,今日换她是白容,也不愿意让家丑外扬。 房内还在争吵,白夫人的声音里夹杂着不甘:“妾身嫡女身份给侯爷做妾,已经是百般委屈,我们朱家纵然有什么对不起侯爷,如今仅妾身一人也该还清了。难道侯爷还想把娉婷往那些火坑里推吗?妾身今生痛失所爱,不愿让自己妹妹也所嫁非人,妾身所思所想哪错了?错就错在妾身女儿之身,人微言轻,只能沦为你们这些男人玩弄权术的牺牲品罢了。” 这话说的极为重了。白容怒道:“本侯是镇西侯府里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自然也要嫡女相配。你当初为留住那人,脸皮都不要,我肯纳你为妾都已经是折辱自己,难不成你还妄想我许你正妻之位?简直痴人说梦,本侯就是给个烟花女子也不会给你!” 白夫人立时冷笑便道:“妾身自入侯府那一日起,心便死了。是正妻还是小妾,对妾身来说有什么区别。只是妾身不愿意唯一的妹妹,也做了你们男人谋划的棋子。” 白容冷笑道:“原来嫁我还委屈了你!” 两人夫妻多年,白夫人自然看出白容已经在发怒边缘。想到那个可怜的妹妹,白夫人试着软了声音道:“侯爷,妾身纵然万般不是,可自嫁给侯爷起,哪一天不是一心一意伺候侯爷?是侯爷自己放不下心里芥蒂,不愿意亲近妾身。” 白夫人说的心头不是滋味,天下女子万千,如她这般光景的不知几何?可她至少有片瓦避风,衣食不愁,只是没有嫁给心爱之人,这也算不得什么悲哀的事,在这个世道,太过正常了。 白容连声冷笑,白夫人见此自觉也说不下去,索性又用帕子把脸一掩,哭道:“东宫断袖早有传言,侯爷当妾身不知吗?我可怜的妹妹花一般的年纪,为何要守活寡了此残生?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是东宫……” 一双姐妹,各自为妾,即使是东宫的侧室,也不过是名号好听点的妾室。 宁为农妻,不为世妾,自古就有的道理。 白容不能理解做妾怎么了?又怎么委屈她了?但是想到太子断袖的传言,他额头上青筋乱跳,却没有说话。 好一会后,白容才勉强说了一句:“叁日后的春宴,本侯会袖手旁观,你们……好自为之。” 白夫人心下一喜,顿时跪下感谢,“妾身谢侯爷成全。” 白容被她这番谢恩,谢得不是滋味,冷着脸拂袖离去。 这番争执过后,他自然也歇了继续议事的心思。燕云歌见此,便识相的告退离开。 因着天色还早,她先去了铺子。 燕云歌望着手上的消息纸陷入了深思,这是今日刚到手的消息,事关她和燕行。 她竟不知自己身边也出现了双眼睛,不过,倒是好事,说明她开当铺是正确的决定。 燕云歌笑了,招来小二仔细问了对方情况。 小二想了想:“是个瘦瘦高高的女子,带着帷帽看不清楚样子,从头到尾没说话,一来就将纸条递给小人,小人问了周朝奉,他说这等消息真假不知,且没什么价值,就作价二十文给付了。” 燕云歌点点头,说他们做的很好,这等私密价值不好甄别,若是给价太高,以后什么离奇的消息都会一涌而来。来卖消息的人必然是府里的下人,甚至可能是她东苑的丫鬟,她倒不急着去拔这颗钉子,毕竟对方只是来求财,还看不出什么恶意来。 燕云歌嘱咐了小二,若再遇到这个女子上门,务必让她开口,多留些有用的消息下来。 小二是个机灵的,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办到。 燕云歌挥挥手,让他下去了,再看这消息纸,心头微妙。她从未想过有天会收到自己的消息,还只有二十文,嘴角不由失笑。 与此同时的朱府。 朱娉婷挖空心思,多方打点,才打听出了燕行的口味,偏淡,还打听出他偏好素雅的女子,太过吵闹或者浓妆艳抹,他也都不喜欢。 朱娉婷脑海中浮现了宫宴那日燕云歌的装扮,也的确是素雅的过分,难怪燕行对他姐姐这么好。朱娉婷想到往后他也会这般温柔地对自己,心里甜得跟吃了蜜一样。 回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他见她在屋檐下避雨衣裳轻薄冻得浑身发抖,就毫不犹豫地把伞让给她。 从头到尾他没有说过一个字,可那样的温柔就像一记重捶,震撼了她的心。若非丫鬟及时送伞过来,认出他是刚中了举人的燕相府的公子,她甚至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自此,即使看过城里不少英才,就只有他的容颜被她放在心上,再也无法割舍。 “难道读书人都这做派?这么素有什么好看的?”她嘟囔着,挑了最素的一套衣裳,转着圈子看着自己的身段。 很快她又安慰自己,大红大紫的衣裳穿着也的确招摇,偶尔试试月白色或者青色也不错。 再过叁天就是府里设宴的日子,此次她打着春宴的名义邀请了众多世子贵女做掩护,目的是一举拿下燕行的心。只是燕大小姐明确回了她的帖子,她想到这对姐弟如此要好,会不会姐姐不来,弟弟也不来了?不由慌了心,她赶紧和丫鬟跑去打探消息。 可惜第一次问到个嘴紧的,什么也问不出来。好在她的运气不错,第二天遇到的那个倒是知道不少东西,就是胃口太大了。 朱娉婷皱着眉,还是觉得这身衣服太素了,撑不起自己的美貌。 正巧丫鬟雁儿端着一碗银耳莲子羹进来。 “雁儿,你快帮我看看,这几套衣服哪套好看?” 雁儿笑了笑,低声道:“姑娘,再好看都是要下水的,您较这劲干嘛。” 朱娉婷哼了道:“若是燕行对我一见钟情,我这水就可以不下了。” 雁儿跟在后面,小声问:“您说……那丫鬟的消息可靠吗?万一燕少爷不喜欢呢?” 朱娉婷想起这个,身形一顿,隔了会儿,才继续打量自己:“不会,我之前穿过好几次显眼的衣裳,燕行都对我视而不见,必然是我努力错了方向。” 雁儿疑惑道:“那也不代表他就喜欢素净的啊?” 朱娉婷目光微冷,嘴里冒着酸气,说道:“你是没瞧见宫宴那天,他一双眼睛恨不得就黏在他姐姐身上。” 雁儿嗤笑了声:“姑娘,人家是姐弟,这味您都要吃啊。” 朱娉婷皱眉:“又不是亲的,也不得不防。” 雁儿只觉得自己主子想太多了。 这时门房送来消息,说是相府那边回话了,叁日后的春宴,燕少爷会准时前来。 这可把朱娉婷高兴坏了,可劲地选了一晚上的衣裳和头面,为春宴的惊艳亮相做着万全准备。 春兰路过正厅,听到里头传来争执声,不由顿了步。里头是燕行和慧娘发着脾气,气她自作主张擅自答应朱家的邀请。 慧娘红着眼睛,说他马上就要奔赴惠州,一去经年再没有机会在众贵女前亮相,如今不趁机相看,要到什么时候相看。 燕行绷着脸,念在母亲如今身子不宜动怒,狠狠将气话压下,丢下一句就随母亲吧,大步走出厅堂。 春兰撞上了燕行出来,弯腰行礼间,眼波流动。 -- 第91章春宴 春宴在朱家的别庄上举行,恰逢四月临春,百花齐放,春色怡人。 叁里的桃林,满眼落英缤纷。娇俏的少女们捻花一笑,眼波流转,瞧得往日再正经的世子们也都要忍不住心神荡漾。 少女们抛弃了笨重的冬裘,换上轻薄鲜艳的春装,个个争奇斗艳,人比花娇。怕冷的贵女则在外头套件披风,走跑起来,披风带上风落在身后,也煞是好看。 瞬间,桃林里全是少女们嬉戏打闹,追逐扑蝶的笑声。 朱娉婷今日大方得体,无可出挑,谁来向她问好,她都温和的回以浅笑。 她的视线在几十宾客中搜寻,一次次的期待,一次次的失望。 明明说了会来,怎么到现在都没有瞧见人影。 想到那个高傲自负的少年,那个才情纵横的少年,朱娉婷的心就开始砰砰地乱跳。 朱家举办的游春会,白容自然也出席了,燕云歌瞧着那些拉着裙摆小脚乖乖的贵女,感慨还好她今生选择了与她们截然相反的人生,她是受不了这般扭捏造作的。 “满山尽是好颜色,你可有瞧得入眼的?”白容视线从她褒衣博带的儒生装束上略过,语气淡得似随口一提。 燕云歌心下微动,白容最近叁番两次的试探,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她摇摇头,微微笑道:“庸脂俗粉,难以入眼。” 这话极其无礼,偏她说来理直气壮。 白容忍不住问:“满京的贵女你竟一个也瞧不上?” 燕云歌侧目看他,目光专注且热烈,瞧得白容心惊肉跳的,他忍不住想起在马车上的那个她,故作怒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燕云歌叹息道:“侯爷家中可还有姐妹?” 白容忍不住面色一僵,随后道:“没有,曾有一个兄长。” 燕云歌叹了叹,温和道:“那真是可惜了,侯爷的容貌已是人间极致,若是有姐妹该是怎样的妙人。可惜,我连侯爷的兄长都缘悭一面。” “燕云歌,你放肆!”白容怒了。这厮怎会是女子,哪个女子会像她这样不要脸,竟连他的主意都敢打! “侯爷息怒,小人不说就是了。”燕云歌微笑着敷衍了一句。白容想到今天还有正事,也不与她计较,转头道:“今日风光甚好,是个吉日。” 燕云歌笑而不语。是啊,是个拿来害人的好日子。 此番春宴,见一见燕行的成长也是燕云歌的要事。 她昨日已经得到消息,燕行答应了此次春宴,她尚在犹豫要不要也来看一看,白容就对她发出了邀约,便顺势答应下来。 此次无论白容要做什么,在不危害燕行性命的前提下,她都打算袖手旁观。她教了小崽子这么久,今日总该来看看成果。 若是连小女子的计谋都看不穿,他这为官之路,还没开始便等于结束。 燕云歌的目光放得有些远,好像在看远处桃林下的嬉笑打闹的贵女,白容硬生生竟从里头看出了同情的情绪,心里甚是不解。此行他叫上燕云歌,也是想看看她能不能再露出破绽,但是没想到反被她调戏了。 白容忍不住摸了把自己的脸,再一想到她刚才的平评价,人间极致?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再一看燕云歌又是老僧定定的君子之象,气质温和端正,不见半分露怯,风度翩翩已经惹来很多贵女的打量,他心下隐约几分不悦,突然觉得这人若真是个断袖也好,免得生生祸害了这么多良家女子。 燕云歌不知道白容这几个瞬间,脑中思绪已经乱飞,她只在瞧见了不远处秋玉恒的身影后,眸子微微缩紧。 燕云歌暗中静静观察着他,见他独自一人倚靠着树,万分无聊的样子,便不着痕迹地退了几步,突然肩膀被人撞了撞,她回过头去,看见了正欲致歉却在看见是她后,一脸错愕的燕行。 燕云歌眨了眨眼,燕行低下头说了声抱歉,快步从她身旁走过。 恰巧有家将来向白容回话,白容没有瞧见燕云歌这边的情形。他点点头,挥手让家将离去,燕云歌知道一切就要开始了。 她的嘴角忍不住勾起笑,越发期待白容会出些什么手段。 白容看见那抹笑,忍不住问:“笑什么?” “笑姑娘们千娇百媚,竟都敌不过侯爷万分之一,我若是她们,就该羞愧而死,哪还有脸参加什么游春会……” 白容变了脸色,男子被夸比女子长得还好,实则是侮辱。然他身处官场多年,什么没见过,如今这么多人在场,他自然不会发作。 “难道小人说错了?”燕云歌笑了笑,双手拢在袖子里,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慢说比不过侯爷,那些女子中胜过小人的都没几个。” 这话,白容还真否认不了,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大放厥词的燕云歌,心里再次觉得那晚是自己眼拙了,这样的人怎会是女子! “小人放肆了,”燕云歌拱手道:“只是小人语出真心,请侯爷……”话没说完,两人就听见一声娇喝:“燕少爷,您别这样……” 燕云歌和白容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发出声音的是朱娉婷的贴身丫鬟雁儿。 雁儿这声斥责很快被人死死捂住,捂住她的人,不是别人,是衣裳凌乱的朱娉婷。 雁儿的声音虽然响,却只出了一声,并未引起多大动静,除了刚好在周围的人,谁都不曾注意。 燕云歌有心过去看一眼,却在看见朱娉婷背后匆匆离开的那个背影后,脚步停顿。 -- 第95章净心 转过天来,到了燕行外放的日子。 官道上马车停靠,天阶小雨细润无声,更添几分离别愁苦。 燕行等了又等,看了又看,直到张妈小声带话,他才死心那人不会来。 慧娘红着眼眶,摸着燕行的脸庞,再叁叮嘱:“一定要早点回来——” 燕行含泪点头,背着包袱转身上了马车,依依不舍地从窗户里伸出手向众人挥别。 随着燕不离一句“时辰差不多了,走吧。”,马夫驾起了马绳,扬尘而去。燕行不断挥手,马车走到老远,似乎还能听到慧娘高喊“一定要保重”的声音。 山的那头,燕云歌一拉缰绳转身,黑马飞驰过林,林中有人静静等候。那人转身,只是简简单单的一笑,身后风景霎时成了背景,真真的眉目如画。 燕云歌一勒马绳,意外地挑高了眉:“叶先生?” 一声叶先生让叶知秋微笑,“燕小姐。” “看来你知道我是谁。”燕云歌依旧骑在马背上,气势高高的在上俯视他,“没想到你真从大理寺出来了。” 叶知秋浅笑,“我能脱身还多亏了燕小姐的帮忙。” 燕云歌一愣,叶知秋解释说道:“我的人借了燕小姐手中的大理寺地图一阅,意外发现了一条密道。” “柳毅之是你的人?”燕云歌惊讶。一些疑惑的地方也瞬间想通,难怪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天牢消失,难怪他们能把顶替他的尸体送进来,也难怪她那些天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只是柳毅之是何时从她身边又或是赵灵那偷看的地图? 叶知秋并不否认,只双手负后,笑得云淡风轻。 燕云歌见状,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叶知秋,一个让皇上又忌惮偏又不能动的世家公子。 野史里说他正统出身,与白容一样,祖上都是异姓王。 当年几大世家与圣太祖皇帝一起打江山,最后是由叶亲王攻破城门,结束了上一任王朝的统治,在众人看来,叶亲王的登基简直是众望所归,顺应天命。 然而,最后叶亲王舍王位,自为臣,不顾另外几家反对,一力将圣太祖皇帝送上高位,从此有了陈家的轩辕王朝。若非有这么一段,现在的王朝该是叶家的王朝,几代新旧替换,现在的天子也该是他——叶知秋。 当年功高震主的叶家,如今说句晚景凄凉都不为过。 燕云歌也是世家出身,懂得世家与皇家制衡的重要,她前世与小皇帝的关系一直如履薄冰,如今再看叶知秋,不免心下戚戚。 燕云歌感慨一声,问道:“叶先生寻我有事?” 叶知秋走近她,立在马下,微微仰起头看她,微笑道:“在下想在姑娘这寻一番清净,不知姑娘可肯?” 燕云歌微愣,而后突然笑了开来。她为何要不肯?野史说他不仅文才了得,学识渊博,还精通岐黄之术,对五行命理风水数术也有涉猎,更别提他已是无为宗师的身份,这样一个人除了被嫉妒蒙蔽双眼的皇帝不要,谁不是抢着巴结的。 不过,季幽那…… “燕姑娘有顾忌?”叶知秋心里了然,浅笑道:“若是担心我那位同门师侄有异议,燕姑娘大可放心。” 燕云歌挑高了眉,“你不怕对上季幽?” 叶知秋但笑不语,转过身,只道:“我为姑娘牵马。姑娘要去哪里?” 还打算鞍前马后啊。燕云歌坐在马上乐了,“无可去处,叶先生想去哪?” “我?我自然是姑娘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叶知秋一手负后,一手牵马,回过头来的面上带着笑,仪态完美,无可挑剔。真不愧是让皇帝都嫉恨的男人,的确有这本事。 不知怎么的,燕云歌突然很是同情起那位皇帝来。 对手太高段,哪里是一个级别,莫怪皇上寝食难安许多年。 燕云歌微笑起来。 白容接到通报,说是燕云歌来了,难得好心情的出来迎客,却在看见一脸温润的微笑着的叶知秋时一惊,脸色都变了。白容赶紧命人将叶知秋请进去,然后让人关紧大门,下了谁来都不见的命令。 白容将两人带去书房,又命人在外严密把守。 燕云歌笑他太过谨慎,说道:“侯爷不必惊慌,没人看见我带叶先生来你这。而且就算看见,怕也没机会出去嚼舌根子。” “你怎么会、怎么会……”白容看着叶知秋,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 “多年未见,白侯倒是清减不少。”叶知秋温笑道。 白容可没他这么镇定,几乎是失了他往日镇西侯的冷静与仪态。这个人他有许多年未见,却是一点没变,当年风华犹在眼前啊。 记得五年前的中秋,他最后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那晚皇宫设宴,他在几桌外看见他从宴席中抽身而去,不顾身后皇帝愤怒掷杯的威严,走的坦坦荡荡洒洒脱脱,将一厅的虚伪浮华全扔在了身后,只留下一个清冷傲然的背影给当时众人。那时,他还在心头想,做臣子能做得如他这般肆无忌惮的,也算是绝妙了。 可惜,之后再见他时已身处天牢。 如今锦衣玉冠,没有丝毫落魄,气质更犹胜从前,皇上见了,怕是心中那根刺埋的更深了。 白容在心头笑,神情已然恢复往日,姿态变得傲慢,“的确是许多年不见,我若清减叶先生又哪里不是呢。只是,让本侯意外的是,先生你与云歌也是旧识?” 叶知秋微笑,道:“然。” 燕云歌主动为两人奉茶,再低头去看自己杯中茶色,眼里若有赞叹:然,最简单又最让人琢磨不透的一个字。无尘也最爱这个字,都是心思剔透的人,这两人若对上,不知会是何种精彩。 白容见她双眸微迷,面露惋惜的模样,眼眸微转,问道:“可是这茶不合你口味?” 燕云歌淡淡饮茶,哪会让他看出自己想法,只轻叹道:“已是上好的贡茶,哪有不好的道理。小人只是突然想到秋试,有些忧心罢了。” 叶知秋问,“你要参加今年秋试?” 燕云歌笑,“这是进入官场最快的途径,只是我没有叁品官员保荐,也没有书院的荐书,想正大光明进去还有点困难。”说着,她将视线看向白容。 白容伸手端茶,漫应了一句:“这有何难,本侯修书一封让本侯以前的先生给你写封荐书,挂在书院名下不就是了。” 叶知秋却道:“不妥。” 燕云歌点头,“的确不妥。” 白容意外两人默契,心思动了动,很快就明白了。他微微笑了下,“倒是本侯疏忽了。”日后要水火不容的两个人,若被人查出早在秋试前就认识,还是他一力举荐,岂不等于自打了嘴巴,让天下人看他笑话。 “此事我可以帮忙。”叶知秋看着燕云歌,“我在平城有位故友,叁品的中卿郎,与我们本家也不常走动,但与我私交甚好,我若开口,他必然会答应。” 燕云歌静静的看着他,“可你逃出天牢的消息就会不胫而走,你不怕皇上继续追杀你?” 叶知秋容颜清远,眉眼却温柔,“所以我才来你这躲清净来了。” 燕云歌挑了下眉,他一早就算计到这步了? 一口饮尽了杯中茶,白容站起来道:“云歌,在考试前你就住本侯这里,本侯让人收拾个别院出来,让你潜心读书,专心准备考试。”说着就要拍人召唤下人。 燕云歌一惊,急忙起身拦住他,“侯爷。”然后一抱拳,表示感谢,“侯爷好意,小人感激,只是实不敢麻烦。”话一顿,她又道,“而且,小人已经有了落脚的地方,就住在叶兄那,环境清幽,地方隐蔽,平日又有知识渊博的叶兄指点,再是合适不过。” 叶知秋微愣,随后眉眼淡笑,丝毫没有被人利用和拉下水的不快。 白容心里不悦被人拂了好意,但追究这点小事实在没有气量,何况他敢留燕云歌,对叶知秋却实在忌惮,这人来意不明,非敌非友,又是皇上的禁忌,留着他百害而无一利。 这样一想,他也没有再强留,客气的请两人喝了几杯,就命人小心的送出府去了。 两人坐在白容给安排的马车里,叶知秋似乎认真思考什么,看着燕云歌道:“你是真不愿意住那,还是怕他监视你?” 燕云歌挑着窗布的一角,看着马车外的人来人往,只道:“我只怕晚上睡不着。” 叶知秋不知道她的心思,只觉这话别有含义,忍不住在心里猜测一番,却没什么头绪。 空中鸟鸣,一阵风扑过来,发出鸟鸣的正是文香,她躺在软椅上精神不错,对着一旁的季幽轻声道:“季幽,你说无尘师傅想什么呢,好半天没动静了。” 还能在想什么。季幽一叹,飞去屋檐上方的人影旁边,空气中,除了院子里传来的梨花香似乎还有人在叹息。 “无尘师傅可是在担心小姐?”季幽轻声问道。 无尘双眼柔和,“我并不担心净心,我只觉得是我做错了。” “错了?”季幽不明白,想问却发现一向慈悲温柔的和尚露出了惨然苦涩的笑容。那笑容让人心里一疼,胸口几乎窒息。 无尘摇摇头,双眼闭目。脑海里一时是佛祖慈悲的脸,一时是那女子意兴盎然,运筹帷幄的模样,两个影象一直在脑海里重复迭加,却不知最终是谁压过了谁。 他垂着眼睛暗沉沉的叹息,低声自语道:“如果再被舍弃……” 清泠的声音中带着深切的沉重,良久,无尘和尚似乎做出了决定,双眼注目远处,里头已经是往日不动如山的平静。 季幽放下心。 可惜,聪慧如她,也没看透那平静下的心痛,让她入世是他,助她入世也是他,若有一天,她要出世,要死在谁人手里,那也只能是他。 无论怎样,她是他的净心,心若不净,何来无尘。 -- 第96章做戏 午后,燕云歌来到白容府邸。 小厮进去通禀后,转回到她面前,老老实实地道:“侯爷正忙着,无暇见先生,还请先生稍等片刻。” 叫自己过来的是他,这会又无暇见。燕云歌心里不悦,却颔首没有多问。 小厮道:“不过侯爷有言,说魏尧在府上,先生可要见一面?” 燕云歌想到过几天就要上演的好戏,此事的确要与魏尧说一声,便道:“也好,我正有事找他,你领我过去吧。” 小厮得令,领着人往护院住的地方走去。 书房内。 “侯爷,我带来的羹汤,你尝一尝,看看合不合胃口。”白夫人说完,讨好的将汤吹了吹凉,递去给白容。 白容笑意微凉,说出口的话也夹杂着讽刺,“你不必惺惺作态,宫里旨意已经下了,就是本侯也无能为力。” 这人难以讨好,她早就知道,只是她今日这般并非作态,而是有心想缓和夫妻关系。 白夫人微抿出一抹笑,语声柔软:“侯爷,以往是妾身不曾尽到本分,侯爷失望责怪都是应该的。如今……” 白容却打断她的话,“若早些年你能示好,本侯心还热着,如今……”他的唇畔浮现一抹自嘲的笑。 “晚了。”说罢,他离开书房。 白夫人见此,喟然叹息。 有几日了,侯爷明显与她疏远起来,往日夫妻关系虽算不得好,争锋相对亦是有之,但是这么疏离漠然却从未有过。 她不免也心慌意乱起来,怕他真的厌了她,最后会舍弃了她。 说穿了,女人的一生总是要寄托在男人身上。 她虽对侯爷无心,可是两人也有过温情时光,生疏如此,委实叫她伤心。 刚进府时,两人各有芥蒂,可他到底把她放在心上宠了一段时间,是自己一日复一日的冷淡,终将他推远,造成今日这般死局。 白夫人忆起往昔,心里徒生一种叫后悔和自责的情绪。 外书房里,燕云歌把计划和盘托出。 魏尧听完后,只说了个好,无条件的信任她的话。 “此计万分凶险,”燕云歌生怕他不以为然,将话说得严重些,“大殿上当堂反咬太子,皇帝可能当场将你杖毙,即使没有,等你入了刑部大牢,太子也可能会派人来杀你,而我却要等言官上书逼圣上认下了太子的罪行后才能去救你。” “嗯。”魏尧认真点了点头,似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见她皱眉,魏尧心里有数,反安慰她说道:“为小姐做事,我心甘情愿,小姐不必为难。” 燕云歌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她之前从未仔细打量过这个男人,如今细细来看,魏尧面容冷毅,看似不近人情,可是眉宇间一直有着化不开的温柔,是个真正良善之人。 她有些遗憾,这么好的男人,偏是颗棋子。 燕云歌接着又道:“过几天,我设计了一场好戏,阿尧需要全力配合我。如此那个人才会越发确定你就是他们所需要的人。” 魏尧没有问什么计划,只说道:“我都听小姐的。” 这话听得燕云歌心头颤动,她闭上眼睛,躲过那令她产生罪恶感的目光,“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无论成不成都是最后一次。”顿了顿,她突然说道:“阿尧,此事一了,我愿意跟你回春藤。” 魏尧惊喜道:“小姐愿意和我去春藤?” “我总要和阿尧在一起的,去哪里有什么区别。”燕云歌低眉敛目,话里情深任听了都会动容:“你身为庶子,处境艰难,若无人帮忙,只会越发艰辛。我不忍见你受苦,那些曾让你受苦的人,我也不想轻易放过。” 魏尧笑而不语,压根不在意曾经的人和事,如今他的世界很小,只能装得下她的一颦一笑。 燕云歌的声音越发温柔:“我的身份是个麻烦,不过我已经想好了脱身之法。两家婚事也是我父亲的一厢情愿,此生,我只和阿尧做夫妻。” “小姐别说了,”这一次,魏尧真的笑了。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明亮,笑容是那样的高兴,他心里是仿佛得到了整个天下般满足,慢慢道:“我说了,我都听小姐的。” 燕云歌心被蛰了一下,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在开口。 白容来到外书房时,两人之间无声的眉目流动,让他心里不快起来。 静默之后,白容出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部署了下计划。”燕云歌淡道。接着,她对魏尧颔首,笑微微道,“你先去准备,照我的意思行事即可。” 魏尧点头,白容拧眉。 魏尧接到书信的当下,就避过府中耳目,赶到了信上约定的地方。 这是家不起眼的酒楼,却是他与小姐结缘的地方。他推开雅间的门,缓步而入。 靠窗的位置旁边,一身素净衣衫的女子已经准备好了酒菜。 他微微一笑,走过去落座。 “几日没见你,怎么憔悴成这般?”女子没有掩饰目光里的痛惜,轻声道,“早说过,那份差不做也罢,你就是不听。” 魏尧笑容柔和,避而不谈这个话题,只问:“小姐今日找我有什么事?” 女子沉默片刻,“你可有为自己将来打算?” “自然。”魏尧颔首,“我想娶小姐,只是……” 话中的为难没有说出口,她却了然于心。 “阿尧,”她勉强抿出一抹微笑,“为人卖命总不是长久之计,你想娶我,我自是欢喜的,只是我父亲那……你知道的,他最是爱刁难人,你我身份不配……” 女子红着眼眶说不下去了,魏尧不语。 女子很快抹了泪,担忧地凝视着他,“罢了,你我总是没缘分,从头到尾是我强求了。如今我不求别的,只盼你安好。” “我会的。”他看着她,“你也答应我,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她点头,“我自然会的。” “是我无能,”魏尧闭了闭眼,“若有来生……” 女子抬手为他斟酒,片刻后苦笑,“若有来生,你我不见最好。”那笑容,脆弱而温柔。停一停,又低声道,“心痛过一回,我怕了,怕来生,你我还是这般结局。” 真的,若真是如此,还是不见最好。 “小姐别说了。”魏尧痛苦的将酒饮尽。 女子叹了一声,颔首说好。 一壶酒的时间,两人相看无言。女子走前再叁的让他保重。 魏尧苦笑,强撑着男人的自尊,答应她不会让她担心。 他只是个一无所有身份卑微的护卫,却爱上了千金之躯,他要做的是将这份感情埋藏在心底,然后让它默默的沉寂下去。 可他寂寞太久,女子又是自记忆以来唯爱过的人,说放手又谈何容易? 魏尧在酒馆买醉了七天,失魂落魄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店小二对他又爱又怕,爱他出手大方,恨他发起酒疯来又六亲不认。魏尧招来店小二又要了十坛酒,眼角却在扫过街上胭脂铺前那道熟悉的身影后,突然清明。他跌跌撞撞地抱着酒壶,来到女子旁边,女子乍见是他,惊呼的声音瞬间哑然。 “魏尧?” 魏尧双眼通红,看着熟悉的少女,心阵阵地发疼。 “小姐。” 他对她魂牵梦萦,太过熟悉。熟悉到她哪怕是戴着帷纱,他只一眼就从老远辨别出是她。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女装,却是他第一次发现两人是如此的不配。一通的世家贵女的派头,让他彻底自惭形秽。 魏尧在她身旁站了一会儿,突然露出苦笑,像是觉得自己玷污了她一般,转过身就走。女子见他要走,咬着唇道:“我就要嫁人了。” 魏尧身影如遭雷击,僵硬地回头,没有说话。他垂下眼眸,过了一会儿,还是忍耐不住,慢慢道:“对不起。” 女子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无奈地勾了勾嘴角:“能见魏公子如此模样,何来对不起可言?是我们没有缘分罢了。” “魏尧,”女子走向他,轻叹一声:“你想不想知道,我所嫁何人?” 魏尧想知道,可是又怕知道。女子却又摇摇头,温柔道:“算了,我与你说这做什么。除了意难平,你又能如何?” “小姐,你未来的路还很长。”魏尧眼中满是不舍和忧虑:“魏尧什么都给不起你。” 他低着头,不知道是告诉自己,还是告诉她:“魏尧除了一条命,什么都没有。” “所以,”女子皱起眉头,认真道:“你认为我吃不了苦,你以为我在乎这些?” “魏尧,”女子抬头看着她,无比认真道:“我真是看错了你。” “你放心,”女子看着魏尧纠结的表情,下定了决心:“从你拒绝带我走那天起,你我之间就已经结束。我会死心嫁人,不会与你纠缠不清。” 女子说完离去,魏尧眼里的坚强瞬间崩溃,返回酒楼继续喝个酩酊大醉。 两人说话没费多少功夫,可是落在有心人眼里耳里,他们所透露出的信息已经足够。 魏尧在酒楼里又喝了叁天,半夜酒楼打烊,他被店小二苦口婆心地劝出去,醉倒在酒楼门外的台阶上。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他突然酒劲上头,头疼欲裂。踉踉跄跄地起身,他的视线无意中落在脚尖,那里有一道影子拉得深长,他的目光渐渐深沉,逐渐失去温度。 出手就是杀招,不过数十来回,那人被打得开口求饶。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咱家可是有好事找公子。” 等回到白府,魏尧靠在床上,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片孤寂萧索。 这般做戏,若非是为了她,他怕是一个表情都做不出来。想到书房里她的亲吻与温柔,想到两人很快就能相守,魏尧心里又升起期待,期待很快转为无名幽火。他站起身来,悄悄走了出去,绕到院子后的枯井边上,用井水一桶一桶从自己身上淋了下去。 等洗干净后,他身披凉意,换了衣服回到屋中。 此时毫无睡意,他拿出荷包,里头是他珍藏的那缕结发。 魏尧心里阵阵发软,又想到白日里那场戏,内心被触动着,两人身份的确不相配,真有未来可言么? 酸楚淹没他心头时,他鬼使神差地小心而郑重的,在结发上落下亲吻。 蜻蜓点水般,仿佛是落在她的脸上。 同一时刻,燕楼。 屋内是久未见面的师徒两人,燕云歌在与萧和对弈,这时季幽匆匆赶了进来,说了魏尧那边的消息。 燕云歌道:“看来鱼儿已经咬钩了,你们过几天准备最后一场戏。” 季幽点头,穿着那身贵女的衣服离去。 萧和面色不改,随便落了一子,抬头看着燕云歌,似笑非笑:“那个魏尧,就是你信上说的那个人?” “对。”燕云歌回道:“我希望先生能辅佐魏尧。” “哦?”萧和露出好奇之色来:“他有何能耐?” “自然是有的。”燕云歌笑了笑,将魏尧此人从性格到身手到出身,事无巨细地向萧和介绍。 “他是我用心打磨地一把刀子,”她半直起身,靠近他,压低了声音:“一把只听我的话,只为我杀人的刀子。” 萧和挑眉,“你不甘心他只做你的刀子?” “先生真是一语中的。”燕云歌大笑,她真是骗过世人,唯独没有骗过萧和。 萧和看着棋盘,眼见自己的棋子被围困,也不慌不忙,淡淡说道:“听你描述,我不觉得他有何才能,他的心里太过柔情,他有太珍视的东西,这样的人注定会沉迷温柔,走不长远。” 燕云歌点头,她也认同这点,她自信笑道:“先生放心,我会让他狠下心绝了情,该让他失望的,一件件一桩桩地让他失望。” 世上哪有那么多美好的感情,无非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如今她不愿意了,魏尧便该清醒了。 萧和感叹了一声:“你倒是狠心。” 燕云歌一笑,突然说道:“先生可想知道他人是如何评价我的?” 萧和抬头,等她下文。燕云歌落子无情,声音更是清冷无情:“千万不要爱上燕云歌,因为她爱你时,感情是真的。不爱你时,更是真的。” 白墨曾评价她:你这个人让所有人都喜欢,又让所有人都难过。你的感情是真的,你的无情也是真的,你该让人失望时,从来都不会辜负自己薄情的名声。 而她当时的回答:你们输就输在从一开始没有拒绝我。 只一句话就让那位以善辩闻名的军师哑口无言。 萧和顿时收回曾经对燕云歌不够心狠的评价,甚至对未曾谋面的魏尧,产生了怜悯。 -- 第97章收网 叁日后,魏尧那送来了准信。燕云歌与萧和相视而笑,确定鱼儿已经咬钩,他们眼下要做的就是等,等最好的时机收网。 与此同时的御书房,承明帝听闻已经安排好一切,命人招来了几个儿子。 “春光正好,”承明帝低声道,“朕突然想出城走走了。” 太子心中转过几个念头,谨慎的没多话。四皇子不知其中深意,积极进言:“儿臣以为,春光明媚正适合开展春猎。” 承明帝点头道:“你倒是与朕想到一块去了。” 四皇子得了夸奖,更积极献策:“儿臣与太子哥哥也许久没有较量,不如趁此比一比,看谁猎的动物多,到时候第一名由父皇给个头彩。” 承明帝感叹一笑,“也好,太子最近忙着江南收粮的事情一直未得空休息,借此机会放松一下也好。” “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荣幸,儿臣不觉得辛苦。”太子从善如流说道。 “白侯过不久就要回封地,”承明帝慢悠悠喝着茶,说道:“此行叫上白侯一起,朕再带上你们兄弟几人,还有公主们,还有一些股肱大臣们,听说国公府的柳毅之疯病也好些了,让他也去。” 太子将心提起,父皇是想趁此机会,出手了结了白容?父皇是想借谁的手?柳毅之?还是顾行风? 承明帝看向八皇子,眼中多了几分慈和,“好孩子,你最近的身子刚有起色,此行也过去热闹热闹,与几个兄弟一起较量较量。朕还记得你小时候骑射很是不错,就连先生都夸你有天资。” 八皇子自然不敢违,垂首就道:“儿臣遵旨。” 承明帝满意的点点头,留了太子问了些江南收粮一事,让其余几个皇子先回去。 白容接到宫里的旨意后,冷笑不断,一切都如苏芳和燕云歌设想的那般发展。 皇帝终于对他出手了。 五日后,承明帝辞别百官,带着皇室宗亲们,浩浩荡荡的出宫往行宫去了。 此行除了几个文武大臣,几个皇子公主,后宫中除皇后伴着圣驾,其他妃子一个没带。 燕云歌坐在马车上,倚在软枕上撩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摇摇头小声道,“不知情的人会以为皇后圣眷正浓,或许明里暗里都在嫉恨她这次陪驾,却不知道这恩爱面具背后是怎样的歹毒心思。” 白容低头看着各路消息,头也不抬道,“宫里早有传言,皇上想改立梅妃为后,要不是忌惮着会让叶家死灰复燃,怕是早就动手了。” 燕云歌笑了下,把车帘放好,“最是无情帝王家。皇上对梅妃又能有几分真情。” 白容抬起头,想了会道:“皇帝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感情。后宫女子叁千,可是这么多年,咱们这位陛下还真就只在梅妃那放下过身段,偏梅妃没给过他好脸色。” 燕云歌冷笑了声,这不就是男人的劣根性,越是得不到的越想要么。梅妃大概也是知道这点,所以这么多年盛宠不衰。 燕云歌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打转,问了白容京里可有什么最新消息。知道皇帝此行要动手,白容一早做好准备,京里的府邸,封地的人马,他全布置妥当。能兵不血刃是最好,不然他也不会束手就死。 白容将新得的几个消息,挑重要的分给了燕云歌,问道,“太子江南收粮一事,你怎么看?” 燕云歌没说话,仔细看完了消息纸才回道:“这事不好办,办的好是为太子铺路,办不好就是个无底深渊。” 白容皱眉,两人目光交汇。白容低声问道:“怎么说?” 燕云歌想了想,轻声回道:“收粮很容易造成百姓恐慌,以为朝廷要打战所以囤粮,到时候米价狂涨,受害的反是底层百姓。但是办的好的话,用中等价囤上等米,日后一旦发生灾荒,就是太子收复民心的机会。” 白容沉默片刻,问:“我们要不要插手” 燕云歌笑了下,“侯爷不是对那个位置没兴趣?” 白容被噎了一下,小声道:“本侯随便问问。”他又想到这次计划,忍不住问:“你就这么确定魏尧不会反水?” 燕云歌坚定说道:“我信得过他。” 白容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本侯信不过他。” 燕云歌皱眉,“侯爷,用人不疑。” 事已至此,疑心只会生暗鬼,没有意义。 白容眯起眼看燕云歌,突然觉得自己问的多余了。这个人成竹在胸,怕是把所有情况都考虑在内了。 他依旧怀疑,她一定要求此次行动的人是魏尧,是存了什么私心? 只是明摆着是个死局,她又有什么办法能救魏尧脱困? 白容不禁好奇起来。 一行人走了足足有一天,傍晚时分终于抵达了此次春猎的行宫。 白容腿伤还没有恢复,走路依旧靠人搀扶。燕云歌也不避嫌,她此次的身份是他身边的家将,自然形影不离。 教燕云歌意外的是她在八皇子身边看见了苏芳和赵灵的身影,苏芳是白容派给八皇子的,倒没什么。奇怪的是赵灵,竟然能取信八皇子让他把她带在身边。 可惜找不到接触的机会,两人互视几眼,默不作声。 到了行宫,众人安置下来后便是热闹的晚宴。 晚宴过后,白容在燕云歌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宫苑。 白容在宴席上饮了些酒,头有点痛,揉着脑门说道:“本侯第一次坐以待毙,竟然还有些不安。” 燕云歌坐在旁边,手里捧着兵书,微笑说道:“侯爷想错了,我们早就先发制人,那头的人才是坐以待毙。” 白容顿了下,苦笑道:“本侯为了避嫌特意将腿摔了,就是想躲在京里不出门,没想到皇帝一道圣旨,本侯这伤白受了。” 燕云歌放下书,说道:“倒也不尽然,八皇子身子不好,这次春猎怕也是会躲在营帐里不出,侯爷多去和八皇子亲近,一来是事后追究起来有个人证,二来也借机与苏芳取得联系。” 白容点点头,说自己正有此意。 舟车劳顿一天,两人又说了会话,这会疲惫上涌,都有些累了。 “侯爷……”燕云歌抿了抿嘴唇,犹豫问道,“草民今晚睡哪?” 白容理所当然地回答,“本侯此行就带了你一人,你自然要与本侯一起。” 燕云歌看了看仅容两人的床,挑眉,“草民还是守着夜罢,万一今天晚上就有动静,我们也能及时反应。” “哪有这么快。”白容站在床边,淡淡道,“皇帝总要替我找个出手的时机,这才第一晚,不会有事的。” “过来,伺候本侯宽衣。” 燕云歌抬着眼皮,淡淡道:“草民不会伺候人。” 白容回眸,仿佛有点意外:“你倒是个娇身惯养的,罢了,本侯命苦。”说着认命般地自己动手。 燕云歌浅浅地笑了,视线不躲不闭,瞧得白容反倒不自在了。 白容换下外袍,就着中衣坐在床边,用眼神询问:你怎么还不换? 燕云歌眸子微闪,倒也不惧,轻声回道,“草民夜里会踢被子,还是就着衣服睡吧。” 白容心有疑虑,见她半点破绽不露,心道等会上了床看你如何躲藏。 只在面上点头,说了个“好。” 丑时,白容和燕云歌躺在床上,都没阖眼。 白容有心想套话,问了几个关于她出身来历的问题,燕云歌对答如流。 白容又想问,燕云歌轻声道,“侯爷,你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她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两人相视一眼,呼吸紧促。 皇上竟然这般等不及,第一个晚上就动手了! -- 第98章失算 白容在房里发问:“外面何事喧哗?” 门外太监急道:“侯爷息怒,行宫出了刺客,奴才是来确认侯爷的安危。” 白容看了燕云歌一眼,起身披上外袍,将门打开,“可有谁受伤?刺客可有被拿下。” 太监回话:“刺客是在皇后宫苑发现的,幸好发现的早,侍卫们救驾也及时,皇后只受了惊吓,并无大碍。” 白容挥挥手:“你去确认下其他皇子的安危,本侯无事。” 太监着急道,“刺客虽然被拿下,但是暗地有没有余党还未可知,侯爷还请万分小心。” 白容点头:“好,本侯自会注意。” 关上门,白容压低声音与燕云歌道:“奇怪,竟然要栽赃本侯弑君,为何没有通传我去殿上?“ 燕云歌不只疑心这点,她内心有股不安,感觉事态的发展已经偏离她的预想。 这时扣门声又响起,白容问了句谁,传回来苏芳的声音。 苏芳进门后,就将自己知道的仔细道出,问着燕云歌,“按陛下的安排,肯定是要当堂审理魏尧,才能达到栽赃侯爷的目的。如今却按下不表,中间肯定出了意外。难道是魏尧提前招出了太子?所以陛下发现了我们的计划?” 白容皱着眉没说话。燕云歌轻声道:“为什么会是皇后受伤?小人一直没想明白这点。” 白容听他提起才注意到这点,一时没觉得古怪,“皇帝想杀皇后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什么好奇怪的。等等你是说……” 燕云歌点点头,低声道,“皇上明明安排的是让人行刺他自己,可是差点受伤的却是皇后。如果真是皇上的双重安排,为何又没有一击即中?” 白容佩服她心细如发,这么点极微小的不合理,一般人都不会注意到。 苏芳此时说道:“皇后有养育皇子的功劳,背后的母家又是显赫,按理说这样的人根本动不得,到底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就是为了给梅妃让位吗?” 叁人沉静了片刻,皆是猜测不透。白容在这时突然想到一点,“太监说暗地里还有余党,会不会今天出现的刺客不只一波人?” 燕云歌眯起眼。 苏芳低声道,“太子。” 叁人顿时明白了。 能让皇帝将此事按下不表的唯一理由——就是事情牵连到太子。 那说明魏尧已经被拿下,且提前攀咬了太子。 白容想明白后,浑身发凉。 燕云歌明白白容在想什么,安抚道:“侯爷,未到绝境,此时绝望为时尚早,而且我相信魏尧,他绝对不会背叛我。” 白容下意识看着苏芳,苏芳摇摇头。 今晚是个计中计,陛下派人买通魏尧,他们将计就计,陛下要魏尧当堂供出白容,他们的安排是让魏尧攀咬太子,在用言官造势,逼陛下认下太子的罪状。 万无一失的计谋,如今却不知道在哪个环节失了算,让掌控一切的两个谋士心里都开始发慌。 苏芳和燕云歌都不敢断言,只是白容刚才说的可能性的确是最大的。 白容肯定了心中猜测,“今天晚上出手的有两波人,一波是皇上派出去的,一波是太子派的人,太子拿不准陛下是否真的要杀皇后,他为了自己在后宫的倚仗只能搏一搏,如果皇后倒了,他太子之位也会不保。” “也说不定是皇后察觉到了皇帝的杀机,求太子保护她。”苏芳道。 “这也说得通。”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动作要快了。”燕云歌想到几种结果,低声说道:“如果太子真的派人救皇后,不仅不会被怪责,反而是有功,至少面上皇帝不能将他如何,那我们此计最大的用意就失算了。” 燕云歌想了想,又道:“皇上这个局布的不算高明,太子提前料到也有可能,他唯一没想到的就是魏尧的出现,现在太子也拿不准魏尧攀咬他,是不是皇上授意,在那之前我们要将这个猜测两边坐实。” 苏芳明白了:“让太子以为魏尧攀咬他,是皇上授意。也让皇上相信,魏尧的确是太子派过去的,至于什么目的……一旦证明了魏尧是春藤的人,什么目的都将变得敏感和不重要。” 燕云歌点头,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几乎一点就透。 苏芳看了眼燕云歌,“只是我们这么做,魏尧必死无疑了。” 燕云歌嘴角几不可闻的一笑,小声道,“此事由我来办。侯爷,此行的言官可有几个得力的?” 白容略一思量,“本侯马上去安排。”说完一顿,他接着道:“凭本侯对皇帝的了解,他不会让魏尧活到明日。” 这么快?燕云歌心瞬间沉了下去,反过来想这也的确是皇帝的行事风格,好比今晚,谁也没想到皇帝会在春猎第一天就动手,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苏芳这时道,“无论是皇上还是太子,皇家派人接触魏尧是事实,如果消息走漏,到时候是全天下看皇家的笑话。皇家丢不起这个人,所以魏尧必须要死。” 燕云歌突然站起身,直接说道:“事不宜迟,小人先去准备营救魏尧。其他的事就劳侯爷和苏先生安排罢。” 白容不愿见她为魏尧涉险,可是自己阻拦她又没有道理,反而有见死不救的嫌疑。 白容只好让她快去快回。 燕云歌翻窗出去,悄无声息。白容等人走了后,又问苏芳八皇子那的情况。 苏芳只说了一句,“侯爷,我们之前都小瞧他了。” 燕云歌走的很快,步伐匆匆失了往日的冷静,她在路上想了很多,想到当日在书房,魏尧那双明亮的眼睛,想到他全心的信任。 想到他那句我都听小姐的。 当日只被蛰了一下的疼痛,如今放肆地扩大,转变成阵阵的酸疼。她不忍心让这么好的魏尧死在这里,死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她不能让魏尧以为自己被放弃了,绝望地在牢里等待死亡。她燕云歌虽然感情上无心,可两辈子没有轻言舍弃过一个属下。 当日她能为才相识的赵灵兵不血刃,今日也能为了魏尧力挽狂澜。 所以她按照计划去找了柳毅之。 柳毅之此行会来在她的意料之中,而她今夜会来似乎也在柳毅之的意料之中。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撞,柳毅之在看见是她后,慵懒淡漠的眸子挑起了浓烈的兴致,瞧得燕云歌差点想转身离去。她叁番两次栽在这个男人手上,而且毫无还手之力,拜他所赐,她两辈子都没有如此失态过。 “我当是谁?”柳毅之从廊上大步朝她走来,一个用力将她拉到墙壁上抵住。燕云歌瞬间被逼进死角,身后是墙,前面是他,退无可退。 他一手撑在墙上,低头看她,唇畔浮起一丝讽刺的笑,“到底是来了啊。” 燕云歌进退不能,定了定神,开门见山说道:“我要刘问的账本。” 柳毅之眯起眼,突然欺身向前,淡色的双唇,离她不过微乎其微的距离,他的声音非常淡,淡得让人听不出夹杂着不悦和危险,“可以,你预备拿什么来换?” 燕云歌冷着脸不语。 柳毅之低下头,轻轻一笑:“燕大小姐来求人,就是这个态度?”他的双手抚上她如玉的脸,“怎么?为了你的情郎,这点小小的牺牲也不肯?” 柳毅之眼里似在回味,“我当初说的是你叫我一声好夫君,我就把账本给你,可你叫了么?”微叹一声,他缓缓摇头,看着少女的眼睛,语气凉薄:“你如今为了别的男人来找我,真叫我心伤啊。” 一个疯子也会受伤。燕云歌眼露嘲弄:“这才几天,我竟不知,柳公子对我情深至此。” 柳毅之问道:“你也是那样想的么?” 燕云歌皱眉,柳毅之一字字道:“一个疯子,你心里……”他的指尖,落在她的心口,依稀能感受到忽然加快的心跳。他淡淡一笑,道:“似乎在说一个疯子也配受伤。” 燕云歌眼里闪过意外,很快又冷静道:“柳毅之,你到底想要什么?” “燕大小姐如此聪慧……”他哑声呢喃,撩起她鬓边碎发,眼里光影沉浮,明明灭灭。“何不猜一猜……” 燕云歌深吸一口气,从他手臂下钻了出去,离他远远地,说道:“我没有功夫与你周旋,把刘问的账本还有与太子的书信都给我。” 柳毅之轻笑:“账本就在我身上,你自己来拿。”说着还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就在这。” 燕云歌冷笑道:“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 柳毅之啧啧了一声,笑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当然是贴身安置,你只管过来,账本的确在我身上。” 燕云歌心里有了底,挥掌凌空拍去。 柳毅之轻松避过,面色阴沉,一只手禁锢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桎梏住燕云歌的下颚,薄唇凑近,咬牙开口:“这是你第叁次偷袭我,你当真以为打了我什么事都没有?” 男人眼眸阴鸷,燕云歌心中一颤,然而骨子里的傲气不许她低头,直视上他的眼眸,冷冷开口:“松开!” 翻身将人压在墙壁上,柳毅之薄唇凑近那白皙的脖颈,轻轻啄吻,“那些男人吻得?我就吻不得?” 察觉到男人的意图,燕云歌眉头紧蹙,随即抬眸对上那枭狠的眼眸,“既然你提起了,那我索性与你说个明白,我向来喜欢乖巧听话的男人,像你这般不可理喻的人我只有厌烦……唔。” 胸膛因怒火起伏,柳毅之再也听不下去,他猛地堵住那声声刺耳的唇,本来是想惩罚她,没想到一沾上就舍不得放开。 燕云歌眉头皱得更紧,与人亲吻对她来说如吃饭一样平常,可唯有这次让她深深地厌恶,抗拒到必须要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才能配合。 柳毅之察觉到她的放松和软化,心里不由得高兴,只是眨眼间,他突然一动不动,眼中怒火达到极点。 “解开!”柳毅之怒火中烧,燕云歌冷笑地从他怀中退出来,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看着他的脸被打偏向一旁,心中是快意无限。 她极力抹了下自己的唇,憎恶说道:“柳毅之,你真教我恶心。” 趁着他被自己点穴不能动弹之际,燕云歌去搜了他身上的账本,虽然只有一本应付太子倒也够了。 确定账本是真的后,她也不废话,直接点了柳毅之身上几处死穴。 之前几次她要么偷袭不成,要么被下了药没有还击能力,这次却不同,她下手无情,毫无保留,柳毅之当即猛吐鲜血,内力受到重创。 “要不是我赶着救人,今天我一定杀你。” 柳毅之抚着腹部,眼见她头也不回地走了,眼里从错愕到狠厉,他舔了下嘴角的血腥,眼里全是嗜血的光芒。 他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渴望一个女人了。 渴望到,得不到就想毁了她的地步。 -- XyUSHuWu①①.cOM 第99章说服 “两位大哥,刚才的饭菜太子殿下不满意,命奴才换过给送过来。” 守将看了菜色两眼,又看这位面生的小太监,谨慎说道:“刚才送饭菜的人不是你。” 燕云歌叹了一声回道:“大哥心细,刚才那位公公没有办好差,被内务公公责罚了,怕是得要几天才能下得了床。”说着有点着急,“大哥行行好,晚了饭菜要凉了,太子怪罪下来,奴才担待不起。” 守将见她急得要哭,检查了饭菜,确实还热乎着,犹豫之下放行。 燕云歌弯腰谢过,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太子的寝房外,她望着门,扣了两声。 直到里头传来太子宣她进去的声音,燕云歌深呼吸了一下,推门而入。 桌上四色菜肴、一壶清酒,桌前太子二十来岁,斯文俊俏。 燕云歌为太子斟酒,徐徐道:“原以为要过一两日才能约见殿下,可是陛下动作太快,不过一两个时辰,我家侯爷就有性命之攸,小人只好兵行险着了。” 桌上呈着刘问那本账册。 太子轻重之余,开门见山:“刘问在你手里?” “对。” “说条件。” 燕云歌笑起来,目露欣赏之色,“殿下真是快人快语。” 太子不语。 她笑意更浓,“白侯打算初春离京,永不回来。偏偏陛下放心不下,再叁地试探。前阵子八皇子差点没了,此事是谁的手笔,殿下可知道?” 太子不接话,等下文。 燕云歌也不在乎,她继续说道:“陛下的心思很简单,最初必是想借八皇子殁了一事留白侯在京守灵,后来我们侯爷派了人去保护八皇子,陛下一直寻不到机会,这才急了,便有了一个时辰前的事情。” 太子眉心一跳,脑筋却转得飞快。 燕云歌继续道:“陛下想借行刺一事,一箭叁雕。” “其一,拉下白容,铲除最后一位异姓王。” “其二,拉下皇后和殿下,扶持梅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上位。” “可惜殿下高明,派了人去营救皇后,陛下失了其二,却还有其叁。那个刺客魏尧,是春藤的人,我们侯爷为了自保,便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法子,故意留下通敌的证据,交由陛下利用。没想到反成了殿下通敌的证据。“ “魏尧出自侯府,如今却一口咬定是殿下派他去我们侯爷身边监视,陛下此计不可谓不恶毒。” “不管是哪种情形,如今殿下和我们侯爷都绑在了一条船上。” 太子凝着她,目光深沉。 父皇是何许人?他从小在他身边长大,怎会不知。父皇想杀白容这话不假,但是想杀他…… 太子想到她刚才说的梅妃有孕,瞬间犹疑起来。 再一想之前的情报,八弟身边的确多了个小太监,还有父皇也的确派出身边的公公去接近白府的家将——可梅妃有孕,这么重要的消息,他都不知道,白容又如何得知? 燕云歌趁太子若有所思之际,趁机不动声色的审视着。外传太子不食人间烟火,经不起事,如今遇事却是这般冷静镇定。 传言有误也说明是太子刻意为之,这样更好,这样的对手,交锋起来固然煞费心神,但成事后快意更大。 “你要如何?”他问。 燕云歌的指尖一点点收紧,坚定道:“我要魏尧相安无事。“ 太子突然起身,在房里走了几步,而后语气冷冽地看着她道:“本宫怎么知道这是不是白侯的另一条奸计,如果真如你所说,这一切都是我父皇欲借本宫之手,来达到铲除白容的一场戏,那本宫都将自身难保,如何凭你这叁言两语,再去触父皇的逆鳞。本宫不明白,你身后之人是高估了我在父皇心里的份量,还是把本宫当成了傻子?” 燕云歌不由意外。 太子不蠢,而且异常敏锐。燕云歌面不改色说道:“您说得没错,小人身后的确有高人点拨,才知道这场春猎背后是杀白侯废皇后废东宫的叁重杀机。小人是个卑微的奴才,殿下不信小人在情理之中。无妨,小人便再送殿下一个消息。” “我家侯爷得知了殿下江南收粮一事,甚是不安。” 太子抬眸,冷笑着:“白侯的消息倒是快。” 她没有否认宫里有他们的眼线,直接说道:“江南收粮绝对不是陛下对您的考验,而是不怀好意的试探。” 太子面容收敛,严肃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燕云歌只道:“惠州水患,当地的百姓食不果腹,所以陛下命殿下您去江南收粮,一来是缓解惠州的燃眉之急,二是作为粮草囤积,可殿下有有没有想过万一收不到粮呢?万一米价飞涨呢?您除了强行征粮,无非就剩下自掏腰包高价买粮一条路。您可有想过,您久居深宫能有多少银子,您掏的这银子明面上该从何处来?又去了哪里?最后落到了谁人手中?” 太子越听脸色越难看,到末尾,眉头紧锁,目光不善地望着燕云歌:“这样做对我父皇有何好处?” 燕云歌语气平静,没有一点起伏:“叁军未动,粮草先行。如果粮草出了问题,殿下手下的莫将军就是再有通天的本事,也只能受制于人。莫将军打了败战,只能交出兵权,这等于卸下殿下一只臂膀,也除去陛下后顾之忧。还有殿下要买粮,却遇上粮价飞涨,户部会不会帮衬,如果帮,是不是要在账上动手脚,这一动,殿下等于主动将把柄送到了陛下手中。” 太子内心大骇,烦躁地来回地走动。 太子在犹豫,燕云歌也在赌他会犹豫,两人一时无话。 太子知道不久将来会有一战,如果真如她所说,父王要借粮草问题拉他下来,心中恨意瞬间滔天。如今不过是认下魏尧是他的人,就能解局,条件太诱人,他心动了。 太子看着燕云歌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知道这么多事情。” 燕云歌一拱手,平静说道:“学生苏芳,白侯身边的谋士。” 太子沉默片刻,他知道白容身边有个聪明人,一直躲在背后出谋划策,却从未想过此人如此年轻,想到这人的要求只为救个刺客,问道:“你为何要救那个刺客?” 燕云歌只道:“他对我有救命之恩。” 太子没再说了,思忖了好一会后说道:“你若是愿意信本宫,从现在起,不要再向任何人求援,沉住气等我的人去找你,在那之前不可节外生枝,最快在天亮前,我将人带出来给你。” 燕云歌心跳加快,双手握紧,没想到事情真的成了,她蹲身欲行大礼。 “不必多礼。”太子虚扶一把,低声道:“你赶紧离开这里,去联系本宫的几个幕僚,他们就住隔壁宫苑。” 燕云歌点头,露出了激动的神色:“小人马上去办!”她这一抬头,一张俊秀的脸大大方方地展现在太子面前。 太子瞧着熟悉,一时没想起来是谁,便催着让她快走。 董中一听说太子要救一个刺客,顿时大惊失色,不顾守将阻拦,直接闯了太子的宫苑。一进房间,他跪下来就道:“殿下,您不可糊涂啊。” 太子看了守将几眼,守将心领神会地赶紧退出去,毕竟皇上的命令是不让太子出去,没说不让太子见人。 “先生不必多言!本宫知道先生要说什么,本宫既然做了决定,就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董中是个急性子,但他说话办事都是诚心为太子着想,“殿下,您可知道您一旦认下,会有什么后果?轻则发去守陵,重则直接被废,您可知道?” 太子自然知道,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梅妃有孕了。” “什么?!”董中不敢相信。 太子的声音温和如旧,只是眼里的阴狠泄露了他的情绪:“所以父皇这般等不及,要置本宫于死地。”他将燕云歌关于江南收粮背后真正的用意一并告诉董中。 “刘问是本宫的左膀右臂,这么多年他为本宫多次涉险,本宫不能不救他。父皇等不及要为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披荆斩棘,本宫不能不自救。所以眼下,本宫只能选择和白容合作。只有我们两个都渡过这次危机,才能徐徐图后。” 董中明白了,脑海中已经过了好几道弯,问道:“殿下,需要微臣做什么?” 太子坚定着声音道:“救人,卖白容一个好。然后再杀了那个人,以绝后患。” 牢房里,一番严刑拷打耗尽魏尧所有体力,顾行风见他依旧嘴硬,便冷笑着让人开始烧铁。被烧得腥红的铁发出呲呲的响声,顾行风命人将魏尧的脸提起来,将烙铁贴着他的耳旁,腥热让魏尧的耳根子都跟熟了一般,恐惧更让他浑身的毛孔一齐颤抖。 “你说我这铁直接烙在你脸上,你这辈子可都要顶着罪奴两个字东躲西藏了。何必呢,只要你乖乖交代出幕后主使者,我可以代你向圣上求情,保你平安无事。你放心,本官言出必行。” 魏尧依旧不语,一双熬红了的眼死死地盯着顾行风,声音哑得如乌鸦啼叫般难听,“我该说的都说了,一切都是太子指使,是你不信。” 顾行风摇摇头,轻轻笑着:“你的说词漏洞百出,叫我如何相信。像你这般执迷不悟的犯人,我一年不知道要遇到多少个,你可知道上一个嘴硬的犯人是什么下场?” 魏尧知道他打算攻心,眉目嘲弄。 顾行风也不恼怒,声音依旧轻柔:“那个人被切下了叁百多片肉,片片厚薄一致,我请得最好的刽子手操刀,包他还没察觉到痛时,肉已经下来了。最后,我切下了他十根指头,让他自己看着,若非他吓得失禁,教本官恶心了,他那子孙根我也是没打算留的。” 魏尧尽力不让自己去想象那画面,只闭着眼,仿佛已经死了一般。 顾行风用眼神示意狱丞动手,狱丞毫不犹豫地将烙铁死死地按在了魏尧的大腿上,皮肉烧熟的声音呲呲作响。 魏尧瞬间瞪大眼睛,死咬着唇没有发出声响,只是额头豆大的汗不停的抖落。 “你倒是不畏死,是个人物。可惜了。”顾行风轻轻笑着,又命狱丞,“把铁再烧一次,下次直接去烙他的阳物,把那物烙下来给白容送去,让他看看他的奴才是多么的忠心不二。” 狱丞得令去烧铁,这时有守将进来禀告,顾行风听完后面色微变,跟着守将出去了。 这行宫的牢房是临时借用了一处院子,守卫并不严谨,顾行风这一出去,房间里除了奄奄一息的魏尧,便只剩下刚才烧铁的狱丞。 魏尧迷糊之际,只听耳旁一个极小的声音连喊着“魏大人”。 魏尧用尽力气睁开眼,见到的是刚才的狱丞一脸媚笑的脸,“魏大人刚才得罪了。”魏尧心头升起的几分期许瞬间沉落。 狱丞恭敬道:“魏大人若想离开,便什么话都别问,只管随小人来。” 狱丞说着,便用匕首斩断了魏尧身上的铁链,他看着弱不禁风,力气却奇大,手腕粗的铁链在他手里跟切豆腐一样容易。 视线朦胧,魏尧已经看不清他的容貌,也不清楚此人身份,但是能离开这里,哪怕是另外一个局他也要尝试,他要尽快回到小姐身边,告诉小姐他幸不辱命,他没有辜负她的信任。 眼前滑过那双温柔带着情意的眸子,魏尧闭上眼,心中又有了想要活下去的斗志。 他的四肢得到自由后,换上了狱丞准备的衣服,随着狱丞走上一条幽寂小道。四下无人,他们很快出了行宫,一辆挂着东官牌子的马车停在不远处。 那人躬身站在车旁,“魏大人,请上车。” 魏尧上下打量着马车,不知为何,有种慌乱。这时,从厚厚的车帘中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来,骨节分明,白皙莹润,车内之人的声音带着笑,“还傻站着。” 帘身一晃,露出燕云歌柔美的脸庞,她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一只洁白修长的手向他伸来,如黑暗中的提灯者,点亮了他心头名为希望的灯。 “傻阿尧,还不快上来。” -- 第102章叶知秋&季幽&南月 季幽的身手较之燕云歌要好上许多,落到这守卫严谨的叶府也无人发现她的踪迹。她身形灵巧,又借着夜色掩护,偷偷地潜入了叶知秋的书房。 房门在她进来不久后又被打开,紧跟着跨进来一道修长的身影,那人一身墨色竹绣暗纹的长袍,通身的清冷。 季幽不受控制地皱眉。 叶知秋,叶家宗主,她的云泽师叔。 世人皆以为他高风亮节、目无尘下,她却知这男人心狠手辣野心勃勃。想到自己曾经的天真,季幽眼里阴冷讥诮。 叶知秋突然抬头,似乎并不惊讶她的出现,“师侄好兴致,来师叔这做梁上君子。” 季幽从梁上跳下来,表明来意,“把玉珏给我。” 叶知秋唇角上扬,一边转身一边淡淡吩咐道:“来人,给夫人上茶。” 声音未落,季幽的手已经袭击过去,横眉怒视他,“谁是你夫人!” 叶知秋抓住她手腕,将人扯到自己怀里,话落在她耳旁,“谁与我拜的堂,谁就是我夫人。” 耳垂被含住,季幽咬牙道:“叶知秋!”她反身一扭,手臂旋转大有脱骨的架势,逼得叶知秋不得不放开她。 “玉珏还我,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叶知秋神色微变,将人逼去角落,压着怒火逼问,“你我连堂都拜了,怎么各不相干!” “那不作数!” 叶知秋气到发笑,松开她,转身几步,走去书桌前,从暗匣里取出一张薄纸。 展开,是他二人的婚书,上头还有衙门的朱印,做不得假。 “这不可能!”季幽几个箭步逼近,伸手去夺,“这婚书是假的!” 叶知秋左躲右避,没让她得逞,“我亲自去县衙盖的印,真的不能再真。” 季幽又惊又怒,“叶知秋,我当年瞒着父母与你成的亲,我们连礼都没走,怎么可能会有婚书!”她当年尚不过十六,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为了能嫁给他,什么叁书六礼都顾不上,两人不过选了个吉日,就在太师叔和一群师兄弟的见证下拜的堂。 婚书?见鬼的婚书! 叶知秋自然不会告诉她,为了这张纸他使了多少压人的手段。他将婚书放好,听到她的话,难得的笑了笑,声音较往常柔和了几分,“幽儿,你刚刚承认了。” 季幽的脸登时白了。 叶知秋到了她身边,握住她手腕,卷起她的袖管,见她手腕空空如也,不免叹息。 这里本该有一只玉镯,那是他母亲遗留之物。 “我平生叁思后行,做过的事绝不后悔,却唯有那次,让我后悔至今。” “当年叶家几百条性命系于我一身,我不得不回去。幽儿,你仔细想想,我若真想负你,我费心去讨这婚书做什么?!” “我喜爱你,任何人都不曾取代你在我心里位置,就连晚秋……” 季幽替他将话说完,“晚秋幼年失怙,难免骄纵又黏人一些,但她内心良善,是个好相与的姑娘。”季幽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将他当年的话,一字不差的念出来。 叶知秋脸色变了,季幽继续道:“世人都以为她是为了叶家,自愿走入深宫牢笼,我却知道,她是为了你。” 他手掌的温暖传递到腕上,他眼里的冰冷却直达心底。 季幽不会轻易被他蛊惑,冷静说道:“五年前,你可以利用叶晚秋对你的爱慕,为叶家争得一线生机,五年后,你打算翻脸不认自己曾经的无情?五年,以你的能力,要从天牢送封口信出来有多难?但是你没有。” “不与你说是因为你当年性子急,我怕你——” “我的性子从来不急。” “好,我不图你原谅,但求你给我机会慢慢弥补。”叶知秋是谁?天牢五年都能安然处之的男人,纵然心里再恼,也不会因她几句话就失了风度。 “主子,茶泡好了。” “进。” 张公公得令进来,叶知秋忽然开口道:“叫夫人。” 张公公一惊,抬头看见竟是那位季小姑娘,很快反应过来,恭敬地道:“夫人。” 季幽怒目,“我不是!” 叶知秋挥退张公公,在他走前吩咐,“把我的话交代下去,以后谁敢叫错了,绝不宽宥。” 季幽抿唇不语,她后悔来这一趟,她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从前不是,现在也不是,她后悔将自己陷入被动的局面。 叶知秋这时来到榻前,面前摆着一方矮桌,棋盘是往日备好的。 “幽儿可还会下棋?” 叶知秋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醇意,如上好的清酒。 季幽转身离去,却在踏出房门的时候被他一句话逼停。 “东西不想要了?” 季幽回头。 “过来坐。”叶知秋看着她。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季幽站在门口不动,叶知秋慢悠悠地道:“没我的允许,你今夜踏不出这里一步。” 知道他不是说笑,季幽咬咬牙,走过去,“你要如何才肯还我玉珏?” 叶知秋只是敲敲棋盘,淡然道:“陪我下棋,下完你自会知晓。” 季幽不信。 叶知秋也不多加承诺,静静地看着棋盘。 这个人的耐心十足的好,她曾领教过那份磨人的耐心。季幽自知问不出来,又无路可退,最终还是绷着脸坐在了他对面。 她抬手,毫无章法地下棋。 叶知秋眼帘微动,想起很久很久前的一个夜晚。 “师叔,你为什么要左手和右手下棋?好没意思。” 十岁出头的女娃娃仰头看他,又看看棋面,突然恍然大悟,望着他道:“师叔一定是太寂寞了,对不对?” 见他不理人,女娃娃眨眨眼睛,似乎觉得无趣,在房里自己玩了一会,又转到男子前面,抓了把棋子随便放在棋局上,却无意破了他一晚上的困局。 “我陪师叔一起玩。” 男子这才抬起脸,认真地看了一眼这位才入门不久的小师侄。小姑娘水水灵灵,眼睛又大又亮,里头的倾慕还不知道去遮掩,他一眼就能将她看个透彻。 这是个好拿捏的棋子,他当时想。 往后几年,这枚棋子却差点教他满盘皆输。 想起往事,叶知秋的心情格外的好,手下也留情些,将早就胜负已分的棋局,硬生生下出了两个时辰。 即将天亮前,季幽困意袭来,支着脑袋的手一松,整个人差点倒下去。 叶知秋眼疾手快,将人带到怀里,见她惊醒过来,想也没想的覆上她双唇,辗转索吻。 梦中的倩影终于又真实地在他怀里,他情难自禁,自然有了别的想法。 季幽被吻地透不口气,双唇微启,想要呼吸。 这正合了他的意,他灵活的舌直攻她的喉腔,空闲下来的手落到了她腰际,轻轻一扯,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松了开来。 当年在太悠山,两人也曾有过亲密,除了没到最后,亲亲抱抱不在少数。 回忆往昔,想起的竟都是些美好的画面,季幽眼睑缓缓垂下,对他的恨被这亲吻一点点冲散。 往日提剑无情的双手,此刻柔弱无骨环住他颈部,一点一点不着痕迹地摸到了系有玉珏的绳子。 两具身形拥倒在床上,他的亲吻愈发焦灼,满带侵袭意味,季幽招架不住,求他慢些。 衣服何时松垮下来的她竟也不知,当颀长身形覆上,那火热的肉根试图挤入花唇时,她一把将玉珏从他怀里扯出来。 她瞬间将他推离。 “不行……我们不能这样……” “为什么不行?我与幽儿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他再次覆上她,双手与她十指紧扣,手掌之间的玉珏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似两人中间永远存在的隔阂。他不断去吻她的唇,不顾她的拒绝,肉棒一点点挤进她的花穴。 此时的叶知秋,与季幽记忆中完全不同,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师叔,而是情急地想不顾一切得到她的男人。 她的花穴异常紧致,而他的器物又过于巨大,勉强进去一点就教她疼地皱起眉来。上次与南月欢好,她中了媚药神志不清,这次与叶知秋却是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原来这男女之事,一点都不舒服。 叶知秋见她难受的很,心软的退了出来,想先用手指好好令她舒服些再入。 就在这时,张公公的声音在门外低而清晰地传来:“宗主,宫中来了信。” 叶知秋身形一僵。 季幽睁开眼睛。宫中?是梅妃!她异常清醒,用力将人推离,赶紧穿好衣服。 叶知秋用了点时间平复体内欲火,之后怅然起身。 门开了,季幽头也没回地消失在黑夜里。 张公公暗暗叫苦,怨消息来的不是时候,再晚来一刻,宗主多年心愿不就达成了么。不过,虽然没成,见宗主眉眼舒缓,他也为之欣喜。 张公公轻声道:“宗主,要不要派人……” 叶知秋道:“不必。” 冰冻叁尺非一日之寒,急不得。 …… 坐在榻上,季幽看着好不容易拿回来的玉珏失神。 这对玉珏是她十五岁那年行走江湖时,从一位老夫人手里置得。老夫人年过花甲,无力安葬亡夫,她瞧着可怜,一手替她置办了后事。走前,老夫人说什么都要将这对玉珏赠予她,祝她以后能与夫君恩爱不疑。她推辞不下,便给了十两银子,当是她买的。 这对玉珏的玉质算不得好,晶莹剔透都勉强,却经过主人几十年的细心呵护,照样散发着熠熠的光辉。她当年将玉珏送给叶知秋时,曾让他发誓玉在人在玉亡人亡,但是狡诈如他,怎会轻易许诺,最后反是自己在他温柔的轻吻中被他讨去了誓言,发誓此生只爱他一人。 季幽不由苦笑,她是个重诺的人,叶知秋弃她在先,她不算违背誓言。可她应了南月的情,就该一心一意对他,如今却差点做出背叛他的事情……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没有回头。 一件外袍披到她的肩头,耳边随之响起的是南月清雅温和的嗓音,“在想什么?今日怎起这么早?” “先生又为何起这么早?”她随口反问。 南月在她身边坐下,跟她一同看着窗外的日出,轻笑道:“昨夜做了噩梦,梦到你离我远去,吓醒了便怎么都睡不着了。” 季幽心一跳,心虚地逃避他的目光。 南月笑道:“你呢?起这么早可用过膳没有?” “先生……其实我昨晚出去了,我去……我去拿玉珏了,你看,我拿回来了。” 南月微愣,见她眼神闪烁,他心里有数,只微笑道好。 他的笑让季幽更后悔昨夜的冲动。若她真和叶知秋有了什么,现下该如何面对南月?其实她并不反感南月,这个男人温润,如玉一样,性子不起眼,却总能磨的人毫无脾气,不知不觉中就让他得逞。 他也实在狡猾,一点点地让她习惯他的陪伴,她独来独往许久,突然有个人陪在身畔嘘寒问暖,这感觉并不坏。 当她回过神来时,心里便有了他的影子。 晨曦间的阳光很迷人,更迷人的是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流过她的眉梢眼角,漾出别样的柔情,让看的人心神浮动,忍不住想要更接近…… “砰”的一声,南月被人推落在地,不禁苦笑道:“幽儿,你下手也太快了。” “登徒子。”她蹙着眉瞪他,竟露出几分少女的娇俏,看得南月更失神。 他万分感慨道:“我马上修书一封,让家中二老备好六礼,再这么熬下去,我怕人没娶进来,身子先熬坏了。” 季幽听出他的荤话,抓起软榻上的枕头就朝他砸过去。 南月抱住砸来的枕头低头轻笑,他很高兴幽儿能将自己俏皮的一面展现给他看,他抬眼对上她带着羞恼的目光,打趣道:“枕头给了我,便是我的了。娘子睡时枕什么呢?” “先生!” “欸。” “你——先生不要逼我对你动手。” 南月“咦”了一声,然后带着几分惊喜地道:“是我想的那般动手吗?” 季幽气得将手上的玉珏都丢了出去,南月眼疾手快接住。 他带笑的声音令季幽更恼,“这可摔不得,摔坏了,谁赔我一个俏姑娘。” 季幽对他这没脸没皮的样子最没办法,索性扭过头去不说话。 南月不禁轻轻摇了摇头,将玉珏挂回她的脖颈,从身后拥着她,男人身上好闻的气息令季幽安定下来。 “先生不问么?” “不问。” 季幽沉默,张口想说,却被南月制止。 “说不在乎是假的,但是你已做得足够好。”说着,他突然将人抱起,季幽一声惊呼。 南月将人安置在床上,伸出手,为她拉过被子。 “你先睡会,我去厨房熬点粥给你,熬好了就叫你。” 季幽不知为何脸红起来,怔怔地点点头。 南月微笑,为她放下床幔,遮去耀眼的光。她看起来很累,心情必然不好,对他的揶揄调戏虽然恼怒却不曾口出恶言,这是个教养得体内心柔软的小姑娘。 便是凶悍起来,也是个娇俏得要他命的小姑娘。 叶知秋却让这么简单纯粹的姑娘伤透心,实在该死。 南月恨自己来得太迟,没有一早出现去抚平她的伤痛,可又想到提前出现,这小姑娘未必会将自己放眼里,又转而庆幸还好没有来的太晚。 能相遇,便是最好的安排了。 季幽听到他离去的声音后,心中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想到刚刚,她的反应似在撒娇,她不禁羞赧起来。除了爷爷,她还未曾在谁面前彻底放下过心房,就连……就连在他面前,她都有些小心谨慎,因为他太过出色,她总怕会惹他不喜,偶尔藏着几分本性与他相处。 想到叶知秋手上的婚书,季幽烦躁地辗转反侧,最终不敌一夜未睡的疲惫,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睡得太沉,房间内有人几度进出,她都毫无察觉。 -- 第103章凤炎 趁着清晨守将换班之际,燕云歌偷偷地回到白容的宫苑。 她一进门就看见白容正慵懒地靠在官帽椅上,一手揉着脑门,白玉般的面容略显憔悴之色,那神色比她这个在树林里苦等了一天一夜的人还要憔悴上几分。 身旁宫女被屏退。 燕云歌在他对面坐下,不解地问:“事情成了,侯爷为何还愁眉苦脸的?” 白容见是她来,眉目挑起,嗓音十分疲惫:“你这一招实在是太险了……” 燕云歌微微笑道:“正所谓成功细中取,富贵险中求,越是凶险的博弈越是伴随着机缘。” “至少,眼下太子站到了我们这边。” 白容并不乐观,蹙眉道:“皇上刚下的旨意,说继续春猎,可见他还是不死心。苏芳打算让八皇子病重,逼迫皇上提前回宫……” 只是皇上对八皇子并不亲厚,他的病情未必能打动这个冷血的帝王。 “借用八皇子,还不如借用梅妃!”燕云歌摇摇头,说道:“我为了逼太子尽快做出决定,谎称梅妃有孕,反正骗太子是骗,为什么我们不用这个消息顺便骗一骗皇上!” 白容微愣,反应过来后“嗤”地一笑,“本侯和苏芳还一直猜测你是怎么说服太子的,原来是靠诈的。” 燕云歌抬手咳嗽了声,神色淡淡说道:“侯爷放心,小人敢用这招出奇制胜,自然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如果小人失手,侯爷尽管供出我来!小人是绝不会牵累侯爷的。” 白容见她如此笃定,焦急的情绪不由被安抚下来,低声回答:“实不相瞒,本侯一直不敢与先生你交心。之前,本侯一直怀疑先生别有目的才来投靠本侯的,现在想想,实在惭愧的厉害……” 白容说着起身作揖,态度少见的恭敬谦和:“之前有失礼得罪之处,子玉愿意赔礼道歉,还望先生能够既往不咎,子玉也保证今后一定以诚相待先生。” 燕云歌对他的推心置腹并未有太多触动,只是面上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赶忙回礼作揖:“侯爷此话实在折煞小人,云歌愧不敢当。” 白容一向自负,像今天这般客气尚属首次,两人这般说完,相视一笑,又将话题扯回去。 “梅妃有孕,皇上一定会大喜过望归心似箭。”白容也觉得这个主意甚好,但是又想到关窍之处,不免忧心问道:“只是这消息如何传过来,以及借谁的口传过来,却要仔细安排一番才行。” 报喜的奴才一般会得到额外奖赏,但是最后若成了空欢喜,这奴才不死也要被打掉一层皮,重刑之下难免会吐出真话,被人抽丝剥茧顺着线头容易找到他们,因此不能是借奴才的口中传出消息。此事出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不然皇上和太子那边很快会明白过来他们是被讹诈了。 燕云歌负手在后踱了几步,见白容还没有想通,忍不住笑着提了一句:“侯爷怕是忘记了……”她倏地转过身,对着明显怔愣的白容微微一笑,“我们还有一位叶先生啊。” “你的意思是?”白容感到难以置信,“让梅妃坐实了这怀孕的消息?” 燕云歌低声一笑,笑他竟还猜不透,“女子偶尔吃坏了东西也会反胃嗜酸,梅妃无须多说什么,只要时不时地呕上几回,自然会有人将消息送到陛下身边。侯爷,我们只管等着就是。“说着,她对白容眨了眨眼,“侯爷,小人习惯坐二望叁,可从不打没把握的仗。” 白容因她眼里的自信,眼角流露的风情,心猛地一下子跳快了几下,心乱神迷。 他突然想起了魏尧,有心想问那人如何处置了,却在察觉到自己异常的情绪后,不由变了脸色。 春猎定在第二日,一群人浩浩荡荡朝围场走去。 路上,八皇子凤炎与白容在马车里相谈甚欢,连带着许久没有见面的燕云歌和赵灵伴随着马车,也找到机会碰面交谈。 赵灵交代,原来凤炎早发现日常饮食遭人下毒,只按下不发,后来苏芳设局,月儿落网,连她这条暗线也暴露了。 最后,月儿被五花大绑跪倒在地上,见了凤炎就痛哭流涕,求他放过。 说是自己父母兄长都在皇上手中,因此不得不帮皇上做事。 凤炎看着月儿垂死挣扎,眉目不动,他用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月儿给他下多少分量的药,他百倍还之,只在确定月儿死后,皱了下眉头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莫怪本宫心狠,是你先负了本宫。” 等到处理完月儿,凤炎看了赵灵一眼,赵灵机灵地赶紧自己招了,说派她来的人是白容的谋士,姓燕。这个说法得到了苏芳的证实,之后她就直接留在了凤炎身边,伺候他起居,做了他对外的耳目。 燕云歌却在听完后,只关心了一件事,她表情错愕地问:“你说八皇子叫什么?凤炎?” 赵灵点点头,“说来我还纳闷,要不是年纪对不上,我一直以为他就是老大你说的那个……就是你真心爱过的那个男人。”自小身子骨不好,缠绵病榻,又生得一副多情的容貌,她在见八皇子的第一面时就想到了那日老大形容的那个男人。 燕云歌已经不能思考,风琰和凤炎,名字如此相似,会是他吗?会是那个傻乎乎的只知道打拳发泄的男人吗? 同一时刻的马车里,风炎也就燕云歌的身份好奇地发问:“侯爷,您这位谋士究竟是何来历?竟如此聪慧。” 白容摇摇头,苦笑道:“不是本侯故作玄虚,而是连本侯也不知道这燕云歌的真实来历。” 凤炎点点头,兴致勃勃道:“但凡是能人,总会有不凡的出身,我猜测这位燕先生不是个简单人。” 白容回想起燕云歌那雌雄莫辨的脸,心里生起股烦躁,连带对有关燕云歌的话题也不想回答,转了话题问凤炎对这春猎的看法。 凤炎因为身子不好,甚少参与这种需要消耗体力的活动,这次也是他第一次参加春猎,因此显得格外兴致高昂,只是想到自己的破败身子,又不由苦笑道:“侯爷也知道,就我这身子骨,我连弓都挽不动,谈什么参加春猎。” 白容本想问他是对春猎背后的见解,没想到他没听出玄机,当下不解苏芳对他的评价,就这样不剔透的心思,苏芳忌惮什么? 凤炎见白容不说话,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顿时闭口不言。 一路两人无话,很快到了这次春猎的围场。 燕云歌是第一次狩猎,没准备骑装,与她一起的是其他几个皇子公主的伴读们,他们不断拉弓射猎,对接下来的比赛跃跃欲试。 南边的围场已经布置好,士兵们将大批猎物驱赶进皇帝偏好的狩猎区域。 不久后,四皇子带着华阳公主提着弓背着箭筒,来到白容所在的营帐内。 白容刚好换好骑装出来,刚好见到华阳公主质问燕云歌。 “你穿成这样怎么狩猎?”华阳盛气凌人的嗓音,让白容下意识皱起眉头。 燕云歌垂着首,心里暗叫不好。她与华阳虽然没有打过正面,但那日东宫设宴见过她的人实在是多,难保不会被她身旁的宫女嬷嬷认出来,因此回答得格外小心。 “回公主,小人不善骑射,便也没有为自己准备骑装。” “怎么了?”白容快步迎上去,看了燕云歌一眼,又对华阳和四皇子说道:“太子殿下没有来吗?” “太子哥哥跟父皇往围场东边去了。”四皇子回道。 华阳见白容来了,忍不住道:“我们刚好在说侯爷的伴读怎么连骑装还没换上,等下狩猎比赛就开始了。” 白容压下对华阳盛气凌人的不喜,转头就对燕云歌不悦道:“你没骑装怎么不早说?穿成这样如何施展得开?今日众皇子的伴读都要比赛,本侯此行只带了你,你却不能为本侯挣个脸面……罢了,你就留在营帐看守,省得给本侯丢人。” 燕云歌松了口气,正欲谢恩,没想到四皇子做惯好人,出声就道:“不就一套衣裳,这有什么,用本宫的便是。”说着转头吩咐小太监,取一套自己的骑装,让燕云歌去帐篷换上。 “不用了,殿下。”燕云歌赶紧阻止,她本来就没打算下场,尤其是此行太子和华阳公主都在。 “你不用担心,本宫开口了,你家主子是不会为难你的。”四皇子说着,看了看白容,示意他该表个态。白容对四皇子的没眼力见简直无话可说,对着燕云歌轻轻的摇摇头,“既然殿下开口了,你就去把衣服换了吧。” 燕云歌无法,只得应下了。当四皇子贴身的小太监将衣服送来时,她抱着衣服去了屏风后露出深思,到底该如何避过太子的耳目,万一不小心暴露了身份,她之前谎称自己是苏芳的谎言就不攻自破,连带的她所说的所有话都会遭到太子怀疑。 好在此行苏芳没有下场,而她又是与皇子的几个伴读一起,只要安分守己,应该不会出大的纰漏。 这般安慰自己后,燕云歌只好先换了衣服,去了围场再做打算。 她一身棕色骑装,手腕小腿上裹着的硬皮护腕勾勒出修长的四肢,英气的眉目挺拔的身姿,这一身少年英雄的沙场气概比起身子骨虚弱的八皇子来更像个爽朗的男子。 因此当她站在众人面前时,除了得到几个惊艳的目光后,倒没有人怀疑她的身份。 尤其是白容在看见她这一身飒爽的英姿后,心里那古怪的情绪又冒了出来。 他几不可闻地皱起了眉。 燕云歌第一次看见了八皇子的真容,只一眼便松了口气。 不是他,不是那个傻男人。 -- XyUSHuWu①①.cOM 第104章质问 春猎正式开始前,承明帝和太子从东边猎场回来。太子眉目不动,看不出悲喜,承明帝却是一脸怒容,挥退了想要搀扶他的老太监,独自回的营地。 燕云歌猜测,太子是借刚才的时机将魏尧和刺客一事认下,至于怎么认的,最后又会引发出什么样的结局,她有心一想,不得不佩服太子的心思巧妙。 世家之间都会派探子打听消息,何况他是东宫太子,至于派刺客去皇后宫苑也可以说是误会一场,也恰好他派了人,才在机缘巧合之下真救了皇后。 太子孝顺可嘉,唯一值得拿出来说的就是行事不够谨慎,让春藤的探子趁虚而入,坏了皇帝的一切安排。可这一切实在太过巧合,巧合到皇帝还不能将他如何。 严格说起来,魏尧这探子还是皇帝自己选的,这哑巴亏他不吞下去,能吐出来怪谁? 如今,白容无事,魏尧保住了,太子免不了一番训斥要安分上几个月,而她,是这场博弈里的唯一赢家。 燕云歌不欲遮掩,能将所有人玩弄与掌心,她的心头的确有隐秘的快意。 没一会,内务公公来传口谕,说围猎正式开始,请各家皇子公主世子各自准备。燕云歌因着白容受伤没有下场,逃过一劫。 她平静地看着锣响后,那些皇子公主带着各自的伴读飞一般地驾马冲了出去,去追寻那些受了惊的小鹿和毫无杀伤力的狐狸兔子,心道:围猎围猎,设围打猎,若将这两个字比喻官场上的勾心斗角,竟也完全说的通。 越是身处高位,越要不动声色,历来皇帝都不让别人知道真正的喜好、口味,不然一旦被人察觉,投其所好,设围打猎的事情就会层出不穷。 燕云歌见白容和八皇子还要说上好一会,便随意地在猎场逛了逛。她回来已经两天,如果叶知秋的速度够快,不出叁天,梅妃有孕的消息就能传回来。 再加上路上还要半天,或许不出十天白容就能回到岩城封地。 此行,他若开口叫自己一并回去,她该如何拒绝? 这么想着事,她东走西顾,一时不察竟被人逮个正着。 “是你!果然是你!” 秋玉恒一身深色的骑装,身上还背着箭筒,他气势汹汹,难以置信,却将声音压得极低,“燕一一,你骗我!” 燕云歌愣了愣,赶紧看向四周,发现他的出声还未引起旁人注意,马上扣住了秋玉恒的手腕,将他拉去一旁的角落。 “玉恒,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信我!我晚上去找你,自会给你解释!” 秋玉恒的视线在燕云歌脸上梭巡,想从她的脸上找到心虚和愧疚,但是没有,这个女人甚至连慌乱都没有。他的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咬牙切齿道:“你要解释什么?!解释你那晚不是利用了我?” “是!”燕云歌颔首,“我承认,我利用了你。” 见他脸色更加难看,她也不急,用言语安抚他:“你生气是应该的,但我有我的苦衷。玉恒,给我解释的机会,之后你怎样折辱都可以。” “你休想!”秋玉恒将手抽回,生气道,“你左右不过想用对付燕行那套来对付我!” 燕云歌极力冷静道,“我就算要勾引你,也要你肯接招才行。你放心,我只是想将一切解释清楚,不会做多余的事情。”语声刚落,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飞速地闪过。她没能抓住,因为秋玉恒涨红了脸,猛然瞪着她道:“我不是燕行!不会再受你的蛊惑!” 燕云歌顿生不悦,语气也沉了,“听话,你把事情闹大了,对你们将军府又有什么好处!” 秋玉恒刚要还嘴,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是打到兔子的华阳公主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燕云歌不愿此刻与华阳公主正面接触,急急回道:“玉恒,你信我,晚上你屏退左右等我前来,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信我。”走前,她又重重握住他的手腕。 秋玉恒看到了手腕上被她钳制所至的淤红,那般急切的她,竟让他坚定的意志松动。 好,她要解释,他就听她的解释。 秋玉恒揉着手腕,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那背影,竟有几分慌乱。 没来由的,他觉得她此刻肯定六神无主。 想到她说的有苦衷,他不知怎地想去相信。察觉到自己心软,秋玉恒暗骂了自己一声。 而这头,燕云歌双手紧握,步伐匆匆。秋玉恒可以生气,却不该威胁她。这个少年在片刻之间就暴露了心浮气躁、目光短浅两个短处,他本可以出其不意,甚至趁机拿捏住她。 可他没有,他冲动地亮出剑刃,让她有了准备。 这是枚可以继续利用的棋子。 燕云歌想到此,心情总不算太坏。 “你去哪了,让本侯好找。” 白容的声音让燕云歌迅速收起情绪,她的神态冰冷,目光坚定,心中也有了决定。秋玉恒不是自视甚高,不会像燕行一样受蛊惑么?很好,她今天晚上就要看看,他能挡的住她几分的攻势。 白容慢步走来,燕云歌的面上已经如常,见白容提着箭筒,不由惊讶道:“侯爷这是打算下场?” 白容不答,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才笑道:“没想到四皇子的衣服穿在你身上正合适。来,本侯正好有了投壶的兴致,你也一道来。” 燕云歌欲言又止,突然马蹄声传来,她蓦然转头,就看见了身后高马上的柳毅之,盯着她的眼神阴冷得吓人。 -- 第105章强势 听到要投壶,华阳第一个兴奋地跑过来,可怜她手上的兔子耳朵被扯得充血,正难受地踹着四肢在空中扑腾。 燕云歌后退两步,撞上了身后之人,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一双大手揽过她的腰。 见她要逃,柳毅之的手指扯住她的腰带的系束部位,大有要扯开的架势,威胁的目光直勾勾地看过去,拉长声音道:“去哪儿啊……” 柳、毅、之!燕云歌顿时浑身僵硬。 柳毅之看向正在和华阳说话的白容,转而对燕云歌冷笑道:“看你平日冷冷淡淡的,也不见对谁用心过,还以为你天生连心都是冷的,没想到你会为白容做到这份上,怎么?几个男人还不够你使唤,非要连白容都招惹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快放开我!”燕云歌怒瞪着他。 两人身形差了不少,柳毅之此时在她身后,若不仔细瞧,别人以为他们正交头接耳,所以她不敢有大的动作,她一动势必会引起众人注意。 柳毅之却继续阴阳怪气地笑道:“你可别图他长得好,就一头栽进去,他根本不会娶你,难道你要为妾不成?我知道你嫌我碍眼,但我真心喜爱你,只要你愿意……” “我不愿意!”燕云歌怒极,打断他的话。 柳毅之眉心一敛,眯起眼看她,低声说道:“你不愿意,是只对我不愿意,还是任何一个男人,你都没放在眼里。”才说完,他倏地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你觉得……我要是在这里吻你,他们会说什么?他们只会当我发疯,甚至不会同情你……” 这话吓得燕云歌连忙挣开他的手,抬头去看白容他们——他似察觉到被人注视,也抬眼看了过来。 燕云歌赶紧疏远了柳毅之,但是晚了,白容撇下了华阳,已经朝他们走了过来。 “你要如何!”她不甘心道。 柳毅之似笑非笑地道:“今天晚上我在东边猎场的树林里等你,若让我等得不耐烦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今天晚上不行。”燕云歌一口回绝。 柳毅之一笑,说:“就今天晚上。记住,叁更前我要见到你,别打什么鬼主意,我有言在先,我可不怕白容。”说完,他在白容到来前,迈步离开。 燕云歌双手紧握,气到脸都红了。 “怎么了?”白容见她脸色有异,奇怪问道。 “那人言语无礼,行为轻佻,简直有辱斯文!”燕云歌指着柳毅之离去的背影,骂道。 白容闻言,忍不住一笑,“你和个疯子置气什么。” “侯爷认识他?!” 白容打量了她两眼,见她怒气未消,不似作假,又道:“这人是国公府上的嫡二子,因个女人疯疯癫癫了好些年,你怎么招惹上的……说起来,细看下你这容貌也不比那叶晚秋差了。” 燕云歌心跳飞快,险出一身冷汗,幸好稳住气,飞快瞥了白容一眼,板着脸道:“侯爷也要学那个疯子言语莽撞吗!” 白容笑了声,缓缓道:“不说就是。”他没等她回答,语调转冷,“本侯是否与你一位旧人相似?” 燕云歌怔了怔,白墨两个字就在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只道:“草民生在商贾之家,不曾有什么旧人能有侯爷这般贵气。” 白容不信,却也知道这会问不出什么来,转念又想起方才的柳毅之,不觉皱紧眉:“柳毅之这个人有点偏执,谁教他缠上,最后都是不死不休。本侯与他打过几回交道都是在极为不快的时候。” 燕云歌明白了,白容这是敲打自己,他不喜欢柳毅之,自然也不乐见身边的人与柳毅之有过多纠缠。 她十分认同道:“草民也十分厌恶此人。” 白容没瞧出什么异样,目光在她头顶短暂停留,随即拂袖离去。 “过来投壶。”他转身时说道。 燕云歌应了一声,检查了装束无异后,快步跟了上去。 燕云歌投壶十分拿手,但她今日心情不快,加上华阳公主在场,她有心藏拙,因此表现得十分不起眼。 白容看在眼里,没说什么。 投壶没玩一会,华阳又觉得无趣,吵着闹着要继续打猎,众人由着她,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出发。 燕云歌以要照顾白容为由,拒绝了几个伴读的邀请,安分地待在营帐里。 到了晚上,承明帝摆宴,白容领命去了,燕云歌才抓到了梳洗的机会。 此行匆忙,她带的衣服不多,换下脏的那套,手里只有一套藏青色的儒衫。 藏青色的衣服似是夜晚的天幕,干净清爽的发髻之下是她多情又冷漠的眼眸,任谁看上一眼,心头都要荡漾开来。 秋玉恒独辟一处,因着平日里名声不显,也不会有太多世子到他这里打扰,所以相较于其他营帐的热闹,他住的地方可谓是十分清冷。 燕云歌走到秋玉恒的营帐外时,正见一个宫女提着食盒款款地走过,她上前叫住,问食盒里是什么?可以给她吗? 宫女显得有点为难:“这食盒虽是公主不要的,奴婢却不能擅自做主。” 燕云歌点点头:“这样,你回头备些酒菜和点心,送到秋世子的营帐来。”说着,她看了看天色,“大约半个时辰后送来就可以了。”说着塞了个荷包过去。 宫女红着脸推辞,哪里敢收。 “我使唤你做事,这点心意是应该的,不然我心里头怎么过意的去。”燕云歌将荷包搁在食盒上,笑眯眯地让宫女先行。 在宫里当差见多了颐指气使的贵人,如她这般客气的却是少见,小宫女红着脸点点头,施施而行。 燕云歌收回目光,撩开营帐的布帘,从外面可以一眼看到秋玉恒就坐在书桌后面。 秋玉恒察觉到有人进来,那双凤目抬起一看,见是她,冷冷说:“不是要解释么?还不进来。” 燕云歌嘴角带着笑,走进秋玉恒的营帐内,四下环顾,“你这房中还真是简洁干净,和我想的差不多。” 秋玉恒盯着她问:“少顾左右而言他!” “何必剑拔弩张?”燕云歌一撩长衫,随意坐下,手正好放在一本兵书上,顺势看了几页。“挑灯看书,这么认真,怎么连个乡试都没过?” 秋玉恒最不爱别人说他功课,顿时恼了,“你说不说!我告诉你,今日你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我明天就去告诉皇上,说你们燕相府欺君!” 燕云歌沉了脸,丢开书,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他的手,幽幽地看着他,“难得我有心示好,你就这么给我脸色看?欺君?你最好现在就去,看看到时候死的是谁!” 秋玉恒愤恨地抽回手,声音高了起来,“这和我们将军府有什么关系,我们也是受你们蒙蔽!” 燕云歌啧笑出声来,“就你这脑子考不出乡试也确实不稀奇。真让你当了官,也是徒惹笑话,我看将军府的的招牌早晚要砸你手上。” “燕一一!”秋玉恒被说得怒不可遏。 燕云歌将手指放在嘴唇上,轻轻“嘘”了一声,声音缓慢又轻柔,“别喊,我知道自己叫什么。” “你!你!”秋玉恒失了冷静,手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燕云歌来到秋玉恒身前,伸出冰冷的手,抚摸他白玉一样的脸庞,而后她在他耳边低声又说:“你太冲动,你爷爷怎么敢把将军府的未来交到你手上。” 秋玉恒被她这样暖昧地掌控着,心底觉得十分怪异,冷冷道:“你到底要不要解释。” 燕云歌却在他耳垂上轻咬了一口,“你先冷静下来,我再说。”握着他的手,摩擎着手指间的细茧,唇顺着他的耳滑落到颈后,她向来来冷清的声音带着几分魅惑人心,“玉恒,你我本没有深仇大恨,你生气无非是觉得我那天晚上利用你。我承认这是我不对,但是我那天说的话是真的,我对你——” “是有情的。” 秋玉恒浑身一颤,想要转身,却被燕云歌一把按回座位上。 “别动。”她的手揽住他的脖子,吻落在他的唇角,“你若再动一下,我就喊得让外面的人都听见。” “你、你喊什么?”秋玉恒心跳失序,他都还没喊呢。 “喊什么?喊你有断袖癖好……”燕云歌颠倒黑白还颇觉有理似的,一只手扣住秋玉恒的腰,指尖悄悄摸向他的腰带。 “喊你……欺负了我……”她的吻终于落在他唇上,堵住了他所有来不及说出的话。 这个吻非常强势,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吻得秋玉恒头脑发胀,今夕不知是何夕。 现在天气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又是晚上,秋玉恒在自己帐中穿得并不多,当燕云歌冰冷的手指摸到他分身的刹那,秋玉恒已经意识到她要干什么,惊得拼死挣扎开来。 燕云歌沉下了声音,手里的动作也粗鲁了起来。 “别动,免得伤了你。” 秋玉恒的脸瞬间红了,几乎能滴出血来。命根子被人握在手里,他第一是害怕,当挣扎不过她后,在她灵活的手指带动下,渐渐地开始渴望她能做的更多,他羞耻自己的身体反应,却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这玉根很干净。”燕云歌戏虐了一声,看着他的分身在自己手里慢慢变大,又笑道:“一看就知道没人用过。” 一句普通的问话,配上她灵巧的手指,就让秋玉恒如遭雷击一般,面前这张俊美又冷漠的脸忽然有些模糊不清起来,他手心出了汗,牙齿也开始打颤起来,没一会,他浑身颤抖,双腿绷直。 他泄了。 燕云歌失笑,没说什么的松开他,找到块帕子为自己擦干。 秋玉恒努力平复着呼吸,看着这个恶劣的女人,越发猜不透她的来意。 “现在能不能安静的听我说几句?”燕云歌翻了个茶杯,沏茶润嗓子。 “你、你究竟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去给白侯做事?” “不对,”燕云歌直直望着他,“你应该要问,你我的亲事是不是桩筹码。” 秋玉恒微愣,“什么意思?” “看来,你爹娘什么都没有告诉你。”燕云歌轻轻叹口气,将茶杯放下。 “不久将来,我们与南缅或有一战,主帅人选一直悬而未决。朝中已经有不少声音提议让你爷爷出征——你可知道缘由?” “怎么会?我爷爷都八十了。”秋玉恒惊讶。 “对。”燕云歌点头,又道:“所以他们把主意打到你头上,如果你出征此战必败无疑,连带将军府也会就此没落,你父亲为了保住你,才提议两家联姻,而我父亲因为太子几番求娶实难拒绝,故才答应下来。” “我不明白……”秋玉恒迷茫了。 “你父亲前些年因为七皇子一案,有包庇之嫌,被降至从二品,皇上念在骨肉亲情,只罚了七皇子去守陵,可你父亲却失了陛下的信任。官场的人都是势利眼,他日将军府遇到危机,你以为会有谁替你们说话?将军府这几年一直在刀尖上行走,难道你一点都不知情?” 秋玉恒被她连续两个反问,问得说不出话。 燕云歌又继续道:“白容联合了朝中一些文官,想打着英雄出少年的旗号,扶持你上去。你父亲怕的就是这点,你年纪太小,性子又冲动,如何应付的来官场的尔虞我诈?一个不小心被人当作刀使都不知道。我父亲是文官之首,于政事上有话语权,他若开口,必然能保下你。我猜你父亲的本意是想你进兵部,慢慢学起,但是看你整日不着调的样子,又实在不放心。而我呢,从小养在寺庙,性子最是沉稳不过,我们两个一静一动,相得益彰。所以两家联姻,对你们将军府来说是百利,对我来说却是一害。” 秋玉恒闻此,脸色变了。 “你知道我对这门亲事不愿意,但并非是因为你。”燕云歌目光灼灼,吐字清晰有力,“今日换了谁,我都不愿意。玉恒,我是个骄傲的人,我的人生不允许任何人摆布,就是我父亲也不行,就是皇帝也不行!” 她虽然是在对他说话,但也是回应柳毅之下午问的,这些话显然盘旋在她心头很久。她是个骄傲的人,两辈子都是,她不愿意被困于后宅,费尽心机去争那一亩叁分地,别说为妾,白容就是拿正妻之位许她,她也不屑。 她要的是以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回到曾经的位置,让那些男人看看,她一个女子能做到什么程度。 秋玉恒浑身发颤。这些话他虽是第一次听说,但近几月来父亲和爷爷的沉默,母亲时不时的轻叹,他并非一无所知,他只是没想到,事情和他有关,且如此的棘手。 燕云歌敏锐地察觉到他在动摇,蓦然踱步到他身前,握住他的手,那手都是冰冷的。 “你别急,你的事情你父亲已经安排妥当,我父亲也会全力协助你们,他们都不会让你出事。”她沉声慢语,眼露讽刺道,“反是我,或许哪一天被白容察觉,就此突然消失也说不定。” 秋玉恒惊讶,这才看向她的眼,“怎么回事?” 燕云歌没有解释,只道:“那次天牢劫囚是意外,我的本意只是想救出好友,我不认识叶家的宗主,更不知道他为何也不见了。至于利用你……” 话到这,她苦笑,“因为除了你,我别无选择。这就是我的解释,也是我的真心话。” 天牢丢了两个犯人,这事他知道。秋玉恒神色复杂,很想从她脸上找出破绽,想问她身为国相嫡女为何要为人耳目,突然想起燕相宠妾灭妻的传闻,若大一个相府都由一个小妾当家了,她这个嫡女的处境又能好到哪去,一切有了解释。 好一会后,他气哼哼地说,“你不怕我将这些说出去?” “你不会。”燕云歌肯定道。如果她刚才说了这么多,他依旧选择去告君,那将军府的未来是真的没有指望了。 两家现绑在同个船上,秋玉恒自然没那么蠢,只是性子使然,他嘴硬说道:“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燕云歌眼睛眯了起来,一手托住他的下巴,黑眸逼近到只有毫厘之差,“我如此推心置腹,你还不信,非逼我使些手段是不是。” 最后一字的尾音没入两人的唇里,她强势的探入舌尖,勾住他躲避的舌,霸道的吻里还夹杂着一丝怒意,秋玉恒毫无招架之力,任她强取豪夺。 此时的她,与那夜的她,完全是两个人。或许强势的一面,才是她的本性。 秋玉恒被吻得浑身发烫,肉根又有了抬头的迹象。 “你该庆幸,我没有真的动怒。”她放开他,声音冷如冰霜。 秋玉恒的腰带在挣扎时被松开,敞开的衣襟下是最后一层束缚——雪白的内衫,但也许还有别的什么……比如内衫下面他激烈的心跳,和岌岌可危的理智。 “你要做什么?!”秋玉恒脸色通红地瞪着他,说出的话却极为气弱。 燕云歌冷笑了声,吐出了几个字,简单明了。 “我要肏你!” -- 第106章欢好 秋玉恒虽是初次,但开了荤的男人对欲的事总是无师自通,两根手指并起在她的花穴里头又是旋转又是抠挖,见她媚上眉梢,他渐渐找到了能让她快乐的办法。 泛滥的花穴在他的手指下再次被推向了极致的快乐,花心深处涌出滚烫的蜜水淋了他满满一手。 秋玉恒忍不住了,张开嘴就去啄那花穴,湿淋淋的花穴又软又暖,紧紧地缠着他的舌头不放。燕云歌被舔出了情欲,催着让他快进来。秋玉恒得了令,马上将肉棒顶进去,猛地抽插了几百下,才刚起了兴,就听有宫女在帐外说道:“秋世子,酒菜准备好了,奴婢现在能送进来吗?” 秋玉恒吓得当场交代了。 燕云歌赶紧将他推开,随便收拾了几下,起身将衣服整理好,不过眨眼间又是温润君子的模样。 她算好了时辰,可惜小宫女晚到了,不然借由她的出现,刚好能打断两人刚才的情事。只是事情已经发生,她也得了趣,心里倒也没什么计划落空的不悦。 她亲自走到帐外,从小宫女手中接过食盒,笑着道:“有劳。” 小宫女没想到又能见到她,红着脸点头。 此时,里头的秋玉恒也明显冷静下来,想到自己质问不成,反被她戏弄地丢了身子,当下不甘地喊了一声,“将帘子打开,我要透透气。” 燕云歌已经提着食盒进来,淡淡地说:“夜晚风寒,着凉了怎么办?刚泄过的身子还是仔细着些吧。” 秋玉恒被说得个脸通红,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兴师问罪起来:“还不是因为你对我动手动脚,亏我娘还老夸你温柔娴静,宜家宜室,若让她知道……”话到这,他的表情有些不甘,因为他几乎能想到他娘的反应。 燕云歌将食盒放下,端出里头还冒着热气的菜肴,笑道:“你娘知道高兴都来不及,能说我什么?” “再说了,”她自斟了一杯茶,茶杯在手中来回转动着,嘴角的笑意愈浓,“你要怎么告诉你娘?说我轻薄你?还是说我强上了你?” “你!” “过来,吃点东西。” 秋玉恒极不情愿地走过来,脸还是绷着的。 “坐。”燕云歌抬起左手指了指身边的椅子。 秋玉恒侧身坐下,脾气有点上来,一动也不动。 燕云歌摆好了菜,也斟上了酒,见他闹起情绪,唇角忽然微微上扬,露出几分不怀好意。“坐这么远,是怕我吃了你?” “你吃都吃了……”秋玉恒回嘴说。 “那也算?”燕云歌眉尾也上扬,摇摇头道:“连花样都没玩出来,算什么吃了,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他下意识接了话。 “罢了,与你说这些荤话做什么。” “你做都做了,还怕说……”秋玉恒小声嘀咕了一句。 燕云歌自然听见了,笑意更深,“好,是我不是。”低头夹了菜到他碗里,意味深长道,“你太生嫩了,过早行房事对你身体不好。即使我们以后成了亲,也不能贪欲。” 说到成亲,秋玉恒自然想到了刚才之事,他小声地问:“我们刚才算……算圆房了吗?” 燕云歌看了他一眼,少年纯情的模样在欢爱过后十分勾人,她不免也带着点真心说道:“你我同处一房,同睡一床,又已行过周公之礼,不是圆房是什么。”她指着桌案上那一盘新鲜红艳的龙眼,取了一个,用指尖划开龙眼外壳,剥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果肉,放在盘中看着他,“解燥的,吃点。” 不提还好,一说燥,秋玉恒觉得身子又燥热起来,安分下去的肉根也跟着蠢蠢欲动。 燕云歌哪能不明白,悠然道:“你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刚开了荤,不免时时想着。吃点瓜果降降燥热,对你有好处。” 秋玉恒顿生不悦,“你别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难道你在我之前有过别人?”突然脸色变了,“是不是燕行!” “我比你年长,多知道些有什么好奇怪的?这都要吃酸醋?”燕云歌觉得好笑。猜他年纪小,府中无人与他提过男女之事,才不知道女子初次大多有落红,她倒没打算瞒着,只是这会提起未免有些煞风景,便把话咽下了。 “还要我喂你吃不成?”她指着剥了许久的果肉问。 秋玉恒才不要她喂,连忙伸出手要拿,却被她抓住手腕,抬头愕然看向她。燕云歌将他的手一拽,在他跌扑在怀中的刹那,唇已经贴上去。 秋玉恒心跳的厉害,思绪也变得混乱,想推开她,奈何被抓得死死的,连后脑都被扣住,直到那唇齿得了兴才作罢。燕云歌一笑,“你太生涩了,还需要多调教。” 秋玉恒被她叁番两次轻薄,毫无还手能力,心下又甜蜜又恼怒,陌生的情绪都教他要不认识自己了。 “你放开我……”他挣扎着要起来。 “是说放开你哪里?”燕云歌目光深邃地看着他,修长的指尖从他的颈部一路滑落,滑过他的肩胛,滑过他的心口,拉长声音问:“是这里?这里?”最后指的是分身。 “还是这里!” 秋玉恒忽然跳起,急急说道:“你再对我乱来,我真的会生气!” 真是有趣,像被人踩着尾巴的猫儿。燕云歌不禁笑道:“这就急了?那我刚才肏你的时候怎么不生气?” 秋玉恒突然想起白日里的信誓旦旦,藉由刚才的反应来看,他分明是失了身也丢了心,比燕行还惨。 燕云歌不知道他想什么想的脸色发白,只说了一句,“坐回来。” 秋玉恒不动,他到这会才有些明白过来,自己一个晚上全被她牵着鼻子走,这个女人的手段好厉害,他根本不是对手。 燕云歌声音一沉,“别再让我说第二遍。”待他终于回了神,不甘不愿地坐过来,她才满意地笑,“这才乖。我不过是让你吃个瓜果,你却姑娘似的扭扭捏捏,我不吓吓你,下次你就敢拖得更久。”用手一指那剥好的龙眼,“把这个吃了。” 左右拒绝不了,秋玉恒往嘴里丢了一颗龙眼,越咬越不甘心。 燕云歌眼中有了笑意,突然靠近,“好吃吗?” 秋玉恒睁大眼睛,她低低地笑起来,再凑近他一些,“下次我也吃吃你的。”说着,手指轻点了一下他的唇。 吃什么!秋玉恒横眉怒目地瞪她,没一会反应过来,俊脸瞬间红了。 燕云歌作弄地也够了,剥了个龙眼喂入自己口中,似回着味道:“嗯,甜。和你的味道一样甜。” 秋玉恒没想到她能无耻至此,龙眼核如鲠在喉,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燕云歌侧目看了眼他的神情,笑道:“之前都没有仔细看你,如今才发现,玉恒有副好相貌。” “你眼里只有燕行,哪还看的见我。”秋玉恒终于开口,但一开口整个酸味都冒了出来。 燕云歌一身的傲气尽收,温柔说道:“好,以后我只看着你。” 秋玉恒抿着唇不语,心里既甜蜜又开心的情绪这么都压制不下来。燕云歌也不再说什么,两人默默将这顿饭吃完。 收拾完食盒,她也不提走,只是对着秋玉恒说:“今日我先回去,你睡觉的时候好好想着我的话,重要的是,想着我。” 走前,她在他唇上落下吻。 秋玉恒脸都热了,想恼她又不知道该恼她什么,视线落在食盒上,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这个女人果然是环环给他下着套,今日将食盒落下,改日就可以借这个名义再来。走前又故意让他察觉,是示意他不要让宫女收走…… 她的说辞现在想来也是疑点重重,若非两人已经欢好,他哪那么容易打发。 再一想到刚才大胆的行径,秋玉恒又是后怕,又觉得刺激。 想得太多,导致一夜无眠。 …… 时隔半年看这章,肉实在写的太柴了,删了1000字的肉,全文完结后修文的时候补回来。 -- XyUSHuWu①①.cOM 第107章暗投 夜幕下,柳毅之等得不耐烦,但是离叁更还早,又是他自愿来的这般早,能怪谁。他的脾气不好,却把全部的耐心留给了这个女人。今夜她会不会来,他毫无把握,但是他想试试,不择手段的试一试。 反正她已经厌恶他,是叁分,还是十分,又有什么区别。 身后有人踩着枯萎的树叶而来。 柳毅之转过身,见她宽衣广袖,表情冷漠,若非提前知晓她的身份,她扮男人实在是毫无破绽。 不,也不是没有破绽,细看之下她的眉骨纤细,还有几分女子的清态,她是胜在气势太强,无论如何伪装,让人见之一眼,心生惊艳,顾不上别的。 他看的足够久,久到让燕云歌感到不悦。 “云之。”他唤她。 * 白容进门的时候,燕云歌正命一个宫女放下热水出去,旁边放着他一套寝衣。 看到他步入,燕云歌迎面行礼。 “免了。”白容一摆手,径自去更衣,转回来时,燕云歌亲手奉上热茶。 他一面喝茶,一面看她收起衣服,漫声问道:“这是做什么?” 燕云歌道:“草民有预感,京里的消息不日就要传回,早些准备着吧。” “你确定?” 燕云歌颔首,“总归就是这一两日。” 白容气定神闲地丢出一句:“本侯还从未见你急过,若这次叶知秋办事不利,是不是有机会见到你惊慌失措的一面?” 燕云歌报以一笑,道:“侯爷想看草民情急,多的是机会,何必这会与自己过不去呢。” 白容被噎了一下,再见她明眸中的笑意盈盈,灯下观来竟觉异常妩媚。白容暗骂真是邪门了。 她一个男子,何来的妩媚。 燕云歌见好就收,先岔开了话题,“不早了,侯爷该安置了。” “不急。”白容揉着眉心,“被几个大臣灌了一晚上的酒,这会脑仁疼,先坐会醒醒酒。” 燕云歌闻言,便去吩咐外头的宫女去煮醒酒汤过来。 白容一抬眼,揶揄道:“今天怎么会伺候人了?” 燕云歌抿了下唇,“看来是草民多事了。” 白容莞尔,道:“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能在你那说回来几句,便觉心情能好上一天。” 燕云歌抽了下嘴角。 白容也不再呛她,招她过来,“本侯精神尚好,你坐过来先,与本侯聊几句。” 燕云歌依着在他对面坐下,“侯爷想聊什么?” 白容轻轻敲着扶手,微眯着眼,似有些醉意上头,漫不经心道:“就聊聊你晚上见谁去了,如何?” 燕云歌心下一动,拿不准他知道了多少,她在秋玉恒和柳毅之中间徘徊了一会,一脸无辜地道:“草民晚上只见了柳毅之。” 她很快揣摩出白容的心思,又道:“……说起来,那位柳世子当真奇怪,一会疯疯癫癫言语威胁草民,一会又求草民救他,草民与他素不相识,他又有几分身手,何须草民搭救。” 白容略微意外,“你怎么又见到此人?” 燕云歌暗暗庆幸:果然是随口诈她的,幸好没中计。 她道:“草民四处溜达的时候被这人缠上,幸亏机警,不然怕是回不来了。” 白容声音里带着讽刺,“当年的武状元,落得个如斯境地,也亏他有脸活着。” 燕云歌惊讶,“武状元?他怎么疯的?” 白容端过茶盏,缓缓道,“听说是被叶家退婚后就疯了,再具体点的也无人知晓。只记得有一日,本侯与苏芳出门的时候,恰巧遇见了李太傅当街责骂他,骂到唾沫星子都飞到他脸上了,他还笑嘻嘻的……” “李太傅是?” “是他的恩师,对他极为栽培和器重,你别看柳毅之如今这样子,当初他文武双全,在京里也算个人物。” 燕云歌点点头,等他下文。 “李太傅厉声质问他……”白容想了想,似乎也记不太全了。 “大概是骂他,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妻,为着个女人颠叁倒四,像什么话。” “又骂他食君之禄,却不为君分忧,又说他身为嫡子,不能扛起门楣,是不忠不孝。” “还骂他叶家的事情自有史官去评判,也有御史去查案,何须他惶惶不可终日,身为臣子,又得陛下恩赐御前行走,却无半点相助,简直有负圣恩。” “还有什么不为君报国,苟活于世,实为寡廉鲜耻。” 李太傅恨铁不成钢的声音犹在耳边:“你这样的人,竟是我教出来的学生!我真该一头撞死在城墙之下!省得因为你晚节不保!” 燕云歌不知道这段往事,大感意外:“那柳毅之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白容眯着眼,慢慢抿了口茶,“他就像个傻子一样的笑着,笑着笑着又哭了,最后朝李太傅离去的方向,跪下来磕了叁个响头。” 燕云歌愣住。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是叶晚秋进宫的日子。”白容说的有些累了,揉了揉额,“他却选择在那天发疯,也不知道做给谁看的。” 还能给谁看,给皇帝,给世人,他要全天下的人知道他柳毅之在这天彻底疯了。 他竟为梅妃做到这个地步,燕云歌心头突然不是滋味。 这时宫女在外回话,燕云歌去端了醒酒汤进来。 “不早了,安置吧。”白容喝完放下碗,起身步向床帐更衣。 燕云歌等他换了寝衣,才吹灭了烛火。与前几日一样,她合衣而眠,屈就在一方窄小的榻子上。 黑夜里,她双眼微睁,脑海里不断地浮现柳毅之的那句救救我,心下又觉柳毅之可怜,又觉得他可悲。 可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与她何干? 他将自身的意志完全交给叶晚秋的时候,就该料到会有被舍弃的一天。 佛家有言,无一人可度,无一人需救。人人有明珠一颗,照破山河大地,柳毅之本身是颗明珠,却选择暗投,他不自救,谁能救他? 她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甚至无心无情只爱权势,但她不会去叫真心为自己做事的人处境凄凉,那个梅妃能将柳毅之利用到这份上又弃之如履,确实教人心寒。 再想到叶知秋,他找上自己又存的什么心思? 燕云歌着胡思乱想中架不住疲惫很快沉沉睡去。 浅浅的呼吸,伴着偶尔的梦呓,白容的酒是彻底醒了,辗转难眠。 等了很久很久,还是没有睡意。 白容悄悄起身,来到软榻边上,他打开窗,任由月色安静地洒在身上。 月光下,燕云歌蜷缩着身子,眉头紧蹙。 白容想到心中的那个怀疑,有心想看她喉结,便附身靠近。这一靠,那被月色衬托地更清丽绝尘的容貌无限放大在眼前,白容心动地厉害,脸色难看地站了起来。 那不正常的心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白容不甘心,他深陷困境许久,今日无论如何都要一个明白。 站了好一会儿,他听得床上的人呼吸绵长,想是睡深了,再次附下身来。 这人也不知道是梦见什么了,一脸痛苦,他抬起手,明明是想去摸她喉结,手落下来,却是落在她的脸颊,迟疑良久,他怔怔地收回袖中。 他竟已经疯魔至此了么! -- 第108章心迹 叁月春景,清风拂柳。 “宴会就要开始了,风大哥不进去吗?” “我须等个人,王小姐先行便是。” 女子眉眼一弯,笑得很可爱,“不知哪家小姐这么有面子,可以让风大哥亲自等候。” 男人声音依旧温和客气:“是翰林院的燕大人,我有些要事与她商量,一时半刻恐怕……”话到这停住。 女子不接话,笑道:“是那位新科状元?外面把他传的可神乎了,原来风大哥也认识他啊。” 男人点点头,眼神非常柔和,“我们从小就认识,她高中时我正好去了外省省亲,没来得及恭贺。” 女子颔首,含笑道:“那风大哥先忙,我先进去了。” 女子刚刚离开,一道打趣的声音飘下来,“风大哥我先进去了~” “什么时候来的?”他抬头,声音都带笑意。 身影从树上跳下来,来者不悦:“再不来,你就要被人拐跑了。”她望望女子去的方向,“她就是大学士家的女儿?伯父还没死心啊。” 他柔声:“你知道我不会跑的。” 她不说话了。 他拉起她的手,温暖的掌心贴向她冰冷的手背,“我爹娘都很喜欢你,从小当你是半子看待,如果知道你是女子,他们会高兴的连夜把我打包送去国相府,任你享用。” 她没有动,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人家的服侍,“谁叫你嘴巴笨,所以伯母从小疼我多过疼你。” 他笑了,将她的手紧紧包裹起,“朝堂上我们风家还算能说上几句话,你欺君一事我爹会有办法。至于你爹娘那,由我去交代,我保证他们不会生气。” 她表情微变,看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沉默。 他微笑,将一方握得热烫的玉佩递到她手中,“云歌,嫁给我可好。” 画面逐渐模糊,终于连声音也飘散了,似梦似真。 思绪却越来越清晰。 永远的温柔细语,永远的体贴大方,永远留有余地的话,从来为她考虑为她安排,真正的一心为她。而她,最终没能离开官场,自然也没能嫁给他。 燕云歌醒来后,还有片刻恍惚。 “醒了?”淡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燕云歌睁眼,正好对上那双漂亮而冷漠的眼睛。 白容本是微微俯着身,看她醒了,面无表情地站直。 燕云歌差一点以为自己还置身在梦里,那双眉眼冷漠凌厉,与白墨慢悠悠的抬眼完全不同的风情,但都带着不可折损的傲气,确是白容没错。 “你睡觉的样子倒乖巧的很,与往日不同。” 话里有讽刺,燕云歌听不出,只皱着眉道:“侯爷看了多久?” 白容已经转身,语气冷的很,“不久,收拾下,起来用饭。” 燕云歌见他语气如常,再想起昨夜那个梦,心下又是一阵恍惚。 用饭时,白容目光灼灼,燕云歌被看的莫名,忍不住用眼神询问。 “先生为何出仕?” 燕云歌奇怪他怎么有此一问,没有多想的回答:“身无长物,只会读书,不去考科举,小人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还以为先生会说为苍生,为黎民,或者为你自己。”白容意外她的直白,忍不住笑道。 “说是为我自己这话也不假,我既从师受教,自然也想学有所成。正所谓大者不能,小者不为,是弃国捐身之道也。”她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以为做官容易?你知道一个七品升到五品要多久?本朝升的最快的那个,也用了五年,多的是十年八年在一个位置上打转的。” “那又如何?既已决定出仕,那便去撞个头破血流,总要试一试才知道自己行不行。”燕云歌不以为然地道,“何况有心为百姓做事,七品就够了。” “天真。” 燕云歌笑出来,“侯爷到底想说什么?” 白容不接话,烦躁地搁下筷子,屈起手指敲着桌面。 燕云歌语带笑意:“侯爷一大早地烦心什么?”她指了指他那个动作,“草民留心过,侯爷每当心烦时便有这个动作。” 白容目光复杂,好一会后,他道:“我想请教你一件事。” “不敢,侯爷请说。” “本侯似乎对一个人有情,不知道该如何确定?” 燕云歌心颤动了一下,手指也下意识地屈起,她马上注意到,改成了握拳。 “若是朝政见解,草民还能说上一二,可……男女之事,侯爷这可真是问住我了。”她故作为难,无奈一笑,“草民从未喜欢过人,不知道对一个人倾心是何种感受。” “那你现在开始想。”白容的心情突然好了,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芙蓉糕送至她碗里,“好好想一想。” 燕云歌笑容僵在脸上,沉默以对。 想什么?她倒是在想是不是还没睡醒,不然怎会听到如此荒唐的话。 “怎么不说话?”白容的语气又变得咄咄逼人。 燕云歌叹了口气,“侯爷之前问过我太子江南收粮一事,草民当时没有细说——太子收粮,朝廷会拨出一部分款项,更多的是要从太子私库中出,如果消息提前走漏,江南米价大涨,太子不仅要赔本,若有人从中作梗,他连吆喝都赚不上。而这批粮草不仅是要解惠州之急,更是要用作日后的粮草军需,如果粮草有问题,太子手下的莫将军还能日行千里么?如果侯爷想拉下太子,不妨从这上面动动心思。” “这与我问你的有关?” “有关。我想要侯爷明白,我与侯爷结缘,是因有所图而起。我图侯爷大势,侯爷图我的智谋,我们各取所需。” “所以——” “所以,侯爷不必多番试探。”燕云歌罢筷起身,“我对侯爷是纯臣之心,日月可鉴。” 她说的和他要表达的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白容哭笑不得。 也是,他尚且挣扎了一晚上才勉强接受了自己是个断袖的现实,她又怎么可能瞬间就明白。 白容转了话锋:“这几日本侯一直避而不出,你说皇上会不会急了?” 谈及正事,燕云歌思绪清明:“再等两天,如果宫里的消息还不到,我们就先下手为强。” “你预备如何?” 燕云歌做了一个手刃的动作,比划的是胳臂的位置。 白容迅速明白过来,垂了眼睑,看着自己骨节突出的双手,一时拿不了主意。 燕云歌也不催他,这一步早晚要走,就看白容能不能狠的下心了。 没一会,白容倒了一杯酒,递到燕云歌前面,语气平静:“本侯语出于心,还请先生认真考虑,本侯想与先生携手,”话顿,很快补充完,“共襄大事。” 燕云歌略抬了眼睑,并不接酒,只起身拱手恭敬说道:“草民自当尽力。” 白容将端杯的手收回去,自斟自饮。 他刚才故意说携手,而非联手,一来是表明心迹,二来他是想看她如何反应。 让他失望的是,她的反应太平静,似乎没有听出他的话外之音。 想到昨夜他最终都没有去摸她的喉结,他便明白,这个人是男是女他已经毫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她口中呢喃的风大哥是谁,他在意的是有个人先他一步到了她心里。 可她刚才又说自己从未喜欢过人,是诓他的,还是他昨夜听岔了? 想到自己一夜无眠,而这小兔崽子毫不知情,白容心里极不痛快,没好气地挥挥手打发她下去。 “出去,本侯看见你就来气。” 燕云歌纳闷地拱手告辞,心里也自然乐得能出去清净。 -- 第110章毒蛇 隔天,京里就来了人,带来了梅妃有孕的消息。 消息来得及时,省了燕云歌的垂饵虎口之计。她也借八皇子口中知道,圣上先是震惊,确认消息无误后,灭顶的愤怒让他当天夜里不顾劝阻,拔营回京。 回程路上,燕云歌为了避免与白容一辆马车,脚程特意慢了一些,没想到差点撞上高马上巡逻保驾的柳毅之,退身之际她被突然伸出的一只手拉上了马车。 马车里,少年双眼明亮,紧紧盯着她。燕云歌与他对面而坐,语气颇为无奈:“我眼下是白容的谋臣,你拉我上来若被其他人看见,想过后果没有?” 秋玉恒哪像过什么后果,他从食盒里端出两盘小点心,嘴巴喏了一声,说道,“这一路回去可没什么好吃的,亏我想着你,你却不领情。” 燕云歌看看那精致的点心,果然每一块都透露着心思。 她倚在车窗边上温笑道,“是我小人之心了,不懂玉恒的照拂之情。” 秋玉恒脸色不自然,抬了抬下巴道,“那你快点吃。” 此行结果未知,燕云歌自然没胃口,婉拒道:“我没有胃口,你先收起来吧。” 好意被人拒绝,秋玉恒眼神暗了一下,却注意到她脸色不好,犹豫着问了出来:“你为什么会去白容那?是你父亲授意的吗?” 燕云歌无奈道,“玉恒,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诉你,知道的多对你没好处。” 这话无疑踩到秋玉恒痛处,他双目瞪圆,“你也学我爹娘,老把我当孩子看。” 话回得都这般孩子气,他却不知。燕云歌莞尔道:“是,不是小孩子了。” 似有似无的调侃让秋玉恒想多了,闹了个脸红。燕云歌很快就明白他想哪去了,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秋玉恒为转过话题,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递给燕云歌。 燕云歌接过,边问,“这是什么?”打开一看,脸上表情逐渐惊喜。 “这是你画的?” 秋玉恒得意的不行,“我虽然读书不行,班门弄斧的本事还是有的。” 果然是读书不行。燕云歌笑了一声,将图纸还给他,“你这弓箭改造的不错,但是也得做出来方知行不行。你既有工匠的天分,怎么不与你父亲说,你这般才华当去工部才是,去兵部反是埋没了。” “我要去了工部,将军府岂不是后继无人了。”秋玉恒的语气颇为失落,很快又振作,“反正我能改良兵器,在兵部也会有用武之地,” 燕云歌却道他天真,他这本事如此打眼,若能得赏识还好,若是被打压——她不愿见瑰宝埋尘,善意地提醒了一句:“你可知道以罪诛修的由来?” 秋玉恒愣住,好一会才明白她说的是谁,他嘴唇微微颤动,“你是说……” 燕云歌点头,“聪明过露者德薄,才华太盛者福浅。若你的长官是个狭隘之辈,你的才华便犯了他的忌讳。” 秋玉恒犹豫了一番,反问她:“若一味藏拙,不显得我们将军府没落了吗?” 燕云歌意外,想了想也是,便低声道,“你聪明有余,却缺乏城府,为自己选个明主就是。” “那简单!”秋玉恒喜笑颜开,“我先去我爷爷的部下那做事,叔叔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自然会偏帮我。” 燕云歌一笑,摇头不再多说。且由着他天真,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 秋玉恒情绪高涨,一脸的跃跃欲试,“我之前就和爷爷说过铠甲太重,不利于行军,还有弓箭笨重,不便于携带,爷爷非说我小孩子不懂,我就不信了,等我去了兵部,一定把它们全改了。” 燕云歌之前听过秋玉恒不少传闻,在她看来这少年胸无点墨冲动莽撞,如今她却从他的眉梢眼角品出了几分轻狂的味道。 想当年她初入官场,也曾满腔热血志在必得,想着杀尽贪官,想着再创盛世,可她最后—— 许久,燕云歌叹道,“……看见你,我竟觉得自己有些老了。” 秋玉恒瞪了她一眼,嘟哝着才大叁岁老什么啊。 燕云歌摇摇头不再说,看着窗外的视线不禁悠长了起来。 * 回京后,众人预想中的天子一怒血流漂杵的情形没有出现。 梅妃叁言两语将一场风波扼杀在了温柔乡里。 在这之前,朝中对太子的处罚也下来了,罚了圈禁一年。自古以来皇家对犯错的皇子的处罚无非是训斥、禁足、抄书、圈禁、降封号、革封号、削宗籍,如今太子被罚圈禁一年,算罚得不轻不重,很折中了。 白容在此时提出了返回封地的请求,承明帝没有表态,撂了折子冷了白容好几天。白容便一请再请,承明帝心生不快,幸得谋臣提了一句中秋,才豁然开朗,当下准了他的请求。 入夜。 董中为着太子被圈禁一事,着急上火一连几日宿在东宫。 圈禁一事出乎他们这群谋臣的意料,本以为太子已经摘得这么干净,最多训斥一番,罚个抄书自省就过去了,没想到帝王的心会这么狠。 董中想的叹息,对主子的前程越发不乐观起来。 “先生。” 董中心神一凛,打起精神:“微臣在。” 太子从书案后抬头,“明早,先生备份厚礼,去白容那把刘问接回来。” 董中突然想到某个可能,试探道:“殿下,微臣一直有个感觉,若是白容诈我们的该怎么办?” 太子表情不变,回道:“那便让他随本宫一道去皇陵。” 董中皱了皱眉,迟疑:“微臣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太子的声音毫无起伏:“他一直想要回封地,究竟藏的什么心思,只他一人清楚——本宫已经做到当日之言,若他不把刘问交出来,很好,本宫也不会信守承诺再坐以待毙。” 董中问:“殿下是想去皇上那改口……” 太子笑道:“原就没承认过什么,何来的改口?” 董中一想也是,太子这次受罚过重,未必就是皇上对他失望了,可能只是气他不懂得保护自己,亦不懂得善刀而藏,为了磨掉太子的锋芒,才有意发难。太子被皇上误解,隐忍不说,若真相从他们这些谋臣口中不小心传出去,白容的步子还没有从京里迈出去,怕就要收拾行囊和他们一起去皇陵了。 他点了点头:“微臣知道怎么做了。” 太子又翻开一本折子:“你下去罢。” 董中却没有马上告退,他看了一眼窗外静谧的夜色,又看了看毫无睡意的太子,犹豫再叁,低声劝道:“殿下,天色已晚,该歇下了。” 太子手头动作一顿,沉默片刻,叹了一声:“江南收粮一事,没做好妥善安置前,本宫实在放心不下。先生自去休息吧,皇陵路途遥远,先生年岁大了,还有的苦熬。” 董中闻言内心感动,更是不会走了,挺直着背陪了一宿。 天亮后,董中亲自去了趟白府,一个姓燕的谋臣接待了他,他甚至连白容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这人一句静候佳音打发了回来。 过了几日,太子带着几个谋臣向皇帝辞行,不日便离京北去。 虽是父子亦是君臣,两人从小生分,这会也说不出什么离别愁苦的话来,承明帝只着重说了一句:“太子依旧是轩辕的太子。”便把一帮谋臣的心安定下来。 太子辞别百官,坐上离京的马车,久久无言。 马车缓缓驶离,自出了盛京后,董中才感慨了一句陛下还是顾念父子之情,太子眉目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在这时,忽然马车外有人道:“殿下,前面是刘大人。” 董中赶紧掀开帘子去看,北去的马车队伍前站着个八尺高的孤高身影,来的可不就是原惠州知县,刘问刘大人么。 太子出了马车,朝刘问走去,见他行礼,赶紧扶了一把,由衷说道:“言叙受苦了。” 刘问摆摆手不敢言苦,又示意太子去看后面高台上的那两个人。 不远处,站在城墙高楼之上,望着他们离开的那两道身影……那白衣皎皎,青衣猎猎,正迎风而立的两个人——分明就是白容与那晚来找自己求援,自称是苏芳的男子。 “那个苏芳倒有几分胆识。” 刘问微愣,很快想明白关窍,恼得拍起自己额门。 太子和董中皆是奇怪,董中追问:“刘大人这是何意?” 刘问微眯起一双细长的眼,望着那遥远的高台,咬牙道:“白容身边的那位苏芳,是杏林大儒苏得道的玄孙,我初见他时,他还梳着童角,即使隔去这么多年,如今也不过十四五岁。高台之上的那个男子,分明已经弱冠,此二人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董中心凉了半截,把前因后果放心里一掂量,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计中计啊。他问刘问:“刘大人,那你是如何落到白侯手里的?” 提起此事,刘问顿觉丢脸,摸了摸鼻子道:“我哪是落入白容手中。我是中了子固的计啊。” 刘问详述了在万花楼巧遇柳毅之一事。当日柳毅之假装巧遇,又借叙旧的名义,不时提起兄长,说他眼下也跟着兄长为太子办事,骗取了他的信任,之后的叫花娘、换房间,以及趁他不备打晕了他将他拘在国公府那都是后话了。 太子蓦地转头,满目不甘。没想到他多年谋划会输在一个不起眼的谋士身上。 这个人是谁?到底是谁! 刘问见太子发怒,反安下心来,竟是笑了笑:“此行未必就是失势。殿下不用急,你身边有我和毓华,永远用不着绝望。” 董中连忙安抚:“是啊,殿下,我们北去再做图谋,何愁大势不会回来。” 刘问知道太子性格坚韧,不会轻易被打倒,他回过头,望一眼蓝天白云,又望了一眼高台,眉开眼笑地上了马车:“走喽,回去好好筹划,争取早日杀回来!” 太子到底不甘心,走几步又回头望去。 来日方才,这一桩桩的,他早晚要回来清算。 * 高台上。 白容缓缓走下台阶,回眸看了眼身边的人,好笑道:“你偏要我来这一趟,就是想证明自己是苏芳?” 燕云歌被风吹得久了觉着有些冷,她将双手拢于袖间,缩了下肩膀道:“小人撒谎素来有始有终,这算不算好习惯?” 白容哈哈大笑,凝视她一脸自得的样子,真不忍心告诉她,她今日不出现还能将谎圆过去,偏自作聪明反坏了事情。最后,白容还是决定提醒她,声音带笑:“我若是告诉你,刘问曾与我叁年同窗,一早就识得苏芳模样,你现下恼不恼?” 燕云歌微愣,反应过来也忍不住笑了,无奈道:“既已行藏败露,恼来何用?” 白容沉默了会,忽然道:“你真不和我一道回去?” 燕云歌只笑不答,她马上就要准备科考,自然不会回去。 想到白容的表白,若他有天发现真相,不知道会是先一刀杀了她,还是先羞愤地结果了他自己。 燕云歌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容难得轻松而愉悦,脚步都比平常轻快。 一队守城的将士从前面走过,她抬眼看了看这巍峨的城墙,又看了一眼太子车队离去的方向,内心不欲掩饰,的确得意的很。 太子走了,白容也将离京,而她燕云歌,这条一直盘在阴暗地狱里冷眼旁观的毒蛇,将开始舒展,响尾而出了。 她自信而笑,再转头,是白衣宽袖的白侯爷怔怔望着她出神。 她与白容对视片刻,笑意愈深:“我与侯爷不同路,侯爷先回去罢。我听闻侯爷刚收了个过目不忘攻于心算的能人,侯爷也该为离京早作打算了。” 她说完不等白容反应,朝天空打了个响指,端着理所当然的态度转身离去。白容看她的背影,突然生起一种荒谬之感,觉得此人站惯高处,是个内心孤傲又强大的上位者。 此时,一阵温暖的的风吹拂而过,卷起几片落叶,翻滚远去。 春去了,要入夏了。 …… 有些细节的关键在上章,但是上章不满意还在修改,大家先往下看吧。 -- 第111章起誓 午后。 燕云歌刚沐浴完,身上还带着热意,她头往后仰着,对着身后之人眨了眨眼,“和尚,我这腿心都肿了,你等会给我瞧瞧。” 无尘为她绞着头发,闻言忍不住俊脸一红,虚咳了一声。 燕云歌轻轻笑着,想到他刚才欢好时的猛烈,失了往日的温柔,出声询问:“你有心烦的事?” 无尘手上的动作一停,声音清平,“贫僧烦你在烦的事。” 燕云歌微愣,随后笑,“你知道我烦什么?” 无尘道:“科举的事情,你虽有对策,却没有万全的把握。还有那门亲事,无住无着,你着在清净上已经错了,你不想违背人子之道,自然也只能甘心的委曲求全。” 甘心?燕云歌失笑,“你总是一针见血。” 无尘一叹,何来的一针见血,无非是他知她甚深,她女儿身要行男儿事,她要算计世人,要以强者的姿态傲立于世,他拦不住她。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守着她,看着她,不让她走错一步。 可是,若错的是他呢? 在无尘刹那失神时,门外季幽敲门,她带来了南月的口信。 “先生已经取信白容,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燕云歌斟酌了刚才的消息,语声转低,对季幽交待道:“你让赵灵查下城内的赌坊,看看背后的人是谁,再查探一下这届考生都有些谁。” 季幽惊讶,“小姐想做什么?” 燕云歌叹了一声,“咱们当铺只出不进,我自然得想些别的营生,你先去吧,过几日便知道了。” 季幽明白了,走前又提了一句时候不早了。 燕云歌说了句知道了,便关上门。 无尘道:“你想为自己造势?” 燕云歌惊讶,不由笑了起来,“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 无尘向来温柔的眉目,多了抹复杂的深思。 “也不是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你别多想了。只是我以前就时时想着,这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烂的,是根上,还是叶上,又该如何治,如今我也为根,自然想提前防范,省得哪天波及到自身。” 这番话说的似有玄机,无尘却是懂得,他不再多问,招她回来,继续为她绞干头发。 燕云歌就喜欢无尘这点,聪明安静,又不多话。 见他半天不说话,柔声询问:“和尚,你想什么呢?” 无尘替她绑好头发,他的动作很快,从小到大做了无数次。 “在想他日你仕途辉煌,贫僧该何去何从。” “你都是我的人了,还能去哪。” 燕云歌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转身将人圈在怀里,抬起头看他,笑意加深,“和尚,你是不是想我了?” 较之平日,她此时过于娇俏,而这份娇俏唯他能看见。 无尘目光微闪,心动的厉害,她笑语宴宴,他不安的心渐渐被安抚。 他微微低头,在那双唇贴上来之际,低语一句:“嗯,想你了。” 燕云歌险些笑出声,轻啄了他几口,“和尚,就算你这话是哄我的,我也高兴。” 无尘淡笑,他字字真心,往常只有她哄骗他的份。他拍下了她欲乱来的手,轻声道:“你既有正事,先去办吧。贫僧哪都不去,在这等你回来。” 思绪被看穿,燕云歌勉强一笑,“白容明日离京,我于情于理都要去为他践行。”说着她又亲亲他,“别多想,就是去喝几杯。”她转身整理好衣冠,“没那么早回来,你等不住,便先睡吧。” 无尘颔首,在她出房门前,忍不住又叫住她。 燕云歌回头,打趣道:“今日怎这般黏人?” 无尘摇摇头,没再说。 燕云歌便真走了,无尘表情瞬间落寞下来,转身之际,又听到房门响动,以为是她去而复返,正欲高兴,却见来者是季幽,不由地失望。 这边的无尘黯然情伤,那头的白容在看见姗姗来迟的人后,不由挑眉,语气不善,“怎么?我这的酒菜难以入口么?现在才来。” 燕云歌拱手告罪,不明白这人哪根筋又拧住了。 白容挥挥手让她少惺惺作态,说着举步往外走,“跟我去喝几杯,让我见识见识你的酒量。” 燕云歌忍不住腹诽:好不容易博了个回去的机会,不小心谨慎些,竟还敢把酒放纵,若是再出了事,她可没有第二个魏尧救他一命了。 这顿酒一吃就是两个时辰,白容想把她灌醉套话的算盘没打上,反喝得自己失态了。 “燕云歌,你是不是给本侯下了蛊,本侯才如此奇怪……”白容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不放,满嘴的酒气,双目赤红。 燕云歌唯恐听到什么要命的话,赶紧招来管事,让他伺候着,自己趁机先溜了。 待她一身酒气回到燕楼时,早就入夜,无尘刚做好了晚课。 无尘不喜欢她身上的味道,打算去打把水给她洗脸,燕云歌却抓住他的手,眼里分明有着火热。 无尘脸颊红了,努力抽回了手,去倒了茶水过来给她解酒。 酸涩的茶水冲淡了嘴里的酒气,却冲不淡她身上的燥热。 燕云歌上前拥住他,双唇霸道地覆了上去。 “无尘,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比女人还香。”她的吻落在他的脖颈,边说,边去解他的僧袍。 无尘心跳失序,试图从她不掩饰的眼睛里,能发现一丝她对他的情意。 然而,他失望了。 “无尘,”燕云歌暗哑道,见他没有反抗,再次吻上了他的双唇。 “无尘……无尘……”她反复念着他的名字,她身上热得起火,急需舒缓,无尘却在此时按住了她的手,声音平稳道:“净心。” 他清冷的声音宣示着他并未沉溺其中,燕云歌心冷了下来,火也歇了一些,嘴角勾起冷笑,“和尚,你我欢好又不是一回两回了,难道次次要告罪佛祖,我没得这闲功夫。” 无尘看着她,欲言又止。 燕云歌火了,将人直接往床上带,“想不出要说什么,就别说了。” 这话让无尘徒生难堪,他停住脚步,终于说了出来,“净心,你对我……” “无尘!”燕云歌冷声打断,很快缓和了语气,“别问。” 无尘一凛,闭目痛苦道:“是贫僧强求了。” 一句话浇灭了燕云歌所有的火,她头痛起来,一屁股坐在床上,不停地揉着眉心。和尚与其他男子不同,两人青灯古佛下一起长大不说,他也是她恢复经脉的关键,她不能让他离心。 “你从来没有强求,是我害怕。”她自然后悔伤他,想努力补救,“我怕将你放在心上一点,会万劫不复,我怕你会成为我的软肋,成为谁都可以用来制衡我的关窍。无尘,我若无心,不会对你用尽手段,强硬也好,温柔也罢,哪怕是你我欢好,我都希望你先快乐。” 无尘紧抿住唇,眼神闪烁,似有意动。 话已出口,就是假的,她也要说成真的。 “我从不对人承诺,可你这般不安,那我便给你一个。”她隐有薄怒,怒他到今时今日都不肯全心相信自己。她举起叁指,对天起誓,“叁千诸佛在上,我燕云歌若有一句虚言,他日乱箭穿身!” 话才落下,唇就被他狠狠吻住,燕云歌下意识地往后一倒,颀长身影覆在她的身上。 他这般主动还是头一遭,燕云歌心喜不已,不客气地双手抚上他的腰,让他紧紧地贴着自己发烫的躯体。 他的男根早已经坚硬如铁,隔着布料杵在她的花心处。感觉他的手摸进了自己的裤子里,她一颤,手指刺入花穴,她更忍不住弓起身子,好让那手指进去的更深。 “净心。”无尘终于敢让自己的感情完全释放出来,他温柔地吻着她的耳垂,轻声又坚定道:“我心悦你。” “我知道。”能逼出他的表白,燕云歌如释重负。她翻身,看着温柔如水的男人躺在自己身下,她挥灭烛火,不去看那会让她产生罪恶感的双眼。 黑暗中,她的声音缓慢又温柔。 “一直都知道。” 无尘喘息困难,无法再分神,尤其当温暖又湿润的唇舌包覆着他的私处,他几乎说不出话了,他不知道,跟喜欢的人肌肤相亲,会是这么…… “净心,净心……”那要命的快感捕获了他所有的机敏,他只能无助地喊着她的名字,希望她能再快些,再温柔些,或者也不需要温柔,快些便好。 “泄了我一嘴呢……无尘……”燕云歌柔声道,她用手去搓肉他的囊袋,迅速让那男根再坚硬起来。 “和尚,再给我一回。” 他轻声喘息,忍住冲口而出的呻吟。 当他的肉根进入她温暖的身体时,不用言语,他抬起手臂,紧紧地抱住了她。 燕云歌乏得厉害。 “我去准备热水。”无尘说着要起身。 她拦住了他,“不急,你与我再说会话。” 无尘自然乐意与她更亲近,轻轻地笑,“要说什么?” 燕云歌语气平静,“若以后,你我之间有了争吵,也要我不问你不说,我问了你也不说么。” “你下午叫住了我又不开口。”她握住他的手,“我特意停留给你机会,可你没明白。” 无尘不言。 “以后想问什么便问,”燕云歌将他抱紧了些,调侃着他,“我的心思全在仕途上了,分不出心去猜你们男儿家的心事。” 无尘轻轻应了一声。 气氛很是温馨,让燕云歌心绪平宁,念及白容的事,决定还是与他说说。他们之间,若有了隐瞒便容易产生隔阂,而隔阂容易让他人趁虚而入。 她道:“我不想瞒你,白容的确对我起了别的心思。” 无尘身心具颤,握紧双手。 燕云歌直言道:“他以为我是男子,我自然没有答应。” 无尘心里发沉,问:“你打算如何处理?” “他对我还有用,我得先哄着他,你别担心,此事我有分寸。” “净心,你若哄不住他呢。”无尘语声多了一份责怪,很快将声音平静下来,“他不是我。” 燕云歌没有多心。 “难得你拈酸吃醋。”她一笑,将他的手送到唇畔,轻吻一下,“你们不同,你为何要拿自己与他比较。” “有何不同?” 看来非要给个承诺,去安他的心。“你是无尘,我一个人的无尘。” 说罢笑了笑,她不等他反应,再次覆在他身上,“永远是我一个人的无尘。” -- 第112章布局 白容走后没几日,燕云歌叫上赵灵、季幽,叁人在一间茶楼临窗的位置,一边品茶一边听着说书。 说书的老头弹着琵琶,声音刚劲有力,缠绵激昂,拖腔带有“噫咽”之音,用的是时下最兴的秦腔唱法。 “……见几个为赌博家产败尽,见几个为赌博灭了人伦,见几个为赌博与人拼命,见几个为赌博昧了良心,见几个为赌博提刀弄棍,见几个为赌博黑夜撬门。世上人听我劝回头速醒,自古道久赌饿神仙难赢……” 赵灵听得津津有味,见燕云歌特意带她们来听曲,自己又不动声色,心里拿不准了,问:“老大,你请个老头在这唱曲,又不为自己造势,图什么啊?” 燕云歌眉梢微扬,“这几日打听到什么了?” 赵灵嘿嘿地笑着,压低了声音,“城内几个赌坊我都探过路了,现在最热门的高中人选是沉家的公子,买他中没赚头,买不中的赔率都到一赔十了。” 季幽惊讶,问:“这么高,那小姐的呢?” 赵灵回道:“奇怪的就是这里,押谁高中的都有,唯独没有老大的。” 燕云歌慢条斯理地喝茶,一点也不奇怪,平淡道:“我的荐书还没有下来,赌场里自然没有我的名字。叶知秋又要拿我大赚一笔,也不会傻得现在就为我造势。” 两人不解,燕云歌没有多说,放下茶杯起身,“走吧,我们也去赌坊转转。” 出茶楼前,赵灵经燕云歌眼神示意,在说书老头前面的打赏钵里放下一锭赏银。老头眼皮子一抬,继续阴阳怪气唱着:“……二百钱,五担稻,半亩湖田半岁劳。尔等四方城上坐,不稼不穑耗梁膏……” 短短几句以假嗓翻高,瞬间迎来茶馆众人一片叫好。 鼎沸人声落在身后,叁人一出茶馆就叫了辆马车,直奔城内最大的六博赌坊。 燕云歌对赌博了解不多,前世也就知道单双,四门方宝,牌九这些玩法。直到入了这六博赌坊,她才大开眼界,奕棋,投壶,甚至连大小象戏,弹棋,都有的赌,别提那些斗鸡,斗鸭,走马,走犬的玩法。 简直花样百出,眼花缭乱。 赌场人声嘈杂,乌烟瘴气,叁人呆了一会,都忍不住皱起眉来。赌徒赌起来不着家,身上的味道自然不好闻,其中就有一名大汉蒙头垢面双眼通红,完全就是输急了的样子。 “不可能!不可能!连开了十把大了!这把怎么会开庄家!” 大汉身形发颤,双手发抖,一脸绝望地大有要拼命的架势。赌场有打手看着,他这一发作,马上就有人将他死死按住押了出去。 未到门前,就有管事模样的人上前,命打手将人放开,他用帕子掩了下口鼻,赔笑道:“有赌未为输,谁还没有个手气不顺的时候,大爷若差银子翻本,小人倒是可以帮忙……” 大汉一听,连忙问利率如何算,管事笑道:“大爷管小人借银子,是小的荣幸,利率么,市价就好了。” 两叁句话的功夫,大汉又踌躇满志重新回到赌桌,欲再大显身手。 叁人看在眼里,心里都明白这大汉算是入局了,之后只会越输越多,直到倾家荡产卖妻卖女,这事才算完。 赵灵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难以置信道:“他就没想过这把输了会有什么后果吗?” “看他穿着也不是殷实人家,却敢学人一掷千金,太蠢了。”季幽沉声道。 “如果壮丁不想着保家卫国,不想着辛勤农作,整日投机取巧,这样的荒时废业几乎不用其他国家攻打,早晚自取灭亡。”燕云歌感叹道。 虽说这样的人只是一小部分,但是以小见大,可以窥见朝廷为根,百姓为叶,根部积水腐烂,叶子也不能幸免于难。一个小赌坊就敢拿秋闱开赌,甚至赌姓开花,赔率高的惊人,若背后没有朝廷中人支持和授意,她是不信的。达官权贵利用闱赌牟利她在大赵已是屡见不鲜,十年寒窗最终不过一场豪赌,这比科场作弊更为严重,科场舞弊虽是常态,但有能者十出其一。 余下之九,自然是为世家子弟开了方便之门,之后势门子弟,交相酬酢,寒门俊造,十弃六七的局面将层出不穷。 赵灵注意到几个打手不着痕迹地向她们几人靠近,赶紧小声说:“老大,我们不能再继续干站着了,已经有人注意到我们了。” 燕云歌略一思索,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大小象戏上,突然拂袖走了过去,“既然来了,就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 象戏者,戏兵也,其为局也。 就让她设个局,以身为饵,揪出幕后这双黑手。 大小象戏,玩法相似,燕云歌最后选了大象戏。 大象戏棋盘纵棋十一路,棋子叁十四檄,共有八个兵,每方十七枚子。 燕云歌棋下的好,不单善手谈,象戏也是会一些。摆棋的是个干瘦的老头,约莫耳顺之龄。 叁人到时,正值前头那人输的灰头土脸起身,男子见来得是个年轻后生,他不由好心劝道:“这老头是个狠茬,你小心别着道了。” “多谢兄台。”燕云歌微笑点头,没有惧色与老头面对而坐。 那人输了也不走,留下来看热闹,这刚好落了赵灵的下怀,她马上靠近去打听消息。 “大哥,这老头什么人啊?很厉害吗?” 男子见她们是一伙的,也不奇怪,直接道:“这人姓柴,家中排行老九,我们都叫他柴九爷,他下棋很厉害,很少输过。” 赵灵点点头,季幽耳聪目明,已将听到的转告燕云歌,“小姐可有把握?” 燕云歌伸出两指,拉平了袖子,淡道:“没有,但是不妨一试。” 柴九一听她大放厥词,不由笑得狡狯,“小公子后生可畏,不过等会落棋无悔,咱们先说好要赌什么?” 燕云歌一挑眉,“老先生想赌什么?” “我老人家贪财,自然赌银子。” 燕云歌点头,转头命季幽取银子,季幽一出手便是五十两金,把围观众人瞧楞了眼。 庄家见状,高声叫道:“一赔十,下注啦!买定离手!” 赵灵低声问男子怎么个赌法,男子道:“总共叁回合,有两种玩法,一种是棋手之间互赌,银子、房屋良田、甚至赌身家性命都可以,还有种是我们去赌他二人谁输谁赢,会在第几回合分出胜负,赔率么,姑娘也听见了,一赔十,柴爷是一,你家公子是十。” 男子这边说着,那边两人的棋局已经开始。 大象棋与手谈相似,也是在线和线的交叉点上行棋。 燕云歌琢磨了一番,以炮二平五、马八进七开局,行诡异兵道。柴九一看,心道有点意思,这小子比之前坐着的几个都要能耐些,是以也不敢轻敌,开局如法炮制,以炮五退一,马二进叁截她后路。 燕云歌镇定自若,对手好攻,她便稳扎稳打,若对手使柔,她不妨步步紧逼,勇猛搏杀。是以先手用完之后,她用了绝杀带捉死,让他只能走一步闲棋,或者无好棋可走。 柴九暗暗惊讶,这是个什么打法?他马上控制住对方车,即诱惑对手远离战场,一车十子寒,他要逼得这年轻后生无法靠近中路,让她只能徘徊在叁子归边上,永远就差一步,打散她的兵马。 不得不说,柴九这步走的很好,控制住她的车马,他的下一个落脚点最多有八个,让他不论走哪步都游刃有余,简直给她竖起一道无形的墙。 最后,便是逼得她自杀。 无声的交着让周围都安静下来,不少买了燕云歌赢的赌徒见她迟迟没有下一步,不由暗自着急和后悔,以为这人最少初生牛犊不怕虎,没想到是个有勇无谋的绣花枕头,有些心急的直接骂了出来。 于此同时,在赌坊的东南角和西南角,两方势力正看着这一幕。 “看她开局勇猛还以为是个高手……” 在东南角的二楼围栏,便服出行的周毓华很意外,开局如此巧妙的一个人竟然会死在叁子归边上,那是个新手才会犯的错。 柳毅之则立在西南角二楼的围栏边,早就见识过燕云歌聪慧一面的他,对她毫不担心,而他身边的男子亦是兴味盎然。 “子固认得此人?” 柳毅之嘴角一笑,对着那道还在苦苦思索的身影一指,表情骄傲,“岂止认识,那可是我的心上人。” 男子不信,笑骂了一句:“胡话,与我还装什么疯。” 就在这时,人群中发出惊叹声。 第一局已经有了结果。 …… 关于老头唱的那几句戒赌歌,取自光绪年间无名氏的《早回头·劝戒赌博》以及《旧唐书·王起传》,本文所有赌博玩法都参考了《中国古代赌博习俗》一书。 -- XyUSHuWu①①.cOM 第113章反杀 “承让。”燕云歌起身拱手道。 柴九犹如头部被人重击,脑海里嗡地一下,一片空白。他不明白,此人分明已在困毙之际,何以能反杀突围? 先前输棋的男子恍然大悟,惊讶道:“兑子反杀!” 柴九采用的是叁子归边战术,本该稳操胜券,但是没想到这年轻后生用兑子牵制,而柴九轻敌,想用弃子争先,最后被对方一招反弃子,杀于无形。 男子抚掌叫绝,果然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棋局如战场,瞬息万变,柴九经验老道,棋艺精湛,但这个年轻后生的心思明显更深一些。 此人该是名工于心计的高手。 柴九的脸色难看,却又只能懊恼地命人重新摆棋,吃瘪的模样实在大快人心! 第二局开始,柴九率先把能走的先手都充分走完,处处争先。 燕云歌中炮开局,以中炮吃中兵,意在行至中路拿下肋道,象肩,二路,边路。 她这步棋一下,柴九手指微颤,额间马上有冷汗落下。 二楼的周毓华看在眼里,暗暗叫绝。 敢以中炮开局,只有跳马可解,若没有想明白这处,只这一手就定了生死。 妙,实在是妙! 再观柴九,他失了冷静,连连失手,弃子争先虽是精彩,连弃绝杀才能反杀! 可惜了。 第二局没一会就有结果,毫无悬念,又是燕云歌胜出。 人群里再次欢呼雀跃,柴九连吃败仗,自然不甘心,拦住了燕云歌的去路,铁青着脸道:“再来一局!这次赌什么,老夫都答应你!” 燕云歌侧身,好言相劝,“老先生,你已失了冷静,棋势必弱,我们再下也是一样。” 柴九还要纠缠,管事上来解围,他一边劝柴九先稍安勿躁,一边对着燕云歌客气道:“公子棋艺实属少见,我家主人亦善棋,想与公子一战,特来请公子就教。” 燕云歌视线微微一抬,落在二楼某处,很快收回,微笑道:“就教不敢当,就怕我势如破竹,以五百金做赌,你们赌坊输了要拿不出银子了。” 管事脸色难看,忍住了,强作欢颜道:“我们六博赌坊信誉良好,再多的银子也拿的出来,这点公子绝对可以放心。” 燕云歌有什么不放心的,她今天的本意也不是为了银子而来,不过掌柜这话当是给她提了个醒,再多的银子也出的起,倒是好大的口气。 燕云歌故作没耐性,不耐烦地摆摆手,“管事莫要说笑了,你这赌坊一天进账能有多少,百八千万两是往多的说了,你可知我做何营生,你这点小钱我还不看在眼里。” 管事倒吸了口气,乖乖,万两的进账竟都不放在眼里,这人究竟是何来头。仔细一瞧,这后生眉眼倨傲,的确贵气凌人,也是,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金,哪能是一般人。 他再也不敢轻瞧,客气问道:“小人眼拙,敢问公子贵姓。” 燕云歌不作声,恰巧赵灵和季幽已经清点好银票,一人抱着一个大匣子,朝她走来。 燕云歌趁机告辞,转身离去没几步,管事追了上来拦住,急道:“公子等等,我家主子是有话想与公子说。” 燕云歌停下脚步,心下斟酌了一番,傲慢地对管事道:“如果你家主子认为我是个可造之人,最少该有点诚意,让他亲自来和我谈,只凭管事你这叁言两语,就想要我自降身份前去,”她一笑,语气神态皆是凌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此言一出,管事脸色红白相交。 两人互动和神态,刚好入了二楼雅座中某人的眼。 周毓华招来随从,耳语几句后打发人离去,神色淡漠。 另一头,柳毅之瞧在眼里,不由笑起来,这般得尽好处还不饶人,偏她做得理所当然,这个女子实在是奇妙。 “子固你不会大受打击,连喜好都改了吧。”同行的男子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名俊俏男子,犹豫之下问了出来。 柳毅之哈哈一笑,转身迈向他,“哪个告诉你,我以前爱的就是女子?” 男子一惊,见他面带促狭,回过味来也笑了,感慨道:“子固你这般多好,让我又看见了当年的世家典范。” 柳毅之在他旁边落座,修长的食指取过茶盏,在杯缘上缓缓磨擦着,往日种种浮上心头,他神色柔和,目光悠远。 男子侧头相看,皱眉,“你还没放下?” “早放下了。”柳毅之端杯一饮而尽。 男子打鼻子里哼出一句:“真放下了才好。” 柳毅之不在意,挂着笑问:“这次偷溜回京,预备要瞒几日?” 男子慢吞吞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怕太子哥哥,得知他也要去守陵,我自然待不住了……” 柳毅之笑了起来,“要不是当年你太贪心,何以会被罚去守陵这么凄凉。” “不就贪了点银子,谁知道父皇这么狠心。”男子切了一声,满不在乎道,“京中哪个皇子不贪银子,他却唯独罚了我。” “也不只你,你走后,户部、刑部罚了一堆人。”柳毅之回忆了一番,看着他手边酒杯,“不说这烦心事,来,喝一杯。” 男子将酒杯送到嘴边,问:“为你我兄弟重逢?” 柳毅之笑开来,“为我重新做人!”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将酒饮尽。 * 相府,东苑。 文香刚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素色的床帐,萦绕在鼻端的,是淡浅的檀香。 “夫人,大小姐醒了。”是春兰的声音。 “快去取参汤来。” 那道声音很快又落到床前,是位优雅美丽的妇人,她坐在床沿,拉起文香的手就道:“我儿命苦,上回好不容易养出点血色,又都给庸医的药折腾没了。” 文香不敢接这样的话,便只能尴尬地赔着笑。 “夫人,汤来了。” 文香透过帘帐望去。 莫兰抹了泪,起身用银钩束起床帐。 莫兰端起汤,轻轻吹了凉,唇畔延逸出温柔的笑容,“这汤张妈熬了一下午,你快趁热喝,出了汗,身子便能好起来了。” 文香轻轻应了一声,在春兰的搀扶下半坐起身。 莫兰对女儿的冷漠反应习以为常,笑意不减,宠溺地点了点她鼻尖,“你呀,准是又半夜伏案,忘了点炭盆,才养好的身子也不仔细着些。”说着,舀了一勺,哄着文香:“这次病好了,娘带你去庄子上住几日,那里地方幽静,最适合养病,这个时候庄子上的梨花开得正好,我们去打点下来,娘给你做梨花糖,好不好?” 文香不知怎地红了眼,这样的照顾、哄劝,连生身母亲都不曾给予,如今她却在别人的娘亲那感受到。 参汤入口,微甜,回过味来,又是涩苦。 如她的人生。 文香的母亲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妾、貌美却生性刻薄,后来被正室发卖,连带着文香也自小落入风尘。若非机缘巧合下得师傅搭救,习得一身武艺和这化腐朽为神奇的易容术,她怕是早随她母亲一样受不了糟践一头撞死在了妓院的柱子上了。 血淋淋的记忆被彻底打开,再看面前和蔼温柔的夫人,文香的眼泪瞬间蓄满了眶,眨巴着就这么掉了下来。 莫兰刚好低头舀了一勺汤,再抬头时,就见女儿一个抬手擦拭的动作,不由紧张地问:“好好的怎么红了眼,是太苦了吗?” 语声是那么温柔,那么的令人温暖。 文香点点头,她不能开口,她模仿那位小姐的时日尚短,还抓不住她说话的神态声韵,就怕一开口会露馅。 “知道你会怕苦,我早让张妈备下蜜饯了。”莫兰温柔一笑,又继续哄劝,“再来一口,好不好?” 好,当然好。 文香不自觉地点头,莫兰欣喜不已,一碗参汤很快喂到底,春兰马上端着蜜饯过来。 蜜饯的甜味冲淡了苦涩,文香忍不住露出了笑,她这一笑可把莫兰惊着了,往日冷冰冰的女儿突然变得好亲近不说,整个人都散发出柔和的一面。 她是最清楚女儿的,为人冷漠,不好亲近,与人微笑都带着叁分距离。 如今这般,可真是稀奇。 莫兰只觉惊喜,并不会多想,见她露出了疲乏的神情,嘱咐了几句好好休养的话后,便带着春兰离开。 两人刚走,屏风后面就有响动。 “难为你了。”燕云歌转过屏风,走向床榻,“多亏有你相助,上次春猎我才能脱开身。” “反正我也要休养,在哪里躺着不是躺。”文香愁苦的情绪因她的出现瞬间消散,见她只身一人回来,好奇问:“季幽赵灵呢?” 燕云歌解释,“赵灵帮我引开追踪,季幽先去了铺子,等会就来。” 文香颔首,“小姐今日出去可有收获?”一边说着,一个抬手落袖,眨眼间的功夫已经恢复本来面目,速度之快堪称变脸。 “算有吧。” 两人说话期间,赵灵先一步回来。 “老大,我有大发现!”赵灵的急性子掩饰不住,一边翻窗一边迫不及待道:“那个赌坊还真是大有来头。” “查到背后是谁了?” 赵灵点头,“老大你刚从街上消失,那些跟着的尾巴就回赌坊复命,我等了好一会才看见刚才那个老头和个男子出来……” 燕云歌懒得听废话,直接道:“他们最后去了哪里?” “一个往城南的方向,我没追,一个七拐八拐地最后去了……呃……放大米的地方。” “放大米的地方?”燕云歌奇怪,想了半天不思其解,又问:“大米有多少石,在什么位置,仓储码头?” 赵灵点点头,又摇摇头,“起码得好几万石米,但是不在码头上,就是城西的一处宅子里,看上去和衙门挺像的。” 燕云歌反应过来,真是气笑不得,“那是仓场衙门,也叫官叁仓。奇怪了,那块归内务府会计司管辖,难道幕后的人是内务府的人?” 赵灵已被这一大串名字绕晕,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燕云歌在房里来回踱步,大米,仓场,又和内务府有关,几个线索串成一条线,她在瞬间想到了太子的江南收粮。 她一拍手,是户部! “难怪那管事好大的口气,敢说他们不差银子,原来如此!” 赵灵还云里雾里的,就见她一脸兴奋难耐,她对文香眨了眨眼,表示你听懂了么? 文香没比赵灵强多少,摊开手耸了下肩,表示不懂。 燕云歌心中有数了,一撩袍子,自得的坐下喝茶,为二人解释,“这赌坊背后的人来自户部,虽不知道是谁,但必然是不低于四品以下的官阶。户部掌管全国的田地、户籍、赋税还有俸饷,这里头随便选一样出来,能做的文章就很多,如果有人挪了赋税或是俸饷去外头开家日进斗金的赌坊,一来收集消息,二来敛财,叁么也可以靠赌把一些官员拉下水,就像那个大汉一样,一步步地让人倾家荡产……” 话到这,她觉得自己想岔了,官员的银子再多也有限,还不如以此为把柄,要挟他们做些什么。重新思量了一番,她又道:“这些还是小处,户籍文书的管理才是大头,赵灵,你明日去打听打听,现在的户部尚书是谁,户部几个侍郎又是什么出身,有何能耐……对了,再去趟铺子,看看近几个月我们可有收到户部的消息,我要整理一番,好好的布个局,为自己搏一搏!” 赵灵正听糊涂着,见她又自言自语,心道老大一谈正事真跟换了个人一样,官迷啊。 过了一阵,季幽回来了,递上来一样东西。 燕云歌打开一看,一拍桌子起身,喜不自禁道:“荐书到了! -- XyUSHuWu①①.cOM 第114章科举 荐书到手后,燕云歌便专心准备科考。店铺有季幽赵灵看着,贡院的打点她亦委托了叶知秋,花费么,自然是算在她头上。 本朝科举重在考杂文诗赋和策论,最后的殿试特重经义。明经科,以五经为主。明法科,以律令为主。明书科,以书法为主。 叁科全通为甲第,便是最后的状元之选。 时间一晃,等文香稍微能下床走几步时,已是入秋。 八月末,县试开始,燕云歌拿着荐书拄着拐杖一步一瘸地进入了贡院。 门人搜索怀挟,上至于巾屦,下至于足底,无一不致。若非她提前打点,以拐杖为信号,怕是这第一关都过不去,有心一想,她不由佩服叶知秋的能耐。 贡院为南北走向,所有考子都在一个单间考试,考期叁天,所有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进行。 在来前,赵灵给准备了几大袋馒头,和两大壶水,倒也准备了烧鸡之类,只是她猜测贡院的条件不会太好,荤食不易保存,还不如干巴巴的馒头管用。 最后果然如此,她时常一边答题,一边要忍受隔壁传来的阵阵恶臭,旁景如此,她连这馒头都吃不下。好在她一向清茶淡饭,以前赶上寺庙里烧饭的师傅不在,饿肚子也是常有的事情,和尚们管这叫修行,不觉得是受苦。 她也只能当自己这会是修行,仕途之路就在眼前,小小恶臭又有什么忍受不了。她捂着鼻子笔答经义,墨义二十道,很快写了个满满当当。 主考官从各个单间巡逻过来,遇到好卷子时会忍不住停下来欣赏,当他粗粗的扫了眼燕云歌的卷子后,不禁满意地捋了捋胡子。 这届秋试真是能人辈出,这里一个燕云歌,那里一个沉沉壁,还有一个符严,都是才华横溢,言之有物,看来这次的前叁甲最有可能的就是这叁人了。 燕云歌自然发现有人在看她,她抬头看了眼,见是位老者又穿着明红色绣有仙鹤图案的官服,猜测此人应该就是主考官李儒李太傅。 “好好考,别分心。”李儒见这年轻后生眉清俊秀,想起曾经的得意门生,忍不住嘱托道。 “是。”燕云歌对他一笑,低头继续答题。 考试分杂文、帖经和时务策叁场。次序为先帖经,次杂文,最后试策。 叁天时间说快也快,当燕云歌答完最后份卷子时,离考试结束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她再看了眼卷面,对最后道“劝君”的回答并不有十分把握,明明知道皇帝是个偏好美色、心胸算不得宽广,且目光短浅的平庸君王,却又不得不在提出为君之道后又写些歌功颂德的话,虽不是本意,无奈大流如此,她也只能随波。 香在此时燃尽,锣鼓敲响。 卷子被前来的监考管一一收走,然后分给吏部派来的官员进行重新誊写,再装袋封存同时隐去姓名,以防止有人在卷子上做记号,以此作弊。 出了贡院,等在外头的赵灵和季幽急忙上去扶她。 “老大,考的怎么样?”赵灵兴奋地接过她手里的包袱,不停的问。 “不好说。”燕云歌摇摇头道。 “怎么会,老大你要不是头名,那肯定是有人作弊。”赵灵叫了一声,惹来不少注视。 季幽白了她一眼,再看燕云歌脸色,关心道:“小姐脸色不好,里头叁天肯定难受。我们是赶马车来的,先回府吧。” 燕云歌点点头,“府里怎么样?我母亲可有问起?” “府里没事,夫人来是来了,但是文香躺床上呢。夫人以为你在休息就没进来打扰,每次来都是放了汤就走,可把我们几个感动的,老大的娘亲可真好。” 燕云歌眼神少有的柔和,“回去吧,想问什么,我在马车上和你说。” 马车上,季幽掩了下神色,从自己袖子掏出封朱印封口的信,“小姐,南月先生来的信。” 燕云歌看完信一语不发,将信交给季幽。 季幽将信折起握在手心,没一会就见细细的白色粉末从她手中流出,看的赵灵眼都直了。 “小姐打算怎么做?我们要回岩城吗?”季幽问。 燕云歌闭目养神,“还不是时候。”太子被罚守陵,他手上正在办理的江南收粮一事也自然旁落,没想到白容起了心思,想要分一杯羹,自己殿试在即,哪有工夫与他周旋,且这个事情于她毫无益处。 “那这信回不回?” “不用回,我也无话可回。”燕云歌难掩倦容。 季幽便不再问。一年多的主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小姐心思缜密,步步深意,一句无话可回其实已经是回应。 马车不急不缓地往铺子驶去,一路上停停走走。到了当铺,燕云歌让季幽先下车,自己则和赵灵换了辆马车回到了相府后门。 东苑里,有人已然等的不耐烦。 燕云歌迈步进去,瞧见秋玉恒的影子又退步出来,对赵灵道:“我去看看我娘。” 赵灵心领神会,自顾溜达去了。 莫兰的院子与她的院子就隔了道拱门,看似很近,九曲回廊走起来却颇费番工夫。 自燕行离开后,这若大相府看着落寞了不少。燕云歌一路走着,一路看着下人既好奇又躲避地打量她的目光,再看朱墙黄瓦,竟有些苍凉之感。 她很少亲自去看莫兰,以往并不太在意的事情,突然觉得很是负疚。就如赵灵说的,她有一个很好的母亲,或许软弱,对她却绝对是无私的。 张妈见是她来,欣喜地赶紧往里屋喊,直叫“夫人,大小姐来了。” 燕云歌踏进去,莫兰披着外衣下床,脸上是难以形容的开心神色。 “你怎么来了?身体好些了么?” “好多了,倒是你,脸色怎么比上次还差了?”燕云歌扶她到床边坐下,转头命张妈再拿个枕头来。 “我是昨个没睡好,休息一晚就没事了。”莫兰慈爱地握着她的手,看见宝贝女儿来,再大的病她都好了一半。 张妈拿了枕头垫在莫兰背后,识相地告退下去,只留下母女二人。 莫兰看着眉目寡淡的女儿,又是骄傲,又是忧虑着。 女儿无疑是出色的,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可是,在这样的年代,谁不是喜欢乖巧温顺的女子? 莫兰突然忧虑,忧虑着两个月后的亲事,忧虑着自己女儿太过刚强的性格,怕她将来会得罪公婆,会吓走丈夫,因为在她看来,女子的幸福,是要系在男人身上的。 “母亲,你在想什么?”燕云歌发现她手发颤,担心问道。 莫兰不知不觉红了眼,摸着燕云歌的脸,“你刚出生的情景还在我眼前,不曾想一转眼就这般大了,就要嫁人了……”说着声音哽咽,无法再叙说。 十八年前,那一室的悲凉,那失而复得的喜悦,那一手一足被废的心痛,那十年不能见面的遗憾。十八年后,她绚丽璀璨归来,如站在火树银花处,发光发亮。 她却只能看着,看着她越走越远,终其一生都走不到她的心里去。 燕云歌不语,对于根本没有印象的记忆,她要怎么装出一副感同身受的表情。 “一一,娘只愿你一生安乐,只愿你开心……”莫兰忧心忡忡的望着女儿。 燕云歌浅笑一声,似乎已经知晓她要说什么,她抬手为莫兰擦泪,眼里淡然,“我知道。” 她何止要开心,她还要飞扬跋扈,肆意妄为,无人能挡。 莫兰顿时心痛,女儿话里的讥讽索然,身为母亲的,如何不知。 “母亲,您先休息吧,其他的事情不要多想。”燕云歌伺候着她躺下,为她拉好被子,放下帷幔,转身离开。 莫兰透过帷幔,看着她傲然孤单的背影,心里阵阵难过。 燕云歌神色淡淡的出来,对着房外守侯的张妈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 华灯初上,入秋后天总是暗得特别快,来时还有点点余辉,如今都被黑暗所掩盖。地上的灯火似乎与天上的星辰在眼前重迭,斑斑驳驳地闪花了眼。 身旁而过的丫鬟,提着灯笼想为她引路的小厮,都仿佛只是一道背景。 燕云歌脚踩着青砖,一个人安静的走着,这是她的路,只她一个人头破血流都要前行的路。 莫兰不会懂,她只是用一个平凡母亲的心深深忧虑着。 而这份忧虑,是她的罪孽。 不知不觉到了地方,抬眼,看见的是少年脸上终于等到心上人的喜悦。 “你可回来了,这几天都去哪了?”秋玉恒又急又喜地跑上来。 燕云歌没想到他还在,她直直往前走,语气很平淡道:“你怎么来了。” 秋玉恒跟着她走,“我都来好几回了,每次你不是在休息就是说要看书不见我。”他跑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扶着她的手过门槛,“你小心走。” 两人同时抬起脚,一起迈过了坎,秋玉恒想到以后一生都要与这个女人互相扶持,不禁红了脸。燕云歌进了房就将自己窝进了软榻,脸上满是应付叁天考试后的疲惫。 两人自春猎过后就没见过,今日瞧见秋玉恒,燕云歌忍不住想起燕行来。燕行从小勤恳自勉,活得如履薄冰,便是骄傲也是小心翼翼。 秋玉恒却不同,这少年无忧无虑,心直口快,也从不在乎自己声名狼藉,活得比燕行率性多了。可惜了他父母的殷殷之情,可惜了玉恒二字。 “你怎么了?很累的样子?”秋玉恒站在她旁边问。 “你别问,我也不会说,我累了,你自便吧。”燕云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支着脑袋,闭目就睡。 秋玉恒语结地站在那,她这是信任他?还是根本不在意他?她对别的男子也这样么,任他们在她房间里逗留,她不怕自己的名誉受损么? 再一想,秋玉恒嘴角渐渐的翘起,她连强了自己这样的事情都做的出,她怎么会怕。他转身去床上抱了毯子,轻手轻脚地盖在她身上,低头好奇地拿起一旁矮凳上半卷的书,去了桌子那坐下。 秋玉恒一页页地翻着书,感受着书上残留的她的气息,想着这是她看过的书,他心里颇有微妙的感觉。 时间慢慢的流逝,少年半卷着书沉静的影子映在窗纸上,一本策论以前先生怎么逼他都看不下去,如今他竟然一页不落地翻完,而且哪里有枯燥,分明有趣的很。 如果他的先生是她,那状元头衔怎么也落不到燕行头上了! 秋玉恒轻轻地笑。 每页书尾她做的那些批注,那小巧秀气的字体,让他爱不释手。越是接触她,越是好奇她,燕一一到底是名怎样的女子? 秋玉恒侧过头看她,一缕碎发从她的额前垂下,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人无比的柔和,他仿佛着了魔般,不受控制地朝她走过去,痴痴地望着眼前这张平静沉睡的脸庞。 见她身上的毯子滑落,秋玉恒轻轻给她掖上,燕云歌睁开朦胧的睡眼,“你怎么还在?” 那散发出的慵懒风情,让秋玉恒脑子一热,俯下身就将嘴贴了过去。燕云歌没有准备,被吻个正着。 秋玉恒的吻技比燕行还生疏,磕磕巴巴地一顿乱啃,他似乎自己也发觉了,满面羞红地起身就往外退,“不早了,我改日来看你。” 燕云歌抹了下唇,表情萧索寡淡。 -- 第115章暴露 东大街上的长福酒楼,叶知秋临窗而立,从他的这个角度,能看见对面小当铺里殷勤地跑前跑后的小二,更能看见暗中鬼鬼祟祟的各家探子。 燕云歌的当铺近几个月的行事甚是高调,这般招眼不奇怪。至今没有对她出手,怕都是忌惮着那个燕字。 叶知秋忍不住一笑,天下敢借燕不离狐假虎威的,怕是除她外也没有谁了。 房门此时被扣响,他要等的人来了。 见礼之后,燕云歌对季幽摆一摆手,“你先下去吧。” 季幽也不愿意看见叶知秋,略一点头,指了下门口,示意自己就在外面等着,便出去了。 叶知秋啜了口茶,语气温和地道:“燕大小姐这丫鬟,实在是入我的眼,不知道能否割爱?” 燕云歌一笑,“季幽不是我的丫鬟。” 叶知秋睨了她一眼,“可她为你办事……” 燕云歌落座,反问:“朋友之间不该互帮互助么。” 叶知秋神色如常,“是这个理。”说着,他亲自燕云歌斟满一杯酒,“今日请小姐前来,是有一件要事相告,县试的结果出来了。” 燕云歌抬眼看他,“如何?” “头名是被叫沉沉璧的书生夺得,小姐名列第二。” 燕云歌不觉得意外,颔首道:“进入府试倒是够资格了。”每个县的前叁名才能参加府试,然后是院试,最后取叁十人参加会试,最后十人参加殿试,倘若连中叁元,得皇帝重用,最少能被封个御前行走。 “小姐这样便满足了?”叶知秋轻轻问。 “先生想说什么?” “主要是想提醒小姐一声,这才第一场,花费已达这个数。”叶知秋以茶水作墨,在桌上比划了一个数,他的神色从容,又道,“后面还有叁场,一关比一关难过。” “先生有话不妨直说。”燕云歌敛了笑意。 叶知秋缓声道:“我会为沉沉璧造势,让所有人以为他就是状元之选,将你与沉沉璧的赔率拉到一比十,甚至更多。” 剩下的话,无需他多说,燕云歌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燕云歌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先生把所有的宝押在我身上,可有想过我若落榜的后果?” “自然。”叶知秋颔首,“但这是我的事,无需小姐操心。” 燕云歌蹙眉,一时无话。 手指不知不觉屈起,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桌面,片刻后,她才道:“与其兵行险招,我这有个万全之筞,先生不妨听一听。” 叶知秋抬高了眼,再次为她斟酒,“愿闻其详。” “我会连中两元,最后在殿试输给沉沉璧。”燕云歌说着,压低了声音,“先生要做的是保护好沉沉璧,让他不能出任何意外。 叶知秋惊讶,仔细琢磨一番,没有想明白,“你意欲为何?” “一来还先生的人情,二来我想做一个局,一个弹劾户部的局。” 叶知秋惊讶,不敢相信她尚未出仕就谋划的如此深远,沉了半晌才道:“小姐想弹劾户部的哪位大人?如果是周毓华,这绝非易事。” 燕云歌爽快一笑,“这就是我的事了,无需先生担心。” 叶知秋微愣,而后失笑,这位燕大小姐可真是半点亏都不吃。 正事说完,两人一时无话。 燕云歌谈及了当初岩城一事,解释了季幽为何会在她身边帮她。 叶知秋沉默听完,猛地饮了几口酒,一言不发。 原来她府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却一无所知。当年他听她提过,她此生最重要的亲人就是她爷爷,胜过她的一双父母。 如果他在,是决计不会让她二叔欺负到她头上的。 可他伤她太深,两人之间又有了五年的空白,重逢至今,她未曾提过一句季府的事情,她已经视他是陌路,不再是当年有一点心事就嚷着让他知道的小姑娘了。 怪他太自负,以为她的心里会一直有他,以为除却自己,她不会看上别人,是以教其他男子趁虚而入。 季幽是块瑰宝,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与她一起的山中岁月是他一生中最惬意的日子,而后五年牢狱沉浮,最常面对的是层出不穷的暗杀,时有冷酷强悍的手段,对人对己都不曾有过心软。但是对她,他一直是山中那个温柔和煦的云泽师叔,这一点,此生不变。 叶知秋突然起身告辞,打开门,视线在掠过季幽那张平静的脸上后收紧。 季幽觉出他的气息,缓缓抬了眼睑,见他双眼炽热,她的表情倏地难看。 叶知秋轻声地对她说:“夫人,我错了。” 季幽抿紧了唇,想也没想的转身进房,当着他的面将门砰地一声关上。叶知秋望着紧闭的房门,唇角上扬。 季幽平复了下心绪,走进内厅来,问道:“小姐,需不需要我们去打探下那沉沉璧的来历?” 燕云歌看了眼窗外,入眼的是挂着燕楼二字的旗条随风摇摆,她漫不经心道:“不用,一路考下去,早晚会见到的。” 府试,院试这么一路的考上去,终于在秋天快要结束时,燕云歌取得了明年一月会试的资格。只有参加完会试的前五名才能参加叁月的殿试,换句话说,她距离状元只有两步之遥,也是最难的两步。 成绩如此优异,燕云歌的名字却没有名动盛京,一来是叶知秋刻意压下了她的消息,二来是另一名考生沉沉璧的风头正劲。 赵灵不知其中缘故,为此很是不平,一直嚷嚷着要去看看那个沉沉璧是何方神圣。 文香笑她大字不认识几个,还是别去人状元爷面前丢人现眼了。 两人开始斗嘴,吵得燕云歌头疼,她低头看着半个时辰前叶知秋送来的榜文。 元月初一,宣燕云歌太学殿前见驾。 软塌塌的白绢一张,上面写着一列列的正楷文字,下面盖着官府的大印。 然而,在会试之前,意外发生了。 燕府的祠堂里,燕不离气得面容扭曲,浑身发抖。 “老爷……”莫兰面色发白地望着父女二人,落在脚下的,是燕云歌府试的卷子。 她拾起卷子,只看了几眼,就被这行云流水的文章震惊地说不出话,再看燕不离要杀人一样的神色,若非张妈搀扶着,只怕她这会已经整个人软瘫了下去。 燕云歌沉默地跪在燕家历代祖宗牌位面前,她眼里无喜无悲,无波无痕。科考的事情终究被发现,她一直以为能瞒到殿试那日,不想连会试都没有捱过去。 女扮男装,本就已经于礼不合,又走的仕途之路,更是惊世骇俗。自轩辕国开国来,女子读书的都少,更别提做官了。此事若败露,不说举朝震动,只怕还会祸及全府及有姻亲关系的秋家。 燕不离怒不可遏地摔了茶碗,滚烫的茶水溅到燕云歌脸上,她却连眉头都不曾皱。 “你……怎么敢……怎么敢……做出如此荒谬的事情……”燕不离气得手指发抖。若非他心血来潮去查阅今年考生试卷,无异中发现她这份妙笔连珠的卷子,再经李太傅对此人的极力推荐,也不会起了想去招揽这本家姓学子的心思。 没想到,却教自己发现了这个惊天秘密。 “我容你读书,容你不穿女装,容你胆大妄为,容你对长者不敬,我容你的还不够多是不是……你是不是想害死全府上下!” 一声声质问,一句句指责,飘荡在这庄穆安静的祠堂里,震的每个人的心都紧紧揪起。 “孽障,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罔顾纲常的孽障!”燕不离怒指着燕云歌,整张脸气得铁青。 “老爷,不要再骂了!此事或许有误会!”莫兰哭着拦住他,却被燕不离一个甩手推到地下。 “误会?”燕不离怒极而笑,“我看是胆大妄为!是无法无天!是其心可诛!可笑!实在是可笑!你一个女人懂什么国家大事!你一个女人想做什么!想做官?愚不可及,真真的愚不可及!” 说着,手掌高高扬起,莫兰想也没想地拦在前面接下,力气之大竟将她整个人打落在地,头上的步摇甚至都从发中脱落。 燕不离对莫兰的维护更加的不满,更加的怒不可遏,“若非你平日纵容太过,她哪里来的胆子敢去违背叁纲五常,平白无故的,她怎么会跑去考科举?我只恨这几年没有对你严加管教,今时眼看着你犯下欺君大罪!眼看着全府上下因为你们这两个愚蠢的女人无辜送了性命!” “去东苑把那些书全烧了!”一直沉面旁观的燕老太终于开口,“女人看什么书,她就是那些野书闲书看多了,才造成了这么个性子。” 慧娘心一惊,知道老夫人这是动了真格,她没有应声。按说她该高兴,毕竟一下连除了这对母女,可是……慧娘神情复杂地看了眼那倨傲的背影,同为女人,她震惊燕一一的大胆,却也羡慕她做了她从前不敢做的事情。 燕云歌始终无动于衷,她静静地看着面前佛祖,眼里几乎是死水一样的平静。 大佛垂眉掩目,神态亘古如水,谁也不知道是凉薄还是慈悲。 燕云歌静静地看着佛像,几乎想问一问他,问他为什么总说众生平等,男人与女人却不平等?问他总说佛祖慈悲,却从不见他为这苍生掉一滴眼泪。 都说凡尘如水,沾脚既湿,可湿的不是脚,是人心。可她的心,从来凉薄,又如何算? 古佛掐法指,或沉默,或慈悲,或宽容,或凉薄,都是世人自己臆测,谁就能肯定佛祖一定是大慈大悲? 都说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可燕不离虽她生父,却只有生恩,没有养恩,更别提教恩,她为何要去敬他? 她不敬,便是她不孝,好没道理的事情。 燕云歌突然嘲讽的笑,如今一切说破,既没有回旋的余地,而仕途之路,她又断不会放弃。 那唯有放弃了这个身份。 燕云歌缓缓垂眼,眼角扫向她脚边悲痛欲绝的莫兰,要说不忍心,也唯剩她了。 起身,回转,表情孤傲地迎接四双视线,四人都不言动,只看着她,整个祠堂安静地几乎以为断绝了气息。 伸手解衣,取下玉冠,去掉束带,一件件脱下,只剩白色中衣在身。燕云歌对着燕老夫人环身行礼,老夫人脸色铁青,伸出手指怒指着她,嘴唇颤动,却是发不出声音。 再转身,对着莫兰叁跪深深拜下,莫兰双目淌泪,闭唇不语。再转身对着张妈一拜,谢她这么多年来照顾,恳求她替她照顾好母亲。张妈不敢受拜,掩面哭嚷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这样…… 再起身,直接散发素衣出门,从头到尾,燕云歌未言一句。 身后燕不离声音颤抖的怒骂着:畜生……真是畜生…… 祠堂内乱成一团,燕云歌一步迈出门槛,竟觉眼眶湿润。 步步迈出,前方是神情肃穆的无尘和尚。一袭披风披上身来,季幽口称小姐却无语,眼顿时就湿了。 燕云歌为她抹泪,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季幽哽道:“是无尘师傅说的。小姐,我们已经把你的东西都搬去燕楼了,文香也去了。” 燕云歌点头,然后看向无尘,双目如水,轻轻道:“头发松了。” 无尘心里一紧,念了声佛号,没有敢言。 深夜,燕云歌跪在蒲团之上,双目紧闭,沉默良久。 无尘站在身后,替她拢起长发,什么都没有说。 -- 第116章心寒 翌日,燕相府大小姐病重的消息在京里流传。 秋玉恒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心情甚好的还哼着曲,木童手里拿着张纸条愁眉不展。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秋玉恒笑问:“手上拿着什么这么好看?谁家的消息?” 木童犹豫了一番,小心翼翼地试探:“少爷,您之前不是还很讨厌燕大小姐么?您现在叁天两头的出去,不是去瞧她吧?” 秋玉恒想起以前放过的大话,面上表情极为不自然,嘀咕着:“我去瞧她做什么,这人与我八字不合,瞧一回我便要气一回。” 两人一起长大,明为主仆,私下偷鸡摸狗的事没一起少干,木童哪能瞧不明白主子是在口是心非,捏着消息纸心里暗暗叫苦。 秋玉恒发现他不对劲,从他手里抢过消息纸,不满道:“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少爷您先做好准备……” 木童话音未落,有小厮在门外通禀:“少爷,老爷夫人有急事相请。” 木童神色一凛,秋玉恒才看了个头,不由作罢,急匆匆跟着小厮去了书房里。 秋夫人满面愁容,将一封书信交给秋玉恒,道:“刚收到的。也是个命苦的姑娘!唉……你们看看吧。” 秋玉恒看罢,如遭雷击般傻在那,秋夫人蹙了眉,秋鹤只轻叹一声。 “燕大小姐病重,恐回天乏术,燕府不愿意拖累你,已经将婚书退回,对外也会说是他们的过失,不会影响你的名声。” 秋夫人不悦道:“说什么不影响,我们恒儿的名声被他们拖累的还少吗?先前的事情就不说了,就拿这次来说,只是病重,又不是没的治,他们却自作主张对外宣称要退婚,致我们将军府的名声于何地?” 秋玉恒捏着书信的手颤抖起来,当机立断,“娘,我不相信,我这就去找她。我前阵子才瞧过她,她那会还与孩儿有说有笑的,哪里有生病的样子,我不相信。” 秋夫人也是心焦,点头同意下来,“库房里还有几支化了形的人参,你一并带过去。” 秋鹤目光微闪,建议道:“别这么贸贸然去,还是由我先去打听一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秋玉恒却是等不及了,表情崩溃,声音拔高,“爹,不能等,如果我们慢一步,她明天可能就死了。” 他这话没头没脑的教人听不明白,秋夫人追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秋玉恒还不敢肯定心中的猜测,只是他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摇着头,突然恳求道:“娘,孩儿很喜欢她,孩儿不想退婚,您千万不要答应燕相那边,好不好?” “孩子,现在不是我们肯不肯,而是燕相府那边要退婚。”秋夫人瞧着他可怜,又问秋鹤,“老爷,不如由我携恒儿上门一趟去探望一下如何?” 秋鹤点一点头,“也好,你们去吧。记住两家情谊尚在,千万客气着些。” 秋玉恒回房,双目再也忍不住地红了起来,木童瞧得心惊,少爷这样子他何曾见过啊,就是曾经被老爷追着打了叁条街都咬着牙没哭的倔脾气,这会居然要掉泪了。 木童心惊肉跳之下,细细告知秋玉恒今早得到的消息。 没多时,秋玉恒恨恨地捶了一下桌子,咬牙切齿道:“是燕相,一定是他!” 她曾说过,她或许有一日会突然消失在这天地间,当时他想不明白,现在回过味来,猜测定是燕相又利用她做什么事情,然后见势不对,牺牲了她! 那头秋夫人准备妥当,来到秋玉恒房里,刚好瞧见他在抹眼泪,失声叫道:“小祖宗,你这是怎么了,没影子的事情你哭什么。” “娘,你放心。我不哭,我还得为她讨回公道!” “你说什么?” “娘,等会别管我做什么,我今日就是把事情闹大了,也要见到燕一一。” * 房里,无尘走到床前,搁下了手里的托盘。 燕云歌在床上设了方几,正在双手互搏,瞧见托盘里的白粥,实在是懒得起身了,笑道:“过些时候吧,现下没什么胃口。” “我辛苦熬的,你多少吃一点。”无尘坐在床尾,端起碗,就着舀了一口喂她嘴边。 燕云歌只好吞了一口,再看战局,她眉头紧锁,执黑的右手迟迟没有落下。 无尘看了一眼棋面,又喂进去一口,“你心思不在棋上,何苦为难自己。” 燕云歌按下一枚黑子,乖乖张开嘴喝粥,待咽下去后,苦笑道:“和尚,看破不必说破,给我留点面子。” 无尘微笑,接过她指尖的白子,替她放下,说道:“烦恼即菩提,无二无别,你既已走到这步了,烦心何用。” 燕云歌咽下喉间的粥,看着被一子定了生死的局面,摆摆手示意实在没有胃口,无尘见也吃了一半了,便不勉强。 “可我走后,我母亲该如何自处?”这个问题盘旋在她心间一晚,越想越教她闷地难受。 无尘却是转开话题,欣慰道:“施主豁达之人,竟也囿于血缘,你开始有慈悲之心,说明贫僧往日的功课没白做。” “和尚。”燕云歌将棋子收拢,颇有点无奈,“你别逮着机会就说教,我既然答应你慈心不杀,自然会遵从。我下山一年多来,何时破过杀戒?” 无尘眉目里可见笑意,知她不过是在卖乖,也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与贫僧来一局如何?” 燕云歌欣然同意,左右手互博哪有与他对弈有趣,只是很快就笑不出来了。无尘陪她在床上对弈了几局,杀得她几乎要失了风度,才笑着收了碗筷出去。 时近正午,季幽、赵灵回来禀报了秋玉恒大闹相府的事: 秋玉恒到了相府门前却被拒之门外,相府给的理由很充分,说是怕过了病气给他。少年绷着脸就要往里闯,自然被家将阻拦了下来,最后还是秋夫人出面,恩威并施下见到了燕小姐一面。 只是秋夫人出来后的神色极其难看,反劝秋玉恒不如先回去。 秋玉恒不肯,吵着闹着就要闯进东苑,最后被老将军派来的部下强扭着按回了府。 这消息很快传得人尽皆知,京里的人如看笑话一般看待这事,不少人说,可别又疯了一个。 燕云歌听罢,垂下了眼,不予置评。 “换了我也闹,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没了,说得天花就天花啊,谁信呐。”赵灵幸灾乐祸道。 “别人不信不要紧,关键是皇上要信。”季幽比赵灵看的远,想得也比她要深。 “听说秋家去请旨让太医过来诊脉了,不知道国相大人要怎么自圆其说。” “他能做出这个决定,自然有了应对的准备。如此也好,我能光明正大的消失,又能断了与秋家的婚事,不失为一举两得。”燕云歌无所谓的笑了,“只是我是他,是决计不会走这么一步臭棋的。” 赵灵没想明白,问了句为何。 季幽暗叹一声,“小姐女扮男装是欺君,可国相谎称小姐得了天花,事情闹去了殿前,不也是欺君么?” 燕云歌将黑子落在最合适的地方,眼里有着讽刺,“等着吧,这事没完,他早晚要回来求我。” 入夜。 莫兰揉着帕子抹泪,嘴巴里一直喃喃着:“该怎么办?我苦命的儿以后该怎么办啊?老爷心狠,肯定会要她的命的。” 张妈不住的安抚,“夫人,您先顾着自己的身子啊,大小姐那边——那边会好的。” 莫兰哭着摇头,挣扎要从床上起来,张妈赶紧去扶,连声道:“夫人要拿什么喊老奴就是,别起来了。” 莫兰脸色苍白,双眼红丝,那是一夜未睡所致。若非惦记着女儿,就她这身子怕是早些年就去了。如今尚有余力,她不早点安排好一切,有天若是突然走了,岂能甘心闭眼。 “取我压箱底的那个铁匣子来,带锁的那个。” 张妈知道是哪个,依着去了。 铁匣子取回来,莫兰目光哀痛地摸着匣子,声音沉沉,“那个孩子,应该与我知会一声,我多少能帮她瞒着……可是她一句都没有提过,”说着又红了眼,“我是她娘,我还能不向着她吗。” 张妈上前安慰,“大小姐是个孝顺的,自然不想您为她担心。” 莫兰不作声,打开匣子,里头装着她当年的嫁妆单子,还有相府的地契,她名下的铺子,钱庄的存票…… 多少年前的事了,若非她一眼执念,非这人不嫁,如今她的宝贝女儿也不会落得个脱去常服被逐出祖籍的下场。她在婚后时不时懊悔着当年的决定,慧娘的出现,不过是让她将婚后所有的不快乐有了可循的依据,然而蹉跎的岁月里,压抑的情绪在折磨着她的同时,也消磨掉了她本心的坚韧。 祠堂里一脸孤傲决绝的女儿一直出现在她脑海里,她似乎明白了她所求的人生,明白了她的壮志,她的女儿是那样的骄傲,一个敢与世俗礼教叫板的女子,她的心里必然装着另一番浩瀚的天地,她怎么敢拿自己可笑的人生去要求她照做。 苦她一人便够了,女儿是蛟龙早晚要腾飞,她留不住她,惟愿能以母亲的身份替她挡去些许风雨。 莫兰看了好一会,将铁匣子盖上,抹干了泪吩咐张妈道:“你去唤管事来。” 张妈以为她想出府,急忙劝她,“夫人,夜里风大,您千万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啊。” 莫兰没有多说,只让她快些去。 张妈无法,只好去请了管事,来的路上还不停念叨着让他帮着一并劝劝。 万幸莫兰还知道自己身子不顶事,没有勉强,只吩咐管事一定要将匣子亲手交到女儿手上,并委托了几句话让他带到。 管事松了一口气,马上去办。 管事并不知道燕云歌的落脚处,只是想到曾经过户的那两间铺子,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先从那找起。 一个时辰后,管事回来了。 莫兰正等的焦急,见他这么快回来,着急地问:“见着人了吗?我儿怎么样?” 管事犹豫了一番后,才道:“大小姐挺好的,东西老奴也带到了,只是大小姐不肯收,又让老奴给带回来,她还让我带回来一句话……” 莫兰见到那匣子,心已经凉了半截,颤抖着声音问:“她说什么?” “她说……”管事实在不忍心说。 从头到尾,那名冷漠的女子半卷着书没有多说什么,只在他要走前,她盯着匣子深思后,吐出了一句冰冷无情的话。 “父亲的打算我知道,你与母亲说一声,不如……”话到嘴边,她好似也不忍心,顿了一会才说全,“不如就让燕一一病去了吧。” 莫兰手中的匣子啪嗒地一声掉到了地上,她的表情震惊,双眼里全是不相信,“她……她真是这么说的?” 管事点头,何尝不是心寒。 莫兰软瘫在椅子上,捶着心口,受不得这诛心之言。 “你舍弃了身份,便也要舍弃我吗?” “我是你生母啊,你怎么能轻易说出伤我的话,你怎么能……” 莫兰悲嚎,如心肝被人生生挖去了一般,心痛难当。 -- 第117章施压 四更天里,将军府的正堂里烛火通明。 秋玉恒穿着夜行衣被府中家将按跪在地上,手臂被反扭在身后,疼地他呲牙咧嘴。 秋夫人对着他这拧巴的性子颇为头疼,唯恐自己会心软,便将此事全权交由老太爷做主,万幸老爷去了刑部值勤,若被他知晓,今日之事非家法伺候不可。 秋老将军披着黑裘坐在上位,显然是睡到一半被叫起来。他的双眼锐利,声音不怒自威,“夜闯国相府是哪个的主意?” 木童赶紧跪下,顺势道:“回太爷,是奴才。” 秋玉恒挣脱了家将的束缚,冷了脸,“爷爷你别吓他,这个事情是我的主意。我就想去看看她,她是我未过门的娘子,我去见一面怎么了?” “少爷您别说了……”木童见老太爷脸色难看,心里直叫命苦,本来几板子就能解决的事情,少爷再说几句就得闹到关禁闭的地步了。 秋玉恒语声更冷:“你别怕,一人做事一人担!板子打不到你身上。” 秋老气得想将茶泼他脸上去,看能不能泼醒这个不争气的混球。往日再胡闹他们都可以由着他,可国相府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朝中一品大员的府邸,他深夜擅闯,燕相发怒将他杖毙都是情有可原。 “从明日起,你就给我滚去兵部历练,从最小的车兵做起,没给我连爬叁级不准你回来!” 秋玉恒抿着唇,“我不去,我没看见燕一一之前,我哪都不去。” “你少给我犯浑,”秋老爷子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盏抖了抖,茶水四溅,“太医都说了没办法,我们不解除婚约,你还想娶尊牌位回来不成!” 秋玉恒赌气说道:“我宁愿娶她的牌位回来,我宁愿和她的牌位过一辈……” “好,好,你去!你最好现在就去!”秋夫人因他这话起身怒指而骂,失了往日贵夫人的仪态,“反正你什么脸没丢过,什么笑话没闹过!也不差这一回!” 秋玉恒侧目,俊脸绷得死死的,“这话可是娘你自己说的,儿子回头做了,你可别又跑来骂我。” “你!你!”秋夫人心口一噎,被气了个结结实实,跌坐回椅子上,恨铁不成钢道,“国公府的事情过去才几年,怎么?你这么怕城里没乐子,非要把将军府的脸面往泥里踩才甘心!” 这话有些重了,秋玉恒识相地没再接话。 秋老爷子蹙眉,语气不容置喙,“行了,胡闹也该有个限度,还嫌自己名声不够差吗。” 秋玉恒攥紧了拳头,嘴边的我没有胡闹死死忍了下来,心中反被激起了怒涛般的感情。 没人理解他的焦急,没人在意他的心慌,更没人察觉他的失望,他活不成他们期望的样子,便只要做到不惹是生非就好。 一刹那间,他忍不住想起她,想起的是她温柔的吻,轻笑的调侃,想起她说玉恒不是小孩子了,想起最后一次见面她露出的疲惫,转眼一切变成一道模糊的背影,她正在离自己远去。 秋玉恒忽然心慌,心里的感情随着这份心慌被肯定。在这个时候他疯狂地渴望成长,渴望力量,渴望能再见她一面。 渴望一旦涌现,便一头刺破土壤深深扎根,一头如雨后春笋般疯狂生长。 秋玉恒握拳,抬头,眼里仿佛有什么光被点燃。 “爷爷,孙儿要娶的人只有燕一一,如果不是她,孙儿宁愿终身不娶。” 老爷子被气笑了,指着他,压抑着怒火对在场的众人说道:“听听,都听听,才屁点大的瓜蛋子敢和我说什么终身!我关你一年保证你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 秋玉恒无惧怒意,“爷爷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拙劣的激将法让老爷子心里失望,冷眼看着他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秋玉恒被那逼人的目光盯得背脊发凉,顶住了压力,“如果爷爷不敢,就当孙儿没说。” “赌什么?你吃的用的花的哪样不是我给你的,你要拿我的东西和我赌什么?”秋老爷子怒极反笑。 秋玉恒被说的心里刺痛,表情却没有退缩,“就赌孙儿会在十天内出人头地,如果孙儿做到了,孙儿要娶燕一一,哪怕是娶她的牌位,爷爷也不准拦着。” 老爷子眯着双眼,想了半晌,挥手阻止了要说话的秋夫人。 “你做不到该如何?” 秋玉恒将上身挺得笔直,声音坚定有力,“任凭爷爷处置。” * 十天里,秋玉恒做了叁件事情。 他从秋夫人那偷出一副他前年亲手打的头面,卖去了城里最大的首饰店翠玉轩。 掌柜翻来覆去看着这顶精致华美的头面,惊艳之下,忙声追问这设计、这雕工出自何人之手,问他从哪里置得。 秋玉恒涨红了脸,说是昔日拙作。 掌柜大喜过望,追问可还有类似的设计图稿。 秋玉恒说有的,明日就给送来。 第二日,秋玉恒拿出个精致的描金檀木匣子,匣子里装着几十张头面、步摇描样图稿。 掌柜见这匣子就已经是抽气连连,一整块的檀木做面,竟有人舍得在上面雕着十几朵莲叶,惟妙惟肖不说,莲叶上的露珠甚至拿圆润的珍珠镶嵌,仅这匣子怕得要值上几百两了。 在看面前少年衣着精细、气质贵胄,掌柜已经在心里认定这是哪个府上的公子哥,拿了家中姐妹所作的图稿来换点黄白之物,用意么,自然是无聊消遣来的。 掌柜也不敢随便欺生,开口想以一张一两的金额全数买下。 秋玉恒不差银子,阔气地道:“这里有叁十几张,折价二十两好了。” 掌柜喜不自禁,当下结算了银子。 秋玉恒故意露出了贪财的笑容,让掌柜心里咯噔了一下,待人走后忙唤小二跟去,看看究竟是哪家府上的。 小二没一会回来,垂头丧气地说跟丢了。 掌柜心慌之下再去看那些图纸,一张张细看下来,刚想松一口气时,视线落在最后叁张图上,顿时露出了惊恐之相。 小二忙探头一看,见是几张设计弩箭的图纸,不由好奇问:“掌柜的,这有什么古怪的吗?您怎么吓成这样?” “蠢货,百姓私造兵器可是杀头的大罪。这人不知是何来历,竟要这样陷害咱们,走,我们把这东西交去官府。” 第叁日,秋玉恒在打翠玉轩过时,被官府的人逮了个正着。 …… 几日后,燕云歌在铺子里看着最新的消息,足足愣了有片刻。 她手边的一盏茶彻底凉了,微凉的茶水入喉刚好压制了她震惊的心绪。 “老大,出什么事了?”赵灵今日是小二打扮,从外头进来看见燕云歌失神模样,劈头就问。 季幽是跟着一起看的消息,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解释说道:“工部日前献上了一张弩箭的图纸,弩坊署做出来后,的确威力惊人,陛下非常满意,过问之下才知道图纸出自将军府上,而画这个图纸的秋玉恒因私造兵器正被关在京兆府里。” “按说唯一的孙子出事,将军府早就该派人来求情,没想到无一人跪求殿外。陛下对叁张图纸爱不释手,好奇之下召见了秋玉恒,问他可有办法改造路弓、强弓,没想到秋玉恒当场就将图纸画了出来,陛下大喜之下给他封了个军器署参谋的职位,更称他是栋梁之才。” “现在,京里就属秋玉恒名声最热,街头巷尾的全在讨论这事。” 赵灵惊讶,“看不出来那小子这么能耐啊。” “远不止这,秋玉恒昨日向陛下请旨,让沉太医去燕相府为燕小姐诊脉,陛下答应了。” 赵灵瞪大了眼睛,回过味来,连声称道:“厉害厉害,这是一环扣一环啊。” 燕云歌闭了闭眼,伸手揉了揉眉心,“秋玉恒连陛下的贴身御医都敢请来,摆明了不会让相府退婚。我那个自以为是的父亲,这会怕是焦头烂额的很。” 燕不离准备好了一切,大概没想到事情会坏在秋玉恒身上。 燕云歌敛起情绪,感慨自己何尝不是。 赵灵反应过来,哇了一声,“老大,我方才想明白你爹为什么要说你得天花了。” 燕云歌微愣,一颗心直坠了下去。 果不其然,盛京第二日就有新的传言,燕大小姐得的不是天花,只是与天花相似的水痘,太医诊脉过后说休养上两个月便能痊愈。 “秋家向燕府施压了。”燕云歌轻轻地扣了一下桌面。 事情已经闹去殿前,燕不离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欺君,他现下最多买通太医为他撒个不轻不重的谎,过了眼下这关。 所以她的天花变水痘,两家的婚事还得继续,可她已经出走,他哪里来的女儿去和秋玉恒成亲。 燕不离现在要么来求她,要么杀了她。无论是哪种,情势已经完全倒向了她这里。 燕云歌心情甚好地为自己斟了杯酒,对季幽赵灵两人说道: “收拾行李,我们明日启程去江南。” -- 第118章眼泪 突然倾泄的雨打乱了一切,待天空重新出晴已是五天过后。 五天里,燕云歌与叶知秋见了一面。 叶知秋的府邸坐落于一条静谧悠长、绿柳荫荫的街巷之中,褪了色的朱墙碧瓦依稀可见那年的恢宏。 叶府中有处水榭,水榭外白纱垂地,隔去了外头的细雨,也隔绝了里头红泥煮茶散发出的热气与香气。 燕云歌一抬眼,便可从飞扬的白纱缝隙中窥见气势磅礴的宫阙楼宇,那里朱墙黄瓦、光彩夺目,若非间隔着护城河,这叶府倒真有几分皇宫后花园的味道。 温在炉上的茶壶已经呲呲地作响,叶知秋提壶而起,先为燕云歌斟茶,伴随着茶水入盏,响起的是他清润的声音,“这猴魁是皖南那的名茶,小姐品品看味道如何。” 燕云歌收回视线,执杯抵在唇边,一股茶香慢慢从鼻端沁到咽喉,四肢百骸是说不出的轻松快慰。 确是好茶。她笑着轻咳了一声,“难为先生扫榻相迎,引我为知己,我却要让先生失望了。” 她平生粗茶淡饭食得,美味珍馐亦不怯,但让她品鉴,她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就这点上,她真的不像一个出生贵胄的世家子弟。 叶知秋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微微一笑说道:“从来名士能评水,自古高僧爱饮茶。佛家参禅需明心见性,品茶亦是如此,所谓禅茶一味,禅道亦茶道,小姐说自己不会饮茶,未免是自谦了。” 这人面不改色满口胡诌竟还给他说出了几分道理。燕云歌失笑,曲起手指在桌上敲了下,“我明日便要启程,今日来与先生讲讲正事。” “小姐想去江南……” 燕云歌微愣,正要吐出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若非知晓身边的人还算可靠,她都要怀疑谁去做了叶知秋的耳目,此人实在聪慧,聪慧到令她不快。 没一会,这点不快又不着痕迹地消散,同为心思缜密满腹算计的人,她与叶知秋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他能看出自己的想法不足为奇。 两个人明面上推心置腹,笑语之间的试探与算计亦不曾少过,他就算真给她安了耳目能如何?她小心谨慎也从未信过谁。 燕云歌的情绪大概掩藏的还不够好,叶知秋见状笑起来,又为她斟茶。 “叶某若连这点推算的能力都没有,昔日怎担得起帝师的称号。”说着他抬头看了眼细雨云雾中的宫阙,神色淡淡,未见任何情绪。 燕云歌顺着他的视线过去,自然也瞧见了那巍峨的玉楼,心中怀疑被叶知秋喃喃的一句眼看他起高楼确定。 那座玉楼崭新的如此突兀,不过是近些年的事情。 里头住的人,是梅妃啊。 燕云歌没有多话,只是见叶知秋眉目平淡,她突然好奇他眉目之下的内心是否也是如此平静? 叶知秋很快打破了沉默,表情认真道:“小姐想为弹劾户部铺路,现在的确是最好的时候。只是江南一行,你是否想过会给一些人机会?” 燕云歌沉着淡定地喝了一口茶,“他杀不了我。” 叶知秋接过她的话来,“但是他可以拖住你,让你赶不回来参加会试,甚至让你回来时根本进不了城。” “小姐离出仕只差最后两步,若是倒在这里,实在可惜。” 他说的她都知道,只是江南几个地方她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棋家有云:先手未必是先机,谋定后动才是致胜的关键。先生若是善手谈,当应明白我此行不是兵行险着,而是先发制人。”燕云歌坐直了身子,看向叶知秋,“先生不必为我忧虑,我敢在这个时候离京,必然有把握能全身回来。我父亲想杀我,起码得派出两个季幽才能成事。” 她身边的无尘就抵得过两个季幽,再有胜过无尘者,天下寥寥可数。 叶知秋闻言蹙起眉来,他就是不愿意季幽涉险才说了这番话。眼见劝不动,他只能从另外一头下手,便转了话题说起了秋玉恒一事。 “秋玉恒天天去燕相府要人,自以为是深情和为你抱不平,却是在不依不饶地坏所有人的好事。” 燕云歌听出话里的杀意,忍不住皱眉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从他的立场看,他这么做无可厚非。” 叶知秋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小姐心疼了?” “不。”燕云歌看盏中茶叶沉了底,渺渺热气已尽数消散,她的语气夹杂着外头斜风细雨中的冷意,“只是觉得没有节外生枝的必要。” 叶知秋一笑,随意地颔首,“也是,他坏的不只我们的事,自有其他人出手教训。” 燕云歌心头微不可见的有一丝不忍,很快垂了眼,起身告辞。 叶知秋也站起身来,“叶某有个不情之请,我有几句话想嘱托季幽,小姐可否先行一步?” 很快,他又强调,“一盏茶的时间足以。” 燕云歌看了眼等在回廊上的季幽,她正出神地盯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回头是还在等她回答的叶知秋,这两人你追我躲的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 罢了,做个人情给他。 燕云歌一言不发地打着伞走了,朝得季幽的方向。 走出叶府,雨势渐歇。 烟雨迷蒙中的白墙黛瓦、石板拱桥,迷离模糊地瞧不真切,她打伞从桥上而过,步伐平缓,神态放松,落在某些人眼里那便是一副心沁染了秋露的灼灼佳画。 那人本来是倚着栏杆,见她越走越近,他从二楼一跃而下,一步步地走到她跟前。 她微微仰头,表情意外,“是你——” 那人突然躲到她的伞下,轻啄她的唇。 “是我。” * 季幽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步走入水榭,那抹温雅的青色长衫的身影很快从位置上起来。 他唤着她的名字而来,是那般急切,好似等了她许久。 季幽却是下意识转过身,还没来得离开,手腕已经被抓住,身后传来的声音非常无奈。 “今日我找你是为正事,说完便会让你走。” 这般低声下气实在不像他。 季幽回身看过去,叶知秋的眼里马上漾起温柔的笑意: “我煮了茶,幽儿过来喝一杯。” 季幽站在原地没动。 叶知秋轻声叹息,“何时起,我们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 这话让季幽猛地想起一段往事。 当年在太悠山,她曾无数次闭上双眼,双手抱胸,直直往后仰,山风呼啦啦地作响,穿过她的衣袍,吹乱她的秀发,她的身后是万丈悬崖,她无所畏惧,因为坚信他一定会在她落地前出现接住她。 如她所想,他从来出现的及时,从未教她失望。 当年性命可托的信任,如今竟经不起一杯茶的试探。 真是讽刺。 “你府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却没有在你身边。”他伸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发,又怕看见她的厌恶,很快收了手,“你是该恼我。” 熟悉的温柔,依稀勾起当初心动的感觉,季幽差点迷茫,可也只是差点。她沉默片刻,道:“还请师叔长话短说,一盏茶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仅这两句话,犹如海水倒灌,将人逼到绝境。叶知秋无法再伪装,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冷静瞬间崩裂。 他一个拂袖就将茶桌掀翻,所有茶具应声倒地,素来被精心养护的紫砂瞬间成了能伤人的片瓦利器,它碎成无数片,每一片都还散发着猴魁的香气,和陶土的光泽。 季幽脸色微变。 叶知秋极力收住怒意,当初身陷囹圄都不曾皱眉失态的一个人,如今仅因她一句话,便被逼得方寸大乱。 季幽对他的影响,比他想的还要大。 叶知秋闭上眼睛一个长长的叹气,再次睁开时里头湿润通红,他的声音维持着最后几分叶家宗主的尊严,勉强称得上温和。 “当初我有言在先,让你不要招惹我,是你说你不怕……” “我让你不要轻易许诺,不要给我空欢喜,是你不听……” “你说你是重诺的人,你说你一旦爱了就不会回头……” “也是你说你有一辈子的话要说给我听!” “可是如今,就一盏茶的时间,连应付我都让你如此为难吗?” “季幽,我做错了一件事,是不是这辈子都不能回头?是不是就该被打入地狱不得超生?” 质问的话里带着哽咽又夹杂着痛苦,季幽心头震动无力反驳,他吐出的每个字都像是一记清脆的耳光扇在她脸上,让她既难堪又无处躲藏。 “我要费尽心思护住所有人周全,我不能让百年叶家毁在我的手里,天牢五年,不知朝暮,不辩晨昏,我又哪里比你好过多少?我当年有错,错在不该没有交代就不告而别,可我未来无期,我怎舍得拖你下水?” “我以为这次出来,能和你再续前缘,可是我没想到,我出来了依旧在坐牢。”话到这里,他的语气变得自嘲,轻柔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渴求,“季大人,你预备给我判几年?十年?二十年?只要不是斩立决,我都可以等。” 季幽感觉自己鼻子一酸,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直觉告诉她再待下去又会受他蛊惑,想要离开的脚步却因叶知秋不期然的坦露心声变得迟疑。 身体很快落入一个怀抱,她被一对手臂弯紧紧圈住。 “再给我一次机会,季幽,官府判决前都还会给犯人自辩的机会。” “你也听我说几句,好不好?” 温热的液体滑进脖颈处,顺着肩胛消融在衣襟,可季幽分明觉得他那几滴泪已经滑进了她心底,烫的她心口阵阵的酸疼。 好半晌,她终是抬手,抚摸他微微发颤的后背,“你好卑鄙。” 这话刚出口,她自己却先顿住了。 那个不争气的声音——她闭上了眼睛。 叶知秋内心一喜,轻声叫她的名字,见她没有应声,他退后一步扣住她的后脑勺,轻颤地吻着她的唇。 “别怕,幽儿别怕。”他找了个位置坐下,将人带到自己腿上。 察觉到他要做什么,她抵抗,却无力,只哽咽着喊着他的名字。 “师叔——” “我在,我一直都在。” 只这一句,她放下了冷漠地戒备,选择一时的沉沦。 外头斜风细雨,纱账里头芙蓉暗香。 …… 风雨间歇,缱绻的情事也暂告段落,她在他的轻吻中被释放出感情,在他的手指下丢了严防死守的身心。 这一场疾风骤雨,好似让一切回到过去,回到无忧无虑的最初。 然而季幽在事后只察觉到无尽的懊悔和自责,羞愧淹没她的心头,让她顾不得衣裳凌乱,就想离开。 叶知秋扣住她的手腕,语气有些急噪道:“别走!燕云歌那不是久留之地,你不要回去!” 季幽心头一颤,回头看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知秋顿觉失言,好一会后才艰难道:“她父亲找了人要杀她。” 季幽瞬间明白了,“他找到你的人?”她曾听他提过,他手上有批人武功了得,不仅埋伏在各大府邸探听消息,偶尔也接暗杀的活计。 竟是这么凑巧,又或者是他有意为之? 叶知秋不再言语,转身,弯腰,收拾地上的狼藉。 他的沉默让季幽意识到这不是玩笑,她压下心头复杂的情绪,微微蹙眉,“你为什么不拒绝?” 叶知秋站起身来,脸上是一贯的笑容,却笑得很勉强,“叶家百废待兴,正是筹措之际,燕相又给了一个任谁都无法拒绝的价格。幽儿,我知你看不上我这样市侩的做派,觉着我失了一个男人该有的气节,只是很多事情你若能站在我的角度想,或许能稍微体会我的无奈。”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又稍软了些: “我已经劝过她不要出城,她一意孤行。” 那头没有声音,不知何时,她已步伐匆匆地走了。 “宗主。”张公公瞧了半天,适时出现。 叶知秋突然握紧了碎片,不顾张公公的惊呼,他的心因为她的离开裂开一道口子,那可比掌心这道有形的伤口要疼得多。 “这次任务派血影他们去,叁个人一组伏击,暗杀叁次,不成就退。”他说这话的语气是那样的冷,哪还有刚才为难的样子。 季幽直到半夜才等到晚归的燕云歌,本该和盘托出的坦诚在几个时辰的等待中生出了几分犹豫,她隐下了杀手出自叶府一段。 燕云歌的神情有点疲乏,在听完季幽所说后,也只一言不发地喝了口茶,润了下沙哑的嗓子。 “所以你心软了?”她落杯时问。 季幽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无法应对,却见她突然红了眼落下泪来时,大惊失色。 “小姐!” 燕云歌很快收起了情绪,哪还有泪,一切好似是错觉。 “季幽,千万不要相信一个男人的眼泪。” 季幽惊讶,又见她语气讽刺道:“尤其他还是政客的身份。” -- 第119章窗台(H) 双层的小楼,临窗能看见远处的石桥和桥下摇浆而过的摇撸船,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慢慢踱上桥,烟雨朦胧的秋日景色便能尽收眼底。 若那人再回头一望,兴许还能看见不远处小楼里两道交缠的身影。 那道身影此时被压在桌上,秀发凌乱,脸色红潮,她的衣襟敞开,露出白腻的肌肤,一双娇乳被人握在手心,不断地吸吮、揉捏。 “我不想喂你吃药,顺我一回如何?”他的声音暗哑低沉。 她身形微动,不愿意让意志也屈从于他,直接闭上了眼不语。 他不由失望,轻轻搓揉手心的软肉,看着它变大变红,看着它皱成粉嫩嫩的一尖,舌尖忍不住去轻舔,啃噬,惹得她不断的皱眉。 “不舒服?” 她不回答,微弱的呻吟泄露了情绪。这人手指上有不少刀茧,那粗糙的茧子刮过她的乳尖时,如另一双陌生男人的手在抚慰她,教她又难受又刺激。 几日不见,他调弄的手段越发厉害,她竟有些害怕等会的情事。 他曾是武官,便是发疯这几年,也没有落下这一身功夫,是以当他褪了衣裳后,滚烫的肌肉贴在她白皙的身体上时,烫得她发颤,烫得她想逃,可是她被他拘在怀里逃不开。 药丸在唇舌相缠时被送了进来,她轻颤着睫毛,咽了下去。 他双眼微垂,没一会就看见她介乎清醒与沉沦的表情,她的眼神开始飘忽,身体也越来越热,可是她咬着牙就是不肯泄露一丝情动。 他好似也不在意她的抗拒,如虔诚的信徒般一路吻至胸口,吻至肚脐,最后呼吸喷散在芳草之地,他的手指轻轻分开花穴,里头鲜红的嫩肉一张一和,手指探进去轻轻一抠,里头湿滑温暖地不可思议。 “你湿得好厉害……”他起身趴在她耳边说,手指代替了唇舌轻轻去探她的花穴,一根、两根、很快叁根四跟都进去了。 “你……”她喘地厉害,已经分不清是药物的作用,还是本能的快感教她要发疯。 “我太大了,就这么进去,你会受伤。”他终于去吻她的唇,吻得她胸腔发烫,几乎要窒息般死去。 “还是你教我的……不记得了么……” 紧窄的穴口终于为他的手指全部打开,他的四根手指模仿着交合的动作一进一出,他的手指足够粗长,也有足够的耐心在那寻找她快乐的极点。她不由弓起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直到那恶劣的手指紧紧地旋转抠挖,她呻吟了一声,花心如溃了堤,突然喷涌而出,浇了他一手…… 他笑了,抽出手指忍不住舔了一口。 “云之,你也吃吃你的味道。”他将手指放至她嘴边,不意外地看见她别过脸去。 “要做就做……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刚泄过的身子,敏感的要命,几乎让她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神色一敛,将她的腿驾在自己的手臂上,挺着肉柱就势插了进去,小穴早已准备充分,除了过于紧窄,他几乎是没费力的一捅到底。 “嗯……”她被大力地一顶,觉得自己耻骨都被撞地生疼,“轻点……” “轻不了!”他舒爽地头皮发麻,气息都粗了。 “我想这刻都想得发疯了。” 就着这样的姿势,他大力撞了几百下,犹嫌不够般他抱起她,一手托背,一手抱臀,走着就抽插了起来。 未防自己跌下去,她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死死咬紧唇瓣,不肯逸出羞人的呻吟。 她的面色绯红,如四月里的牡丹娇艳欲滴,她的胸脯随着他的步伐跟着颤抖,如冬日里颤抖在枝头的红梅,勾着人去采撷。 随着他越来越快的抽动,她的意识很快地陷入一片迷乱,连什么时候被他放下来压在窗台也不知。 后入的姿势能顶地更深,肉棒贴着丰满的臀部每进出一下都能带出更多的淫水来,淫液滴滴答答地沿着她的腿心往下流,没一会地上有一大片水渍。 “云之,你好厉害……你里面……都是水……” “你快点,我受不住了……”她已经小泄过两回,再来一次怕是回头连路都走不了。 “受不住也得受着,我才刚开荤,你休想一回两回就打发了我……” “你……”她还想说几句,却被突然而来的撞击撞随了声音,水汪汪的阴穴已经是泥泞不堪,轻易几下就能带出里头的白浆。 柳毅之操弄得美了,非要将她身子抬起一些,如果这时有谁打桥上走过,抬头这么望上一眼,必然能发现两人在行交合之事。 “真想让大家看看燕大小姐的媚态……”他赤裸地胸肌贴着她光滑的背,察觉她因这话紧张地绞紧花穴,他冷笑着似惩罚地咬了一口她的肩头,伸手就想推开窗。 “不!” 她大惊失色,可是柳毅之已经将窗户打开了一指宽,这个宽度足以让他们看见外头的情况,却不能让桥上的人看见他们。 光天化日之下宣淫,让柳毅之干得更起劲,誓要让这个女人臣服在自己胯下。 她被操得浑身发颤,嗯嗯啊啊地忍着不敢出声,因忌惮着面前那道被微微打开的窗户,花穴越来越紧。让身后的男人嘶了一声,越撞越狠,恨不得通过撞开她,借此撞开这窗户。 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看看,他身下的女人是谁。 “难怪你招惹了一个又一个,你这穴儿合该得两叁个男人一起操干进去,才能叫你满足。” “你闭嘴,快点……”她只觉得花穴都泄麻了,身子虚的站都站不住,必须借扶着窗台才不让自己倒下去。 快这个字眼格外的让柳毅之格外不快,他大力地一顶,将人直直地往前撞去,撞开了那窗户。 河面上的风扑面灌入,凉意让她瞬间惊醒,视线落在桥面上时更是瞬间缩紧。 那打着伞而过的颀长身影。 是无尘! 他自然也瞧见了,竟更恶劣地撞地更用力,“叫出来,叫给那个和尚听听!让他知道你正在我肏干着!” “不……”她脱口就道,不敢想象他知道会难过成什么样。 柳毅之趴下来,咬着她的耳朵,低声道:“为什么不行?你喜欢他?” 她眯了下眼,被质问的不悦还没有发作,余眼却在瞧见无尘疑似抬头的动作时,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拽紧,她转头就吻住柳毅之的的唇。 唇舌交缠带出来的暧昧声比刚刚抽插的声音更令人心跳加快,面红耳赤。 她的手指陷入他后勺的黑发,她放开他的唇,重新吻到眉眼,吻到滚动的喉结,她媚眼如丝,声音冰冷却带着诱惑人心的能力,“想要吗?” 他的喉间猛地几下滚动。 “想要么?” “你的这里……”她的眼角一扬,手指已经来到他肉根顶端的小眼,指片轻轻地刮过,“想要我吃吃它么?” 他几乎想也没想地哑着声音就应道:“要。” 她轻轻笑了,手指一勾。 “那就求我呀!”她喷散着热气落在他耳边。 …… 当燕云歌因为猛烈的撞击被摇醒时,恍惚中以为自己来到另一个梦境。 “醒了?” 身旁响起的是无尘温和的声音,她乍然回神,发现他们二人正坐在一艘摇橹船上,这才想起昨日她们已经出了京,为了赶路,便由陆路换了水路。 因着晕船的关系,她上船起便枕在无尘的腿上假寐,没想到教她梦见几日前与柳毅之的荒唐。 她掀起帘子往外看去,层层跌落的檐角高低错落,白墙青瓦伴水而建,半掩半映,半藏半露,一眼望过去一线相连,好像一直延伸到天边。 眼前水墨长卷,烟雨空濛,的确是诗中的江南之景。 激烈的情事仿佛还在她身上发酵着余温,她的声音有些干哑: “我们现下到哪了?” “江州了。” -- XyUSHuWu①①.cOM 第120章承诺 温婉柔美的吴语小调配着琵琶的声声转弦,浸润在秋凉的雨中,声声入耳。 燕云歌坐在客栈西南的雅间,无人对饮她也喝得怡然自得。 她到江州已有几日,分明是十万火急的事却被这雨耽搁地毫无脾气。 所幸被耽搁的也不只有她。 “她们这么说话不难受吗?”信步而来的赵灵倒了杯茶,给自己润了润嗓子。 “或许他们听我们说话也很难受。”燕云歌笑了一声,“入乡随俗吧。” 江州是个大城,几乎汇集了四面八方的风土人情,这就导致街上能看见形形色色的人。然而江州女子的特质清晰,她们大多是温柔婉约,眉黛细长,微笑时喜欢用扇子掩面,然后从扇子后面抬起一双温柔多情的眼,那双眼水水润润的似乎能瞧进人心坎里去。 赵灵初来客栈就被讨赏的琵琶女多情的看了一眼,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此时高台上的女子一曲刚毕,抱起琵琶拿着钵碗四处讨赏。然而早晨用餐的客少,遇到几个还都是调戏之人,女子在被摸了几次小手也只讨的了几文,最后她涨红着脸来到燕云歌的桌前。 燕云歌倒不吝啬,给了一锭赏银后,还给了弦琶琮铮,十分悦耳的评价。 女子走街串巷卖唱多年,还是头回遇见这般好看又大方的贵人,忍不住多打量了燕云歌几眼,离去时更是频频回头,一双眼里是欲说还休的柔情。 赵灵差点喷茶,抹了下嘴道:“老大,真男人都不及你啊,这才几天就勾得人小姑娘芳心大动。” 燕云歌笑道:“无非是先敬罗衣再敬人,逢场作戏而已。” 分明是她的赏银起了作用,恰巧她也长得不差罢了。 “没来江南前,我当这里是什么好地方,不然怎么人人都道江南好,来了才知道,原来是这的姑娘好,个个温柔似水,分明是男人的销魂窝嘛。”赵灵视线转了一圈回来,见那唱曲的姑娘还往他们这桌看,不由压低了声音,“老大,这的姑娘这么会勾人,你怕不怕无尘大师被勾走啊?” 燕云歌的视线落在窗外有些收住的雨上,听到赵灵这话,也只慢慢转过头,唇角上扬,“你说和尚?” 赵灵顿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和尚不会背叛我……”燕云歌的语气笃定,眼里是掌握人心的透彻。诚然是事实,她的自信也足以让赵灵惊讶。 抬眼,是那道青色的身影从楼梯旋转而下,步步走来,她的视线抓住那道身影不放,一字一字清晰而出,“就算让他受尽地狱业火之苦,他都不会。” 赵灵咽了下口水,嘴里的如果他会还没吐出,对面的人已清晰的告之答案。 “如果他会,那便是要我杀戮满身,万劫不复。” 这一句分明是对着他说的,无尘轻轻一笑,来到她身旁,“何故一大早地作弄人?” “无尘师傅。”赵灵这才发现他来了。 燕云歌摊手让他落座,招来小二去准备一些早点。 “哪是作弄人,”她给无尘斟茶,眼中笑意愈浓,“不过是怕吴女多情,会将我比下去,想先向大师要句承诺。” “大师给不给?”她眨了下眼。 无尘微愣,沉静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但是看向她的眼里分明在无奈叹说: 休得胡言。 燕云歌低低笑了,一大早的心情甚好。很快季幽也来了,四人到齐,商量了一下今天的安排。 “这几日我向掌柜打听过,上等米是九百文一石,中等米是六百文,下等米是叁百到四百文一石。” “赵灵你去买下所有的下等米,每家都付一成的定金,季幽,你去买下所有的中等米,付叁成的定金,如果掌柜问起我们为何要买这么多米,你们等立下契据后再说南方暴雨,当地已经无粮可卖。” 赵灵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老大你想抬高米价?” 燕云歌颔首,继续压低着声音,“江州盛产稻米,品质好来价高,所以内务府的人不会首选江州,而离这不远的临安、永宁则盛产籼米糟米,口感要差,价格也低,眼下收粮的人肯定在这几个地方。” “那我们为什么不买上等米?”赵灵问。 燕云歌笑了一声,“我们买了这戏还唱什么?” 赵灵不明白,季幽却是想明白了,笑眯眯地道:“内务府的人想要在最后来江州买中等米充作门面,只是没想到这里会无粮可收,而上等米自我们走后也会被得到风声的商户囤积,价格飞涨,他们除非敢全部以次充好结束这次收粮,不然就要眼睁睁吐出一大笔银子。” 燕云歌赞赏地看了一眼季幽,进一步说道:“太子不在,他们自然不敢妄为。而朝廷经办采购都是有明文规定,内务府超了预算无法交差,内务府总管又能有几个银子去补这个缺?所以他势必会去找户部帮忙。” “户部是太子的一块铠甲,自然会帮着完成这次收粮,只是怎么帮?银子哪里来?户部的人为了填补账面,敢不敢铤而走险?如果敢,他们怕不怕这是个圈套?如果不敢,收粮办的不好,等于让太子的处境更糟。” 她之前不打算插手此事,一来是科考在即,二来是此事需要花费数十万银两筹谋。当初要入仕,她也是想着以刑部为跳板,只是眼下她既已决定殿试落榜,等同与京官无缘,她想要再图以后,有机可乘的户部此刻是她的首选。 小二在此时端着四素菜肴上桌,一时无话。四人用过膳后,便留了无尘在客栈,叁人出去行动。 雨水停歇,叁人在街上兜转,身旁人潮往来,车马川流,这江州的富庶的确不是虚名。 赵灵突然想到一个关键,“老大,你何以就肯定朝廷的人一定会来这里,或许他们在别处收够粮食了呀?”毕竟上等米也不只江州有。 赵灵的话才落,天空又着绵绵细雨,这雨小得连避都不需避。 燕云歌一个拂袖到身后,抖落了一身的水汽,望着河道旁靠岸的货船,看着那些一大早为生计忙活开的身影,慢慢地笃定说:“今年不来,明年也要来,只要这场雨在,他们就一定会来。” 赵灵没听懂,燕云歌也不想说得太明白,这是她布的一箭叁雕的死局,唯她可解。 叶知秋喜欢开一个局,然后自以为运筹帷幄悠然地喝着茶作壁上观,而她燕云歌开一个局,喜欢亲力亲为,要将所有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才行。 他们都是冷血又自私的人,为着利益无所不能利用,然而叶知秋不如她,因为他仍有柔情,他会对季幽心软。 而她不会。 便是对无尘,都不会。 叁人在去粮行之前,先去集市上的小粮铺试探了市价,果然与掌柜说的并无二致,甚至还要更低一些。 燕云歌的打算是用下等米的价格收中等米,如果实在谈不到这个价格,就让掌柜再送一些差米和劣等米,反正还可以拿来喂牲口。 一连去了四家粮铺,她都等在外面。所有的下等米,赵灵用一百两银子作定,以半年为期,取货时再付叁成,货清点无物后再付剩下的款项。而中等米,季幽则作价一成付定,不得不说宝丰行当家的名头还是很管用,这些小粮铺在看见季幽能拿出宝丰行的当家印章时,都是忙不迭就答应了。 只是这招对付大粮行却不行,宝丰行做八方买卖,当家亲自来收粮并不奇怪,但是大规模收粮,出手就几十万石难免会引人注意,而且大粮行也不如小粮行好说话,她没个十万两做付,大粮行的掌柜怕是连面都不会见她。 燕云歌一时没想到更好的主意,便对季幽和赵灵道:“今日大粮行先不去了,等我打探下这粮行的主事是谁,再做打算。” 话虽如此,奈何事与愿违。 叁天后,季幽带来消息,说粮行的管事订了艘花船,邀了一名贵客游湖,今日又不在商行里。 燕云歌原先想做个局让粮行管事相信她是京官,此行是代朝廷来收粮,无奈这个管事神出鬼没,她一连去了叁次,都无功而返。 一直苦等不是办法,她思量了一番,招来季幽和赵灵耳语,布了一个虎口捶饵之计。 去花船的消息瞒不住无尘,见他果然不赞同,燕云歌顿觉好笑,“我此行是为谈正事,谈成了以后奋勇杀敌的将士都能有顿饱饭,和尚,我这可是功德一件,你怎么还拦着?” 见他念经不语,她又赶紧解释,“我穿女装也是为了方便混上船,和尚你别什么酸醋都吃。” 无尘睁开眼,里头有些许无奈,她的谎言很小,没有被他注视时语气尚且自若,如今被他看上一眼,那眉目微动,分明带着心虚。 他露出笑意,无奈遵从,“去吧,贫僧不吃。” 燕云歌微愣,突然笑了,“不吃什么?” 无尘心平气和,“——不吃这等酸醋。” 燕云歌被这一本正经的话撩动了心弦,忍不住去亲吻他的唇,笑他道:“好,你不吃,等我回来,我来吃。” 吃的什么,两人心照不宣。 无尘脸上烫地厉害,喉结滚动几下,闭眼哑声道:“……还不快去。” 第一次被他催着走,燕云歌在他眉心落下吻后,笑着离开。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看了无尘一眼。 而无尘也在这时睁开眼看她,只这一眼,他就心猿意马地跳乱了心绪。 燕云歌似乎能感觉到,这多看一眼能给无尘带来多大的悸动,便故意走地慢些,好让他多看一会。 无尘仓皇之下闭眼,没想到脚步声去而复返,有人低声在他耳边说:“和尚你放心。” 无尘一愣,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那声音继续说道:“我不会碰别人,我只碰你。” “回来就碰你……” 无尘身心微动,念了上千次的经文,难得的跳了两个音。 -- XyUSHuWu①①.cOM 第121章美人 天下着蒙蒙细雨,让整个江南蒙上了水汽。 一副白卷被缓缓打开,它的主人提起尖毫,稳稳落笔,女子柔美的侧脸,丰满的腰线,半露着肩头半卧在榻上的娇态,不过眨眼间就跃然于纸上。 好似还差点什么?微一停顿,画笔的主人换上了秃笔,用它点苔染色为画中女子添一抹红色的风情最佳。 再换斗笔勾勒出圆叶荷花,尤嫌不够,又舔了几笔,有滴滴露珠缓缓从圆叶上滚落。 迷蒙景致里,不远处的花船上传出悠扬的曲调,男子在这头的船檐下蹙起眉,琥珀色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突然,那头的曲调戛然而止,转为女子刺耳的呼救,微愣的片刻他丹青笔下不经意的一点,不偏不移地落在了尚未勾勒出的女子容貌上,晕开了大片墨。 天意。 他适才也未瞧见女子的容貌,正愁不知如何下笔。 “阿衡,画好了吗?”画舫里头慵懒的声音拉回来了男子的注意。 “尚未,还差一抹点唇的莲红需要调色。”悦耳的声音自男子的薄唇中发出。 已是秋末,男子却着一身淡青夏衫,黑发规矩束起,戴着碧绿的玉冠,冠后两条青丝带随意垂落,偶尔贴在他修长的背脊偶尔随风飘逸。 “公子,前面的花船好像出事了,有不少人落水,我们要去看看吗?”护卫模样的随从终是忍不住,挨过来低声问着。 “不必,这里的事与我们无关。”男子嗓音偏柔,却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语落,他重新铺上一张白卷,想要将刚才惊鸿一瞥的红衣女子重新入画,提起了笔却无从下起。 虽晓得主子一向淡漠,护卫仍有些犹豫地皱皱眉,越来越多的人从花船上一跃而下,女子的尖叫男子的咒骂,还有兵刃交接发出的清脆声响,隔着一帘水幕清晰地从那头传了过来。 好在出身江南,总是会泅水的多,护卫见不少人已经往岸上游去,高高提起的心终于放下。 “公子,雨越来越大了,我们回去么?” 男子垂目,终于又画到刚才的部分,只是女子的五官他仍然无法下笔。 最终罢了笔,他低声道:“你去吩咐船家掌舵,交代完了就自去休息,不必跟在我这里伺候。” 护卫面略有难色道:“可是那头打的如此厉害……万一打到我们这……公子你又不会武,受伤了该怎么办?” 男子看了眼对面,那头似有叁波人在交手,也不知是什么局面。 他不是多事的人,终道:“再品完一杯茶,我就进去。” “是!”护卫点头,往楼下去了。 从最初的二胡评弹,花娘献舞,再到黑衣人甲板刺杀,不过几杯茶的功夫,本来丝竹筦弦欢声笑语的花船,突然如死水一般的沉静。 雨仍轻落着,自外而入甚至打湿了白卷,男子嘴角无奈地勾了勾,仿佛在责怪这不作美的天气,又在责怪自己的无能,足有半个月了,他的笔下布不出一个满意的局来。 他垂首,卷纸,漫不经心地搁起。不经意间瞄向对面,发现有一抹鲜红之色,正凌空而来。 那抹红色翻身跃进围栏,连声招呼也不打,便迳自脱被雨水浸湿的薄衫,直接丢在地上。 率先映入目中的是一袭绣有海棠秋月的红兜,他怔了怔,耳根子一下便红了。 从来知道吴女多情,却未想过如此大胆,那兜儿也被水淋湿,紧紧地裹在她纤细的身躯上,她纤长的手指来到后脖,轻轻一挑,解下了那抹勾人的海棠。 他的喉结滚了滚,不知道是该出声提醒她此处有人,还是该先把眼睛闭上,免得占了她姑娘家的清白。 还好她一直背对着他,墨发流泻又隔去了春光,除了若有似无的美背,他未能瞧见更多。见她打开一个包袱,拿出一套男装,是江南瓷器人手中钟爱的天青色,那颜色意外的极为衬她。 女子侧过来的面容有几分出乎他意料。 虽早有直觉,猜她必然貌美,却不曾想那是与江南女子完全不同的气质,冷淡、傲然俗物,更裨睨众生。 待她全部转过身来,他微微一笑,谁能想到这么冷傲的人又有着非常温柔多情的眉目。 这姑娘将两种完全不同的特质糅杂的很好。 他打量她,她也终究发现他的存在。 “姑娘,喝杯茶暖暖身如何?”他温言招呼,不待她答话,已为她斟了杯递过去。“虽是雨前龙井,如今雨中品来,别有一番滋味。” “书生。” 她的声音比她的气质还冷,他淡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将茶递过去,“是小生唐突了姑娘,姑娘便是要杀人,小生也不会有二话,只是……先喝茶罢。” 女子抬起的眼里有些许意外,她接过茶盏一饮,将杯盏还他,道:“书生,我不杀人,偶有出手也为自保,何况今日已添了许多乱,你这倒是难得的雅致,我就不好再添一桩了。” 她脚步轻移,在他对桌的位置落坐,“我还需再等两个人,就在你这坐会。” “小生之幸。”他微笑。 她见桌面上几十个画卷,嘴唇不由得一勾,问:“都是你画的?” “嗯。”他微笑,发现她唇瓣略白,再仔细看脸色也是如此。 是受伤了么? “能看看吗?”她又问。 “自然。” 他主动打开一副卷轴,是他往日的佳作,见她看得认真,不由主动询问,“姑娘以为如何?” “前者鸾飘凤泊,后者银钩玉唾,皆乃上上之作。”她笑着回话。 “此话何解!”他惊讶,把茶杯推近她。 “我不懂画,只是从字中瞧出了变化的痕迹。这几行是竹清小楷,最后偏生写得骨立雄健,仿佛出自两个人之手。” 男子大喜,抚掌叹道:“姑娘好能耐,我写前两句时只有十五岁,后两句是近些年补添的,我以为模仿的足够像了,没想到姑娘一眼就能识明。” 说完,他又为她添茶。 “多谢。”修长的手伸来接过杯子,她细细啜饮,仿佛在与故人对饮。 “姑娘,你从那艘花船上而来……”他问到一半,见她轻飘飘地一个抬眼,马上识相道:“小生不问。” 这人意外地合她脾气。燕云歌这才认真地打量了一眼,此人面秀眉目,气质儒雅,与他高大的身量一点不符。 说来也巧,两人同着青色的衣衫,乍看之下竟有几分相像。 兴味十足地眨眨美目,她笑道:“书生,若非你我相识的时机不好,我还真想将你打包回府,收作后院美人。” 后院美人是他刚才那卷画的命名。 明知她在说笑,他心口突然一跳,对她多出几分好奇,嘴角更是抑制不住地往上勾。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姑娘劫走我有什么好?” “你长得好啊。” 他明显一愣,心跳失序,胸口起伏。 “姑娘,我——” 蓦然间,楼下传出骚动,他的话陡止,见才离开不久的护卫踉跄地奔上楼来,张声急呼—— “公子!有两个陌生姑娘闯入……也不知从哪儿来的……浑身的血……”话到一半,护卫瞪大眼,不太明白主子身边怎么突然多了位俊俏小哥,一向对人冷淡的主子竟还会与人对饮,咦?那茶不是…… “书生,我的人来了,多谢你的招待。” 护卫眼中的俊俏小哥说着起身,走至船头。 船恰巧靠岸,她与闯上船的另两名女子在甲板碰头,很快一起消失在茫茫烟雨中。 “公子,要追吗?”护卫望着那人饮过的茶具,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必。” 男子摊开一轴白卷,提笔勾勒,趁着记忆鲜明,他赶紧让最触动自己的一幕在画纸上定格。 一盏茶后,男子搁笔,对自己的新作非常满意,又提起小楷为这幅画命为花船美人,最后以居衡二字为落款,只是在提诗时不由犯了难,好像用什么诗都不足以显示那女子的特质。 男子端过茶盏细品,却发觉是与她对饮时用过的杯子,蹙眉,嫌恶,一个扫落,杯子摔成碎片。 护卫叹息,还以为他家主子转性了,原来是刚才顾不上发作。 这位主子最是爱洁,文房四宝画布杯盏,从不假他人之手,更是个爱体面的,一句重话都听不得。 他正想着,就听到主子语气漠然如是说道: “若再遇到,我定拔了她轻佻的舌头,再取下她狂妄的双手……看她还敢不敢放肆!” 一个时辰前。 花娘们献完舞正欲退出,上座的两个男子还未从花娘妖娆的舞姿中回神,便见有叁个黑衣人突然闯入。 花娘们失声尖叫,慌乱逃窜,叫声划破了天际,领首的黑衣人巡视一圈,很快锁定了目标。 燕云歌忽觉杀意逼近,退身几步撞在了青花大瓶上,瓷器倒地破裂的声音犹如催命符般吓得一个胆小的花娘惊慌之下带头跳了湖。 一个、两个……很多不明所以的丫鬟妈子纷纷以为是花船遭劫,也跟着跳湖。 “小姐且避在我身后。” 同样侍女装扮的季幽提剑杀入,她招数奇巧,以一对二毫无问题。 燕云歌颔首应道:“你先撑着片刻,我去找那个管事。” 她话音未落,有黑衣人已然出手,若非季幽速度之快,刚才那一刀便要将她胳膊砍下。 季幽双目发狠,从未想过那人如此心狠,明知道此行她也在,他还是欲置她们于死地。 她手中剑刃使得迅捷无比,流转出一道道凌厉辉芒。 对方叁人互换眼色,知道此女才是突破关键,便上中下叁路联手猛进,季幽仗着道宗内力浑厚、剑招与内力并济,硬是挡住铺天盖地般狠攻,杀出了血路。 粮行管事吓得瑟瑟发抖,匍匐而行,他今日邀请的贵客早就舍下他,先去逃命。 “柴爷,柴爷,您别丢下我啊……” 燕云歌自入厅起就对这贵客身份有所怀疑,如今听管事叫起,方才确定这位柴爷,就是当日在赌坊与她一面之缘的柴九。 她以为她心思缜密速度够快,没想到内务府早派人来江州,幸好今日下定决心来一瞧,不然她日满盘皆输,她还找不到原由在哪。 燕云歌从地上拾起一片瓦片,飞声过去,击中了柴九的后颈。 见柴九突然应声倒地,粮行管事吓得不轻,只差跪地求饶,却不知道应该求谁。 “你就是太仓行的管事?”她落在管事身边,明知故问。 “是是,求女侠搭救!”管事忙不迭道。 “我家主子命我来找管事买一百万石粮。” “女侠救我,别说一百万石,侠女要多少有多少……” 人在极度惊恐下说的话哪能作数,燕云歌为防管事事后反悔,便扯下衣条,划破手指,以血作墨迅速起了份字据。 管事猛吞口水,没想到这女子如此手辣,不得已下也咬破手指,按下指印,写上自己的大名。 字据在手,管事以后便无从抵赖。 这时,其中一名黑衣人手握大刀再次欺上,她推开管事,将内力聚集掌心,无瑕去想胜算多少,只希望对方慌忙出错,她能从中搏得生机。 可惜事与愿违,对方杀手训练有素,浑身没有破绽,燕云歌甚至被打中胸口,猛吐鲜血。 季幽和赵灵见她被围困,迅速飞来挡在她身前。 叁对叁,阵仗倒是工整,只是对方配合天衣无缝,明显更胜一筹。而她们这边季幽武功见长,赵灵轻功不弱,关键出在燕云歌身上,她只会一招六阳掌,自保有余,偏还不能杀人。 燕云歌很快分析出形势不利,马上说道:“季幽一对二,赵灵与我围攻一个。” 对方见到她死到临头还敢狂妄,不由出声冷笑,“你们叁个一起上都不是老子对手……” 话未落,赵灵忽然跳起,袖中短箭齐出,男子挥去冷箭,顾的了上头,未有发觉燕云歌已经欺身而至,他腹部被六阳掌重创,气息大乱,五脏六腑全被震得移了个位置。 赵灵没有给他调息的机会,一个短刃反手,划破了他的喉结,见对方双眼怒睁,大有死不瞑目之相。赵灵见他站着还不肯倒,噗哧笑出,“还叁个,真会说大话。” 赵灵抬手一点,男子魁梧身躯应声倒地,他的同伴低声咒骂了一声蠢货,提剑杀来。 “小姐先走,我来善后。” 季幽挡在燕云歌身前,不断催促她离去。 燕云歌颔首,她受伤不轻,留在此处只会拖累她们,便道:“我来前看见不远处有艘画舫,我去画舫上等你们。” 说完,她提起已经被吓晕过去的管事飞身出船舱,甲板上雨声大作,几乎有暴雨趋势,她不顾浑身湿透,将管事先藏到船舱的夹层,再将自己此行的所有痕迹抹去,用尽最后力气凌空飞至百米外的画舫上。 这头,季幽拔出绑在小腿上的匕首,匕首出鞘,寒光乍现。说来可笑,这匕首还是那人特意为她所制,握柄完全贴合她的掌形。 他总说她不够狠,光有架势,没有气势。 季幽阴沉着脸,今日便打算豁出一条命来,让他知晓,她的气势如何! -- 第122章救赎(H) 豆点大的雨水不间断地下了一天,盘腿而坐的身影也僵持了一天,他双目淡敛,心中默念着经文,突地轻微地发出叹息。 又错了一个音。 往日老僧入定便是坐上叁天都不会让他心乱分毫,今日却总是耐不住性、沉不住气,总是忍不住睁眼去看房门,仿佛能看见她早晨离去时那神采飞扬的样子,仿佛还能听见她那几句暧昧调戏的话语。 担忧从她离去时就盘旋在心头,莫名地教他心浮气躁。 房门这时被撞开。 “无尘……” 那声音软绵无力,与记忆中的完全不同。无尘急忙起身,步至大门。 见是他来,赵灵、季幽怔怔地没敢动作。 早上出门时还意气风发的女子如今双目紧闭小脸惨白,几乎是死去模样。 无尘一把脉,发现她五脏都有损伤,更有中毒迹象,瞬间俊脸冰寒。 “无尘……”燕云歌神色极为痛苦,努力挥了个手,让季幽赵灵先下去。 她自上了岸便察觉到身体的不对劲,怪她大意,以为书生纯良无害,没想到他会在茶水里下毒。虽不通岐黄,类似反应她却在刑部见过,这种药会让人兴奋、不顾廉耻,丧失自尊,更会成瘾,一旦沾上就如万蚁啃噬,教人失去理智发疯发狂。 这种毒药万金不见得买的到一两,刑部也只舍得用它来招呼一些嘴硬的重邢犯。 上岸后她不断抠出茶水,可是没用,她心跳一直在加快,见了谁都觉亲切,都想掏心掏肺的直抒心意。 一路苦苦支撑,几乎拼尽全部意志,到了他面前,她才如释重负。 才敢开口说话。 “无尘……你别生气,我最怕你生气。” 她本想说自己无事,示弱的话不知怎地先说了出来。 “你每次生气都要不理人,我最怕你不理我……”她言语喃喃,头疼欲裂,眼前景象不断被分裂,不断被重迭,最终定格在无尘担忧的脸上。 无尘没作声,沉着脸将人抱至床上,专心为她推穴排毒。 “和尚……”她吐出了一口黑血,清醒了许多,“别不理我呀……” 真气入体,她顿觉心旷神怡,温热的气体跑遍她的全身,如源源不断的活水涌入了被废弃的古井。 积压心头的难受散去,她舒坦的呻吟出一声,不断地唤着他的名字。 “和尚,还是你好,总能让我欢喜。” “你这般好,一直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和尚,为我还俗好不好?” 等了一会,没等到回应,她委屈着又问: “好不好呀?” 都中毒了,偏就你话多。无尘无奈地叹息,“别说话。” “为什么不让我说话?”她更委屈了,“你都闷葫芦似的,还不让我说话,以后床上交合,你不叫,我也不叫,跟打哑拳似的,要吓死个人了” 无尘脸瞬间红了,额间薄汗已经换了叁层,连他都不知道是运功所至,还是被她的话语所惊。 她此刻与往常完全不同,全然超脱礼教,眼神尽管无邪,却语不惊人死不休。 “和尚,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肯定又要说休得胡言,觉着我不知羞耻……” “没办法呀,我看见你就想逗逗你,就想拉你做坏事……” “和尚,我看见你就心生欢喜……” “净心。”无尘淡然的开口。 声音平淡如常,内心暗涌不断,他太想开口,哪怕是会让他心痛至极的答案,他也想知道。 有些事她清醒的时候不愿意说,现在中了毒神志不清,总该会说。 无尘收了手,目光沉寂镇定。 两人面对面而坐,那头的人等了半晌,没等到下文,忍不住问: “什么呀,和尚你要问什么?” “总是开了口又不说,一个两个的都要我猜。” “其实你不说,我也猜你要问什么。” “你肯定要问我心里有没有你,问我是不是真心,问我会不会一直和你一起,你们呀,春风一度多好呀,偏生来要奢望我的感情……” 她有点烦恼,又有点沮丧,现在的模样质朴天真,好像回归了本源,如初生婴儿般无暇。 “净心。”他叹着气。他没有问,但她都说了。 他要问的却并非是这些。 “我……”无尘苦涩地咽住了话,终没有违背本心,去做卑鄙的事情。 “不要再用六阳掌了,你驾驭不了它,还会伤及以后的子嗣。”无尘说着,又催动内力替她疏通血脉。 “可是我不想有子嗣啊,孩子好麻烦,那么小,那么脆弱,还会绑着我。” “便是为我……也不行么。”他艰难晦涩地开口,心中冀望已经高高提起,准备轻轻落下。 “不行。”她摇摇头,表情认真地像个老学究,“除了风琰,我不为任何人生孩子。” 做得再周全的准备,也因她提及这个名字而全然崩溃。 无尘闭目,努力调和了气息,再次睁开的眼里,努力压抑亦还有不甘。 不甘他这么多年的陪伴,软化不了她冷漠刚硬的心。 气她撩拨了他,又笑笑地走开。 他本该与世无争,佛法大乘,是她将他从佛祖身边讨去,将他拉下高台,却不与他深渊共赴。 是她勾出了他内心的魔鬼,却不准备救赎他。 她真狠,从来的这么狠。 无尘伸出手拂开她额前的发,终是狠狠地问出,“我就这么比不得他么?” 比不得那个在你心尖几十年的人。 “为什么要比呢?”她不解。 他愣住,喉结轻滚。 “比出高下又能如何?”她认真的问。 “在我身边的是你呀。”她笑着,趁他兀自发怔时,主动趋前。 “你——” “你是无尘呀。”她笑容可掬。 再硬的心也要为她这句软下来,无尘长叹。 罢了。 他主动吻她,她却眨眨眼,好像不知他在做什么。 无尘俊脸一红,吻不下去,她却露出极为灿烂的笑。 “说好了,是我来碰你……” 无尘微愣,见她眼神清明,也不知是何时恢复的神志。 “和尚,我教你。” “以前,你教我吃斋念佛,今日,我教你男女之事。” “休得胡言。”他唇陡地一勾,“你又哪里比我好多少……” 平常他用力些,她便要大叫,他从来怜惜她,才一向她说停便停。 想到往日情事,和尚的脸更红。 她觉得有些好笑,亦有些赌气,攀住他的肩膀,凑上去亲了一口就道: “和尚,今日都听你的,我这身子今日都听你的。” 上躯被压在床上,跪趴的姿势让屁股高抬,羞耻感让她下意识咬着唇,神情显得迷离。 当一个向来高傲、习惯掌握全局的女子,忽而流露出这种近乎软弱的神情,无尘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教人相当动心,且不可抑制地感到亢奋。 当肉根毫无保留进入的时候,她嗯哼了一声,扬起的小脸带着些情欲,过了一会,她转过头对他乞求,似乎是怨他为什么不动一动。 “你当真都听我的?”一出口,嗓音好哑,连他自己也怔了怔。 “和尚,”她蹙眉,“你当真不动一动?” “这就给你……”无尘低声,马上挺腰而动,大力的撞击让女子忍不住泄露呻吟之声。 那声音越来越大,似嗔痴,似娇吟。 “和尚,你……轻点……疼……” “口是心非。”他低笑,将她上身抱起,一手抚上那双娇乳,身躯贴合,感受着她身上烫人的温度。 这温度因他而起,这温度是他给与,想到这点他心里就起了快意。 他名为无尘,世人亦称他大师,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俗世男子,情欲纠缠,因情生恨,却又恨不成恨。 这女子不该捉弄他,不该让他疯狂,他已经回不了头了,怪她。 无尘唇边勾出苦楚的笑,他揉着乳尖,力气之大让燕云歌疼地出声。 “和尚,你轻点摸。” “今日都听我的。”他笑着提醒,一口咬上她的肩头,不是轻吮,而是泄恨般地留下齿印,想要标记这个女子是他的,唯他所有。 “疼……” 她快要分不出乳上的疼,还是肩头的疼,还是花穴里被不断抽插起的酸疼。 “我的心更疼。”因她提到的那两个字。 他从她身体里退出,将人翻转,面对面的欢爱让羞耻几乎淹没两人的心头。 他的阳具再次抵上她水淋淋的下体,那的蜜穴小孔早就空虚地迫不及待,他一撞进去,里头的穴肉紧紧包裹住,快意让他疯狂,越插越快。 穴里湿漉漉地如汪洋一片,好似探不到底,他不甘心抓不住她,一下更比一下用力。 他要抓住她,牢牢抓住她。 “无尘,别顶那里……那里不要……”极致的快感蔓延开来,她的四肢百骸都在颤抖。 “你夹得太紧了,松些……”他拍了一下她的臀,却教她吃痛忍不住收缩。 无尘被她这一夹,差点缴械交代了。他惩罚地捏了一下她的花蒂,手指又来紧致的穴口,那里有他的孽根在不断进出,穴口已经被肏软,他的手指没费什么力气,就轻而易举进入。 “好想将手伸进去,抓出你的心。”他喘着气,声音带着恨,“可是你没有心……” “无尘?”她察觉到他话里的不对劲,才问了一句,大力地交合几乎让她失智。 “不要,无尘不要……”察觉到他又加了手指,她是真的有些怕了。 “嘘……没事的,我不会伤你……” “不行的,真的疼……”她双眼带出泪,无尽地哀求他。 手指被抽出,还是心疼她大过气她,无尘往上一顶,他插的又深又狠,每一次都是整根没入,带出飞溅的淫水。 “到了……无尘……我要到了……” 无尘却不许她独自偷快,将人抱起,让她跨坐在自己腰腹,这个姿势能插地更深,她不安地扭动,这一扭让他头皮发麻,熟悉的姿势让他想到一件往事。 “叁年前,你跨坐在我腰上,百般勾引……”他突然笑出声来,断断续续笑着,笑音嘶哑。“你引诱我、千方百计想我犯错,所求的……不过是想我一直留在你身边,为你修复经脉……” 她对他从来都是利用,用他所冀望的感情,明知道是无望,仍让他一头陷进去,哪怕是利用也好。 她让他卑微如此。 “不是的!” “我与秋家世子,与你弟弟……” 他又笑,笑得险些喘不过气,仍涩然地挤出声音,一字字道:“我与他们有何不同。说穿了,我们不过是块石头,为你垫脚……” 呼息一顿,他心头难受地说不下去。 “不是的……你与他们不同。无尘,我喜爱你,是真心喜爱你。” “那就放了我,还我清净,给我该有的尊严……或者,将你的心给我……” 他胸口起伏剧烈,下身仍然在快速抽插,速度之快让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高潮几乎一起来临,无尘紧紧抱住她,肉棒贯穿到底,他一口咬住她的脖颈,喉咙深处所有的咆哮都因这一口全部压抑住,几股灼热一下子喷洒在她体内。 燕云歌只觉瞬间被人抛上云端,却因脖颈处的疼痛又被拉下来,她的花穴泥泞不堪,她的心惶恐无依,无尘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一时间,她生起犹豫之心,不晓得自己是否真做错了? 她将他带出佛门,将他拉入尘俗,将他脸上沾满情欲,强他到底,给了太多承诺,多到她自己都分不清哪些真,哪些假。 “无尘……我究竟要如何保证,你才能安心……”燕云歌叹气。 她凑上前,想要吻吻他的嘴角,却被他侧首避开,她心一拧,不悦突生,笑笑道:“你破了戒,除了我身边,你还能去哪里?佛门不会收你这等花和尚,可我就稀罕你,无尘,留在我身边,看我能走到哪一步,好不好?” “他日你越走越远,我呢?” “你还在我身边啊。” “与那些男人一起么?” 她一愣,他五官阴郁,声音沉沉道:“那我宁可死了。” 温柔的眉目一眯,她的神色也发沉阴郁。 他宁可一死! 居然宁可一死……也不愿留在她身边。 好极了! 当真好极了! 她内心的怒意压过了慌乱,她凑上前狠狠地吻他,声音里是她没有发觉的在意。 “可以,你尽管去死。” “但是天地人叁界,无论你去了哪里,我都会将你找出来,拖出来!” “我毁得了你一次,就能毁你第二次!” “你休想摆脱我!” 他微愣,大喜,幽暗的眼睛里有光被点亮,混乱中他听她低声呢喃—— “我只恨对你出手的太晚,当初怕什么佛祖,怕什么老和尚。” “你该我的,早晚是我的。” 她呢喃着,低下头去吻他颤抖欲立的肉身,一点点舔尽伞眼上的白沫和粘液,他头晕目眩,感情得到回应的喜悦尚且来不及蔓延,他眼前的天地就以极端的方式在回旋。 当她扶住他发烫的胯下徐徐坐落,她的喘息声响在耳旁—— 什么都不重要了,前一刻的不安慌乱都被抚平,脑海里只有她的霸道,她回应的感情。 “净心……” “和尚,我喜爱你,就是你吃这等酸醋的样子,都让我喜爱。” 他该感到羞愧,无上大乘的佛法救赎不了他日渐扭曲的心,可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 他坠进魔道,以为就要万劫不复,可她几句话又将他拉回。 “净心,不要负我……” “好。” “不要有别人。” “只有你。” “如果你再骗我……” “就让我死在你手里,不得超生。” -- 第123章欢喜 又射了两回,无尘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猛烈的交合固然让人心动气颤,但如慢火煎熬的九浅一深,却更让燕云歌意乱情迷。 动作青涩的和尚自有磨人的本事,粉嫩的穴肉矜持的吞吃着粗大的茎身,还时不时的要吐出些许淫液来。 当茎身被彻底拔出时,眼前的穴口还兴奋地翕张着,露出里面漂亮又柔嫩的媚肉,无尘慢慢的进入,慢慢地滑出,他一手撑着床,眼里是再熟悉不过的柔情,他细细吻啄着她的脖颈,将每一处都打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燕云歌有些头发胀眼发晕。 她已经记不清楚泄了几次,反正每一次痉挛过后,花穴里的那根硬物依旧在不急不缓的顶弄着,让她有一种快被肏死在他身下的错觉。 从午后做到晚上,一天没有用膳加上这场激烈的欢爱,她的神志越来越晕,她呜咽着搂着和尚,求他快点再快点,不要再折磨她了。 男人的气息贴在她的唇瓣,声音依旧是那么温柔,“净心,我很高兴……” 燕云歌抚着他的脸无奈的笑,“以后都让你这么高兴。” 她的承诺总是来得太容易,他一时无法分辨这次是真心还是虚情,可是她突然吻上来的唇充满了往日没有的温情,他宁愿相信她对他是有情的。 唇舌分离,她呼吸急喘,不由埋怨着,“和尚,你有练金刚不坏身,我又没练……我还是病人,你就这么折腾我……” 无尘脸一红,低咳了一声,分明也是知道自己做的过了。 燕云歌叹一声,想叫停又想到难得才哄住他,颇有点认命般说道:“最后一次,泄了就不准你再折腾我了。” 无尘想说现在停下也可以,但见她纤细的双腿已经主动抬起,视线落在那还没有闭合的花穴上,他眼神一暗,直接将腿架在了肩膀上,将她整个人完全对折。 这个姿势让他能进入的更深,依旧是温柔的抽出,狠狠地挺进。燕云歌在最后几十下肏干中也得了些快意,突然那坚硬地物什抵住她花心的一点紧紧不放,瞬间教她浑身颤抖起来,哆嗦地哀求他: “和尚,不要顶那…嗯别顶了……” 知道这是她快乐的极点,无尘低头温柔吻她,同时将滚烫的精元不断喷射在她体内,烫地她花心哆嗦着再一次喷水。 这次的交合实在太过疯狂,疯狂到让燕云歌难以招架。然而无尘结束后,只觉得浑身都十分舒爽,那感觉好像是武学到了最高重突然通窍一样,他的阳茎还插在她的穴里,他有些不舍得出来,又怕堵的久了会教她难受,到底是拔了出来。 “净心……”一吻罢了,他低喘着抵着对方的额头,“你才教我真的欢喜。” 燕云歌无力地睁了下眼,很快疲惫的睡去。 无尘笑意渐浓,仔细地替她清理了身体,拥着她一起睡去。 …… 第二日上午,先是赵灵探头探脑地送来了早膳,之后,是季幽笑得暧昧的进来看她。 恰巧无尘在里间做早课,燕云歌看着她们二人,问道:“昨天的杀手拿下了几个?” “死了一个,重伤一个。”季幽禀道,“重伤的那个活不长,就是最后一名杀手,我不是他的对手。”后一句,透着担忧。 燕云歌扣着桌子,冷笑道:“看来我父亲是下了血本来找人杀我。” 又问:“那艘画舫有没有打探出消息?” 季幽摇了摇头,“问不出,船老大也只知道是个贵公子包的船。” 手里能拥有这等稀罕毒物的绝不会是泛泛之辈,她并没有招惹那个书生,何以会突然向她下毒?为着自保尚在情理之中,只是那毒又是何时下的?燕云歌沉吟片刻,说道:“算了,还是正事要紧,我们收拾一下先去找太仓行的管事。” 季幽点头,又迟疑地道:“那个杀手我不是对手,小姐,你看是否让无尘师傅……” “不,”燕云歌明白季幽意在好心,却一口拒绝道,“和尚不该做这些,我喜欢他干干净净的。再说了,那个人一连失去两个同伴,不会再贸然出手,至少在江城他不会再出手,回程的时候我们改陆路,设个埋伏看能不能一击即中。” 季幽明白了,出去之前说:“小姐午膳要出去用,还是在房里用?” 燕云歌看了里间一眼,说道:“出去用吧。”两人关系已经缓和,用不着时时腻着。 季幽挺意外的,与赵灵互兰看了一眼,识相地没说什么出去了。 午间,燕云歌从外面用完饭回房,无尘已经开始午课,她就着他低吟的经文声看了一会书。等无尘从里间出来,发觉她还在,不由奇怪问:“不是说要出去?” “事情不急。”燕云歌放下了书,揉了揉额,“晚点去也是一样。” 无尘见她神色很是疲惫,担忧:“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 无尘不信,上前为她诊脉,发觉体内气息顺畅,并无大碍,便放下心又问:“你有为难的事?” 燕云歌漾出苦笑,“和尚,有太多人要杀我,可我没有自保的能力。” 无尘蹙眉,主动问:“你父亲?” 她点头,神情犹疑,好一会才道:“和尚,我想完整地学六阳掌。” 无尘脸色一变,昨日温情未消,今日她便提出要求,他不得不多想她所有的甜言蜜语就是为着这个时刻。可笑她连多等上几日的耐心都没有,便这么急不可耐地马上提出来。 无尘想得太过痛心,一句话未经思量便出了口:“有我在,没人可以伤你。” 燕云歌自然知道他的能力,更知道他这句话的含义,他愿意为了她破了杀戒。 只是,她凡事喜欢靠自己,靠别人总有疏怠的一天,她不敢将自己的性命全然交到别人手上。 她低下头去,第一次没有选择辩解。 无尘失望的转身走开,到了房门前,又忍不住转过头去。明明告诫自己不得心软,却在回头时,望见她正望向自己的眼神忐忑不安—— 不忍见到她这副表情,他的语声也不自觉地有所缓和:“你容我想想。” “和尚,”燕云歌快步走到他身边,从背后抱住他,声音哽咽道:“和尚……你信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想解释,偏无从解释起。 无尘微叹,没有再为难她,“只是想自保?” 燕云歌含泪点头。 “昨日说的可有一句违心话?” “没有,字字真心。” 无尘提着的心放下来,转身抹去她的泪,亲吻她的唇角,“好,改日便教你。” -- 第124章濒死 在临水而设的茶楼里,燕云歌听着潺潺水流声惬意地喝着香茗,一眼望去是铺着青石板的水乡小镇徜徉于景中,河畔两旁的商铺里是八方而来的商旅,他们流连在这清泉流韵千姿百态的水墨江南。 忽然几滴雨从窗外打进来,淅淅沥沥的雨水如期而至,清一色的油纸伞隔开了水幕,石板路上刚刚还闲庭信步的行人纷纷避走,呼着喊着下雨啦,她瞧着有趣,嘴角不由勾了勾。 隔着几重水帘,她的视线忽然落在某处屋檐下,那里有道高大的身影抱着几卷画轴拂袖抖落了一身的雨,他身旁的随从尽职的想拿帕子替他擦拭却被摆手拒绝,书生站在屋檐下望天,琥珀色的眸子里尽是说不清的愁绪。 燕云歌略一挑眉,这人该是士族出身,良好的教养让他非常不耐等雨也只用一个蹙眉来表达,他的周身因噼里啪啦的暴雨都被笼上了一层水雾,再配上他那一身惹眼的白,若是伫立不动慢慢的就好似能溶进蒙蒙的雨天中来。 小二这时来添茶,瞧见窗外的雨,主动问道:“公子,雨太大了,小人为公子卷上竹帘可好?” 小二的声音将燕云歌的思绪拉回。 “不必,”她笑着,“雨中品茶也别有翻滋味。” 她说完这话自然想起了书生的那句雨中品龙井,再去看那屋檐,书生和随从的身影不知何时不见了踪迹。 她虽然恼怒书生对她下毒,甚至好奇他的身份,却无意在即将返程前节外生枝。 赵灵和季幽现下拿着字据去了太仓行,若是一切顺利今日就能付定,明后日她们便可以启程回去。这一来一往刚好费时一个月,回京后稍做休整,她要面对的便是至关重要的会试。 只是她回的去么?突然想到那名连季幽都忌惮的杀手,燕云歌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小二道了声好咧,又听到楼下许多人在叫他,赶紧忙去了。 楼下突然嘈杂许多,燕云歌自然也注意到了,她漫不经心地向楼下看去,却忽然一愣: 是柴九。 他正往楼上走来,身旁的一个侍从低声说着:“柴爷,现在该怎么办?太仓行的管事说只能匀我们五万石米,这该如何交差呀?” “之前可不是这么应承我们的。” “说是来了一个大主顾,把江州的中下等粮全收走了!小的派人问过了,除了太仓行能匀出来的五万石,其他商行铺子零散还能收齐一万石。” 柴九心里一咯噔,“全收走了?是哪里的主顾,问出来了没有?” “管事没有多说,只是往西边指了指。” “西边?”柴九想不通,又问:“你尽快去查这几日的商船有哪些要出行,他们收那么多粮一时卖不掉,尤其眼下这天气,一受潮可就都是下等米劣等米了。你让对方出个价,便是一石贵上几十文也无妨,我们都吃下来。” 只是西边的商船为何要来江州收粮?会是谁的人? 柴九直觉这件事有蹊跷,想了一会后又道:“你再去问问上等米是什么价,咱们先买上两成,你与管事说我们是京商,年年要来购粮,让他聪明些不要贪小失大。” “这点小人问过管事了,说就是上等米也只能匀出十万石。” 柴九闻言,不阴不阳地冷笑一声道:“十万石?打发叫花子不成……”说着挑帘而入,只见窗外雨声大作,打湿了窗前的一方长桌。 随从上前去关窗,无异中碰到了茶杯,心里诧异,竟还是热的。 可见上个客人才走。 可是他们一路上来没见谁下楼呀? 随从虽觉古怪,却未放在心上,高声喊着让小二快过来收拾。 那头,从窗而出的燕云歌冒着大作的雨势,消失在淡水烟雨里。 …… 一道寒光破空而来,划破了水帘,也将燕云歌逼停在石板桥上。 来者身形修长削瘦,一身的夜行衣已经宣告了身份,更别提那要置她于死地的杀气。难怪连季幽都说不是对手,这个人太冷,一双眼睛冰冷的如死人一般,她甚至感受不到对方的呼吸,却能感受到他筋脉里发出的气劲,那是一个高手。 可能还是不输无尘的高手。 她毫无胜算,只能拖延时间,拖到季幽赵灵发现她不在客栈,一路追寻过来。 她浑身湿透,却不见丝毫狼狈,一边暗自调息,还能冷静地问:“你要杀我无妨,只是能否告知名讳,起码让我死个明白。” “血影。” 燕云歌意外,意外的不是对方居然会回答,而是这个声音沙哑难听,却无法掩饰一个事实。 这个杀手是名女子。 她欲再问,对方已经在眨眼间欺身逼近,踉跄后退几步,险险地避过血影一个擒拿袭肩,却没能趁此机会扣住对方的肩,反被握住右腕。 她的右手经脉本就断裂,此刻还被血影以巧劲卸力震得半身发麻,随即被一个反扭到身后,两只胳膊顿时痛得失去了全部的知觉。 死亡的气息已经笼罩在她鼻息,被擒住的双手更是泛白呈现青色,燕云歌眼里惊恐一闪而过,很快又镇定下来。 她忍着痛,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当知道我身边还有高手,你便是杀了我,也回不去京复命,你我无仇无怨,你为人卖命,我理解……这样,对方出多少银子买你杀我,我出十倍。” 她努力拖延时间,可她的条件没有打动这个冷血的杀手,血影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轻松地卸下了她两只胳膊。 当有力的掌心握住她的脖颈,燕云歌的脸色在瞬间转为惊骇。 此刻,雷雨交加。 好痛! 痛的不只是刚被卸下的手臂,还有因为自身无能产生的锥心之痛。 她不甘心,不甘心一切才要开始就在这里结束!更不甘心两辈子都死的如此儿戏! 燕云歌双目发狠,濒临死亡的恐惧让她的呼吸紧促,却没有教她放弃求生。她的视线死死地盯着杀手的脸,那张脸被面巾蒙照,只剩下一双毫无感情的眼。 她仔细梭巡,终于发现细微的痕迹。 “你声音……沙哑……是受烟熏所至……你的身上……脸上也必然被烧伤……”她咬紧了后槽牙,每吐一个字都万分艰难,“我有办法……救你的脸……” “让你……恢复……” 见对方双眼眯起,脖颈处的桎梏也松了一些,她大口的呼吸,努力抓住了这个机会,“你放过我……我既往不咎,你要什么我也都能答应……” 脖颈的桎梏又猛地收紧,她吃痛闭眼,欲启唇说话,一道极温雅的声音从旁传来。 “真的什么都答应?” -- 第125章画舫 下雨了。 雨势如注砸进江面,波涛汹涌,船也跟着剧烈地摇晃起来。 这样大的阵势,燕云歌早被惊醒了,然而醒了她也动弹不得,外头雷声阵阵,眼前纱幔飞舞,一时竟分不出是梦是景。 她的视线落在顶上飞舞的纱,听着窗外不时的雷声,麻木的身子跟着船左右摇摆,仿佛湖中无根浮萍,身不由己,漫无目的。 “轰隆隆”一声闷雷,惊得人心头一跳,让她下意识缩起肩膀。 房里的几个侍女见她醒了,笑着拥上来,“姑娘可算醒了,再不醒我们公子可要恼我们照顾不周了。” 四名黄衫小婢迎过来,全是十四、五岁比花还娇嫩的小姑娘。 燕云歌被人扶起,表情防备的问:“你们是谁?” 其中一名稍微年长的小婢笑着道,“姑娘睡一身汗,身上腻乎着不舒服吧,刚巧我们备下了热水,姑娘先梳洗吧。” “等等……”她不解现在情况是怎么回事,想要拒绝她们近身,可手一抬起来却软绵无力,甩了几下,肩膀处更是疼地厉害。 “我的手……”她惊慌。 “姑娘的手没事,我们公子已经命人给姑娘接上了,只是怕姑娘会乱动,便封了姑娘几处穴位。” 大婢女一边说着,一边呼来其他姐妹,七八只手不由分说将燕云歌团团围住,默契十足地扒她衣裳,摘她玉冠,没一会就将她扒了干净。 “今日风大,姑娘得麻利着些,不然水就该凉啦。” 四人架起她转过屏风,只见能容两人蹲身的木桶此时散着茫茫热气。 “姑娘,您都不知道你昏迷一天啦,来的时候淋得湿透,可巧了我们公子平常有喝姜茶的习惯,当下给您灌了一壶下去才暖和了身子。” “您是公子的贵客,您要是再不醒,我们主子要怪罪的。” “不过呀,我们主子是个真正的大善人,平常连使唤我们都不舍得,今日可算是让我们派上用场了。” “哎呀!姑娘您的乳儿可真漂亮,又白又挺!” “我看看,我看看,真的呀!姑娘您可真会长,脸蛋漂亮,身段还好,我要是男子可得被您迷死了!” 几个婢女七嘴八舌说的燕云歌头晕,她强自镇定地道:“你们说的公子是书生?” 四小婢相视一笑,几双小手在她身上又揉又捏,其中一人笑着道:“公子是公子,主子是主子,其他的我们一概不知。” “姑娘有什么要问的,等梳洗完毕后自去问公子吧,公子要是知道您醒了,肯定很高兴。” 眼见问不出什么,燕云歌便也不坚持,她跨步迈入木桶,缓缓坐下,任热水漫至胸口,瞬间驱走肤上寒意,有侍女十指扒过青丝,将湿发尽数拢在身后。 热水赶走了寒冷,也驱散了疲惫,更让她冷静下来回想起了当日之事。 “真的什么都答应?” 男子的声音打破了死亡濒临的紧张气氛,也让血影微愣,让她偷得了片刻的生机。 “姑娘,”男子打着纸伞,缓慢地从桥的那头走来,伞微微一抬,露出了底下那张眉清目秀的脸,他的声音非常轻柔,“小生两次见姑娘,偏是姑娘好生狼狈的时候。可惜小生不会武,今日不能搭救姑娘了。”话里竟还有些遗憾的意思。 她侧眸,见是他来,眼里已经有些灰败,声音破碎不成句,“书生……你既不会武,就别来送死了。” 书生的眉略挑起,语气意外,“姑娘心善,这会还惦记着他人的安危。” “我却是想瞧瞧姑娘的下场的。” 她没想到生死关头竟还来个落井下石的,嘴角不由讽笑,她这是前世孽做的太多,全报应在这刻了不成。 见她毫无惧意,亦不失落,男子挑眉,又改了主意,喃喃说道: “也好,总归亲自动手有趣些。” 他笑着,宽袖挥动,瞬间有异香阵阵袭来,血影猛地变了脸色,她不得不提着人急急后退。 “收拾的干净点。” 随着他轻柔的声音落下,他背后飞出一个人影,那是他平日形影不离的护卫。 血影的身手灵巧,却因为多了个累赘施展不开,护卫步步紧逼,叁十招过后,逼得血影不得不先把燕云歌放下来专心应对。 书生走到她跟前,附身而视,手上的伞甚至没有偏移半分,他一脸悠闲道:“姑娘,若是不嫌弃先随小生去画舫一避如何?” 她小脸惨白软瘫在地,满头的雨水好不狼狈。他以为她没听见,皱皱眉又道:“姑娘莫怕,小生虽不会武,护着姑娘的本事还是有的。” 她最后的意识是身体被人腾空抱起,恍惚中她看见了季幽着急的脸,可是一眨眼又分明是书生的脸,那时雨丝纷落,他周身泛凉,一张玉容没有半点慌乱。 她确实被护得很好,从桥上坠下,淡青衫与她的青衫相贴,随势起伏,眨眼间便落在桥下推波过来的画舫上。 珠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撩起,那人走进后,他身后的珠帘碰撞不停拉回了燕云歌的思绪,她闻声侧目,见画舫主人就长身立在近处,他一个挥手,四名婢女盈盈退出。 “小生帮姑娘拿了套干净的衣物过来,希望能合姑娘的尺寸。”他放下衣物,说完也不离开,一双凤眼直盯着木桶里的燕云歌瞧。 “你——”燕云歌将身体埋在水下,只露出半张警惕的脸。她实在拿不准书生的意图,他似乎对男女之防不在意,但举手投足的教养又显示着这人应是极为守礼之人才是。 她猜不透反复无常的书生,里里外外的猜不透。 深吸口气,她声音冷静道:“请公子暂避,我要起来了。” 书生耳根悄然先红,面上平静道:“小生一直想画一副美人出浴图,可惜一直寻不到愿意入画的姑娘,如今能瞧见姑娘出浴,倒是再好不过了。” “书生,你这话欺人了。”她冷声,脸色不悦。 书生轻咳着,他该怎么说,总不能说上次就瞧见她的身子了? 内心苦恼,书生想想豁出去了,他红着脸道: “如果是姑娘,小生是愿意的。” 他愿意什么?她可不愿意! 似乎察觉她所问,书生红着脸道:“小生愿意受这份委屈。” 燕云歌第一次听到如此不要脸的回答,火大地站起、跨出,裸身离开水面便立即朝他走去。 书生的眼睛完全移不开,就见她那白皙修长的身子朝自己走来,那白花花的肉身,颤立着的两处红梅,那神秘的芳草之地,他现下只觉得自己鼻尖发热发烫,似乎有什么要喷涌而出。 “你的意思是我这身子污你眼了?”她裸身贴近,语声淡淡。 书生努力压下了鼻尖热涌的血,努力面不改色道: “不敢,姑娘天人之姿,天上仙女也不过如此。” “小生伺候姑娘更衣。”他唇角一笑。 当真拿起棉巾围过来,上上下下地把燕云歌身上的水汽擦拭干净。 跟着,为她穿上里裤和中衣,又拿起青色的外衫,两只手臂轻环她腰际,替她束上腰带。 他的动作轻柔和利落,往日提笔作画的手卷着带子勾来穿去,为她扎出一个素雅的结。 “……姑娘……”他低唤,他的身形比她高出一个头来,吐出的热气刚好全喷在了她的耳后。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觉得两人实在暧昧,又呼息交错,此时若不说点什么实在古怪。 燕云歌被这声姑娘唤得心一颤,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不悦。 “书生,你——”她语调不由放慢,目光亦犹疑地在他脸上来回打量,“你不需要这么服侍我。”虽初相识,不难看出他自傲的性情,只是她不懂,他这个人太奇怪了。 书生未料到她会这么说,眸子定了定,蓦地笑眯成两弯儿。 “为了能成画,这点委屈算什么!” “……” “姑娘自便,小生先去作画了。”他突然变了脸色,捂着口鼻匆匆离去。 燕云歌眉宇一拧,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怪胎。 半个时辰后,男子唇角上扬,一边搁笔吹干墨迹,一边淡淡道:“去请姑娘来我这喝茶。” 声音未落,护卫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燕云歌那头多了个不速之客。 “请姑娘移步。” 燕云歌刚在婢女伺候下用了膳,见来人语气不善,皱眉道:“有何事?” “我们公子有请。”护卫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正巧,她也想找书生。 燕云歌随着护卫从楼下夹仓走至船头甲板,中间有段路需打伞,燕云歌不在乎淋雨,护卫却高高举着伞一直将她送到船头的主舱门前。 “公子,姑娘到了。” “进。” 护卫得令,忽然低头在燕云歌耳边道:“我们公子最爱干净,最不喜欢言语轻佻无理之人。” 他连轻佻的事都敢做,竟还有脸不喜欢别人轻佻无理? 她心存讽刺的地迈了进去。 船头,书生坐在矮几后,面前摆着刚作好的画,连墨迹都未干。 “姑娘,来看看小生这副美人出浴图如何?” 燕云歌自然瞧见了画中人正是自己,抿唇不语。 “姑娘坐过来些,才能瞧得仔细。”书生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 写了40万字,辛辛苦苦终于到叁星,以为能上首页读者推荐,可以让更多的人能看见我的文,没想到网站说免费文都不让上了,心情好失落,又好难过。 -- 第126章捕猎 燕云歌来到矮桌前,盘腿而坐,瞥一眼他指着的画,她不禁皱起眉。倒不是书生画的不好,相反是画的太好,画中的她露出大半的肩倚靠在木桶里闭目休憩,水汽中氤氲着妖气,妩媚至极。 “姑娘以为如何?”书生问。 她不喜欢那样的自己,平淡道:“不如何。” 书生也不恼,笑着提笔给画上添了几笔,笔落在画中人的眼角,添的是一抹异常显眼的红。 “姑娘天然一段风情全在眉梢,是小生笔力不济,画不出姑娘的特质。” 她微微抬眼,眼里是意外。类似的称赞她只在前世风琰口中听过,云歌你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让人见之一眼就忍不住喜爱,可惜我琴棋书画唯独不善丹青,画不出你的特质。 她当时还抢了他的笔,转了转,将笔尖对准他眉心一点,笑说:我也不善丹青,人无完人,咱们总归得有样不擅长的方能给其他人一条活路走呀。 他哈哈大笑,说:也只有你,便是露怯也要显得高高在上。也罢,今世是不能了,望来世多加勤勉,把这最不擅长的补齐了。 回溯往昔,她的眉眼越发柔和,无论前世今生赞美的话她听得太多,亦不觉得稀奇,唯独风琰对她说的一字一句她都铭刻在了心里,会让她在某个瞬间记起然后细细回味起来。 燕云歌没去注意书生又补添了什么,因为这句话她歇了要与书生计较的心思,若问这世上谁能牵动她一点情绪,也只有风琰了。 大概是因为他已经死了,他曾经说过的话便如圣旨般珍贵。 见书生拿了印章在落款,她自作主张地打开搁在桌上的画轴,看了几眼,是临到一半的山水,问道:“书生,这是哪里?” 书生对自己的画作非常熟悉,甚至不用去瞧,便知她说的是哪一幅,“此处是春藤境内的一座名山。” 她颔首,“书生你去过春藤?” 书生搁了笔,没有打算隐瞒,“小生就是春藤人。” 这话让燕云歌真的惊讶了,除了魏尧,书生是她遇到的第二个春藤人,她忍住了要问的话,不动声色随意提道:“书生,我曾听闻以勇气闻于诸侯的故事,说得可是你们国内的魏国公?” 书生眉心一跳,很快用笑去掩饰。他擅长观察,尤其是细微之处,眼前女子气质出众,举手投足皆有教养,此刻便是这么盘腿坐着,她都挺直着上身,那并非一朝一夕的习惯。她看人时异常真诚,说笑时眉眼柔和,举手时是大家风范,可略微垂眼时偶有闪过的是凌厉的眸光,是与人至疏的冷漠。 这个女子擅长骗人,尤其擅长表面功夫。 书生笑一笑,低头望向那幅画,轻声道,“小生只是街头作画的无名小卒,怎会认得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停一停,语声更轻,“倒是姑娘你,怎么会知道我们那有位魏国公” 她敲了下桌子,笑着回,“我自然也是听人说的,” 双方互有隐瞒,还都瞒得不好。两人相视一笑,竟异常默契地端起茶杯,喝完一口茶自然也转过了话题,重新聊起了画。 说到画,书生的话便多了,甚至是侃侃而谈,可燕云歌不懂画,她只是认真听着,偶尔报以微笑,这却让书生感到极大的舒适。 比起生硬的附和或者是浅薄的卖弄,这种带着自知之明的沉默,偶尔一句讶异地询问,无不显示着这个女子的聪慧,她很会与人相处,这种能力不是与生俱来,而是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磨合才得出来的。 想到此,书生心里生起了不快。 那不快是来自于他自己也不过是她磨合的对象之一。 燕云歌明显察觉到了书生的变化,她漫不经心品茶,没有作声。 这人反复无常堪比白容,只是白容是因为身份优越,他无需忍受他人的闲气。而这书生不是,无名小卒这话她自然不信,能有一手如此绝妙的丹青,那从小得请多少名师指点才能练成,纵然天分再高的人也无法在他这样的年纪无师自通自成一派。 书生的反复无常更像是天性使然,那是纯粹到了极点的人才能如此,他受不得欺骗,受不了污秽,他心中自有一套衡量世人的标准,如果谁在他的标准之下他便能迅速断绝来往翻脸不认,若是脾性相投,言谈欢喜,他恨不得马上拉人八拜之交,认作兄弟。 这样的人千万不能为官,一是不懂得圆滑,处处会得罪人。二是便是出得了头,也当成一方酷吏。 燕云歌观察人心的功夫无人能出其右,她自信判断没错,心里警惕起来。 书生此时为她斟茶,自然没忘记当初下药一事,渺渺热气的茶水入得杯中,夹杂着他带着歉意的声音,“小生上次为求自保,贸然对姑娘下毒,今日便以茶代酒,向姑娘赔罪。” 燕云歌抬手接过,坦然喝下,“赔罪就不必了,只是我好奇这么难得的毒药,你是何处置得?我当时负伤在身,你只需唤来护卫便可,何以舍得用这么稀罕的毒药自保?” 这毒药只有官门才知,甚至得是刑部二品以上官员才能接触,她是如何知道的?书生略略垂眼,理所当然般说道:“除却生死都是小事,比起姑娘突然到访,敌友不明,这点分量的毒药既能自保,又能问出姑娘的来历,无论如何都算得上物有所值。” 燕云歌眯了眯眼,手边的茶呷了两口之后,便没再碰。低眉敛目想了一会,她突然笑出声来,“书生,你真是性情中人,是我浅薄了。聊了这么久,还未问过你高姓大名?” 书生垂目喝茶,语气温和道:“小生段锦离,姑娘,你呢?” “燕云歌。”她也没有隐瞒道。 燕?他在心里琢磨这个姓氏,很快有了头绪。 难得棋逢对手,可惜风露清愁,时不予他。 他在心里遗憾着。 “我观燕姑娘面相也是良善之人,何以两次见到姑娘都在被人追杀?”段锦离斟酌着问,话出口了发觉不妥,补充说道:“若是姑娘有难言之隐,不回答便是,小生不是那等非要问出个原有的讨嫌之人。” 这话教燕云歌乐了,颔首着打了个比方,说道:“书生你看人颇为通透,我且问你,若你的凌云壮志遇上世俗偏见,该当如何?” “那便是遇到冥顽不灵之人,若有一人,便杀一人。”段锦离认真地回。 “若是一群人呢?一个村的人呢?”她惊讶地抬眉。 “有何难?灭他几个村不就老实了。”他淡淡说着。 燕云歌差点呛到茶水,她尚且想靠自己能力去改变世俗偏见,书生却选择快刀斩乱麻,谁不服便杀谁?这等话便是白容也不敢轻易说出口,她真是有些好奇书生的身份了。 “你便是因为这个被人追杀?” “我冒天下之不韪,触碰了无数人的逆鳞,今日想杀我的是一人,他日便是一群人,甚至一个村一个城的人。” 段锦离惊讶,自然是想问她冒了什么不韪,可是两人初相识,之前相处亦不愉快,这等推心置腹的话便是问了她也不会作答,便识相地只喝茶不语。 这般识趣教燕云歌微微挑眉,她本想顺着他发问,再循循善诱出他的真实身份,没想到此人完全不接招。 谈话陷入僵局。 天色暗了,分别之际,两人各自谨慎,又各自可惜,今日这一面,相互试探皆不成功,算是无功而返。 第二日晚上,段锦离笔下布局不顺利,心烦之余又差人请燕云歌来喝茶,与她谈及志趣。 说到志向,燕云歌自然不敢对人言,倒是兴趣能说上一二。 “原来姑娘善手谈,巧了,小生亦是,来一局如何?” 燕云歌欣然答应,琴棋书画她前世还占了两个,今生因为右手经脉断裂的关系,只剩下棋艺能与外人道了。 船仓外的雨是越下越大,瓢泼般的大雨,淹没了江州纵横交错的街檐小巷。 也淹没了无尘季幽等人发疯般四处寻人的身影。 此时,房内烛火跳跃,矮桌上的棋局已经走过半数,竟还未分出胜负。 “我曾身在高位,加上我的相貌又好,打我主意的男女不知几何,所以我只好对每个人都留情,你可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 段锦离看着她,想了想,开口道:“让他们以为你对他们都有情,彼此就会视为劲敌,互相牵制。” 她笑着落下一子,回道:“聪明。书生,可惜我没早遇到你。” 这话让段锦离心下微动,可很快又平复下去,语声淡淡,“早一日还是晚一日,对姑娘而言会产生何种不同?” “早一日便能多一日的欢喜,书生,当我不得不与那些男人周旋的时候,我心里很是厌烦,烦的不是他们,而是我自己。明明没有感情,却要故作深情,最初对着他们虚伪假装,将所有人玩得团团转时,我心中颇为得意,可时日久了,这般虚与委蛇,当真连那些矫揉造作的女子都不如,至少她们还天真可爱,而我只剩下满腹算计和面目可憎。” 她细细说着,他便静静听着,当她说这些话时,他感到有些茫然,这茫然来自于燕云歌竟是真的在与他谈心,而谈心的内容又如此的诡异。 如她所说,她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突然敞开心胸与人说心里话,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她是觉得两人萍水相逢,是以吐露几句真心话也没什么?还是故作真心谋一个局,比如套出他的真实身份? “小生很好奇,姑娘不喜欢那些人,是如何能做出深情的一面?当姑娘真心喜欢一个人时,又是否会坦然告知对方?” 这话问到点上,让燕云歌万分难回答,她举棋不定,想了想低声道:“我就算喜欢谁也不会让那人知道,就怕他知道了会得意,他得意了,我会有受人牵制的感觉。” “是受他牵制还是被其他知道的人牵制?”他一句话道破,看着燕云歌意外的神情,他笑道:“男女之间的相互吸引本来是情之所至,为何姑娘说来更像是朝堂中的博弈?” “你这话说的没错,可太多男子化作我喜欢的模样来接近来讨好我,我实在疲于应付,那些男人一旦发觉我喜欢谁,他表面上平静却在暗中各自较劲,甚至弯曲了骨干失了本来面目,这并非我所愿。也正是因为真情可贵,所以我不愿意轻易糟践,便难为自己做戏,能骗一时是一时,若能一直骗下去,我的感情是不是真的有何要紧,反正这一生也这么过来了。” 段锦离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论断,他相信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好像有错,又好像在理,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想了想,他问道:“那些男人个个对你真心,姑娘是如何做到不为所动的?” “大概是珠玉在前吧。”她随口道,落下的黑子破了他的围困诡计。 所以,她的眼里看谁都一样,也不会轻易再让人走进她心里?段锦离在心里想。 言谈之间,他明白这女子不是省油的灯,她懂得观察人心,对付男人又是个中老手,才会教这么多人被骗得真心错付,她也是最懂男人的女人,与她相处的男子,大概没有一个不是真心喜欢她的。 段锦离此时有个直觉,两人对话不能再继续下去,这名女子善于在谈话中让对手放下戒备,她善谋略,善攻心,身上又有猎人的特质,自己眼下便是她看中的猎物。她周旋、疏离、又突然驱逐,让猎物疲于奔命,无所遁形,最后一击即中。 段锦离不快了一瞬,转而笑起来,他做猎手许久,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设围打猎。 他竟有些拭目以待。 只是一局棋下到最后做和,燕云歌都未有说什么。 她离开之后,段锦离看着做和的棋局,久未回神。 -- 第127章问话 回到房中,燕云歌握着一卷书看,这书还是她问婢女要来解闷的,婢女见她要书看还奇怪地睨了她一眼,大抵是不解她怎么会选在这个时辰看书。 伤势未愈,情况不明,她甚至连书生的真实身份都没有打听出来,情况对她是不利的,偏越是棘手她越要镇定,不能让旁人察觉到她此刻心急如焚。 她已经被困两日,先不说无尘会如何着急,单就会试在即她在这多拖一日,回城便多一分隐患。偏她不是书生对手,如果贸然求去,按书生反复无常的性子不定会弄巧成拙。她观书生善于观察,她在他身上闻到同类气息,她曾刑部历练多载,观察人心的本事也是那些年为了破案遍布走访时积累的。 书生明显是个心思玲珑的人,若是对他耍弄城府,他一眼能看穿。那么,她反其道而行呢?真情实意地与他谈心,不耍心机,不弄城府,他会不会不解,会纳闷,会好奇? 而一个男人一旦对女人产生好奇,便是他万劫不复的开始。 心中有了决定后,她一笑,轻轻翻过一页书。 第叁日 “姑娘在笑什么?” 今日难得出晴,画舫中两人对立而坐,继续昨日那盘未分胜负的棋局。 “笑书生你聪明反被误,最后作茧自缚。”她端起案几上的香茗轻抿了一口,缓慢笑道。 猜他这一步需些功夫才能想透,她便安心地将视线放在河面上,河面无波无风,只是有艘花船在慢慢靠近,花船上的花娘看见个俊俏公子看过来,马上挥起丝帕召唤。 她微笑着,心情甚好地举杯示意。 段锦离拿着一枚白子,最后不甘心地落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姑娘这步也不甚高明。” 燕云歌很快按下一枚黑子,端的是气人的架势,“有走未为输,还是书生你怯步了?” 一枚黑子分了胜负。 虽然还能走上十手,却也是困兽之斗。 技不如人,段锦离这点胸襟还是有的。 见他弃子认输,燕云歌笑,拾起白子替他下了一手,闲敲棋子淡喝茶。 那头的花船已经靠近,热情大胆地花娘们丢了帕子过来,十几面帕子当真有一面落到了燕云歌脚边。 她拾起帕子,放在鼻尖一嗅,芬芳扑鼻。 段锦离从棋局中抬眼,皱眉,半晌才道:“姑娘此举看似风流,却是不妥的。” 燕云歌拿着帕子的手一顿,而后笑,“有何不妥?” “姑娘你现在是男子身份,当应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轻易拾起花娘的帕子,莫名给人期许,可你身为女子,怎能回应她们?而且为人应当洁身自爱,岂能与这些莺莺燕燕为伴。” 不过拾面帕子就被一通教训。燕云歌轻笑,“原来如此。” 他皱眉,“如此什么?” 她笑,“你如此洁身自爱啊。”声音中分明带着打趣。 段锦离脸色难看,手中的杯子啪地一声落在案几上。 “你不信就罢了!” 好端端地怎么就发火了?燕云歌微愣,“书生你是不是没尝过女子的滋味,所以才……” 段锦离气得起身,玉容也染上绯色,“尝过就可以轻易放纵吗?男欢女爱,共赴云雨,应该是情之所至心之所向,应该是纳彩问名、纳吉纳征,叁书六礼一应俱全,应该是给予承诺和名分,与心爱之人试之尝之。而非在酒肆花船上,轻易拾面帕子,轻易交代,这般的荒唐可笑!” 燕云歌被骂了一鼻子,又是莫名又是好笑,她刚起身要致歉,就见段锦离道: “我们道不同,不相谋。” 她惊讶连连,赶紧认错,“是我唐突无礼了,书生你骂的对。” 对面的人脸色缓和了许多,声音还是不客气,“你知道就好。” 简直是第二个白容。燕云歌不快之下,俯身为他倒茶赔罪。 段锦离的视线落在她微微敞开的前襟,那是羊脂玉一般的肌肤,曾经与他贴过身。视线再往上移,视线在那张冠玉般的容颜上逡巡,“你是不是……” 燕云歌抿了一口茶,听他说到一半,抬眼就道:“你想问什么?” 问话之人却突然红了耳根子,低头不再说话。这人言语轻佻无理,行事作风大胆,自然是与人有过肌肤之亲的。 燕云歌见他胸膛起伏,不解他又生什么闷气,眉眼含笑,“想问我是不是处子?” 段锦离脸上有微微诧异之色,“你……” “不是。” 段锦离心被捏紧,透不过气。过了许久,他放下茶杯,起身道:“告辞。” 燕云歌甚至来不及起身行礼,就见他匆匆离去。 她望着他的背影,转了转手中的杯盏,若有所思。 夜凉如水,偶尔听得一两声虫鸣,显得静夜更寂。 “书生。” 负手立在船头的人闻言转身,看见站着他身后一袭青衣的燕云歌。巧了,今夜两人又都着同色的衣服。 燕云歌提灯走来,看着他问:“书生,你贪凉不睡,看什么这么有趣?” 段锦离抬头望着被乌云遮蔽的明月,语气颇为冷淡,“随便看看罢了。” 燕云歌来到他身边并肩,语气很感慨道:“又过去一个昼夜。却未见有人来寻我,也不知他们是不是将我忘了。” “姑娘想走了?” “你我萍水相逢,我又叨扰时日,是该走了。” “有人在等着姑娘回去?” 燕云歌愣了愣,下意识隐瞒道:“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 自然也没人等她回去。 段锦离勾起唇角笑了笑,心情因这几句话大好了起来。与她并肩站在船栏边,他也抬头看天上的月亮,恰巧乌云散去,一轮明月高悬。 “可惜此时无酒,不然此情此景,真想与书生你痛饮几杯。” “有何难,小生这就让人准备。” 燕云歌一抬眼,“月上清?” 段锦离朗声一笑,“姑娘竟连这酒都知道,果真是博识广闻。” “有幸喝过一次,我记得那酒还不便宜,得十两银子才有一壶。” “这点银子小生还是有的,只是姑娘打算在这喝?” “去书生你的寝房如何?” 段锦离心里一沉,面上抿唇而笑,“可。” 护卫得了吩咐,立即备上酒菜送到主房。 燕云歌端起一杯酒饮下,口中酒香清冽,回味无穷,她大叹,“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书生,你们春藤的酒就是比别处的要好喝。” “姑娘贪新鲜罢了,小生不以为然。” 她提起酒壶为自己倒一杯,“非也,是书生你嘴刁了,这酒便是送进宫做御酒也够格了。” 段锦离看着她连喝了叁杯,微微皱眉道:“这酒后劲不小,姑娘现在贪杯,明日可有得头疼了。” 燕云歌执杯一笑,双颊绯红,眸中似有醉意,“多喝几碗解酒汤就是了,书生你怎么不喝?” 闻言,段锦离仰头饮尽。 她抚掌叫好,跟着再喝了几杯,段锦离按住她倒酒的手,“姑娘不可,再喝可就醉了。” 燕云歌勾起唇角,“醉了不好么?我若醉了,书生你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就是。” “你……” 段锦离松开手,燕云歌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修长的手送到自己眼前。 骨节分明的手指尖上是透明红润的指盖,若不仔细瞧,还真不容易看见那点微量的白色粉末。 “原来你是这么下毒的。”她笑着,将他的手指搁在她的酒杯上方,轻轻将他指甲里的粉末抖落。 “月上清再贵不过十两,可加上这么一点,可就值上千两,若能从书生你口中问出什么,当值万两。” 果然,他的脸色变了。 她看在眼里,轻轻笑着,抬头将酒饮尽。她的脸上瞬间泛起了红晕,一如初春时节绽放的桃花。 “为什么?”段锦离不解。 她托着腮,酒劲上到眼里,又娇又媚,痴痴地看着对坐的人。 若说燕云歌五官哪里出色,便是这双眼了,含笑时多添了叁分柔和,便是再多情的吴女都比不得她带笑时看人的那一眼。 现在,那双眼睛岂止是会说话会勾人,更多的是让人心生错觉,以为自己是被她深深迷恋着。 这也是她常胜的秘诀,她言语笑笑之间很容易让人放下防备,又因为生得太俊美,便是真做了什么表里不一的事情叫人发现了,也很容易寻获谅解。 段锦离被这样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身体莫名的燥热升起,平静的心如被人丢上了颗石子,一圈一圈地泛起了涟漪。 “姑娘?”他问。 她眨了下眼。 “你醉了?”他又问。 她轻笑一声,撑着桌子想要站起来,但站不稳脚,身子往一边歪下去,段锦离及时起身扶住,她便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小心。”他温声道。 燕云歌从他怀里抬起头,晕红的脸蛋十分惹人怜爱,她的手抚上他的脸,眼里的迷恋毫不掩饰。 他心跳的厉害,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她的唇就在这时突然印上他的。 没有恶心,没有反感,只剩下柔软和浓郁的酒香,他应该推开她,却将她抱得更紧,他应该质问她,却微微俯下身,与她互吻。 他被这双眼诱惑了。 一口酒酿就在他放下心房的时候被送了进来,他下意识吞咽下来,很快明白了她意欲何为。 想扣喉吐出,可酒酿的分量太少,早已消散在喉管。他就这般眼睁睁地瞧着自己意识开始涣散,身体升起燥热,再看本该醉了的人神态清明的从自己怀里钻出。 他喃喃自语道:“原来你存的是这个打算。” 燕云歌倒了几杯茶水猛地灌入,冲刷了口中的酒气。虽然大半酒她已经渡给他,可也难免咽了一些下去。 这个药是刑部邢囚的最后一招,只需要加上一点,就能让人失智片刻,问什么答什么。 “你是谁?”她抓紧时间询问。 “段锦离。”他双眼无神,喃喃回道。 原来是真名。 “你官居几品,是何职位?” “一品,任刑部尚书。” 燕云歌有心里准备,能接触到这个药的人必然是刑部的人,只是居然是刑部尚书,倒真出乎她意料。 “你为何来轩辕?” “游山……玩水。” 这个回答让燕云歌意外,她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段锦离还是如此回答。 她不信,只好另辟蹊径询问:“你背后的主子是谁?” 段锦离的眸子突然缩起,他紧紧咬住了唇,不让声音泄露出去。 看来她问对了,她加重了语气又问:“你背后的人是谁?” 他咬的唇瓣几乎出血,没有回答。 这人受过训练,或者是受过这个药的训练,若问到关键他的身体会下意识反抗。 怕他再咬下去会把肉咬下来,她就换了问题,“你今年几岁?家中还有什么人?” “二十有七,仅我一人。” “你师从何处?学画几年。” “顾恺之,自幼学画。” “你背后的人是谁?” “是……”话才出口,他眸子微眯起,很快又咬着唇一脸挣扎之色。 “是谁。”她面无表情地问。 还是问不出来。 她皱眉,还真是棘手。 虽然春藤的事情与她无关,只是这么好一个机会送她前面了,不打听点消息出来未免可惜。 修长的手抚摸上那因为忍耐而出汗的脸庞,手指分开已经咬破的嘴唇,一声呻吟就这么泄露了出来。 一个吻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贴了过来,越来越深入,是个生涩地毫无技巧的吻。 可在酒劲的作用下,燕云歌分明觉得此人是个情场老手,勾得她欲火大起。 唇与舌相互纠缠,带出羞人的声音,两人吻得难舍难分。 燕云歌熟稔地解开他的腰带,男人的衣服脱的多了,她各式各样的腰带都会解。 手伸进去,贴着他温烫的肌肤游走。 曾经的刑部侍郎燕大人打算换个问话方式。 “书生,你画过这么多山水人物,可有画过春宫图?” 她在唇舌分开时问,神志不清的人摇摇头,不知是想回没画过,还是想说春宫图是为何物。 燕云歌望着脸色酡红的他,将他脱得更为彻底,丝质的外袍连着里面的亵衣一并从肩膀滑落。 那是具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的身子,干净白皙,如玉一般透亮。难得是这么白净的身子丝毫不见瘦弱,腹肌上的纹路分明,她握住段锦离的手往他自己腹部探去。 她啧了一声,语气里是夹杂着惊喜,“你这文弱书生竟有副武将的身子,不知道你那物什长得如何?” 段锦离眼里的不悦一闪而过,抬起时化为令人松懈的茫然。 “姑娘……” 声音轻柔勾人,燕云歌被他这么一唤,只觉全身燥热,胸口起伏剧烈。是了,她也喝了不少酒,加上有美当前,岂能不醉。 手掌往下面移了移,她的手抚上他裆部的软肉,掂了掂,还挺沉手。 她笑了,眨了眨眼睛,“蔚为可观。” 软肉在她手间慢慢变大变硬,很快顶起了亵裤,将布料高高支起。 “观之,不如试之。”他的嗓音暗哑,带着清冷。 “书生你……”她惊讶。 段锦离弯腰,将人打横抱起往榻上走。 寂静的房里很快隐隐约约传来低吟声,那声音太柔太媚,连月儿都听羞了脸,躲在了乌云后面。 -- XyUSHuWu①①.cOM 第128章名动 绵绵的细雨打压地芦花抬不起头来。 雨中,天光依旧清清,落在几弯几拐的的水道上,水面溅出无数雨花,亦闪动粼粼波光。 那姑娘一身艳红衫裙,油纸伞斜斜打着,挡掉越发绵密的雨,自然也遮掩了她的容貌。 也许正因这般,打桥而过的段锦离才会留意到她。 瞧不见脸,平添幽思,仿佛雨幕里画开的一抹鲜嫩,鲜少有人仅用一个背影就勾住了他,让他起了好奇之心,让他想绕到那抹红色的正面,一瞧她的真容。 那姑娘一个小跃,利落地跳上一艘花船,见她手起而落打晕了一个婢女,他波澜不兴的眸子里生出了一丝兴趣。 “公子,这雨越来越大了,我们是去前头茶馆先歇歇脚,还是回船上?” 是禁卫军新安排来的护卫在说话,这个比不得之前那个寡言,偶尔话多的教他头疼。他瞧着那抹身影已经消失在花船上,便道:“回船。” 两人上岸也是为买点纸张、颜料,用来调制恼了他几日的天青和湖色。 他偏好青色和白色,尤爱天青。天青过雨,那是江南瓷器人又爱又恨的釉色。 没有任何花俏的纹饰,只有一种经久耐看的质感,若用天青来形容一段感情,便是平静地等待,等待一场偶然的烟雨,而烟雨之下是诡谲多变的河面。 至于河面下是什么,他未曾心动过,亦不想要一探究竟。 “公子,您瞧什么呢?”多舌的护卫又问了。 毕竟才二十岁,又是随着他第一次出门,正是新鲜好奇的时候,只是这声音啊恼地突然想念起之前被送出去的那个。 消失的红色身影又从船头出现,她跳下船与另外一名女子接头,鬼鬼祟祟地更教他好奇。 他的脚步走过青石板道,忍不住跟随过去……突然,他回过神,微地一笑。 红衣,花船,美人,该为美人系列添幅新作了。 “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不知道她穿青色会是如何模样?”落了话,他大步踏过青石板道,并未因雨而慢行。 护卫赶紧跟上,又是抱着画具又是打着伞,又高兴又忙碌。 两人回到画舫,护卫都来不及换身衣服,就见公子已经展开白卷,提笔作画。 他咧开嘴一笑,他是个粗人,不解其中意境,却本能地崇拜主子这般琴棋书画全才之人。 “公子,您这条云锦带上的花纹真好看。”他望着公子玉冠上的两条带子,由衷地赞美道。 段锦离仅淡勾着嘴角,笔下不停,“你也想被送走?” 护卫赶紧闭了嘴,心里大感委屈,听闻前头那个护卫就是因为话太少,闷得公子难受才被送走的,怎么落他头上,话就太多了? 察觉到他们回来,画舫里头有慵懒的声音传出,“回来了?” 护卫赶紧去回禀,“主子,我们才回来。” “阿衡,画好了吗?” 差点忘记了主子的画,一幅吴女怀抱琵琶欲说还羞不知有何好画的笺像。 “尚未,还差一抹点唇的莲红需要调色。” 他面不改色的撒谎,专心在笔下。 画舫里头没有声音再传来,想也是随口一问,毕竟对主子这般眼高于顶的人来说,吴女再柔媚,他睡够了心思便也歇下了,或许再过两日还会忘了这笺像一事。 对主子的作风,他早已习惯也无可置喙。他爱洁,听不得污秽之言,受不得污秽之事,更视男女之事如洪水猛兽,他不晓得这事有何乐趣,竟叫精明睿智的主子为个吴女一掷千金,甚至起了要带回国的心思。 他若对人心动,对方必定是位才情纵横的女子,同样琴棋书画精通,甚至更甚他者。 琴瑟和弦,鸾凤和鸣,才是他所求。 …… 白雾袅绕的浴桶里有两个人,两具身躯拥抱、交缠,哗啦啦地水声掩盖了那暧昧羞人的低吟。 “书生,你好厉害呀……”她双眼微闭,下身的花穴被他的肉根一下一下地贯穿。 激烈的欢爱早让她的腰肢无力,只能任他摆弄。两人从榻上做到桌子上,又被他压在窗边顶得泄了两回,这才叫了婢女备水。 只是没想到洗着洗着,她又被压在桶边被他后入了一回。 她的手甚至无力到扶不住桶边,全靠他的大手抱着,一个姿势没尽兴,又被他捞过去,改用坐莲的姿势,又让他放肆了两回。 “书生,你别泄进去呀……”她喘着气,无力地趴在他的肩头。 “怎么?怕受孕?”他声音的干燥显然对刚才的情事很满意,亦尽心尽力。 她咬了他的肩膀一口,硬邦邦地当然没咬动,“我倒不怕,我若真怀上,怕的是你才对。” “我又何惧之有。”他的大掌从她光滑的背摸到小腹,女子的腹部柔软的不可思议,生命便是从这里孕育么? 如果真有孩子,他垂下眼,只是想到这个可能,心里竟是欢喜的。 “书生,你分明是个雏,怎么会这么多姿势?” 他顺着她的话道:“有个不靠谱的主子,便是不会瞧得多了也了然于心。” “你主子是谁?” 他沉默,只用埋首在她身子里的阳具顶了几下算作回应。 “还来?”她叫苦不迭。 今天这场算是赔本买卖,该套的话没套出,反被这看似清心寡欲的俏书生勾去了身子,这是她第四个男人,却是她唯一没看透的一个,他的心思太深,他的眼眸甚至平静地只在泄出时有一丝波动。 出于保护,她自然也不想让他看穿,所以她一改冷漠,言谈之间都是女子该有的媚态。 也许是因为露水姻缘,天亮后就会消散,她虽有做戏成分在里面,却未多加掩饰,她的愉悦是真的,她身子的反应是真的,除了她眼里表现出的迷恋是假的,她等会吐出的每一句话大抵也都是真的。 “书生,我不问就是了。我才做了你的人,对我温柔些呀……” 不知何时,她的双手已情不自禁环上他的颈肩,发现这男人的肩膀竟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宽大结实。 她窝在他怀里,如小小的一团,他虽不会武,可男女之间的体能悬殊,本能的让她不悦起来。 这是造物者的偏心,让女子天生不如男子有力,不过呀,造物者也赋予了女子柔软的身躯,让男人一见到她这具躯体会本能的迷恋。 “云歌,并非你们女子会记得第一个男人,我们男人也会对第一个女人念念不忘。” 还真是新鲜的说法,她娇笑,“书生,你还义正言辞说要纳彩问名、叁书六礼,可刚刚迫不及待把我压床上就操弄的人是谁?” 她知道自己下药询问让他憋了一肚子气,可是他也对她下过药啊,瞧他话里委屈的,好似她不该这么轻易占去他的第一次,难不成还要包个吉利给他? 她想得乐了,以他小心眼的性子怕得记恨上一辈子。 “你笑什么?”他已经将肉根拔出,用手指代替,帮她将那些白浊挖出来。 “书生,以后会有很多女子为你侍夜承欢,我知道我不该贪心,但求你多记我几日,别那么快将我忘记。” 她望着他被热气熏红的脸,迷恋地吻他的唇,“记着我。” “我是燕云歌。” 这一夜,对她来说不过是无需在意的一个夜晚,只是她惯爱在欢好之后说些动听之语去讨男人欢心,无论是对谁,便是柳毅之,那次欢好过后她也语带哀求地在他耳畔呢喃了两句柳郎。 段锦离微微闭了闭眼,压下了又起来的欲火,低声道:“跟我回春藤,我娶你。” “做妾?” “自然是正妻之位。” 她惊讶了一声,很快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你有这份心便够了。” 段锦离睁眼,声音冷了下来,“你不愿意?” “愿意的。” “只是呀,”说着,她亲了亲他,又玩起他散落在胸前的发,“要娶我的人太多了。” “而我早将自己许给这片山河。” “你……” “书生,记着我的名字,它很快会名动轩辕,甚至传到你们春藤去。” 第二日段锦离醒来,睡在旁侧的人已经不见了,他想起她昨夜所说的,赶紧穿好衣服推门出去。 正巧见到燕云歌穿着他的青衫,吩咐着护卫将船靠岸,她要走了。 “你要去哪?”他问。 她从容道:“书生,四天了,我得回去了。” 段锦离神色黯了黯,沉吟半响,“留下来,再住一段日子,我护送你回盛京。” “书生,这条路我得一个人走,谁都护不了。” “就当是,再陪陪小生。” 燕云歌唇边勾起一丝笑,“聚散总有时,书生,能与你在江南邂逅是我一大幸事。” 可她的前路暗涌,每一捧泡沫里都是细密的阴暗与悲欢,她身在其中,只能以命相博。 江南一行是她人生里的一小段路,能与他相遇邂逅,已弥足珍贵。 其他的,便是强求了。 段锦离忽而明白了,这个人原将昨日的欢爱当做梦一场,天亮了梦就散了,这等人他最熟悉不过,便是与主子一样寡情薄幸之人,惯会说些动听点,该心狠时从未手软。 他昨夜沉迷了,竟一时没有分辨出她的本性。 他心中不甘,却不想对人生的第一个女人恶气相向,只正色道:“我若不放你走呢?” 闻言,她轻声笑了笑,“寻了机会,我还是会走,何不就在此处好聚好散?各自还能留份不错的印象。” 她说完转身,脚步轻盈地走至船板,船也需要燃料补给,时隔几天就要靠一次岸,她总能寻到溜走的机会的。 见她连靠岸都等不及,已经飞身至岸上。 段锦离懊恼当初怎么不多封她几个穴位,能拖得一日是一日。 官道上,马车飞驰过林,远远看见零零散散地百姓陆续走来,这些百姓面黄肌瘦,衣不蔽体,双眼有茫然的、有不知所措的,更多是种绝望。 季幽猛地勒住了马,马车突然地停顿,差点把里头补眠的人摔了出来。 “前面出什么事了?”燕云歌撩开帘子问。 季幽退开身子让她自己看,只一眼,燕云歌的神色冷峻如霜,难看万分。 “都是淮河下游百川县的灾民,流亡到了这里。” 赵灵一路见灾民无数,早先一步出去打探,这才刚回来。 “百川县离这几十里远,灾民怎么会走到这来?沿途郡县不下十座,难道都不曾安置?”季幽惊讶地问。 “赵灵,你去打探下灾民的数量,让我心里有个数。”燕云歌冷声吩咐。 赵灵得令去了,季幽看着前面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灾民队伍,忧心忡忡地问:“小姐,现下该怎么办?” “将我们现有的吃食分给老弱妇孺,还有看看有没有落单的稚儿,将他们领到我这,能安排一批是一批。” 她几乎是压着火说完这几句话。 瞧这灾民的数量,她不用赵灵回禀便能猜测出人数不会少于数十万,多的是死在当地,无力走出困境的饿殍。这么多人,无论哪个郡县都没有能力安置,但是办法总是有的,一个郡县安排一批根本不成问题,但是他们为了政绩,不敢接受这么大的负担,身为官员,事事以利为先,让百姓流落如此,就是官员的失职。 朝廷年年科举,都他娘的选出了什么东西! 无尘亦撩了帘子下车,看见眼前惨状,念了句佛号,满目的不忍。 身后突然传来赵灵的声音。 “老大,我捡到个孩子,还是活的。” 赵灵飞奔至燕云歌身边,手里果然提着个小东西。 燕云歌眯了眯眼,还未瞧清楚,就见身旁的无尘大变了脸色,说了句“小心!” 远处的山坡上,一人骑着高马静立,他穿着淡青色窄袖长袍,长发梳拢,以玉冠扣住,山风吹来,衣袍飞扬。 段锦离居高临下,神色淡然,他的双眼始终锁着那一辆马车,和那马车上突然走下来的身影。 他的唇角,弯起轻浅的弧度,看似在笑。 “原来身边早有人了,骗子。”轻柔的话语暗含隐怒,惹得身后的护卫身颤心颤。 “公子,要属下将她抓来吗?”护卫上前低问。 “抓的住么?”他轻声冷笑着,“便是抓住了,又留得住么?” 这话问得护卫语结,他挠挠头,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复。 就在此时,几支利箭从山林中射出,随着一声小心,山下的女子反应及时,闪身躲过。只是如雨水般的箭雨而下,利箭擦着她的袖口刷过,她才堪堪避过却为着救个灾民,后背已中了一箭。 “你去救她。”段锦离马上吩咐。 护卫闻言,已飞身过去, 树林中,有一双冷漠地眼睛眯起,她较正着弓,对着那个青衣的方向,咻地一声破空放出冷箭。 砰地一声,正中目标。 -- XyUSHuWu①①.cOM 第129章解释 身后传来马蹄声,燕云歌已无力去看来者是谁,她摸了一下胸口,手掌上一片温热的黏腻,那是她的血。 她忍着剧痛将胸口的利箭拔了出来,血流瞬间如注。 棕色的马前蹄扬了扬,嘶吼几声停在她身边,她在软瘫前被人接住,眼皮一抬,那人逆着光,一身凌厉的气势。 “书生?” 声音轻不可闻,还带着哆嗦。 段锦离实在想挖苦她几句,但见她一身的血止都止不住,到底是没忍心。 那一箭贯穿她的左边肩膀,若是再偏一点,定能要了她的命。 可惜没能要了她的命。 “姑娘。” 他深吸一口气,“第叁次了。” 是啊,第叁次这么狼狈了。燕云歌忍不住失笑,偏一笑牵动了伤口,疼地她扭曲了五官。 “书生,你我……八字不合,你遇见我时,我总没好事。” “但是我总能救你一命。”他轻描淡写地回应,再看另一头缠斗的身影,语气意外地一挑。 “这和尚是谁?” 燕云歌微微一怔,这才注意到为她出手的无尘。 和尚练的是内外兼修的硬功,除了老和尚,无人清楚他的武功底细。便是她,也只知道他手上有几样绝学,六阳掌、金刚掌都还只是其中之一。 山中岁月十数载,她从未见过无尘练功,师兄们说无尘修的功夫轻易不可示人,若被谁偷学去一招,都是后患无穷。 这位佛法大乘武学至尊的无尘大师,从来老僧入定儒雅温和的人,如今被她拖入红尘,为她失了理智,为她有了愤怒的情绪。 燕云歌觉得,她若真死了,无尘会杀人的。 “你倒是好本事,手下的人个个不弱。” 段锦离趁说话的功夫抱着她回到了马车上,二话没说脱去她的衣裳,低头查看她的伤势。 她肤白,因此那不停流血的窟窿甚为骇人,若不是她突然拔了箭,他有办法可以将伤口处理的更好。 如今势必要留疤了。 他蹙着眉伸手,仔细地替她处理了伤口。白皙的肌肤上还有他昨夜留下的印记,那些欢好的证明如今都被血水掩盖,除了他,谁也看不出来那是多么疯狂的一夜。 段锦离对她实在好奇,这女子在床上又娇又媚,拔箭时又凶又狠,究竟哪面才是真的?若非她走得洒脱,他真以为她是谁专门为他准备的细作,无论哪一面都恰到好处地勾引到他。 上好药粉,绑了布条,他修长的指尖替她拢好衣服,撩了衣袍安然坐在她身边。 “那和尚是谁?” 这是他第二次问。 师兄两个字就在嘴边,燕云歌却没办法吐出来,一来是书生不会信,二来是连她自己都说不出口。 她不能让马车外正在为她性命相搏的和尚寒心。 “书生,这与你何干?”她语气委婉的反问。 “这般说不得?他是你的情郎?” 见她沉默,他心中认定,语气平静地不可思议。 “你既有情郎,为何还要与我欢好?” 这样的问题,很多男人都问过,她总是语焉不详,或者能哄就哄,能骗就骗。大概是对书生感情不深,两人又是初相识,她一时找不到哄他的理由,便老实说道:“春风一度,我为何要给你理由。” “你!”段锦离变了脸色。 “我当时想贴近你,想要你,我便顺心而为。你不也是如此么?所以你也不顾男女之防,不顾君子有所不为,也要了我。书生,你我本就是露水情缘,我以为你明白。” 两个人的欢好里有酒酿的催化,有药粉的麻痹,有试探,有较劲,或许也有那么一点吸引。 只是那点吸引不足以让她给个承诺。 “你与那个和尚也是如此?”段锦离忍下怒火,平静地问。 “他与你不同。” 脑海中绷紧的弦断了。 段锦离抬起眼,声音淡然,“小生愿闻其详。” 燕云歌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不耐烦地道,“书生,这事你又没损失,你我都得了趣……” 段锦离打断:“姑娘,就是花娘被人叫去陪一夜,还要打赏点车马费,留人一顿饭,姑娘一句露水情缘,就想将小生打发了?” 燕云歌眯起眼:“书生,你想清楚了,我要真拿银子出来,你可别觉得我是在糟践你。” 对面的人脸色果然变了,她轻呵了一声,笑道:“谈银子也行,好过你和我谈感情——” 段锦离有那么一个瞬间,真的动了掐死她的念头。下一个瞬间,他选择扣住她,带着不死不休的恨意,狠狠吻住她。 情绪一旦失控,便如穿堂风引山洪,一发不可收拾。 男人的力量不是受伤的燕云歌可以抵抗的,她被死死地抵在马车壁上,腰被大掌揉捏着,唇被霸道地侵占着,若不是地方太小他施展不开,她相信此刻他那硬得已经杵起来的肉根一定会一举贯穿她的身体,连裤子都来不及脱完。 别看段锦离床笫上老练,论亲吻却还生涩地很,吻到最后,反是他自己被吻出了火,那火烧得他眸子发亮,声音发哑,“姑娘,小生偏想你的感情呢。” 燕云歌手抹了一下差点被咬破的唇,轻扯着嘴角笑道:“书生,你图什么?图我桀骜难寻?还是到底意难平,我的感情你要我便给你……你情我愿的事情,皆生欢喜。” 段锦离被这句皆生欢喜堵得心口发疼。 他突然想起来,昨晚她在自己身下,摸着他的脸提了一句藏精于骨,现精于眉,浓眉大眼的人果然厉害。 她这得经手过多少个男人,才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燕云歌见他失神,察觉这是个好机会,她倾向前亲吻他唇角,柔声诱哄:“书生,露水夫妻也是夫妻,争个天长地久有什么意思……” 段锦离突然伸手揽住她,将她带到自己腿上,力道之大,让燕云歌整个靠坐在他身上。 “你有过几个男人。” 她皱眉,抱住他的脖子,“做都做了,你现在来嫌我脏?难道昨夜我没让你尽兴?” “几个。”他冷着声音问。 她不耐烦了,冷笑了一声,“算上你四个,满意了?” 段锦离的脸色明显更难看了。 燕云歌啧了一声,也没兴致再周旋了,起身想从他身上下来。 他却不让,双臂禁锢着她。 “包括门口那个和尚?” “你——”这次换她变了脸色。 一阵沉默,就在燕云歌被他看的有点烦躁时,又听到他悠悠地开口,“断干净,我既往不咎。” 燕云歌一脸意外,觉得他整个人莫名其妙,下意识地道:“书生你疯了?” 段锦离视线微微一转,突然笑了: “姑娘给不起?” 挑衅的话教燕云歌放松了警惕,她笑了声,抚摸着他的脸,一字一字清晰道:“书生,这天下还没有我给不起的感情,只是我睡不睡你,喜欢不喜欢你,要不要和你在一起——” 话没有说完,她就被身后突来的冷冽气势惊地收回了手。 段锦离一抬眼,清淡的眸正好对上一双更为清淡的眼。 二人的眼神都有些寡淡,内里却互有气势,各不相让。 无尘只吐了两个字,就让燕云歌感到背脊发凉,头皮发麻。 “净心。” 他甚至不需要动怒,只是平淡地喊一声,她的身子已经不住发抖。 心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冷静,你要冷静,你不能慌,无尘总是会信你的,只要你找到好的理由,哪怕是很牵强,只要你肯用柔情哄一哄他,他还是会对你深信不疑。 可她压根不知道无尘听了多久,是从她报出数量的时候开始听的,还是他们在亲吻的时候开始看的,还是刚刚才来的? 段锦离动作温柔地替她整理乱发,指尖下是她忍不住发颤的脸庞。 他的声音越发温柔: “姑娘与小生说自己孤身一人,无牵无挂?那这位大师是谁?也是四个中的一个?” 赵灵就站在马车外,目不转睛地看着里头无形的对峙,嘴角无意识地张大,就差喊一声我的老天爷。 她最担心的一幕终于发生了,老大翻船了啊! 燕云歌脸色苍白,她甚至不敢回头,就怕一回头看见的是无尘无比失望的脸。 “你算计我!”她瞪着段锦离,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 段锦离轻笑了一声,对她的怒火视而不见,手指勾过她的下巴,轻轻落下吻来。 燕云歌的腰落在他手中,根本无从拒绝。 “姑娘口含蜜腹含剑,谁能算计得了姑娘?”他在她的耳边如是说。 很少有人在算计她后还敢讽刺她的,她阴沉着脸从他身上下来,手一指马车外面,咬牙道: “出去!” 马车里,气氛静谧又诡异,谁也没有退后一步。 段锦离一撩袍子好整以暇,若非无茶,他或许还真有闲情在这样的氛围下淡定品茗。 他这人天生一副反骨,专爱与人唱反调,除非他自己乐意,谁都勉强不了他。 “书生,你先出去,我会给你解释。”见他死皮赖脸,她只好做出妥协。 段锦离神色微变,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当即失态,只淡淡地说了句,“原来还是小生讨嫌了。” 他漠然着一张脸往外走,想想又不甘心,转过头之际,余光落在那颤抖得有些可怜的身影上。 骗子。 他垂眸,心里觉得讽刺。 而后,视线瞟向一旁。 无尘感应到他的注视,缓慢抬头,对上的是双悍然挑衅的眼,他手里的佛珠慢慢地拨动了两下。 两人对视了片刻,暗涌流动。 燕云歌的心越来越沉,身子也越来越冷,裸露在外的皮肤全是泛冷气的疙瘩。 她已经不敢在这个时候一逞口舌之快,无尘是个温柔又平静的人,温柔不代表没有脾气,相反这样的人一旦生气才最为可怕,尤其还是自己叁番两次承诺又违背的情况下。如果书生将两人欢好的事情对无尘坦白——她不敢想像无尘知道了的后果。 “书生,你先出去好不好。”她放软了语气,几乎是求他。 这话让段锦离兀地回头,轻声地问:“你就这么怕……” “出去!” 原来真怕被那秃驴知道,段锦离心里直发冷笑,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燕云歌感觉自己心都要跳出来了,她话里急欲掩饰的慌乱还不足以掩蔽无尘那等高手,他显然已经听出来了,他手里的佛珠甚至停顿了一下。 过了不知多久,她终于听到了无尘平淡的声音,依旧只有两个字: “解释。” -- 第130章说谎 “无尘……信我,你信我……”她扑到他怀里,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此刻她的害怕是真的,惶恐是真的,她真的怕他生气,怕他会不管她。 发觉他没有像往日那样轻拍她的背部安慰,她慌得六神无主,迫不及待地就要解释。 “我和他是……” “想好了再说。” 无尘的声音轻微且低柔,却让燕云歌身心一颤。 他知道了,知道她小心翼翼的笨拙讨好是为了掩饰,他知道她要骗他,他让她将谎言打磨好,不要教他轻易发现。 他只给她一次机会。 越到生死关头,她反而越能冷静,只有冷静才能有转机。 她用力环抱住他,仿佛想将这个人揉到自己骨血里。 “那日我被他救走,他不眠不休替我疗伤,我很是感激。他善丹青又善手谈,你知道的……我也就好这两样,我们话语投机,对很多事情的见解又总能说到一块去,我许久没有遇到这样脾性相合的人,他又对我示好,我难免心猿意马……” “那日又喝了一些酒,我亲了他……我保证,我只亲了他,没做别的……”她的声音越说越轻,头闷在他怀里,看不见他的表情,谎言才能说得越发顺口。 “再说我当时受了伤也做不了别的……”她说着眶里有泪下来,声音哽咽非常可怜,“无尘,我错了,我不该招蜂引蝶,不该脱了险没有马上差人给你们送消息。不该随意给人近身的机会,我有了你,就该安分守己,我不该让你伤心……” “是我不好,你别生我气。” 他的一双眼睛瞧得格外认真,沉声问:“真话?” 她听到有戏,忙从他怀里出来,“我可以发誓!” 无尘气得好笑:“想好了再起誓,上次怎么说的,若骗我就乱箭穿身——”话一顿,他表情不由僵住。 “这次我是为了救人才受伤,又不是誓言灵验。”她脑子转的很快,知道他怀疑她之前骗他,赶紧又道:“我这次换一个,如果我骗你就让我永远做不了官,让我一辈子出不了头。” 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不管做什么都容易生根发芽,只是无尘愿意给她机会,便是漏洞百出,她也硬着头皮将这个谎话说完。 勇于承认只会让他留下芥蒂,芥蒂生隔阂,会让他慢慢离她远去。她用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哄得他教她六阳掌,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前功尽弃。 “无尘,你是不是不信我?”她忐忑地看他,小心翼翼地询问。 无尘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没有作声。 这让她委屈地红了眼睛:“我骗你作甚?你不信算了!” 无尘心里只好释然,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伸手,将她抱住,搂进怀里。 他压低声音道:“就再信你一回。” 就这一回。 她的眼泪大颗掉落,心里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无尘叹气:“我选择了信你,对他的话自然一个字都不信,不要担心了。” 她忍不住破涕为笑,彻底放下心。 见她嬉笑怒骂都在弹指间,无尘心里很不是滋味。 自小朝夕相处,他太了解她的为人,她时而乖巧,时而乖张,便是在佛祖像下都敢肆意妄为。 她反复无常,谎话无数,为了修复经脉,甚至想去勾引别的师兄弟。只要有利可图,她可以转身将海誓山盟,忘的一干二净。 她聪明,狡猾,便是确凿的证据摆在眼前,但凡有一线生机,她都可以抵死不认。 她爱慕权势,无可救药。 无尘闭了闭眼,唇边的笑意自嘲而苦涩。 他分明都知道,可有什么用? 他还是愿意给她机会,愿意想相信她。她的乖巧,在他眼里是小女儿的娇态,她的自负是聪明人该有的气性,哪怕她爱慕权势,她说谎成性,只要他想,他都能为她开脱。 若说她有什么错,也是他纵容太过,真正无可救药的人,是他。 情绪平复之后,他缓缓抚摸着她纤瘦的后背,“那名刺客我拿下了,你打算怎么处置?” “我不想杀她,这个人武功高强,我希望能收服她为我办事。等回京后我要去办些事,是为会试做准备,还有为我们此行收尾。”说罢,她亲亲了他的脸颊,“我若无暇理会你,你不可与我生气。” “你想进户部。”无尘叹了口气,“当真要舍弃燕一一的身份?” “你知道的,”燕云歌心里对莫兰终觉得亏欠,“我母亲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我与秋家的婚事最后为难的人还是她,我父亲会逼她,我会教她伤心,还不如早日舍弃这个身份,以后便是我真出了什么事情,起码不会连累到她。她有我这样的女儿已经是不幸,我不能留下隐患,以后教她白送了性命。” “你是她的骄傲,她一直以你为荣。”他明白权谋制衡的难处,亦替她觉得委屈。 脱服出籍,她要背负很多骂名。 “儿女债最难还,幸好我这辈子不会有孩子。”她乖巧地用脸磨蹭他的胸膛。 “可你……”无尘还想发问,却被她轻轻吻住了嘴角,“和尚,如果是你,我愿意给你一个孩子,只求你别再质疑我的心意。” 她适时地低下头,心虚地不敢去看那双发光发亮的眼睛。 回应她的是更用力的拥抱,那拥抱让她安心,让她暂时地松了口气。 马车原地休整,入了夜的小林子静寂无声。 不少灾民见他们能升起火,也拿着树枝来借火,燕云歌吩咐赵灵去灾民中打探消息,知道他们中间很多人竟是从惠州出来的,她马上去问了有关燕行的消息。 不少惠州出来的百姓争先恐后的说道: “惠州的知府昏庸无能,性喜女色,听说燕大人才上任,知府就派人送来十个貌美的婢女,没想到燕大人也不拒绝,竟使唤那些婢女洗衣做饭,没几个月那些婢女就受不了要自行求去。” “惠州每到暴雨季节,城内就是汪洋一片,是燕大人带头背着泥沙去填补河面……” “城内米商坐地起价,也是燕大人拉下脸一家一家去游说,甚至愿意由官府出面去填补差价,只求百姓能吃上一顿饱饭。” 燕云歌听得欣慰不已,惠州虽然苦熬,却也能锻炼人,只要能平衡地方上的几股势力,燕行这官是坐稳了。 只是一连听了几条,都是燕行亲力亲为的消息,她便明白燕行手上无人可用,甚至于米商坐地起价都是个圈套,目的么,自然是为了好好搓一搓这位新官。 “小姐。”季幽在旁低声道,“我们买了这么多米,要送一些去惠州么?” “还不是时候。”她回道,“便是送,也只能以宝丰行的名义送。” “小姐是想……”季幽隐约有个猜想,燕云歌点头,“商会捐粮是善举,只要有人请封,封个皇商不成问题。” 她早有打算官商联手,自然会先考虑宝丰行。 “我替爷爷谢过小姐大恩。”季幽激动地就要起身,被燕云歌一把按下了。 抬头之际,她突然看见了那道高大的身影在朝无尘走去。 无尘做晚课时喜静,因此独自一人在林子里,就这么一个疏忽,就被书生抓住了机会。 燕云歌心急不已,当下朝他们二人的方向走去。 她的脚步才刚到,就听到无尘的声音。 平静的声音中透着淡漠。 “贫僧相信她。” 两人最后说了什么,燕云歌无从知晓,但她见无尘有条不紊地继续做着晚课,庆幸又逃过了一劫。 段锦离转身见是她来,脚步一顿。 他拂袖到身后,温和又疏离地笑道:“……就这一会功夫,姑娘也放心不下吗?” 燕云歌懒得与他周旋,直接问道:“书生,你与和尚说了什么?” “从相识到经过都说了。” “你!”她气得变了脸色。 他瞧着心情舒畅到了极点,还当真笑了出来,“姑娘负我,还不许我嘴上说回来几句?” “我负你什么了!”燕云歌气得不轻。她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回听说睡一晚就要给名分的。她睡得哪个男人不是清白身,哪个不比他金贵了! “书生,你不妨开个价,百千万两的都由你开口,就当我买了你的童子身如何?” 段锦离被她这一番话刺伤了。 “姑娘。”他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你在我身下的时候,统共说过七次喜欢我,心悦我。”停顿片刻,他轻笑一声,“你说的是那么情真意切,我若不依,都显得我不识好歹了。” 燕云歌被噎了个正着,下意识看了下无尘的方向,赶紧将人拉去另一头林子,嘴上不忘辩驳道:“书生,男欢女爱时说的话……” “姑娘是逢场作戏,小生却当真了。”他的视线落在那只拉在自己袖子的手上。 见她要说,他马上截断:“姑娘说话不好听,还是别开口了。” “你——”燕云歌气结,好半天说不出话,隔了很久才服软道:“书生,你究竟要如何才肯放过我?” 段锦离扯起唇角,眼底殊无笑意,“姑娘,你倒打一耙的本事和你骗人的本事一样厉害。” 他根本没做什么,她却求他放过,真是可笑。 “书生,”知道这个人极难打发,她不得不服软示弱,“我当时亲近你,对你说那些话,不全是做戏。” 两人此时停在一颗巨大的老槐树下,她目光复杂,颇有点苦恼道:“我这人就是个风流的性子,几辈子都改不了,我惯爱给人承诺,之前招惹了和尚,后来招惹了你……错都在我,只是和尚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许过他感情,对你,我是真的感到愧歉……” 救命之恩?段锦离险些笑出。 “小生也救过姑娘。” “难道和尚救你时,你性命算性命,小生救你时,便不算了么。” 她微愣,一时解不出他话里的意思。 他双目微闭,略有火气。“若论以身相许,那也是……也是先许我,毕竟我才救下姑娘不是吗?” 她双唇嚅了会儿,道:“这事不是这么算的。” “那要怎么算?”他逼问。 霎时间,周遭虫鸣皆止,静得诡异。 “……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都要讲先来后到,那下次姑娘再遇险,小生会劝人见死不救,省得费心费力还不讨好。” 她被怼得哑火,又有被看透的错觉,心里恼怒地很,偏一句话都回不出。 见她哑口无言,又呆头鹅似的,他索性一把搂过来,将人抵在树干上,唇再一次贴到她唇上。 伤口碰触到树干,让燕云歌打了个颤,她竭力控制着,低眉敛目。 一个有心虚与委蛇,一个打算将计就计,这次的唇舌交缠竟是最为投入的一次。 当她下身被抬起,他的手指进到她的花穴里时,她满足地嗯哼了一声。 “湿的可真快。”他的眸色幽暗,声音低沉,“姑娘对那和尚的感情也不外如是。” 燕云歌被他的手指弄地全身发颤,听到这句讽刺的话不由清醒过来,她想要挣脱他的掌控,下摆反被撩到一旁,有力的大掌托起她的臀和背,洁白的腿就这么挂在他腰上,龟头瞬间插到了她体内最深处。 两人身形明明差了这么多,可抱在一起又是那样契合,仿佛她这骨架子天生是为他打造的。 他心神满足,当下只觉得四肢百骸、九窍六藏,无一不爽。 “叫出来,像那夜一样。”他在她耳边低声吩咐。 “不、不行。”她咬着唇有所顾忌。 他看了眼和尚的方向,轻笑了一声,“隔了几百米,你当他能听见?” 她面颊烧得厉害,也因他提起无尘而生出些许火气,“不做就放我下来。” “这会倒顾起脸皮了。”他啧了声,气定神闲地顶弄着,不过几十下就顶得她花心失守。 靡淫的气味四散开来,漂浮在空气中。 燕云歌被他肏地身子发软,只得伏在他肩头喘息。 “姑娘爽快了,我这还杵着呢。”他俯身咬她的耳唇,不甘心道。 燕云歌尝到甜头,神态妩媚至极,抬手勾住他的下巴,吻在那光洁的下颌上。 “我还伤着呢,真把我累死了,你去哪找个这么合你心意的。” “上酒肆花楼,总能找到如意的。”他淡淡说。 燕云歌眉目一抬,“拿我与花娘比?” “花娘都比你有良心。” 他冷哼了一声,顺势抬高她的臀部,扶着她的腰肢,猛地抽出又整根没入。 “她起码不会只顾自己得了趣,将小生晾在一旁。” 这话逗得她发笑。 “书生,你真有趣。” 那委委屈屈还嘴上不饶人的样子,实在是有趣。 她抬手,略凉的手心贴触他燥热的脸颊,指尖一点点滑落,从喷散着呼吸的鼻尖,到不停滚动的喉结。 “行吧,你的救命之恩,我以身相许了……”她笑着吻上他的唇,堵住了那重重的喘息。 段锦离狠狠咬了那放肆的唇舌一口,声音发沉说道:“姑娘还真敢说,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燕云歌摸了下差点破皮的唇,没着好气,“刚说你有趣,你就败兴。” 段锦离笑了一声,一巴掌拍在她的臀上,甬道瞬间缩紧,箍得他气喘连连。 “姑娘叁心两意才是败兴。” 大力抽送了几百下,他的肉欲很快在她体内得到纾解。 相连之处早就泥泞不堪,肉棒拔出时带出的白沫已分不出彼此。 段锦离用衣摆擦拭了下肉根,又用手指替她抠挖出一些白液,不过片刻功夫,两人收拾妥当,又是衣冠楚楚模样。 “这个药瓶你拿着,对你恢复伤口有益处。” 燕云歌接过这红色小瓶,有些出神。 “你我露水姻缘也好,逢场作戏也罢,”他嗓音轻柔温雅,出口的话偏不讨喜,“你是我第一个女人,总不能轻易死了。” 才生出点的缱绻心思瞬间消失殆尽,她没好气的将药瓶还给他,他语声一沉,“收着,留疤了,以后入画不好看。” 她眉心一跳,“你还想着以后?” 段锦离笑一声,突然指着他们背后的那颗老槐树,一字字清晰道:“以后姑娘若负我,我便在春藤与轩辕交界的每一颗树上贴满姑娘的画像,泣诉姑娘的无情,我要天下人都知道姑娘对我始乱终弃、薄情寡性。” 燕云歌愕然许久,这哪是个正常人会干的事情? 段锦离问道:“姑娘听清楚了吗?” 燕云歌哭笑不得,“我丢人,你就能长脸?” 他点头,心平气和道:“不能,但是我能高兴。我高兴干这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蠢事,何况……”他低头,目光扫过她,语气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有走未为输,姑娘教的。” 她怔了半晌,最终是扬起嘴角大笑,差点不能抑制。 “书生,我可真有些喜欢你了。” “比那和尚呢?” “那你比不得他。” 盛京的夜,很深很沉。 书房内,男人左右手下着棋,仔细听着手下人的回禀。 “都没回来。” 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陈述词,却吓得张公公心神一凛。 他瞄了棋局一盘,黑子如兵倒,谨慎道:“是,探子回话,说死了两个,血影失踪。” 叶知秋失了继续走棋的兴致,往后一靠,举手揉起眉心。 张公公见他眼窝带着阴影,遂试探一问:“宗主是不是挂心夫人?” 自那日后,他早已命府中所有人改口,甚至让他们牢记季姑娘模样,生怕会说错一句惹来宗主不喜。 “她倒是有点能耐,燕相这五万两花得不亏。” 这个她指谁,张公公心知肚明,只问了句,“那我们接下来——” 叶知秋不愿多谈,拿起一枚白子漫不经心把玩一下,随后棋子归拢。 “退两万两给燕相,就说事情败了。” 说着起身,看了眼棋盘,吩咐道:“封存,改日她回来再续。” 张公公应了声是,凝视着主子孤寂的背影,再看棋面,奇怪这一边倒的棋局有什么封存的必要。 正琢磨着,隐约想起那夜季小姑娘闯来,好像也与主子下了局棋…… 他这才反应过来,主子最后句话里的她是谁。 -- 第131章回京 隔过天来,段锦离走前提出要与燕云歌借一步说话。马车外,燕云歌略微犹豫,第一反应是看了眼车里的无尘。 无尘拨着佛珠,闭目应道:“去吧。” 两人站在山坡边,山风吹得两人衣袍翻飞,黑发凌乱。 “姑娘有一日可会去春藤?”段锦离一直侧头看着她。 燕云歌却看着远方,似乎也在认真想这个问题,半晌后颇有些无奈道:“我此刻便说会去也是骗你的。若说不去,今日又不知明日事,正如有人星夜奔科场,他日辞官归故里,世事难料,都说不准。” 段锦离静了一会,忽而嗤笑一声,“也是,早知道此行会遇到姑娘,这趟差我便让旁人来了。” 分别在即,燕云歌并不想和他争执,勉强应对道:“书生,你不喜见我,我答应你此生不入春藤就是。” 脸上笑意消散,段锦离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你试试。” 燕云歌被他的喜怒无常惊地呛了口冷风,咳得撕心裂肺,浑身颤抖。 他解下身上黑色裘披,淡淡说道:“你穿得不少,怎还抖得厉害?春藤可比这冷多了。” 燕云歌才咳顺了气,温暖的披风就落在了身上,随着披风而来的还有他用力的拥抱。 “答应我,还我裘披前,别轻易死了……” 燕云歌怔了怔,下意识地说了声好。 回京需要半月,还得是日夜兼程的赶路。没了来时的悠闲惬意,燕云歌便在回去路上作了不少安排。忙碌中她也没忘了伤势,段锦离的药果然好用,待离京还有叁日车程时,她肩膀的伤口终于可以刮去腐肉。接下去就是等伤口结痂,细细红痒起来便算恢复。 马车里几双小眼睛好奇地瞧呀瞧,却都无人敢开口。这些都是路上走走停停捡来的孩子,有些是与父母走散,有些是父母双亡,有些是年纪太小,问不清楚来历,只是见都见了,不好不管。 本来仅供四人乘坐的马车,现在被叁大六小塞了个满满当当。 赵灵也眨巴着眼睛,好奇发问:“老大,你捡这么多孩子回来做什么?” 无尘也特意停了手里的功课,抬起眼看她。 燕云歌拿着半卷书,随意回道:“为官之道,总要传承。” 赵灵听不懂,不停追问。燕云歌便搁下书,斟酌着解释:“赵灵,你我有天总会老去,而这片山河还如此年轻,我希望它能变得更好,希望它在我死后依旧郁郁葱葱……” “可你也看见了,科举并不能选拔出真正的贤能,有些事情却需要一代代坚持不懈地去做,与其将希望赌在别人身上,不如我们自己着手准备。他们……便是我们的传承。” 所谓青出于蓝,总要多些如她燕云歌这般狂妄的人,这世道才不至于绝望。 赵灵愣过之后陷入了深思,燕云歌又忽然抬眼望向无尘,漆黑的眼珠里有温柔浮现,笑道:“也是因为没养过孩子,需要勤学。” 无尘闭目,继续默念他的经文。 她在心里笑了声假正经,又将心思放在书上。 车厢内静悄悄,偶然翻书的声音伴着几道浅浅的呼吸,随着车辕滚动之音,这回京之路是越来越近了。 城门前,数百衣衫褴褛之人推推嚷嚷,挤得城门水泄不通。 守门小将列作两排,细细排查。 查得这般仔细,自然是进不了城了。 马车退了一里地,一行人在官道上休整。 燕云歌放几个孩子下车玩,将头枕在无尘腿上,困倦地直打哈欠。 连日奔波,加上马车拥挤没有得到完整的休息,她这脸色还真没比城门外的灾民好多少。 无尘抚着她的黑发,温柔道:“先睡一会,回去后便没机会了。” 回应他的已是平稳的呼吸。 无尘微笑,大掌抚摸着她沉静的睡颜,视线落在马车外那些半大的身影上,眉目越发的柔和。 对她许下的未来也有了期许。 夕阳余晖落尽,马车赶在闭城的最后一刻重新出现。 季幽撩开帘子,将进城的户籍文书奉上。 门吏接过翻阅,比对了人数,不免又多看了马车里一眼。 燕云歌用的是赵灵的文书,自然没什么问题。门吏示意后头的守将放行,又将文书递了回去,对着马车里头的人说道:“大师路途幸苦了,请进去吧。” 轩辕主佛,无尘又名声显赫,是别人请都请不来的人物,守将当然不敢为难。 马车进得城门,后面推搡的百姓越发激动:“为何他们能进去,我们就不能进去?” 门吏将前面的人狠狠一推,呸了一声:“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和闻名天下的大师比!” 围在人群前面的几个灾民被推倒,被后头的人踩个正着,顿时哭天喊地,城门口更乱了。 燕云歌放下了帘子,对季幽说了声走吧。 同一时刻,柳毅之盘着手里的檀珠子,轻轻问了一句,“回来了?” “回世子爷,老奴派人一直盯着,消息绝对错不了,那和尚刚进的城,现下才到了东大街。”管事气喘吁吁地回,显然是刚得了消息马上赶回来了。 柳毅之神情阴郁地将檀珠搁在案桌上,取过茶盏,瞟了管事一眼,“管事,出了这个门——” 管事马上回道,“世子爷您放心,老奴年岁大了,出了这个门就是个眼瞎耳聋的糟老头子,绝不会多嘴的。” 听到他的讨好,柳毅之反而冷笑了几声,声音不轻不重,自有威严在里头。 “府里的手段你是知道的,背主的奴才什么下场,无需我多说,”他顿一顿,“等开了春,将府里的人换一批,全部换上年纪大的粗使婆子,谁有不服让他来找我说。” “爷的意思是将那些婢女……”见他抬眼过来,管事便知自己猜中,应道,“之前夫人也说这些个庶子闹得太过了,还真把自己当正经的主子不成,府里闹得乌烟瘴气的,外头名声也不好听,爷如今肯花力气整顿自是最好不过。” 那些个庶子整日就知道狎玩取乐,身家清白的婢女一旦进了国公府,保管不出叁天就沦为庶子们的榻上玩物。庶子如此,嫡子自然没好到哪去。大爷自从被罚在府里思过没少玩死过几个,叁爷性子柔和些,也顶多是没闹出过人命。 至于这位二爷,管事想了想,发现这位主子还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往日糟践的也不过是他自己的名声。 管事暗暗惊奇,出了会神。见柳毅之举步往外走,他很快追上去。 柳毅之在半道上问城里各家有什么消息,管事低声道:“据说将军府那位风头正劲,回到府中都不忘吹嘘自己的兵器无双,还直说兵部——” “说我兵部无人?”柳毅之斜睨他一眼,冷笑不断,“秋玉恒不过打了两副花架子,就自以为了不得了。我真是病得太久了,让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在京里横行。”说着就生气了,“上次让你准备的事情怎么样了?” 管事点头,附耳过去。 柳毅之吁出一口气,问:“找的人可靠么?不会把我抖落出去吧?” “爷尽管放心,老奴没跟她们说来历,”管事语声更低,“找的那两个女子是对姐妹花,姐姐十七,妹妹十五,家里手头拮据得很,若非您给的银钱丰厚,她们现在就是在青楼接客的命,小人又给她们编排好了合情合理的身份,只要她们进了这将军府,既有稳定的月俸,又不会吃苦头,他日只要能爬上秋小世子的床产下一儿半女的便是姨娘的命,怎么可能跟人胡说。” “那就成,让她们赶在婚期前将事情闹出来。”说话间,柳毅之撩了帘子上车,眉头还是不能舒展,恨恨道,“终于舍得回来了。” 随着她的回城,他那颗好似不知道被放到哪里的心也被找了回来,再一想到此行她与那个和尚同行,柳毅之收起心神,眸色渐冷。 -- 第132章把握 离会试还有几日,燕云歌抽了天时间去铺子里翻阅了近一个月来收到的消息。撇开那些无关紧要的,其中有叁条引起了她的注意。 柳毅之重返朝堂,出任兵部尚书。 工部尚书近两个月来频繁出京,去向不知。 秋燕两家的婚事顺延半年,定在四月完婚。 这叁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消息,只有第二条让她稍微在意了一些。她问小二来卖消息的是何人,小二想了想回答:“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婶子,肤色唆黑,个不高,有些胖,别的小人就没印象了。” 燕云歌挥手让小二下去,猜测这婶子不过是个跑腿,找到也无济于事。再想到好不容易退掉的婚事,又因秋玉恒的搅局,生生给提上了日程,她心里全是计划生变的恼火。 无尘自外而入,带进来一室的清明。 见她神色不佳,便问:“遇到难事了?” “嗯。” 燕云歌将分拣出来的消息递给他看。 无尘看完便用内力催外形,连粉末都瞧不着,本该救世的一双佛手,如今却用来替她消灭痕迹。 燕云歌喝完了半杯茶,修长的右手按着脖颈,慵倦道:“秋玉恒步步紧逼,我父亲居然都没杀了他,奇了。” 无尘站在她身后,用指腹从她的枕骨自上而下用力缓慢按压。 燕云歌瞬间闭目,舒服不可言语。她一手撑在案几,扶着额,发自肺腑的感慨:“和尚,我哪天要是离了你,肯定活不了。” 无尘听到这话也只是一笑,双手的指头置于她前额,以旋转方式沿着她的发际按摩。 和尚有双巧手,文治武学皆有造诣,更难得的还善琴棋,可惜千金难求一曲,这样的一双手哪怕不做什么,看着都是享受,何况正在给她捏肩。 季幽挑起纱帐,俯身而入,唤人:“小姐,您要的卷子给抄回来了。” 燕云歌示意无尘停手,接过季幽递上的纸卷。这是沉沉璧自乡试到府试的卷子,后日的会试两人正式交手,她若不做点准备,还真没有万全的把握能胜出。 粗粗扫了一篇,惊艳有余却在意料之中。暂且搁了卷子,她问起那名刺客的消息。 “小姐放心,那人被无尘师傅封了几处死穴,现在就是那几个孩子都能杀她,已不足为惧。” “她松口了没有?” 季幽轻微摇头,敛目思忖着要不要将血影的来历据实相告,之前不说是于心不忍,亦还想给他机会,如今再不说,她怕血影先开口,反生误会。 “小姐,其实我知道血影的来历……” “老大,老大,”赵灵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血影答应了。” 血影的诉求很简单,要么十万两金子,要么复原她的脸。 文香查看了血影脸上和身上的伤势,道道蜿蜒的伤口爬满了干涩的皮肤,异常刺眼。她惋惜道:“拖得太久了,你这烧伤起码五年以上了,我可以帮你易容让你过常人的日子,但是想要恢复,天下只有我师傅能救你。” 季幽知道赵灵和文香都师从一人,一个浪迹江湖的女游医,她曾听赵灵提过她师傅贪财,只是得多贪心才能让一个杀手五年了都凑不齐诊金。 她不由好奇问赵灵:“你师傅出次诊很贵吗?” “很贵,一千金,”赵灵顿了下,补充,“一刀。” 季幽瞠目结舌,难怪血影一开口就要十万两,还是金子。 “那还有人找你师傅看病?”她感到难以置信。 赵灵叹了一声,“很多。”多到应接不暇,南缅的芦苇荡从不缺捧着千金上门只为改头换面重新做人的可怜女子。 可惜她师傅为医不仁,便是有银子上门,还挑叁拣四的厉害。很多人一直苦等不到,上门闹事的也不是没有,她之所以对血影印象深刻,除了她武功高强生人莫近,她是唯一一个无条件接受师傅苛刻条件的人。 哪怕师傅反复无常,故意为难。 血影面容冷峻,身形高挑精瘦,她面无表情地拢好衣服,看着一言不发的燕云歌,沙哑的声音听在旁人耳朵里就有烧灼之感。 “十万两,金子,我为你卖命,终身。”她喉管受损,仅这几个字说得是万分艰难。 燕云歌手指轻轻扣着桌面,好半晌后才问了季幽一句,“我们还有多少银子?” 季幽惊讶,想也没想道:“小姐,这太荒谬了!她武功再高强也不值这么多。” 十万两金子,可以买多少杀手死心塌地,何必执着于一个血影。 “如果她能重伤你,她就值十万两。”燕云歌淡道。她何尝不明白血影的要求荒唐,她看重血影除了她武功高强外,也因这个人守的住秘密,她至今没有吐露此次刺杀的元凶是谁,哪怕无尘再封她一个死穴她便要七孔流血而亡。 生死面前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季幽与赵灵她虽然信得过,却不敢赌她们能有一样的忠诚。 季幽神色微变,就连赵灵也是少见的沉默地看着黛青色的地砖,文香适时打了个圆场,讪讪道:“我师傅那个人云游四海,这会不定在哪个销魂窝里买醉,你们便是提着银子也未必能找到人,她性子也怪的很,高兴起来分文不取也是常有的事……你们何必……何必现在就为银子置气……”眼见气氛越来越古怪,她也说不下去了。 季幽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季幽的沉默,让燕云歌心沉了下去,她抿了下唇,忽而一笑道:“我问还有多少银子,并非是要用燕楼的银子。你们忘记那个六博赌坊了?” 季幽抬眼,“小姐是想做局?” “对。”燕云歌毫不掩饰,“这次会试所有人都买沉沉璧胜出,我偏要将他拉下来,等殿试所有人买我高中时,我便选择落榜,只要赔率够高,仅这两场何愁筹措不出十万两。” 若是顺利,江南收粮的银子都能捞回来。不怪赌博迷人眼,一本万利的买卖,谁不动心。 虽然还是不快燕云歌为个暗杀自己的人苦心安排,但她已给了台阶,季幽便松口说道:“铺子里近月略有盈余,加上我的一些私房,还能拿出一万两。” “够了。”燕云歌点头,撩了衣袍起身,语气不容置喙,“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们将之前南月先生的屋子收拾出来给血影。”走至血影身边时,她亦诚恳说道,“我说过你为人卖命我理解,之前的事情我既往不咎,你以前的主子是谁我也不问,我只问你能不能做到忠心追随我,哪怕是看在银子的份上。” 血影冷峻的面容没有一丝动容,她的心冰冷的太久,她吃杀手这碗饭,能给予的便是拳拳忠心,哪怕她已几度易主,但无论对哪任主子,她自问做到问心无愧。 血影颔首,坚定道:“誓死追随。” 有这句话燕云歌便放心了,转头对另外叁人道:“后日便是会试,我要准备两天,你们这几日多去几家赌坊转转,不要舍不得银子,我燕云歌别的本事没有,制艺、杂文、时筞,能考倒我的人真不多。” 说完迈步离开,血影没有犹豫地跟上她。 余下叁人相互对视,话都说这份上了,还能怎么办。 只能接受呗。 入了深夜。 燕云歌还在伏案,实在看的累了,她才揉揉眉心,长长地吐了口气。 “怎么了?”看出她眉宇间隐着一丝愁绪,无尘放下经文,柔声问。 燕云歌没有回答,只定定地看着无尘。她入世时,身边包袱一个,和尚一位,如今不过两载,就多了季幽赵灵南月,现下又添了文香和血影。身边的人多了,可是敢性命相托的,唯有和尚。 “净心?”她看他的眼神太古怪,无尘莫名不安,来到案前,见她在沉沉璧的卷子上做了很多批注,“担心会试?” “只是有些乏。”燕云歌将头靠在他怀里,过了好一会,声音才闷闷道:“无尘,我也害怕的,怕栽在这里。” 无尘正欲抚她的肩膀的手一顿,又轻轻落下,“莫怕,我会陪你。” 他拿起桌上的卷子,她的批注认真到似在着书。 “有把握么?”他将话题引到卷子上。 “这个人很会引经据典,仅这叁篇卷子,就涉及四书五经六艺,还有战筞,他的论点果断新颖,见微知着更在我之上。老实说,我没把握。” 沉沉璧言之有物,才华不在她之下,她下午自负的太早,这会心生沉闷之感。 无尘知晓她文采出众,一贯也不谦虚,第一次听她露怯,还觉得新奇。他仔细看了叁篇卷子,很快笑道: “论点虽新颖,却没有格局。” 燕云歌眼睛亮了起来,出彩的文章除了新意,还要有底气,圣贤书中的道理谁都能引用,可是真要落到实处——这需要足够多的阅历。 沉沉璧的那点匠气和悟性,与她丰富的阅历相较——她就是文章做不过他,但是论坑人的心思,这个只知闭门造车的状元之才明显不是她的对手。 燕云歌自信地笑了,起身亲了亲无尘,赔罪般道:“这些天要委屈你孤枕难眠,等我拿下会试定好好陪陪你。” 下一刻,有人重重地弹了下她的额头。 “忙你的去。” -- 第133章会面 会试前一天的午后,一张帖子递到了燕云歌手上,她看完面色凝重,思虑再叁之后,带着季幽去了当铺对面的长福酒楼。 包房里,主座之人玄色便服,神态威严,燕云歌示意季幽在外等候,等里头添茶的小二走了才从容不迫地进去。 燕不离眸色深沉,指一指对座,“虚礼就免了。” 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条件随你提,只要你肯放弃明日的会试。” “父亲若是为此事而来,”燕云歌淡漠地道,“我也直说了,我绝不会放弃做官。而且,你找杀手一事,我已知晓。” 已经知道了,怎么还能这样平静?燕不离正欲喝茶的手又放下,知道一时半会说服不了她,索性摊开来讲:“为父现在给你两条路,其一,你休了那非分之想,府里既往不咎,你还是我的好女儿,是燕相府的嫡女,你不满意秋家的婚事,我也可以为你做主退掉,甚至你以后想嫁谁,都由你自己说了算。” 燕云歌挺直背脊,冷漠不语。 “其二,你继续冥顽不灵,但我不再认你,我会去官府报丧销户,会劝你母亲当你已经死了,会严禁下人再提你的名字,会告知燕行他曾经求娶的那个姐姐,是如何不顾全府的安危一意孤行,是如何胆大妄为明目张胆的犯下欺君之罪,倘若你以后被人发现,你再想求我保你,我也只做不知,任你自生自灭。” 厢房里一片死寂。 燕不离审视着这个与他从不亲厚的女儿,记忆里父女之间的交谈少的可怜,他甚至不记得上次看她是什么时候,他不理解这个女儿,不明白她怎么会有如此狂妄可笑的念头。 到底不是养在自己膝下长大的,他只能如此说服自己。 “你便是过的了会试又如何?就是殿试让你拿下一甲又如何?你过不了吏部验明正身那关,你拿的出户籍么?你的来历有迹可循吗?一一,心存志向是好事,但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愚蠢。” “原来父亲是这样想的?”燕云歌点头,反问道,“我想要为官一展所长就是愚蠢。”她望着燕不离,语气讽刺地说,“那父亲你明知道我不会答应还来这一趟,又是什么?” 燕不离的脸色突地难看,呵斥道:“够了!凭你也敢来教训我!” “我为何要不敢?你是不是以为,你给我性命,我就该感激。”燕云歌轻笑了一声,“燕大人,这没道理。” 燕不离耐心不佳,语气不善,“我顾念父女一场,不愿你白送了性命,才有今日这趟。你既然不识好歹,好,别怪我找人举报你女子身份,到时候你连宫墙的门都摸不到。” 燕云歌居然笑了,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座椅扶手,“无妨,你去。” 燕不离面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别忘了,你现在还是我的生父,我若出事,我大可反咬此举是经你授意,用意么?你信不信,你的政敌会为你找到十个八个理由。” 燕不离拍案而起,“孽障!”说完明显不甘心,又骂了几句畜生。 “这就是我的回应。”燕云歌从容起身,踱步至房门前,又突然回头,“你也不用去烦扰我母亲,她的希望在我,失望也是我,你大概不知,母亲已是行尸走肉一具。” 燕不离冷笑,“你还知道你母亲?但凡你还有点人性,就该让她的余生好过点。” 燕云色神色不变,淡淡说了句:“燕大人,她的余生是你的责任,并不在我。” 燕不离身形一震,眼神复杂至极。 燕云歌话锋一转:“燕大人,我也给您两条路:其一,您照着我的心思行事,以后朝堂上我们父女联手,我会比燕行更合你心意。其二,你只管对外发丧,只是秋家不会善罢甘休,你确定要为我这个孽障赔上两家几十年的情谊么?” 她的第一条自然是缓兵之计,至于第二条,她眼下的处境已经差不离。 所以她看似给了选择,实际上让他无从选起。 燕不离气得不轻,自然不会答应。 燕云歌轻轻地笑开来,“您不用忙着拒绝,回头若还要来求我,滋味可不好受。” 说完,她携季幽离去,走前还甚是贴心地关好门,省得让人看见这位燕国相失态的一面。 燕不离跌坐下来,沉默良久,突然重重地一拍桌面。 这个女儿看似云淡风轻,言谈间却措辞有力,处处透露出凌厉锋芒,不容轻看。 他居然有些被唬住,简直荒谬。 会试,由礼部主持,在太学府举行。凡在府试中选者可参与会试,策论叁人取一,词赋经义五人取一。会试的主考官四人,称总载,以进士出身的大学士、尚书以下副都御史以上的官员,由部都请派充。另有同考官十八人,多由翰林充当。 会试分叁场,叁场所试项目,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与府试同。 燕云歌来时才发现自己到的最晚,不好意思叫人久等,她率先报了名号。 其中一人也跟着自报了家门,“两位公子有礼,在下越州符严。” “符公子,你好。”燕云歌颔首,既然这个人是符严,那坐在最里面的一直不说话的人就是沉沉璧? “两位公子好。” 燕云歌暗暗意外,这有着第一才子之称的沉沉璧沉公子竟然有一副这么……细腻?或者该说阴柔的嗓音,要不是看着人,光听声音还真以为是哪家小姐闺秀混进来了。 燕云歌突然有啼笑皆非之感,自己这假男人怕是比他都像真的。 初次见面等会又是对手,叁人介绍之后,无话可说。 古怪的安静了片刻钟后,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礼部安排的官员走了过来,挑起了马车的帘子,恭请叁人下车。 燕云歌最后上车,也是最先下车。 眼前朱墙碧瓦,四周殿宇环绕,随便那个角度,抬眼都是碧瓦飞甍的勾连错落,红柱连廊的迂回曲折。若不是身边来来回回走着的侍卫丫鬟装扮不同,她真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站在了属于她的大赵国土。 终于走到这了,她深呼吸之后,握紧了手心。 -- XyUSHuWu①①.cOM 第134章叁人 会试第一场考策问,也是巧了,坐燕云歌身边正是沉沉璧。 她写完自己的,尚有功夫去看沉沉璧作答,未详看内容就先被这蚕头雁尾的笔法惊艳了。 沉沉璧的字写的奇好,胜过她许多筹,起笔凝重,结笔轻疾,通篇隶书下来,蚕无二色,燕不双飞。 仅这字就能搏得考官好感,更不用提他的文采也不差。 燕云歌对字颇有研究,所谓字如其人,沉沉璧的字沉稳大气,该是洒脱坦荡之人才是,怎么会如此扭捏?声音更是细如蚊叫。 如她,字迹风流,落拓不拘,举止有放浪之行。白墨就没少打趣她,说她这字里就透着股不安分。 可惜这世右手经脉断了,她改用左手练了十几年,勉强才算得笔墨细秀,布局疏朗。 当年也是风流才子风流字,如今蝇营狗苟,竟比不上前世一二,也是可笑。 燕云歌自嘲之际,沉沉璧突然抬眼望了过来,四目对上瞬间,她竟从沉沉璧的眼中瞧出了欣赏。 燕云歌很快明白过来,对方应该也看过她的文章,随文见性,她一个真正在朝堂摸爬滚打过来的人,文章自然会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卷子交上去后,几十名学子有片刻的休息。 皇帝御前不得赐座,考生要双膝跪地答题,众人都跪了一上午自然腿都麻了。 燕云歌正为自己的双腿疏通血液,那头有私语声传来。 “越州的符严?符姓不多见,越州知州符云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符严回答的颇为谨慎。 旁边有人“啊”的一声,越州的符云可是出了名的酷吏啊。 符严瞧出对方在想什么,抿了下唇,神情冷淡。 第二场依旧是策问。 燕云歌全神贯注答题,沉沉璧分神瞧了一眼,见她下笔如有神,洋洋洒洒已经写了一面,暗自佩服。 帘子后面,将一切收进眼底的承明帝问身旁之人: “爱卿以为如何?” 主考官李儒恭敬回道:“回陛下,第一场的卷子老臣刚刚过目,这几份是老臣属意的胜出人选。”说着将朱笔圈出的几份卷子递了上去。 “爱卿眼光不错。”承明帝点点头,“朕也属意这几人,只是沉沉璧文章做的虽好,却明显缺乏历练,燕云歌倒是个老练的人精,让朕想到当年的顾行风,至于符严,才华不及这两人,他父亲倒是……” “论才能,自然是沉家的胜一筹。”李儒有意提了这么一句,承明帝将目光落在沉沉璧身上,意味深长道:“沉太医家的……难为他肯让这个孩子出仕……” 说着,承明帝想了想,道:“明日再看一场,两个中间挑一个出来,去中书御史台。” 听到这话,离的近的人无不愣了愣。 第一天的会试结束,正当众人以为只要回去等消息时,李儒却宣布明日还有一场口试。 众人惊讶。 历来会试只考一天,怎么这届不一样了? 叁人并肩出了太学府,如何来的自然如何回去。 马车上,符严不停地钦佩他二人在府试的卷子,尤其对燕云歌的几个观点大为惊叹,“以激浊扬清,重私侵之罚,清出之籍,妄费不可不禁也,犹然冒费者,罪勿赦也。此言一出,人皆望庙堂而词穷,笔力枯绝也。燕兄心胸气魄,于斯可观!” 燕云歌心里颇为意外,这个符严倒是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沉沉璧也看过那份卷子,同样赞赏,“所司之职,则曰天职;所治之民,则曰天民。云歌你的这几句实在大胆,你当时是如何想的,怎么敢去质问天子?” 燕云歌自然不会说自己是为了给主考官留下印象,兵行险着。 她斟酌了几番,一脸为难说道,“我出身商贾,比不得两位公子大家出身,其实我这次来考科举,家人并不赞成,但为官是我毕生志向,我想尽量搏一搏,又怕文章千篇一律,便……言语无礼了。” 符严不疑有他,点头叹道:“我也必须要考上,如果这次考不上,我家老头非逼我成亲不可,他总说先成家后立业,家没成,事业是不会有所成的。可我才几岁啊,才不想每天挂在女人身上。对了,你们成家没?” “不曾。”燕云歌道。 “尚未。”沉沉璧道。 符严嘿嘿一笑道:“没成就好,以后我老爹逼我,我就可以拿你们做挡箭牌了。当今状元都不着急,我急什么。” 沉沉璧却道:“符兄自谦了,以尔才学,状元之名非符兄莫属才是。” 这话难免有虚伪客套之嫌,然而沉沉璧态度诚恳似发自肺腑。 燕云歌心头一跳。 符严觉得此人气魄胸襟皆在自己之上,不禁动容道:“沉璧你这不是取笑我么,有你们二甲在这,状元之名我哪敢当。” “怎不敢当?我觉得沉璧说的极是。”燕云歌连忙附和,余眼紧盯着沉沉璧的表情,摇头叹气,“而且状元是要被指婚的,公主何其尊贵,我商贾出身,卑贱如斯,就是冲着这点,陛下也不会选我做状元的。” 沉沉璧脸上明显惊讶,符严似乎也才想到这层,结巴了一声,“不会吧,要指婚啊。” “也说不准,去年的状元不也没被指婚么。”她得到想要的答案,赶紧补了一句。 去年的状元是燕行,不仅未被指婚,还被发配去了叁千里外的惠州。 符严想到这点,顿觉得还不如指婚算了,越州风景秀丽,他又从没吃过苦,要是被发配去了不毛之地,余生还有什么指望。 燕云歌几乎一眼瞧出符严心中所想,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沉沉璧。沉家是杏林世家,几代从医,出了不少太医院首座,沉家出仕这似乎还是第一人?再一想到沉沉璧还这么早就给符严下了个套…… 燕云歌嘴角一笑,心里有了主意。 沉沉璧此时说道:“听闻云歌是平城人,刚到盛京,还没来得及找落脚之处吧?如果不嫌我府中简陋,就此住下如何?” 这分明是拉拢之意,燕云歌犹豫了一下,正欲开口。沉沉璧又再诚恳道:“条件不敢说精致,但比客栈要安静些许,而且你我一同准备大考,也算是惬意,云歌切勿推辞才是。” 符严开心得直使眼色,催促她赶紧答应下来。燕云歌却有自己考量,委婉拒绝道:“实不相瞒,我现留住表兄家,表兄待我极为周到,实不好开口离去。” 沉沉璧颔首,随后微笑,“是我唐突才是。” 符严面露可惜,而后眼转了一下,跃跃欲试道:“为庆祝我们相识一场,今夜就去群芳楼定一席吧,咱们叁个好好喝几杯。” “我们现在都是天子门生,还出入烟花之地,若被人发现检举,这到手的功名可就飞了。”沉沉璧摇摇头道。 “怕什么,这城里的天子门生多了,谁还在意你啊。而且现在不去,以后做了官就更去不了。云歌,你说是不是?”符严不以为然,然后看向燕云歌。 燕云歌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也婉拒道:“的确不妥,不如等殿试结果出了再去不迟。” 符严只好作罢,很快马车到了沉府,沉沉璧拜别两人,先行离去。 符严主动提起自己的父亲曾是李太傅的学生,眼下他在李府落脚。 这点燕云歌还真是不知,意外道:“李太傅举贤不避亲,也不怕招人话柄?” 符严苦笑一声,“我父亲是有名的酷吏,越州刚直不阿的典范,谁敢质疑什么。” 燕云歌瞧出他面容苦涩,不好说什么。 两人分道没多久,燕云歌也顺势下了马车,脚步匆匆地往另条巷子走。巷弄里,一辆朴素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出,驶过她身旁时,马车突然加快—— 燕云歌不见了。 -- 第135章位置 这座两层高的小楼建起有段时日了,冬日里的冷风狰狞地拍打在窗棂格上,哪怕是糊上两层厚的窗户纸,都防不住寒冷的侵入。 今年的雪还没有来,但元月伊始的盛京已经是严冬,城内一片萧寒。 透过窗隐约能看见那座小桥,当日打桥而过,那坦然躲进她伞下避雨的人正紧紧圈着她,江南的那几场蒙蒙细雨明明是那么令人厌烦,如今竟有些怀念。 燕云歌吐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云之,别恼我,我是太思念你。你一走就是一个多月,我在京里想你想的要发疯。除了知道你会打东大街走过,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寻你。”身后有个声音轻柔地解释道。 “你离开相府,又突然离京,我以为你是恼了我,恼我之前没有答应你——” 燕云歌回头,只看到绣着麒麟图案的深色朝服,那是一品武将的服饰,穿着他的主人清瘦修长。 是了,听说他已是兵部尚书。 明明也是高傲自负的人,如今竟在讨好她。 “不必了,我已有更好的人选。”她淡淡地说。 她的的声音很轻,柳毅之却听出了一丝疏离和冷淡。 “你找了谁?” 他将她捞到腿上,两人衣裳都未凌乱,气息更是平稳,若非下体相连,淫水四溅,此时手上再捧本书,说是正在传道解惑都行得通。 跨坐的姿势让肉根挺得更深,燕云歌面色红潮,难以自己地嗯哼了一声。 “你别管,我有主张。嗯你你……轻点……” 花心里的小豆子突然被捏住,连带甬道收紧,粗大的男茎在里头不断进出,刚刚泄过的身子正敏感着,根本经不起他的顶弄。 柳毅之死死忍着射元的冲动,扶着她的腰肢不断地上下,自开荤至今,他想这具身体夜不能寐,府里头庶子玩弄婢女的声音时常听得他一身的火。 除了看不惯这般乌烟瘴气,气不过才是出手整顿的理由。 他也有女人,可这狠心的女人说走就走了,教他心里又空虚又慌乱。 空虚没有她的这男根只能夜夜杵着,怕她一去不回,便是用手纾解都不得劲。 一天又一天,他数着日子苦熬,明明兵部的事情堆积如山,之前的兵部侍郎平庸无能,给他留下一大堆烂摊子,他却在烦心如果她一去不回,自己的重新振作有何意义? 他不知她要做什么,但是回想当日在树林,她说便是男人,她都要最好的。 而他除了一身的武学,只剩下昔日的荒唐,当年自以为是的情深,在她眼里成了洗刷不去的污点。 是以当她提出要刺杀梅妃时,他的惊讶和犹豫让他好不容易强求的感情再次被推远。 她将所有关系盘算的如此清楚,将人心利用的彻底,也早言明他留她身边,唯有被利用。 他还是心甘情愿地踏进来了。 “你找了谁?”他再问,语有嘲讽,“皇帝疼她入骨,她宫殿里外起码有叁拨人保护,便是你身边那和尚都做不到来去无踪。”除了他熟悉守卫换班时间,熟悉宫殿里外所有的布局,她能找谁? 她挑起眉,“你确定是保护?” 柳毅之哑口,自然还有监视的一面,毕竟梅妃也是叶家的人。 燕云歌呵笑了一声,也不点破,转口一问:“你怎么回兵部了?” 柳毅之不答,抱着她来到墙壁前,压着她,抬起一条腿就是猛干。 后入的姿势每一下都能磨到那颗豆子,燕云歌忍不住扶着墙,有种就要被肏地失禁了的感觉。 “慢点……” “对皇上而言,我不过是仰他鼻息的狗,他乐意让天下人知道他的大度。”他满不在乎地说。 皇上此举也是为让叶晚秋知道,你看,你当年的未婚夫对你再情深也抵不过富贵荣华,除了朕,天下不会有人真的爱你。 “皇上也以为梅妃对我还有情,却不知他的敌人从来就不是我。” 柳毅之故意磨着那颗豆子,一下,又一下,磨得燕云歌浑身发颤。 “云之,你抖得真厉害,是不是忍不住了?”他坏心地抽出男根,故意用龟头顶着花穴口,轻轻按压着,就是不肯给她个痛快。 还记得这妖精上次是如何戏耍他的,说要给他含,却只轻轻舔弄了一下,那一下竟叫他魂飞舒爽地交代了。 “柳……” “叫我柳郎,云之,我想听你叫我柳郎。” “毅之……你快点……”她偏不如他的意。 被她这声毅之叫得坚硬如铁,柳毅之身下发力一挺,肉棒尽数没入花穴,他咬牙吼道:“给你都给你,最好教你怀上孩子……” 小穴瞬间痉挛收缩,高潮中,燕云歌的尿意再也无法忍耐,连带着穴口的淫水一起喷射了出来。 欢爱过后,柳毅之用他灵活的舌将她的穴口一点点舔弄干净,让这个还未从高潮中回过神的女人又小泄了一回,泄出的淫水全被他的嘴巴接个正着。 她的淫水没什么味道,也不腥臭,与府里那些糜烂的气息不同,便是刚才的尿水也是干干净净。 柳毅之将她伺候得清清爽爽,又将人揽在怀里,倚靠在窗前去看外面的景致。 外头的天色有点暗了,夜风刺骨,刮在脸上泛起细微的疼。燕云歌冻得往他怀里缩了一缩,柳毅之赶紧用自己滚烫的身子给她驱寒。 “你为什么要杀她?”柳毅之抬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 燕云歌皱起眉,“你舍不得?” 他仔细想了想,摇头说道:“我对她已无男女之情,只是到底是一起长大,当初她求我护她,我……” “我不想听。”燕云歌冷冷打断,对这段过往没有深究的兴趣。 她只在乎她的局,一个从青瓦寨到文官之首的局,成了她会是轩辕历史上升得最快的一个官,她燕云歌的名字岂止要名动天下,更会载入史册。 若败了—— 燕云歌回头看着柳毅之身上的朝服,一品文武官员的朝服相同,只是颜色不一,她在做到叁书省的长官前,最少要做到六部尚书之一。 她眼里的渴望太不加掩饰。 柳毅之莫名看懂了,再一想到她今日似乎是从礼部安排的马车上下来。 “燕大小姐,”柳毅之眯起了眼,捏住了她的下巴,轻轻说了一句,“你的胆子可真是包了天了。” 听到他的话,燕云歌一笑,淡定自若地挥开他的手,“我的胆子不大,是柳大人你胆子太小了,经不得吓。” 一句话交了底。 “云之你……”柳毅之的猜测被证实,表情震惊。 燕云歌翻了个杯子,抿了口茶,淡道:“只因我是女子,我就当不得官?就不能名留史册,不能权倾朝野了?” 柳毅之微愣,察觉到她的语气很奇怪,嘴角有嘲讽,说出的话却铿锵有力,“我不仅要做官,我还要位极人臣,位列叁公,我还要我父亲对我叁跪九叩,喊我一声燕大人。至于你——” “尽管继续窝在这,看对面那宫墙里的人会不会因可怜你而回头看你一眼。” 燕云歌说完要走,柳毅之这才慌了,一把揽过她的腰,说了句别走。 他知那个女人不会,哪怕是面前这个女人也不会。 多好笑,他两次爱上的人,都在无所不用其极的利用他。 他能感受到叶晚秋的背叛,也能敏感地捕捉到云之对他的言不由衷,他甚至不敢问这场刺杀的背后是否需要他以性命相抵才能脱身。 如果她愿意给句承诺,只要一句可以,所有僵局都可以破解。 可直到她远走江南,他想听的,始终没有听到。 “云之,你的心里可不可以留我一个位置。”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 柳毅之在微微地发抖,因为再次失望,只好顺势地将她搂得更紧,她的腰身是那样的不堪一折—— 这个女人无论行事作风如何像男人,这身段,这平坦的喉结,甚至习武之人一摸脉门便知,她的仕途之路注定要在刀锋上行走。 除非她有本事教所有人都为她保守秘密。 可她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燕云歌想起自己叵测的仕途,也没心情与他继续厮磨下去,淡淡地道:“我还是那句话,肱骨之臣还是裙下之臣,你只能选一个。” 柳毅之立刻抬起头,“你……” 燕云歌已经挣脱走了。 外头的夜风呼啸地刮,明明还没有下雪,却开始冷得刺骨。 就如她的前程,看似明朗,形势大好,却得拼尽心思,才能残喘生息。 此刻,柴九也正向周毓华讲述江南一行,重点提及了有西边的商船半道抢货一事,末了道:“老奴当下理不出头绪——回来几日后才看出苗头,老奴猜想,西边不就是白容封地的方向么?” 周毓华思索良久,道:“我唤君素来,你再仔细当他面说一次。” 柴九称是,自有小厮得令后去传话。 很快,一道高挑秀雅的身影出现在厅内。 来者面容冷峻,一看便是少言寡语之人。 柴九认出这是府上的叁公子周臣,字君素,庶子出身,因着办事沉稳格外被大人看重,收在身边悉心培养。 “你将当日之事与君素细细说一遍。”周毓华吩咐。 一刻钟后。 柴九道:“事情便是这样,粮行管事出尔反尔,将应承给我们的数十万石粮食卖给了别人,苦于老奴未与对方签订契约,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周臣面无表情,“你未签定契约便是失了先机,何况对方有备而来。” “你纵容内务府先去别处买粮,预备以次充好从中谋私,更是昏招百出。” “贪心不足,咎由自取。” 柴九被说得冷汗直下,无法反驳。 “下去领罚。”周毓华冷淡地剜了他一眼,“明日你去知会吏部尚书,罢免内务府那几个不长眼的官职,即刻。” 柴九称是,问:“王尚书若问什么由头?” 周毓华漫不经心的道:“罢免几个不得力的,还需要什么由头。” 柴九欠一欠身,不敢拖到明日,连夜便去了。 周毓华看着周臣,缓了神色,问道:“你刚进户部适应的如何?” “尚在核实各乡各县的户籍。” “编造户口册籍颇为繁琐,之前几个侍郎干不了几月就寻借口偷懒,好在你性子沉稳,总是自家人办事我放心些。” 周臣不吭声。 周毓华也不见怪,转声谈起刚才一事。 周臣道:“对方并不像是诚心买粮,反像是在给我们下套。” 周毓华挑眉,“只管说下去。” 周臣说了没两句,门被扣响,是柴九去而复返。 “大人,上次在赌坊赢了我们五百金的那几人又出现了。” -- 第136章破局 戌时叁刻,往日还人声鼎沸的六博赌坊清了场,只剩下二楼雅座烛火通明。 管事呷了一口茶,客气道:“公子说的这件事,小人斟酌过了,可惜我家主子不得闲,公子还是改日再上门拜访吧。” 这是回绝,亦是对她上次出言不逊的反击。 燕云歌今日这趟是受赵灵所累,她没想过要这么快对上赌坊和户部,怪赵灵行事高调,教赌坊看出了端倪,被拿住了。是以她刚回到燕楼,就又和季幽来了赌坊。 她看了眼这会乖巧如鹌鹑的赵灵,再看明显不好周旋的管事,面不改色道:“无妨,只是希望下次我再来时,贵坊还能安然无恙。” 管事喝茶的手微停,没好气道:“公子好大的口气,你以为凭你刚才那些就能教我们赌坊出事?” “我敢这么说,自然有我的原由。如果你背后的主子不倒,你这赌坊倒还能风光两年。”燕云歌语声徐徐,“可如今,他自身难保,还不定是什么下场。” 管事摆明不信,冷笑着,“故弄玄虚。” “我故弄玄虚?”燕云歌笑着倾身向前,声音压低,字字有力,“我真该直接去御史台敲锣打鼓,将你们赌坊和户部勾结的证据大摆于天下,教那些因你们掺了陈米烂米,只好饿着肚子打仗的将士看看,看看是谁在他们豁出性命保家卫国的时候在他们身后捅刀子,我哪怕不能为将士们讨个公道,惠州百姓这些年承受的绝望和痛苦,总能说道说道。如今我好心救你们,你竟说故弄玄虚。” “是啊,我是该故弄玄虚,好看看远在皇陵的太子能不能有更好的下场。” 管事脸色大变,低声呵斥:“你胡说八道什么!” 燕云歌继续逼视着他,目光和语气都是冷森森的:“我有没有胡说,管事你心知肚明,若想你家主子无事,就将我的来意表明,回头等你们大人真的挪了户部账面上的银子,外面风言风语传起来,你就该知道什么叫胡说八道了。” “你也别打算朝我下黑手,我今日敢来,我家主子也做好了万全准备,我若出事,明日内务府与户部联手中饱私囊导致江南收粮失败的折子就会呈在朝堂前,若不信,你尽管试试。” 管事的惶恐瞬时冲到头顶,拿不定主意的他甚至发抖起来,想出言狠狠教训,可是…… 他心生恐惧,不敢去赌。 门被推响,打破了两人良久的对峙,亦让管事冷静了下来。 “大人……”管事面色发白,再一看,来人并非是周毓华。 周臣快步走进门来。 燕云歌侧身,望向来人。 只一眼,便想起他是谁了,书院那位棋风狠辣的书生。 手指一敲桌面,手上本就没有半点证据全靠冷静来讹人的她,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公子如何称呼?”周臣语声清冷。 他之前在内室聆听了原由,察觉到管事方寸大乱才不得已出现,江南收粮户部做的如此隐蔽,这人是如何得知?既然知晓又为何不直接去上达天听,反来言语威胁,故作姿态。 料想此人必有所求,周臣表情平静。 燕云歌端起了早已凉透的茶水,仰头之间,余光望进周臣不动神色的眼眸里。 她知晓,最难打的一场仗,终于来了。 管事把门关上,退到角落,燕云歌亦让赵灵退到旁边。 房内寂静,双方各是博弈的高手,懂得先发未必占先机的道理。 燕云歌很快有了腹稿,微笑着道:“鄙姓颜,公子如何称呼?” “你是为何事而来?又有何求?”周臣不答反问,更是单刀直入问到关键,“你命人来我们赌坊光顾无妨,却不该蓄意散布谣言,制造恐慌拉大赔率。会试结果还有几日才知,你们何以确定沉沉璧就一定能高中?” “我们抓住此人,不过是为了维护赌坊的秩序,你却上门来危言耸听,甚至将我们小小的赌坊牵扯上朝廷的户部,甚至敢言语冲撞东宫太子——”周臣冷静分析,目光冷厉望着燕云歌,“你说自己颜姓,必然也是假的,不妨直接说明来意。” 燕云歌对上周臣视线,内心佩服他心思缜密,这样的人本该是天子门生,如今却在赌坊做事,真是大材小用。 “我是另有所图,但非包藏祸心。” 周臣颔首,“是与不是,你说完,我自会分辨。” 燕云歌忍不住笑了,“周公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快人快语。” “还请言归正传。”周臣不知她为何有此一说,目光冷淡地凝视着,“你究竟为何而来?” 燕云歌收了笑,一敲桌子,冷冷地吐出四个字,“户籍文书。” “一张盖有户部大印,空白的户籍文书。” 周臣蹙眉,他料想了种种,唯独没想到会是这个。 如果对方手上真握有户部重大过失的把柄,便是开口要银子,或者要在户部还是哪里谋份差都可以理解。 户籍文书,最不值一文的东西。 也是经由这次编册,他才发现户籍管理是如此混乱,多报、不报或者黑户、买户的问题比比皆是。一个握着户部生死攸关把柄的人,居然开口只要一份文书,实在是古怪和难以理解。 “你无需猜测我的用意,我的来意便是如此,只要你将空白文书奉上,我便告诉你如何解局。”燕云歌神色淡淡,“周公子聪明绝顶,不难明白我是抱有诚意而来。” 周臣不言。 燕云歌接道:“不说江南收粮一事,我只说几日后的会试,周公子可知你们赌坊已经置之死地,全看我能不能给一条活路。” 周臣脸色突然变了,燕云歌点头一笑,“除了求我之外,你们已无路可走。” “你们与沉沉璧串通!”周臣只想到这点,怒道。 燕云歌却反问:“你们又如何肯定沉沉璧就一定能高中?还是你们一早知道皇上内定了他为驸马,所以他一定能出仕?周公子,让我来告诉你,其一,论会做文章,天下不只一个沉沉璧;其二,沉沉璧也未必想做这个状元。” 周臣已经陷入深思,燕云歌再道:“沉沉璧如果落选,你们赌坊并没有什么损失,甚至做庄的抽成还能大赚一笔,只可惜——” 周臣脸色不善,替她将话补完,“可惜你们扶持了另外一名考生胜出,光二十倍的赔率,赌坊的抽成还不够赔付给你们。如果我们赌坊不出这笔银子,你们便要去京兆府报案,抽丝剥茧之下,自然会查到我们赌坊的根本。” “周公子很聪明。”燕云歌眼有赞赏,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眼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笑微微地道,“一张户籍文书,我替周公子解开一个死局。” 一个?周臣很快明白了,这人让他在赌坊和户部之间二选一。 “无需再说,你若有通天的本事只管去报官。”周臣语毕,站起身来。 果然没这么容易。燕云歌叹息,好心地道:“周公子,叁思啊,你今日出了这个门,明日进的便是大理寺的牢房了。” “怎么?你背后主子是刑部大理寺的人不成?”一旁的管事终于忍无可忍说道。 燕云歌颔首,却吐出一个更惊人的名字。 “我家主子姓燕,——燕、不、离。” 周臣身形一顿,难以置信地望着燕云歌。 赵灵险些失声叫好,掐了自己一把才忍住。 周臣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听到这么意外的一个名字。 燕云歌为了这个局煞费苦心,户部要收拾,她那个无情的父亲也该吃个教训,当然更重要的是让这些人全部成为她仕途路上的踏板,让她能平步青云。 她可不讲什么叁纲五常,燕不离连杀手都派出来了,早就磨断了最后一点父女之情。 涉及到朝廷一品大员,事情已经不是周臣可以解决,他甚至才反应过来,这人没有拿出一点证据,自己已经先露了底。 眼下再讨要证据已经毫无意义,但就此认输,不是周臣的作风。他冷言冷语道:“如果,你真的握着罪证,大可一早呈上表明身份。” “你手上并没有什么证据,甚至连刚才的言辞都是编造的。” “至于你如何得知我们赌坊与户部的关系,若是有心跟踪,不难获知。” “如果你的背后之人真是燕国相,小小一张文书分明手到擒来,你却要大费周章,引我们入局,引我们与燕相针锋相对——你不可能是燕相的人。” “你是白容的人。” 想到柴九说的,一切有了合理的解释。 语声落地,室内陷入沉寂。 如窒息一般的安静,静到可以听到指尖噔噔敲着桌面的声音。 良久,燕云歌终于叹了一声,“佩服,实在佩服。” 周臣无声地松了一口气,本是孤注一掷的猜测,没想到得到意外的结果。 “白容的人,竟然敢来我们这!”管事气不过,叫嚷起来。 周臣示意管事安静,目不转睛盯着燕云歌,“你到底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燕云歌轻笑了一声,这次是真的苦恼了。 “我也得想想。” -- XyUSHuWu①①.cOM 第137章相见 夜幕沉降,秋玉恒才回到将军府。 秋夫人等了一晚上,看着儿子狼吞虎咽吃完两碗面,她陪坐在一旁苦口婆心地道:“我知道你不眠不休地熬夜画图纸,就是想急于出头,甚至是为她出头,可你想过没有,如此打眼,你可有给你的长官留下颜面,可有给燕相面子,燕相已经松口答应婚期延至四月,到时候无论如何都会将女儿交出来,你又急什么?” 从进门看见母亲未睡专等着他,秋玉恒就做好了会被念叨的准备,吃完罢筷说道:“娘,如果燕相会信守诺言,何以现在还不让我见她?哪怕是一封信一句话都能安我的心,我私下问过沉太医,就连他都是隔着帘子把的脉,如果燕一一真的还在府里,他这么掩人耳目做什么?” 秋夫人也觉得古怪,却选择辩解道:“好女不见外男,这说明燕府的家风严谨。” 秋玉恒不爱听这话,生气道:“燕一一私下与儿子见过好几次,在娘眼里,燕一一成了作风不严谨的姑娘,那儿子是什么?娘你自己都是女子,何以对女子这么苛刻。” 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这人还没娶进来,就处处帮着说话。秋夫人心里一口气疏不开,绷着脸道:“我就这么一说,就成了苛刻之人,好好好,你爱作死由得你去,你且看日后成了亲,你那位老丈人会不会给你好果子吃。” 秋玉恒这几日接连被打压,处处不顺,实在疲惫道:“大不了少来往,反正成了亲她就是将军府的人,我再不济也不会由着谁都能欺负。还有,新来的两个丫鬟我不喜欢,您要是不想我以后回来的更晚,就赶紧把木童给我换回来。” 秋夫人脸色有些不自在,“那对姐妹花品性纯良,身家清白,给你做通房我还嫌委屈人姑娘,没想到你还不乐意了。” 秋玉恒嗤之以鼻,继续道:“儿子死心眼,除了燕家大小姐谁也不要。以后我房里的事情,娘你就少掺和。凭那姐妹花再好,儿子也看不上。再说了,我最近在皇上面前打眼,谁知道是不是哪个同僚安排进来的,想趁机栽赃点什么事情陷害我,或者是想偷我最近设计的图纸。您当了几十年家,怎么连这点都想不明白?” 秋夫人被逗笑了,“就你那点风头,还值得谁来陷害你?真是当了几天官,都不记得自个之前有多混球了,好了,这事我心里有数,你不乐意我就将两个丫头打发到你院子外头去。只是谨慎是好事,你也不用那么委屈自己……” “不委屈。”秋玉恒马上回道,“只要我能顺利将人娶回来,这算什么委屈。” “娘,你叫爷爷再去给燕相施压,我担心……” 秋夫人打断他,宽慰他道:“……燕相是个明白人,如果真敢亲事上糊弄咱们,他这官也算当到头了。你就宽点心,两家婚事已经闹得全城皆知,他不至于这么糊涂。” 秋玉恒仍不放心,起身就道:“也只有你们相信燕相会信守承诺,我可一个字都不信。”说着就往外走。 “你去哪?”秋夫人在后面连声叫唤。 秋玉恒头也没回。 秋夫人不免忧心忡忡,这个儿子看似没心没肺,往日对着自己恶劣的名声也全无所谓,但身为母亲她如何不知他性子懒散又执拗,最近早出晚归行事沉稳的转变,她欣慰之余,却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生养了十几年的儿子,不图理想不为抱负,为个女人才有所成长,换哪个母亲都有些不是滋味罢。 * 另一头,良久的沉静后,燕云歌突然笑了。 她甚少打没把握的账,今日虽然是没准备上门,但她做事习惯留有后手,这是前世吃太多次亏积攒的经验。 她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桌面,望着周臣,不由佩服这位冷静的年轻后生,逼得她提前亮出了底牌。 “你问我意欲何为,不如你告诉我,你们周大人意欲何为?” “四年前,七皇子贪墨一案,最后刑部户部罚了一堆人,唯独落下个工部。所有人以为是白侯从中周旋使工部摘出去了,但是朝廷派下来几百万两银子的救灾款,是仅几个州县一个工部就能吃的下去的?没有户部的帮忙,那么多银子能凭空消失?” “再说原惠州知县刘问刘大人,揭发七皇子有功,朝堂既没有重赏,却也没人去寻衅报复,让他安安稳稳地活了叁年,直到一年前,他调入惠州,在位期间八面玲珑多番周旋,按说能有不少建树,可是你说奇不奇怪,惠州依旧贫瘠,暴雨频发,百姓食不果腹,还得让新上任的燕行燕大人,拉下脸来去求米商卖米。” “至于米从何来,江南几地富庶的米全堆在内务府的仓储衙门里,几十万石米啊,难道还不够你们户部使唤?还不够惠州百姓填饱肚子?你们何以还去江州、临安等地买米?为什么?” 随着燕云歌不假思索地声声质问,周臣的脸色逐步变得冷厉,而他身后的管事从最初的不以为然到最后的惧怕,色厉内荏道:“你胡说什么!这些和我们赌坊有什么关系!” “那就说一说与你们赌坊有关的。”燕云歌点头,从容地问了一句,“柴九,周公子总该认识吧。” 周臣眼都没抬,“不认识。” “也是,公子贵人事忙,哪能得闲去认识这等卑贱的人。不过是个内务府的小喽啰,连我都是在江州偶遇才知道内务府还有位贪心不足的柴总管。”略一停顿之后,她很随意地说了一句,“不过这位柴老却是贵赌坊的常客,听说经常与户部的周大人一前一后离开赌坊呢。” 周臣脸色变了。 “周公子,如你所说,有些事情一查便知,你可以否认你们赌坊与户部的关系,相信我只要一捶御史台门口的大鼓,多的是御史调查这个案子。到时候你们户部要何从抵赖?到时候御史若问太子收粮当真是为了前线,为了百姓?你们要如何回答,仓储衙门米明明多到堆不下了,何以还继续?收的还都是中下等粮,太子要做什么,是要反吗?” “闭嘴!不准编排太子!”管事沉不住气,忍无可忍道。 “好,我不说太子,我就说此次的来意,我说了我抱有诚意而来,周公子不信,那我给公子一个准信,我的确不是燕相的人,却也与白容无关。但我知道不少,哪怕是宫里的秘辛,我也能如数家珍。” “周公子尽管问。” 周臣有些拿不住主意了,几年前的事情他当时还小,但也有耳闻,那是户部与工部做的局,目的是为拉当时的太子七皇子下来,只是没想到皇上太过偏爱这个儿子,几万灾民赔命也不过落个守陵的下场。 连当时的刑部尚书也受此牵连,被降为从二品,之前的户部尚书更是被处以极刑,他大哥才能抓住机会,一跃成为新的户部尚书,成为本朝有史以来升得最快的一个官。 之后便是开了这家赌坊,将一些来历不明的银钱放债给赌徒,规定每月一分起利,所借银两,需取田契价值相当者归偿,慢慢地为不受宠的二皇子积累了实力,更是助他当上了太子。 此事知者甚少,他又不可能真用这件事情去试探。周臣后知后觉,才看清这个人是个避重就轻的高手,说的很多事情看似机密,实际上他若真的回答或者发问,反是被她套去话。 “你究竟是谁?”周臣这会也不急了,重新落座,打算与这人好好过过招。 燕云歌为自己搏得生机,还有心情啜了口茶:“无名小卒一个,不过,过些时日后就不好说了。” 周臣听出玄机,有心要打探她的身份。燕云歌却不给他机会,突然起身,对着隔壁内室,高声道: “话已至此,周大人还不打算现身一见吗?” -- 第138章为官 让燕云歌失望的是,隔壁毫无声响,周臣心口一提,等了一会后才放松下来。 既然不能一击即中,就没有久留的意义。 燕云歌留下一句叁日后再来,就携赵灵离去 管事已经不敢阻拦,看着陷入沉思的周臣欲言又止。 出了赌坊的赵灵讨好地跟在燕云歌身边打转,季幽也从屋檐上跳下来,她刚才在檐上围观了全程,此时忧心道:“小姐,你现在就将计划剖露,会不会让他们提前察觉?” 燕云歌看了始作俑者一眼,赵灵心虚地低头,她叹了声,摇头道:“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还好也只提前了几日,我原以为今日这场博弈会是与周毓华,没想到对上的是周臣。” 太子的人当真是不好惹,一个周臣就如此难应付,不知道周毓华会是怎样的对手。 不过再难缠又有什么关系,她这个局布得万无一失,哪怕周毓华不受她要挟,也顶多一箭叁雕变双雕。 最终的赢家还是她。燕云歌一看万籁寂静的长街,街的尽头有打更人提灯而来,照亮了眼前黑暗的路。她唇角扬起笑,颇为感慨道:“经此一事才发现,我竟也是个天生的赌徒。” 但她赌的是显贵大富的一掷万金,顺道看一场自取灭亡的热闹。 旁的,哪有开心重要。 第二日。 因为加试的是一场口试,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准备,忐忑不安地站在堂内等主考官发话。 符严挨着燕云歌站一块,低声道:“也不知今日考的什么,我全无准备,心里还惶恐着。” 燕云歌昨个回去都半夜了,别说准备,连觉都是睡得断断续续的。 她听到这话,回道:“五人取一,只要不是第一个作答,就有希望。” 符严点点头,见她脸色苍白,关心问道:“你这脸色不好,还是往后站些,若让太傅看见,要斥责你殿前失仪的。” 燕云歌明白他是好意,但她习惯站在首位俯视众人,躲躲藏藏绝不是她本性。 这时,李儒命众学子上前抽签,决定他们口试的命题,抽到一样的命题的两人视为一组。 两人一组就命题对筞,胜出之人进入殿试。 让燕云歌庆幸的是,她与沉沉璧和符严都不是一组,再看一眼纸上的命题是问帝王之政,与她一组的学子是个面生的,之前的会试也没有出彩之处,她对这次结果几乎是十拿九稳。 第一组的两名学子在李儒的示意下开始对策。 众人也不由得安静下来,燕云歌静心观察,这时一个面生的太监拉了拉她的衣角。太监暗中露出了御前的腰牌,压低了声道:“燕学子,陛下有请,请随奴才前来。” 燕云歌面不改色,跟着小太监从容退了出去,沉沉璧突然回头,也只瞧见一个离去的背影。 以为要去御书房,没想到仅穿过一条走廊,小太监领她去了隔壁的内堂,与太学殿只一隔之墙。 承明帝正端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折子,见燕云歌来了,放下手上朱笔,直接问道:“燕云歌,你来说说国何以立?” 燕云歌全无准备,被问个哑口无言,她赶紧跪下来借着行礼整理了下思路,抬起脸时,已经是镇定自若。 她直接回答:“回皇上,具官。” 承明帝问:“如何具官?” 燕云歌:“用贪官,反贪官。” 承明帝眼一抬,挥手让身旁伺候笔墨的太监退到门后。 “平身吧,朕且问你为何要用贪官?” 燕云歌起身作揖回答:“回皇上,予其权,以权谋财,官必喜。” 承明帝问:“官得其利,朕何所得?” 燕云歌想了想,开始回答:“官之利,乃君权所授,权之所在,利之所在也,是以官必忠。天下汹汹,觊觎御位者不知凡几,臣工佐命而治,江山万世可期。” 承明帝听后若有所思,他示意燕云歌继续说。 燕云歌吐了口气,开始引据论点,长篇大论。 总结,用贪官来培植死党,除贪官来消除异己,杀贪官来收买人心,没贪财来实己腰包,这就是玩权术的精髓。 以贪制贪,她前世在位玩了六年,早就得心应手。 承明帝颇为满意,再看燕云歌此人年纪轻轻,却满腹心计,多年前的顾行风都比不得她伶俐,若能收为己用,何愁有叛者不除?这样的棋子最适合拿来暗处统筹,可惜的是这么多年也就出了这一个聪明的。 承明帝点点头,“你果然聪明过人,朕没有看错人。回去吧,等朕的消息。” 燕云歌一惊,连忙跪下谢恩。 “回去考试。”承明帝挥挥手,道:“如果没有连中叁元的本事,就当朕今日什么都没说。” “是。”燕云歌起身,恭敬行礼之后,便从御书房退了下去。 临到门前,承明帝突然道:“燕云歌,朕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陛下请说。” “谨记你的主子,只有一个,无论是现在的朕,还是未来的帝王,你必须永远忠于皇家。” 燕云歌压下心中狂喜,恭敬地跪下磕头,“微臣谨记。” 官场浮沉多年她不会不明白今日这场会面的目的,皇上选她做了百官中间的刀子,以后她就是暗地里的御史大夫,是皇帝的帝王之剑,为他监察百官,为他披荆斩棘。 从未想过她的仕途之路一步就登到了天边。 只是,暗地里的任命是一回事,明面上她若做不出成绩,便也止步于此。 皇帝的刀子可以有无数把,没了她燕云歌,后面还有李云歌、张云歌,她一日没有站到百官之首,一日不能做到帝王身边的肱骨之臣,她便永远存在被替代的可能。 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她不能因着一个身份就此折损。 燕云歌这时才发觉自己手心全是冷汗,用尽所有力量稳下心神后,说平静似乎也极为平静。 来时的小太监重新为她引路回去。 她突然想起昨夜,她的前路似乎有光影跳跃,是黑暗中有人为她提灯,可冷静过后,忧思地是这太容易得到的荣耀能维持多久,看不见的暗涌似乎在阵阵涌来。 用无尘的话说,修行便是在无明与无无明间行走,明知后路蜿蜒前路茫茫,仍是日复一日,心如磐石一般简单而重复的期许着。 而她所有的期许,是为官,以女子之身为官。 …… 具官的论点引用宇文泰、苏绰的治国之道。 借云歌祝大家61快乐,万事比不过开心最重要。 -- 第139章大雪 等了许久的雪终于落了下来。 燕云歌走出宫墙时还有一瞬间的恍然,成了,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成了? “恭喜云歌,你这次会试必得头名无疑。”耳边是沉沉璧诚心的恭贺。 她却不敢受,犹豫着问,“你那场为何要……” 沉沉璧嘘了一声,看了眼四周无人注意,才低低笑道:“只要能进殿试,是头名还是最后有什么区别?” 燕云歌沉默下来,怎会没有区别,头名可以荣耀加身,谁会记得二叁名以后的人是谁。 胜出的喜悦很快因沉沉璧的有心相让,变得索然无味。 沉沉璧看出她所想,想要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感慨了一声,娓娓道:“虽注于名场,而亦未尝不移于利场,我求名之心正如他们求利之心,但他们不该引诱学子,开场聚赌,不分昼夜,让本该干净如雪的科场如风月场所般猥滥。” 科举之年,赌坊盛行,他们对赴京赶考的学子多方煽诱,百般牵引,让无数寒门学子输尽盘缠,倒在了天子脚下。里头纵然有学子意志不坚的原由,但官不过问,役不敢捕才是让赌坊盛行的元凶。 “原来你知道……” 沉沉璧点头,看着眼前漫天的大雪,声音轻不可闻。 “我不仅知道,还非常痛恨。”痛恨他们有大好的机会不珍惜,痛恨自己无力改变世道和偏见,只能以微小的力量来作反击,却如浮游撼树,自不量力。 燕云歌讶异之余,嘴角微微勾起笑,说了声我也是。 符严这时一路小跑过来,看见眼前红墙白雪琉璃瓦,不禁哇哇叫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雪,过瘾!不像我们越州的雪,下个几天连个雪球都裹不起来。” “片片互玲珑,飞扬玉漏终。” 沉沉璧赞叹着接了两片雪,没一会,就化为掌心中的涓涓雪水。 燕云歌很快接了一句,“乍微全满地,渐密更无风。” 两人相视一笑,遥看雪景,未有言语。 符严才从考试中解脱出来,没有吟诗作对的兴致,他手臂一撞燕云歌和沉沉璧,压低声音笑道:“云歌,沉璧,离殿试还有两个月,咱们去消遣消遣如何?” 燕云歌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美妙雪景里,没这心思,沉沉璧同样也没有,反劝他洁身自爱,珍惜翎羽。 符严感慨一声知音难觅,倒也知趣不言。 叁人缓步走出宫殿,礼部的车遥远地立在鹅绒大雪下。 “这雪真大啊。” 才下了不到半天,地上竟然积起了薄薄一层,要是连下上一夜,明天怕得淹脚脖子了。 “这不算大的,几年前连下了一个来月,北方人畜冻死万计,就连南方太湖都断航了。” 沉沉璧是土生土长的盛京人,对几年前的大雪还有印象,在他看来小雪是可以吟诗作对一抒情怀的消遣,暴雪就是天灾,是叫生灵涂炭的绝望。 燕云歌似有同感地点点头,脑海里突然想起一段往事。前世她有一次从酣睡中醒来,丫鬟告诉她外面下大雪了,当她打开窗户,看到如柳絮一般的漫天飞雪,瞬间想起了凤琰。 而这时的凤琰已经出发去往边疆的路上,她本来打定主意不去送,看到那场雪突然后悔了,至少该和他一起看场雪。她连夜快马前往,彻夜驰骋想着一定要快点,再快点,却在接近营帐的时候,她一把勒住马折返。送了又如何,再见一面又如何?她收不回当初给出的无情,也给不了他想要的承诺。 她乘兴而来,退缩而归,当时还安慰自己以后书雁来往,总能寄托情思。 后来,有人问她后悔不后悔,就这么错过最后一面。 她答:“谈不上后悔,遗憾罢了。” 符严是南方人,未见过如此大的雪,当下兴致勃勃地说要步行回去,不与他们二人马车返回了。 燕云歌难得兴致大起,也要与他同行,最后走了近半个多时辰才回的燕楼。 无尘听到房门响动,放下手里的经书,上前迎她,“今日这么晚?” 燕云歌赶紧靠近炭火暖了暖身子,娇颜冻得惨白,精神头却很好,眼带笑意道:“一时起了兴致,走回来的。” 无尘去打了热水给她洗脸擦手,“为着什么有这么好的兴致?” 燕云歌揉了把脸,寻思着要怎么说这件算不得喜事的喜事,斟酌后还是老实交代了。 屋门紧闭,却挡不住刺骨的冷风要往里钻。 无尘为炉下添了些银炭,他的心随着炭火的呲呲作响,渐渐空了下来。 “可知他为何选你。” 燕云歌自然知道,选她的理由无非和选顾行风的一样,年少成名,毫无背景,谁都不会防她,也都不会重用她,好听点是百官中的御史,难听的便是暗鬼,专为皇帝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若出了事,甚至无人会保她,由着她自生自灭。 但是作为平民来说,这已经是很了不得的起点了。 “借刀杀人,”燕云歌将帕子甩在盆子里,嘴角似有嘲意道:“我便是这把刀。” 怕无尘担忧,她缓和了神色道:“别担心,我既为刀子,要也是我去捅别人。何况我有你在,谁能伤我分毫?眼下要紧的是文书,一定要赶在殿试前到手。” 会试因为有荐书,无人对她的身份详查,可是过了殿试,百官的资料都要在户部登记在册,她若拿不出文书,该如何对来历自圆其说。 至于后面的吏部验明正身,她尚且来不及想。 无尘看穿她情绪不高,想到有件事情该会让她开心,抿了抿嘴唇笑道:“给你一样东西。” 他说完从案桌上拿了本书来,燕云歌翻了一眼,甚是惊喜道:“六阳掌的心法?” 见无尘点头,她赶紧贪看起来,没一会就奇怪道:“怎么与我之前见的不同,你又手抄了一份?” “怎么就知道是我抄的?”无尘抬眼问。 燕云歌得意道:“你的笔势翻挑飞扬,我见过一次就记得。” 无尘似乎也想起这段往事。那日他在写家书,小丫头突然跳出来,还好他写的不多,没让她看见关键。之后他再没有轻易动笔,亦舍弃了所有熟悉的字体。 他轻轻地道:“从来没有人认得出我的字迹。”他拍了拍她的头,“用心学,我抄了一个下午。” 燕云歌还觉得他多此一举,有现成的还抄什么,再一想到可能是要将秘籍还给寺里,就没往深处想了。 无尘开始做晚课,燕云歌听着他的经文声慢慢地翻过了一页,十分的安心。 -- 第140章茫茫 雪停了,雨又下得茫茫。 燕云歌携季幽冒着雨来到赌坊。 白日里的赌坊依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那是再大的雨都挡不住的对财帛的执迷不悟。 管事见她来二话没说引上了二楼的西厢雅间。 留季幽在外等候,燕云歌推门而入,屋内有人在独自弈棋,是周臣。 燕云歌皱眉,很快发现屏风后还有身影,从隐约的影子上来看,那人似乎也在品茗对弈。 她不敢猜测这人一定是周毓华,但是之前说到那个份上都无法将此人逼出,他冷静的心性可见一斑。 管事走进门来,亲自给叁个人上茶点,随后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燕云歌淡定品茶,冷眼看着桌上的棋局,黑子已经被围杀殆尽,无力回天。 这个人的棋风,或许只有无尘能与他相较。 半晌后,周臣听到一个落子的声音,他手中的白子亦同时落下。 周臣将黑子的棋篓推给她,示意由她走黑子。 燕云歌思绪一转,很快解其意,抬眼,出声道:“这局棋,赌什么?” “赌你的局能不能成。”周臣淡道。 燕云歌掂量着棋子,她曾是周臣叁十个子的手下败将,今日就是没有黑子的颓势她都赢不了他,何况黑子大势已去。 这是场不公平的对弈,可她居然想试试。 第一个子就走得非常吃力,几乎费了一盏茶时间。 “你早知会试沉沉璧不会胜出。”周臣按下白子后,他望向燕云歌,“所以你派人来混淆视听。” “目的是为了继续拉大赔率,使我们赌坊血本无归。” “你知道内务府收粮失败,赌坊又同时出事,户部必然会挪银子为赌坊垫付,动辄十数万两的支出,任是谁都无法做到滴水不漏,到时候你的机会就来了,无论是去御史台敲大鼓,还是拿捏着把柄来要挟我们,我们都必须听你差遣。” 这几日,他思之又思,终于想到一切关键,就是所有事情全部赶在会试期间发生。那么这个人求什么?他想到她当日说的文书,可是有能力布这个局的人,会弄不到一张户籍文书吗? 这个人不过二十岁,就有这样的心机和能力,必然不会是无名之辈,可他想遍京内所有这个年纪的达官显贵,竟一无所获。 赌坊树大招风,他不是不知,但他们背后的人是太子,京里谁不卖几分面子,有胆色敢直接对付他们的人,除了白容,还能有谁? 他尚无证据江州半道抢粮的人就是她,可是一切太过巧合,像是一桩桩专门针对户部设的局。 燕云歌对周臣单刀直入地点破她所有的计划并不奇怪。叁天了,只要不是傻子,也该想明白了。 “江州抢粮,可以是想拉下内务府几个主事,换上你们的人,也可以是想户部出手相帮,只要户部一有动作,就等于将证据送到你手上。” “同时赌坊出事,我们腹背受敌,自顾不暇,你便在此时趁虚而入,要谈什么要提什么,全由你说了算。仓储衙门有我们真正收的粮食,你却知道我们不会拿出来填补上内务府的空缺,因为……” “因为那些是特供给皇宫的粮食也是你们以后起事的根本,你们不敢挪,二来你们也舍不得给那群贱民吃这么好的米。”燕云歌结束这话题,望向周臣,也望向屏风后面之人,“既已知晓我的来意,两位周大人还且给个痛快,一句话,我所求之事,应不应允。” 周臣握紧了手上稳操胜券的白子,可真实的棋局是他被人牵制,不得动弹。良久后,他才不甘心地吐了一句话,“你要如何解这个局。” 燕云歌笑了,敲敲桌面,淡淡一声,“先见文书,就见解囊。” “我若不给呢。”周臣冷声道。 燕云歌不答反问:“文书给的痛快,我将所有证据交由你们,也承诺不会就此事再兴事端。反之,其一,内务府要去解释为何不断收粮,其二,户部要去解释,为何账目与库房相差甚远,一些银子来历不明,去向未知,是有人监守自盗?还是有人迫不及待,你们猜陛下会怎么想?” 周毓华开赌坊,自然是差银子,太子要固权,要起事,手底下要养这么多人,哪样都离不了银子。 就连白容养着水匪,还兴打家劫舍呢。 周臣仔细聆听,察觉屏风后未有指示,想了一会后便道:“我要先确定你手上的证据真伪。” 很快,棋盘上摊着大大小小十几份江州买粮时立下的契约。燕云歌随便指了一份,“我也不贪多,每石米加二十文,所有契书悉数转卖给你们。” 管事难以置信,大喊道:“你打劫啊!” 一石米二十文,几十万石米就是好几万两,内务府都没她心黑! 燕云歌却理所当然地说道:“如果周公子之前就答应,我甚至愿意折损一点,但如今话已经说开,在商言商来说,我就是再加五十文也不过分,内务府以次充好,中饱私囊谋得私利可比我这二十文多多了,再说以你们户部周大人的能力,明面上走个账也不过是添几笔的事情。” 周臣亦在深思,此事非他可以做主,他还需要问过大哥才能决定。 可屏风后面毫无声响,他拿不了主意。 燕云歌见他还在犹豫,将契书收好,起身说道:“无妨,我给周公子叁日时限考虑,叁日后我还会再来。” “等等。”周臣叫住她,欲言又止道:“你之前明明说一张文书一个死局……” “对,但现在我改主意了,”燕云歌回头,好心道:“周公子,我劝你现在就答应,叁日后我说不定还会再改主意。” 周臣想了想,突然看向管事,管事急忙阻拦道:“公子叁思啊,大人那……”话出去又察觉失言,顿时急得不行。 “我也劝周公子叁思,毕竟动辄几十万两,如果出了差子,怕是公子万死难辞其咎。” 周臣让管事不必再说,冷静地道:“十文,再加一份空白的文书,我可以做主答应你的要求。” 燕云歌负手在后,老成地思量了一番后,笑道:“可以,但是我还要公子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燕云歌却道:“我要你屏退左右。”末了她又加了一句,“此事我只与周大人相谈。” 周臣唇一抿,明白她是要见他大哥。 屏风后很快有落子声,周臣只得携管事出去。管事在房门急得团团转,“这人究竟是谁,居然如此有恃无恐,连大人都敢要挟。公子,他上次说自己姓什么,让小人去翻翻户籍,就是大海捞针也要把她捞出来!” 周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清楚了关键,恨道:“什么文书,什么二十文钱,这人一环接一环,这人真正的用意是想户部为她做事!我真是大意了!” 半晌后,燕云歌用十几张契书换了一张空白的户籍文书,在管事不甘的视线中,扬长而去。 出了赌坊,季幽好奇地问当时的情形,燕云歌眼中似还有恍惚,听到她的话,也只一笑道:“我只是告诉他,殿试后他还要来求我一次,不如先结个善缘。” 季幽没想明白,燕云歌却挥了挥手,独自走了。 “我没事,你先回去吧,事都成了,不必担心。” 是的,她所求的都成了。 文书,留京,还叶知秋的人情,她的这个局全成了。 她的殿试注定不能连中叁元,注定要教皇帝对她厌弃,但是她的局可以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可以堂堂正正地行走在这个天地间。 她已经是燕云歌,再也不是蜷缩在燕一一躯壳里没名没分的人。 喜悦,激动,任何字句都无法言表。 雪又开始下了起来,视线很快白茫茫一片,就像小孩子的哭泣,一开始抽抽咽咽,又因哭得太久昏了头,早已经忘记为什么哭,只能一味由着性子哭下去。 这场雪收不住了。 燕云歌不知不觉来到了宫门前,是那个晚上她带燕行来的宫门。 宫墙高耸威严,实际上不能瞧见什么。可她的视线却穿过红墙走了进去,一步步踩过被松软的雪铺满的青黛黑砖,一步步饶过宫门,穿过回廊,有个声音叫她朝上走去,朝屋檐上走去。 很快,她高高在上,无人能及。 她瞧着脚下这座巍峨的宫殿,乾坤万象此时尽收在眼底。 片片玲珑浮于金顶,遥想无数朝臣在此参拜。 他们叁呼万岁,他们各抒己见,他们唇枪舌战。 他们又争执不下,最后将目光投向了队伍首位。 仙鹤朝服的猎艳身影慢慢走出列队,那人镇定自若,神采飞扬。 朝下有新晋官员问,那是谁? 那是谁? 是她,是燕云歌。 -- 第141章意外 几日后,会试的结果刚一出来,就引起了城内一片哗然。 燕云歌在知道沉沉璧只得第五后,将自己关在房里沉默了一个下午 隔过天来,季幽从外头回来,面色难看,欲言又止。 赵灵是个急性子,嚷嚷着外头传的话太难听,她气不过刚刚揍了几个人回来。 燕云歌正在屋子里加炭,听到话后也只漠然地回了一句,“无非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的冷嘲热讽,这些立身不正的东西还能骂出什么来。” 甚少见她出言不逊的两人不由一愣,季幽马上改口道:“小姐,赌坊那咱们什么时候再去?” 会试结果已经贴出,她们也该去兑银子了。 季幽仔细一算,仅这一场去掉赌坊的抽成,她们居然净得十几万两,不由咋舌。 燕云歌却是看了眼窗外,突然问道:“城外的灾民还没有散去吗?” 赵灵微愣,“好像还在城门口……之前不是下了雪么,有些体弱的好像当天夜里就熬不过……去了。” 季幽补了一句,“一群老弱妇孺,个个面黄肌瘦,哪有力气抵抗孔武有力的士兵,小姐,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让他们进城,城内这么大,难道还安置不了几十个灾民?” “如果他们中间有一个感染了疫症,你想过后果没有?”燕云歌擦了下手,抬眼看向她。 季幽明显没想到这层,过了会后,气势弱道:“那可以叫大夫一个个检查啊……” 燕云歌不怪季幽想得浅显,表情凝重道:“天行时疫,若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乡一邑,哪个大夫敢拍胸脯保证自己一定不会断错?疫症又一般是与牲畜和虫鼠有关,或者是不干净的水源,大夫不知道发病前的情形如何断症?二来这件事情至今没人捅破,说明有不少人合力在欺上瞒下,我们不知道是哪些人参与其中,就不能贸然出手。” “难道就看着他们自生自灭?”季幽义愤填膺道。 “再等几天。”燕云歌透过窗,见远方天际乌云密布,分明是将有大雪的征兆。 只要赶在那场大雪前做点什么,未必没有转机。 这日傍晚时分,一行人匆匆出城,还没摸到城墙的门,就听得一阵哀嚎,竟是守城的禁卫军带刀驱赶,众百姓推推嚷嚷之间,有人跪伏在地,涕泪交横,高喊:“苍天无眼啊!苍天无眼啊!陛下您高床软枕,您可知你的子民过着什么日子啊……” 男子身旁的一双儿女拉扯着他的衣袖,年纪稍大的女童怀抱着幼妹,求他,“爹爹您别说了……”,另有小儿哀哭,“爹爹我饿,爹爹我饿……” 赵灵原是乞儿出身,实在见不得这副场景,没一会眼眶就红了。 季幽表情镇定,却也如鲠在喉,心中十分难受。 燕云歌一身便衣,立在人群中十分不显,见她二人如此,淡淡说道:“穷人的性命一向算不得性命,这些人至少还有力气站在这为自己讨个公道,多的是死在前头的。” “小姐,我们……”季幽希望她能插手,却见她面目平静,说了声急不得。 寒风刺骨,叁人拢着袖子缩着肩膀走了一路,才到了一里地外——官府为灾民临时搭制的棚户。 棚户尚且遮风,一日有两顿米粥供应,叁人去看那粥棚,只见里头麸糠混着杂物,浑浊不清,哪是给人吃的。 一路上只见横七竖八的灾民蜷缩倒地,浑身颤抖,不时有人悄无声息地没了气息。 叁人相貌不俗,且精神饱满,不少流民跟着他们想围拢上来乞点银子。 赵灵见了,恨不得掏出身上所有的银子给他们,手才一动,就被季幽死死按住。 “万万不可。”季幽摇头道。 不说这些人苦怕了,突然见了能救命的银子哪有不抢的道理,万一引起骚乱,出现了踩踏,有人因她们而死,岂不是罪过。 何况,她们不知小姐计谋如何,莽撞出手,只会是添乱。 赵灵忍了忍,却也是把季幽的意思看进去了,不由作罢。 燕云歌未注意到她们的举动,她走了一路,只觉得这里流民四窜,人员复杂,倒是个藏人的好去处,心中有了主意,便招呼着季幽赵灵二人离开。 回城路上,叁人再次路过城门,先前高喊的男子已经人事不知,只余身旁幼小的儿女对着他的身体不时的哭唤。 燕云歌看在眼里,让她两人附耳过来,叁人一顿商议后,发现此事必须要叫上血影。 说到血影,燕云歌问了她的近况,季幽换了神态,冷漠道:“这人冷言冷语不好相处,之前孩子们怕她,文香就给她做了张面具,也不见她戴。” 这话夹带了情绪,燕云歌如何听不出,她微微颔首,说了句,“回去再说。” 叁人回到燕楼已近夜晚,燕云歌丝毫不觉困意,提了笔就开始布局。 赵灵在旁,突然接话道:“老大,咱们以后的人会越来越多,要不要换个大点的宅子?” 换宅子吗?燕云歌突然想到她前世的国相府邸,那宅子占地广大,请了江南名家设计和修葺,几乎是按照皇子分府的规格置办的,之前连她自己都觉得气势太过恢弘,提议陛下收回成命。 然而一切还未来得及,老皇帝驾崩了,小皇帝上位。这规格逾越的府邸,就成了弹劾她的第一篇章。 想起往事,燕云歌抽过写了一半的纸不用,换了张新纸,重新布局。 季幽立在一旁正寻思着,这样的宅子怕是得去找官牙子才能买的到吧?忽见须燕云歌随手掷下了笔,抬眼说道,“最好是现成的,如果没有,等等也无妨。” 季幽一怔,接过图纸一看,是两座背靠一起,却正对两条街的宅子,这样的房子可不好找,天子脚下能找到一处就很了不得了,这还要相连的两处…… 季幽不由犯难,赵灵好奇地看了一眼,心直口快说道:“买不到咱们还不能自己建么?咱们现在有的是银子啊。” 季幽没好气道:“你当这是哪里?十几万两在岩城还能使唤,换这里怕是就够买块地,还得是郊外。” 何况这银子还得兑成金子给血影。 季幽折起图纸不快地走了,徒留赵灵一头雾水留在原地。 风带着刺骨的冷气从大开的门缝里钻进来,吹得燕云歌眉头蹙起。 赵灵嘀咕了一句季幽这是怎么啦? 燕云歌手上的笔微顿,一滴浓墨掉在纸上,晕染开来。 又隔去几天,燕云歌淡定地在茶馆的二楼包间吃茶,任周围谣言四起,她自巍然不动。前世她什么褒贬没受过,区区几句文章狗屁不通、这人定是哪家的权贵买通了考官的污蔑她全当狗吠,不理。 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说的青莲姑娘可是群芳楼的那位?我可听说她有一年多不挂牌了。” 居然是符严的声音,燕云歌茶碗都端到唇前了,忘了喝。 符严得到确定的回复惊喜连连,当下掀了帘子说要去准备银子,要先走一步。 就是这么巧,燕云歌这有小二掀了帘子来添茶,两人目光就在空气里对上。 “云歌!”符严见到她惊喜地道。 不过酉时,马车停在追月楼前,燕云歌才走下马车,就忍不住蜷缩在冬日的夜晚里。 四周弥漫着呛人的脂粉味,那是除赌坊外,男人的另一个销魂窝。 她忍不住捂了下鼻子,蹙眉道:“你确定我们就在大堂看看,不做别的?” 符严哈哈一笑道:“放心,我的银子也只够来看看。怎么,云歌你……从未来过青楼?” 燕云歌两辈子去过的青楼都不少,但是味道这么冲人的还真是见过的第一家。 符严见她神色不好,猜自己说个正着,拍着她的肩,不住的乐道:“真有你的,这岁数还是个童儿!你家人也是疏忽,不早为你安排几个可人的婢子……” 说笑间,两人进了群芳楼的大堂。 “好俊的公子……” “瞧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 “两位公子打哪来啊……” 符严微微一笑,左拥右抱端的是来者不拒的架势,看得燕云歌是意外连连。 两人才在大堂坐下,就有花娘来倒酒。 燕云歌实在受不了那味,对姑娘的敬酒温言婉拒。 符严轻声笑道:“我现在相信你是真没来过青楼了。我和你说啊,这的姑娘和别处不一样,人人有门绝学,吟诗作对不在话下,尤其那位青莲姑娘号称诗画双绝,美是不用说的,难得的是那身气质,就是官家小姐见了,也要自愧不如。” 燕云歌婉拒了花娘的服侍,捏着杯子慢喝,“看来,符兄对这位青莲姑娘青睐有加。” 符严也不相瞒,点点头,“我对青莲姑娘的才情慕名已久,难得来次盛京,自然要来看看。” 正说着,姑娘们鱼贯而入,端着瓜果茶水,不停在席间游走。 有花娘见燕云歌气质不凡,拿着酒杯就靠了过来:“奴家柳儿见过公子。”侬软的声音,柔软的躯体,扑鼻而来的脂粉味,一齐跌向了燕云歌怀里。 “奴家芳儿也见过公子。”另一名女子,手捧着一杯酒也凑到她跟前来。 这双小婢在往日也是重金难请的主儿,如今竟都凑在燕云歌身边。 大堂里不少人将视线落在他们这桌,燕云歌看在眼里,只好低头就着怀里的花娘的手饮了一口酒,双手也很自然地搂上她们的肩头。 谁不爱风流俏公子,比起旁边喝得脸红脖子粗的客人,燕云歌的容貌和风度自然更得姑娘们芳心。 两位花娘很快双眼水润,双颊绯红,一双眼里全是欲说还羞的情意绵绵,胆子大的芳儿直接将自己的薄纱拉了下来,露出洁白圆润的肩膀,看得符严眼都直了。 燕云歌将她推开些,那具娇躯就跟没长骨头似的又靠了过来,几次之后,她只好耿直地目不斜视。 花娘们自然知道他们是为谁而来,因此格外主动的提及青莲。 这位青莲姑娘是不轻易接客的,平日里连出场都少,她自及笄起就被一位贵客常年包下,除了没有赎身,与外室也差不离了。 “你很羡慕她?”燕云歌笑问。 柳儿再次依偎过去,笑了声:“欢场无真情,男人的感情呀比虚无还缥缈,奴家羡慕这个做什么。” 燕云歌点点头,说了句:“是不如真金白银实在。”之前还以为这位青莲姑娘是自持身份或是吊人胃口,才有恃无恐敢一年多不挂牌不接客,现在看来又是个伤心人无处说。 正这么想着,隔壁桌传来的几句劝慰的话,清晰地落在了燕云歌耳朵里。 她当即转过脸,几乎将脸埋在花娘的肩胛里。符严奇怪她怎会有此举动,侧目看旁边那桌的人,顿时也变了脸色。 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倒大霉了,这刑部顾大人怎么也来了? 符严心虚地拿酒杯挡脸,不料更惹人注目,横竖想到这顾大人都敢明目张胆的来了,自己何必要遮遮掩掩? 他干脆大方地打量起来。顾行风名声在外,身为最年轻的刑部侍郎,又同他父亲一样都是李太傅的学生,自然没什么好看的。他好奇的是他身旁的小公子,不过十五上下的年纪,腰间一枚青龙盘旋的玉佩,青龙中间一个隶书体的秋字。 秋,这位难道是秋将军府上的? -- XyUSHuWu①①.cOM 第142章暴露 “秋世子,难得来一次,就别苦着脸了,该开心喝酒才是。”顾行风为秋玉恒倒酒,“看你眉头皱的,可是燕小姐的病情还没好转?” 秋玉恒拿起杯子仰头就灌,表情愤懑道:“我根本不相信她有病!” “可太医都开了方子,说的确是得了水痘,难道太医也说谎吗?”说话的顾行风的好友,同在刑部为官。 “燕相与那位太医的私交一向甚好,买通也是不一定。”顾行风轻慢慢地道,又为秋玉恒满上酒,给好友递了个眼色。 “顾兄这话就大胆了,燕相一向大公无私,公正威名,怎会做出出尔反尔的事情?而且两家联姻是好事,听闻还是他们燕府的人自己提的,实在不愿意嫁退婚就是,顶多燕小姐名誉受点损,燕相被人耻笑几年,比起欺君和得罪秋家来,后果可轻多了。秋世子,你说是不是?”那男子眼波转了转,轻声说。 秋玉恒喝红了脸,双眼都发出凶狠地光来,“我不管,如果成亲那天我见不到燕一一,我一定闹得国相府鸡犬不宁!” 那男子假模假样地叹了一声,“距离婚期还有叁个月,说长不长,说短,又还有一百来天。秋世子,你有多久没见过燕小姐了?” 秋玉恒不敢算日子,甚至不敢去想最后次见面的情形,他对她的感情来得没有原由,甚至是莫名其妙,可见识过那样特立独行的女子后,谁还能瞧得上那些平庸的女子? 哪怕他想忘记,他这具身体都牢牢记着它的第一个女人,它对任何献媚的女子再没有反应,只记得那场极致的欢愉。 酒气上了脸也上了眼,秋玉恒想得双眼通红,狠狠地一捶桌子,夺过顾行风手里的酒壶,仰头直灌起来。 顾行风给好友递了个‘得了,差不多了’的眼神,男子就此作罢。他们今日这趟是为襄州知府被杀一案而来,途中遇到秋玉恒也是意外,与他一道有为了避人耳目,也是存了打探燕家那位大小姐的心思。 他至今怀疑燕一一就是那晚劫持天牢的刺客,苦于没有证据。 顾行风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却忌惮着最近自己连失陛下信任,不敢轻易有所动作。眼见秋玉恒没一会就喝得满面通红,双眼迷离,不禁在心头轻视,到底是嫩,被人这么刺激几句,就敢不要命的喝起来。 就这点能耐也敢对上燕相,燕相没弄死他可真是给了秋家面子了。顾行风在心里冷笑,乐见他喝醉了在这捣乱,同时拿余眼去瞧四周,自然瞧见了隔壁桌的符严等人。 除了符严,那个把头埋在两个姑娘怀里的……听符严叫唤了两声,好像是会试的一甲,燕云歌? 顾行风的眼神阴郁下来,自己遭陛下舍弃固然有他失职,却也与这个人突然窜头有关。同样的才华卓越,同样的毫无背景,这个人选择了和他一样的路作为起点。 想到这人也姓燕,他没来由地就不喜,更不喜的是燕云歌这状元没当上就敢踏足烟花之地,简直视天威如不存。顾行风转了转手中的杯子,嘴角笑了起来。 台上的青莲姑娘已经在众人的叁催四请中登台,一曲琵琶热了场子,听得台下众人如痴如醉。 顾行风双眼凌厉如鹰隼,死死盯着正在献艺的女子。 燕云歌在符严不断地催促中才懒懒地瞧了一眼,便是一眼教她微眯起了眼。 她的的记性奇好,对方虽然蒙着薄纱,那双眼睛和五官的大致轮廓很快让她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画面来。 襄州的知府夫人,那个曾倒在白容怀里要一个承诺的官夫人,居然是盛京烟花地里的头牌。 联想刚才花娘说的权贵,必然是白容无疑了。 那这家青楼会不会是白容的据点之一? 燕云歌有心一想,顿时后悔此行答应得轻率。 那头,献完琵琶的青莲姑娘出了道题,仅两个字,女子。 青莲怀抱琵琶,盈盈一礼,轻柔说道:“以女子为题,作诗叁首,若能让青莲心动者,便是青莲今晚的入幕知己。” 谁人不知青莲姑娘诗画双绝,能入她眼的诗词必然得有状元之才,一些笔墨不足的宾客捶胸顿足起来,脑子快的已经在想方设法去问他人借诗了。 顾行风突然笑了,招人送来了纸笔,洋洋洒洒地写完,就命人递到前台去。 身旁好友好奇啧啧称奇,“这位青莲姑娘有本事,让你这铁石心肠也动了心。” 顾行风沉默不语,青莲是长得不错,他却非肤浅之人,心头又早被一位早逝的姑娘占据。 哪瞧得上眼。 那头,符严也跃跃欲试起来,勉强作了几首都不太满意,忍不住求助起燕云歌。 以女子为题,没说能不能带女子二字,还是与女子有关即可? 燕云歌惊讶这出题人的心思,一时也没头绪,女子或刁钻或可爱,能写的地方很多,可是青楼女子会稀罕听这些普通的赞美诗词么? 眼见一炷香就要燃完,交上去的纸张却寥寥无几,也是,便是一首都难,何况还要叁首。 符严见燕云歌也做不出来,顿时释然,哈哈笑道:“怪我怪我,忘了你连女子的滋味都未识得,让你写女子岂不是难为你。” 那双小婢还腻在燕云歌身上,芳儿闻此话不禁痴笑连连,“奴家可不信公子做不来,怕是不愿将才思花在我们这些低贱之身上罢。” 燕云歌难得愿意逢场作戏,从善如流温柔笑道:“换别人要求我是做不出来,若是芳儿姑娘你开口,在下怎么也要勉力一试才行。” 说着已经下笔写第一个字。 叁首写完,香刚好燃尽。 何曾有人对她们这些烟花女子如此用心,芳儿柳儿拿着她的诗一看再看,没一会眼泪婆娑起来。 青莲的眼光极高,挑挑拣拣之下,竟只有一篇难得入眼的。她将手中的诗一品再品,心头实在算不得满意,红唇依旧轻动,缓缓念出了声来: 无情未必真豪杰,女子如何不丈夫? 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于菟。 青莲念完,感慨说道:“青莲虽然是一名女子,但见此诗也不由被这气势这气魄折服。不知哪位是燕云歌燕公子?” 符严神情古怪地看着一脸阴沉吓人的燕云歌,不由地咽了咽嘴里的酒。奇怪了,她的诗不是没交上去么?很想问,可一瞧这脸色,分明是要撞刀口上的。 燕云歌余眼望着顾行风那桌,正巧对上他看来的视线,对方表情平静如水,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而他旁边的秋玉恒满面通红,显然已经喝多了,此时也顺着大家东张西望,若让他看见自己,不定要出多大的乱子。 “云歌,叫你呢,还不起来。”符严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提醒道。 燕云歌一笑,亲了一口怀里的女子,摩擦着她的耳鬓,声音懒懒散散,“我起什么来,人家青莲姑娘叫的是你,又不是我。”说着对符严身旁两位姑娘道:“他就是燕云歌燕公子,你们还不快把人给青莲姑娘送去。” 符严惊讶,“云歌你……”却见她对自己眨眨眼,顿时了然,云歌这是有心要成人之美啊。 符严被拉去台上,秋玉恒听到燕字赶紧望眼过去,不是他朝思暮想的身影,神情又落寞下来。 青莲见符严表情心虚眼神飘忽,自然瞧出他不是原作。可是欢场欢场,客人是来寻欢的,万没有让客人下不来台的道理,便含着笑屈身微微一礼,道:“公子好才思,青莲佩服,请公子随青莲入内罢。” 符严脸红心跳,神情荡漾地点头跟在青莲身后。 顾行风明白自己被燕云歌摆了一道,着实气闷,再瞧一眼隔壁桌,不想是空空如也,刚才陪酒的姑娘已经在收拾。 他脸色微变,上前就问,“这桌的人呢?” “您说那位公子啊,他刚走,他说他朋友今夜是不会走了,便留了两锭银子自己走了。”刚才伺候云歌的芳儿无不惋惜说道。 另一个柳儿还捧着云歌写的诗在念,“其实这位公子写的也极好,把我们女子的委屈可都说出来。” 顾行风二话没说夺过纸来看,越看脸色越是难看。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举国无一是男儿! 其他桌的人也无不感同身受说道:“是我也得走啊,好友独抱花魁,自己什么都没得到。留下来,不是自个神伤么……” “瞧客官你说的,我们姐妹也不比青莲姐姐差啊……”芳儿嘟着小嘴,半是埋怨是半撒娇道。 众人哈哈一笑,自是不会惹美人伤心,连声称是。 顾行风不甘心地握着手心的杯子,瞬间捏了个粉碎,而他身旁的白衣公子则是挑高了眉,朝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的秋玉恒喏了喏嘴。 “咱们等会还得去檐上盯梢,这位该怎么办?” 秋玉恒趴在桌上,浑身酒气,嘴年念着,“一一……一一……” 顾行风没好气道:“为个女人,连男人的血性都不要了,真该丢去大街上冻一晚上!”说到这,七窍玲珑的心思转了个弯来。 * 静寂无人的街,冷冽的寒风吹过,安静地能听见一阵树叶摩挲的细碎声。 燕云歌喝了不少,背着手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身旁是同样铩羽而归从群芳楼出来的宾客,他们叁叁两两的并肩行走,走里还嚷着青莲的芳名。她有心步行打算散散酒气,更重要的是散散这一身的脂粉味,才走到半道,就见路中央有道身影倒在地上打滚哀嚎,那样子像是被人从哪里丢出来的。 一身的酒气,满嘴的胡话,她本不想理会,却在听到他吐出的话后大变了脸色。 “我们是夫妻……我喜欢你……哪里不对?” “燕一一,你在哪,燕一一……” 暗骂这小子尽挑关键时刻坏事,燕云歌唯恐他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叁思之后还是将人扶起,又折回群芳楼去雇马车。 角落里,有马车缓缓驶离。 …… 顾行风的诗改自鲁迅先生的《答客诮》,燕云歌作的那首引用的是花蕊夫人的《述国亡诗》 -- XyUSHuWu①①.cOM 第143章企图 半夜叁更,秋玉恒酒已经醒了不少,睁着眼睛无法入睡,眼前全是马车里那个模糊的身影。 “你一厢情愿求来的婚事,可知坏了我多少事情。” 那声音似在幽叹,轻柔又缓慢,明明是这么残忍的话,却用那么温柔的声音说出。 他无法分辨这一切是幻想是错觉,还是真有其事。 他努力想看清楚,眼前的影子却不断地模糊,他几次伸手去抓,抓住的皆是幻影。 “燕一一……是你吗?” “是你么?” 他在梦里追了好久都没有为他停留下来的背影,是你吗? 那人将他的眼泪抚去,好久之后才出声,“别再找我了,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喜欢。” 少年的心瞬间六神无主,眼泪不住的掉,他终于抓住了她的袖子,问得卑微,问得小心翼翼,“你是不是……不会和我成亲了?” “是不是你爹——” “不是。” 这次,他终于看清楚她的脸,是那样的的冷漠,皱着眉稍显得不耐。 原来,都是他自作多情,那种唱独角戏反遭奚落的难堪,让骄傲的少年迅速红了眼眶。 “玉恒,是我利用了你的感情……不值得,你为我做的都不值得……” “你退婚罢。” 少年的面色瞬间变得死灰,那道欣长身段轻轻一晃,已经下了马车。 他不明白啊,拳头悄悄握紧,掀开帘子,哽咽着声质问那道背影:“燕一一,你这样羞辱我有意思吗?” “羞辱?”那个女子回头,轻轻皱着眉头,好似不认同道:“我若真要羞辱你,根本不会与你说这些。秋玉恒,我的话看似残忍,有朝一日,你却会感激我的手下留情。” “别再自以为是的为我强出头了。” “我根本不需要。” 每一个字都如最锋利的刀子直戳着他心窝,秋玉恒心疼地抱紧了被子。 * “阿嚏—” 温暖的披风很快披在她身上,无尘又去绞了帕子给她热脸。 “别忙活了。”燕云歌见无尘要往外走,猜他是去熬姜汤,赶紧把人叫回来,“大概是刚才练六阳掌出了一身的汗,擦身的时候着了凉,不碍事的。” 说到这,她想起一处古怪,问:“之前我练习掌法,每每会觉得腹部冰冷,到了小日子时更会有绞痛,这次练了心法,却似有股暖流从丹田中流淌,练完就浑身燥热,是何原由?” 无尘眉眼看不出什么情绪,随口回道:“说明你内功日益精进,已经能体会到六阳的精髓。”说完又拿眼睛斜视她,似在问这套掌法叫六阳掌,练完燥热有何奇怪? 燕云歌觉得也是,还想再问,声音被打断。 “今晚是应酬?” 她嗯的声音闷在帕子里,很快就品出味来,轻笑着回,“还以为你不会问?” 无尘去接过她手里的帕子,背过去时才说,声音绵长,听着幽怨,“净心,我在意的……” 在意什么?燕云歌等他下文,却发现他只顾洗帕子,好半晌没回。淅沥的水声听得人心头微动,更别说那背影周围都散发出一圈圈的孤寂。她想起来了,之前说的过了会试就来陪他,敢情和尚是控诉她来了。 燕云歌不由低低笑出声,那清脆的笑声听得无尘脸都臊起来。 她起身,靠近,从后面拥抱住难得表达情绪的和尚,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喃:“无尘,我喜欢你的在意,那让我觉得你心里是真的有我。无尘,人生无趣,但因为有你……” 她也故意不说完。 “因为我什么……”他侧目,还是没忍住,问了。 燕云歌不应声,将人转过来,凑过去就是吻。 两人有段时间没有欢好,她身上又热得厉害,自然是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她知道他能硬得很快,轻轻拉开他腰上的系带,任他下身的料子飘落。 无尘的物什很干净,不是柳毅之那种红紫色,他的颜色还要偏淡些,一眼便能看出使用的极少。 这个人怕是连自渎都不曾有过。 前尘已经记不清,这世,她最喜欢的就是无尘这根,每次只是瞧着,就忍不住想为它做所有事。 无尘错愕,声音需要克制才能收住。 她就那样跪着,没有抬头,用嘴一点点将怒胀起来的肉根吞进去,又吐出来。 粗长的肉身被吃的啧吧作响,顶端的小眼和下面的囊袋也没有被放过,他情不自禁滴扣住她的后脑勺,模仿着交合的姿势,一点点地主动抽插起来。 这是有别于真正交合的另一种刺激,她的嘴很温暖,很湿润,会故意用力的吸吮,会大口地将囊袋整个吞进去,紧紧裹住,那感觉像是精囊要被吸碎了。 她的口活很好,好到能让意志再坚强的男人都缴械投降。 察觉到无尘绷紧了腿,肉根开始猛烈的在跳动,她更加贪吃,极力滴吸吮着前端的小眼,手指同时盘起两个囊袋。 双管齐下,清俊的和尚很快无法招架。 “别、别这样……”无尘咬牙呻吟着。 白浊一股股地交代,攒了几天的量甚是可观,那小嘴都含不住,不少从嘴角流了出来。 “有点腥。”燕云歌皱眉,马上去倒水漱口,好一会脸色才缓过来,回头见无尘还站着,上身衣衫完整,下半身的软肉因刚泄过正半垂着,她啧了一声,那龟头像是回应般很快又昂扬起来。 矜持的和尚脸上露出了羞愧,那是一副极力抵抗情欲却又被迫沉沦的动情,最是诱惑。 她爱极了他现在的模样,那是沉沦于她,为她掉下神坛的表情。 她走过去,忍不住将人亲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调侃,“是我的错,这几日冷落了你。” 屋里炭盆烧得火热,她将衣服退去,将齐腰的长发放下来,雪白的胴体在昏黄烛光里熠熠发光。 无尘还是第一次认真去看她的躯体,洁白,修长,明明是瘦弱的,体内却随时能爆发出震慑人心的力量。 她肩头的伤口已经结痂,只剩下触目的印子,回想那日在树林,那书生与他说: “我与她一起时,不知道有你。” “她与我说,她孤家寡人无牵无挂,又给予我承诺……” “说最喜欢我,说我是她突如其来的欢喜,却在见了你以后对我说露水姻缘何须在意……” “施主不必再说。” “贫僧相信她。” 燕云歌突然感到身前男人散发出戾气,那是种恨不得杀了谁的愤怒。 “无尘?”她莫名的觉得冷,身体微颤。 无尘抬起手来,轻轻地抚摸那道伤口,一点点地揭开那褐色的印子。 即将而立的男人,已经不会蠢到相信什么“我只亲了他,没做别的”这样的鬼话。 但是,他能如何?他还抓不住她。 无尘慢慢地正过脸,凝视着燕云歌,也正直视她眼里的自己。 无尘想,这么一双明亮的眼睛,要如何只看得见他。 燕云歌被注视地惶恐不安,无尘的眼里交代了太多东西,可他什么也没说。 无尘摸着她的嘴角,细细地亲吻。 他想,只要别让自己真的撞破,只要她还承认爱他,他就可以日复一日为她寻找各种理由。 只要她不开口要他离去,他就可以说服自己抛下叁千诸佛留在她身边。 如她说的,他已经回不了头,只能待在她身边。 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是他。 如果连他都留不住她—— 那些男人又有什么资格。 “净心,我从不敢问你的话有几分真心……” “怎么了?” 她轻柔地呢喃,眉头却是微蹙着的:“无尘,你别因为别人挑拨就对我起疑,我最近都很安分,我只看着你。” “净心……”他眉眼微闭,声音微叹,“不要轻易许诺,不要让我空欢喜。” 燕云歌是个极为敏感的人,自上次段锦离的事情,两人相处看似没有隔阂,她却时刻担心,担心有天重蹈覆辙,担心上次是他给的最后次机会。 若再被他发现一次—— 她竟不敢想下去。 “你过来。” 燕云歌走去案桌前,从匣子里抽出一张纸,那是从周毓华手里讨来的空白文书。 无尘走过去替她罩上披风。 “无尘,“她看着他,表情像终于下定了决心,“文书由你写,如果成亲能安你的心,我们就成亲……我给你一纸婚书,永远留在你身边,但是我的仕途……” 她后面的声音渐弱,这是她好不容易求来的文书,在殿试前没有余力再弄到第二份,如果无尘在文书上写了燕氏有女几个字,她的仕途就断了,且再无可能。 她想赌一把,赌无尘爱她多过一切。 她看着无尘若有所思,很快默不作声地提笔,蘸墨,仔细用正楷写下第一个字。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当下不敢去看。 没一会,无尘唤她,“该你了。” 她睁眼,却见无尘手一指,按住右下角空白的位置,“签字,手印。” 燕云歌这才看清楚,他是重新起了一页,写的是份婚书。 良辰已订,吉日待访。 天地合一,眷侣成双。 传红叶乃生情愫, 系赤绳而定祯祥。 白家少年之俊秀,坦腹东床。 燕氏小姐之莞然,待月东厢。 桂馥兰馨,情深意长。 百年好合,五世永昌。 白?无尘的俗家姓么?燕云歌正想问,却看到孤零零地放在一旁的空白文书,她强压下那份小心思得逞的喜悦,眼里露出特意的茫然。 明知道就是她签了,没有官府过印,这份文书也不成立,他却执意要求。 她用眼睛询问,为什么? 无尘不看她,指着那处空白,敲了敲,说了句,“别让我后悔。” 燕云歌忙不迭提笔,落下了自己的名字,是她不常用的瘦金体,端正地写着燕云歌叁个字,再咬破了手指,鲜红的血液糊满了食指指尖,重重地在她的名字上按了下来。 无尘吹干了墨,将婚书折迭好收起。 “你不签吗?”那张纸上就她一个人的名字,如何能成? 无尘缓缓地笑了,那笑容如冰山融化,春回大地,是他发自内心的喜悦。 “我回头补。现在——让我们先做点别的。” 无尘将人抱到床上,一只手强有力地将她两只手腕扣住,举过头顶,燕云歌被弄疼了,扭着身子要反抗,双腿却被他的大腿分开。 就这么来不及,连往日的手指探路都省略,他已经急不可耐地挺身进去。 还好花穴已经足够湿润,没了最先的饱胀感,湿滑的甬道很快被肏地白沫横飞。 不是以发泄为目的的交欢,操弄起来格外的磨人,无尘挺了几百下后,突然托着她的屁股起来,往她腰间垫了一给枕头,屁股被迫高抬的姿势,让他入得更深,也让身下的人不由自主的颤抖。 “这个姿势……好深……磨到了,无尘,我那里磨到了……” “无尘,你慢点,我想尿了……慢点……” “敦伦的时候是不会尿出来的。”无尘享受着被肉穴绞紧的快感,粗着声音回。 “会的,会尿出来的……”她上次就被柳毅之肏得尿出来,那滋味舒爽地头皮都能发麻。 “那就尿出来。” 他故意放慢了速度,磨着被干地红肿地阴蒂,每干一下,那穴口还会抽搐似的收缩夹紧。 肉棒每进去一下都能听到那淫靡的声响,抽出来时不但带出淫水,还能带出被肏得翻飞的花唇。 燕云歌呻吟连连,没有发觉男人的小企图,他今天射得格外深,格外的久,甚至没有拔出来,就堵在里头,等再次硬了又继续肏干。 柔软的腹部很快有了起伏,那是他的孽根在里面,就算是假象也好,就算还不会这么快有孩子,他按住她的腰,贴得严丝合缝,他们才是最合适最契合的人,彷佛是为彼此而生。 注定要一直在一起。 “放松点……”男人动了几下,突然低头去咬她的肩头。 身体反应永远是那么快,下身的缩紧让两人的呼吸都重了。 “无尘,我真的要尿了……你先出去……先出去……” 她从最初的舒服转为难以压制的难受,甚至主动扭着腰想要逃避,却将那颗豆子磨得更充血。 “我抱你去尿。”无尘打定主意不会拔出来,当真抱着人去了屏风后的恭桶,他将人翻转,拥抱的姿势改成把尿的姿势,哄着她尿出来。 “不行的,这样我尿不出来,你先放我下来。”她哀求他,不懂他怎么变了个人,是婚书的喜悦极大刺激了这个往日禁欲的和尚,还是她刚才的承诺哪里触动了他? 她几乎来不及想,就察觉到阴户里的骚豆子被人紧紧捏住,抿了抿,又拉扯开来。 很快,哗啦啦的水声清晰的响起,她满面羞愤,几乎想要死过去。 尿水混着白浊的液体,尽数留在了恭桶里,甚至不少掉落在地上。 排泄的快感带动了一波快潮,她的脸色在泄身之后更为绯红,这张漂亮的脸如果哭出来应该会更诱人。 无尘想她哭出来,被自己肏哭,他温柔的去吻她的脸庞,下身却越干越猛。 他要完全得到这个人,从里到外的,完全属于他。 天很快要见晓。 燕云歌已经疲惫地连眼皮子都睁不开,也无力去管他拔不拔出来的问题。 到最后,她只求他快结束,可是练了不坏之身的无尘大师哪这么容易结束。 她几乎是哭着求着无尘,求着他射。 无尘却没有依她,只是吻干她的泪,越发激烈地操弄着。 失去意识前,燕云歌觉得腿心火辣地疼,而有人在她额头轻轻碰触,那声音低喃着,“别怨恨我……我只是想留住你……” …… 迟到的61福利。祝大家端午快乐。 -- 第144章卸下 天寒地冻,茶楼里的人却不少,掌柜难得大发善心,让一些吃不起茶的百姓也躲进来避寒。 一楼大堂的老头精神矍铄,穿着灰白旧衫,怀里抱着琵琶,掐着秦腔唱了个新故事。 二楼雅间,符严神情萎靡,一脸失意的只顾喝茶。 燕云歌瞧得稀奇,问:“符兄都抱得美人归了,怎么是这副神态?” 符严哀叹一声,一脸别提了的郁闷。燕云歌见状,识相地没有刨根问底,指着楼下大堂老头新编的曲子问他看法。 符严没什么看法,倒是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昨儿京兆府因玩忽职守被人参了一本。” 这事她还真不知道,抬起眼来询问:“谁这么大的胆子?” “御史台。”符严查看周围,叁个字说的尤其谨慎。 燕云歌还在琢磨着这叁个字,那头的符严主动提及,“云歌,你还不知道吧,沉沉璧去了御史台。” 她惊讶,“何时的事?” 符严摇头,“还没有正式授官,我能知道还是李太傅提了一嘴,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沉璧正直又有才华,能去御史台也不算是埋没。”燕云歌品着茶,斟酌再叁地回。 符严不由急了,“你怎么还沉的住气,沉璧会试得个第五都去了御史台,必然是他家里使了手段,那你我……” “别揣测了,也不怕这话传出去,会惹圣上不喜。”燕云歌打断他。 符严一直想留京做个京官,免得被他父亲抓回越州做事,但是每年京官的名额有限,如今又少了一个,他自然心急。 可心急有什么用,除了暴露他的无能,更容易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 “你若能在殿试拿下一甲,最少也是个六品的翰林编修,运气好些或许能直接从六部做起。”她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符严欲言又止,最后叹了一声,颇为泄气道:“我的文章连青莲姑娘都做不过,更别说你和沉璧了。“说着起身告辞,“我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 他说得甚是失意,离去的背影都看着颓败。 燕云歌从他刚才的话里琢磨出点东西来,符严的急于求成怕是和那位青莲姑娘脱不开关系。 季幽来了好一会了,等符严走了才掀帘入内,对燕云歌耳语。 燕云歌听罢,不动声色地示意:“让小二留意铺子里最近的消息,让赵灵盯着城门,我们且看会是谁最先按耐不住。” 当谣言越演越烈,做贼者会心虚,心虚会生胆怯,濒死的恐惧会让他不顾一切去掩饰罪证。 而她要抓的就是这个机会。 此时,楼下的老头正唱道:“哪个丧天良,哪个菅人命,哪个想捞钱,总也捞不够。不怕骂祖宗,不怕万年臭……“ 叁言两句激昂的唱词就将楼下气氛推到高潮,众人叫好。 可怜春花换白雪,琵琶声声叹离别。 燕云歌临窗感叹,这雪真是及时,及时到既能掩盖尸体,也能掩饰罪恶。 可天理昭昭,她倒想看看,那险恶的人心要如何掩饰。 不过半月,城内的谣言四起,城外的民怨沸腾,当百川、河西等地堤坝溃烂,数万百姓流离失所的消息传来时,承明帝怒摔了折子,大骂各州各县无法无天,责成吏部革去两个知州的职位,责问工部去找出溃堤的原由,责罚工部尚书停薪一年,在家思过一月,若有再犯者,绝不宽宥。 一个早朝,人心惶惶。 燕云歌从接到口谕就一直等在御书房外,直到皇帝身边贴身的公公传话让她进去。 书房里,承明帝也不废话,直言问:“你上次说以贪制贪,却没有提贪官招惹民怨该如何处理?” 燕云歌惊讶,没想到陛下招她是问这个,联想到城内自己放出去的消息,谨慎回答道:“回陛下,斥之便可。” 承明帝不满意,“朕早上已经发了脾气,除了人心惶惶,并不能达到以儆效尤和以绝后患的目的。” 燕云歌已经明白皇帝召她的用意,当即跪下回道:“陛下,那便只有杀之,才是民之所向!” 要的就是这句话,承明帝颔首,命人呈上一块令牌,意味深长地嘱咐:“此事办得好有赏,办不好……不妨拿你的命祭一祭两州的百姓。” 燕云歌面无惧色,敢直视天颜回道:“小人敢问陛下,会是何赏赐?” 承明帝批着折子的朱笔一停,意外道:“你倒是比顾行风有胆量。”接着朱笔一勾,将份帖子丢在她脚边,“你虽未释褐授官,但天子门生也需以身作则,日后再有任何出格的行径,这份检举你作风不端、德行有亏的折子,朕不会再给你压着。” 燕云歌看着折子愕然,脑子里已经迅速转过几个人名。 “下去吧,别让朕失望。”承明帝平静地示意燕云歌退下,却在她起身时突然提了一句,“办的好,朕可以赐你御前行走,但是机会朕不会主动给你。” 燕云歌抱着折子,磕头谢恩。 待出了宫门,她才猜透皇上最后句话的意思。 皇上愿意将她放在明处,不再是作暗棋统筹,但他不会主动开口赏赐。也就是说,她还是得按照之前的计划,主动出击。 再一看这份举报她的帖子,打开前,她一直以为是顾行风所为,打开的瞬间就愣了。 是沉沉璧的字。 * 同一时刻,东苑。 张妈躬身站在莫兰面前,将在外面打听到的娓娓道来。 莫兰膝上盖着厚重的被子半靠在床上,脸颊消瘦凹陷,用帕子捂着暗哑的咳嗽,听得一会高兴一会忧虑,“会试一甲,那可是举人老爷的身份了,可她一个女子……混迹在那些男子中间,如何使得……” “前几日的消息,说有个姓燕的学子用一首诗破了追月楼青莲姑娘一年多不接客的记录。”张妈低声道,“这事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奴婢让管事去打听了,听传回来的描述,那人分明不是大小姐。” 莫兰急得不行,咳得更厉害了,要把心肺咳出来一般。 “岂有此理,居然有人打着我儿的名义……来败坏她的名声,张妈你去让管事查……去查是谁咳咳……” “奴婢晓得的,夫人您注意自个身子。”张妈赶紧为她拍背,眼瞧着夫人眉眼间的死气,就忧心忡忡。 多少日了,除了听到大小姐的消息,夫人还能露出一点为人的情绪,往日吃饭睡觉当真如失了魂一样。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若大小姐能有点良心,这么多天,也该来瞧夫人一眼。 莫兰想起女儿那句绝情的话,就怔怔的落了泪。一一是她的心肝,也是她十几年疾患的由来,夫妻情薄如此,她不曾怨天尤人,慧娘在她眼前春风得意,她也无动于衷,只因她将全部情感已经转到了女儿身上,却不料,有一日她会连这个亲生女儿都失去。 怎不教她万念俱灰、肝肠寸断。 张妈不忍见她如此,抬手帮她拭泪,“夫人您别哭,您这样子大小姐知道了,也不会好受的。” 莫兰勉强地收了泪,问起慧娘,听到她能吃能睡心情不错,语气淡淡道:“她马上就要临盆,你派人去问问有没有缺的,她要什么就都给她,往日东西两苑再有不快,生孩子总归是进鬼门关的大事,让她顺心些。” “老奴知道的。”张妈颔首。 “也不知道我儿现在受着怎样的苦,”莫兰满目酸楚,想了想,抬起脸,恳求地看着张妈道:“张妈,我想去看看她,就偷偷看一眼,你去找管事——” “夫人,您别难为自己。”张妈心酸不已,见她神情整个暗淡下来,内心又实在不忍。 “您真想见大小姐,我让管事去传话,求大小姐回来。” 莫兰眼里亮起光来,很快又黯淡下去,她双手握住张妈的手,“还是别去打扰她,她注定是要扶摇直上的人,别让我拖住。张妈,我也就这几日,熬不了太久的……等我去了,你和管事就到她身边,去照顾她……你别急,先听我说完,老爷薄情,慧娘以后当了家,纵然不给你气受,也不会重用你,你与管事这年纪本该安享晚年,但是我实在放心不下一一,你就当我贪心,就当是为了我,你们帮我好好照顾她。那孩子肯定争气,肯定会成为不得了的人物,真有那日,你烧封信来告诉我,我死也瞑目了。” “夫人,您说这些做什么,您只要好好吃药,未必不能——” “我已经神形俱灭,现在吊着口气,不过是大夫的功劳,我心里有数,不过是熬日子罢了……你们听我的,等我一走,就都到她身边去,看在我的面上,她一定会善待你们。” “我知道的,夫人,求您别再说了。”张妈已经泪如雨下。 莫兰黯然道:“别怪我,别怪我临了还为着自己的私心,来勉强你们。我知道我懦弱,一辈子不争,一辈子被人拿捏在手里,我早该看明白的,当年因我的一意孤行选错了人,与兄长离心不说,又害得莫家成为他仕途的踏板就此没落,若非为了护我,兄长也不会选了太子,本该是最纯粹的武将,却陷入龌龊下作的勾当里,都怨我,是我造的孽太深,又害得一一出生命格不好,害她不良于行,我这样的人凭什么诸事顺遂,凭什么还活着……” 莫兰说不下去,倒在张妈怀里痛哭流涕,张妈也呜咽着哭泣。 房内哭声不断,愁云惨雾。 门外,春兰心惊肉跳,惶恐地看着来了一会的燕不离。 燕不离面色似在发怒之际,却在瞬间化为难言的叹息,他转身,“别与夫人说我来过。” 春兰谨慎道是。 燕不离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道:“我近几日政务繁忙会留宿宫中,你去交代管事替我准备一些换洗的衣物。” 这些不是由西苑的人负责吗? 春兰一时没转过弯来,等与管事碰了面要谈及此事时,才突然开了窍。 “老爷让奴婢准备几身换洗的衣物,但管事你知道此事一直由西苑那边负责,奴婢不好逾越。” 管事听罢,说了声他会处理,又忙别的去了。 春兰笑笑,转身快步离开,等走得很长一段路后,扑通地心跳才平复下来。 离小年还有叁天,燕云歌和赵灵走出她们今日去的最后家赌坊,季幽满头是汗地找到两人,犹豫着上前告诉她一个消息。 莫兰病重。 燕云歌几乎是想都没想的转身往燕府去,季幽拦下她,怕她一时冲动,“小姐,就怕是假消息。” 燕云歌脚步停顿,还是去了。 * 白雪压枝头,也压在江南风情的亭台水榭一角,当年他娶莫兰进门,就是走的这条水榭。 大婚时的盛况历历在目,曾经牵手一起走过的女子如今眼迷离,意涣散。 燕不离感慨一声,挥退了老夫人派来的丫头,执意要等在门口。当年,他娶莫兰是权衡利弊,是情势所逼,但至亲至疏是夫妻,两人相处久了,也不是没有真的感情。 在他记忆里,莫兰一直是柔顺的,听话的,是个以夫为天的传统女子。难以想象,那样女子,竟会有这么一个女儿。 一个咄咄逼人,几乎要毁掉他的女儿。 张妈开门出来,摇摇头道:“夫人不想见你。” 燕不离也不勉强,问管事,“去给那边送消息了吗?” 管事应道:“回老爷,老奴已经派了叁波人过去了,还没有消息回来。” 燕不离不语,他之前明明留了话,暗示了这几日自己不在府里,竟也没个伶俐地将话听进去提前安排一面。如今人已在弥留之际,若是来不及—— 他不敢去想那个爱女如命的妇人会抱着怎样的遗憾。 里头又有人出来,是特意请旨派来的沉太医。 燕不离上前问道:“拙荆如何?” 沉太医道:“尊夫人体弱,这场高烧又是来得凶猛,怕是不好。” 燕不离嘴角嗡动,面色灰败,张妈在一旁听得眼泪扑簌。 “老夫之前说过,尊夫人是郁结难疏,久病成疴,原也不是大病……”沉太医十分惋惜,将开的方子递过去,补充道:“现在只能开些温补的药将养着,重点还是解开夫人的心结。” 燕不离接过方子,双手竟都有颤抖,莫兰的心结还能是什么? 一个无法无天的女儿,一个久在边疆的兄长,偏两个都是想要他命的人。 燕不离心下苦笑,收起方子,亲自送沉太医出去。 张妈不停地抹眼泪,暗骂大小姐好狠的心,她若早来几天,夫人也不至于拖成药石无灵。 春兰此时端了药过来,张妈抹去了泪,接过托盘,坚强地道:“药给我吧。” 春兰突然见里头有人影闪过,呀了一声。 “里头有人。” 燕云歌听到莫兰病重,第一反应是为人子女,总要尽份孝道。可真翻墙进了东苑,感受到那股压抑到无法呼吸的痛楚,她竟有些浑身发抖起来。 床上的人气若游丝,看得出不好,苦撑着一口气,大概也是想见她一面。 张妈推门进来,见是她来,惊喜地要出声,燕云歌制止她,轻声问:“母亲如何了?” 张妈神情复杂,之前怨她没来,可真看见人,又只敢怨恨她来得太晚,生生让夫人苦等了几个月。 “大夫说夫人是心病,只得心药医。”张妈说着,突然跪了下来,哀求道:“大小姐,老奴求您回来,只有您回来,夫人的病才会好。” 燕云歌不愿受她的礼,赶紧要扶张妈起来,张妈却不让,更是磕头作响,恳切乞求,“大小姐,您得讲讲良心啊,夫人就是病糊涂了,可都还念着您的名字……您是夫人救命的药,只要您肯回来,夫人一定会好的,求求您救救夫人……” 燕云歌见她执意要跪,心里也不是滋味,人非草木,她对莫兰早从最初的怒其不争,到之后的被其如涓涓流水般的温柔所触动,今日便是其他人,她也不会置之不理。 何况莫兰是她生母。 只是,留下照顾是一回事,要她回来却是强她所难。 “张妈,你可知道,你这一跪会跪掉我与她母女之间的情分。”她说得凉薄,道出的是事实。 张妈心凉了半截,季幽翻窗进来只听到后半句,走过来冷声道:“如果下跪可以让小姐回心转意,那我也可以跪。” 赵灵跟在后头,愣了一愣,“我也跪。” 燕云歌眉心一跳,压着怒火说了句胡闹。 赵灵讪讪地笑,季幽知道自己的话不合时宜,仍大胆地问出口,“周失其鼎,天下共问之;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小姐,还记得这话吗?” 燕云歌如何不记得,她为这个局费了多少心思,动了多少脑筋,下了多少套,她好不容易走到这步,不只她,若没有季幽和赵灵的帮忙,她的仕途不会走得如此顺畅。 季幽的提醒她明白,如果在此时妇人之仁,那先前的流血付出算什么? 难得柔软下来的心,此时又坚硬了起来。 燕云歌强硬地扶起了张妈,脸上神情冷漠让张妈寒心。 “大小姐,您就当可怜可怜夫人……” “一一,一一……” 这道声音,如雷劈下,让所有人愣住。 “一一,一一……” 燕云歌已经快步过去,喊了声母亲。 莫兰身处无边无际的黑暗,眼见前方有光亮,她好奇下往光亮处走,可身后有道声音一直唤她。 好像是女儿的嗓音? 她……还喊她母亲?有多久没听见她的这声母亲了。 她肯定在作梦,肯定又是幻听,以为是几个月前,又或者是十几年前,女儿刚从山上回来,虽然与她不亲密,可是自己每天张开眼,就能见到她…… 那时候的女儿又冷漠又有趣,小小的人儿就知道皱眉,就知道会训她,说她不该软弱。 但是更多的时候,是她为难的叹气。 说罢了,我总能护着你…… 母亲,我总能护着你的…… “母亲。” 又听见了……真的是女儿的声音吗?还是谁在戏弄她。 她明明一无所有了呀,父亲死了,兄长走了,那个儿时会承诺对她一生都好的良人也娶了别人,把她从孤寂和绝望中救出去的,是她向佛祖求了二十年的女儿,是会在她难过时说为什么要哭,是会在她懦弱时不满地横眼过来,可是啊,心却比任何人都柔软的女儿…… 她明白的,自己的懦弱让她不喜,若非佛祖的恩赐,她这样的人不配拥有这么出色的女儿,也是报应,所以女儿与她不亲。 可是啊,可是啊,她再懦弱的人,也想保护她,想她能走得更远,想她可以翱翔在广阔的天地,而不是困在任何一座府邸的后宅,她的人生已经毁了,惟愿她能走出去,走得越远越好…… “母亲!” “母亲!” 明明是虚幻的声音,这一次,她听得很清楚,那低吐着的气息,那冰凉的手按住了她的人中,很疼啊,疼得她缓缓颤开眼睑,不是她这几个月幻想出的身影,不是祠堂里决绝出走的背影…… 是她儿,是她的女儿。 明明笑起来更好看的眼,如今蓄满了泪,她的模样,几乎要拧碎莫兰的心。 “别哭……一一别哭……” 她的女儿是清贵无双的人,是意气风发的人,怎能为她一个妇人轻易落泪,尤其是发髻散了乱了,是跑过来的么?是在担心她吗? “一一?”她喃喃问着。 “是我。”燕云歌不敢放开掐着人中的手,刚才莫兰眼神涣散,差点灰白,若非自己声声呼唤,把人叫回,这会只怕已经去了。 “……你回来了?” 她微愣,眼眶又湿润,声音沙哑,但坚定。 “是,我回来了。” 什么药都比不上这句话,莫兰的眼睛一点点明亮了起来。一句回来了,犹如死水中被人灌入了活泉,神丹妙药都没有这四个字灵验。 张妈喜极而泣,磕头感谢老天爷。季幽红了眼眶,什么都没说地带赵灵出去。 第一次,燕云歌卸下伪装和冷漠,将莫兰抱在怀里,任她哭颤着身躯,哭出连月来的思念和惶恐。 情之厚如斯,百世不足还。 莫兰这么一个胆怯,卑微,又是柔软的女人,与她完全不同的女人,却做了她的生母,对她有着深沉的母女之情,是她的恩,是她的债,是她的孽,也是她之幸。 以前不在意的母亲,刚刚差点死去,以为永远会在身后默默守着她的母亲,差点永远离开她,如果春天的希望必须要在冬天播种下,那她谢天谢地,真的谢天谢地。 她活了。 她没死。 -- 第145章越级 莫兰的病情在小年夜的晚上才稳定下来,燕云歌如释重负,不顾张妈的欲言又止,执意回了燕楼休息。 正当子时,除了偶尔巡逻的禁军,整条漆黑大街上,只剩下她一个人静悄悄的脚步声。 来时的步伐有多匆匆,回时亦有多沉重,回想这几日莫兰瘦弱如幽魂,眼睛里却因她每次的靠近,闪耀着细碎的光,本该病得糊涂的人,却对她幼年的旧事如数家珍,连她幼时随口夸过她的话都记得,怎不叫她动容。 她回以前的院子看了一眼,里头保持着她走前的原状,桌上那本来不及带走的书,甚至还维持着半卷的状态,停留在她最后看到的那一页,彷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去,不日就会回来。 她看见这一幕时,内心有感动,也有愧疚,便是在前世她也没有得到如此浓郁的母女亲情。 前世的生母是个临危不乱、雷厉风行的女人,与莫兰是两个极端。 她永远端庄,永远冷静,对子女的爱是克制的,便是对父亲,也是吝啬的爱,一个活得自我的女人。而莫兰,柔弱无依,没有主见,情感以他人为先,是朵需要攀附才能生存在悬崖边上的花朵。 燕云歌欣赏前世的生母,也承袭了她的冷静与凉薄,所以她无法适应莫兰这份深情,险些被架在进退两难的位置。 一路走,一路叹息,远远地看见黑夜里亮起的两盏灯笼,那是用最普通的红纸糊的灯笼,上头歪歪扭扭写着春字,猜是赵灵的手笔。 她停止了脚步,有些不敢上前,叁天没回来,竟产生恍如隔世之感。 赵灵此时打开门,四处张望着,发现燕云歌的身影,很快惊喜地跑来。 “老大,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来?” “赵灵,快进来,外头冷。”文香在里面喊。 赵灵缩了缩脖子,今天确实冷,“老大,你也快点进来,我们在煮梅子酒喝。” 燕云歌微愣,才想起今天是小年。 这时,无尘从里面出来,手里挽着披风。 赵灵嘿嘿一笑,识相地先进去了。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穿件?”无尘将披风披在她身上。 披风的温暖显然是提前准备好的,往日心安理得的享受,此刻想来,是她的何德何能。 “怎么了?” 她嘴角浅浅笑着,眼睛里亮如明月。 黑色的瞳仁眨了一眨,有温热的泪被冬日里的寒冷化去。 无尘看在眼里,为她拢紧了披风,笑着,“猜你今天会回来,都等着你呢。” “进去吧。” 燕云歌点头,将脸揉成往日的冷淡,她想还是这一面孔适合她。 衣袖挥动间,她在推门进去时已若无其事。 里头,文香、赵灵抱着酒壶互相殷勤地喂酒,季幽浅笑地看着,偶尔一望天空,好似也在思念谁。新加入的血影抱着剑,冷漠地将自己隔出众人。 无尘慢下来几步,远远看着那个女子淡笑着接过酒杯,仰头灌酒,随性至极。端着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浊酒恋红尘的架势,本该内心柔软的人,却练就了冷漠无情的心肠。 无尘叹息着。 谁会相信一个志向高远,心中能装得下整片山河的人,会承受不起生母的一份感情。 他曾想以己之身改变她,如今有人比他先做到,说惆怅自然是惆怅,说平静亦很是平静。 无尘微笑着而入,一具只剩欲望的躯壳,如果被人注入感情,究竟是什么样子? 而他努力到最后,又会得到一个怎样的结果? 无尘搬出尘封多年的古琴,拨下长相思的第一个音时,他想为他多年的漫漫情路求一个应答。 黑夜里,大雪纷飞,落在这二进二出的小院,无人觉得冷。 赵灵捧着酒杯惊叹连连,文香笑她胸无点墨,吟不出应景的诗来。 季幽浅浅笑着,突然拿起酒壶一丢,朝的是血影的方向。 血影被这一手的内力震地手心发麻,再看季幽似挑衅般的抬抬下巴,她嘴角微动,以大口灌酒,全力回敬。 酒壶横飞,带着互不相让的较劲,莫名的敌意,莫名的冰释前嫌。 燕云歌望着漆黑的夜空,转过酒杯,无法忽略那道诉求的琴音。 周身嘈杂,道人不知何处去,琴音飘渺,心中自有菩提。 两两相望,便是她的回答。 * 推杯过盏中迎来了新年,当莫兰能下床走动时,隔过天来就是初一。 这是莫兰过的最开心的年,也是燕云歌过的最不平静的年。 城门前,燕云歌语气森然,“沉大人一路上一语不发,到了这,难道也没什么话说么?” 沉沉璧心情沉重,城门下,冰天雪地里刚刚失去亲人的小姑娘正趴在死去的爹爹身上哭泣,没有人去劝小姑娘别哭了,没有人抱过这个小姑娘给她一点温暖,也没有人为她父亲盖上白布,只有雪,无尽的漫天的雪。 良久,沉沉璧苦涩地道:“云歌,我只是个御史,我能说什么?” 此事多少人瞒着压着,他看在眼里,有心无力,只能趁着民怨沸腾,将事情捅破,把民声传递,可最后结果呢,不过是摘了两个知州的帽子。 他还能说什么,做什么? 燕云歌却是笑了,手一指城门下,指着那些简陋棚子冻得瑟瑟发抖的百姓问他,“沉大人不妨下去问一问,你这个从五品是不是他们这几天来见过最大的官?你下去问问他们走了十里八川,明明都是绝望,为什么还要走到盛京来?你不如下去问问,他们到底要什么,求什么,又是谁害的他们来这求天不应,求地无门!” 沉沉璧怔住了,燕云歌指尖收起,握成拳,问得咄咄逼人,“他们一辈子安安分分,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良心,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而你身为御史,执法不平,不想着激浊扬清,为百姓伸理冤枉,不想着奏书上呈,自陈改正,却说什么你只是个御史,你能说什么?沉大人,你可以监察百官,肃整朝仪!可以弹举官邪,敷陈治道!可以对你所有看不过眼的歪风邪气,深恶痛绝!你可以为百姓做千千万万件事!” “燕云歌!”沉沉璧被说中要害,满面愠色。 “沉大人啊沉大人……”燕云歌笑有讽刺,摇头叹气,“你是御史,你是陛下的王者之剑,是陛下在民间的耳目,你要监察的是官员的庸政懒政怠政,而不是我燕某人去群芳楼喝花酒。沉大人,你明不明白,你的滥用职责与他们的腐败无异!我刚刚问是谁害得他们,是你们啊,就是你们这样的官员,对百姓的蔑视推动和加深了这场可以避免的灾难!” “沉大人,你为何读书,为何为官?你的为官之道,又为的是谁?” 句句有力,字字清晰,沉沉璧无法反驳,尤其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发问,问得他满面羞愧。 燕云歌衣袍翻飞,神情冷淡,她大手一挥,黑暗中有人翻身上马,打马离开。 沉沉璧面色复杂,深吸一口气还想解释,燕云歌却劝他不必再说。 “视察灾情为何不请旨,为何要半夜离京,沉大人,你想为这位大人自圆其说,可以,但请先掂量掂量,你能不能背负起这数万计百姓对你的骂名。” 沉沉璧脸色一变,不再说了。 两人等了一会,很快有人打马而回,那马上不只一道影子。临到城门前,马上的人纵身一跃,踏着夜空,提着一道影子而来。 来者是血影,也唯她有这样的本事,能提着一个没有武功功底的人,纵身一跃数十米高的城墙而不教守门小将发现。 血影将人解开穴道丢在地上,刚能说话的人影趴在地上呜呼叫痛。 “朱大人,客气了,学生实在担不得朱大人大礼。” 燕云歌哎呀几声,虚情假意地要去扶。 朱明杰起身,刚想怒骂她是什么东西,却在看见沉沉璧的时候,心里咯噔一声。他本是京官,没领圣旨就擅自出京已是犯了大罪,又被御史台的人抓个正着,论罪连降叁级都是轻的了。若来的是别人,话还好说,却是沉沉璧,沉太医家的独子,皇上眼中的新宠。 当下变过脸色,虚伪地客套,“沉大人,你这是何意?老夫何时得罪沉大人了?” 沉沉璧欲言又止地看着燕云歌,燕云歌懒得废话,眉眼不抬,直接问道:“朱大人,这一月之期未过,您不在家里思过,大半夜的去哪呢。” 这话一出,朱明杰面色不善,理直气壮地斥责道:“陛下命工部找出堤坝溃烂的真相,本官身为工部尚书自然责无旁贷,你又是谁,敢管到本官头上!” 燕云歌没有被这气势唬住,拂袖弯身,语气平和。 “学生燕云歌。” “今日得空,来教教朱大人什么是为官之道。” 余眼又看怔愣的沉沉璧,淡淡地道:“沉大人赶巧了,也刚好听一听罢。” 朱明杰何曾被人如此羞辱,怒然起身,对着沉沉璧道:“沉大人,这人究竟是何人!竟然敢在你我面前大放厥词!” 燕云歌面无表情地挺直背脊,她就站在朱明杰面前,他却不问自己。 沉沉璧显然也气得不轻,却在燕云歌冷漠的眼神中,将心一提。 “学生的确不够资格给两位大人讲学。”燕云歌神色淡淡,寒风不绝,她以袖挡风,突然手一挥,直指城下,“那他们总该有资格。” 朱明杰仿佛听到天大笑话,接过话回:“他们?你指那群暴民。” 燕云歌挑起眉眼,语气幽幽地反问,“暴民?朱大人,你这帽子安的不错,若饿着肚子上京为自己讨个说法就是暴民,朱大人深夜出京,目的不纯,去向不明,我是不是也可以说朱大人是暴民?” 朱明杰勃然大怒:“大胆竖子!休得血口喷人!” 燕云歌笑了一声,“朱大人别急,我若喷人,必然言之有物,掷地有声,一定喷得你心服口服。”说着,看向沉沉璧,“不妨让沉大人做个见证。” 沉沉璧微愣,朱明杰气极,看向四周,发现城墙上除他们外,竟没有守卫巡逻,甚至连放哨的人影都没有。 燕云歌一敛笑容,开始发问:“朱大人,学生且问你,工部的职责是什么?” 朱明杰不屑回答。 燕云歌替他道:“兴建土木,屯田水利、器物利用,渠堰疏降,甚至连矿冶、纺织也归你们工部管辖。” “人人都道户部掌管天下赋税、俸饷,是个富到流油的衙门,却不知道你们工部才是朝廷的钱袋子,户部掌管国库,却只能调度,不能使用,而你们工部不同,款项拨下来,全由工部自己落实,修建宫殿、运河开凿、随便捡一样动点手脚都非常了不得了。” 朱明杰冷笑不断,全无心虚。 “朱大人身为工部尚书,该奉谁的命?” “自然是陛下。” “学生浅薄,敢问朱大人,修建堤坝前为何要挖沙清淤?” “不清淤泥,堤体松软,如何挡的住汛期。” “那该不该做?” “当然。” “那你们做了么?” “自然。” “这就有趣了,你们若是做了,百川、惠州等地何来的暴雨汪洋?若是没有做,那工部凭的什么年年向户部申请款项?” “水位年年上涨,我们工部为着百姓安危年年加固,何错之有!” 燕云歌颔首,反问:“既然已经年年兴修,年年加固,那城下这帮百姓从何处来?”声音一拔,又似突然领悟的点点头,“忘了,朱大人说他们是暴民,暴民的话自然信不得的。” 朱明杰面色难看,额间似有汗而下。 “学生再问朱大人,堤坝何以具?” 朱明杰不敢再答,以免又被抓住话柄。他一脸怒容,质问沉沉璧,“沉大人,她凭的什么来审本官?还是你们御史台的人可以暂代大理寺之职了?!” 沉沉璧连忙拱手告罪,说了句,“下官不敢。”旁的不敢多说,他心中隐约有了个猜想,那猜想来自于燕云歌从头到尾的冷静。 燕云歌没有给朱明杰发作的机会,她从腰间掏出令牌,声音铿锵有力,“学生代天子询问,再问朱大人一次,堤坝何以具?” 沉沉璧没想到猜想这么快被证实,不由吃惊。而朱明杰双目睁大,死死盯着那块如陛下亲临的令牌,刚才的疑惑瞬间有了答案,心中已然绝望。 “木桩做桩基,条石做主体……” “条石之间用何连接?” “用石锭或铁锭连接,并用石灰、糯米、桐油等等勾缝。” “桐油一斤需多少银?” “二十八两……” “那兴建一座堤坝,需要多少桐油,不说远的,我们就以这次受灾的百川和惠州为例,请朱大人给一个准数。” “桐油调制比例是为机密,本官、本官也要问过侍郎才能知晓。” “朱大人,听说工期里的所有款项均会列入账目,呈交户部?” “是,所有款项笔笔清楚,所有支出都有案可查。” “那就好。先不说,户部有没有胆子在这民怨沸腾的时候还包庇你们,……”燕云歌顿了顿,漫不经心的说:“就说账目,只要学生想查,便是往前倒推叁年五年,学生也能从一笔笔中找出关键,无论是拿桐油掺水,还是泥浆里混沙……还是亲赴惠州找堤身一块块石条验明,只要想查,天下没有不能大白的真相,朱大人,明白学生的意思吗?” 朱明杰听到最后,身形颤抖,明显要无力瘫倒。 燕云歌重新看了一眼城下,“在朱大人眼里,这群走投无路的百姓是暴民,那什么是良民?不胡搅蛮缠,甘心等死的愚民,就是良民吗?” 朱明杰如何敢答。 “沉大人,我刚刚问沉大人,为何读书,为何为官,”燕云歌见沉沉璧要答,抬手制止了,笑了一声,“我知道沉大人要说什么,无非是为天地立心,为民请命这等空话。城外灾民盘踞超过半月,这一个月来沉大人可有去看过,去问过,去认真听过他们的诉求?” 沉沉璧脸色微变,想为自己辩解,很快被说地无言以对。 “沉大人一身学识,文章做的妙语连珠,谈吐锋利不俗,年纪轻轻官从五品,未来扶摇直上更指日可待,可于眼前的事情,沉大人却自问做了该做的,沉大人,你的为官之道不过是尽力而为,求个心安。” “连为百姓竭尽全力都不敢,沉大人何以敢摆出一副明辩笃行,无愧于心的表情?比较之下,朱大人还敢为了一己私利竭尽全力,连圣命都敢违抗!” 朱明杰全身抖如筛糠,连连求情,“此事本官可以解释,请……”想了半天,他终于想起她的名字,“请燕大人听本官一言。” 燕云歌听到这声久违了的称呼,微微笑了一下,她立在石栏前,手指轻轻磕出声音来,细微的声音消散在夜风里,轻不可见。 “朱大人,你看这城门聚集的灾民,有百川的、有河西的,更有叁千里外惠州的,朱大人要了解哪个地方的灾情随便一问就知,朱大人,你虽视他们为暴民,他们心中可当你是救命的青天,一听你要了解灾情,全主动来看你了。” 朱明杰已然蔫了,他只是一个劲地吐着两个字:“本官……本官……” 燕云歌眼见他万念俱灰,语声越发和悦起来,“朱大人,你出京是视察灾情也好,是为掩盖真相也好,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学生一早得到了消息,在这专等着大人。朱大人为官数十载,怕是忘记了如何从百姓中来,回百姓中去,眼下学生给大人一个机会,请吧。” “是陛下……”朱明杰顿悟,脸色惨白,不敢置信尖声质问:“不会的,不可能,我女儿马上要嫁太子为良娣,陛下不会如此对我……” “你不能动我,我要见陛下,我女儿是太子良娣!你不能动我!” “今日就是太子在这都救不了你。”燕云歌冷声,背手在后,做了请的姿势,“朱大人,你识相赴死,你女儿还是良娣,朱大人非要将此事闹大,那朱姑娘可就成罪臣之女了。” 朱明杰如何不知道其中差别,罪臣之女,那是要被罚没家产后充作官妓,不死终身不得出庭。他的娉婷从出生起就娇养长大,怎能去受这等罪…… “为着朱姑娘好,朱大人,请吧。” “云歌,你没有官职在身,如何能越级……”沉沉璧怕她犯下大错。 朱明杰听到关键,如抓到救命浮萍,大叫道:“你没有官职如何能审本官,如何能定本官生死,你冒充官员伪造令牌也是死罪!来人啊,快拿下此人!” 燕云歌无意多说,平淡的给了血影一个眼色,血影马上提起朱明杰,飞身往城楼下坠。 沉沉璧还在大骇,城下已经传来一阵惨叫。 “燕云歌你……你……越级诛杀一品大员,你疯了吗!” -- 第146章喜事 燕云歌,你疯了么? 天色将晓前,燕云歌等在宫门外,突然想起沉沉璧寒风里的质问。 她疯了么? 她居然认真地想了想,为着仕途费尽心机不折手段,将一切利用个彻底,又还不死心地想拉沉沉璧一把,想以己推人。 大概是疯了吧。 如今,嫉恶如仇的沉大人不知道在哪写弹劾她的折子。 而她,还得赶在百官上朝前,虚情假意地来请罪。 人是陛下要杀的,过错却得她来背。 为人臣子,揣测圣意到她这份上委实算得上用心。 燕云歌自嘲笑笑,却不敢喊声委屈。 守卫宫门的禁军检查完她的令牌,恭请她进去,燕云歌道了声有劳,半只脚已经踏入了宫门,另外半只硬生生地被身后的马车叫停。 回身侧目,马蹄深一脚浅一脚没入了白雪中,留下两条长串的辘辘辙痕。 能坐着马车直达宫门口的,起码得是叁品以上官阶。 来者不论是谁,燕云歌依照规矩都得停下等候,躬身行礼。 马车在她身边停下,来人一撩帘子,不由挑眉轻笑着:“这没外人,闹这虚礼做什么?” 燕云歌退后一步,越发恭敬,“学生燕云歌,请柳尚书安。” 柳毅之下了马车,挥手让马夫先走,再去瞧她这碍眼的姿态,倒是认真。 他举步先走,柔声道:“你爱弯腰爱行礼,都随你,少不得我以后还得还你。”说到这,他突然想起一茬来,转过去看她,“打个商量,以后别让我跪你,太掉面儿了。” 这人真是!燕云歌赶紧去瞧四处,幸好陆陆续续到达的官员引开了禁军的注意,若让旁人听到他这话,她又要被推去风口浪尖上。 “都走到这了,你还怕这些?”柳毅之啧了一声,见她神情算不得好,小声问,“昨儿做贼去了?” 燕云歌将心一提,小声提醒他:“柳毅之,你我同官不同级,不该如此亲昵……” 柳毅之撑不住笑了:“我这兵部尚书做不做全凭高兴,可不像你如履薄冰,你过来……” 见她不动,柳毅之换了个更有用的说法,“听话,拉拉扯扯更惹人耳目。” 这人疯疯癫癫,没人会与他计较,她身上却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 燕云歌心里暗骂,却只得过去,柳毅之趁无人注意,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低声道,“你只管往前走,走到哪个位置都是你的本事,我不会护着你,兴许还会跟着别人欺负你,但是……你不能误解我。” “云之,不……燕大人,以后你我同朝为臣,各为其势,只分立场,不问对错。但私下里,你不能恼我。” 燕云歌忍不住摸了摸被亲的地方,对他突如其来的剖白,心间悄然地揪的一下。她渴望被人理解,被人给予尊重,未曾想第一个对她说这话的人,会是柳毅之。 便是无尘,便是无尘,也总习惯以强者的姿态说要护着她。 但谁能明白,她最不想要的就是别人的倾身相护…… 见她突然发起傻来,柳毅之轻轻往她额间一点,“只管放心大胆的走,堂堂正正地走……” 你的身后,总有我托着。 “柳毅之。”燕云歌闭了闭眼,内心触动无法言表。 “别在这个时候招我心疼……”柳毅之轻轻将人往怀里一带,眨眼间又放开,“我会忍不住要办你。” 燕云歌黑下脸,二话不说走了。 柳毅之瞧着她离去的背影,笑容就没断过,直到瞧不见了,才敛了笑,神色冷峻可以与这阴寒恻恻的天色相较。 * 燕云歌在进御书房前,打点了小太监,得到的回复是陛下一夜未睡,叁更天起就召见了几位大人。 燕云歌一时间生出了很多念头,一夜未睡为的什么事?又是召见了哪几个大人? 莫非是她昨夜的事…… 小太监见她脸色一变再变,又听得里头动静,不得不虚咳着提醒。 书房门被打开,燕云歌为防引人注意,一直躬身地行礼。 里头的人叁叁两两出来,她数着官靴,有四个人,很快里头传出旨意,小太监催着她进去。 燕云歌得了令,赶紧转身跨过门槛,一个若有所思地要进去,一个心不在焉要出来,两道身影就这么撞个正着。 燕云歌手快扶了那人一把,不想对方动作更快,反制住她手腕,难以置信喊了声,“燕一一?” 在御书房听到这么要命的名字,燕云歌惊出了一身冷汗,赶紧低声赔罪道:“学生莽撞,冲撞了大人。” “你——” “学生燕云歌。”她不得不报上身份,躬身拱手,擦肩而过时,留有恳求的话。 “午时,南面宫门,我给你解释。” 秋玉恒愣愣的睁着眼,眼见最不该出现在这的背影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去,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那头的燕云歌若非足够冷静,差点要失了往日的机敏,面对承明帝的几番问话,不得不打起万分精神应对。 “前方来了战报,”承明帝一夜未睡,神态疲惫,“朕刚才召见了几个武将,也问了兵器署,以轩辕现有的兵力和武器,轻取南缅不在话下,怕的是他们会与春藤联手,我们会腹背受敌。” 燕云歌还琢磨不出皇帝的心意,只能顺着话回:“回陛下,所谓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此战未尝不能一试。” 承明帝抬起眼,道:“巧了,刚才秋玉恒也念了这句,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没想到两名爱卿不谋而合,既然你们都主战,等开春后选个适当的将领人选,执鞭出行罢。” 燕云歌未曾想自己随口附和的话,会教皇帝下了决心。大国要打小国,从来没道理可讲,但是战争牵扯万千生计,如非必要,她一向是奉行安静边鄙的主和派。 可皇帝明显在兴头上,此时提出相左意见,实乃不智。 燕云歌离开御书房后,心道也是来得巧了,赶上陛下心情不错,没有对她的自作主张过多责备。待出了宫门,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天才刚亮,她竟与秋玉恒约得午时。 无法,只能耐心等着就是。 没想到,这一等,便是一天。 * 秋玉恒躺在榻上,看着木童红着眼儿替他上药,又气又心疼对他道:“少爷,哪有人抢着挨板子的,您看看你这屁股,就没片好肉了。” “不就是收个丫头,您收着就是,何苦与夫人硬顶着气——夫人那脾气,至多冷着您两天,还不至叫人打的这般鲜血淋漓的。” “行了。”秋玉恒压根没把这皮外伤当回事情,还端过茶来,啜了一口,“别上药了。” “啊——?”木童正在不解,就见自家主子气定神闲,心里一凛,“您不会是故意的吧!” “不过是醒醒脑子,省得又叫人叁言两语骗去做个傻子。”秋玉恒哼了一声,余光瞧见窗前有人经过,赶紧给木童打眼色。 木童心领神会,似不经意地碰到了他的伤处,疼地秋玉恒呲牙咧嘴。 秋夫人刚进来,见宝贝儿子一脸惨状,急道:“伤成什么样?快给娘看看。” 秋玉恒拉过被子遮住伤处,别过脸去,声音沉闷道:“刚打了人,又来给颗枣,可没您这样的。” 秋夫人气得不轻,这儿子要不是她亲生的,她真想掐死不要了。明明是为着他好,他反倒受害者一般!秋夫人从袖中摸出一只玉瓶,没好气道:“当我想管你——你要不是我亲生的,你看我管不管,都几岁的人了,还发小孩子脾气。那两个丫头有什么不好,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给你做通房我还嫌委屈两个好姑娘——” 秋玉恒一瞧这玉瓶就知道是爷爷珍藏的御赐圣品,二话没说夺过来,见母亲还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便只管挑难听的说,“身段模样青楼哪个姑娘没有,我非要招惹两个寒门小户的丫头?也不知道您看上她们什么了,也不怕会踩一脚泥,到时候甩也甩不开。” 秋夫人气得在他屁股上拧了一把,“我做什么心疼你,就该由着疼死你。” 秋玉恒捂着屁股直打滚,木童吞了吞口水,待夫人气呼呼走远了,关上门苦口婆心地劝道:“少爷,这点小事您往日打个马虎眼就过去了,今日干嘛非要和夫人杠上?” “谁让……让母亲心眼太浅,”秋玉恒疼地抹眼泪,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盯紧那两个丫头,再敢不留心让她们爬上我的床,我就先扒了你的皮,再将你丢给她们。” 木童想起那两丫头艳丽的容貌,有点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子,“少爷,您怎么就确定她们有问题?” 秋玉恒皱着张俊脸,“我上次说给她们银子还她们卖身契,她们居然不愿意,我若还你卖身契,你老早收拾包袱跑了。” 木童脸一红,仔细想想,是这个理没错。将军府再好,她们在府里也不过是个下人,不如拿了银子和卖身契,出去正正经经嫁户好人家,便是宫里的大宫女不也都盼着年龄一到,出宫嫁人吗? “少爷,那您说这两人会是谁派来的” 秋玉恒揉着屁股,半趴在榻上,想了一圈,没有头绪。 突然想到几个时辰前,那个让他犹豫不决的约定,再怎样的聪明灵巧的脑子,此刻也糊涂了。 * 天色越来越暗,大街小巷一片静谧,路上偶尔几个行人也是脚步匆忙地往家赶去,一顶小轿无声地坐落在离宫门不远的巷子口。 “少爷,到了。” 帘子掀开,轿中人也不敢这么下轿,他打赏了一个脚夫,托他去南面的宫门口看看,看是不是有个人在等着,脚夫看着赏银忙不迭答应去了。 秋玉恒话才出口就感到后悔,可脚夫速度之快已经由不得他后悔。他拍怕脑门,实在坐立难安,就这么片刻功夫都等不及,他选择亲自去看。 一步一步地走向南门——去的路上,他以为必然会遇到返程的脚夫。 或许能借由脚夫口中知道结果,直到再过个弯就到了,秋玉恒停住了脚步,笑自己此行简直是荒唐。那个女人欺他,骗他,又用言语羞辱他,如今便是说出什么好听的,也无非是因为要有求于他。 自己居然还不死心的跑来,甚是狼狈,更是不堪。 为了这么个女人,他如濒死之人苟延残喘地不想放手,这太难看了——秋玉恒咬着牙,竭力想再往前一步,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不敢迈出这一步。 燕云歌是谁,他借由一个下午了解的清楚明白。 新晋的会试一甲,叁月殿试最有可能高中的状元之才,更别提几日前她用一首诗做了追月楼花魁的入幕之宾,传得满城皆知。 谁会相信这是个女人,谁又敢相信! 这么强的女人自然用不着他来出头,他算什么东西,能为个状元出头。 实在可笑。 秋玉恒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转身就走。 此刻,他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躲上一躲,最好能喝个烂醉如泥,好能忘记这几月的可笑行径。 忽然手臂一痛,是有人用力抓住他。 “我等了你一天。”那道嗓音轻声道,他的身体很快落入一个怀抱,那怀抱里的温度比他手心还要凉,“玉恒——我等了你一天。” 他想说你可以不要等,反正他打定主意要退婚,他再不想和这个女人有任何牵扯,狠话还没来得及放出,就因禁锢住他手腕的滚烫而失神。 这个女人是攻心的好手,他告诫自己不能再心软,却突然想起去年的除夕之夜,他在叁更天踏着月色而来,那时的他少不更事,还带着点自负志得——展眼到了如今,他学会了上进,学会了隐忍,苦苦追寻得到的是她的那句我根本不需要你为我出头。 “燕一一,”他闭上眼,颤着泛白的嘴唇轻声道,“不用解释了,我不会说出去的,你走吧。” “我不敢走,”燕云歌长长的呼吸重重地吐在他耳边,她在风雪里站了一天,身子本就羸弱的人,如今不可避免的发起烧来,滚烫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不敢放,她处心积虑走到现在,不会因一个秋玉恒就失去冷静,可眼下真正让她惶恐不安的是更多还潜伏着的危险,比如时不时出现在秋玉恒身边的顾行风。 说她虚伪也好,胆怯也罢,她利用过无数的人,从来就不差秋玉恒这一个。 只要秋玉恒还喜欢她,她所做的,无非是成全一个少年的痴心妄想,权当做善事了。 “便是你不来,我也会等下去——”她的呼吸越发的重,吐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鼻音,“玉恒,我不求你谅解,但请给我机会解释——” 人就这么软了下去,往事重演,他再次让这个女人得逞的倒在他怀里。 不远处是看傻眼的脚夫,秋玉恒将人唤来,命他将轿子抬到此处。 软轿里,燕云歌强忍着四肢百骸翻涌而上的不适,轻轻地按着头,一下,又一下。 少年是铁了心要一刀两断,情况比她想的要棘手。 “玉恒……”她抬起双目,里头是伤心的眼泪缓缓淌下。 秋玉恒呼吸停滞,有一瞬间想去为她擦拭眼泪——但他不敢,他恐惧这又是她的手段,更害怕这手一伸出去,他会再不能回头。 他叫停了马车,强迫自己镇定,不能表现出落荒而逃,“我让马车送你回去,燕一一,你说得对,你根本不值得。” 跳下马车,他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没有报复回来的快感,反而忧心是否说得太重,再回想她刚才的眼泪,他又有掀开帘子回去的冲动。 若非木童喊了声少爷,他或许已经回去。 秋玉恒不自在地放下手,命脚夫快走,脚夫却不知道该将人抬到哪去,眼见主子脸色不佳,为首的脚夫不敢问,只好抱着先走再说的打算。 燕云歌最后在东大街下的轿子,走前还甚是贴心地给四个脚夫包了赏银。她没有回去燕楼,反在半道回到燕相府中,相府里早已经是忙地人仰马翻,为着慧娘突然的发动,数名产婆围在屋内,连太医都被请来几名,等候在外。 女人生产是鬼门关的大事,何况这个孩子很可能是燕不离的第一个嫡子,全府上下极为重视。 一盆盆清水端进去,变成一盆盆的血水退了出来,燕不离提心吊胆地来回走动,就连年事已高退养佛堂的燕老夫人也来到房外,不时地询问里头的情况。 没有人理会突然回到府中的燕大小姐,也无人在意东苑的莫兰又发起了烧,燕云歌苦笑今日母女两个病到一块去了,忽然听见一声嘹亮的啼哭。 张妈遣人去问,很快丫鬟来报喜,“生了个男孩儿!” 燕云歌正伺候莫兰服下汤药,听到喜报,命张妈给了丫鬟赏银。 莫兰回过神来,婉拒了汤药,一脸的忧心忡忡。 燕云歌知晓她在忧心什么,淡然道:“添丁是喜事,也仅仅是件喜事。“ 莫兰听出她话里的凉薄,急得要说,燕云歌不给她机会,安抚地道:“母亲,此事我心里有分寸,不会让谁难做的。” “你安心睡吧。” 东苑里的丫头小声讨论着西苑的热闹,称赞这位晚来子将来会大有出息。 她们似乎忘记了西苑还有位主子,此刻远在叁千里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着年。 惟有院中离去的一道身影,隔着山海云端,抬头望月时,想起了那位少年。 -- XyUSHuWu①①.cOM 第147章官职 正逢沐归谒亲的春节,城门守卫松动,燕云歌得空见了一次之前收养的孩子。 在颓垣败瓦中长大的孩子们已经懂得察言观色,见到燕云歌冷漠威严的样子,其中一个小姑娘弱弱地喊了一声“大人。” 小姑娘七、八岁的模样,一张小脸瘦的只剩下双大眼睛挂在上面。 她不只自己喊,也让其他孩子跟着喊。 此起彼落的大人二字,听得人心头发酸。 必然是父母整日的谆谆教导,才能让这般大的孩子遭逢巨变后还懂得知礼谦让,本该处在无忧无虑长大的年纪,却活得惶恐不安小心翼翼,这只是一场天灾带来的,若是再加上人祸—— 燕云歌想到开春后的那一战,到时候又会有多少这样的孩子失去父母,离开家乡,又或者没有机会成长。 政治是不流血的战争,战争是流血的政治,都是以牺牲百姓的性命为代价,实现上位者的目的和利益。 燕云歌想摸摸她,又觉得突兀,只好端过手边茶盏来掩饰无措。 “你那天做的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垂下脑袋,轻轻地回,“我叫阿茴。茴香的茴,没有姓了。” 只是没有了父母,怎会没有姓? 赵灵想问,燕云歌却先一步有了动作。 冰冷的手掌最终抚在了小姑娘的头顶,那是没有温度的声音,却意外地给人心安。 “你若愿意,可以随我姓燕。” 小姑娘的长睫轻轻颤着,马上拉着手里的弟妹跪下磕头,“燕茴谢大人赐姓。” 她的弟妹,一个叁岁,一个五岁,还是不记事的年纪。他们并不清楚自己的阿姐在做什么,只是本能地跟从着。 叁个团子大的身影跪了一地,其余的孩子见状,也跟着下跪磕头。 却并非是谁都可以得到燕姓。 燕云歌让赵灵带这些孩子出去,季幽这个时候低声回,“小姐,我去朱府看过了,没找到朱娉婷。” 燕云歌手中的杯盖轻轻地落在案面上,“她父亲一死,无人再保着她,她一个孤女,这会除了去岩城找白容,还能去哪。” 太子良娣,不过是品级高一等的贵妾,且朱娉婷失了朱家这个靠山,太子未必会愿意替她出头。 她对朱娉婷的印象不多,仅记得不够聪明,如今苍然出逃,倒是对得起她这个评价。 季幽想起那个晚上,压低了声音,“小姐,人是关好了,那地方多的是想要他命的人,他倒是不敢声张,只是……这么些天了,城里还毫无消息,是不是沉沉璧……” “之前,”燕云歌轻轻扣下茶碗盖,慢慢说道:“陛下不愿意天下人说他既用贪官,又罢弃之,才假意重拿轻放。朱明杰失足坠楼,沉沉璧是唯一的目击者,他身为御史,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弹劾我的机会,可我先他一步进了宫,眼下他的折子不定压在谁的案桌上。” “沉沉璧也不蠢,见过去这么些天,城里没有一点消息传出,也没人去京兆府报案,除了陛下授意的,谁能有这个本事。” “陛下为何要这么做?” “拔出萝卜带出泥。”燕云歌托起细瓷茶碗抿了口茶,轻轻笑了声,“咱们的陛下是嫌工部这块肉不够肥。” 陛下要办工部,却不想明着来办,也不知存的什么打算。再者,明明还可以继续养着,却非挑这个时候朝工部下手—— 燕云歌有心一想,很快嘱咐季幽道:“将朱明杰私自离京的消息传出去,最好传到各州各省,传得人尽皆知。” 季幽颔首,很快提问,“小姐,咱们要不要在其他地方也培植些人手,或是开个分店?” 燕云歌敲敲桌子,很快又揉起了眉心,“这事需要不少银子筹谋,还得要人手,等那些孩子晓事能顶用,又得需要好些年,你们这阵子不忙的话去请个教书先生回来,先教他们读书识字,若是有兴致收徒也可以从中摘选,燕茴这孩子最像我,留我自己教——我们的助力还是太少,今天是我拽下了朱明杰,改日又会是谁拽下我?朱明杰还有皇上想保着他,换我就未必有机会能随时翻身——广泛结交,多树党援,才是安身立命、屹立朝堂的根本。” 好比柳毅之疯了这么些年,一朝回到朝堂,首先为着自己的阵营考虑,叶知秋和白容也是各为其势,便是太子也有户部和内务府帮衬,她燕云歌想单打独斗,想踩过这些人走上去,何其艰难。 季幽赵灵虽然得力,却不能谋事,她在朝堂上需要一个类似苏芳这样的谋士帮衬,想来想去,也只有燕行符合。 可他远在惠州,她该怎么把他弄回来? 又或者自己过去一趟? 燕云歌想了差不多有一刻钟,季幽看着她脸上时而阴沉,时而却隐含兴奋,心中不由突地一跳。 先前的所有准备在这个表情下都显得是小打小闹,这位小姐好似终于撕开了一直遮掩的面纱,露出了真正的野心。季幽有个直觉,这位比谁都深谙官场生存之道的燕大小姐,要让盛京变天了。 留血影在城外照看,叁人于傍晚前,打马回城。 燕云歌交代季幽和赵灵去铺子里把近几个月得到的消息再甄选一次后,转去了将军府外苦等。 秋玉恒现任兵器署的参谋,点卯上工,寅时而归,要想堵他,只能用守株待兔的方式。 冬日的天暗得太快,很快又下起了雨雪,燕云歌感慨老太爷真是帮忙,也不躲雨,就这么笔挺地站在寒风里。 她站的位置并不起眼,却是风口,但凡路过这,哪个不抬袖挡风,自然也容易往这看上一眼。 秋玉恒掀帘而出,身旁立即有人撑上油伞,走了没几步,寒风阵阵吹来,打着伞的木童忍不住缩着肩膀,可一望身边的主子面不改色,不由在心中意外。 少爷这阵子好像变了个人,越发沉稳了。 “少爷,老太爷都念叨着您好久没去找他老人家下棋,您得空去趟吧。” 秋玉恒拾着台阶而上,回头看了木童一眼:“我的事你别什么都和爷爷说。” 木童表情苦了一下,“老太爷的手段您知道的,哪是奴才架得住的。” 秋玉恒嘴角轻抿着,衣袍被风吹的翻飞,一脚踩在被雨水融化的雪水里,溅起不小的水花。 “少爷,那个人一直盯着咱们看。”木童指着他们身后一个方向。 秋玉恒看了一眼,竟阴沉下脸,二话不说的转身进了府邸。 木童举着伞在后面一度追不上。 燕云歌长叹了声,看来真把人惹着了,苦肉计都不管用了。 她慢慢地展开右手低头端详。前世,曾有一长串人名死在她这双手里,如今,它连制服一个少年的力气都没有,如果她稳不住秋玉恒,往前走的光很快会泯灭,往后退的道路也会崩塌,她马上会陷入头无片瓦遮雨,脚无立足之地的绝望境地。 若非秋玉恒实在无辜,杀了他倒是最好的选择。 燕云歌心中生起了波澜,望着墨染一般的夜色,闭眼下了决定。 秋玉恒连续几日心绪不宁,为着那个突然不来的身影,他将毛笔丢开,浑身的不得劲。 赶上木童来添茶,见主子无精打采的,好奇问:“少爷,您昨儿个才指天立誓说要重新做人,今儿怎么一副人做腻了的样子?” 秋玉恒被说中心事,作势要打他,木童灵巧的闪躲,没大没小的道:“少爷,您这一会叹气,一会做贼一样的在大门口探头探脑,您悲秋伤月也得有个原由啊?” 秋玉恒没想到做这么隐蔽还被发现了,俊容窘迫,没好气道:“你瞎说什么,我是在烦皇上刚交我的任务,你刚才的话要有一个字传出去,我让你在马房刷一辈子马屁股。” 木童识相地笑了一声,添茶完毕赶紧走人。 秋玉恒也没心思在书房熬着了,踏着夜色星光回到自己主院,路过高耸的府墙时,还是不自觉地想去攀爬,只见墙外一片黑灯瞎火,哪会有人呢。 失望地走到房间,推门入内,却见桌前有一道熟悉的背影在灯下缓缓转过身来,手里还拿着他近日看的兵书,那人眉眼带着温柔的笑,不急不缓地道:“读书那会若有这么勤勉,何愁乡试不过?” 秋玉恒按下心中波澜,转身去关上门,憋了半会才回道:“你使苦肉计不成,又打算来使美人计么——” “那你中不中计?”燕云歌轻笑着回,突出的眉骨因为笑容,带长了眼尾。她善于利用这双笑来时可以很温柔,不笑时又因气势显得凌厉逼人的眼睛,秋玉恒被她灯下这么一看,心自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本是挖苦她的话,被轻而易举地送回来,秋玉恒想恼又不敢发作,只得小声回道:“燕一一,你使什么计都没用,你赶紧回去吧——” 燕云歌的声音倒是就此柔和下来,“城内到处有我的流言,我的长相很快也算不得秘密,我女子之身要行你们男人事实非易事,今日出了你这的门,明日我能不能活着都是未知之事,玉恒,我有几句话,说完就走,便是你要留我……”身形晃动了一下,她有些撑不住了。 秋玉恒快步走过去,刚才她逆光而站,他没发现异样,如今手抚上去,才发现她烫地惊人。 秋玉恒暗骂自己不争气,说一百次不要心软,见她病了,还是为她心急。 “不碍事的……”燕云歌还想勉强站起来,一抬头鼻间忽然就窜上一股沁人清香。 “这是什么?”不过吸了几口,竟能让人精神百倍。 “鼻壶。”他将鼻烟壶递过去给她。 燕云歌掂着这小东西仔细翻看,这东西市面上没见过,必然是他自己做的,知道他手巧,没想到心思也灵活。再仔细看人,才发现几个月不见,他的身量长得飞快,这么并肩站着,比她还高些。 秋玉恒又去找了些提神醒脑的香囊,一股脑地全塞给她,明明不该关心她,身体又永远比嘴巴诚实。 他眼神闪躲,就是不愿说句好听的。 燕云歌好像早料到了一般,笑笑着将鼻壶往怀里带,“玉恒的心意,我一定妥善收藏。” 秋玉恒嘴角弯了弯,察觉到自己情绪不对,很快又拉下脸来。 燕云歌实在撑不住了,坐下来缓缓揉着额,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因为这突来的关心变得有些不合时宜。她动了杀心,这趟不过是最后一试,如今秋玉恒心里明显还有她,自然是能兵不血刃最好。 “我来,不是求你原谅,只是为我之前出口伤人,来给你赔个不是。” “是我辜负了你的真心,也是我为着私利再叁欺骗你,为我这么个谎话无数的人,你又是向陛下请旨,又是与我父亲对峙,我却因为身不由己,从头到尾没有出现……玉恒,我一直后悔对你出手,你应该是无忧无虑的秋小世子,而不是为我变成疲于奔命的秋大人……” 这几句话,燕云歌说得很慢很慢,好像每个字都是深思熟虑、斟字酌句后才敢吐出。 秋玉恒微怔一下,他猜到她的来意,却没想到她会说得如此坦白,如此聪明。 她若再敢欺瞒,他自然能分辨,偏偏她说得全是实话。 反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读书,考科举,女扮男装为官,我犯下无数欺君之罪……”燕云歌闭目,轻声道,“又被逐出祖籍,我甚至连母亲都不能再认,唯恐以后给她带来祸端。” “你、你为什么一定要做官?” “你是天生的男儿,你读书也好,习武也好,你做来都是理所当然,我却不同,多识得几个字,多念几篇文章,都要偷偷摸摸,生怕被人说女人书读多了,心就野了。玉恒,你轻而易举握在手里的东西,是我拼尽全力才能摸到的希望——我大逆不道,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比男子差。”燕云歌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是浓郁的疲惫,也有令人心疼的迷茫,“玉恒,你能懂我吗?” “我……”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秋玉恒根本说不出话来。 燕云歌没有等到答案,显得有些失望,揉着眉心的手修长却苍白,甚至带着些微的颤抖。 秋玉恒心里不知怎么的涌上一阵心酸——才华横溢又如何,来这世上仅是一图抱负都得费尽心机,与她相比,自己占尽一切便利,却从未想过上进,他活得都不如眼前这名女子! 想要认同她的话在喉咙口滚了一圈又被他咽了下去。 开口认同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他还缺少勇气。 半晌,燕云歌缓过来一些后,缓缓地放下了手,起身打算告辞,“……多谢你听我一言,时候不早了,我先……” 他知她要走,他恐这一别是最后一面,急忙将话打断,“之前你说有朝一日,我会感谢你手下留情,你是不想连累我,对不对?” 她嗯了一声,虚弱又平静地开口,“可我为着什么理由,当初都不该……” 秋玉恒心里一松,露出了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上前一步就将人抱紧。 “那就好……那就好……我以为你要负了我……以为你又在骗我……” 她被抱得喘不过气来,推了推,“别抱了,免得过了病气给你……” “过给我才好。” 秋玉恒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抚着她的脸颊,低下头吻她,燕云歌左右挣脱不开,任其占着主动权。 两人越吻越深,秋玉恒忍不住往后一坐,将人带在自己腿上,手掌想要往她衣襟里伸却又不敢,改摸去了腰间,抚摸上她的后背。 勃起的阴茎抵在燕云歌的臀缝,她有意识地挪了挪屁股,秋玉恒难受得很,抱着她忍不住喘着气道:“我想……像上次那样,可以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不敢说自春猎回来他连着一个来月梦见她,早晨醒来裤裆里总是粘腻一片,母亲怕他憋出毛病,才心急火燎地给他安排通房丫头。 他没有告诉母亲已通晓人事,怕母亲会轻看了她,对于母亲安排的两个丫鬟更是打心里抗拒,见识过浓烈重彩的牡丹之后,谁会瞧得上路边不知名的野花? 何况,她马上就要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 “像上次哪样?”她故意装作不知,见他脸色果然羞红了,又挪挪屁股,故意磨蹭起来,“这样舒服么?” 他轻轻点点头,小声回答,“很舒服……可是那样更舒服……” 燕云歌眯着眼笑了笑,往他脸上亲一口,没有如他所愿,反问道:“你是不是想女人了才跑去群芳楼?” 秋玉恒急忙解释,“我是心里烦闷才跟着他们的,没想到他们会带我去青楼,那个晚上我除了喝酒,可什么都没做。” 她自然知道,比起这,她更在意顾行风突如其来的举动。 像是试探,又像是无伤大雅的玩笑。 “顾大人去那做什么?”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轻问。 “好像是为了查案。”秋玉恒并不确定地回答。 听到与自己无关后,燕云歌没有深入试探,与他耳鬓厮磨好一会,才逐渐问出她真正在意的地方。 “前几日皇上在我面前夸你,说你的想法与我想到一块去了,我才知道我的玉恒也开始上进了。” 秋玉恒喜欢她的说法,嘴角开心地勾了起来,没有城府的回道:“皇上问我出兵的意见,我看其他几个将军都说不出来,就大胆地说当然要出兵,而且是要出奇制胜。” 一句话让燕云歌如遭雷击,几乎令她头晕目眩要摔下来——出兵居然是秋玉恒的主意,那群老匹夫,居然让秋玉恒去做这个罪人! 秋玉恒没有瞧出她的神色不对,兴致勃勃说了一大堆,燕云歌听不下去了,侧身要起来。 秋玉恒不舍得软香温玉的身子离开自己,还想将人拉回来,木童在外扣了门,说了句,“少爷,老太爷有请您……您和里头的人过去一趟。” “果然瞒不过爷爷。”秋玉恒不在意地皱皱鼻子,目光转向燕云歌,一下子柔和了许多,轻声说道:“你别怕,爷爷问起来,就说是我让你来的,你拒绝不过我……” 燕云歌深呼吸了一口,已经推门出去,对着门外见到她明显傻眼的木童,冷声道:“带路。” 老将军的书房里,烛火昏暗。 “爷爷,她还病着呢,您可不能欺负人。” “燕一一,”秋老将军的反应可镇定多了,对着这位几番给将军府难堪的燕家之女,态度算得上和善,“你对出兵南缅之事,有什么看法?” 燕云歌来前心里有准备,回答颇为谨慎,“爷爷,我一名女子怎能妄议朝政。” “就当是闲话家常,说说你的看法。”秋老将军看着明显还稚气的孙儿,再看燕云歌同样年轻的脸上透露出的却是过分早熟的阴沉,高下立判。 燕云歌眉心一拢,不明白老将军为何执意要听她见解。 南缅为瘴疠之地,举国奉行养蛊这等巫术,轩辕又是疲师远征——岂能讨得到好? 可她能看出来的问题,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军又岂会不知?燕云歌不想卖弄,依旧坚持这个说辞。 秋老将军看着她许久,眼中的光芒渐渐地黯然,“你倒是比我这个糊涂孙儿聪明,可你是太聪明了,也罢,是我们将军府没有这等福气,气数尽了……” 秋玉恒不解其中意思,咕哝着,“怎么就气数已尽,爷爷你这胡言乱语地也不怕人笑话……” 秋老将军挥手让他们二人下去,也无心追究两人半夜私会的事情。 燕云歌走前,余眼看着往日精神抖擞的老人家竟露出了萧瑟颓靡的龙钟之态,从来冰冷无情的心里触动了一下。 “爷爷,玉恒年少无知着了道……” 她的话才出口,秋玉恒猛地变了脸色。 “南缅,位于轩辕和春藤的边界峡谷,不说气候诡异,无法掌控,就凭它有沼气作为天然屏障,我们就不是对手,两国路途遥远,加之瘴疠淋湿,水土不服,十万大军未到两国边界就要折损过半,何苦!” 秋老将军脸色如常,惟有眉宇间露出满意神色。 而秋玉恒的神色深沉的骇人,“你的意思是——此战必败吗?” “必败!” 燕云歌知道但凡是个帝王就没有不想一统天下,就如人都怕死,都想追求长生不老,可天下本无事,却因一个人的私心以至于生灵涂炭,凭他是谁,在她心里都是千古罪人。 “好孩子,我果然没看错你。”秋老将军招她过来,“如果是你,可有办法破此局?” “爷爷高看我了,”燕云歌苦笑一声,“您都没有办法的事情,晚辈哪里会有主意。” 秋老将军明白她是不愿意趟这浑水,也不愿意交心,这孩子审时度势当真当得起他一声聪明人的评价,反观自己这孙子——平日里读书不勤,偷鸡盗马的这点小聪明怎堪大用。 秋老将军垂下眼帘,心里有了迫切的打算——两家的婚事不仅势在必行,还得提前。 他要竭尽所能,保住秋家这唯一的血脉。 燕云歌在秋玉恒的护送下出了府,此时离天亮也没两个时辰。 “燕一一,”他不觉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是不是很无能,你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问题,我却以为是皇上对我的重视,还沾沾自喜,我是不是很蠢?” 燕云歌怔了一下,却是没有捡好听的安慰,直言道:“你涉事未深,自然考虑简单。” “你不过虚长我叁岁。”秋玉恒语气有些冲,很快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有些可笑——错的是他,他凭什么对她发脾气。 他很快向她认错。 “我也不是生来就会。”燕云歌轻柔地看着他,吐出的话轻易让秋玉恒红了眼眶,“没人是天生的七窍玲珑心,你的天真恰巧说明了你家人对你的保护,而我不同,我若不多长个心眼,不多为自己考虑,早就在吃人的官场里送了性命——” 秋玉恒想到她一直以来的处境,尤其是知道前几日那名真正的嫡子出生,又会让她的处境更难堪,心中为她酸得要命。 他抱住她,眼泪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以后有我保护你,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燕云歌随意笑笑,并不对少年的承诺抱有什么期待。 转眼叁月中,殿试。 承明帝亲自复试举人,出的考题就是此次南缅一战,没有提问,即兴作答。 所有人的关注都在燕云歌与沉沉璧这一场,一方主战,一方主和,经过叁轮激烈对策,最后由承明帝亲自定了名次。 由燕云歌胜出。 众人从中瞧出陛下的真实心意,皆叹燕云歌押对了宝。 未料,她在与符严的叁场对策中,连续几次被府严问得说不出话。 输了个彻底。 承明帝阴沉着脸,甩袖离去。 五日后,殿试结果出来。 符严得头名状元,沉沉璧中了探花,众人之前看好的燕云歌虽是榜眼,却排了个末九的官职。 刑部书令史,连官阶都没有。 燕云歌对这个结果坦然接受,也明白陛下特意打发她去顾行风手下是有意磋磨她,更是敲打她。 反是符严一直以为她是为了自己能留京,有心相让,特别过意不去。 燕云歌笑谈,“你能进户部是你的造化,哪有我什么功劳?真过意不去,以后发达了别忘记兄弟我就成。” 符严拍着胸脯保证,说了句一定。 燕云歌笑着,等符严一走,挂在脸上的微笑在一瞬间冷如寒冰。 她的手边是两份文书,一份是新收到的吏部文书,四月初八,吏部验身,走马上任。 而另一份,是她那个父亲几日前送来的婚书。 四月初八,也同时是燕秋两府成亲的日子。 -- XyUSHuWu①①.cOM 第148章风瑝 燕府祠堂。 燕老夫人双目闭起捻着佛珠,燕不离走进来,站在她身后,温声道:“她答应了,不会有事了。” 燕老夫人停下经文,睁开眼看他,恨声道:“真是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一个孽种……”想到关键,很快又问,“她一向不肯嫁,这次会答应,是不是提了什么要求?” 燕不离忽然闭眼,不愿拿这些事让老母亲烦心,轻描淡写地回道:“只是让我去吏部打点,还有秋家那边,若她的身份暴露,由我去交代。” 老夫人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听他语气平静,还以为不是什么为难的大事,叹着气道:“好在老天有眼,让你又得了珩哥儿,那个女儿就当没生过罢。” 燕不离没有回话,只在旁边的蒲团上跪下,少有的拜起了佛祖和祖宗,为那伶俐的小儿求份平安。 难得出个晴日,往日乌烟瘴气的国公府在经过柳毅之一手整顿后,总算有几分世家大族的样子。柳毅之负手立在阶下,捏着根小棍子逗弄着檐下挂着的玉笼里的金翠辩哥儿。 “今日怎么有这闲情逸致逗起鸟来了?”说话之人高高瘦瘦,英俊清秀,穿着深色的云纹劲装,歪坐在官椅上端着茶盏的姿势分明是吊儿郎当的,却偏给人倜傥不羁之感。 “年前宫里赏下的,说是知道我之前那只飞了。”柳毅之微微笑着,手里抓了一撮谷粒,引诱着鸟儿飞过来啄食,“她大概不知,前头那只是被我用力扭了脖子。” 凤瑝微微挑起眉来,这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柳毅之啧啧啧地逗着乱扑腾的小鸟,也没正眼瞧着来人,淡淡道:“没个规矩,先给七爷行礼。” 管事这才注意到主位上坐着人,当下连气都不敢喘了,赶紧给这位主子的主子行礼。 凤瑝嗯了一声,细长的眼抬了抬,语气似随口提的,“之前那个呢?” “不忠不用,让叶知秋领回去了。 “还当他被你宰了。”凤瑝低声笑着,柳毅之失了逗鸟的兴致,提袍在凤瑝旁边落了座,看了看管事谨慎的神色,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我才嘱咐了外头不准打扰,你最好是有紧要的事。” 管事想起正事来,看了两位主子的神色,谨慎道:“老奴刚得到最新的消息,说工部的朱大人私自离京,这会就要到渭南了。” 柳毅之吹了吹茶盏里的茶叶,语气极淡,“人都要到渭南了,你才得到消息?” 管事心口一提,哆嗦着没敢再回。这位爷自掌权后,手段越发厉害,大爷先前还有微词,吃过亏后也不敢轻易开罪,如今谁敢再提疯子二字,怕都是要和自己性命过不去。 凤瑝笑了声,好心地道:“他这消息不算慢了,我今日来也是为了此事。” 柳毅之挥退了管事,也不担心会有谁家的耳朵此时正听着,声音郎朗地对好友道:“陛下怎么会这个时候朝工部下手,国库没银子了?” 凤瑝没个正型地喝着茶,恨恨地道:“你大概不知我那二哥勾结内闱的本事,各宫的太监宫女儿,宫外的酒肆茶楼儿,哪处没有他的眼线,养着这么多人他银子哪里来?还不是户部内务府想着方的孝敬。——平日里尽装着修身养性、品行高洁,花房里养的哪一株是寻常物了?虚伪!” 柳毅之听得笑了,“朱家算是太子半个岳家,为着这个助力,咱们那个太子怕是不日要回来了。” “这么快?”凤瑝想了想,嘲讽地笑着,“一年了,也是该回来了。对了,你还未告诉我,之前是哪个伶俐的算计了我那位好哥哥。” 柳毅之想起燕云歌,语气都柔了下来,“还不急着说,等她起来了,到时候我不说她是谁,殿下也能猜出来。” 凤瑝啧啧调侃道:“见你眉飞色舞的样儿我就怕,就怕是第二个叶晚秋给你下的套儿。” 旧事被重提,柳毅之也不恼,他弹衣而起,转了个身形,按下这话不回。 “先谈正事。不论朱明杰出京的消息是否属实,却是个送上门的机会。我记得殿下手里有枚工部的棋子,寻个机会在皇上回心转意之前用起来。” “子固有良计?” “陛下的心思不难猜,难猜的是陛下的下一个目标是谁,又或者咱们替陛下找个这样的人出来,顺手推舟帮一把,只是这事有风险,你我的人都不能出面。” 凤瑝的眼一眯,很快反应过来,当下茶也不喝了,似笑非笑道:“你心中早有了人选罢,何必藏着掖着。” 柳毅之极力压抑却忍不住弯了唇角,轻咳一声,“一个还不起眼的小人物,只是聪明伶俐甚是得我喜爱,换别人我打不了包票,但是她的话,不仅能给殿下报仇,还会借着道不管不顾地爬上来。” 凤瑝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一盏茶过后,凤瑝叫了声甚好,颇为可惜道:“若非你当年被叶晚秋迷了心窍自甘堕落,不然朝堂上早该有你一番作为。” 柳毅之一再被好友拿昔日的荒唐打趣,难免变了脸色,苦笑着道: “殿下就别埋汰我了,我这算什么计?不过是赶巧想到这茬。” 凤瑝哈哈大笑,搁了茶,“你既不爱听,我以后就不说了。今日出来久了,先回了,改日等你好消息。” 柳毅之弯腰恭送。 待人影瞧不着了,他才用手拍拍额头,一点点地肃着脸。自他起复以来,一直寻思着这事,云之让他二选一,他却是肱骨之臣想做,裙下之臣也想做,只是这肱骨之臣得反一反——为着以后能多见上几面,他得让云之先做了七殿下的肱股之臣才行。 陛下十几个儿子,最为偏爱的就是老七凤瑝,偏他生了个没心没肺的性子,无心皇位也不贪恋权势,当年的事情明明可以摘个干净,他却意兴阑珊地只管中计。若非失望至极,陛下也不会狠心将人打发去皇陵那么远。 如今,云之铁了心要走这条路,而能在东窗事发后心胸宽广到既往不咎的帝王只有凤瑝,为着那个未必会到来的一天,他必须现在就开始打算。 哪怕好友一点都不想要那个位置,他都必须要将他送上去。 管事看着七殿下匆匆而去的背影,来到厅内回禀道:“爷,有一事奴才还未禀报,那对姐妹花传了信来说……说她们用尽手段接近,秋世子都不为所动,眼看两家成亲的日子近了,她们恳求再宽限些时日……” 柳毅之立在檐下重新逗起鸟儿,听到此话,也只是眉心稍拢,极为凉薄地说道: “宽限时日让她们教人发现我么?” 管事心一跳。 “杀人而已,还需我教你?” 深夜子时,燕云歌刚踏进东苑,一挥手,“掌灯。” 贴着双喜字样的大红灯笼在她身前身后徐徐亮了起来。 她的脸色不好,仔细看还有点挫败。一个时辰前,她将还是要和秋玉恒成亲的消息与无尘一说,不意外的被无尘一个拂袖扫了出去。 活了几十年头一次被人扫地出门,还偏是她说不得动不得的人物,任她如何解释,无尘在里头连个声都没吭,她干脆也恼了,直接回了府。 在自个院落前停了脚,直到春兰迎出来请了安,她的眉头还深锁着。 “小姐。”春兰低声唤道。 燕云歌回了神,呵着一口气,渺渺的白雾从她口中吐出,询问道:“母亲近日的身体如何?” “夫人晚间服了药就睡了,听大夫说只要这样用心调理,不日就能好起来。” 春兰为她打开房门,尚未点灯,燕云歌就察觉到第叁者的气息。她解下披风,挥退了春兰,“我这不需要人伺候,你回母亲那看着,若有什么不好的响动,你只管来喊我,多晚都无妨。还有,过几日两府要办喜事,你与张妈留心应付着,有拿不准的事情就来找我,不准去劳烦母亲。” “奴婢谨记。”春兰边退边道。 春兰阖上门的刹那,燕云歌正巧转过身,黑暗里有道身影毫不客气地贴了上来,响起的是秋玉恒漾着笑容的声音:“我差点等不住,还好又等了一会。” “怎么这个时辰过来?”燕云歌被他逼到墙角,借着一点点外头的亮光,看着少年明亮的眼睛,压下被打扰的不耐还能淡淡道:“被人发现你我成亲前私下见面,我这罪可不小。” 秋玉恒明显没考虑这些,若非被看得紧,他前面几日就想过来,如今冒着会被爷爷家法伺候的风险来了,能见着她,竟觉得一切值得。 “我们的亲事……我的意思是,是你自愿的吗?”他问得很忐忑。 燕云歌愣了下,忽而将手抚上他的脸,尾音上扬,“我若不愿意,谁能勉强的了我?” 她的声音温柔婉转,眼神幽亮冷淡,秋玉恒眼里的光一点点亮起来,再也耐不住心里的高兴,低头吻住她。 她比他想得还要热情,不仅回应,甚至引导着他的舌头该如何去做,她的唇很薄,很软,那是能触及他内心深处的柔软。 唇舌纠缠还不够,他的腿卡进了她的两腿之间,摩擦着,甚至故意顶了顶,眼里全是不容忽视的火热。 她伸手去摸,被他猛地阻止。 燕云歌松开他的唇,“不愿意?” “不是……”他慌乱的回。 他愿意的,但他害怕,害怕那东西被掏出来,他的理智会全然崩溃。他今天只是来看一看她,并不想做什么,反正……反正两人就要成亲了。 “有贼心没贼胆,”她取笑他,说着扯开他的腰带,一把拉下了他的裤子,那肉根怒杵着,迫不及待地弾了出来。 “真大,一手都握不过来。”她惊讶着,修长的手穿过他的耻毛,轻轻揉捏着他蓄满了精水的宝袋。 “没想到玉恒个子高了,东西也大了。” 他脸上的绯色瞬间淹没了耳根子,“你这人……” ……真不矜持,与他最初记忆中的温柔模样谬以千里,可他又好喜欢她的不矜持,喜欢她的随意放肆,喜欢她眼尾上扬的媚态,那让人沉溺其中,生不出半丝反抗。 “别说话,让我先好好摸摸你。” 她的手略带着凉意,是长年累月习练六阳掌所至,而他的肉根太过炙热,冰火两重的温差下,刺激着他的肉根胀到了极致,茎身上的环形青筋根根爆起,猛烈跳动着。 秋玉恒少经人事,根本架不住她的玩弄,很快被她玩得浑身颤抖,绷紧了牙关。 “平日有没有自己玩过。”她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根吐出。 他的耳朵都被那轻柔地声音吹麻了,要命的地方又被人轻轻握住,抚动,套弄。 “那你呢,”他粗声,不示弱地问,“你有没有玩过?” 她的嘴角弯了弯,似讽笑,她纵情,却不重欲,便是真的来了兴致,也多的是男人可以消遣。 自渎?她从来只看男人为她自渎。 大拇指的指甲尖轻轻地刮着马眼,刮出一手的黏液。 黏液不比精水的味道冲鼻,淡淡的腥味此刻如春药一样勾得她也有点欲动起来。 她突然想起无尘刚才的决绝,想他若是知道自己转个身就投到其他男人怀里,他会不会后悔。 他应该要明白,她不是非他不可。 燕云歌突然皱起眉,才起的欲念因为想到无尘竟全冷却了下来,她的表情更是静了一瞬——为自己竟起了这样荒谬的念头恍惚。 秋玉恒早已是欲罢不能,见她恍神停了动作,不满地自己挺着腰动了起来,尤嫌不足,他甚至用自己的手包裹住她的手背,将肉棒在她手心来回的抽差,最后绷紧着腿,全泄在了她手上。 燕云歌掩下嫌恶,低着头轻轻推他:“你把我的手弄脏了——” “我忍不住了,我这些天来总是这样——”秋玉恒面色潮红,浑身发烫,“总想和你这样。” “所以就这几天都等不住,就来爬我的墙?”她嘴角勾起,他却听不出话里的讽刺。 眼见那半垂的肉根又迅速昂扬,她眉头微不可见地皱紧,想抽回手却偏被他的手牢牢抓住上下耸动。 之前是她的挑弄,陌生又刺激,如今是他自己的节奏在律动,爽得整个头皮发麻。 耳边尽是他灼热急促的呼吸—— 房间里很快充斥着浓郁的腥味,秋玉恒食髓知味,将人抱至床上想着再来一回,燕云歌应付地烦了,没心情再周旋。 “放开……”她推了一把,强行把脸偏到一边,“先听我说件正事。” 秋玉恒怕她不喜,只好退开一些,依旧抱着人不放,“你说。” “你需有个准备,皇上只怕要大用你了。” 秋玉恒愣了一下,很快回答:“我在军器署不过是个参谋,最近还……还不太顺利,皇上为何要重用我?” “与南缅一战必败,自然无人请缨,到时候这事情不落你头上,你真想你爷爷高龄出征不成?” 秋玉恒瞬间冷静下来,缓缓坐起身,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来问:“如果这场战打不起来呢?” 这个,燕云歌也曾想过,只是陛下主意已定,哪这么轻易更改。除非—— “除非天意不可违。”她脱口而出道。 秋玉恒得意的笑了,“我们又想到一块去了。” “皇上会主动召你们商谈,说明他心里还有犹豫——犹豫师出无名,会被天下人不齿,犹豫财匮力尽,难供军费,如果这个时候又有天相预警,这战自然就打不起来。” 只是模糊的设想被她的叁言两语确定,秋玉恒眼前一亮,胸膛的阴郁很快一扫而空。 “别高兴太早,此事并不好办,”燕云歌及时泼了冷水。 “皇上圣心裁决,不会轻易相信什么天相,而且又有哪个钦天监的官员敢在这个时候给你作假?此计一旦失败你连累的是全府上下,如果没有万全把握,我劝你不如接旨出征。” “不行,我根本不会打仗,”他急急道,很快有低着声音,补了一句,“而且也不会有人服我,他们不会听从我的号令。” 燕云歌点头,倒是认可他的自知之明。话已至此,秋玉恒也无心留下来继续腻乎,他要赶紧回府和爷爷商量对策。离开前,他看着她明显困倦还强打精神,万分不舍地亲着她的手背,“你等我,等我初八来娶你。” 燕云歌唯恐他没完没了,赶紧闭上眼假寐。 温柔的触碰落在额间,带着少年重之又重的感情。 四月初八。 鞭炮声越来越响,吹吹打打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一路传进了东苑,让这个冷了十几年的院子也热闹了一回。 “小姐,秋家的人来接亲了,您衣服换上了吗?”春兰满面喜色的推门进来。 刚才还说要准备的女子已不见踪迹,她不安地四处望了望,撩帘入内,只看见床上迭得整齐的嫁衣,还有精致华美的凤冠,那还是她刚才送来的。 春兰想到一个可能,脸色瞬时变了。 -- 第149章囍事 初八这日,燕云歌一早等在吏部门口,直到那名顶替她去验明正身的人出来,她才彻底放下心,拿着对方递来的牌子去礼部领了官服,最后直奔刑部而去。 刑部位于皇城北门,走进后是一个偌大的厅堂,里面格局复杂,房间无数,众人各司其职,也都有自己办公的地方。燕云歌是书令史,一般是跟着刑部侍郎办事,说穿了就是个打杂加跟班,堂堂榜眼来做令史,说声屈才算是好听的。算上她在内,刑部书令史共有十二人,日常公务便是起草文书,整理卷宗,包括整理一些地方传过来的大案要案,他们是秋后处斩前的最后一道把关工序。 “这是顾大人的桌子,往后你就跟着顾大人。”刑部主事领着燕云歌来到顾行风办事的隔间,对这位榜眼的到来,他自然惊讶,但想到有顾行风在前,倒也是见怪不怪。 “多谢主事。”她拱手回礼。 主事又将一串钥匙递给她,交代道:“穿过正堂,左手边有间文津阁,里头是近些年的案宗和律法的文书,你初来乍到,先去那里熟悉。不过今日主事的人不在,你明日再去吧。” 燕云歌接过钥匙再次行礼。 主事见她谦逊,也多说了一些,“你跟着的是顾大人,平日里做事需多提点神,顾大人最不喜欢粗心大意和敷衍了事的人,他也不喜欢别人随意动他的东西,还有——顾大人,今日怎么来了。” 话到一半,是顾行风缓缓的走了进来,主事赶紧上去寒暄,见顾行风神情疲倦,惊讶道:“您这是又没回去啊?” “有个案子大理寺催的紧。”顾行风轻描淡写的解释,他再看燕云歌,突然对着主事意有所指道,“秋大人家今日办喜事吧,王主事打算何时过去?” “秋尚书昨日说今天衙门公休半天,午后我与其他几位同僚一起过去。” 顾行风颔首,笑着道:“秋世子终于抱得美人归,咱们是要早点去贺喜。”说着又看燕云歌,“燕书令来得巧了,待会也一起过去热闹热闹。” 燕云歌面不改色,垂首回道:“这是学生的荣幸,只是事出突然,学生未备贺礼,就这么空手前去——” 顾行风以为她要推辞,先她一步说道:“秋尚书不会计较此等小事,何况你是我的令史,你的那份礼自然要记在本官账上,” “学生多谢顾大人。”燕云歌却之不恭。 “不用这么客气,今后我们可就是一个衙门的人。”顾行风特意凑近,仔细盯着她脸上的表情,含义不清地说道,“要多多的亲近亲近才是。” “顾大人言重了。学生初来官场,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以后还望顾大人多多提点。”燕云歌将头埋得更低,半点口风都没露。 顾行风心里一沉,面上一笑,“你我以后朝夕相处,指点也是应当的。” 这让燕云歌无话可回,只得虚伪地应了一句多谢顾大人, “跟我过来,我先带你认认路。”顾行风转身昂首走到前面,“认认刑部的七十二套刑具——” 燕云歌举步跟去,脸色实在算不得好,她有预感,顾行风今天不会让她轻易脱身。 这门亲事,她到底是失信了。 …… 相府。 燕不离和莫兰各自肃着脸接过一对新人敬奉的茶,一人给了一封红包,示意一个好兆头。 到底是名义上的嫁女儿,莫兰自然还是伤感,忍着眼泪说了几句分别的话,就进了内堂。 女儿出嫁,母亲没有送别,本来是件不合情理的事情,但有秋家世子不顾吉时,硬生生地提前了半个时辰来迎亲,又自己进府去接人的举动在前,顿时又变得没什么了。 众人都在看乐子,笑说哪有跑新娘子闺房去接人的,活像新娘子会跑一样。 燕不离送新人出府,秋家的迎接队伍就等着外面,喜婆看见新人出来,赶忙上前把新娘背去了花轿上。 木童这才松了口气,视线偷偷地看着全程一直紧握着拳的少爷,心想这都算什么事啊。若非燕相夫人一再保证晚上燕家大小姐一定会出现,也好在少爷听进了自己的劝,为了两家名声着想没有闹起来,不然这……这后果他都不敢想象了。 秋玉恒紧紧抿着唇,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木童在旁小声提醒几句,他才微微牵动了下嘴角。 锣鼓唢呐吹的欢快,看热闹的百姓把整条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 秋玉恒骑上马,双眼冰冷地俯视着这些一直向他贺喜的百姓,嘴角露出了几乎嘲讽的笑,他一拉马绳,“驾”一声,领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扬长离去。 远处屋檐上—— 赵灵双手抱胸,看着下面热闹,对着身旁的文香啧啧了一声,“你说你,手脚还不如个丫鬟伶俐,幸亏秋玉恒没察觉出来,不然这事闹出来喜事要变丧事了。” 文香脸上还顶着燕云歌的那副五官,也是没想通,郁闷地道:“我去的时候,那丫鬟已经换好嫁衣坐在床上,我还以为是小姐另有安排。” 赵灵看着那远去花轿,叹了一声,“身形倒是挺像,但气势差太多了,老大走路何时这么扭扭捏捏过啊。季幽,你说秋玉恒知不知道新娘子被掉包了啊?” 季幽淡淡说道:“他喜欢的就是小姐那份气势,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两家名声摆在这,由不得他闹脾气。” 赵灵点点头,“也是,不过他好歹把名义上的燕家小姐娶回去了,以老大的性格竟然答应了这门亲事,她晚上还是会回秋家的。” 季幽沉默了下,才道:“走吧,一场闹剧没什么好看的。” 赵灵哎了一声,文香接道:“一个盲婚,一个哑嫁,还真没什么好看的,走吧,我们去看看正牌新娘子这会在干吗……” 说笑中,叁个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将军府。 燕云歌与顾行风来时,一对新人正好在拜堂,按说这会还没到这个步骤,她适才留意,才知道是秋玉恒迎亲心切,提前了半个时辰去的燕相府接人,后面的流程便也一并提前了。 宾客私声打趣,笑这位新郎官是赶着要和新娘子洞房,连这么一会的工夫都等不及。 燕云歌却注意到秋玉恒的表情阴沉骇人,他很生气,更在愤怒,尤其喜娘喊夫妻对拜的时候,他的身形微颤得太过明显。 燕云歌暗自奇怪,是文香的身份被发现了么?按说不应该,文香顶着自己的脸,怎么都能唬得过去才是。 新娘子手执着花球弯腰站了许久,新郎官却一动不动,宾客们面面相觑,高堂上的秋老将军也发现了不对劲,差人过来询问。 见势不对的喜娘赶紧打着圆场:“咱们的新郎官是看傻眼了呀,您别急,夫妻对拜后,新娘子就是您的啦!谁都抢不走!” 喜娘这气氛热拢的不错,宾客哄笑,秋玉恒的嘴角也慢慢地勾了起来,却更像是一记嗤笑。 木童已经急得不行,喊了声我的爷呀,赶紧上来低声道:“少爷,您不想着自己,也想想咱们府啊,这、这多少人看着啊。” 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那笔挺的脊梁还是弯了下来,却更像是有双无形的手按着他的肩膀,逼着他弯了下来。 “礼成——送入洞房!”喜娘声音拔高,赶紧扶着新娘子就往内堂里走。 唢呐再次吹起了喜乐,恭送一对新人的离去。 燕云歌在这刻也察觉出端倪来。 那个新娘子步伐扭捏,身姿瑟瑟,换做旁人自然没有古怪,但熟悉她的都会知道她是决计迈不出这样的步伐的。 文香不像是镇不住场的人,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她微微皱眉,没注意到顾行风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秋世子这脸色——瞧着可不怎么高兴啊。”顾行风突然道。 “人生小登科,紧张在所难免,学生倒以为秋世子的反应很正常。”燕云歌面不改色的回应。 顾行风轻轻说了句是么。 燕云歌将心提起来,就见他突然凑近了自己,不急不缓地道:“燕书令这么了解,是已经娶妻了?” 这人再叁的试探是何原由?难道是上次在追群芳楼自己扶秋玉恒回去被撞见了? 她想得很快,再不敢掉以轻心,“学生不曾娶妻,倒是听家中兄长提过,人在极度喜悦的情况下反而笑不出来。” “你的意思是乐极生悲?”顾行风意味深长地看她,突然抓住她的手往人群里去,“主人家来了,咱们先前打声招呼。” 彼时,秋鹤正忙着与邀请宾客落座,与他二人不过几个身位之隔。 燕云歌浑身僵硬,步伐稍微迟疑,就见顾行风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呼吸急促,不敢犹豫。 万幸的是,在两人到来前,秋鹤被管事拉住耳语了几句,急忙忙随管事离去。 顾行风停了脚步,松开她的手,似笑非笑道:“倒是不巧了,秋尚书忙得很,本还想带你过去敬几杯。” “学生空手前来已是失礼,哪还敢讨这杯酒喝,顾大人这么说可真是折煞学生。”燕云歌心里的那口气不敢松,不慌不忙地回。 顾行风眉心微拢,不远处,有相识的同僚喊着‘顾大人,顾大人’举杯走了过来。顾行风突然冷淡地道:“即觉着失礼,就老实待在这别动。”说着,他也朝那几个官员走去。 燕云歌当下想要离去,却在迈开一步后,又硬生生地将那一步转去了席间,与完全不相熟的宾客交谈起来。 “原来你就是那位燕云歌啊,”四十岁出头的官员一脸惊讶,很快艳羡道,“燕大人与青莲姑娘的春风一度的佳话,老夫也有耳闻。” 燕云歌略微意外,很快苦笑着,拱手求情道:“吴大人可别取笑学生了,这话让御史台的人听到,学生可没好果子吃了。” 吴大人哈哈大笑,倒也没再为难,差人将她的酒杯满上,接连劝酒。 燕云歌喝得爽快,很快别桌也有人过来喂酒,顾行风回头时,就见燕云歌与周围的人喝成一片,喝得是满面通红豪情奔放,他越发有点拿不准心里的猜想了。 这人没有急于脱身,也似乎一点都不怕会引起注意? 几杯黄酒下肚,燕云歌开始失态,她甚至敢勾着吴大人的脖子,强迫喂酒,又见路过的婢女貌美,伸手去抱了个满怀,吓得婢女尖叫了一声。 顾行风将眉头皱得更紧,很快步行过去。 这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新郎官来了!” 众人闻声望去,顾行风也看了一眼,就这么一个眨眼间,他回首时,燕云歌不见了。 燕云歌连走带跑,一路上不时侧身,不时抬袖挡脸,险险避过丫鬟小厮的打量。 将军府她来过几次,对布局熟悉,眼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新房,顾行风便是再怀疑她,也不能闹到新房去,只要安全过了今天,任他顾行风再敏锐狡猾,她都有办法应对。且她这会也必须回去新房,为今天这场闹剧给秋玉恒一个交代。 当她穿过水榭,穿过书房外的檐下窗前,里头突然传来秋鹤怒而掷杯的声音。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大人——”是女子磕头跪求的声音,“没有人派我们来,我们姐妹只想搏个前程,我们万不敢害人的——” “那这些杀手是怎么回事!我倒是不知道我府上的丫鬟这么了不得了,连江湖杀手都敢惹上!” “是这些歹人想趁机害人,我们姐妹刚好遭了秧,求大人明察!求大人明察!” 女子将头磕地咚咚作响,不住地在求饶。燕云歌无心再听,转过一个弯,还没有到达新房外头的院子,就被人从后头揽过了腰去。 那人轻轻地道:“是我。” 夜越来越深,宾客也早已经散尽,小厮丫鬟们提心吊胆地收拾着凌乱的残局,他们将头埋得低低的,恨不能连呼吸的声音都掩去。 “少爷。”木童小心翼翼地轻声唤着。 秋玉恒执意守在正堂,死死地盯着大门,盯得双眼发酸发胀,差点要落下泪来。他将眼泪忍回去,握着酒壶晃了晃,慢慢笑了,“我居然会相信,我居然还会相信她……” 木童欲言又止,觉着眼下说什么都不对,只好捡些好听的说,“许是哪里耽搁了,这不是还没天亮吗?奴才相信燕、奴才相信人一定会回来的。” 秋玉恒摇摇头,哑着声道:“不会了,她不会来了,她又骗了我,又骗了我……” 若非拜堂时咬紧了牙关,他当真想将此事闹出来,她甚至连只言片语安抚的话都没有留下,就自以为是的安排了这一切! 我们的亲事,你是自愿的吗? 我若不愿意,谁能勉强的了我? 秋玉恒痛苦地闭上眼睛,仰头继续灌酒,清醇的酒酿此刻皆是苦的,苦到咽下的每一口唾液,都让他翻江倒海的想吐。 木童被不要命的喝法吓得直发怵,内心直埋怨这位燕家大小姐可是作了大孽了。 居然将他们少爷欺侮到这份上! 此刻,同样感到屈辱的还有春兰。 她歌着红绸看着烛火,红烛一点点变短,一点点变暗,几乎要不了多久,就燃烧到了尽头。 从来弯着的腰此时笔直地坐在新床上等待着,等待着会有一名少年轻轻地掀开它,喜悦、期待在漫长的等待中转为了绝望。 本以为少年心善,他再怎么都不会给自己难堪,再晚都会来看自己一眼,只要他能来,哪怕是过来质问、呵斥,她都会有办法将事情推脱干净,或许能得到他的怜惜顺势留在了将军府里。 可是,算不到啊,她算不到秋玉恒真敢让她一个新嫁娘在成亲当晚独守空房。 直到即将天亮,她才等到回应,是他的贴身小厮领着几个丫鬟进来,恭敬地请她脱去嫁衣。 天亮了,梦醒了。 春兰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床上,一把拽下了盖头,任它掉落在地。 没来,他没有来。 -- 第150章着相 “喝酒了?”柳毅之一嗅,心里本能的不悦,“还喝得不少。” 燕云歌忙用手推开他,呵斥道:“发什么疯!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不说还好,柳毅之脸色瞬间沉下来,“你既然安排了别人替你,为什么还回来,你真想嫁那个败家子不成?” 燕云歌没工夫和他扯,侧过身就要走,柳毅之好不容易逮住人,岂会让她如愿,抓住她手臂,不甘心地问,“难道我还不如他了?” 燕云歌力气比不过他,干脆冷笑着,将实话告诉他,“因为我与我父亲做了一个交易,他帮我过吏部那关,我嫁给秋玉恒,免得秋家一再对他施压,更免得他新得的小儿子还没有睁开眼,就因我的欺君之罪送了性命。” 柳毅之怔了一下,更想不明白了,“这事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也可以帮你。” 他虽无法插手吏部的事,但是只要凤瑝说一声,吏部谁不会卖他一个面子。 燕云歌推开他,整整被他握皱得衣袖,她是时刻算计惯了的人,为着私心利益可以挖空心思讨好任何人,对柳毅之却一直非她所愿,之前没有撕破脸不过是顾忌着有一天或许能用上他,如今——她委实厌恶了这个人,连一刻的伪装都厌恶。 她拿眼睛横着他,似有嘲讽道:“柳毅之,你怎么还不明白,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为着达到目的,连婴孩也能拿来威胁,连自己父亲都可以逼迫,不管是与秋玉恒成亲,还是当日用身子与你周旋,只要能堂堂正正行走在朝堂上,我连自己都能出卖——就我这样的人,你喜欢我什么?” “你不是!”柳毅之收了笑,心思很快百转千回,脸色突然变得阴鸷,“你休想败坏自己摆脱我!” “你想多了。”燕云歌挥开他的手,弹衣离开,“不过,我的确想摆脱你。”她还是往新房走去。 柳毅之唇角一抿,压下胸中滔天怒气。 “云之。” 燕云歌停下了脚步,灰青色的书令史官服随着夜风飘飘扬扬。 “横竖都是出卖色相,”柳毅之冰冷的声音带着十足的讽意,“那你卖给我,我助你平步青云,助你得到想要的位置。” “柳毅之,当初我说过——”燕云歌的耐心耗尽,转回身来却见柳毅之已经贴身上来,他眼里的欲望太过昭然若揭,逼地她不得不退后了一步,怒视道:“柳毅之!你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别胡闹!” “我胡闹?”柳毅之阴沉下来的语气带着咬牙切齿,若非不是自己的地方,他早将这个女人丢去床上好好教训,“当初口口声声喊着要位极人臣、位列叁公是谁,时至今日转投秋玉恒的身下又是谁,你就是这么去实现雄心抱负的?亏我还——”忍了忍,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目眦欲裂道,“亏我还信了你!” 手腕被拽疼,燕云歌的语气也不好,她奋力挣脱他的钳制,冷冷说道:“我爱在谁身下就在谁身下,凭你是谁来质问我?柳毅之,当初我给你机会近身,是我身边无人可用,也是因为此事由你出手即合情理,她也不会声张,如今我有更好的人选,你不来感激我放你一马,你算个什么东西来坏我好事?” 计划一再失算,她本就恼怒,临门一脚又被他坏了好事,她更加口不择言。 “喜欢的女人转投别的男人,还不是因你无能?” “于你而言,又不是第一次了。” “够了!”柳毅之忍不住怒吼——他不敢相信她居然翻脸无情到这个地步,亏他还费尽心机为她背信好友,为她安排后路,她居然如此想他!为了甩开他,更连自轻自贱的话都说得出!好的很!还真被风瑝说中了!这个女人一达目的直接踹开了他! 燕云歌呵笑一声:“真话总是诛心。” 这话无异于在火里泼油。 “你!”柳毅之的五脏因她难听的话剧烈地收缩着,手在他回神前已经挥了出去,啪地一声打在了那张从来骄傲自负的脸上。 燕云歌明显愣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抹了下嘴角,眼里的冷漠足以冰冻任何一颗火热的心。 “这下真是两清了。”她扯着红肿的嘴角,啐了口血。 “还真得谢谢你这一巴掌,教我知道别乱发善心什么男人都招惹。” 柳毅之脸上早就懊悔,她的话再难听,也没有昔日世人骂得难听,那些年的轻蔑他都忍下来了,却忍不住她明显急于摆脱他的气话。 “云之,你让我看看伤——”他急道。 “柳毅之,”燕云歌已经转身,压下怒火,闭着眼道:“好好做你的兵部尚书,光耀你国公府的门楣,再有动手前,想想他们的性命。” 她今日不还手,只因事情不宜在这闹大,不代表她忍下了,以后不会取他性命。 冷艳的面庞,冷漠的态度,不过几句话让柳毅之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他的云之真的要放弃他了,无论他以后做了多少挽回她都不会再回头。 “云之。”他想求她,想认错,想拿起她的手让她打回来,燕云歌却半点机会不给,将手抽出后,她冷笑着问:“柳毅之,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最讨厌你自以为的情深,最讨厌你说为了我振作,真那么听话,那我让你去死,你去不去?” 柳毅之僵住了。 闹了这么一出,燕云歌也没心思去给谁交代了,提衣卷袖大步离开。 柳毅之眼睁睁看着她扬长而去,下一瞬间,就将巴掌挥在了自己脸上。 不远处的房檐上,赵灵吞了吞口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这、这是闹哪一出啊。” 边上的文香扯着嘴角,“还能哪一出,闹翻了呗。” “我看小姐更像是借题发挥,每一句都故意说在柳毅之的痛楚上。”季幽想得更深一些,小姐虽然冷漠,却很好相处,往日再有不快也不会出口伤人,更不是做事不计后果的人。 “可他知道老大的身份——” 文香拍了拍赵灵的肩膀,“他现在要敢拿这个威胁小姐,只会把人推离的更远。放心吧,论玩男人,小姐比我们厉害多了。”再看一眼安静无人的院子,哪还有半点喜气的样子,不无可惜道,“若非被这个男人搅局,兴许我们还能闹一闹小姐的洞房呢。” “这就别想了。”赵灵心思快得很,别有深意的一笑,“还不如回燕楼看看,看老大现在是不是顶着那伤口,求无尘师傅给她揉揉。” 屋内,无尘对弈的手停了一瞬。 他放下了棋子,盯着她肿得老高的嘴角,哑着声音道:“是谁伤得你。” 明明还是往日的语气,那话里头极力压抑着的薄怒还是让她听出来了。 “无尘……”她眼眶红红,一步步走近,左脸上的指印已经肿成了一片,在另外半张脸的衬托下显得触目惊心。 无尘仔细端详了伤口,嘴角破了皮,养个两天就能好,就命她老实点坐着,去绞了冷水帕子为她擦脸,每擦一下就听得她嘶嘶地抽气声。 她连挨人一掌都能面不改色,如今喊疼无非是想他心软。无尘故作不知,也不回应,视线落在她身上刑部的官服,微愣着问:“你去刑部了?那秋家——” 她赶紧道:“我既予了你婚书,又怎么会与别人拜堂成亲,我早安排了文香替我去拜堂——”见他眉头稍缓,她的语气更软,颔首委屈道:“和尚,但凡能想到第二个办法,我都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她想过拿殿试这几场所得的银子让周毓华引荐吏部的官员,或是直接贿赂他帮忙应付过去,可是太冒险了——眼下这么个机会送过来,不过是以燕一一的名义成亲,秋玉恒又听她的话,以后两头瞒着不成问题。 唯一的问题只在于无尘气狠了,还把她扫了出去。 “和尚,要怎样才能让你消气?”她顺势坐在他腿上,用没有受伤的右脸蹭着他的胸膛,讨好地道,“我斟茶认错还不行嘛,你别不理我。” 无尘难得的不为所动,拍拍她的肩头示意让她下来。 燕云歌水蛭一样将人缠得更紧,开始寻其他话头。 “你没看见我父亲不甘不愿又不得不求我的样子,简直痛快。” 无尘皱眉,显然不认同,“净心,为人子女者,应当——” “应当叁从四德五不怨,大道理改天再讲,和尚,你看看我这伤……”她故意将受伤的半张脸靠近,“为着赶回来,还摔了一跤。” 那伤分明是被人掌掴所至,却不知她为何不说。无尘心里黯然,手指却往她眉心一点,平静道:“少睁眼说瞎话。” 燕云歌眉眼一笑,扯痛了嘴角,又小心翼翼地抚着脸说,“我说得句句真话,我还能找人伤了自己来求你心软不成?” 无尘倒真因这个讨好的笑容有所触动,他自嘲再坚毅的心志,奈何遇到的是她,他求如来,问天尊,也在心中找过菩提,上至那叁十叁重天,下至那阿鼻地狱,唯独逃不开这名叫燕云歌的劫。 一念妄动,不知不明,无明生妄想,他无尘明世间诸法的真实相名,却因她放弃着相。 师傅曾说,你应她的劫,又怎知她一定会承你的情?无尘,你不知根达本,犹如梦中人不知梦中,而未能自知自明自觉,你一身修为早晚因她自毁。 师傅却不知他心中早住了魔鬼,无尘微叹着,不再与她分说,重新落子在棋局上。 燕云歌在他怀里挪了挪位置,也拿了枚黑子与他对弈,见棋盘上的局势难分难解,分明是布了一天的局。 她故意问:“和尚,少见你放下一天的功课,你是不是害怕我真去成亲了?” “为着你,我又岂止放下过功课。”无尘放下一枚白子,缓缓应道。 她赶紧亲了他一口,得意道:“也是,你为了我连心中佛祖都放下了,功课又算什么。” 无尘的心被刺痛,背叛佛祖的愧疚从她嘴里轻描淡写地说出,更教他无地自容。 “和尚,你信我,这只是权宜之计,我早晚会与燕府秋府断个干净。” 无尘这才低头看她,先将关键的提了出来,“你预备如何断干净?又预备将秋玉恒放在什么位置。” 燕云歌被问个正着,沉默了许久,无尘提着棋子的手慢慢握起,最终将棋子丢入了棋篓中。 “你总是轻易许诺,不计后果的许诺,你可知道比虚惊一场更难受的是被赠空欢喜。” 燕云歌急着要说,无尘让她下去,语重心长道:“你先给秋玉恒空欢喜,又给足他难堪,给了我一天难堪,又来给我空欢喜,净心,我虽木讷,亦修身明性,你的欺心我并非不知,但我总是妄想——妄想以己之身度你,未料——” “未料因我万劫不复么?”燕云歌缓缓地替他把话说完,见无尘表情微敛,她便知自己说对了。 她想起前几日突然念及无尘的晃神,她已经许久没有过那种情绪,最后一次……她竟想不起来最后一次是为了谁。 无尘自小无事挂怀,是不辨不恼无欲无争的人,不似她,多念几本经书都要问念得多了是不是真能去西天? 无尘总说你这般心急,又求成,哪里能觅得大道,出叁界,证佛果。 她说,那我就不觅大道,不出叁界,不证佛果。 那你要做什么? 我要成魔,让你日夜记挂着我,日夜想着要以驱逐我为己任。 她笑眯眯地亲在他脸上,老持自重的少年无尘却红着脸,落荒而逃。 那是怎样一个慌不择路,甚至差点撞上门柱。 燕云歌嘴角慢慢挑起,心情一下子明朗,得意的不行,落在无尘眼里是意外,是不解。 她突然抓起他的手,往自己衣服里摸,无尘惊讶,脸红了一半,“你做什么?” “我这处有个魔鬼。”她眨眨眼睛,“需要无尘大师的降魔杵戳一戳——” * 点了一夜的油灯在天亮时被人挑了芯,只听屋内忽然一声脆响,木童随即入了屋,以为会瞧见一地的支离破碎,未料房间里整整齐齐,刚才发出的声音,似乎是砚台倒了。 “收拾一下。” 秋玉恒已经换下了大红的喜服,只穿了件月白单衣批着黑色的披风,状甚随意地罢了笔。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说句心灵相通也不为过,木童明显地察觉到小主子颓靡失望的情绪,他却不敢再劝解,亦不敢为那个女人说着好话,只能低头道:“少爷,嫁衣带来了,连着燕相府前几日送来的嫁妆,一并都等在外头。” 秋玉恒冷淡地点了点头,将连墨迹都未干的纸张递给他:“加上这封休书,一并退回燕相府。” “是。”木童伸手接过,小心翼翼瞧着主子的神色——只不过一夜,他家少爷就跟换了个人一样,冷漠,阴沉,也难以亲近了。 “还有那个婢女,我不要再瞧见她,燕相府若有将她的卖身契送来,你让管事将她发卖出去,越远越好。” 秋玉恒冷漠地说了一句,转身解了披风,要换官服。 与个丫鬟拜堂对少爷来说岂止是奇耻大辱,木童哪敢为春兰说句好话,喏喏地称了声是,正要将休书折起来,却被突然伸出的的手夺过去,那人的嘴角带着极淡的笑意,“休书?你想休谁?” 秋玉恒猛地回头,发指眦裂,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燕一一!” -- 第151章束缚 燕云歌无视秋玉恒的怒目相向,展开那休书,粗略扫了一眼,嘴角的笑意浓烈,“立书人秋玉恒,余少年意气,受父母之命,媒聘燕氏为妻,因其心不诚,难归一意,着休书一封,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好个少年意气,她正想打趣他读书不行,休书倒写得不错,却看见一双通红的眼,上头的眼泪因为主人的倔强要掉不掉,让她顿时歇了想取笑的心思,心情沉闷起来。 洞房花烛夜,本是人生叁幸之一,却因为遇见她,变得屈辱难言。十五、六岁正是冲动行事的年纪,他却没将事情闹开来,反而忍下一切冷静地给了封顾全她颜面的休书,就这份度量而言,秋玉恒的确出乎她意料之外。 许是昨日理清了一些情绪,她没有像往日那样哄话张口即来,她盯着少年愤怒的脸庞认真思量了半晌,脑海里率先响起的是和尚阴沉的声音,是他的那句我宁可死了,这是个无解的局,无法妄想。 知道少年好面子,真要当着众人面前落泪,回头理智回笼不定要如何羞愤。 她挥起手,对身后的木童低声道:“都退下。” 待房门复掩,就剩下他们二人面面相对。 燕云歌拿着那份休书,话尾上挑地反问:“你我早有夫妻之实,你要如何与我各不相干?” 他正在气头上,她偏不急着哄,轻叹了一声,“其心不诚,难归一意?不听我一句解释,就给我安这么大罪名,这份休书最后要呈去堂前过印,仅你写的其心不诚四个字,你可知世人最后会如何骂我辱我?” “世人要骂你辱你,也是先笑我可怜我,燕一一,”秋玉恒怒吼完,忍了忍,又忍了忍,声音还是难掩沙哑哽咽,“我以为你会来,我等了你一天,我等到天都亮了,我还在相信你会来!” 直到他提笔写休书前,他都还在等她。 可是等来的是天亮了,是她没来。 许是负疚感,燕云歌在看见他掉泪的瞬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柔软,“玉恒,我不是好人,真的不是,我一贯爱与人虚情假意,一贯喜欢算计人心,但——无论你信不信,与你成亲我并没有后悔,我回来过,真心赶回来过。” “只是我来得晚了,我看见你百般不情愿的弯了腰,我看见你咬得牙都要碎了依旧顾全了大局,玉恒,我有回来过,我……” 秋玉恒眼泪都来不及擦,愤怒地看着她。这个女人回来过,看见他与别人拜堂却依旧走了!她当他是什么!她是不是以为她犯下这么大的错,她回头哄两句,他就能既往不咎! 灭顶的愤怒让秋玉恒夺过墙壁上悬挂的剑,利刃出鞘,直抵在她脖颈处,稍一用力就能结果了她,却在看见她不躲不闪、面无惧色的表情后,愣地垂下手来。 “若刺我一剑能教你好过些,你就往这刺。”她指指肩甲处,“既能伤我又不重伤我,刺这里最合适。” “燕一一!”他被她的有恃无恐激怒,“你不要以为我不敢!” “你敢,你连休书都写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你!” “或者往这里,”她指的是心窝的位置,“一剑杀了我,解去你心头之恨。” 秋玉恒当然不敢杀人,要是可以他现在更想打她几下,“你的脸怎么回事——”他才注意到她嘴角的那片青紫。 “为着回来,摔了一跤。”燕云歌说得轻描淡写。 秋玉恒握紧了剑柄,气闷地转身,提着剑烦躁地来回走动。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哭过一场后,又从最初被人戏弄的难堪,到现在气她油嘴滑舌,更气她到这会骗他,更更气他自己在看见伤口的瞬间哑了火——他竟分不出现在更气什么! 他将剑归了鞘,怒瞪着死不悔改的女人,努力说服自己,人是他千辛万苦要娶的,贸然与她闹翻,之前种种岂不都成了笑话——可他很生气,真的很生气。 他不想原谅她,一点都不想。 眼见少年背过身在翻箱倒柜的找什么,燕云歌缓缓松了口气。 与顾行风周旋一天,又与无尘温存一夜哄得他消了火,她不是铁人,她也会累,但她是燕云歌,做戏和算计成了她的本能。 燕云歌摸了摸看似厉害实则早无大碍的嘴角,来前她不让无尘上药,就是为了刚才那刻,偏又做地不动声色,让秋玉恒只顾心疼,看不出一点破绽来。 和尚早有言明,无法容忍她一丝一毫的背叛,而玉恒初识情爱,又正是想独占她的时候,她想占两头好,以后少不了要疲于奔命,可蜡烛岂可两头烧? 罢了,拖一日算一日。 燕云歌露出苦笑,很快被嘴角的清凉引开了注意。 秋玉恒见她眼底意外了一瞬,手指为她上着药,嘴上没着好气道:“等会要去给爷爷他们敬茶,你要是顶着伤,他们还以为我欺负了你。”说到欺负,他容易想起另外一种欺负,不自然地转开视线,低声道,“爷爷和我父亲昨夜喝醉了,母亲也还不知道,我给你瞒住了。” 新娘被掉包,新郎没入房,甚至没洞房没叫水,他能瞒住其一都很不容易,竟都给瞒住了。 燕云歌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眼前这个少年真心实意喜欢着她,或许这种喜欢在他日渐成熟见识过各种女子后会维持不了几年—— 燕云歌心里一动,想到全心喜欢过她的少年会转去喜欢别人,竟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她果然是坏得没道理可讲,不爱又不想放手,对无尘如此,对秋玉恒也是如此。 燕云歌按住了秋玉恒为她涂药的手,微微笑着,“昨天让你受了委屈,今天晚上我会好好补偿你。” 秋玉恒想将手抽回,却被强按住了,刚压下的怒火又蹭蹭地起来,冷哼道:“燕大小姐真会说笑,堂也拜了,宾客也散了,你能怎么补偿我?” 还能把宾客再叫回来,再拜次堂不成。 燕云歌松了手,提衣坐到案前,端起案上的茶盏却不喝,只用碗盖拨着水面上的茶沫,似在思考。 秋玉恒见她不为所动,更生气道:“你欺我骗我,还安排了个丫鬟来折辱我,燕一一,你当盖头一盖我就认不出来了吗,我认得你,分得出你——燕一一,我真是疯了让你这么糟践!” 秋玉恒越说越气,越气越说不下去,若非那个丫鬟也是听命行事,他真想刀砍了她,好当昨日的屈辱都不存在。 “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伤害了你。” 燕云歌将茶盏一搁,招秋玉恒过来,他自然不去,她只得用强了。 秋玉恒还不及反抗,随着天旋地转,一声轻微的脆响,是案上的砚台再次被人拂落。 “宾客无法再请,但堂可以再拜,我与你再拜一次天地,再一次夫妻对拜,就我们两个人,就皇天后土知道。” 燕云歌在吻落下来前,又补上一句:“昨天的不算,今天才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真正心意相通的一夜。 很软的吻,带着霸道的温柔,落在了他的唇上。秋玉恒慌乱地推开她,以他的力气想推开一名女子自然容易,可真当那身躯离开自己半寸时,是不舍得。 他急匆匆抓住她的手,主动揽住她的腰,仰头在她耳边恶狠狠地说:“燕一一,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你要是再骗我,我一定杀了你。” 他哽咽的气息全洒在她耳边,那是少年人最真挚的感情,她轻轻应了一声,用拥抱回应,温柔的声音消弭了他全部的委屈。 “再有骗你,不用你动手,我自我了断……” 她正要说我把命赔你,就被少年翻转过来,他的吻劈天盖地的落下,落在她的眉眼,落在她的脖颈,最后小心翼翼地落在她的唇舌。 腰带松了,衣裳跨了,那铁杵一样的肉棒就顶在她的小腹磨蹭,现在谁也拦不住他要进去,燕云歌没有动情,花穴干得厉害,唯恐少年莽撞会没个分寸,只好用吻吊着他,身子躲闪,不让他轻易进去。 秋玉恒忍得浑身起汗,手掌滚烫,若非木童在最后关卡叫门,他已经顶在穴口入了个头了。 “少爷,时辰到了,敬茶的时辰——”木童话音未落,他才入到底,就这么缴械交代了。 秋玉恒涨红了脸,懊恼地不行,“都怪木童,要不是他,要不是他——” 燕云歌心道还好泄了,她等会还要去刑部,实在没工夫陪少年折腾。往秋玉恒脸上亲了亲,示意他先拔出去,“不好让长辈久等,先去敬茶吧。” “那等敬完茶我们再——” “不可白日宣淫,晚上再陪你。” “那还得等一天。”他这会一刻钟都等不了。 燕云歌好笑地将人推开些,眼见衣服皱了又脏了,自然不能这么去敬茶。 “我让人备水。”秋玉恒忙要去嘱咐木童,燕云歌将人叫回来,“别折腾了,你叫个伶俐地来为我更衣,衣裳么,选身轻便的裙装给我,待会换回来也方便。” 秋玉恒心头一跳,脸又要青了,“你要去哪?” “刑部。” 她已经去更衣。 木童见她还能若无其事走出来,不由暗自佩服,这个燕大小姐手段了得啊,少爷惊天般的怒气居然都给抚平了。 至于嫁妆,自然重新被抬回新房去。 燕云歌才换好衣服,门外响起春兰的声音。 “小姐。”春兰端着热水向她弯身行礼。 燕云歌将门带上,看了她一眼,想起昨天的事情,试探着问:“昨天委屈你了。” 春兰神色平静,微笑了下,“奴婢是自愿的,谈不上什么委屈。” 燕云歌点点头,“叁日后回门,我会与母亲说,让她留你下来。” 春兰愣了愣,犹豫了下道:“出府前夫人嘱咐过奴婢,一定要奴婢照顾好小姐,说怕小姐一个人在这会吃亏,小姐现在又让奴婢回去……夫人怕是会……” “母亲那由我去说,不会让她为难你。” 春兰含蓄的微笑,显得很高兴,“奴婢谢过小姐。” 燕云歌颔首,没瞧出什么来,便将疑心搁下了。 新妇敬茶也称改口茶,除了要将新媳妇介绍给家中众人,明理的婆婆也会在这天将部分中馈转给新妇。 燕云歌忌惮着秋老将军的精明,唯恐文香无法应对,叁思过后还是换了罗裙,梳了个简单的妇人发髻。 她的气势太强,又不点唇不抹额,妇人的装扮于她来说真是说不出的怪异,就像粗狂的男子突然翘着兰花指扭扭捏捏的那种怪异。 她天生是男儿的胸襟和做派,就该穿着宽袍大袖,潇洒地迈着流星步伐,与人交谈目不斜视,威而不严,而非被禁锢在窄紧的罗裙里,叁步一缓,矫揉造作。 行走的束缚再加上消了内力后的腿脚不便,燕云歌心里是说不出的烦躁。 秋玉恒换了军器署的官服进门,乍一瞧见人的惊艳还未褪去,又谨慎地瞧起人来,那冷漠的表情,冷傲的气质,觉得怎么看怎么像真的。 “你——”他想问,最后干脆抓起她的手自己确认,与他交缠的手指很快被抽回,他却是笑逐颜开道:“我们走慢些,反正让他们等了,也不差多等会。” 燕云歌耳朵灵敏,随口应了声,袖子一摆,提衣而去。 正厅里,秋老将军和秋鹤正在说话,见这对小俩口进来,便收了声。平日里的顽劣小儿此刻正紧张地扶着人,张口闭口让她小心跨过门槛。 这般的殷勤落在众人眼里皆是意外。 燕云歌跪下给秋鹤和秋夫人敬了茶,因着嘴角有伤,一直没有直视二老,不冷不淡地喊了声“父亲,母亲”,秋夫人虽对这场婚事频生风波不满,对这个儿媳妇却是打心眼里喜欢的,因此精心准备了一份见面礼。 托盘上是一套赤金头面,一串碧玉做的手钏,头面倒不稀奇,难得的是那手钏,九颗珠子分别雕刻有形态各异的十八罗汉,颗颗黄翡绿翠,水头极好。 秋玉恒惊讶地很,小声地嘀咕,“我娘倒疼你,这手钏我之前想多看两眼,她还不舍得。” 燕云歌只瞧一眼,颔首说,“谢过母亲。” 秋夫人心里一咯噔,还未有微词,就见秋玉恒取了手钏要为她戴上,低声道:“赶紧戴上,省得我娘要舍不得了。” 孩子气的话逗笑了众人,燕云歌将手收回,无奈回了一句,“不准胡闹。” 秋玉恒偏要胡闹,强制将她左手牵出来,这只手修长洁白、骨节分明,却不是一双被精心呵护养在深闺的手。她的每个指尖带着薄茧,那薄茧曾按住他阳具的小眼教他欲死不能,偏凉的手心更曾对他上下其手,恶意的挑弄,他好钻营奇巧,善细心入微,无论她化作何种模样,只要让他握住这双手,于千万人中都能将她寻出来。 冰凉的手钏入了腕心,燕云歌轻微皱眉,一抬眼,对上的是秋玉恒满是笑意的眼睛,那眼里分明得意,得意她被他套住了。 燕云歌掩下袖子,又垂首向秋老将军敬茶。 秋老将军是武将,不爱虚礼,喝过茶就让人起身,给的见面礼也很是别出心裁,是掌心大小的匕首,精致又锋利,藏在哪里都方便。 燕云歌起身,客气回应,“谢过爷爷。” 她的回应挑不出错来,秋夫人却没来由听着着难受,太冷淡了,好似他们上赶着讨她欢心一般,再瞧自个儿子拿着匕首比划着献宝,这位新媳妇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连个眼色都没给,她便确定这门亲事还真是他们将军府剃头担子一头热。 秋鹤笑说:“这下好了,以后咱们这泼猴有人管了,我们也能省点心。”说着,给秋夫人递眼色。 秋夫人坐着不动,本来敬完茶后要招来管事,让他将府里的婆子,丫鬟和小厮叫来,既为了重新立规矩,也为交接中馈,可因刚才的那点不舒服,秋夫人决定再看几天。 秋鹤不知她怎么换了打算,只好按下疑虑不表。 等燕云歌能脱身回到屋里时,文香早就等了一会。 她替燕云歌穿来了书令史的官服,两人迅速换好衣服,燕云歌走前将手上的碧玉手钏随手一搁,转头嘱咐文香道:“老将军若喊你去,你只管以身子不适为理由拒绝,若是秋夫人喊你,你过去听她说话就是,至于秋玉恒——” 她竟犹豫了一会,才道:“你避而不见,旁的不用多说。” 燕云歌很快走了。 半晌后,春兰敲门,拿着嫁妆单子进来,“小姐,东西核对过了,管事问是先去官府备案,还是将东西直接搬去将军府的库房?” 文香没有处理这些事物的经验,只是以燕云歌的性格推测,坐在案前连眼都没抬,冷淡地说了句,“交由管事处置罢。” 春兰微愣,往日这些事都是由自己经手,今日怎会——她口里称是,心里徒然升起被冷待的慌乱。 这间新房是特意拨出来的院子,之前未住过人,崭新有余,人气不足。 春兰将窗户支起,让屋里透点生气,目光很快被落在梳妆台前的碧玉钏抓住,怎么都移不开眼睛。 那碧玉发着温润耀眼的光,十八罗汉在洒进来的阳光下各显神态,无不是威而不怒,长眉傲目。 春兰还未曾见过如此晶莹剔透的碧玉,惊艳中伸出手去,将它紧紧地拽在了手里。 今日刑部尚书告假,刑部不少人昨夜宿醉,比燕云歌晚到的大有人在。 主事早早就到了,看见燕云歌,忙上前和她打招呼,又特意压低下声音道,“顾大人一早到了,刚还在找你,大概是为了一个案子。” 燕云歌是跑着来的,顾不上擦汗,忙问,“顾大人现在何处?” 主事给她指了个方向,燕云歌拱手谢过,提衣卷袖,大步流星而去。 刑部分为内殿,外院。 外院与户部、兵部、御史台相连,若从地图上看,几个部门相隔不远,甚至算得上毗连,可真要用脚步丈量,仅从刑部走到户部,便得耗去小半天时间。 燕云歌走在外院走廊上,不时还能遇到户部、吏部的人,部门之间为了一个案子,常有协理共事。这里人人忙碌,交耳间步伐匆匆,她穿梭其中,置身事外都能觉得血液抑制不住地要沸腾。 这才是她的人生,这才是她该待的地方,而不是被困于后宅,管着一群麻木的奴仆,听群婆子妈子报着庄子里的账目。 走入内殿,燕云歌一眼瞧见案桌后的人影,连忙告罪,“顾大人,学生来晚了。” 那人正收拾着卷宗,抬头噗嗤笑着,“不晚,比燕令史晚得大有人在。” 燕云歌抬头,从衣着判断他也是名书令,拱手行礼后,又问,“顾大人呢?” 那名小吏指指旁边一扇小门,“几位大人在里头议事呢。” 燕云歌松了口气,快步走到案桌,接过他手里的卷宗,提醒道:“顾大人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交学生处理吧。” 小吏哈哈笑着,“我跟着顾大人叁年了,知道的,对了,来考考你——”他指着卷宗上的一起案子,“你看看这起案子,有什么想法。” 燕云歌没有去看,谨慎道:“这不是学生的职责所在,学生不敢僭越。” “欸,你用不着这么小心,回头这案子的卷宗你还得誊抄,也会看见的,我奇怪的是这案子大理寺已经判下了,为何顾大人还用朱笔圈了再审,我刚站着看半天都没猜透,你也帮我猜想猜想。” 小吏把燕云歌拉过来,指着卷宗上的两处问,“你看,人证物证都在,关键是犯人已经画押认罪,地方衙门定了斩立决报到咱们这来,顾大人却给改成了秋后处斩,”他一边说一边摇摇头,一脸的想不通,“横竖都要砍头,哪里差这半年。” 燕云歌顺势看去,卷宗上说的案子发生在叁月前,一个叫秦安的地方,半月内发生了四起女子被奸杀的命案,最后在第五起命案现场,当场抓住一名叫张青的私塾先生。 现场证人是名更夫,物证是张青手里的匕首,而张青本人未有狡辩,也当场认罪。 死了这么多人,判斩立决的确不为过—— 燕云歌又仔细看着卷宗,从第一起看到第五起,从死亡的地点、时辰,到死后的尸斑变化,再到那几名女子的样貌画像,衣裳头饰描述,她一字一句未有放过,终于在一刻钟后发现了不对劲。 -- 第152章能臣 “你瞧出什么了?” 小吏见燕云歌惊讶,凑近问。 燕云歌指着卷宗上关于死者伤口的描述,招他过来看,“前面四个死者的伤口一致偏左,都是先被闷死,又被钝器所伤,伤口大约叁到四寸,最后一名死者死状相似,可是伤口——你看这里仵作画的图,伤口朝右,被利器割伤,与张青手里的匕首吻合。”怕他不理解,她说着又以手为刃在空中比划着,“这个伤口必须要惯用左手的人才能造成。” 小吏一下明白了,“但卷宗上并未表明这点。” 他想了想,又接道:“他或许有同党,前面四起的案子是他犯的,第五起的同党跑了,他眼见逃不过,只好束手就擒。” 的确有这个可能。 燕云歌又将卷宗翻到前面四起案子,仔细看过后,指着上头的供词给小吏看,“并没有证据指明那四起案子是张青犯的,包括第五起案子也是,更夫并未亲眼瞧见他杀人,凶手是个惯用左手的人,张青并不是,他为何要认?明明可以百般抵赖,他却供认不讳,难道府衙屈打成招的不成?” 小吏若有所思,是人都怕死,他见多了证据确凿还矢口否认的犯人,像张青这般配合的确是少见。他再看卷宗上顾行风批的再审二字,看来顾大人也瞧出了古怪。 “至于顾大人为何又定了秋后处斩——” 燕云歌已将卷宗合上,双手拢袖,面无表情地道:“因为连续死了五个人,衙门要给百姓一个交代,也因为张青已经认罪,何不顺水推舟。至于真凶,暗地里若能擒获,皆大欢喜,若是不能……” 若是不能,顾行风也尽了他应尽的职责,就算日后抓到真凶,他在这案子的处理上也无可指摘。 顾行风的确聪明,也会做官,换别的侍郎早就朱笔一勾,定了斩立决,而他此举,既为一个未曾谋面的私塾先生多搏了半年生机,又不开罪地方府衙,以后真追究起来,怪也只怪捕快抓凶不力,糊涂县官急于结案,全程可没他什么事情。 可怜的是那几条枉死的性命,得不到应有的公正,可时间久了,谁又还记得她们。 人命珍贵,那仅限活着的时候,死后,任是什么公平公正都来得太晚。冤假错案她在前世见得太多,便是不眠不休,彻夜伏案批注,也多是无能为力的时候。若非寒心彻骨,她最后也不会挣脱了刑部的泥潭改去了吏部。 今生与前世何其相似,但同样的,她不会让自己在刑部待太久。 小吏听罢,微一扬眉,“你这小子年纪不大,看事物倒凉薄。” 被人称作小子,燕云歌不悦地正要回,那头—— “顾大人,此事有些棘手,要劳您多费些心……” 议事的侧门打开,一位年长的官员向顾行风告辞。 顾行风拱手相送,客气道:“宋大人客气了,这是本官分内的事,应该做的。” 两人又客套几句。 燕云歌和小吏低头相送,待那官员走,小吏才向燕云歌介绍,“那位是大理寺少卿,宋言宋大人。” 正叁品的官,何以对顾行风如此客气? 燕云歌记在心里,那头顾行风已经走来,他神情疲惫,显然在里头周旋了许久。 小吏撞了撞燕云歌的肩膀,低声道:“你快去将里头的卷宗抱出来,顾大人等会要用的。” 燕云歌依言去了,相关案宗足有几十册,她来回跑了几次才搬完。 最后一次出来时,顾行风正并肩和小吏往外走,她追上去想问今日的公务安排,依稀听见了顾行风斥责的声音。 “堂堂大理寺丞穿成这样,也不怕御史台的人看见。” “放心,我避着他们才敢过来,你近日得空往我那去趟,州县呈报的疑难案件堆得快比我人高了,全等着送交你们刑部复核,而你们刑部一个比一个忙,我今天要不是赶早了,怕又堵不到你。” “抱歉,我近几日公务缠身——” “行了行了,知道你忙,就叁天,不然拨我两天也成,误不了你顾大人的大事,对了,你那书令史哪来的?人还挺聪明的。” “堂堂榜眼能不聪明?” “欸,就是抢了你——她怎么到你这来了?哈哈别是你使得绊子,朝吏部要的人吧,不然堂堂榜眼欸……” “胡说什么!我哪有这等工夫——” 两人走得远了,声音渐不可闻。 燕云歌早就收住了脚步,漠然的脸隐藏在连扇的窗柩后面,半明半暗,神色难辨。 夕阳下,巍峨的宫殿衙署静静伫立在皇城以北,这里是与刑部一街之隔的兵部,占地之广据六部之首,叁厅九栋,气势恢宏,不算上给皇城军练兵的校场,整个兵府占地五千余方。 柳毅之倚靠在阙楼,远眺皇城脚下百姓日落而归,看天空中倦鸟归巢,又看地面上皇城军汗流浃背地挥拳操练,也不知是哪个让他正瞧地有趣。 “在瞧什么?” “在瞧——”柳毅之见是他来马上要行礼,凤瑝虚扶了他一把,不太耐烦道:“又不在宫里。” 柳毅之往他身后一瞧,发觉竟也没个人跟着,暗骂他实在大胆,太子圈禁结束,不定已经悄然回了京,两人是生死仇敌,他若落太子的人手里,不死也要掉层皮。 柳毅之说了句“既知不在宫里,殿下也不悠着些……”,凤瑝忽然一笑,眯起眼,用手比划了下一下皇城的大小,啧啧地称奇道:“从这处看出去,那偌大皇宫竟也小的可怜,不过是块好看点的砖瓦,不,该说是座金打的牢笼,竟值得那么多人费尽心思。” “殿下真是说笑了,帝王坐拥江山,富有四海,又拥有无上的权利,谁会不喜欢呢。” “我就不喜欢,我四哥也不喜欢。” “殿下何以见得?” 凤瑝笑道:“我那四哥——自幼被他母妃拿作争宠的筹码,母妃死了又被过继给梅妃做便宜儿子,我虽与他不亲厚,对他的秉性还是知道一点,实话与和子固说了吧,我是第一个自愿求去为先祖守陵的皇子,守陵的日子虽然清苦,却也快活——而在这里,我们这些皇子一生不得自由,连娶妻生子都得审时度势,你说有这有什么意思?便是我那个二哥——” 凤瑝收了笑,神态在夕阳下竟显得很是落寞,“算了,不提他,他把皇位看得比我们这些兄弟还重要,我心里早不当他是我兄长。” 两人关系再好,私议皇子也是大不敬,柳毅之没有多问,只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视作安慰。 凤瑝突然打了个响指,精神头又好了起来,“好在我身边还有你这个兄弟,二哥上次算计我,我也要算计回来一次,至于那位置,父皇圣体安康,他想要也不容易,此次回京前,我早做好打算跟父皇要块封地,以后只作富贵散人,逍遥快活。” 柳毅之还是第一次听他有这打算,惊讶之下,谨慎回道:“陛下对殿下寄予厚望,殿下想封王,怕是不容易。” “就是不容易才来找你,子固,你这次可要帮我。”凤瑝突然拉住柳毅之的手,诚恳道。 柳毅之万不敢答应,若让陛下知道他插手大统之事,十个国公府都架不住雷霆之怒,而且他也打定主意将凤瑝扶上大位,为得什么——为了有朝一日,能保那个女人一条性命——哪怕他自作多情。 忆起昨日那一巴掌,柳毅之还在懊悔。他是武将,又是在盛怒之下出手,她没有防备被打个正着,不说伤口如何厉害,心里肯定是不痛快的。 云之心高气傲,不甘折辱,想求得她谅解难于登天,除非是设个计逼得她来求自己?他再提出和解的请求,最好能单独处段时间——越想越是开朗,柳毅之极力压抑住要翘起的嘴角,似笑非笑地反显得表情扭曲。 这般古怪的表情落在凤瑝眼里成了犹豫不决,他皱眉,故作怒道:“你不答应?” 柳毅之压下心思,轻作一个吐纳,并不作正面回应,只在纷落的余阳中轻笑了一下。 “子固岂敢。” 不敢就好。凤瑝只当他答应了,干脆转了话题道:“上次你说的人选,可有了眉目?” 柳毅之见说到正事,神色也正经了一些,道:“是有一个。” “谁?” “这个人必须要贪婪成性,有大肆敛财之嫌,又要胆大妄为,却没有实权,最重要的是,杀起来陛下不会有顾虑,我思来想去,只有——” 最后那两个字,轻易地被吹散在风里。 凤瑝意外地挑起了眉,他还真没想过子固竟找了这么个人出来。不过,的确是个好人选,杀了顶多后宫闹哄哄几日,不杀,养虎为患,民心不固。 而且对这个人开刀,即能拔出朝廷的隐患,又能一连打击到两位权臣。 凤瑝连声叫好,抚掌笑道:“行啊子固,往日真是小瞧你了,你一个武将心思竟也如此玲珑。那便依你所言行事,回头我再拨一些人给你,争取让这出戏在我封王前上演,办得好,必能成为开国以来第一大案!” 柳毅之平静不语。 凤瑝待了一会才走,柳毅之闭眼聆听着皇城那传来的暮鼓,那鼓声响如惊雷,听得人心头颤抖。他睁开眼,也伸手出去,比划了下那皇城,确实小,小到他也好奇起来,究竟是何魔力让云之不顾抄家灭族头也不回地直奔那处去。 再听那不歇的鼓声,还真是,暮鼓晨钟勤忏悔,怎免阿鼻? 柳毅之望着对面巍峨的官衙,眯着眼缓缓一笑: 非他自负,可能得李太傅一声‘直中藏奸’评价的,自他之后,一个都没有。 便是顾行风,也不过是,有几分像他罢了。 “我甚少动如此深的心思,云之,你可千万争气些。” 临近戌时,燕云歌才踩着虚浮的脚步出了刑部,誊写了一天的卷宗,本就不灵敏的右手到最后连笔都要握不住,之前她对顾行风成见颇深,在整理完几百份卷宗后,她承认是自己狭隘了。 官有百种,有纯臣、忠臣、奸臣、逆臣、佞臣,更有谗臣者,而顾行风却是她最意外的一种——能臣。 纵观他经手的案件,无论何种结果,都能偏向苦主,又不得罪另一方,得多灵敏的心思才能做到这点?更令她惊讶的是,他此举未有助长权贵气焰不说,反教他们更为收敛,谁都说若是犯到顾大人手里,那刑部摆着的几十套刑具可没一套是虚的。 便是免于一死,这一进一出,苦头一点没少吃。 饶是燕云歌也要好奇了,顾行风是怎么做到的,即让权贵生生吃下亏不敢声张,又为苦主争取应有的赔偿,还不失了气节。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回到了燕楼,直到赵灵迎出来推了推她,燕云歌才在自家的铺子前回神。 燕云歌呵着口气,先去翻阅了近几日的账本,打了一眼明显冷清了的铺子,询问:“今日也没人?” “是啊,最近生意差了许多。” 燕云歌略作思索,猜测里头有她父亲的手笔,故作轻松道:“可能是有人拿我榜眼的身份在大做文章,你们谨慎些,若有人问起只管语焉不详,越故作玄虚越好——顶多观望上段时日,见我们无事,没人会和银子过不去的。” 赵灵记在心里,想起了午时刚收到的信件,掏出来递过去,“南月先生的信,下午收到的。” 燕云歌打开信匆匆看完,脸色沉了下来。 赵灵看着她神色有异,忙问:“怎么了?” “白容要入京了。” 信是一多月前写的,怕就是前后脚的事情。 赵灵却为季幽高兴,赶着要告诉她这个好消息,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拍着脑门道:“忘说了……老大,无尘师傅在房里等你一天了。” 燕云歌推开门的刹那,无尘正巧转过身,四目相接,他已是漾起笑容走来,“等你很久了。” 她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和尚这个点竟破天荒地没有在做晚课,无尘似乎看出她所想,放柔了眼神,笑道:“就不许我偷天懒?” -- XyUSHuWu①①.cOM 第153章奔波 “许。”燕云歌轻笑着进门,一面瘫坐在椅子上,一面揉着眉心道:“能教你高兴,什么不能许你?” “惯会说好听的,”无尘笑着走过去,见她神情疲惫,手又揉着腕心,眉心一拢不赞同道:“为何不用左手?你右手经脉没有好全,若再伤了——” “再伤了你替我医治就是,”她打断话,笑着又问:“有事寻我?听赵灵说你等了我一天。” 无尘调匀了呼吸,大掌已经伸出去替她揉起手腕来,“我出来太久,近日想回寺里一趟……你让我先说完,只是回去与师傅交代一声,速度快的话年前就能回来。” 要到年前?现在才四月! 燕云歌心沉了下去,自然不想答应,又不想教他发觉自己在意,面不改色道:“想什么时候出发?” 无尘道:“就这几日吧。” “不行!” 声音之大令烛火跳跃,恹恹欲灭。 “净心?”无尘凝视着她。 燕云歌深深的呼吸,这般失态不能是她,她便是再有意无尘,也不能让他察觉。她烦躁地起身出去,都走到门口了又折回来,语气缓和了一些道:“就是要走,也得过了大暑走。” 大暑?无尘微愣。 “过了大暑,路上凉爽些。”别别扭扭的丢下话,她的身影逃似地大步离开。 无尘不动如山的脸上少有的错愕着。 他开口前猜想过她的反应,会是撒娇,还是故作生气,还是满不在乎,唯独没想过——人跑了。 “路上凉爽些……”无尘低笑着,想忍住,心里又实在是欢喜。 他早就修到佛身,无惧寒冷,无惧酷暑,自然也无所谓是否凉爽。 是净心在意了,她终于在意了。 在意到怕他一去不回。 在意到还在嘴硬,殊未发觉,怕热的从来是她。 所谓有求皆苦,多年的等待,有了这样一个结果,他的苦已算不得什么苦。 净心于他,譬如刀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若舐之,还有割舌之患。 可他,甘之如饴。 蒲团上,年轻的和尚念起了晚课,却再也无法静下心。 他本该设想着两人的将来,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出现了当日离寺时,师傅语重心长的话: 无尘,一念贪心起,百万障门开,如果你黑白不明,是非不分,侥幸认为有感必有所应,放任欲海难填,增长贪瞋痴怒,你往后还怎么修心?怎么求佛!便是你资质再高,诸佛菩萨都不会感应。如果有朝一日,那感应来了,那不是佛,那是魔。 无尘闭眼,不愿再想。 此刻他只觉得,便是魔来了也好,便是要与地狱互通有无也好,立马堕入万劫之地也好。 如他当日离寺时说的: “师傅,命自我立,弟子甘受之。” * 夜已经很深了,秋玉恒的房里依然点着灯,顺着摇曳不明的烛火看过去似乎是在伏案,燕云歌在房门口驻留了一会,转道去了新房里看看文香的情形。 文香在房里待了一天,见到她来,赶紧叫苦:“小姐,下次换季幽来吧,季幽修道的,她坐得住。” 燕云歌好笑道:“季幽的性子不善伪装,真让她来,怕是连春兰都瞒不过去。你却不同,你闻人姑娘千人一面,扮谁像谁。” 文香听了好话,脸上没那么苦了,得意地就差拍胸脯保证说一声“那是,我文姑娘是谁!” 燕云歌由得她乐了一会,才出声问:“今日府里什么情形?” 文香忙道:“小姐料事如神,老将军果然差人来叫我,喊我去下棋,可我哪会啊,就用小姐说的理由打发了。秋夫人倒没有叫我,只是在用午膳时差人来问我喜欢吃什么,我怕让春兰去回复不得体,便亲自去了。” 燕云歌满意的颔首。 这便是文香与季幽的区别了。季幽随心惯了,并不乐意会去迎合一个贵夫人的欢心,而文香原也是大户出身,于规矩懂得一些,身为庶女又吃多了苦头,在看人脸色行事上,比季幽和赵灵还着调点。 “秋玉恒呢?没来找你。” “找了。”文香吞了吞口水,小声道:“被他发现了。” 这倒让燕云歌惊讶了,她仔细看了看文香的脸,从眉到眼再到口鼻,与她至少九分相像,差的那一分是文香的眼神,时而飘忽,不如自己的沉稳。 文香之前在天牢受过伤,巧的是脚腕的伤处与她一致,走起路来也偏跛,她只要不开口,乍一眼之下瞒过无尘也没问题。 没想到会教秋玉恒轻易看穿。 “难怪这会还没睡,”燕云歌叹了一声,“我去哄哄他,不早了,你休息罢。” 文香叫苦不迭,说了声,“还待啊。” 燕云歌知晓被拘着的滋味,轻笑着挥了挥手,“去罢,天亮前回来。” 那身影闪得快得很,便是跛了脚都拦不住她要出去寻欢的心。 燕云歌换了身衣服才往秋玉恒房里走去,入了夜的将军府实在很大,庭院深深不说,回廊弯弯绕绕也走得她心烦。难怪文香想逃,见识过更广袤天地之后,谁能待的住这里,她们生来是惊世骇俗的女人,要做世俗礼教不容的事情,如今像只金丝雀一样被人养着金笼子里,想飞无法展翅,想行——行得是以男人为天的规矩。 可世间哪里没有规矩,好比殿堂檐下的廊,她脚下的路,便是一砖一瓦的朝向,都有它们要守的规矩。 这一通想得她心里极为的不畅快,直到站到秋玉恒房门前了,才吞吐着呼吸,敛了情绪进去。 房里,秋玉恒在作画。 画卷展开,露出的是一套精致的凤冠。 冠上饰件以龙凤为主,龙作盘旋,凤作展翅,龙凤呈镂空状,龙口含火珠,全系金制,凤嘴衔玉环,全系点翠,冠的下层以大小珠花装饰,珠花周围衬以翠云、翠叶。 不说画技如何,仅这构思的确是巧妙无比。 秋玉恒见她看得出神,嘴角要勾起,又很快瘪下去,他可没忘了这女人又骗他一事。 燕云歌轻声问了句,“要做给我的么?” 秋玉恒不回答。 见人背过自己,燕云歌特意绕到他前面去,为着以后能顺顺利利地来往于将军府和刑部,她一心一意哄起人来,“还生我的气?” “气我回来的太晚?还是气我没有交代?” 秋玉恒还是不理,低头继续勾勒。 她看着眼里,轻叹着,“看来是都有。” 秋玉恒攥紧笔,装不下去了。他是气的,也很恼她,可气愤的情绪早在漫长的等待中被磨到了平和,平和之后是慌乱是期待,慌乱她会不会又一去不回,期待的是她许诺的这个晚上。 可是她太平静。 平静的发问,平静的轻叹,反显得是他不知好歹,在无理取闹。 她总是无理占着理,又会哄人,又会骗人。 这般熟练镇定,不定骗过多少人——秋玉恒恨恨地想,情绪起起伏伏,连笔下晕了墨都不知。 心血被毁了,燕云歌比他还在意,急忙用袖子一点点吸墨,还好墨晕在空白处,与大局无碍。视线落在右下角的红泥落款上,她仔细一瞧,轻念着:“琢玉?” 眼一抬,又问:“是你的别字?还是小名?” 秋玉恒身体僵硬,声音明显紧绷起来,好一会后才回:“都不是,是爷爷总说我玉不琢不成器,所以我……我才时刻提醒自己。” 燕云歌就差颔首,若与十五岁时的她相比,他的确是不成器。 可严苛说来,他也不过十五岁,尚怀赤子之心,谁能指望一个生来富贵的小世子如何争气? 争气的往往是一无所有,急于要挣脱泥淖,妄图以读书改变际遇的寒子。 比如燕行。 比如她。 燕云歌哑然失笑,秋玉恒莫名心慌,正要自嘲,便见她提起笔,一笔一划之间,写的是玉恒二字。 用的是行书,笔力老健,风骨洒落,更惊讶的是——她是用左手行字。 “玉虽有美质,若无良匠琢磨,与瓦砾何异?我一直未有说过,玉恒二字,取得实在巧妙,玉为君子,恒乃坚毅,如君子处事,无故,玉不去身,你的名字我很喜欢。” “玉恒,我也很喜欢。” 秋玉恒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的名字是爷爷取的,玉作美好,恒为永久,爷爷的本意是想表明他是上苍赐给将军府的宝物,可是他一点都不好,他读书不好,武功不好,长得也没那么好。 可是,她却说她很喜欢。 秋玉恒心噗通跳着,又不敢高兴太早,小心地问:“你是说……名字,还是我?” 燕云歌无奈,“自然是你。”她重新题字,这次用的是行草,笔势更为强健,声音却是温柔的,一字字地说:“你的名字失了你,可毫无意义。” 秋玉恒心跳起伏更厉害,又看字,又看她的手。 她的手很漂亮,掌心瘦削细薄,手指柔软而细长,那是再厉害的能工巧匠都雕不出的一双美手,秋玉恒忍不住一看再看,恨不能连上头的纹路都记住。 燕云歌罢了笔,满意的颔首,回过头,见他盯着自己的手瞧,不禁一笑,也学起他之前,握起他的手仔细翻看着。 “早听说玉恒有双巧手,原来生得这副模样。” 他虽是少年,手指的骨节也较她要粗些,又因着他善精工,指尖和虎口都带着茧,这么双富贵手非要行粗贱之事,是意气使然还是志趣所在? 她微笑着,修长微凉的手指绕着他的指尖,一点点地攀附上去,与他十指相缠。 “天色不早了,玉恒是还要与我置气么?” 轻飘飘的发问,却教秋玉恒喉间滚了滚,他抬起眼,声音紧绷着,“我没有置气,是你失信在先。” “是,”她不否认,亦面不改色,微笑着解释,“我没有交代,也是想看玉恒能不能认出来,没想到玉恒心细如发,真把我们分出来了。” “她看见我时,眼神有慌乱。”秋玉恒沉默了下,声音放低:“你总是很冷静。” 燕云歌笑了笑,“谁说我总是很冷静,那次在御书房看见你,我吓得魂都要没了。” 秋玉恒想起那次,也忍不住笑了,“可是你还是很冷静,你能马上自报身份,又约我去午后宫门等。” “你还说,那次你一直没来,我又不敢走,生生在风口里等了你一天。” 秋玉恒心里甜得很,很快又感动又愧疚,轻声说:“你风寒好了没有?” 燕云歌笑了,“没好的话……是不是可以将病气过给你?” 秋玉恒一怔,嘴里的当然还未吐出,那柔软的唇已经贴来。 轻柔的叹息全落在耳边,“……好孩子,我这就都给你。” 灯芯早就欲灭,无需谁去挑它。 昏暗的光亮里,两人具身体亲密的纠缠,很快抱着一起滚去了床上。 翌日,秋玉恒醒来的时候房里已经没有人影。 他起身喊了人,门外候着的木童听到动静后,立刻手脚麻利的端着洗脸水进了屋。 “她什么时候走的?”秋玉恒张开双臂,让小厮帮他穿衣,眼睛还是不死心地在屋里瞟来瞟去。 “少夫人一早就去给老爷夫人和老太爷请安了,之后被夫人拉去说了好一会话,现在可能还在陪夫人说话吧。少爷您饿不饿,要不要让厨房现在上点吃的?”木童眼角瞄到凌乱的床榻,明显地闻到了男女欢爱后的那味,心里一喜。 “等会儿,我也先去给爹娘和爷爷请安。”秋玉恒想了想道。 “是,少爷。” 木童原以为小主子千辛万苦娶回了人,必然粘得紧,至少要不求上进几天,未料连续几天早出晚归,与之前一样。偶然有日早回来了,也不会急着去见少夫人,整晚窝在书房里不知道鼓捣着什么。 便是回门那天,两人也是各坐各的轿子,互不搭理。 若非少爷每天容光焕发,夜夜叫水,他琢磨着这不像新婚,倒像是结了个新仇? 而少夫人也奇怪,白日从不出门,谁来唤都说身子乏了,便是老太爷的面子也不给,可是入了夜,她的精神头倒是又好了,棋盘上从不让步,杀得老将军吹胡子瞪眼睛的。 一对白日里形同陌路,入了夜却是水乳交融的夫妻,纵然起先奇怪,日子久了,将军府的众人倒是见怪不怪了。 只当是这对小夫妻脸皮太薄,白日里不好意思亲近。 秋夫人对这个媳妇总体还是满意的,知情识趣,也很安分,虽然不与人亲近,却也从不下谁的面子,她观察了月余想着要移交中馈,找儿子一提,未料反被他挡了回来。 “她忙着,母亲你别拿这些小事烦她。” 秋夫人气笑了,“她天天窝在房里,能忙什么。” 自然是忙案子。秋玉恒心里嘀咕着,分神一想,谁能相信他夜夜叫水是刻意做给下人看的,实际上在那天之后,他连摸她衣角的机会都没有。 枕边人太忙了,忙得脚不沾地,忙得叁更睡,五更起,他心疼都来不及,哪舍得闹她。 是以两人成亲月余,亲密的事才做了一回。 那回他还没忍住,才被她撩拨几下就—— 秋玉恒想得面臊,红着脸道:“娘,这个家您就继续当着好不好,她身子骨不好,我不忍心她操心这些琐事。” 秋夫人一点他的额头,没好气道:“那就忍心你娘我累着。” 秋玉恒赶紧讨好,使出了杀手锏,“娘你不想要孙子了?” 秋夫人瞬间哑了火,只得不甘不愿地答应,走前语气重重说,“那你争气些,我可是看在我宝贝金孙份上。” 秋玉恒不由地暗自舒了口气,随后又是苦笑,这事光他争气有什么用。 午后,燕云歌因着春困忍不住打了个小盹,又因着什么从梦中惊醒,难掩着倦容匆匆起身,抱过卷宗就往外跑去。 她太忙了,自被顾行风打发到大理寺帮忙后,又更忙了。 除了刑部的卷宗要梳理、誊写,还要帮着大理寺那边复核,推情定法。 所有案宗全由她先整理出来做初审,挑出明显疑点具存的案子退回,其余的待顾行风有空了,再做复审。顾行风倒是轻松了,她却忙得气都喘不上,晚上与秋玉恒躺下时,少年灼热的呼吸总是重重地吞吐在她耳边,手偶尔不规矩起来,也教她烦躁地更睡不好。 她一直在拒绝秋玉恒,除了没精力应付,也是为了留住无尘,她宁愿晚归早起,顶着倦容去无尘那偷得一个时辰好眠,宁愿四头奔波,劳心劳累,让无尘心疼她,心疼到提不出要离去的要求,她利用自己,利用秋玉恒,算计着所有人对她的心疼。 而她的算计,总是能达成。 她一路小跑,甚至来不及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人是谁,头也没回道:“我去趟大理寺,襄州知府被杀一案有新证人到。” 秋鹤微愣,待回过神来时,又觉自己实在眼花的厉害。 问身旁的顾行风,“刚才跑出去的那是谁?” 顾行风回道:“这届的榜眼,燕云歌。” 燕?秋鹤心里一咯噔。 顾行风一笑,似无心提了一句,“若非之前看了她的户籍文书,知晓她是平城来的,还以为她是燕相的门生,毕竟燕姓可不多见啊。” 秋鹤瞥他一眼,没说什么。 顾行风也不再提,与聪明人说话,说多了必失。 提个一句就够了。 燕云歌赶到天牢时,狱丞正在对犯人用刑,她去翻了之前的问话记录,空白的,看来是遇到一个硬茬。 狱丞卖力挥舞着鞭子,同时阴恻恻地笑,“青莲姑娘,你还是老实地招了吧,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的打坏了多可惜啊。” 燕云歌猛地一抬眼,这才注意到那被打得满脸血污,衣不蔽体的犯人,竟是群芳楼里绝色不可方物的花魁——青莲。 -- XyUSHuWu①①.cOM 第154章二用 燕云歌没料到这个新犯人竟然是青莲。 眼见狱丞的鞭子又要落下,她虚咳了一声,慢声阻止,“行了,打坏了还怎么问话。” 狱丞的鞭子还是没收住,啪地一声打在青莲的脸上,青莲失声惨叫,痛到面目扭曲,浑身颤抖。 昔日艳丽的花魁如今被高高吊起污秽的就剩副架子,这才刚到天牢半日已受此大刑,若自己再晚来片刻,她焉还有命在。 燕云歌提衣而坐,也不急着让青莲开口,挥手让狱丞退到一旁,面无表情地翻起卷宗。 来前她对这案子有过了解——襄州知府被人杀害在府中,最有可疑的凶手就是当夜失踪的知府夫人,当地府衙事后追查才发现这位知府夫人竟来历不明,原先的名字身份一概作假,一个弱女子居然能瞒天过海,骗到了知府头上,还将人杀害成功潜逃,简直匪夷所思。 连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这些年知府与各级官员往来的账本。 难怪顾行风千方百计把人弄到天牢,这要是在地方衙门受审,根本审不出东西。至于账本,既未出现在御史台,也未出现在地方上,自然是落到了谁的手里。 燕云歌猜测账本会在白容手上,再想到白容近日进京,是否为的此事? 青莲才被抓获,白容就已经进京,说明他在一个月前就获悉了顾行风的行动——是刑部有白容的人? 还是大理寺? 燕云歌心思转得很快,再看青莲奄奄一息陷入昏迷,计较着是否要继续问话。 狱丞看出她所想,见机回道:“小人这去拿桶水将犯人泼醒。” “不急这,”燕云歌把人叫回,问道:“我先问你,在我来前,可有人提审过犯人?” 狱丞回:“大理寺的宋大人来过,也是他命小人先对犯人用刑拷问。” “大理寺的宋言宋大人?”燕云歌眼抬起。 “是,正是宋言宋大人。” 燕云歌奇怪了,一面挥手让狱丞先退下,一面深思起来。 狱丞却不敢走,迟疑道:“燕书令,按律你不能单独审讯犯人,而且宋大人回头问起小人,小人也不好交代啊。” 燕云歌想起如今的身份,连个主稿之权都没有,便也不勉强,只对狱丞着重道:“这个犯人留心照顾着,真打坏了,日后叁司会审问不出东西,责任全由你担着。” “小人不敢。”狱丞忙道,又问:“可宋大人那边……” 燕云歌瞥他一眼,语微警告道:“何时大理寺能做我们刑部的主了?” 狱丞心一惊,尚未告罪,就见她弹衣离去,留下一句“他若问起,自有我担责”。 一个书令竟敢口出狂言? 狱丞很快想起城内之前的传闻,回过味来嗤笑了一声,走近青莲面前,将人从空中降下来,蹲下来用手掌拍打她的脸,“小浪蹄子,你这命不错,竟还有恩客替你说人情,求差使,可惜是个不入流的官,凭她想救你,不如求求爷爷我——” 拉下裤子,腥臭的阴茎弹跳了出来,就这么拍在了昔日花魁的脸上。 “给老子舔,舔高兴了少赏你几鞭子!” 青莲回过神来,惊恐地摇了摇头,“滚开……滚……” 狱丞冷笑着,眼见她不识相,丝毫没有怜香惜玉又将人高高升起,扶稳了阴茎就往她几乎裸露的下身塞,挺身一捣,直至花心。 青莲尖叫了一声,拼命挣扎,反叫狱丞更兴奋,被他摁在跨上横冲直撞地奸淫着。 她越是挣扎,那缚住手脚的绳子就仿佛越陷进皮肉里,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在身上游走的手,她面如死灰,干脆闭眼,死死地咬住唇——她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可以报仇!侯爷会来救她,一定会来救她! 燕云歌踏出刑部天牢时,正值一天中日头最晒的时候,她抬手遮了下刺眼的阳光,才走出去几步,突然一辆马车赶到了她前面。 窗帘子被人掀开,那人斜挑着眼,轻挑着唇,神态是一贯的倨傲自负,竟是——白容。 两人对面而坐,一路上马蹄声踏踏地不绝于耳,燕云歌见白容一直掀着帘子看,她也从中窥得一隅,外头黄瓦红墙一片相连,一路倒退,疾驰而过的车轮卷起满地散散零零的花叶,那是四月里独有的绿意盎然,是盛京的春天。 不知道看了多久,身前沉稳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响起:“许久未见,就没有话想对本侯说的。” 白容自然地与她并坐,沉重地呼吸更落在她耳边,“本侯倒是想着你。” 燕云歌转头去看白容,对他的出现除了乍一瞬间的意外之后,眼下是心里有数,是波澜不惊。 “侯爷不是为了青莲姑娘一事回的京么?”她问得很轻。 白容着实气闷,而后轻笑起来,“醋了?” 燕云歌微愣,落在白容眼里是果然如此,他更是开心,解释道:“一枚弃子,哪值得我费什么心思。本侯是听说你的事,加上陛下一直连信来催,顺水推舟罢了。” “陛下还不死心?” 白容却不回答,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问:“在刑部可还习惯?” “回侯爷,一切安好。” “预备在刑部待多久?” 燕云歌心中有打算,却也说不出一个准数,老实说道:“还差一个契机。” 白容抬着眼,“你不必拘泥以文入仕,你的功夫不错,城府也足够,若从武,未必就没有机会。” 燕云歌知道以战功建立基业,快得话叁年可升一个将军,可她志不在此,笑着委婉说道:“草民虽擅骑射,却非纯粹的武将,比起驰骋沙场,更想在这纸堆中求一个飞黄腾达。而且在官场,要找趋炎附势明哲保身的人容易,但要找个无关系无背景无利害的就难了,比起那些不敢说不敢做依靠世家维系繁荣的官员,草民反而更能杀出条路子来。” 话到这,她的语气更为诚恳,“侯爷,不论从文从武,草民一样能为侯爷开疆辟路,为侯爷披荆斩棘,刀是越使唤越锋利,端看用刀的人是谁。” 这番话说得颇为激昂,也讨好,白容拍着她的肩膀,笑道:“说的好,只是文章写的再好,也比不过手握实权。本侯可以等你几年,等你把自己打磨锋利了,本侯在兵部安排了位置给你。” 对牛弹琴,多说无益。燕云歌垂眸,言不由衷道:“谢侯爷。” 正事说完,白容也不再作态,不知何时已贴近了她身侧,两人之间的呼吸直冲脸面,层层地浸染上来,逼地燕云歌这等厚颜的人都不自觉地向后退了退。 “你躲什么?”白容很是不悦,仗着四下无人,甚至一把将人往怀里带,“本侯已将心意表明,你不感激涕零,小心伺候本侯,想往哪里躲!” “侯爷!”眼见那唇要贴来,燕云歌脸色一变,怒目呵斥,“侯爷当草民是什么!以色事人的幸臣么!” 白容愣了一下,“你不愿意?”很快怒意上头,“你凭什么不愿意!” “草民为什么要愿意!”燕云歌压制怒火,冷静地回。她推开白容,起身坐到对面去,拳头在膝盖上紧了松,松了紧,才在白容怒意发作前,声音沉沉道:“侯爷,草民初入官场,正是踌躇满志之时,便是以榜眼之身被打发到刑部,做个不入流的书令史,都未曾觉得绝望……” 白容阴沉着脸,已经在发作边缘,“你言下之意,伺候本侯还委屈你了?” 这人听话总是听叁不听四,燕云歌心中冷嘲热讽,面上却平静出奇,她也不再自谦什么草民,言语犀利道: “我不该委屈么?我本可以有锦绣前程,本可以有光明将来,本可以出人头地,我为何要在侯爷身下媚上侍君,侯爷,我说句犯侯爷忌讳的话,侯爷是想一个会帮侯爷打漂亮仗的能臣,可以帮侯爷排忧解难的忠臣,还是只想要一以色伺人的弄臣?难道——“ 她抬眼,选择对上白容审视的目光,她神色坦然,眼神也不退缩,“难道以我的才情和谋略,都比不得这张脸打动侯爷?我燕云歌磊落一生,从来只靠自己,哪怕再艰辛,都不愿落个以色事人的名声,如果侯爷非要勉强,那草民——” 她提衣起身,两手先到地,再拱手,声音坚定道:“情愿一死。” 白容有一瞬间的怔愣,知道这人心高气傲,自然也在意外间的名声,却未料会以死相逼,她竟敢以死相逼! 白容愤而起身,他的感情难得愿意再给出一次,她却弃之如蔽,真当他非她不可么!可笑的是即使到了这步,他还真不舍得轻易弄死她,弄死这个胆大犯上、负恩至此的混球! 白容一砸面前方几,几上呈着的茶杯都被震地跳起数寸,燕云歌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白容伸手跨过方几,攥住了白皙纤细的手腕,压着怒火道:“本侯既需要先生的才学,也需要先生的陪伴,为何不能兼而有之?” 白容自负,她也要强,可手腕的疼痛无不昭示眼前的男人的滔天怒火,她从来是审时度势的聪明人——燕云歌一闭眼,终于说出了口,“因为——为官是草民的毕生志向,草民一心无法二用,不敢贪心。” 原来她不是没有感觉,那便是时日问题。 同是男儿,白容自然明白男子志在四方和对建功立业的渴望,若换是自己—— 将心比心一番,白容心里好受了一些,攥着她手腕的手的力道一松,改扶她请来,“你可以贪心。” 燕云歌一愣。 此时马车停下,到了白容在盛京的府邸。 耳畔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本侯允许你贪心。” 吞吐出的热气拂过她的鼻尖,燕云歌心尖微颤,说:“草民不敢。” 白容皱眉问:“不敢什么?” 燕云歌闭目,逼迫自己开口:“不敢痴心妄想。” 白容轻轻笑了,不是听不出她的言不由衷,可是能把这样的人逼出这么一句话,也很值得他一笑。 “先生文才斐然,说理透彻,对事物总有偏锋见解,何以不懂所有妄想皆自痴心起,本侯已许你贪心,自然也许你……罢了,本侯与你置气什么,一块不解风情的木头。” 白容话末语出讥诮,燕云歌忍了忍,“草民不识好歹,侯爷又何必——” “本侯昼夜赶路风尘仆仆,今日就不请先生喝一杯了,明日与先生再叙。” 话里赶人了,她识相地恭身告退,“草民告退。” 下了马车的刹那,燕云歌猛地攥紧了拳头,需要极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变了脸色。 走了许久,她才在热闹街市中愤恨地一捶墙壁,转头望了一眼白容府邸的方向,马车还在,阳光打在窗帘子上轻易能看见车上那道挺拔的身影,那道身影一动不动似在沉思什么。 白容明显不会轻言放弃,而她也绝对不能暴露了身份,让这才开始的仕途就此断送,壮志再难酬,她偏要勉强,哪怕是杀了白容——她不会给任何人机会赶她出这个朝堂。 再一想到自己刚才的话,羞耻几乎淹没了她的心头。 燕云歌面色阴沉,快步地转身离去。 前路再难行,这路,总要走下去的。 管前面是谁挡她的路,她总要走下去的。 即见了白容,燕云歌对这铺子里见到南月也不意外,只是她这会心情实在算不得好,并无心情应付,淡淡地对南月说了句,“许久不见先生——” 她的话未完,就见南月提袍跪下,一脸相求,“她一生坎坷,求小姐救她。” 燕云歌回了神,面色大惊,“先生有话说便是了,不必如此。” 南月拒绝起身,羞愧说道:“此事会教小姐万分为难,南月无颜起身。” 即知会让她为难,他还是下跪,将她架在一个无法拒绝的位置。 燕云歌神情冷肃,轻抿着唇道:“先生要救谁?” “青莲——求小姐救她。” 一个时辰后。 “先生,”燕云歌的神色从之前的惊讶恢复到往日的沉稳,“既然先生开口,学生没有不遵从之理。赵灵,我记得八皇子典当的玉佩还在库房里,你去取来,等我吩咐再行动——季幽,准备马车,我要出门。” 赵灵忙应声去忙,季幽小声问道:“小姐是要去哪?” 燕云歌垂下眼,里头是疲惫,又是强撑起的精神,“刑部大牢。” 她转头再看南月,从来斯文儒雅的脸上是担忧,亦是羞愧——他知晓这件事情有多难办,尤其在出了之前文香被劫走一事后,无论是刑部的天牢还是大理寺的天牢,如今严密地怕是连只夜莺都飞不进去。 顾行风本就重视这个案子,白容又视青莲为弃子,除了将青莲转去大理寺的天牢,寻机会故伎重演,她别无他法。 “小姐……”南月上前一步,犹豫再叁。 “先生,我若为难会直接拒绝先生,此事尚有转机,或可勉力一试,只是待她脱身后,她必须改头换面,隐姓埋名,余生都不能出现在我眼前。” 她说得是凉薄,也是为青莲好,之前的文香、魏尧,再算上这次青莲,顾行风手里连失叁名案犯,次次都有蛛丝马迹与她有关,若青莲再被抓回来,能熬过几道刑部的拷打,能咬死了牙不将她供出么 人心从来利己,她不信青莲。 南月已无话可说,唯有深深一躬,以表谢意。 燕云歌披上披风就走,季幽驾着马车从黑夜里赶来。 直到帘子放下,燕云歌方才挂在脸上的漠然的表情,瞬间阴寒。 刑部大牢。 时已至晚,丝丝寒风不时从墙的缝隙里吹来,这里是一个被遗忘和唾弃的角落,任是墙外再明媚的风都吹不散牢里腐霉。 刑部的天牢距今已建立近百年,当初也是请得易术大师设计,回形环绕,布局复杂,易入难出之地。 墙缝里挤进来的风吹得璧上烛火来回跳跃,跳跃在燕云歌面无表情的脸上,更显她眼神尤为锐利。她打着午后有卷宗落在天牢的名义回来,经过长长的走道,很快回到了午后提审青莲的地方,可惜的是青莲已经不在这,一打听才知道她与别的女囚关在一起。 燕云歌抱起卷宗,临走前随口问到关押所在,又特意寻了个巡视的借口,在天牢走了一圈。为防引起注意,她此行不能提审,不能问话,甚至不能过多接触。 天牢的钥匙在狱卒手里,若唤人来开门,日后青莲逃脱,势必会想起她今日这茬。 燕云歌冷静地分析着各种利弊,无视着天牢里见是她来不绝于耳的鸣冤之声,当她停在牢门前搜寻青莲时,庆幸的是青莲是最后一个被送进来的,人就处在门口的位置。 她朝青莲踢了颗石子,见人惊醒过来,蹲下身,只低声一句话:“我奉南月先生之命来搭救姑娘。” 南月?青莲满脸血污的脸上只瞧得清一双茫然的眼睛,她太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竟一时想不起他是谁。 “南月……怎么会知道……”她连忙爬起身,扒着牢门问。 燕云歌明白她要问什么,用眼神示意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只着重说了一句,“明日提审,姑娘切记画押认罪,我会保你平安。” 青莲拼命摇头,“我不能认,侯爷……他们会查到侯爷……”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记挂着一个一心要她死的男人! 燕云歌很铁不成钢,她不是悯人的性格,虽然青莲的遭遇确实值得同情,但若非为了南月,仅凭她刚才这一句话,她尽了相劝的本分,管她是好死还是赖活。 “姑娘先记挂自己,明日提审,切记认罪。我先走了。” “等等——” 燕云歌被叫回去,正要问,那头咬着牙痛恨地声音传来,“求大人给我一碗避子汤,要快——” -- 第155章正主 次日的提审,燕云歌有意告假,除了对结果了然于心,主要也怕青莲见了她在场会不时回望她,反露出破绽。 想到青莲说的避子汤,她特意着赵灵去买,嘱咐要避人耳目,赵灵不明所以,上下一打量,表情古怪道:“老大,你是不是抓错了?若是有了,应该买落子汤或者安胎药。” 燕云歌昨夜睡得不够,正在头疼,听到如此荒唐的话,自然是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胡说八道什么!” 赵灵当她不懂,正要细说这两者间的差别,无尘从房里出来,大步过来,“在说什么?” “在说……”赵灵要说,却在燕云歌严厉地眼神中将话吞回喉咙。 燕云歌将赵灵打发走,又看向无尘,“你要出去?” 无尘:“不急,晚点出去也无妨,你先随我进来。” 燕云歌莫名地跟着无尘到房间,以为他是有什么话要说,未料人被按在椅子上,很快舒服地直舒眉头。 “你思虑太重,又少眠多梦,气血亏空的太过厉害,”无尘帮她揉着太阳穴,“我待会出门替你抓两副补药,不然肝肾虚弱,以后有得苦头吃。” 燕云歌闭目养神,对他说的自然是应允,她初练六阳掌时,因女子为阴,掌握不了掌法,每到月事来时都要腹痛不已,调理一事前些年他也做过,总是治标不治本。 未料,近月来习了心法,最近的月事已经好转许多,她亦打趣他甚会藏私,一门武功心法而已,也值得藏着掖着。 早给她了,她也能少受些年苦。 无尘按了一刻钟,又为她搭脉,脉象稍浮,他重按之下,脉快而有力,非病脉,无孕。 “怎么了?”今日这脉搭得格外久,她忍不住出声问。 “脏气稍弱,元气不足,得补。上次月事何时来的?” “你知我不耐烦记这点小事。” 见他严肃,她只好回想了一下,“月底才来过。” 刚过半月,算算日子正是时候。 无尘情急下重重按住她的手,目光焦灼了几分。 燕云歌眉眼一挑,瞬间就懂了,“和尚,你是不是想了?”她笑着,微凉的手往他脸颊上摸去,呼出的热气直往人脸上吹去,“胸怀洒落、光风霁月的无尘大师也贪恋起红尘来了?这还是当初那个一一向佛祖告罪的无尘大师嘛?” 无尘任她打趣,平静说道:“你虚火旺盛,最适阴阳互补,两气相交以之为和……” 她哈哈大笑,“和尚,你刚还还说我肝肾虚弱,怎就虚火旺盛了?” 无尘面色微红,明显诌不下去,“刚说错了。净心,我们……” “不行不行,日头还亮着。”燕云歌半挣扎,和尚对她身体着迷,她自然得意,可白日里做这事,总有几分不磊落。 无尘趁着她没反应过来,将人带到怀里就是吻,呼吸间全是她微弱的拒绝,他常年焚香静坐,身上有她最贪恋的味道,这人无论嘴上多义正言辞,只要他微微强势,她便无法拒绝。 眼下,柔弱的身段已经酥软,他将人往床上抱去,为求能击中,不得已用她的腰带将她双手紧紧绑起束在身后。 “无尘,你绑我做什么!”燕云歌佯怒,挣扎几下不开,是真怒了,“无尘,你松开!” “我要检查。”无尘已经退去她下身的裤子,露出半个洁白挺翘的臀,手指也往她花穴摸去,“检查秋玉恒有没有碰过这里。” “嗯……没有……”燕云歌哼了一声被挑动的鼻音,没有半点心虚,理直气壮道:“我没让他碰,和尚,我天天早上来你这,你……你别摸了,难受……我真没让他碰……” “出水了。”无尘在她耳边低喃,“真快。” 花蒂被人轻抿着她哪能不湿,尤其他还用舌头卷着那处。 “和尚……你快点……”燕云歌低吟着,她弓起臀,往他鼻尖送去,和尚的动作太过青涩,偶尔啃得她生疼,可她浑身燥热,从里到外的发烫,从上到下的出水,直想有什么东西进到身体里来捅一捅。 “和尚,好奇怪,我好热,为什么这么热……” 无尘不答,专心拨弄着花瓣,用舌尖席卷穴心里的每一寸。 燕云歌浑身颤抖,俨然是受不住了,她只能求他,求他快进来,给她一个痛快。 无尘起身,褪去所有衣服,露出精瘦干练的身躯,他任由燕云歌趴在床上,双腿还悬在床下,他从她后方而入,这个姿势极其考验定力,也能送到最深处。 “为什么要买避子汤。”他在进去时,吸住她脖颈处问。 燕云歌咬着下唇,克制着不发出淫叫,很快被撞击地受不住,还是叫了出来。 “如果不是他碰过你,你为何买避子汤。” “不是我要喝……”话说一半,她才反应过来被套话了,将头一偏,面色红潮不断,好笑道:“你当避子汤是我要服?真是呆子,我难以受孕,喝这个苦做什么?” 无尘哑然,很快失笑,说了句“也是。” 他低头抵上她的额头,两具身躯严合无缝,她身上的灼热也很快传到他的身上,那是少阳掌的心法起了作用。 修炼少阳心法,只要动情,热量能从少阳经到胆经,向上达额角,下行至耳后,沿下肢外侧下行,最后到足窍,到阴穴。 是专门克制六阳掌而生的掌法。 是的,他骗了她,从头到尾的骗了她。 鱼水之欢后的餍足,让燕云歌难得多睡了几个时辰,待她醒来时,天色已近傍晚。 赵灵早买了药回来,大火转小火地炖了一个多时辰,药都要凉了才等到她起身。 这药怎么送却成了个问题。 燕云歌盯着黑漆漆的药汁出神,察觉身后有人进来,她将身体转了个方向,见无尘手里也端着一碗,忍不住打趣道:“避子的?” 无尘默然一瞬,药碗递过去,平静说道:“只是培本固气的补药。” 燕云歌喝了一口,倒是不苦,一口气灌下后她将药碗还给无尘,又看着那碗让她头疼的避子汤,看来只能入夜后再走一趟了。 横竖她休沐了一天,也攒了不少公务,去值个勤也很正常。 想到这次是要在顾行风眼皮子底下将人救走,她心里颇有些计划横生枝节的烦乱。她原本只打算在刑部待到年末,来年开了春就往户部或者工部走,户部的局她布了一半,而工部现在群龙无首,仅几个侍郎难挡一面,要出头也较为容易,眼下却出了青莲的事,刑部显然是不能再待了。 “在想什么?”无尘见她愣了好一会。 燕云歌起先没说,过了一会,才低声道:“未出仕前,心心念念,出仕了,总在忙这些芝麻大的小事,没得来心烦。” 无尘已从赵灵口中知晓青莲一事,外人以为她是抹不开南月的请求,他却知她不是言语易动之人,亦不是古道热肠的人。 她能答应,说明此事有利可图,如今烦恼,不过是这利太难图。 无尘不忍她心烦,安抚道:“以小谋大,皆是转机。” 转机也是杀机,燕云歌没说,只叹了声道:“总是你懂我。” 无尘苦笑,想为她揉太阳穴,燕云歌拉着他的手,让他别忙了。 她起身他脸上亲了一口,“还好有你懂我。” 无尘未说什么,摸摸她的秀发,说了句,“去罢。” 燕云歌笑了一声,世间再也寻不到第二个和尚这么知她懂她了。 如果她的每一步往前都是悬崖,那无尘便是她放心转身的后路,只要回头看一眼就能让她安心的后路。 此刻她亦精神起来,出去招来赵灵将避子汤灌进酒壶,又装进食盒里温着,提着食盒跟着昏暗的灯笼朝光影里去。 黑暗里,狱丞又将青莲半吊起折磨,享受过如此极品的美人后,怎还看得上家里的婆娘,他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喘着粗气道:“在外不过是张开腿接客的货色,入了我这,还装什么贞洁烈女,你当自己是什么天仙……我这辈子能肏到你这样的女人,死也值了,乖,再咬紧一些,昨日肏过你后,我夜里梦里都是你!” 青莲死命挣扎起来,屈辱万分,“你逼奸囚犯,你信不信我——” “信,信,你爱告就去哪告,真说出去你弄也被我弄了,你当你那相好还会要你?你横竖还有半年要死,为什么不做做善事,从了我,好教我也快活半年!”狱丞短小的阴茎飞快地在青莲下身抽插,青莲毫无感觉,闭上眼睛默默承受,有一点狱丞说对了,她的确不敢将此事闹大,她怕——怕事情传出去,侯爷知道会厌弃了她,也怕别人知道她曾跟过侯爷,会教侯爷脸上无光。 狱丞射过之后,一脸可惜。可惜这样的货色只能再肏半年,突发奇想下,他转头看向正烧得滚烫的烙铁,这样的女人就该烙上他的印记,好下了地狱转世投胎也是他的人,指不定以后转世了,自己还能再肏到她。 青莲察觉他要做什么,万分惊恐,拼命挣扎起来,“你疯了,不要,不要,你不要过来!” 狱丞举起烙铁,阴笑着要靠近,“放心,我不落在别处,就在你大腿那烫个淫字,回头给你上了药,保管你叁天后就能好——你这样的荡妇,生来就是给——” 正说话,大门口砰——地一声被踹开,今夜只有他当值,这个点也不会有大人来,他暴怒地回头,“谁?!” “生来要你命的人!”燕云歌跨进来,她打量了青莲的情形,表情冰冷,毫无笑意,“律法严明,奸淫女犯者,要处以杖一百、徒叁年,强奸者要处绞刑。——你天大的胆子,竟视律法如不存,敢在这里逼奸女囚!” 狱丞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道:“燕书令,她不过是个死刑犯——” “她便是明日死,在死之前她也还是轩辕的子民!还由不得你猖狂作践!”燕云歌冷着脸道,“你身为官职人员,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如今证据确凿,我明天就向秋大人禀明,即刻发落你!” 狱丞顾不上自己衣裳不整,知道求饶无用,当下怒不可遏起来,“你义正言辞什么,你无非气不过自己上过的女人被我上了!你当你是什么东西!九品都够不上的官,在爷爷我面前摆官架子!你知不知道我有个叁叔是四品的官,你想要我的命前,我能先弄死你!” 燕云歌充耳不闻,她走去将青莲放下后,将一把手心大的匕首放在了青莲的手上,轻声地说了一句,“杀了他。” 青莲怔愣,“我……” 燕云歌却没给她犹豫的机会,极为冷淡说了一句:“还想过这样的日子?” 青莲控制不住的颤抖,双眼很快冒出了浓烈的杀意,握紧匕首的瞬间,一切没有转圜。 狱丞骂骂咧咧,举着铁烙要去袭击燕云歌的背部时,落了空,一个人影在这个瞬间冒出来,胸前吃痛让他瞬间睁大了眼睛。 一刀毙命犹不解恨,青莲疯狂地在他身上扎着刀子。 一刀,两刀,叁刀,很快,满身的血窟窿,鲜血不断地从窟窿里冒出来,流淌了一地。 “够了。”燕云歌忽然开口,拾起地上的烙铁,递给她,声音听不出半点情绪,“把伤口处理掉,别让人看出凶器是何物。” 青莲手足无措,不敢相信这人会冷静成这样,握着匕首的手一松,她全身无力地瘫软,双手的血迹让她才反应过来。 她杀人了。 “大人,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怎么办?该怎么办?”她声音颤抖,话都说不利索。 燕云歌拾起匕首,在狱丞衣服上擦了擦,如看蝼蚁般看着地上的尸体,冷冷道:“一条人命,还是两条人命,对你的判罚都不会变。杀都杀了,怕什么。” 青莲愣了愣,慢慢地镇定下来,她被判了秋后处斩,的确是没有区别。 燕云歌从门口提着食盒进来时,听到皮肉被烙铁烙地滋滋作响的声音,她反手将审讯室的门关紧,来到桌前摆了两荤两素,一壶酒,她招呼着青莲来吃。 青莲刚杀了人,又处理了尸体,实在吃不下。 “酒壶里装得是避子汤,还温着,其他菜有胃口就吃些,没胃口便罢了。”燕云歌说完,在桌前揉着眉心,闭目道,“喝完与我说说下午提审的时候,他们问了什么,你又认了什么,一五一十,一字一句,不要有遗漏。” “大人,我能先问一个问题吗?” “问。” “南月他……他怎么会知道我被关在这,”青莲犹豫再叁,语气都紧张了,“我当初骗了他,与他说嫁人去了,说我过的很好……我……” “先生为白侯做事,他在白侯那看见你为知府写的账本,认出你的笔迹,这次也是他极力说动白侯回京,就是为了来救你。” “怎么会!”青莲的惊讶掩饰不住,天下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燕云歌以为她在惊讶南月为白容做事,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等你脱困,由先生自己告诉你。你先将汤服下,再吃点东西,你接下来半年不会有好日子过,我也无法时时来看你。“ 青莲马上动筷,再没胃口眼下也要逼自己全吃下去。 燕云歌见青莲听进去了,心头舒坦一些,她身为女子,天性见不得女子受辱,如果青莲妇人之仁,连杀一个侮辱自己的渣滓的勇气都没有,便也不值得她冒着性命危险相救。 还好她还有点气性。 “大人,我吃完了。” 燕云歌依旧闭目不看她,声音平静地听不出一丝波澜,“你仔细将下午的事情叙述一遍给我听。” 青莲抹了下唇,正经危坐地开始复述。 两刻钟后。 燕云歌敲着桌面,一下又一下,很快回了句,“你说得很好,前后缜密,动机充分,认下了杀人,又瞒住了身份。” 青莲低着头,眼泪一滴滴地落在手背,“我与顾大人说知府贪恋我的美色,设局杀了我一家二十几口……顾大人没有全信,可我不敢说出兵符的事情,怕母亲死了还要被打扰……大人,你知道么,我哥哥死的时候才弱冠,他刚过了府试,才与中意的姑娘互晓了心意,出事前他还让我给他绣个荷包,说要送意中人,转眼全没了……哥哥没了,母亲没了,我母亲若非为了保护我,也不会再回去,她想帮我多拖几日,想我能平安逃走……她答应我很快回来的,可是我足足等了一个月,她都没有来……” 燕云歌静静听着她泣诉,与南月叙述的无异,只是从当事人听来更为难受罢了。 她没有问青莲为何流落了风尘,又为何会与白容相识,亦不会告诉她白容曾经想找这个唯一的张家女儿,想用她来血祭蛊王。 不说,她余生回忆起时还有几分曙光,说了徒增她这一生的凄苦。 燕云歌由着青莲哭个尽兴,等她平静下来后,才说出自己的打算,“等会我送你回牢房,明日若有人审你,只管实话实说,你已经定了秋后处斩,又因为账本下落不明,顾大人是不会改斩立决的。离秋后还有半年,这半年你保全自己,等我消息,最迟中秋,我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大人,“青莲抹了泪,哽咽道,“我不是怀疑大人,只是我从未听过进了天牢还能出去。” “你在这里,自然出不去——”燕云歌颔首,一指地上尸体,“但是你又杀了他,我就会设法将你的案子打回大理寺,把你从这里转去大理寺天牢,一切顺利的话,你会是第二个从大理寺天牢全身而退的人。” 青莲惊讶,燕云歌已经起身收拾空碗,青莲见状,赶紧帮忙。 低首间,她小心翼翼地偷看,身旁的人从头到尾的镇定自若,这份气度她在迎来送往间从未见过,便是侯爷也有暴跳如雷的时候。 她犹豫着问,“大人,我能否请问您的名讳。” 燕云歌提着食盒离去时,留有一句,“无情未必真豪杰,女子如何不丈夫,这句作得不错,但若由我来作,我会写谁云生女不如男,万里河山一力担。” 青莲低喃地念着后面那两句,浑然间明白过来,原来这位才是正主,与她春风一度传得沸沸扬扬的——新晋榜眼燕云歌。 -- 第156章告讦 天未见晓,秋小世子房里又叫了水,这次倒是真用上了。 燕云歌沐浴过后头发还有些湿意,好在是四月末了,乍暖之下要干也很容易,她穿戴整齐,玉身长立,身姿比一般男儿还要挺拔,饶是秋玉恒这日日看着,一时还不能从惊艳中回神来。 见他还坐在床沿发愣,燕云歌随手绑了发髻,笑着来到他身边,低低说一句,“下次别在我睡觉时招我,我怕我会伤你。” 她睡得浅,又一向防备,若非及时想到身上的人是他,早在他手摸上来胡作非为时,就出掌了。 秋玉恒面庞臊红着,双腿之间的性器从半耷拉着又因她的注视昂立起来,叁两下间就胀大到露出了顶端的粘液。 这都舒缓两回了,竟还能硬起来,燕云歌哑然,安抚道:“不是我不给你,我是心疼你,怕你年少纵欲伤了根本,你当知道男子精血宝贵,纵欲伤身不是儿戏。” “可是我们成亲这么久,总不能……不能一次都没有啊?”秋玉恒结结巴巴地说。 燕云歌会意,低头亲了亲他,又亲昵地点着他的额头,没好气道:“小混蛋,你刚刚不才得逞了一次,当我不知道你进来了?” 秋玉恒想起刚才的肉棒在那紧窄的甬道里进进出出,瞬间血液上涌,烧至脑门,热气下通,胀至丘腹之地,更要说不出话来了。 怕她会恼,他有点不敢抬头,忍不住偷偷去瞧,发现她眉眼带着笑,那份温柔让他心安下来。 “你就躺在我身边,我忍不住的……我想摸摸你亲亲你,想将它放进你身体里,想和你合在一起,想……” 想了半天,没个下文。 “想和我快活?”燕云歌帮他接下话,见他拼命点头,她笑出声,少年纯情的模样甚是得她心动,那是与成年男子打交道完全不同的体会,她更喜欢这种全盘掌握的感觉,便揉了揉他的脑袋,顺着话道:“可以依你。你若听话,我每五日允你一回。” 秋玉恒眼睛亮起来,“当真?” “真的。”她亲下来,唇角还呢喃着最重要的一句,“只要你听话。” 浓烈的欢喜在秋玉恒心中冲撞,他的心情就跟漫天烟火一样绚烂,砰砰地几声绽放着,绽放在他心头最高的位置,又小心翼翼地坠落。 木童打水进来时,被床榻上的凌乱惊了一惊,再瞧小主子脸红失神,嘴角笑得都要没边了,也不知在回味什么。木童摇头叹气,少爷在书院时还曾大言不惭说要将人娶回来日日磋磨,一振夫纲,可别了,现在不被少夫人捏得死死的就不错了。 木童叫了几声“少爷、少爷”,勉强将秋玉恒叫回了魂,他闷声回:“少夫人呢?” “回新房的院子了。少爷,您和少夫人怎么回事啊?看着感情挺好的,又各自不理人,太爷在私下都问过奴才好几回了。” 秋玉恒脱下脏了的亵裤,又让木童伺候着穿衣,思绪竟忍不住回到了那激烈的清晨。 她半裸地躺在自己身下,双腿被他用膝盖轻轻分开,露出紧闭着的花穴,他还记得那穴口很小,起初只能进的去手指,他咽了咽口水,想也没想的埋首去舔。 舌尖靠力量分开阴唇,小心吮着浅尝则止,她的花穴很干净,隐藏着花穴里的阴蒂也小得过分,舌尖来回在阴蒂那处打转,速度越来越快。 “松开。” 她皱眉,合起膝盖拒绝他的靠近,他却不知道哪里的勇气,双手一掰,将那腿儿分的更开,也方便他舔弄到最深处。 唇舌将贝肉舔地咂咂发响,她的身体越来越烫,拒绝也变得越来越微弱,很快是她猛地按住了他的脑袋,低声着指挥。 “就是这般,再进去点……不要只舔一处,上面那个眼也要……”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而他更加卖弄地逗弄,下身肿得要裂开了也不敢轻易放进去,直到嘴巴里吃到了黏腻的水,他再也忍不住的扶起肉根,直捣花心。 那是种瞬间头皮发麻的感觉,五脏六腑都能跟着发出满足的喟叹。 他总算知道书院那些学子叁叁两两的讨论女子时,为何都要发出暧昧的笑声,甚至露出丑态,女子这处的确是销魂之地,他才捅了几下,就被那紧致裹得抽气连连。 想到之前出了丑,他唯恐这次又会轻易交代,不敢大开大和地挺弄,他慢慢地进去,慢慢地出来,反得了一种没想到的乐趣,那是更蚀骨啃心的滋味,不只他有,连她都好似都被那骚痒欺侮着,越发不满起来,竟睁开眼催促他快点。 如得了圣令,他操弄地更放心,也更得心应手,知道进去时要快,要重重一顶,顶得她失声叫出来,而出来时则要磨着那颗花豆子出来,会教她浑身发颤,如即将要失禁一般。 从一开始的皱眉不悦,到被他撞击到荡漾着发出细碎地呻吟,她的反应教他越来越勇猛。 “小混蛋,你都哪里学来的?”她略微沙哑的声音里头全是情欲,“弄得我好舒服。” 她双眼还闭着,也不知道是梦是醒,可是那不断主动耸起的腰身,那不自觉夹在他腰上的腿儿,就是没醒又有什么。 “少爷少爷!” 秋玉恒一惊,思绪被打断着实不悦,可看见木童欲言又止,他赶紧低头一瞧,发现居然又硬了。 “少爷,要不奴才叫少夫人回来?”木童迟疑着,担心道:“万一憋出毛病该怎么办?” “叫水吧。”秋玉恒闭目,勉强道。 燕云歌收到提审青莲的讯息时正在大理寺,她心下不安,抱着几件急于处理的卷宗就往回赶。 跑到转角,一时收不住脚步与拐弯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两人手里都抱着不少东西,这一撞亦不轻,对方小吏呜呼喊痛,倒在地上半会起不来。 燕云歌连连致歉,还帮着将文书和卷宗拾起,交还给他。 小吏拍了拍卷宗上的灰,见她一身书令史的装扮,表情颇有些瞧不上,轻蔑道:“刑部的来我们大理寺做什么?顾大人自己不来,便什么小喽啰都往我们这差使,当我们这尽捡别人不要的么。” 燕云歌不欲节外生枝,抱着卷宗拱手,态度谦和,“是学生疏忽了,以为部门之间相互借调是常有的事,便未取了顾大人的借调令过来,若学生惹了大人不喜,学生往后会注意避着大人,学生告辞。”说罢,再次致歉,匆匆离开。 小吏怔愣了一会。 拐角处,有颀长人影走出。 “如何?”那人淡淡地问。 小吏换了脸色,恭敬地朝那人作揖,“回大人,小人已将东西夹在卷宗里,燕书令一翻开必能看见。” “下去罢。” “是。”小吏后退几步,转身离开。 人还未走远,他依稀能看见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他轻嗅着,感受着空气里她留下的气息。无论官场内外,除了自己,她从不让任何人难堪,便是对着一个刻意辱她的人,她也能和颜悦色。 她的性子非柔非韧,不曲不折,与人处事有着极佳的涵养和智慧,像多年修炼而成,也像是与生俱来。 这样一个聪明的女人,她愿意给人温柔时,笑语妍妍,让人如遇春风。 实际上——那笑容底下是她的不为所动,心硬如刀。 无情到让他心折。 柳毅之静静站着拐角的过道上,望远处的庭院竹林掩映,桃花摇摆,端的是份清幽雅致。他仔细凝视着,却无暇欣赏这份雅致,直到身后一声轻响,是熟悉的调侃声。 凤瑝笑着走出来,随手一指,用肯定语气说道:“你选的人就是她?” 在四月和煦的风中,柳毅之轻轻一笑,平添几分骄傲:“是她。” “那人是谁?” 柳毅之卖了个关子,轻声道:“殿下很快会知道。” 不止他,很快举国上下的人都会知道——她是谁。 “顾大人这是做什么?”燕云歌刚跨进天牢的审讯室就惊讶道,“犯人不是认罪了,何以动用大刑?” 青莲闻声,忍不住哀求看她,燕云歌脚步一错,挡住她的目光,再看她的手指在夹棍的挤压之下充血红肿,显然是才开始受刑。 顾行风坐在案前,喝茶的手一顿,漫不经心地示意两个狱卒继续用刑。 “啊!” 青莲的叫声凄厉至极,汩汩鲜血从指尖滴下,十指很快血肉模糊成一片。 燕云歌赶紧去翻阅了顾行风手边的卷宗,看了几眼,暗叫坏了。 原来襄州知府周望南喜好男风,那他为了青莲美色而谋害张家二十几口的说法便不成立。 顾行风挥手让两个狱卒停下,划着茶盏,慢悠悠地道:“青莲姑娘,本官耐心有限,姑娘若还不肯说出账本的下落,那便别怪本官用刑夹到你交代为止。” 青莲已经痛得冷汗涔涔,哀求道:“顾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您说的账本,我的确不知情,求大人明察!” “本官好话说尽,姑娘还是选择了冥顽不灵。”顾行风的语气略显遗憾,将身子前倾,“虽说杀人者死,但姑娘主动交代出账本下落,帮助陛下将朝中的害虫蓟马楸出来,本官可以替姑娘向陛下求一个恩典,赦刑不赦罪,绕姑娘一死不难,可姑娘你拒不交代,让本官想怜香惜玉都无从怜惜起——还是姑娘以为进了我这刑部天牢,还有人能只手遮天来搭救姑娘不成?” “青莲姑娘,你双十年华,风华正茂,何以为个心狠手辣过河拆桥之人赔上一生,值得吗?” 青莲不吭声,她自然也怕死,但她的一生能亲报血仇,能遇见侯爷,又还有什么遗憾?她苦笑着抬头,余光看向一言不发的燕云歌,再看道貌岸然的顾行风,摇摇头,轻声道:“顾大人,我真的不知道什么账本,你若是不信,只管用刑罢,我口中是不会有第二句话的。” 顾行风茶盏随手一搁,冷声道:“用刑!” “等等。”燕云歌一步迈出,她屏退要行刑的狱卒,来到青莲面前,眉心抿着叹息说道:“青莲姑娘敢在天牢杀人,自然是不惧死,只是正如顾大人所言,值得么?蝼蚁尚且偷生,为人为何不惜命?姑娘身后的元凶畏畏缩缩,推姑娘出来受死,为着那样一个狠心无情的人,姑娘的牺牲值得吗?” “你!”青莲一时不解,才刚吐出了个你,就听到燕云歌突然俯下身来,叹息的声音在她耳边潺潺流动。 “不值得,一切需要付出性命为代价的牺牲皆不值得,姑娘还是交代了吧,如果一时想不起来,就一点点的想,一天天的想,我们有的是耐心听姑娘交代,姑娘弱质女流便是熬不过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属正常,谁又能苛责姑娘呢?我们顾大人言出必行,说了会保姑娘一命,就一定会保姑娘,姑娘——” “我……”青莲愣住,忽然淌下泪来。 燕云歌闭目叹息,无声地说了个忍着,很快站起身子,肃了神色道:“姑娘好赖不分,我却是比不得顾大人这般怜香惜玉的。” 在所有人没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飞快地出手,手指轻点,连封青莲身上的百会穴、风池穴、鸠尾穴等人体九大要害穴道。 青莲连声惨叫,五脏六腑瞬间剧痛,震动心脏,她发疯一般的痉挛抽搐,很快倒地不醒。 “燕云歌!”顾行风拍案而起。 燕云歌赶在顾行风发作前云淡风轻说道:“顾大人放心,学生还给她留了口气,等她醒来自然会交代的。” “你与她说了什么?” 燕云歌笑了笑,“学生只是劝青莲姑娘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受过这锥心之痛后,姑娘想必会听得进去。” 顾行风讥笑着坐下,“你倒是比本官来得心狠。” “学生不过是想为大人分忧罢了,”她拿起一本卷宗,一边打开,一边说道:“学生今日在大理寺复审,发现几个案子——”她突然将卷宗合上,面不改色继续道:“发现几个案子得要借调令才能请大理寺的人配合,学生人微言轻,受点气倒没什么,就怕耽搁了公务,让大理寺的人以为顾大人手下的人无能,折损了大人颜面就不好了。” 顾行风听她阴阳怪气地说着,忍不住一笑,“还当是什么——在大理寺别的本事没学会,倒学会告状了。”他很快将借调的文书写好,盖上私章交给她,“只是我一向不插手大理寺的事,若真有委屈,你也只能自己受着。” “学生明白。”燕云歌将文书收好,又抱起卷宗告退。 顾行风没心思理会她,挥手让她下去,直到那淡定自若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天牢尽头,他收回收线,冷声地说了句,“泼醒,继续审。” 燕云歌紧紧抱着卷宗回到刑部自己的案桌上,她取出了卷宗里夹的那封信,封口用的是漆封,写信的人是官衙中人,封面写着御史台王大夫亲启,是封检举信么? 她小心用火烫软了红漆,又拿出匕首小心地开启。 展开一看,竟是一封地方府衙揭发当朝国舅贪污舞弊的告讦信。 而写信之人——燕云歌一看落款,微怔了一瞬。 是燕行。 -- 第157章七月 隔去几日,燕云歌才抽空去了趟燕楼。 她将那封信递给南月,“先生以为如何?” 南月看完,勾起唇角道:“这背后之人还当真有手段,卖了一个消息给小姐,又用燕行提醒小姐,令小姐无法轻举妄动。” “我与先生所见相同。”燕云歌此刻的脸色算不得好,“他还算准了我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小姐心中有怀疑的人选了?“ 燕云歌铁青着脸,冷冷地道:“既知晓我的身份,又能用燕行提醒我的,这样的人不多。” 南月意外,见她无意多说,识相地转过话题,分析道:“严昆,皇后的胞弟,虽是国舅却与这个唯一的姐姐并不亲厚,这些年也不知为谁办事,不过这个名字,我曾在白容口中听过——说来奇怪,白容名下产业不多,可是每月进项并不少,有据可查的又只占半数。” 那另外半数会是哪个官员的孝敬,还会是与谁销赃? 燕云歌有心想着,又觉得这名字熟悉,突然灵光乍现,她想起严昆是谁了! 原惠州县令,私吞了数十万兴修款,导致惠州年年暴雨,逼得刘问要入京告御状的那个国舅爷严昆。 “小姐怎么了?”南月奇怪她怎么突然大变了脸色。 燕云歌静静坐着,突然手指一敲桌面,冷声地回复,“先生还未想明白么?对方想一箭双雕,想拿我做刀使,一连打击太子和白容两位权臣。” 南月微愣,“什么?” 燕云歌心中有了决断,出了内堂去唤赵灵,未料赵灵和季幽都不在,她只好去交代店小二,让他将有关惠州方面的消息纸全部找出来,她要事无巨细,一条都不放过。 存放消息纸的隔间原是之前首饰铺的库房,地方不大,四周墙壁全做了直通房梁的宝架,当初修葺库房时,燕云歌为了方便以后寻找消息,特将多宝架按六部区分,拿不准的消息和无关紧要的消息也会单独存放在格子里。 正当小二和朝奉在隔间里找的热火朝天之时,赵灵和季幽弓着腰闪进来。 “老大,你们在找什么?怎么将东西都搬下来了?” 燕云歌见赵灵来,顺手使唤她去帮忙。 季幽凑近,轻声道:“小姐,我们今日看中一座宅子。” 燕云歌招着季幽出去说话。 “哪里的宅子,什么来历?” 季幽道:“官牙子说是个乡绅要离京回乡养老,五进出的格局,正临东街背靠西街,原主人急于出手,现在是这个价——” “五进出的房子两万两?”燕云歌意外,又问:“我们账上还有多少?” 季幽迟疑了一瞬。 燕云歌明白了,“银子我来想办法,你去与对方谈谈,看看能不能多宽限几日。” “小姐要不要先去看看宅子?” “我最近都抽不出空,你们看过也一样。” 季幽颔首,两人说话间来到铺子的正堂。 季幽见南月也在,表情一下子不自然起来。 南月托起茶碗抿了口茶,朝季幽微微一点头,又对燕云歌说道:“我不好出来太久,今日先回去,小姐若有事寻我,托赵姑娘送个口信,我寻了空就过来。” 燕云歌看了眼天色,便道:“我与先生一道吧。” 两人并肩离去,季幽望着两人背影,追上去几步又停下,神情渐渐黯淡下去。 路上,燕云歌主动提了青莲的近况,南月听罢感慨颇深,再次拱手致谢。 “若非有小姐提点,青莲的手指怕是已经废了,南月谢过小姐大义。” “我既答应了先生,自然是有一日就护她一日,青莲姑娘身世堪怜,便是先生不说,我也很愿意为她做点什么。” 南月对她起了肃静之心,再次深深一躬。 要保一个死刑犯还是女囚,有多难他不会不知,昔日为官时,县衙里的捕快都还有背着他欺侮女囚的时候,便是放在这刑部天牢,这样的人也不会少,而上头大多是睁只眼闭只眼。 燕云歌肯答应救人,已是他强人所难,难得的是她还肯冒着风险做其余的事情,如此胆量,叫他万分羞愧。 夕阳西下,余晖打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颀长。 与南月半路分道后,燕云歌一路上都在想那封意图明显的告讦信,对方是谁,不言而喻,可目的是什么? 是同情她眼下处境,想拉她一把? 顺便为着自己的阵营多搏几分胜算? 燕云歌缓缓一叹,她事情繁多,还真分不出心神去猜那人的意图了。 摆在她眼前紧要的事儿就有好几件:要筹措银子买宅子,要救青莲,要谋局离开刑部,还有又该怎么去把远在惠州的燕行捞回来,现在又搭上这么一件事情—— 城外的那群孩子她也许久没有去看过。 最近铺子的营生不好,用银子的地方却多—— 她缓缓一叹,遥望天边血红的残阳,心里竟产生了一丝前途或许迷茫的挫败。 不敢让那份丧气充斥心里太久,她用力拍了拍脸,恢复振作。 事情的转机在六月中,青莲自那日醒后老实了不少,开始慢慢地交代自己如何取信周望南,又是如何帮着打理账本一事,只是她受过大刑,元气损得太厉害,问得多了便跟要断气一般呈现出死相。 顾行风唯恐她轻易死了,只得耐着性子一天天的和她磨。 青莲这般拖延着时间,那头燕云歌又将青莲牢中杀人一案上呈,提出涉及人命的案子,审判归大理寺主管,刑部只有复核之权。青莲有两条人命在身,知府的案子已经定性,而杀狱卒的案件则必须交由大理寺审讯,人自然要从刑部的天牢提去大理寺天牢关押。 程序如此,顾行风盛怒之下也得依章办事。 青莲被提走后,顾行风当着刑部众人的面,斥责燕云歌主次不分,墨守成规,坏了他的安排。 燕云歌面无表情地挺直着背任由众人指点和嗤笑,她气度从容、无愧于心。 六月末,卖宅子的富绅一直等不到人出手,自愿又折了一千两银。季幽将消息带来时,燕云歌才踏出刑部,大喜之下,二话没说要去看宅子。 两人叫了马车,从城北一路到城南,几乎横跨了半个盛京。 来前,燕云歌有准备,皇城脚下五进出的宅子,又是这个价,必然不会在什么好位置,未料还是被一路的破瓦寒窑惊了一惊。 听官牙子介绍,早年城南也属繁华之地,宅子最初的主人是章大善人,他连续多年布米施粮,坊间名声极好。这也导致在他死后,受过他恩惠的乞丐和穷苦的百姓不愿离去,渐渐挨着章宅安置下来。 这宅子几度易主,城南也从繁华之地经过几十年风雨成了流民之地。 燕云歌听完官牙子的介绍,对这处宅子生了兴趣。 章宅现叫陈宅,昔日的格局如今看来并不合时宜,原主喜欢山水花木,有不少环山衔水之处,可惜原主请的师傅不懂布局之巧,山石堆砌反落了附庸风雅之嫌。 燕云歌喜欢素雅邸府,但想到拆卸搬运还得费不少银子,细算下来只得作罢。 官牙子殷勤地引路和介绍:“大人,这处书斋了不得,您看,顶上的梁用得整块香楠打造,整座盛京怕是没哪座府邸敢有这么大手笔了,您再看底下,铺的全是青石板,踩几十年都不会坏。大人,您再转进堂后看看,没想到吧,这处是个练武场,这宅子之前有任主人是个武夫,他修了这处教练场……” 燕云歌惟见眼前视觉空旷,这处练武场同时容纳百人不成问题,再转过一道山石屏障,竟不知何时拐到了一处园子。她顿觉豁然开朗,这处宅子的确妙,前头不显山露水,与一般家宅无异,后头却是翠山碧水,如世外桃源,那水之深怕是能直接通向护城河,通向城外去。 燕云歌一指那碧幽深潭,问季幽:“你以为如何?” 季幽心思灵敏,很快体会她话里深意,笑着回:“甚妙,要不要我去探路?” 燕云歌弯腰掬了一把水,池水冰冷,嗅闻清冽,是活水。 她摇摇头,示意没有这个必要,她是杂学之人,不至于连这点布局都看不透。 官牙子还在介绍,燕云歌虚咳了一声,打断道:“就这吧。” “唉成成,今日晚了,明日我再约大人去官府过定如何,对了,大人,您去不去后头看看?后头还有景致呢。” 燕云歌还赶着回去,温笑道:“买下来再看也是一样,今日先回了。” 马车一路颠簸回了东大街,车上季幽问银子的着落,燕云歌像疲倦极了窝在车厢的角落,双目似闭未闭,她眼里的光随着余晖的坠落变得明明暗暗。 她想过,短时间内要筹措大笔银子,问谁调度都来不及,如今之计——唯有动用莫兰准备的嫁妆。 季幽愕然,想了想,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 到底动了属于燕一一的东西,燕云歌心头颇有点不快。 回到将军府时,天色彻底昏暗下来。 春兰正在屋里擦拭,忽见燕云歌进来,脸色都变了。 她不慌不忙地将东西收好,察觉燕云歌在找东西,上前问道: “小姐要找什么?” “母亲拟的嫁妆单子,你搁在了哪里?” “与小姐的嫁妆一起收在库房了,奴婢去问管事取钥匙。”春兰急忙出去。 等待的过程中,燕云歌随意地在房里走了走,视线落在梳妆台上那未关好的匣子上,她上去想将匣子合上,指尖无意中碰到了饰物。 她惊讶之余,拿起那串碧玉手钏仔细瞧了瞧。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春兰跑得满头是汗的回来,喘着气道:“小姐,钥匙取回来了。” 燕云歌接过钥匙,仔细摸着上头的余温,用着审视的目光盯着春兰,半晌没说话。 春兰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忐忑不安地想问,又见燕云歌忽而一笑,温声道:“母亲一番心意,我竟至今还未有瞧过,你随我一起去看看罢。” 春兰福身,乖巧地应是,又转去外头提了灯笼,主动为主子照路。 燕云歌落下一个身位,盯着春兰的背影,若有所思。 燕云歌的嫁妆之丰,便是她自己都意外,六大件七小件在数十张庄子铺子的房契对比下,都显得没什么了,莫兰怕是把整个家底全给了她。 最显眼的是库房中央的嵌螺钿黄花梨金钱柜一对,燕云歌打开一看,内装着不少金锭和银锭,无需去数,买城南的那套宅子绰绰有余。 燕云歌望着金锭怔忪,心情沉重地透不过气。 莫兰将一切都给了她——金子,银子,铺子,庄子,还有她满满的舐犊之情,全给了她。 良久,她闭目,转身,声音暗哑: “回去罢。” 春兰忙去合上柜子,小心翼翼松了口气。 等宅子顺利过了定,已是七月夏日,酷热难忍。 七月,燕楼所有人都非常忙碌,忙着搬迁,忙着将房子重新修葺,忙着要将城外的孩子一个个的接进来,而燕云歌在连月的大理寺和刑部两头周旋,又在将军府和燕楼两头奔波中病倒了。 无尘为她搭着脉,脉象稍浮,其中一条摸着圆滑如珠,有力而回旋。 往日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漾着水一样的柔情,他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将额头轻轻地抵在那苍白的手背上,久久未动。 燕云歌这场病来得凶去得快,不过两日又和没事人一样。趁着休息的这两日,她仔细看着挑拣出来的消息,又看大理寺天牢的地图,一条条,一道道,一间间地未有放过,终于找到了叶知秋当初说的密道。 有了密道还需人手,血影要和她留在宫中伺机而动,靠季幽和赵灵又无法全身而退,她敲着桌面,心烦地起身踱步。 她已将营救的日子定在中秋,历年中秋都会举行宫宴赏月,是守卫最严的时候,相应的在大理寺外头的禁军会被抽调,也是她们下手的最好时机。 只是出了文香的事情后,这个最好的时机会不会成为要她命的时机——她竟犹豫起来。 此事少不得再找帮手,该找谁呢? 她在房里足想了一个时辰,从人员部署到动手的时辰,落在细节上一丝一毫地不敢大意。 无尘端着药进来时,见她面有喜悦,笔下急挥,忍不住问:“在写什么?” 燕云歌刚好写完,折起纸就要往外跑。 “等等,先喝药,里头加了解暑的甘草。”无尘叫住她,语气一点都不让商量。 燕云歌还有事要办,皱着眉一口闷地灌下,提衣就走。 “今日竟不嫌苦了。”无尘望着底朝天的碗,忍不住一笑。 -- 第158章中秋(上) 八月十五,宫宴。 皇宫内外灯火通明,珠翠闪耀。 御花园里,上座的承明帝满面微笑的看着御庭中央的歌舞表演,时不时还与下座百官举杯共饮,看的出心情大好。 按官职,燕云歌是没资格出现在宫宴的,但梅妃亲点了节目,不只她来了,沉沉璧和符严也来了。 今晚到场的人多,东西一字排开,摆设内廷主位宴桌。 东边头桌坐着文武官员,叁公九卿。 西边头桌坐着皇后、贵妃、夫人,以及官员亲眷。 东西桌的外沿另设陪宴若干桌。 燕云歌坐在离主位最远的陪宴桌上,她看着华庭里觥筹交错,突然想起六年前叶知秋的抽身离去,正是在中秋。 想到几日前与叶知秋的会面,昔日的世家公子已经褪去了叶先生温润的伪装,越发深不可测。她抬眼,打量起唯二见过的话本子上的人物——那高高在上端正优雅的梅妃。 话本里有言,梅妃容貌绝尘,艳为点到即止,美则不可方物,年近不惑的陛下初瞧见方若十五的梅妃,瞬间惊为天人,不顾身份问叶家的长老要了这位美人。 而这位美人让皇权与世家的平衡被打破,让身系叶家安危的宗主甘愿走进大理寺五年,让柳毅之这样的世家子弟舍弃门楣,不要脸面地装疯卖傻为她铺路,未见梅妃真容前,她想像不出梅妃有何能耐。 如今只是远远一瞥,那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傲疏离姿态,那带着点异域风情的叁庭五眼,她只是坐在那,竟可以让四周一切的景物都虚化,让人一眼只能看见她。 论美貌,梅妃的确是当世不出的绝色佳人。 燕云歌想起叶知秋褪去伪装后那阴鸷的双眼,再看那位享受着众人惊艳美丽依旧的梅妃,如果他此时在这,不知道会是什么感受。 叶晚秋察觉到一道无理放肆的目光频频留连在自己身上,温柔的眸光瞬时变得犀利,穿过人群直向燕云歌所处的方向射来。 燕云歌反应更快,迅速垂眸,用饮酒来掩饰。 好敏锐!如此犀利的眼神,哪会是书上写的柔弱无助的女子。 “云歌,你眼都不转,在瞧什么?” “在想那位是谁?何以能坐在皇子边上。”燕云歌的视线正巧落在周毓华身上,随口道。 “那是我们户部的周大人。”符严瞧了一眼,又低声道,“他身旁的人是太子。” 原是随口问的,未有细瞧,听符严这么一说,她才认真看了一眼,真是太子! 想到等会的节目,燕云歌捏紧了酒杯。 “对了,你刚才跑哪去了,顾大人还问起你了。” 燕云歌看了顾行风那桌,发现他竟不在位置上,东桌在天子眼皮下,不比他们这些桌的随意,顾行风能擅自离开席面,必然是出了什么事情。 想到今晚的安排,她坐立难安起来,对符严的问话,也回得心不在焉。 “我坐不住,去花园走了走。” 符严惊讶道:“你紧张什么?不就是一场御前表演么。” 不就是?燕云歌佩服他说得轻巧,由衷道:“符大人心性豁达,真教我羡慕了。” 一旁的沉沉璧被这话逗笑,忙小酌了一口去掩饰。 符严未恼,还觉得是他们小题大做,拍着两人的肩膀,招呼他们去看东边那几桌,抬了抬下巴,“你们看那桌的大人,哪个不是当年学子中的佼佼者,哪个不是你我叁人这般过来的,我们叁人又不差,不过一个御前表演,怕什么。” “坊间多少人骂我这状元名不副实,但我既做了这状元,自然也得有这头名的底气,你们二人是真有才学的人,怎么怯弱起来还不如我了?”说着摇头晃脑地招呼二人喝酒,话题又再次落到周毓华身上。 “你可知本朝升得最快的官是谁?”他故作玄虚,又忍不住得意道:“是我们户部的周大人。” 沉沉璧敷衍的点头,偷偷地用余眼去打量一人之隔的燕云歌。 燕云歌故作好奇,“这位周大人究竟有何厉害?能得符兄如此推崇。”她并未说自己早就知晓——知晓这位户部尚书也曾是个传奇人物。 周毓华是比顾行风还高两届的文武状元,当年名声之显赫,手段之凌厉,上位之迅速,足可以载入史册。 可惜时间荏苒,出色的能臣辈出,后有顾行风,今有她燕云歌,往后不定会有更厉害的人物出现,谁还会记得昔日有一江州少年,一试成名,从此意气风发,平步青云。 历史的洪流里,他们都是沧海一粟,周毓华如此,顾行风如此,有一天,她燕云歌也是如此。 不远处,叶晚秋忍不住一再将视线放在那名正专心看着歌舞的年轻官员身上。她没有想到,能让他开口求到她这来的人,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神清骨秀,俊而不俗,若非是男子,那神态清淡高洁还真有几分自己的样子。 也难怪能让哥哥开口了。 梅妃缓缓一笑,这一笑,让万千星光失色。 “爱妃?”承明帝轻声唤她,探头顺着梅妃的视线望去,笑问道,“爱妃在看什么?” “皇上,”梅妃迅速回了神,微微笑道:“臣妾斗胆准备了一个惊喜,要献给皇上。” 正是歌舞的间歇,梅妃温软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 “是什么惊喜?”皇帝的兴致被勾了起来。 “皇上马上就知道了。”梅妃回完,低声与身旁的掌事姑姑交代。 那头,已有叁位姑姑去请燕云歌叁人。 “听闻今届叁甲皆是博学之才,”梅妃目光灼灼的望向燕云歌叁人,笑吟吟道,“琴棋书画更是了得,不知你们可否为本宫独奏一曲?” 符严是状元,带头走出,拱手行礼,道:“微臣荣幸之至。” 已有宫女在花园一角准备好琴台,让众人没想到的是,坐在琴台后的抚琴之人是符严。 甚少人知晓符严喜好音律,往日在越州,没个分寸起来他还给花楼的歌姬伴过奏,堂堂知州之子不登大雅,没少被百姓引为笑谈。 符严揽袖轻挥,琴声突起。 这厢肃杀之音从琴上迤俪而出,那头,一柄未开刃的马刀,“噌”一声被拔出鞘来,刀刃泛着寒光,晃得刺眼。 提刀之人是沉沉璧,他已去换了一身深色劲装,一只手单刀背后,另一只手往御庭中央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这场正是梅妃亲点的御前叁甲殿前献艺,由状元操琴,榜眼和探花舞剑助兴。 燕云歌未有换装,就穿着青色的书令史的官服镇定自若上的场。 两人自那日不欢而散后今儿还是第一次见面,本该能成为惺惺相惜的挚友,未想会有拔刀相见的一天。 “燕大人,你可以选一样称手的武器。”沉沉璧提醒她。 燕云歌衣袍飞扬,气度从容地站在那,素着一手,平淡道:“刀剑无眼,下官不愿伤了沉大人。” 沉沉璧的风度不错,提刀抱拳道:“即是刀剑无眼,那我便让你叁招。” 他的话音未落,众人眼前青影晃过,未等回过神,沉沉璧手上一空,腹腔被掌力一推,身体便飞了出去。 沉沉璧在空中一个后翻轻松落了地。 燕云歌优雅地转回身,转了转手上漂亮的马刀,从容笑道:“叁招。” 下面有人看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沉、沉大人,他、他、居然会武?” 旁边有人闻言嗤笑一声道:“少见多怪,沉大人是世家的人,怎么可能不会武?有听说过世家公子不会武的么?” 那人一怔,这才是豁然开朗地点点头。 符严指下的《聂政刺韩傀曲》进入了最高亢激昂的部分,琴音松沉而旷远。 燕云歌将马刀丢回给沉沉璧,瞬间气势如虹,“来吧。” 沉沉璧脸色一沉,举刀迎面,燕云歌后退两步左右晃过,青衣广袖,随风而动。 她在应付完沉沉璧的攻击时,尚有余力看了眼高悬的明月。 此时,明月如玉盘,沉静如水,柔和似絮。 戌时到了。 另一头,大理寺天牢倾巢而出,将叁名黑衣人团团围住。 …… 琴声过小序,几带起,几拨刺,臞仙作秋鸿,正到了聂政学习七年,欲往行刺韩王的高潮转折。 符严的琴音妙在不疾不离,就入乱后,一收痛快,再配以燕云歌和沉沉璧更为收放自如的对决,一场轻描淡写,回味无穷的御前演绎给众人耳目一新之感。 琴音怫郁慷慨,又兼雷霆风雨,声调悲凉绝伦,同具有激昂,令在座皆屏息静气,无不开始期待接下来的正声部分——聂政藏剑于琴内,入于宫中,于鼓琴时刺死韩王。 沉沉璧此时一个侧翻,马刀过背,与落地时杀出,燕云歌空手接刃,目光凌厉,毫不退让。 突然,沉沉璧脸色大变,刀身抽去,凌空往梅妃座位处去。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有侍卫突然一声喝道:“有刺客!” 那刺客五指大张直奔梅妃脸面要害,梅妃花容失色,惊声尖叫。 燕云歌腾空一掌拍在空处,所使内力惊人,她的速度比沉沉璧还要快,眨眼间已在刺客身侧,她一掌擒住刺客肩膀,逼得刺客不得不转身招架,两道人影翻飞交错,大批侍卫闻声出动,将整个御花园包的水泄不通。 梅妃面色惨白,金珠花钿散了一地,刚才只差那么一点,她就要死了!若非燕云歌那一掌,她这会只怕已是横尸一具! 两道身影相缠百招,燕云歌渐渐不敌,落于下风,很快又一道身影加入,不过数招,反被刺客逮住了机会。 一点寒光堪堪停在燕云歌脖子上,不知在何时,沉沉璧的马刀已经握在了那刺客手里。 “云歌!”沉沉璧脸色大变,眼见侍卫要群起攻之,不由手一挥拦下他们,“等等!” “还等什么!拿下!”说话的是拼尽全力赶来的顾行风。 情势犹如火烤,逼得燕云歌不得不出尽险招。她双手握拳,闭目,突然怒睁,满身戾气尽出,停在她脖子上的马刀应气而断,那刺客暗喊一声不好,转身想逃已经晚了,后背严严实实地挨了一掌。 数十侍卫瞬时提刀杀来,刺客夺过一人佩刀,回身快速反击,他剑法超群,竟还有余力以一挡十。 如寒风扫落叶,刺客不过用了一招,就让侍卫们的佩剑齐刷刷脱手。事已至此,他显得无心恋战,偷得间隙,凌空踩着黑夜而去。 顾行风身姿灵敏,率先去追。 燕云歌嘴里一口鲜血直到此刻才敢吐出。宾客间,有人突然迈前一步,又生生停下,用尽全力逼迫自己转身离去。 “云歌!” “云歌!” 承明帝怒不可遏,责令所有禁军全力搜寻刺客,拿不回人全部提头来见。 梅妃瘫坐在椅子上,娇容惨白,声音婉凄,“皇上。” 太子嗤笑了一声,和周毓华互看一眼,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席。白容脸色早就平静,看了看受伤倒地的燕云歌,又看了看地上的残刀,手指一敲桌面,竟还有心情饮酒。 苏芳赶紧提醒:“侯爷不可——” 白容落杯,轻笑着念了两个字,也起身离开。 苏芳快步跟上,脑海中还琢磨着那契机二字。 出了这样的事,所有的人都要去内殿接受搜身盘问,凤瑝也招着四皇子、八皇子起身,声音懒懒地跟看了出好戏一样,“咱们也走吧,去晚了,要连落脚的位置都没了。”脚步一停,似突然想到什么,他往黑压压的人群里仔细找了找。 子固呢? 符严背起燕云歌往太医院跑,沉沉璧在一旁沉默不语。他虽非行家里手,却也看得明白,云歌的内功已到无上境界,能在她手下逃脱又顺利伤到她的人不多,除非是她自愿—— 可是她有何理由这么做?沉沉璧不敢再往下揣测。 叁人在半道遇到了急召来而的太医,太医搭着手正欲摸脉,燕云歌下意识出手反擒住太医喉咙,发觉对方是太医,她赶紧赔罪,“是学生无礼。” 太医倒没怪罪,想继续为她搭脉,手刚伸出去,被人四两拨千斤般推回。 “学生无碍。” 沉沉璧帮燕云歌擦去嘴角鲜血,符严说道:“云歌,你伤的不轻,还是让太医看看。” 燕云歌摆了下手,表明自己能走。 符严和太医面面相觑。 沉沉璧要再劝,燕云歌坚持自己无碍,同时道:“我还要去内殿,刺客或许就混迹在百官之中,如果不及时将刺客找出来,那在内殿的诸位皇子就危险了。” 太医只好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遂去复命。 叁人到达内殿时,禁军首领正率内务府向诸皇子、百官问话搜身,重点盘查刚才刺客来时不在席间的官员。 “兵部尚书柳大人不在。”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人群发出骚乱,交头接耳。 柳毅之是谁?爱慕梅妃不成疯了好些年的国公府嫡二子,京里谁人不知道他和梅妃之间的那点恩怨,这苦恋成仇痛下杀手,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那官员的话才落下不久,就听到略带嘶哑的声音响起来:“哪个说本官不在。” 燕云歌抬眼,就见柳毅之提袍进屋,绣着麒麟的深色官服上全是水渍,这人从上到下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他进来后,自若地褪去外袍,坐下斟了一杯茶放至唇边,半笑不笑地看着众人,“别是抓不到人,想攀咬起本官来,本官可从头到尾没离开过。“ “柳大人,”禁军首领上前询问,“属下按例询问,敢问大人如何证明自己没离开过,您这一身的水又是如何回事?” 柳毅之扯出一个略带讽味的笑来,“刺客来时本官正从花园里醒酒回来,那会刺客正与两位大人交手,本官记得……这位燕大人打了刺客一掌,至于这一身的水,本官席间多饮了几杯,在花园里醒酒时不小心踩空掉进了池子里,不少宫女太监都是看见了的,若是不信,你自去查实。” 禁军首领一时无法考据话里的真假,看向了一旁的燕云歌。 燕云歌上前,出声道:“劳柳大人脱去官服,学生与刺客交过手,只要大人……你、你……”她被逼得连退了好几步。 柳毅之砰地一声摔了杯盏,阴沉着脸上去,忽然揪住她的衣领,力气之大能将她整个人提起来,“你好大的胆子,敢污蔑本官,是本官太久没杀人,倒叫你们这些东西也敢欺上了。” 衣领收紧,勒地燕云歌透不过气来,她受伤颇重,没倒下全靠死撑着,如今被柳毅之这一闹,脸色更是难看了许多。 “学生……”她已然呼吸困难。 “啐,”柳毅之不屑地将人松开,二话没说将身上衣服脱去,露出精瘦的胸膛,他转过身前,即是给她看,也是给所有人看。 “看仔细了,可有你打的掌印。” 燕云歌面色灰白,几个摇晃之下,勉强了心神,重重咬了两个字,“并无。” 柳毅之将湿透的衣服穿回,整了整,重又来到灰头土脸的燕云歌身边,一字一字地恶狠狠道:“再有出现在本官面前,一定宰了你,滚!” 燕云歌打了个机灵,忙想后退告辞,不料一阵头晕眼花,颓然倒下。 柳毅之唇一抿,竭力板起脸,如看落水狗般鄙夷的看她。 燕云歌勉力起身,从容地向众大人告辞,起身出殿。 好友的这般狼狈落在符严和沉沉璧眼里是心痛是气愤,想帮又唯恐一句说错了,会将她更推向风口浪尖。 怪只怪他们现在是人微言轻,势不如人。 凤瑝若由所思,小声提了一句,“伤得不轻?” 说得是谁,心照不宣。 柳毅之重新喝起茶来,淡淡应了一声,嗯。 -- 第159章中秋(下) 燕云歌走得很快,她怕慢一点那喉间的血就要忍不住吐出来,宫里出了行刺的大事,如今哪里都在盘问,各宫各苑全部戒严,她便是此刻出宫都少不了要被盘查和搜身,不如先在哪里躲上一躲,等风波平静下来一些再寻机会出去。 她对宫中不熟,因此越走越偏——忽然听见宫墙内隐约传来几声“娘娘,您在哪?娘娘?” 燕云歌不由地停了脚——她不该好奇,这宫闱是非之地,随意一个好奇都能教她轻易送了性命。 可当那道身影在树上几欲挣扎就要掉下来时,她还是出手将人送了上去。 “大胆!”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一把捂住了梅妃的口鼻,就见佩刀侍卫列队走出来,人人面无表情,威严肃杀。 梅妃用力推开她,刚想说话,又被捂住。 这次走过的是几个年轻小太监,看腰牌,全是在内务府当差。 “刺客抓着了么?” “没呢,全验过了,身上都没有伤,统领大人不死心,还叫柳大人又脱了一次衣服,可把柳大人恼到了,竟跳起来将统领大人打了一顿,多少人去拉都没有用。” “这柳大人不会是——“ “还能是哪个,就是梅妃进宫前的那个相好。” “你不要命了,这话也敢说!” “又没别人听见,”那小太监嘻嘻一笑,又压低着声音,“我还听敬事房公公说过,就是陛下私下里也质问梅妃,说朕将心肝都给你了,你还惦记着别人,骂梅妃是吃里扒外的女人。” 燕云歌听得是心惊肉跳,偷偷看了一眼梅妃,竟是面色如常,平心静气地像个外人。 那厢的小太监走远了,这头冷冷淡淡的声音才从她耳旁响起,“还不松开本宫。” 燕云歌赶紧退开一些,“学生无意冒犯,求娘娘恕罪。” 梅妃伸手推了推头上的步摇,傲慢道:“本宫要在这里等人,你下去罢。” 燕云歌正要下树,又被她一句等等叫住,“娘娘还有何吩咐?” “哥哥说你像他,我原是不信的,如今见着大人,倒是有几分哥哥当年的样子。” 燕云歌不解她话里的意思,只好沉默以对。 “大人好计谋,先是御前献艺,再想施恩图报以求发达,难为我曲中人不知曲中意,竟再次做了你们这些男人的棋子。”梅妃轻笑了两声,她抬头望月,吟了一句,“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月也无情,人也无情,有情的偏不是我想要的。” 若说听到前句,燕云歌还有些心慌,听到后一句着实是心惊,这个梅妃冷眼旁观将一切看得分明,先是点破自己的计划,没有责怪,没有质问,改口又说起自己被人轻贱的落寞,难怪柳毅之会死心塌地被利用了个彻底——宫闱女子的手段,的确厉害。 可惜了,在她这却是行不通的。 梅妃晃了晃悬着的腿,月珊珊下,她美得出尘,美得孤高,声音却有些轻飘:“大人放心,我既已答应了哥哥,不该说的话是不会说的,大人还是本宫的救命恩人,大人沿着这条道直走,有间暖阁,等宫里戒备散了,本宫会让人送大人出宫。” 燕云歌被她看得似有心乱,脸一红,说了句“学生谢过娘娘。”就赶紧跳下树告辞离开。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似乎也有了一丝迷惑动摇,轻声地嘱咐,“更深露重,还请……娘娘万分小心。” 梅妃轻声应着,并不为所动,等人走远了,才艳容一敛,隐隐透出几分得意来。 转又想起这名年轻官员不知隐藏着何种野心,再加上哥哥的背景处境,这年轻官员又有多少可靠?哥哥向来谨慎,竟也有糊涂的时候。 梅妃举头望月,想起叶家,想起哥哥,心中荒凉一片。 也不知在黄瓦红墙下走了多久,燕云歌才找到梅妃口中的暖房,倒不是相信梅妃真会派人来,而是她急需一处运功调理的地方。 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她发现越是调息,腹腔越痛,她急忙停手,不想还是呕了几口血。 看来是伤到了根本。 她苦笑着。 不敢久留,她在暖房休息了一会就要出去。 才一推开门,燕云歌意外,“顾大人。”他不去追刺客,来这做什么? 顾行风眼波流转:“半天寻不到你,原来你躲在这里。” 燕云歌冷静地回:“学生在此处静养,顾大人来找学生可是有公务安排?” 顾行风上下打量着她,“本官刚从大理寺回来,燕书令可知道,你之前极力提议转去大理寺的女囚今夜被人劫走了。” 她惊讶:“竟有这事!学生不知此事,大人可知是谁做的?“ 顾行风目不转睛看她,道:“尚未,只是宫里和大理寺同时遭遇刺客,皇上已经下令关闭城门,同时全城搜捕,纵使那几人会飞,也逃不出禁军的手掌心。” 那就是还没抓到人。 顾行风款步走到她面前,“反倒是燕书令,似乎伤的不轻,怎么不让太医好好诊脉看看,是不是怕……被看出你是被自己的六阳掌反噬!”说着直接伸出手去抓燕云歌手腕。 燕云歌敏捷的收回手,往后退了几步。 “顾大人是何意?”她冷声回。 顾行风微笑,“六阳掌,是了却大师潜心多年创造的上乘武学,非嫡系弟子不传,据我所知,了却大师多年不收弟子,这些年除了一位传闻里身体孱弱需要在佛门静养的燕小姐,哦,也就是现在的秋少夫人,可没别人了。” 燕云歌轻微皱起眉来,顾行风越发笃定,“这种功夫掌风阴寒至极,专破真气,伤人内腑,就是了却大师也不轻易使出,传闻里除了大弟子无尘和尚,其他人都无缘得见掌谱。而燕书令会这套掌法,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原来一直在怀疑她。燕云歌心头冷笑着,“顾大人抓不到刺客,打算污蔑学生交差么。” 顾行风嗤笑,“话到这份上,燕书令又何必惺惺作态。上次突袭大理寺,那刺客用的就是这套掌法重伤顾某,今日见你出手,身形手法分明是同一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燕云歌冷笑不断,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学生无话可说。” 顾行风脸色变了变,突然出手,燕云歌后退躲过,怒容显现,“顾大人是打算屈打成招吗?” “是又如何!”顾行风掌风凌厉,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逼她出手,燕云歌左躲右避就是不接招。 叁番两次的失职,里头都有此人的身影,连续被人挑衅的怒火已占据上风,顾行风顾不上若被人发现在皇宫里斗殴有何下场,今晚说什么也要将此人的面具撕下来! “大人!有线索!”门外是刑部的小吏禀报。 顾行风不得已经收了掌,小吏进来呈上一物,是块玉佩。 顾行风掂着玉佩细看,仿佛漫不经心,又仿佛精光内敛。 好极了,此事竟又和八皇子扯上关系。 到底有几双手在刑部和大理寺搅弄风雨! 顾行风攥紧了玉佩,对着燕云歌咬牙切齿说了句,“调我离宫,环环相扣,难为燕书令往日屈才了。” 燕云歌气势不减,回了句,“谢大人谬赞。” 此话无异于火上浇油,顾行风怒从心起,“逞一时嘴硬,不过是残喘生息,你以为你能逍遥法外多久。不过,今日暂且放过你,我们来日再算,” 燕云歌嘴角勾着淡定的笑,对着顾行风的背影,呢喃了一句,“就怕是顾大人没有明日了。” “呕”又是一口血,她急忙稳住体内翻滚的气息,站在那里久久不动,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打算一直站下去?” 燕云歌抬起脸看来人,意外极了,“侯爷?” 白容负手踱到她身旁,“顾行风说的是真的?” 原来他一早就来了。 好啊,今天一个个的都要她的命。 燕云歌冷笑,也不回答,反问:“侯爷觉得呢?” 白容声音冷静地不可思议,“本侯要听你自己说。” 燕云歌微愣,白容已将脚步停在她身边,靠近她的耳朵,突然轻笑道:“原以为你不简单,谁知一个顾行风,就弄得你方寸大乱。”他饶有兴味看她:“上次突袭大理寺的人就是你?” 燕云歌反笑了:“我说不是我,侯爷可信?” 白容的鼻子几乎都要贴上她的脸,悠悠吹着气道:“本侯信不信不重要,关键是……”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燕云歌手腕一转,脱力而出。 “你躲什么!”白容面容一沉,道:“还是作贼心虚!” 燕云歌握着手腕,后退一步,坚持道:“我不明白侯爷说什么。” 白容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轻易揽过腰,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冷笑着压低了声音:“女人柔弱些,自有人怜惜,偏处处要强不肯落败,可就不可爱了。秋少夫人,你说是不是?” 燕云歌推他,“侯爷认错人了。” 白容顺势放开她,抬眉:“还装傻。” “侯爷喝多了,下官先行告退。”燕云歌冷冷说完,转身便走。 腰间忽然一紧。 一只手紧紧圈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湿热的唇落下,非常霸道蛮横。 燕云歌惊怒不已。 她越是抗拒,他便越是放肆,直到她的巴掌扬起要落下时被他按住,他才抬脸离开。 燕云歌冷冷看他,“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白容神色平静,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这么柔软的唇,怎么会是男人的。” 燕云歌忍怒不语。 白容紧紧握住她的手腕,然后松开,眼里坚定无比,“你不愿意太医诊脉,就是怕被人按住脉门漏了女子身份,是与不是。” 燕云歌怒回,“不是!” 白容突然笑得越发肆意,“我比他如何?” 她反倒被问得一愣,下意识道:“谁?” “你喜欢的那个人,”白容唇角微扬,“本侯与他长相相似?本侯感觉的出来,你经常透过本侯在怀念那个人。” 燕云歌沉默,早该想到的,此人聪慧闻名朝野,只怕从一开始就对自己起了疑心。只是他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古怪,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更在意她是个女人的事实。 白容道:“是谁?” 她回道:“没有这个人,侯爷误会了。” 白容道:“因为那个人,所以你不愿意嫁给秋玉恒?还是那个人变心辜负了你,所以你又自愿嫁入秋家?” 燕云歌没有解释,只坚持一句:“没有这个人。” “别把本侯当傻瓜,这世上可不只你一个聪明人。”带着温度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他低声笑,“你若真这么喜欢他,你不妨将我当作是他。” 燕云歌这下真愣了。 白容放下手,不等她说什么,缓步离开:“本侯的话你先记着,过些时候再回也是一样。” 白容这是什么意思?没有追究她的欺瞒不说,还表现出对她饶有兴致的样子。 白容的出现和态度都太过古怪,是谁偷风报信,是梅妃?还是另一个隐藏在暗中不怀好意的黑手。 今日皇宫险象环生,不能再久留。 她转身要走,身后却站了个人。 很好,全来齐了,连他都出现了,接下来该是谁了! 夜色苍茫,那人衣袍飞扬,眼神温柔明亮,却不知道在看谁。 沉默许久。 燕云歌先开口:“叶先生是来赏月,还是来责怪我出手吓到了您的心上人?”她的语气已无法冷静。 叶知秋终于将目光落定在她身上,“她并没有你想的那样柔弱。” 燕云歌冷笑道:“原来你也知道。” 叶知秋皱眉,“燕小姐,凡事不可太尽,太尽势必缘分早尽。你与我交恶,不会有任何好处。在你们看来,她是心思复杂的宫闱妇人,但在我眼里,她永远是单纯地只为叶家而活的叶家人。” “后宫之人,何来单纯一说。” “她吃了很多苦才有今天地位,有些事情都是身不由己。”话到这,他不愿意再说,只是对她道:“今晚你救人有功,明日朝上皇上会问你想要什么赏赐,你可想好了?” 燕云歌定声道:“我要调户部。” 叶知秋敛了眉,“你想为燕行回京铺路?” 她轻蔑一笑:“我目光何时短浅过?” 叶知秋默然片刻,才道:“户部的人与兵部一向交浅言深,你进了户部,若是勤恳出色,不出半年可以被授内府总管,来年便可转户部侍郎,并署吏部;再过半年就兼任步军统领。若这时,有人因徇私舞弊被降级留任,你便可监督税务,掌握财政。不出一年,就可在御前大臣上学习行走……” 她接着替他说道:“如果此时哪里发生暴乱,我可以以御史大臣的身份前往去平乱;若平乱有功,加叁级,回来便可兼署兵部侍郎,管理户部叁库,旋调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兼管户部。不出一年,我可以兼翰林院掌院学士,离六部之首,只有一步之遥。” 叶知秋吃惊道:“你的目标是国相?”她竟然算计到这个程度! 这话听在耳朵里,燕云歌只觉得好笑:“难道因为他是我爹,那个位置我就不能想了么。” 一片死寂。 叶知秋看着她,“若宫里无人,你这一切设想都是空谈。” “然。”燕云歌回答淡然。 “你想她帮你?” 燕云歌寡淡一笑,“你太看的起她,也太低估我。你们叁大世家可以往宫里塞人,我自然也可以,何需借用你们的人。” 叶知秋目光微动,“你想用季幽?” 燕云歌没想过隐瞒,“如果她愿意。” 叶知秋沉默半晌,道:“除了她。” 燕云歌一下看明白了,微笑道:“何必呢,季幽对先生早断情绝爱。” 叶知秋没有回答,只是将视线放远。 人生短短数十载,小丫头也不再是跟在他身后师叔师叔喊的小丫头,天牢五年,仿佛是前世的事情,倘若时光能重回,他是否会作出当年同样的选择? 明知假设毫无意义。 心中一沉,他又微微笑了。 说是忘记,却还是放不下。 转身从她身旁走过:“除了她。”他走了,只留下这话。 燕云歌嘴角泛着冷笑,也甩袖离开这是非之地。 -- 第160章开路 月亮已经爬上了中天,夜幕下的燕楼静悄悄的只听见蝉鸣。 这个场景实在难得一见,季幽索性让赵灵搬了两张椅子摆到长廊下,放上矮几,又拿了些蜜饯,泡了茶摆了细点,两人盘腿坐在廊下依偎着看夜色。 文香慕名回来,也搬了椅子从房里出来,抓了把蜜饯,与她二人悠闲地聊起天来。 “叁天了,无尘师傅第一次超过叁天没有心软……”赵灵用手指比划了个叁。 “我也是头一回看见小姐被人骂得脸都青了,还不敢还嘴的。”文香笑嘻嘻道。 “之前觉得小姐这性子,谁敢让她不好过——”季幽突然笑了起来,看了她二人一眼,意味深长道,“如今看,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无尘师傅是什么山?”赵灵接了句,紧接着眼睛一亮,“是不动如山。” 文香吃着蜜饯乐不可支,哈哈笑道:“还别说,无尘师傅平常是一动不动,一旦动起来,是雷霆万钧,气势如虹,小姐这次有的头疼了。” 能看燕云歌吃瘪,叁人颇有点幸灾乐祸。再听里头讨饶的说辞重复了一波,看来任是燕云歌这等巧舌如簧之人也词穷了。 叁人眼波流转着,忍不住都笑了一声,正举着茶盏想碰个杯,就被身后砰一声甩上的房门吓一跳。 “出来了出来了。”赵灵提醒,起身搬着椅子就想跑。 “出息。”文香啧了一声,回头见走廊那头燕云歌铁青着脸走来,当下脸色一变,蜜饯也不吃了,弯着腰搬起椅子和赵灵一起跑。 季幽想说至于么,一转头,燕云歌已经在她身后,惊得她立马站起身,心虚地喊了声,“小姐。” 燕云歌神情疲惫,招着季幽就走,在路上问,“青莲呢?” “安置在新宅子里,那地方大,藏身多,真有官兵追来,还能借着碧潭水遁逃走。” 燕云歌又问了当日情形,知道是柳毅之全力拖住官兵还故意漏了身份,不由微愣。 季幽见她神情,犹豫着道:“小姐,柳大人腰腹中了好几刀,受伤不轻。” 所以他当时一身的水,是想掩饰血迹?燕云歌松下一口气,事成了,人横竖没有死,她也无暇细想当日答应了柳毅之什么,只在头疼着要怎么劝和尚打消主意。 想到两日前她刚下早朝就被无尘堵在宫外,若非她出来的及时,以和尚当时失去理智的样子,擅闯皇宫也大有可能。 她新的官职已经下来,户部书令兼巡按御史——巡按御史品级虽低,但替天子巡狩,各省及府、州、县官员皆其考察对象,大事奏请皇帝裁决,小事即时处理,事权颇重。 既能借巡狩之名先去惠州看望燕行,又能暂避开京中风雨,她心里既踌躇满志,又忍不住得意雀跃——小小布局既完成了对南月的承诺,又打了顾行风措手不及,大理寺再丢囚犯一事让龙颜大怒,大理寺卿被罚停俸在家反省,刑部亦受到牵连,顾行风现下自顾不暇,仅是堆积如山的公务都让他腾不出手对付她。 何况他还要对她父亲投鼠忌器——燕不离一日为相,顾行风想要办她,都需掂量是否能一击即中,否则光诬陷一品大员这个罪名就够燕不离反咬他一口。 她将一切算计到位,又做到干净利落,刻意留下八皇子的玉佩故弄玄虚——又借御前献艺得到露脸的契机,让陛下再次注意到她。 她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仕途,如今锦绣前程就在眼前,却因无尘的不肯退步,全成了奢想。 燕云歌心烦地让季幽回去,背手低头慢悠悠往将军府走去。除了无尘,她还得想办法哄住秋玉恒,此去惠州来回至少半年,若没有秋玉恒为她掩护,她没有把握文香不被精明的老将军发现。 而一旦被发现,又会是怎样的狂风暴雨。 燕云歌拍拍额头,示意自己别急,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她都能全身而退,没理由哄不住几个爱她的男人,想到朝堂——脑海里忍不住浮现昨日的情形。 当时她接到口谕一口气赶到御书房,里头已是一屋子的人。 正逢周毓华说了一个数字,诸皇子、大臣纷纷缄默下来。 周毓华还在回禀,她听了一会,原来是陛下着问户部对攻打南缅所需的军费要个具体数字,而户部尚书给出的保守估计是一名士兵一天需要两斤粮食,仅是粮草,十万大军半年下来至少需要一百万两纹银,还没算上武器的损耗和将军士兵的银饷。 燕云歌在心里算计,一场战打两年,细算下来至少需要一千万两白银花费。 承明帝又问了内务府,内务府自然是哭穷,说今年江州多雨,粮食产量不足,内务府的粮食只够保证皇宫的每日用度,无法匀出更多了。 “去年莫远平了边疆的流民之乱,就奏请班师,朕记挂着南缅这场战一直未允,如今大半年过去了,几十万大军就这么驻军不前——”承明帝皱着眉,将手中的折子由太监下呈,问道,“众爱卿怎么看。” 陛下问这话无非两个意思,几十万大军养在外面一天就是几万两,若是班师回朝再想兴兵,这一来一去少说又要耽搁半年。 一边是驻军不前易生祸患,而继续打仗则银子不够,一边是班师回朝再兴兵,时间和银子都不允许,说穿了就是钱的事儿。 众人心明如镜,却各自叁缄其口。 户部刚说完算是逃过一劫,周毓华面不改色将折子递给旁人,而那人是国相燕不离。 父女同朝为臣,同殿议事还是首次,燕云歌不由敛了神,更加仔细地倾听。 “回皇上,老臣有一计既能不动用国本,又能解当下之急。” “燕卿请说。” “宁藏府库,不积于人。” 仅仅八个字,让众臣心里大骂不愧是老狐狸,这么阴损的招都想的出来。 “这方法好!”承明帝显然乐了,手上茶盏一放,又看众人,咽下茶道,“其他爱卿怎么看?” “燕相所言甚是。”没人愿意得罪国相,何况他未把话说死,没说一定要百官出来乐捐。 燕云歌不着痕迹看了燕不离一眼,恰巧遇到他看过来,那神情冷漠疏离,皱着眉头的样子似乎极为不悦在此时看见她。 她在内心嗤笑,此时她人微言轻,不代表有朝一日不能与他抗衡。 “爱卿以为此事着谁去办为佳?” 这么得罪的人事自然没人愿意争先,众臣眼观眼,鼻观鼻并不答话。 贪婪敛财比谁都快,真要用到他们时个个明哲保身——承明帝心头不太痛快,他看燕云歌一眼,示意她先留下,对其他人说道:“此事容朕再想想,你们退下吧。 官员叁叁两两退个干净,瞬间只剩下燕不离和燕云歌,然而两人的视线不偏不移,没有交汇。 “着燕卿留下,是朕有一事想听爱卿的意见——” 细听下来是为出征一事。 这话是对燕不离说的,燕云歌不好出声,燕不离自觉先开了口:“陛下,莫将军夙夜匪解,以事一人,多年劳苦也很该先回朝请功受赏。等几十万兵马回来重新整合编顿,我们可再从现任将领中选出一名合适的武将来,委以重任——” 重新整合?这是怕莫远拥兵自重,想分散兵权罢。 此举是为打击莫家,还是为牵制太子?燕云歌横了燕不离一眼,竟猜不透这位父亲的打算。 无论是之前的八字谏言,还是现在明显为陛下收回兵权的说辞,其本心都是揣测圣意,文官里的枭俊擒敌之臣,还真非燕不离莫属。 燕不离几句话说得龙心大悦,燕云歌不认同也不会蠢到去虎口拔须,只在承明帝问她对国库亏空一事的看法时,从容地答了惠州二字。 “惠州?”承明帝怔了一下,似乎一时想不起来惠州在哪,待燕不离提了一句“是犬子所管辖的州县”才恍然大悟。 燕云歌此时提袍跪下:“皇上,臣请彻查国舅严昆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一案!” 承明帝先看了燕不离一眼,见他轻微一个摇头,心里计较了一番,沉声问:“燕云歌,你凭什么敢去办国舅,凭你一身孤胆不怕死?那朕告诉你,年年有人弹劾严昆,不怕死的官多了,为此死的官也多了,之前死的那些官哪个不是有勇有谋才智过人,死得最快的官人还未出京,就被流民杀于城前,你当严昆背后的人是谁?岂容你一个七品的官说动就动!” “皇上!”燕云歌重重磕了一个头,额头贴地时,冰冷的青砖迫使她冷静,她为这个案子深思熟虑几天,并非意气用事也非大胆冒进,她心里有全盘计划只差机会,如今机会就这么送过来,便是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也要试一试,而且她也在赌,赌陛下此行唤她,本就存了这个打算。 “臣知道!”她深吸一口气,抬起脸,铿锵有力地道:“臣知道此事难办,臣也知道惠州形势错综复杂非臣可以撼动,但是因为难办就不办了吗?那先前的流血牺牲算什么,皇上也说了死的官多了,那再多微臣一人又有何妨!” “燕云歌!”出声的是无法容她对陛下不敬的燕不离。 燕云歌目不斜视,大有孤注一掷之感,她言语恳切道:“皇上,与其宁藏府库不积于人,臣更愿以一人之躯为后来者开路,斩奸除佞,藏富于民,求陛下成全!”说罢再次拜下。 燕不离气得脸皮发抖,此事办得好没有嘉奖,办不好还要连累燕行,以小搏大的前提是有利可搏,可办此案分明是双输局面,这个女儿自以为是听不进劝,还说什么聪明过人,分明是愚不可及! 承明帝轻笑了声,笑声落在燕氏父女心头是胆战心惊。 “燕卿,你我多少年没听见这话了?” 燕不离唇一抿,可不敢答。 “燕云歌,你愿身先士卒朕不拦你,可若彻查不成,朕也不会护你。朕现封你为巡按御史,替天子巡狩,务必查明国舅严昆结党营私一案!” “谢皇上!”燕云歌面上一喜,接着道:“未防办案中有小人反咬微臣,求皇上再派一人随臣协理办差!” “谁?” “御史台沉沉璧。” 承明帝气笑了,沉沉璧空会写些文章,为人刻板于官场权数半点不通,找此人一起办案,不是多给自己找份气受?他治下多年,还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会给自己找不痛快的臣子,这个燕云歌当真是狂妄至极。 “准奏!” 思绪回笼,恍如隔世。 燕云歌稳下情绪,想着明早再试一次,只要无尘能打消跟去的念头,她再说上叁天好话又有何妨。 眼见就要到将军府,她寻思着今天从哪面墙翻进去,未料被身后一双火热的手掌擒住。 “云之。” 燕云歌一惊回头,几日未见,他的脸色苍白了不少,明显消瘦了。 “既伤得不轻,不在府里好生休养,你乱跑什么!”压下对这个人的厌烦,她的语气还能听出几分关心来。 “我今日出御书房时,听陛下语气明日是要召唤你,你有来寻我的闲功夫,不如回去想想陛下的用意。”她将他推开,主动来到隐蔽处说话。 柳毅之跟在她身后,气息微弱,声音也极淡,“你还在生气?” “我气什么?”燕云歌回头与他正视,语气神色皆是冷淡,“你给我一巴掌,也还我一个人情,我们再有什么恩怨,也两清了。” 柳毅之苦笑了一下:“你这语气还说没生气?” 我说话就这个语气——燕云歌正欲顶回去,却发现柳毅之又要伸手圈她到怀抱里,她反应灵敏,立即往后退步,正色道:“你疯了,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云之,让我抱抱你。” “柳毅之!” “云……之……” 到底是让他抱到了,燕云歌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承受他身体的重量和他吐露在她耳边沉重的呼吸,那呼吸又烫又重,吹得她耳根子都要烧起来。 “发烧了就回去找太医,放开我!”她挣扎了几下,发现手臂被圈得死紧,皱着眉,缓和了语气道,“柳毅之,我只说会原谅你,并没有打算和你、你你别这样,凭你兵部尚书要什么女人没有?何必把心全吊在我身上!” 柳毅之不听她说完,已经笨拙地吻上她的唇,燕云歌脸色一沉,想要用掌力推开他,发现使不上劲,才想起内力被无尘封锁了,她只能将头偏向一旁,用最原始的方法去拒绝。 柳毅之寻不到她的唇,只能将脸埋在她脖颈处,“云之,你听我说句话!” 燕云歌一言不发。 “办严昆等于对付皇后,可皇后又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云之,你多想想这点。”柳毅之说完将人松开,看她的手腕被自己握红,衣襟也乱了,不由地满是歉意道:“抱歉,我总是这样无礼,不顾你的意愿对你使强——” 燕云歌还在想他刚才那话,见他故态复萌,懒得应付转身就走。柳毅之手上施力将人拉住,急道:“云之这些天我常在想,如果我不曾这么荒唐,如果我能先遇到你,如果第一次见你时,我还是以前人人艳羡的柳二公子,你我之间会不会就——” “不会。”燕云歌将手抽回,对着他连一丝伪装都不屑了,冷漠道:“我从来喜欢乖巧听话的男子,对你——” 柳毅之情急地要说,燕云歌抬手阻止,不得不加重了语气,“不要为我失了你本来面目,我不喜欢你,你没必要讨我欢心。” 话到这,她干脆将话说得更坦白,“不是你对我有情,我就要去承你的情,天下喜欢我的人多了,我总不能都去回应。柳毅之,”见他摇摇欲坠,似无法承受,她到底没有将话说得更难听,无奈道:“你我好聚好散,各自安好吧。” 她还是走了。 柳毅之脸上泛起了懊恼——他今日来明明是为了来提醒她严昆不好对付,可一看见她便全盘乱了。他从小拜入名师门下,因为才学武功家世出众,谁人见了他不是阿谀奉承,所到之处哪里不是前呼后拥,几时如此低叁下四地赔过不是?对她叁番两次的讨好,背地里不知道练了多少回,可总是不得要领。 当年有几个当他面笑他是疯子的同窗,他事后气不过还偷偷去教训,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既豁得出去又死要面子。 柳毅之捂住腰腹,身体疼地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世子,宫里来了口谕,宣世子入宫。”响起来的是管事犹豫的声音。 “知道了。”他淡淡地开口,望着那没良心的女人离去的方向,嘴角带着几丝讥诮,“摸别人的心思倒剔透,一猜一个准,怎么就不明白我呢。” 管事莫名,柳毅之哼了一声,转过身又是往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 “回吧,总得力所能及做点什么,我若是输了,谁还能护着她。” -- 第161章出行 燕云歌没了内力,翻不了墙,难得要从正门进将军府,还被眼生她的守卫拦了下来。她从来早出晚归,文香亦是昼伏夜出,如今一身男装打扮,守卫拦她是在情理之中,若非木童从外采办回来恰巧给她解了围,她一时还真想不到什么好的说辞,解释何故这么晚回来。 两人走了一道,燕云歌见木童背着个类似太医用的医箱,走起路来颇为吃力,便问:“是谁受伤了?” 木童急忙解释:“少夫人误会了,里头是锯子、锤子、墨斗等器具,全是少爷的宝贝。”怕她不信,说着正欲打开。 燕云歌拦了一下,“既是他的宝贝,我不便看,你收好就是。”说罢,离去。 木童重新背好箱子,嘟囔着:这少夫人可真冷淡啊。 秋玉恒在书房等得耐心全无,此时房门被打开,他嚷了一声,“怎么才回来,东西呢?” 燕云歌不由停了脚步,说了句,“是我。” 秋玉恒尴尬,一屁股坐下来,扭过头不说话。 见人还气着,燕云歌便杵在门口没进来。 两人自中秋后就鲜有交谈。 当日宫宴她回来得颇晚,秋玉恒等了她一宿,见她受伤严重,自然关心了几句,她却因心情不好,回应得不冷不热。 少年受到冷落面子上挂不住,一边给她找药,一边抱怨道:“你当将军府是什么,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回,你又当我是什么……” 她冷漠回了句,“我当它是困住我的金笼子,当你是提笼子的人。” 一句话把秋小世子噎个不轻,天没亮就跑去军器署上工了。 时至今日,她若知道有后面出行一事,当日决计不会这么说了。 燕云歌微一叹气,此时,木童气喘吁吁地赶来,她计上心来,突然指着那个箱子,说了句,“给我。” 木童怔愣地将箱子递去,还未有说什么,转眼是门被阖上,又轻轻下了闩。 秋玉恒知是她进来了,嘴角勾起没一会又抿住,故作严肃。 燕云歌在案桌上打开箱子,里头工具繁多,大到有带锯、绳锯,小到有锉刀、磨针,她挑了一把称手的刻刀,又去内室的多宝架前挑挑拣拣了一番。 她不善雕,不善刻,如今仅是为哄人开心,自然不会去浪费贵重的料子,最后从一排的紫檀木、紫柚木、香檀木中找到块未修整的椿木,半截拇指大小,刻成一方印章最为合适。 未动手前,燕云歌将刻章想的很容易,想她前世在书院为讨风琰开心,还在他生辰时刻过他表字的萝菔章,如今换成木料方知有多难。 她在纸上写了隶书的琢玉二字,玉字还好,就是这琢字无论阴刻还是阳刻,都很是复杂。她将这小块木料翻来覆去的看,连这第一刀都无从下手起。 秋玉恒早耐不住性子偷偷跟来,被她皱眉为难的样子取悦了,笑得好不得意。 “你这双拿笔的手哪干得了这个,给我吧。”他走过来,见她一手拿刀,一手握料,动作生硬不说,甚至连刀都取错了,老学究一般纠正说道:“篆刻得用平头刻刀,你这把不行,斜口是清底用的,你去箱子取那把……算了,我自己去。” 刀取来了,后面接过木料他自己上手也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先用刀尖端挑,平端切,东西要拿稳,力道要均匀……”他说了半天,才想起关键的,“你要刻什么?” 燕云歌低头,对上他的视线,温柔一笑,念了句,“琢玉,我要刻琢玉。” 秋玉恒脸一红,突然连刀带东西给她塞回去,语气生硬地说,“我不会,你自己刻。” “玉恒……” 她叫他,他跑越快。 本以为做做样子能哄到人,没想到少年气上头了。燕云歌转了转刀柄,想到秋玉恒那别扭的架势,知晓自己要不费番工夫,天下没这便宜事,便不由笑了笑,还当真认真坐下来,端着木头,仔细端详后稳稳地下了第一刀。 她虽是生手,却胜在聪明,在经过秋玉恒刚才的指点后,除却第一刀差点滑刀外,之后的每一刀,刀刀精准。 秋玉恒未回到房间就后悔了,他拍着额头骂自己,怎么就给跑出来了,她又不会镌刻,万一伤了手怎么办? 万一没耐心了,突然走了怎么办? 难得她想示好,自己偏给搞砸了。他气得来回踱步,偏拉不下脸回去。 直到天要亮了,他再也等不住,开了门就往书房跑。 “少爷,少爷,少夫人去洗漱了,她让奴才将这个给你。”木童在半道遇见人,赶紧把人唤住。 秋玉恒停了步,才注意到他手上的东西。 那方木章经过一晚上的打磨,已经稍显模样,底下隶书的玉恒二字,苍劲而猛利。 “卑鄙,谁让刻我名字的。”他咕哝着,却是爱不释手的仔细掂量。 刻章首要是书法要好,刻出来的模样才不会差,他因字写的不好,虽善精工,却很少刻印章。 他突然想起那个女人右手不灵活,听说是娘胎里带的,那这印章是她的左手之作么? 本来气就要消了,如今为着她这份心思,他焉有再气之理。 秋玉恒一口气跑到书房,开门的力气之大,令里头烛火欲灭。 人已经不在里面,但桌上的细碎木屑显示着昨日的种种,他似乎能想见,烛光下那认真又仔细的身影,那一刻一划之间,是他曾经的天地,也是她为着讨自己开心的心意。 篆刻是门精细活,需专心致志,不能分神,没个把时辰的苦功夫出不来真东西。 秋玉恒手摸过那把仿佛还带着温度的刻刀时,嘴角缓缓笑了。 木童少见小主子如此高兴,赶紧为他打水洗漱,又命人泡来暖茶,备上早点。 秋玉恒随意洗了把脸,一口一个甜糕,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甜糕太甜了,竟叫他心都要化了。 “好吃,再来一份。” 他手里还攥着印章不放,胃口好到吃叁份都没问题。 燕云歌进来时,不由得放柔目光,他唇角边还沾着糕点沫,圆溜溜的眼睛见到她来,不由瞪大了,显得十足的傻气。 她好似一眼看出他所想,低声笑着说,“今日休沐。”说完,便凑过来吻他,顺便一起尝尝甜糕的美味。 那味道怎及得上他美味,然而碍于惊讶的木童在场,她没有太过放肆,浅浅一吻便松开人。 “东西喜欢么?” 秋玉恒愣愣地一舔嘴角,心里自然是喜欢的,但怎会和她说。 她不以为意,只要没瞎都能看的出来他此刻心情很好,因此斟酌之后,突然开口让木童出去。 “我想离开半年。” 房里的气氛,一瞬间僵住。 “是趟皇差,不得不走。”她未有说得更多,也没忽略他唇边笑容的消失,以及将一块甜糕僵硬地放了回去。 “我留了人掩护,但是来去半年,她少不得要应付爷爷和母亲,所以——” “所以你会突然讨好我,是想有求于我。”他生气地说,一瞬间将前后都想明白了。 燕云歌自然不会承认,她轻叹着道:“我要走,谁也拦不住。” 言下之意,我有什么讨好你的必要。 秋玉恒心情沉下来,心里的恐慌被这句话全部挑了起来——原来她随时都能走,谁也拦不住她。 “玉恒,喜欢一个人,才会愿意去做不擅长的事情,要讨好你的方法有千种,我做个糕点也能使你开心,何必难为自己一晚上不睡,弄得双手都是口子。” 猜他不会轻易被说动,她揉起眉心,声音里全是疲倦,“若对你无心,我压根不会费这个心思,玉恒,我只是想更了解你,想知道这方寸之间是什么乐趣能如此得你心思。” 秋玉恒差点心软,而这点心软在想到要半年见不到她后,马上又硬了起来。 “那你之前不了解,现在要出皇差了才来做这些。” “罢了!多说无益。”她突然沉了脸。 前一刻还有耐心语重心长,下一刻冷漠疏离,提衣就走。 “燕一一!”秋玉恒慌了,对着她背影喊。 燕云歌连日来没有得到一个完整的休息,又因无尘的油盐不进耐心尽失,唯剩的耐心也在刚才被磨灭,因此回过头时的脸色阴沉,语气冷漠,“我与你说只是知会你,你的同意与否,我并不在意。”短暂停顿,又道:“秋玉恒,我愿意哄你时,你最好珍惜,有朝一日,我对你无情,你别来嫌我铁石心肠……”说完,大步而出,门都没关。 “少夫人怎么能说这话!”门外的木童气不过道:“我去找少夫人理论!” “站住。”秋玉恒叫住他,“别去。” 木童转过头,以为小主子肯定很伤心,但没有,他更多的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的茫然,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怔怔地站在那,手足无措。 “少爷——”木童有点担心了。 燕云歌才拐了个弯就停了脚步,她深深吐了个气,冲动了。 明明再说两句话就能轻易哄住人,可她还是耐不住性子,冲动了。 她已对这里的一切感到疲倦和厌烦,她不想整日两头跑,不想与这一大家子虚与委蛇,她甚至看都不想看见秋玉恒。 可是秋玉恒有什么错? 是她先招惹他的,也是她答应的成亲,平心而论,秋玉恒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 她更多的是不甘,不甘自己能力不足,才让自己陷入如今被动的局面。 燕云歌毫不犹豫地转身,待再次停下脚步时,已在相府门口。 抬头一望,那高悬的燕相府叁字还不是为她,但总有天,她也会挂起一面这样的匾额。 她不顾门人欲要问话,拂袖到身后,大步已经往东苑走去。 莫兰才得到传报,就已看见人,欢叫一声迎上去,抱着女儿直笑:“快让娘看看,哎,我家姑娘瘦了。” 燕云歌已经习惯她的亲近,亦给予回应,摸着莫兰的脸笑道:“母亲倒是想我想得胖了?” 张妈在旁扑哧一声笑了,“夫人会胖,可全是我的功劳呢。” 莫兰不让张妈说,牵着女儿就进屋。 “怎么一个人回来?秋家的人待你可好?” “还好,一切都如我心意。”燕云歌倒了杯茶暖在手里,微微笑道。 “都说了小姐福泽深厚,夫人偏不放心,一天念叨好几回。”张妈笑得眼都眯起来了,又道:“小姐还没用膳吧?老奴这就给您做去!” 莫兰也想她能留下来用晚膳,燕云歌看在眼里,颔首道:“来前我和玉恒说过会留在府里用膳。” “欸,老奴这就去准备。”张妈开心地嚷着出门。 莫兰拉着女儿的手,笑眯眯的道:“看你说一切如你心意我就放心了,只是,怎么突然回来了?” 燕云歌不想提起与秋玉恒之间的争执,温笑:“怕您想我,这便来了,母亲,我以后会多来陪您。” “你有这份心就好!”莫兰可不敢奢望她能天天来,女儿是要做大事的,哪能被她这个妇人绊住。 “一一。”莫兰轻轻摸着女儿的头。 “嗯?” “那个秋玉恒待你可好?” “挺好。” “挺好是多好,究竟如何?” “不错。” “一一,娘看的出你不喜欢他,但是竟然嫁了,就好好过日子。”莫兰当她的不欲多说是不想教自己担心,伸手拂开女儿脸上的一缕散发,“若是哪天他待你不好,你不想过了,就回到娘身边,娘永远养着你。” 燕云歌眼眸动了动,轻轻点点头,突然解开了逍遥巾,“母亲,给我编个辫子吧。” 莫兰又惊又喜,赶忙去拿梳妆匣子。 “一一,无尘师傅还在你身边吗?”边给她梳头,莫兰边问道。 “他会永远在我身边。” 莫兰手一抖,梳子差点握不住,她心里已经有数,声音紧紧地问,“他会为你还俗吗?” 燕云歌摇头:“我不需要他为我还俗。” “那你们怎么在……” 燕云歌淡淡地打断:“我与他之间不一定要有结果,您不懂。” 莫兰的确不懂,女儿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她便是有了准备,也被吓个不轻。 良久后,莫兰长叹一声问,“一一,若你与他人同心了,秋玉恒那,切记不要伤了他。” “我会想办法与他和离,母亲,”燕云歌按下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道,“任何一个男人都留不住我,便是无尘也不行。” 莫兰心头难受,女儿还是选了一个人的路,最孤单的一条路。 “好,”她声音哽咽,“娘陪你,一直一直陪你。” 燕云歌清淡笑着,以镜自观,镜中的脸与前世的五官重迭,越发地相像起来。 明知前路难行而不惧,是一意孤行,是一腔孤勇,也是一往无前虎山行,拨开云雾见光明。 不到最后,谁知道她会走到哪停下来? 十日后,燕云歌与沉沉璧一袭布衣离京远游。 她没有与任何人交代去向,亦未留下只言片语。 无尘策马到了码头,船已经远远离去。 燕云歌站在船头,望着前方烟波浩渺,回首是无尘在码头的一方孤影。 船只顺流而下,行至下一个码头时,两人换了大船。 沉沉璧以为她是出于谨慎,并未发觉有个人影一直紧随着他们二人。 船取道渭南,稍作休整,燕云歌与沉沉璧交代要去小解,便悄悄一人上了岸。 岸的旁边,有艘小船在等候。 燕云歌莞尔一笑,招着身后的人进去。 “以后的路,你需要一个人走了。” 青莲站在船头,躬身施礼,“青莲多谢燕大人一路护送。” “以后隐姓埋名过新的生活吧。”燕云歌语出诚挚,“保重。” 青莲双眼湿润,声音哽咽,“山高水长,青莲也望大人一路珍重。” “一定。”燕云歌拱手还礼,“告辞。” 青莲再施一礼,燕云歌挥手,嘱咐船家起帆,静静地目送小船远去。 待船连影子都瞧不清了,她才安然回了大船。 甫一上船,突如其来的震动令整个船身剧烈摇晃,不少人惊慌失措下跑至船甲。 半晌,沉沉璧苍白着脸从外头回来,燕云歌声色未动,抬眼问了句,“外头出了何事?” 沉沉璧惊魂未定,回道:“炸了,我们先前乘的船炸了。” -- XyUSHuWu①①.cOM 第162章像她 夜半,船在黑夜里徐徐前进,行过芦苇处一片蛙叫蝉鸣,莫不静好。 燕云歌被船舱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吵得睡不着,干脆从船老大那借来盏煤油灯搁在脚边,就着月光下看了一晚上卷宗。 “云歌?”沉沉璧也来到甲板,燕云歌将手中的卷宗放下,挪了个位置,招呼他一起来坐下。 “论勤勉,我不及你。”沉沉璧见她脚边已经看完好几本卷宗,不由感慨。燕云歌轻笑出声,“论才智,我也比不了你,只好勤能补拙了。” 话中客套不难听出,他内心难受,又想到此行叁番两次遇险,纠结再叁还是将内心疑惑问出,“云歌,我一直奇怪,此行你何以会叫上我同去。” 府里接到圣旨时,父亲唯恐是他得罪了哪位权贵,多番打听才知道前因——知是她向陛下举荐的自己,他更加百思不得其解——他以为云歌是报复他当日检举,可几日相处下来,她为人和善,亦对当日之事绝口不提。 燕云歌从卷宗里抬起脸,煤油的灯光昏暗,却不妨碍那双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出奇,她微微笑着,直言不讳道:“觉得我害了你,让你深陷险境?” 沉沉璧没想到她如此坦然,一时缄默。 许久后,他才握起拳,肃起容来说:“那日城墙之上,你问我为何为官,问得我哑口无言,回去几日我一直有反思,今日我便认真回你,我为官为一展抱负,为一展所学,也为我一个兄长,替他达成入仕为官的愿望,我并不是那等贪生怕死爱慕虚荣之辈。” 兄长?没听说沉太医还有儿子。燕云歌有心一想,又很快放下,沉家是传统的世家,旁枝末梢的亲戚多,他口中的兄长未必就是她理解的意思,沉世安不也是沉家的。 听罢沉沉璧的推心置腹,她亦诚恳回道:“好,那你留心听我下面的话。” “你说。” “沉璧你为人坦荡腹有才华,一不喜趋炎附势,二不为虎作伥,又得了御史台这么重要的官职,按说你的前途无量,轮不到我替你可惜——” 话到这,她似有顾虑。 “云歌,你有话不妨直说。” “你不知世故而世故,懂礼数而不越雷池,虽不愿同流合污,亦不善抚众,大事不奏,小事专达,长此以往下去,若我是陛下,也必生不喜。” 语气平淡却字字犀利,沉沉璧脸色不由难看,却因她突然递来卷宗而被迫分神。 “离到惠州还有两日,咱们该布个局了。”燕云歌指着卷宗上的一处,言谈里还有笑意,“这严昆不是个东西,却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见谈到正事,沉沉璧心中恼怒发不出来,眉梢紧拧着想了会,回道:“钓誉之徒,积重难返,若不能使其泯灭于官场,不如——让他作茧自缚受其累。” “我也是这么想。”燕云歌似有认同,又不动声色地起身,看不远处船手爬上桅杆收着帆,双手拢袖笑道:“我们此行为弹劾国舅,朝野瞩目,凭他远在惠州若没有同党,他哪里来的能耐贪污几百万两,我们才出京便遭遇不测就是证明。用寻常方法肯定对付不了这些人,沉大人,我们不妨通力合作,替朝廷拔出这群害虫之马,还朝堂一个干净。” 沉沉璧突然想起出发前父亲的苦口婆心,沉默半晌,艰难道:“云歌,出发前家父对我耳提面命,不时遵嘱,让我……让我随机应变,皆因此案办得好,头功也不在我,办不好,沉家要被我连累,父亲常年在前朝和后宫中奔命,知晓一些暗地里的事,他的话我不能不听——” 燕云歌起身拍了拍沾灰的衣摆,轻笑出声:“沉大人,论揣摩圣意,你当真不及我。” “什么?” “此案难办,不是难在严昆国舅的身份,而是他背后的严家。沉大人,万马齐喑究可哀,虽不至于道路以目,但人才济济的朝堂,敢于说真话办实事的官员总还要有的。” “云歌……”沉沉璧内心极为震撼。 此时天亮了,油灯中的棉芯被人轻轻地掐灭,慢慢地腾起了黑烟。 燕云歌远眺新一天的旭日升起,双眼微眯,一夜未睡的脸庞未见疲态不说,反隐约藏着一股兴奋,那兴奋是她即将开始的仕途向她挥手,而她只需轻轻迈出一步。 为官以来,从九品的蛰伏到现在从七品的迅雷,若此案再办得好,她便是奔着从五品的户部主事去的,至于办不好——她一笑,竟未想过会有办不好一日。 她笑着转身,向沉沉璧伸出手去,“沉大人,这陈旧腐朽的朝堂需要动一动了,万事开头难,就让你我打破这个万难的局面,使朝野不再噤声,国人亦敢肺腑,如何?” 沉沉璧怔愣之下,鬼使神差般伸出手,那手冰冰凉凉地将他用力拉起,力气之大都让他忘了惊讶那手臂的纤细,两人并肩一起看旭日时,他的脑海里不断想着一句话:仗剑行千里,微躯敢一言,男儿从来不恤身,纵死敌手笑相承。 他不及她,他没有这份勇气。 人声鼎沸的闹市之间,有人驾着快马疯狂地喊着“避让,快避让!”,敢在当街纵马,不用说自然是官府中人,百姓早已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路,两旁小贩亦抱起安身立命的家当纷纷退让。 “报!京里来的信!”驿使翻下马,快步朝破旧的衙门里跑去,正赶上里头的人出来,没好气地回,“嚷什么!要嚷得全县的百姓知道京里来信了么!信呢?拿给我,我去呈给大人。” 说话的是县衙的主薄,姓孙,面相精明,体型稍胖,四十开外的年纪。 驿使从马屁股上取过一块腌渍的猪后腿肉,跟在一旁,讨好说道:“孙主薄,这是我家老母亲托我给大人送的一点心意,感激大人上次舍命救我弟弟一事,求您帮小人在大人面前递个话吧,小人想见大人一面。” 这年头谁家里能拿出点肉沫都是不容易,面对这么大一块猪后腿,孙主薄差点心动,斜眼一看驿使那风尘仆仆的样子,那大腿都没比自己胳膊粗,心一软挥挥手让他回去,“留着自己吃吧,大人不会收的,大人也不只救了你一家,就是顺手的事情,你放在心里感激就成。”说罢,扭着浑圆的腰身进了县衙。 驿使面露失望,拿着马鞭转身回去牵马,却被身后两个同样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惊了一惊,“您二位是?” 其中身量稍高些的男子微笑着道:“大哥,朝你打听个人,燕行燕大人可是在此处办公?” 府衙内,穿着正七品文官官服——上绣有鸂鶒图案的年轻男子接过信,迫不及待展开一看,匆匆阅罢,他面露狂喜之色,对着孙主薄道:“是我父亲的信,他说皇上派了御史要来考察惠州。” 孙主薄接过信看,寥寥数十字,写信之人相当谨慎,字里行间只是表达关切之情,若将每句的第二字,最后二字单独取出,这信便有了新的意思,此举搁在谜面里叫藏头露尾之法——也全靠此举,他们虽远在惠州,亦对京里的形势有所掌控。 “燕相未有言明来的御史是谁,是敌是友也未透露,大人怎么看?” 燕行从容不迫地点起火折子将信烧毁,言谈间镇定自若,“管他是谁,若是忠的,我一个七品未必见的到,若是个奸的,我也不需见。” 话是这么说,但父亲信里未有让他多加注意,想必来的是个帮手。会是谁呢?会是——他赶紧打消这荒谬的念头,再想见她,便是谁来,他都舍不得她来。 “也是,早晚会见到,咱们好奇也没用。”突然想到正事,孙主薄的表情一变,“大人,今晚知州何大人和几位乡绅摆了宴,也请大人一块去,之前我替大人回了——昨日他们又发来请帖,说晚上请了几个粮行管事,要商讨大人上次借米一事——”话到这,主薄将声音压低,“去了,大人少不得要被刁难,这不去,话中又有威胁之意,且他们故意把席面设在花楼教坊,摆明要抓大人的错处。” 燕行已经往外走去,门口衙役拱手问安。 “我一不受贿,二不碰女人,他们要寻我什么错处?真想检举我行为不端,也得将信送到京里的御史台才行。”燕行满脑子里都是东边地里的庄稼又长了虫害,西头地势低洼难以防汛,愁地恨不能长出叁头六臂来,哪有闲心思去应付那群专爱给他下绊子的闲散老爷。 孙主薄知他性子刚正,正欲再劝,抬头一看,有辆奢华马车从不远处驶来,他连忙将低头想事的燕行拉到一旁来,低声道:“是知州府上的。” 燕行早就习惯在这城里给各路府上的老爷让道,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马车扬尘而去,漠然道:“上个月刚撞死了人,这个月还敢当街纵马,是我那叁十板子打轻了。” “大人!”孙主薄喝住了他。 燕行顿觉得没意思,他虽是县老爷,却人微言轻,连知州的马夫都对付不得,上个月的屈辱历历在目,令他心头不快起来。 燕行挥手让他先回去,声音沉闷道:“我去书市转转,主薄先回府衙吧。” “那晚上的宴——” “再说罢。” 孙主薄叹了声,感慨青天朗日下好官难为,他此刻是真希望那新来的御史能重整惠州,给这里的百姓一点生的盼头。 到了晚间,燕行拗不过孙主薄晓之以理,还是动身去了城里最具规模的花楼——采撷馆。 他着一身官服入馆,惊地前来迎接的嬷嬷都不知该如何招呼,花娘们亦是碍于那身威严朝服不敢上前。 燕行面不改色,着其中一名花娘领路后,入了隔间就正襟危坐。 采撷馆他不是第一次来,初到惠州时,他有心励精图治,被不怀好意的乡绅下了套,竟真以为解散花楼教坊可以救这里的花娘出水生火热,未料他才开口,就惹得一群花娘哄笑连连。 一名花娘笑道:“大人真会说笑,奴家自小得嬷嬷琴棋书画心细调教,这日子啊比不上千金小姐,但这一身皮肉也委实金贵着,大人觉得我们姐妹苦,我们姐妹是苦,但是苦得不是心头,是这处……”说着将他的手往她下身带。 当时他气红了脸,陪席的乡绅还取笑着,“月儿姑娘可别难为我们燕大人了,他怕还是个童儿,哪晓得你们女子身上的妙处!” 燕行回忆往事,心头还觉羞愤,然他已非昔日懵懂,很快将情绪敛地半点不露。 须臾等待后,听到帘外脚步声响,一道粗哑的声音响起:“老夫路上耽搁了,都有谁来了——”说着掀起帘子。 燕行已经起身,微微作了一揖:“何大人。” 来人是惠州知州何晏,他发须半白,约莫不惑之龄,背手看向燕行,一笑:“倒是难得在此处见到燕大人,”转头对跟在身后的嬷嬷说,“着几个干净的来伺候我们燕大人,他京里来的,眼光高,别让什么庸脂俗粉的都往他跟前凑。” 嬷嬷连声称是,下去吩咐了。 燕行含笑不语,再叁邀何晏入席。 “燕大人难得来一趟,等会可要多饮几杯,”何宴似随口提的,但四品官的气势就压人一头,燕行不吱声,同时到的乡绅咧着嘴直笑,拍了拍手,吩咐外头的人进来,“今日知道燕大人来,我还特意将新得的小妾也带来了,红娘,进来,陪燕大人喝几杯。” 女子揭帘,口喊大人翩翩入内,眉目妩媚含情,声音温柔缠绵,再配以那一身红色薄衫,一进来成功让几个晚到的乡绅失了态。 燕行被连番言语欺辱都没有变色,却在瞧见那女子后惊讶的失了神。 房顶上,沉沉璧揭着瓦片同样惊讶,他看看那叫红娘的女子,又看了看身旁沉稳自若的燕云歌。 乍一看下,会将鱼目认珍珠,但只要看过正主就能轻易感受出不同来,那女子纵然生得叁分皮囊像她,到底掩不住那骨相中的浊气。 燕云歌这般骄傲风骨的人,谁能轻易像得了她。 燕行最先回过神,心里清楚是之前知府送的那些个美人——因其中有人的眉眼神似姐姐,他曾多留心了几眼。之后被人投其所好,越来越多相似姐姐的女子出现在他周围,反教他意志更为坚定。 世间只有一个姐姐,再清俊无双的好皮囊,若不是姐姐,也不过是幻化的皮相。 姐姐的傲骨棱棱,不是这些仗着身材窈窕容貌秀丽,实际贪入皮欲入骨的不知自爱的女子可比。 燕行见其他人如痴如醉面露丑态,心中嗤笑不断,这等一颦一笑只余虚荣的女子,也亏得他们瞧地上眼。 红娘依偎在燕行身侧,燕行不为所动,他身边的乡绅一笑:“打京里来的就是眼高,红娘这般容貌竟还瞧不进眼,燕大人是想要什么天仙人物?” 燕行目不斜视,回话时,嘴角有浅笑,“下官心里是有个天仙人物。” “还真有这么个人?她是谁?”有人好奇了。 “是与太子一母所出的华阳公主,下官曾有幸与公主行过一次酒令,公主天人之姿,皎皎如月,”燕行似陷入回忆,很快捏着酒杯一口饮下,无不可惜道:“只恨往日读书不勤,当时未有拔得个头彩送予公主,之后任世间女子千娇百媚,但能令下官心折的唯公主尔!” 话题谈及皇室宗亲,众人讪讪之下只得随声附和,有心直之人少不得在心里笑燕行痴心妄想,而心思灵活之人回过味来,再想拿花娘折辱燕行都需要掂量掂量。 有个乡绅未去过盛京,又央他再说一些京里的事。 燕行挑起眉来一扫席面,漫不经心地端起酒来抿了一口,喉间咽下酒去时,起的话头都让人惊了一惊。 “难得良辰美景,各位大人老爷想必不是找下官秉烛谈心?若下官是倾城美人,或许还说的过去,偏是个不识好歹的小子,白辜负了大人们的心意。自古宴无好宴,几位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一语双关,何宴变了脸色,却挥手令要发作的侍卫退下。 沉默间,嬷嬷带着数女上楼来,那些女子体态优雅,举手间或生涩可人,或淡定从容。何宴笑着转过话题,命那些女子全依偎在燕行身旁。 一时间,脂粉花黛味全袭燕行鼻尖。他喝了不少,眼神却一直清明,他命红娘为他斟酒,送至唇边却不喝,红娘得意在众人间出头,声音有些轻飘:“大人,今夜让奴家伺候大人好么?” 燕行一饮而尽,顺手将她欲摸上自己脸庞的手按下,似笑非笑说,“本官两袖清风,时而还靠百姓接济,你若跟了本官,洗衣做饭打扫马厩这等粗活可全由你来做,本官怎舍得让美人跟着受苦。” 红娘似乎有一丝动摇,很快又喂酒,娇笑着说,“大人真会说笑。” 燕行并不搭腔,看着这张仅眉眼相似姐姐的面庞,到底说不出重话,他微微闭目,似在养神,很快借由脑中幻想,贪恋般地去接过她的喂酒,那般着迷神态落在众人眼里是会心一笑。 沉沉璧瞧了半晌,没从这虚伪的推杯过盏中瞧出什么来,他将瓦片搁回去,小声地问燕云歌,“云歌,这燕行好古怪,他空手赴会还敢挑衅知州,可一问正事,他又一副被那女子着了心智的样子,而且言谈间也——。” 也似曾相识,可怪在他从未与燕行打过交道。 燕云歌心中有数,一语道破,“是不是觉得他举手投足话里行间都像我?” “对对!”沉沉璧差点惊声,“这燕行在学你?他与你相识?” “同宗兄弟,他是本家,我是旁支。”燕云歌随口道。 沉沉璧未有多想,燕云歌又打着手势示意先下去,两人轻飘落了地,将身影藏在黑夜里。 出了采撷馆后,燕云歌回首一望,沉沉璧猜她是在担忧,安抚道:“他是燕相的继子,那些人至多为求道保命符拉他下水,伤他性命还不至于。只是,这个何宴命燕行起草公文去向朝廷要赈灾银子,燕行几次不接话,他今天晚上想全身而退也不容易。” 燕云歌颔首,“惠州贫瘠,之前连逢叁年旱叁年涝,什么百姓土地能禁得起这么折腾?燕行不接话是对的,万一说错了被人拿住了话柄,那么多张嘴他回都回不过来。” 何宴要拿住燕行甚至不需要自己开口,她观燕行城府有了,算计不足,他就是装傻充愣熬得过今晚,明日知州要将事情摆明面上谈,也不容他再逃避过去。 “他起草了文书,朝廷派下款也到不了他手里,他不答应,在任期间官不好做,之前就听说七品的县官难做,不少刚上任就死得糊里糊涂,今日一见——”沉沉璧颇为感慨,自顾自说。 “走吧,我们奔波了连月,先回去养精蓄锐,明天好会会这惠州城里的大小老爷。” 燕云歌走前还看了一眼,似乎能透过门口这群迎来送往的腌臜皮囊,一眼看见里头最为孤高的青年官员。 一别经年,燕行褪去了青涩和冲动,倒有几分成熟男子的模样了。 若将秋玉恒比作玉,那燕行便是瓦,易被作践到糟烂,不被寒透骨髓心肺,无法浴血重生。 不过玉也好,瓦也好,大事上不能为她所用,都与砾石无异。 -- XyUSHuWu①①.cOM 第163章星空 燕云歌在见到燕行前,先见到了一封信。 送信之人不知是谁,信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她落脚的客栈房间里。 信封上写着:请御史大人笑纳。 里面是张钱庄的存票——十万两的面额,见票即兑。 燕云歌冷着脸一把攥紧了存票,他们的行程已一再小心,没想到刚进惠州城里才两日就走了风声。 此信既是示好,也是威胁,对方能旁若无人的将信送进来,那下次也能吹一管毒烟轻易了结了她,她太轻敌了。当沉沉璧拿着一样的信来找她时,她抬了抬下巴,表示自己也收到了。 “会不会是何知州派人送来的?”沉沉璧仔细对比着两张存票,企图能找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来。 “送礼之人未留姓名,一来是想让我们放心收下,二来是想看我们谁收下了。”燕云歌一捶桌面,语气嘲讽道:“你我不过从五品,便是放在边境小陲也不是多了不得的官,他们倒是好大的手笔,看来这惠州城年年报灾报难的消息都值得再核实。” “你说他们谎报灾情,是为骗朝廷的赈灾款?”沉沉璧想到这茬,大惊失色道。 燕云歌眼一抬,突然道:“沉大人,你我不妨将计就计如何?” 沉沉璧微愣,燕云歌已经提笔开始写信。 半晌后,沉沉璧的脸色颇为吃惊,就这么会功夫,她竟然连布局反击的腹稿都打好了,若之前对云歌还有疑虑,不解她何以能在半年内连跳两级,眼下更多的是惭愧,他萌祖上庇佑一出仕就是从五品,若是他和云歌一样的起点,怕是得要在刑部誊一辈子卷宗了。 见信写好了,沉沉璧犹疑着问了句,“可这信怎么送?” 燕云歌罢了笔,一弹纸,自信地笑笑:“不急,送信的人马上就到。” 过去几日。 当季幽进了客栈时,燕云歌正在大堂用膳,见季幽进来,她嘴角勾着笑正要招呼,那笑容却在瞧见她身后的无尘后,不由僵住。 无尘向来寡淡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只是一步步走近,翩翩舞广袖,似是海东来,那被平静压抑住的凌然气势瞬间令燕云歌头皮发麻。 从盛京到惠州的一路上,她刻意不去想无尘,不去想她是如何在出发前骗取了他的信任,她一生说谎无数,不会在意也不会后悔这无数谎言中的一个,当日她能下的去决心,今日自然也准备好去承受他的怒火,只是——她看了眼无尘的神色,太平静了,就像即将掀起狂风巨浪的海面,平静到让她有瞬间逃命的冲动。 “无尘……”到底没忍住,她有心想示弱。 无尘目视着她眼里暴露出的不安和惊慌,一个月来的担忧和愤怒在此时蹿至万丈深远。 他是温润,却非没有脾气,那晚她刻意的讨好,他心软过,只要她答应让自己跟随,他允她跋涉出发,未料他话还没出口,就被她下了药。 他如此信任她,信任到被那么拙劣的谎言骗过,她却比他想得还决绝。 无尘目光下移,落在她平坦的腰腹,闭目,怒火瞬间被压制到丹田以下,隐忍不发。 他一撩僧袍从容地往她身边一坐,伸出手去,多年默契让燕云歌在同时将右手搁在桌上。 无尘刚搭上脉,眉头便缓了许多。 气血充顺,寸关之处尺脉滑顺有力,无碍。 他不敢大意,诊了又诊,直到无名指、中指和食指叁个指头都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很欢快的跳动脉象,他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可以想见那是个怎么活泼的性子,以后必闹腾的很。 再冷眼去瞧那闹腾的源头,此时不安胆怯地像只迷途的马崽,明知道这是她惯用的伎俩,他不可免地还是被她这老实讨好的模样打动,心头微叹着:罢了。 大小无事就都罢了。 燕云歌不敢动,身体紧绷地如尊石像。 无尘收回手,因桌上仅一道豆腐而皱眉,燕云歌怕他生气,解释道:“许是之前在船上鱼虾吃多了,我现在闻不得那个腥味,粗茶淡饭也挺好的,这的百姓都这么吃。” 之前水路走了二十几天,他们要提心吊胆躲避追杀,不时地还要大船换小船,小船换马车,便是沉沉璧也吃不消这般赶路,上吐下泻了好几天,唯她跟个没事人一样。如今下了船,她那五脏六腑才跟回过神一般有反应,老天算待她不薄。 无尘忍了忍,须臾一叹,他到底不敢——不敢冒任何会失去她的风险。他就着刚才脉象,依照医理,不冷不热地说,“若非诊了脉,知你是脾胃虚弱,胃失和降,才未有胃口,还当你是故意瘦成这样,想招贫僧心疼。” 燕云歌心里一乐,和尚肯和她说话就是消气了,却偏苦着脸,委屈巴巴地说,“和尚,你别一来就训我,这么多人看着。” 她看向季幽,季幽赶紧忍着笑,把头撇过。 若非地方不对,无尘还真想给她念上一百遍金刚经,念得她毫无脾气,他想起那几晚她好话说尽又是求饶又是装乖的模样,终是散了气,双眉平坦,无奈笑道:“总有收拾你的时候。” 他奈何不了她,但总有个小人能收拾她。 燕云歌一笑,没把这话放心上。 入了夜,苍穹星空下的惠州依旧贫瘠,但万家烛火一点,那星星之火,与天上的星河相映衬,夜空和星光赐予每个城镇的美丽都是平等的。 燕云歌站在客栈屋顶,看着壮观的光瀑斜跨夜空,那温暖又绚丽的光芒让人心头震撼,使人情不自禁地想伸出手去,无尘静静立在屋檐的一角,眼看夜风吹得她衣袍翻飞,那缥缈影绰的身姿仿佛要随风去了。 “净心!”他突然喊她。 想要摘星的手微顿,她回头看他,迷惘了一下,“怎么了?” “风大,回去罢。”他踏着夜空而来,握紧了她的手,那手心的冰凉让他担忧。 “难得惬意,我想再坐会。” 无尘面对她偶尔的任性,未有再说。 两人坐在屋檐,脚抵着瓦片,燕云歌突然想起前几日将燕行比成瓦片一说,突然笑了声道:“和尚,此行我若出了岔子,或是有天女扮男装被发现,陛下发起火来要诛我九族,可怜你也要跑不掉。” 无尘顺着她的头发,清隽的眉目是温柔笑意。 燕云歌没等到回应,又抬起头遥望星空,“不过,便是死,你也要死在我后面,能得你无尘大师临死超度,或许我还能修个好来世呢。” 无尘闻此,才变了脸色,认真而执着地道:“净心,若有来世,我必前往,你去哪,我便去哪。” 燕云歌惊讶,挺起半个身子,打趣道:“烦了我这辈子还不够,还想缠着我下辈子?和尚,你的心好贪呐。” 无尘心跳加快,捏着佛珠的手收紧,脸色慌乱了一瞬而不自知。 同样未曾察觉的人还在此时偷亲他嘴角,当他走神是想起往事,语气得意道:“和尚,我可是见过你写家书的,你家里头分明还有人,他们怎么舍得你这么俊的儿郎出来做和尚了?”说着又摇摇头,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真有下辈子,你可别再傻乎乎地听他们的话来出家了。” “那我做什么?”他的声音沙哑苦涩。 她认真替他想了想,突然笑道:“你性子沉稳,又好刻苦,做个太傅天天去给皇子讲学也不错。” 无尘微微笑着,未有回答,陪她一起遥望星空。 “和尚,你该做晚课了。”她提醒着他。 无尘摸摸她的头顶,依她说的捻起了佛珠。 低沉的诵经声黑夜里听来更加抑扬顿挫,易发昏疲倦。 燕云歌扇动着长长的睫毛,俏皮话结束后是一阵长长的空虚和失落。她发觉她有些在意无尘了,这不是好的现象,无尘的温柔会让她贪恋,会教她松懈——而她要走的道路上,不该有任何人。 禅音悠扬,不急不缓。 当无尘结束晚课后,不意外的发现她早睡着了。 他轻抚她的脸庞,眼里全是如水的柔情。 他一直想带她出世,想带她云游归隐,她却偏要卷入金戈铁马江山社稷的俗世里,俗世有什么好,他不知,他只知道——江山社稷犹如风中柳絮,亡国孤臣正像无根浮萍。 他害怕困扰他几十年的噩梦会成真,害怕她终会发现,自己从头到尾的在骗她。 现在的他,惟愿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天能晚点来,至少等他有足够多的力量真真切切地抓住她后,再来。 无尘独自看着浩瀚星河,无人知晓此时的星空如一幅画卷被缓缓打开。 画卷上是国破人亡,是山河沦丧,是一向沉着冷静的女子不顾副将的劝阻,从大军后方策马奔出一路斩杀而来,她已然失了冷静杀红了眼,她本该与一番帐中出谋划策于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她本该意气风发,杀伐果断,可她轻易地中了计,而这一切—— 无尘不愿意再看,痛苦地闭上眼睛。 -- 第164章推心 孙主簿接到帖子的时候惊地就差跳起来,叫住送信的衙役就问道:“送信的人呢?可还在外头?” 得知送信的不知是谁,他瞬时对这帖子存了疑虑,又吩咐道:“快,去给大人送口信,说御史的帖子来了!”转念一想,这一来一往太费功夫,索性由他自己跑一趟。早前燕行出门前有交代,若有事就去城东的乡野地间寻他,等孙主簿真到了城东,却贸然不敢走近,唯恐惊扰了离他数丈远的贵人。 午后的日头毒辣,田地里谁人不是满头大汗,燕行头戴斗笠,不时抬袖擦脸,一张俊脸晒得通红,若非身旁衙役低声提醒,他一时都未有注意到田间小道里多了两道突兀的身影。 燕云歌来了好一会,从燕行拿锄头开垦荒地时就没移开过眼睛,她坐在一棵老黄槐树下纳凉,喝着粗茶和沉沉璧打趣道:“这往日拿笔的手搬起锄头倒也有模有样,他这趟惠州之行算是没白来。”尤其在打听到燕行这一年多来与百姓同吃同苦,从初春的通渠、沤肥,到冬天的施肥、浇水,他不耻下问也不假他人之手,一个盛京来的贵公子为官做到这个份上委实难得。 沉沉璧脸上薄汗换了好几层,连灌下好几碗伏茶方祛了些暑气,半会才回道:“先前我还有疑惑,想他父亲是燕相,他又是状元出身,被下放至惠州这等苦寒之地,换其他人早寻门路求恩典为回京铺路,燕行却能沉住气一待就是两年,现在想来……怕是陛下早存了磨练之意,”话一顿,他先看四周,压下声音谨慎地问,“陛下想让燕行主政一方?” 燕云歌眼见燕行小跑而来,轻轻一放茶碗,意味深长道:“惠州局势复杂,非勤勉谨慎就可胜任,陛下御臣有术,用人虽不求备,对燕行却抱有栽培之心,燕行若不能扩充识见,无益于地方,于陛下来说便是一步死棋。再者,正因为他父亲是燕相,所以未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你的意思是……陛下想借燕相来平衡地方……” “非也,是宠幸太过,毁亦即来,”话到这,她不妨说得更明白一些,“燕行非嫡非亲,燕相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沉沉璧还在琢磨这话,燕云歌已经大步朝燕行走去。 燕行脚步之快,让才回过神的孙主薄连喊了几声才追上。孙主薄赶紧将帖子递上,告知他两位大人的身份,燕行匆匆看罢,喜上眉梢无法抑制,丢下一句‘我与御史大人是旧识’,脚步更快地朝燕云歌走去。 “下官惠州知县燕行,参见两位大人。” 燕云歌之前在屋檐上瞧得不真切,如今才注意到燕行身量高了,体格也健硕不少,难得的是五官虽随了慧娘,却不显阴柔。 不过两年,稚嫩的少年业已成为内敛沉稳的年轻后生,愈见美俊。 燕云歌右手虚扶一把,“燕大人。” 声音很轻,却将燕行静如死潭的心给唤动了。 整整十八个月未有听到她的声音,这一面竟来得如此措手不及,燕行激动溢于言表,当下又是一记手礼去掩饰,“下官燕行,参见大人。” 燕云歌微笑道:“你我份属同僚,往后不必行此大礼。这位是沉沉璧,沉大人。” 燕行又朝沉沉璧见礼,“沉大人。” “燕大人。”沉沉璧亦回礼。 “几位大人,现下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去县衙稍坐如何?”出声的是孙主簿。 燕云歌颔首的同时已举步过去,燕行偷偷瞧着人,心里满是狂喜。 几人来到燕行暂住的府邸。 说是府邸,也就是县衙的后院,顶上片瓦不全,墙皮剥落甚至露出了里面斑驳的黄泥与青砖,堂内陈设更是简单,连像样的官椅都没有,案上的文房四宝怕是整个县衙里最值钱的物件。 燕云歌随意地找了张椅子坐下,沉沉璧还未从这破败的惊讶中回神来,衙役的奉茶让他自觉失态,再看燕云歌的目不斜视,他不免惭愧起来。 燕行命孙主薄招待,自己速去换下田间劳作的衣服,着一身文官官服匆匆而来,路上却被一双纤细的手扯住了衣袖。 “燕行……”柔媚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 燕行毫不留情地扯回衣袖,敛着怒容呵斥对方道:“御史在此,你休要胡闹!” 此时,燕云歌正点了孙主薄的名,问他道:“孙主薄,你在这县衙任职几年了?” “回大人,小人在这县衙任主薄之职已逾二十年。” 燕云歌与沉沉璧相看了一眼,沉沉璧虚咳了一声,开口问:“劳烦孙主簿给我们介绍介绍这惠州城里的形势,让我们有个应对的准备。” 就在孙主簿滔滔不绝义愤填膺之时,何宴严昆等人已收到消息,知道两个御史正在县衙下榻,他们倒也不慌,下令将县衙暗中围住按兵观望。 严昆土皇帝做久了,并不以为杀两个人微言轻的从七品能掀起什么风浪,若非忌惮着燕不离会找他不痛快,燕行第一次下他面子时,他便想出手整治了。先前给两个御史送银子,除了试探外也是想顺手下套,他做得隐蔽未留下把柄,自然也不怕谁向他发难或是朝廷追查。 因而第叁日接到燕云歌派人送来的拜帖时,严昆忍不住乐了,弹着帖子对何宴道:“你瞧,这不自己送上门来了!” 何宴为人老谋深算,看完拜帖,反更显得忧心忡忡,“单凭这二人能安然无恙抵达惠州就可见不寻常,国舅莫要轻敌了。” 严昆盘着手里的檀珠子,嘬了口茶后翘着腿没个正形的回话道:“怕什么,之前刘问的事情,咱们都躲过来了,还怕两个不成气候的憨瓜子?不过,账本下落不明这事我一直觉得蹊跷,白侯说账本不在他手上,而太子莫名失势被罚,显然也不在他那,你说会不会是被陛下半道给截了,所以派了人来试探咱们?” “不会,陛下眼下筹措军费都来不及,真有证据拿在手里,按陛下的性子早动手了。” 严昆顿觉得有理,将心一宽把檀珠绕到腕上,端起茶盏抿了口,“倒是我一时没有参透。”茶盏一搁,冷笑道,“我那姐姐虽不得宠,好歹也是后宫之主,就是陛下真拿了证据要办我,我爹找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臣去哭一哭,他能奈我如何?何况后宫里我还有几位娘娘帮衬着。” 何宴低声道:“年后兰妃若能产下皇子,咱们手上的胜算就又多了几分,国舅若能将我这个妹妹扶上贵妃的位置,到时候里应外合……” 严昆仔细听着,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才入夜,季幽从外头回来,带来一个消息。 “小姐可知我刚刚看见谁了?” 燕云歌眼一抬,季幽附耳过去,小声道,“朱娉婷。” 燕云歌惊讶过后是怒火腾起,朱娉婷现下什么身份,他燕行竟还敢不避不讳藏着,不说太子知道脸面无存会绕不了他,仅工部尚书私自离京自身难保的消息,现在谁敢沾染朱家的人!这个消息若被何宴等人知晓,凭他燕行的父亲是谁都保不了他。 “出息了,连太子贵妾也敢沾惹!有这等胆量怎么连个知州的马夫都办不了!”她怒极之下口不择言。 季幽注意到有身影从窗前慢慢走来,马上打了手势提醒。 燕云歌从剪影便猜出来者身份,冷着脸甩袖转去了屏风后。 少年恢复往日在盛京时的装束提着食盒而来,伪装的成熟之态在灯火映衬下被虚化,得知燕云歌不便见他,他局促地站在门槛处,眼神不死心地往屏风那瞟,低垂的眉目里能显出几分稚气来。 纵使季幽这等心硬的人,也不免心中暗叹,燕行这般气质出众,这等才华横溢,多少女儿家盼望的郎君人物,偏落入了她们小姐编织的美梦陷阱里。 想到之前魏尧的结局,她突生一种感叹,不说这位年轻状元爷,光是无尘师傅,那个柳大人,哪个不是聪明过人心灵剔透?何以都看不穿小姐的蛇口佛心两面刀? 屏风后传来脚步声,季幽意外燕云歌改了主意,识相地走到门口静侯。 一人随意束发松垮着长袍潇洒走来。 燕行顿时急了,“姐姐,更深露重,你也不多穿件。” 燕云歌转身在长桌旁坐下,一笑之下道:“我又不是纸糊的,哪这么容易感染风寒。”手一指对面,“你也坐下,陪我吃点。” “你就是懒。”燕行嘀咕,将自己提来的食盒打开,取出还热腾的两荤两素,又伸手盛汤递给她。 燕云歌接过,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眉间倦色稍去。 出门在外,虽不至于受什么委屈,但想喝碗热汤却是不容易,如今一碗再普通不过的青菜豆腐汤,竟叫她起了岁月安稳之感。 叁勺喝了小半碗汤,她刚放下汤匙,肩膀就被人从后面抱住。 燕云歌掩下不快,故作无奈:“这是闹什么?” “姐,我好想你。” 燕云歌侧转了身,宠爱的摸摸身量比她还高些的少年的头,温和的道:“我知道,我这不是来了么。” 燕行眼眶一下就红了,又生生给忍了回去,哽咽道:“惠州是虎狼之地,姐姐不该来的。” 燕云歌抚了一下他的脸,放下手,温淡道:“我不来,谁能为你来?你还指望咱们那位父亲?他新得了小儿子,以后都要顾不上你了。” 燕行心头直发酸,快速擦干眼泪后,恢复沉稳的表情给她布菜,倔强道:“珩哥还小,父亲多为他打算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我有姐姐足矣。” 这般懂事倒显得她是恶人了,燕云歌嗤笑之下,瞬间歇了离间的心思。她伸出细长的两指抚平他拧紧的眉间,手指顺着眉眼向下,抚去他两滴快要成形的泪珠,声音幽幽一叹道:“那还哭什么,成心想惹我心疼?” 燕行想说没有,嗓子里却跟堵着石头一样难受,他怕她取笑,赶紧别过脸去,好一会稳下情绪了,又想起当日离京她都没有来送,委屈道:“姐姐心硬如铁,哪会为我心疼。” 燕云歌笑了笑,一句话就让他伪装的坚强溃不成军,“才夸过燕大人稳重不少,又孩子气了不是?”停顿一下,见他眼泪又有下来,无奈说,“与我一起吃点,吃完我有话问你。” 燕行连忙将眼泪忍回,来到桌前为自己添了一碗饭。 燕云歌的胃口一般,吃了小半碗就罢了筷,见燕行也吃到差不多了才谈及正事。 “严昆何宴之流,于惠州是癣疥之疾,你一味隐忍不发,他们就变本加厉,蚍蜉撼树虽不易,可若是喜欢蛀蚀树木的白蚁呢?他们能奈你何?” “姐姐!”燕行大变了脸色,下意识去看门窗是否紧闭,又想到有季幽在门外,自是安全无虞。 “我与沉大人初到惠州,就收到了见面礼。”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之前收到的二十万两存票,轻轻一搁。 燕行看着两张存票,难掩惊讶,很快想到关键,问:“姐姐你收下了?” 燕云歌淡淡一声嗯,让燕行倏地站起来,心急如焚道: “官员受贿一经查实,轻则罢官声名狼藉,重则伏诛于市连累叁族……何宴分明是下套要拿捏姐姐,姐姐你怎会看不出来!” 究竟是谁看不出来——燕云歌暗中失望,抬手揉着额,不急不缓道:“燕行,我不是教你贪,可你眼下已处绝境,唯有随波逐流将树干蛀空,使大树折倒才有出路,你才能往上走——做贪官和做好官,两者之间并不违悖。” 她尚未露脸,就有人送上十万两,而这十万两能买多少口粮,能安置多少贫困的百姓,燕行一心要做清官是不错,可是惠州整缸水都是浑的,他如何清者自清?就这点,他比不得先前的知县刘问,刘问贪财和立身两不耽误,只管暗中收集了证据就入京,若不是横生了柳毅之这截枝节,白容那次还真不定能全身而退。 看他走来走去似未有想透,她又多补了一句,“为官与为人一样,从来不只一种。我们佛家有言,满怀慈悲不起瞋恨,威即是德,大威即是大德,便是菩萨为调伏顽劣众生,还时有现金刚怒目之相,孟轲有云以生道杀人,虽死不忿,菩萨先贤皆是如此,何况你我肉体凡胎,只要你时刻谨记初心,又何需介怀世人的眼光。” 燕行蓦地停住脚步,转过头,严肃道:“可姐姐是否有想过,贪官为世人不齿,若有朝一日你我下到大狱,又无法自证己身,便是再怀救世之心又有什么意义?” 他更想说世间多愚民,百姓只管自家一亩叁分地,他们乐见贪官落马,并不会在意这个贪官背后用贪来的银子做了多少实事。 燕云歌还真被问住了,沉默了一瞬,突然冷声道:“我以杀人之政,行不嗜杀人之心,若真有一日落得个百姓拍手称快的下场,那便是我计不如人,我无话可说。” 燕行愣住,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燕云歌未有再说,起身往内室走去,失望不言而喻。 “姐姐!”燕行追上去,没敢去拉她的袖子,他用手去拦,却得到一个极为冷淡的眼神。 燕行最怕那样冷漠疏离的眼神,心里慌个没边。 他后悔刚才所言,想极力补救,恳切道:“我知道姐姐是为我好,是我一时未有想透,姐姐不要恼我。” 燕云歌仿佛被说动,伸手想摸他的脸庞却又怔怔地收回,长叹一声道:“我没有恼你,你读孔孟、行周礼,又初入官场尚怀希望,是我心急了想帮你一把,却没能顾及你的感受,你别恼我才是。” “我不会!”燕行急切,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又表态道,“我都听姐姐的,我发过誓,我再不会让姐姐失望。” 说得容易,可惜——燕云歌眼睑微抬起,轻轻笑回,“好,我信你。时候不早了,你自去休息罢。” 燕行眼巴巴见她离去,整个心如飘在水里,时沉时浮,又得又失。 难得能与她亲近,又得她推心置腹指点,他便是再不认可,也不该说出那番话来。 燕行羞恼离去,回到房里几度坐不下睡不着,想到姐姐最后说的那几句话,他烦闷之下当真去翻起四书周礼来,直到在天亮前在周礼里看见一句‘猛药去疴,重典治乱’——他瞬间恍然大悟。 他想也没想地抱起书就往外跑,心里后悔不断,凭他难言的出身,又爱自以为是的行径,换常人早不屑与他多说,甚至在那些乡绅们看来,他燕行不过是溪水边最不起眼的一块小石头,看着碍眼踩着硌脚,恨不能杀他欲快。只有姐姐一直相信,他这块石头是暂时蒙尘的明珠,是值得用心打磨的一块翡玉。 她坚信自己没有走眼,才用心说了那么多,他却未能理解她的苦心,反叫姐姐失望了。 燕行恨不能走得再快点,他想告诉姐姐,他想明白了,明白为官也该因时制宜,稍加变通。 等真到了门前,他才似有回神般怔愣,他骂自己真是糊涂,姐姐这会必然就寝,他怎能选这个时辰来叨扰。 脚步一转要离去,没走几步,被里头传出的声音生生地叫住。 “和尚,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在我面前还充什么硬气?” 门未有阖上,燕行指尖一碰就推开了门,凭着欲灭的烛火,他轻易看见了那衣不蔽体的女子正手抚着男子的阳具上下齐手,眼见她张开嘴要去含,燕行浑身发抖,难以置信地喊了声,“姐姐……” -- 第165章反应 那声姐姐犹如平地一声雷,让燕云歌脑子都懵了一瞬,她下意识先去看无尘反应,却在瞧见他平静的脸色后,一切明了。 他甚至未有睁眼,唯一的动作也不过是拂袖挥灭了烛火,让她不至于更难堪一些。 他早知燕行来了未有提醒,存的什么心思她岂会不知。 燕云歌面色冷峻,目光如刀,在听到燕行喊着姐姐要进来的时,沉下脸呵退他道:“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燕行难堪地停在原地,拳头握了又握,淫糜的气味一点点的充斥着他的鼻尖,提醒着他——两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已成的事实。 “姐姐为何戏弄我!” 燕行的声音都在发抖,如果按照本心,他该发怒该质问,可是不过两年的官海生涯教会他凡事需要隐忍,要小心祸从口出——他甚至在想他若质问,会不会被她顺势推远,而假装云淡风轻,说两句恕他冒昧失礼的话再退出去,保全了各自脸面,又能否得她一个他想要的解释。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他落到如此尴尬痛心的境地还要替她着想。 燕云歌脸色难看到极点,她一言不发,快速将衣服穿好,再看无尘,和尚神闲气定,闭着目养神。 若非情势不对,她定要说一句好极了,未想过一向无欲无求的无尘大师也会耍这等拙劣的心思,也怪她大意,因一时的燥热不满和对他的信任松懈了对周围的警惕。 眼下,一个在等她回应,一个在等她选择,她偏不想如任何人的意,只顾沉默地坐在黑夜里。 那是种能让人窒息的安静,各自沉默,各自计量。 燕行没有坐禅的本事,最先沉不住气,他咽不下这口羞辱,却顾着自小学到的礼仪,更因她是自己所爱之人不愿恶言相向。 若不是声音带着哽咽,黑暗已将他的窘态掩饰的很好。 “你已许了我,又怎能与别人行苟且之事!是你说,燕行我余生的指望是你——” 他的声音太难过,只是听着就能让人感觉到心碎。 他一步步走近,却在察觉到另外一个陌生男人的气息后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叁年之约,说好了在朝堂上最前面的位置等我——” 燕行心痛至极,回忆起往事更无法冷静,他想起她刚才光得只剩件小衣想要含男子那物的媚态,原来此事她不单对自己做过,而她又给多少人做过! 他油然升起愤怒,咬牙切齿,步步紧逼。 “誓言、约定,全是姐姐苦心经营,给我的感情、温柔也全是做戏!姐姐,你的确会忍也对自己心狠,为了打磨我这把刀子连自己都愿意赔上,对我是如此,那他呢?他又是什么称手的武器能为姐姐披荆斩棘,能叫姐姐脸皮都不要的在我这与他苟且?” 他一字一顿,说得有力又卑微。他已不抱希望,他永远成不了父亲那样沉稳的官员,姐姐至今未有一言,他却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想要拉她一起沉沦。 他竟不敢问,问一句她到底有没有心悦过他。 燕行没给自己留丝毫退路,在说完这些后强撑着最后一点少年人的自尊又等待了许久。 他并不知道面前二人一贯平静的假象已被他打破,此刻他只觉得格外难堪,像无理取闹的孩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大人们却是笑笑地继续着他们的话题,他想引起更多注意,却发觉无人在意他。 最终留下个黯然离开的背影。 燕行一走,燕云歌双眉一拢,愤而看向无尘。 “满意了?” “净心,伤他的人并不是我。” 无尘起身,淡然的回视,平静的应答,燕云歌不快了一瞬,很快只觉无趣。 她得承认,她对无尘的确不同,换旁人当面点破她那点小心思,她至少还要强词夺理几句,今无尘做来,至多一种又被看穿了的无力感。 见他还有心情念经,她忍不住嗤之以鼻。 早知燕行会来,刚她就不缠着和尚求欢,现在被燕行这一闹,她什么缱绻的兴致都败了,本就烦心明日的赴宴,又多桩燕行的事情要头疼。 想到无尘难得的嗔怒,燕云歌心情不甚明了的好了一些,很快又沉下脸来,她实在讨厌他还能心安理得阿弥陀佛的样子。 无尘念了半个多时辰,那头的人早听到昏昏欲睡,他过去轻轻将人安置躺下,手指间的脉象依旧活泼有力,他的眉间平和过后多了几重惆怅。 叁个月了,她还未有察觉,他不知还能瞒多久,亦不敢去想被她发现的后果。 无尘忍不住苦笑自嘲,任他佛经念了半生,佛法无边已上大乘如何,任他才华横溢满腹经纶,一身武艺乾坤在握又如何,遇到她们,终也是一介俗人。 他变得贪心,变得妄想,以前的无欲无求都显得多余和可笑。 她曾笑世间俗人带着太多功利求菩萨问佛祖,她笑佛祖一天要听几千件俗事哪听得过来,便是听过来了耳朵也污了,哪会应求他们。 他同她说,心诚则灵,佛祖一定会应允,她自然不信,很快,她将不得不信。 无尘用耳朵轻轻贴去感应,那微弱到还无法被人察觉到的跳动,是他日复一日一字复一字祈求来的希望,是他想尽力弥补一时糊涂所造成的失落。 心诚,真的会灵。 * 天微亮,燕云歌就携沉沉璧出发,为防不测,季幽已经先他们一步赶去渭南打探情况。 严昆在各处都有府邸,偏选了渭南这最偏远的避暑庄子来约见燕云歌等人。庄子处惠州与古阳交界,便是马车疾驰,也得一日的路程。 燕行同车而往,一直绷着张俊脸,心神却是恍惚的。 临行前,姐姐来找他,未做出解释,亦无视他的怒意,她平心静气到像是顺路而来,在说完一番肺腑后,又悄然回去。 “……陛下对你心存栽培,又何尝不是拿你牵制父亲,可父亲新得了亲儿,哪会如过去那般费心为你筹谋。在官场求存难过求生,非韬光养晦、善刃而藏就能成事,你聪明不假,可保你至今的却仍是燕相继子的身份。燕行,我知你看不上我的为人,又厌恶我处事的做派,但我为官自有原则,非黑非白但更能助我成事,你若不信,此行也可同去,看看我的官是如何做的。” 燕行看着面前两人不时交头低语,笑自己愚蠢,竟真的跟来了。 “这里是古阳平关,我们现处在的位置,云歌,你再看这,这处是江关,与平关对望,你再看惠州的位置,你发觉没有,叁者间成鼎立之势,惠州正是咽喉之处。” “惠州山形险峻,又有河流映带,是易守难攻之地,难怪这么多人盯着惠州,这是兵家必争之地。” 沉沉璧略点了点头,收起孙主薄给的分岭图贴身放置,又见燕行一路上心神不宁,笑言安慰道:“燕大人不必多虑,严昆明面敢接我们的拜帖,自是不会在他自己的地方动手,云歌已经派人先去做了安排,此行我们全身而退不难,就是要为难大人巧扮随从为我们进府后多留神打探。” 燕行挣扎一番才开口,“下官至今不知此行的用意,不知沉大人可否为下官解惑。” 自家兄弟不问,竟来问他?沉沉璧微微惊讶,转口笑道:“这是云歌想的主意,还是让云歌说吧。” 燕云歌正要开口,便见燕行又重归沉默,明白他心结未解,并不想与自己多言。 她看着沉沉璧,苦笑道:“我昨夜头疼了一宿,这会有些闹困,路途还长,我等清明一些再与燕大人细说罢。” 燕行注意到她的容色确实憔悴,发觉自己有心软迹象,赶紧别过脸去,并不回应。 沉沉璧反应再慢也察觉出不对来,敢情这两位本家兄弟闹情绪了? 眼见两人各自闭目不言,他也无暇操这等闲心,想到未知的前程,刚刚还故作轻松的神态退去,又一点点的凝重起来。 马车到时已近黄昏,严昆的庄子挨着当地有名的寺庙宝塔,此时沉闷悠远的撞钟声敲得人振耳发聩,叁人亦从跋涉的劳累中重振了精神。 燕行此行扮作他二人的随从,自有他去递上拜礼和名帖,叁人以为定要被刁难上时辰,未料门房说早得了嘱咐,麻利地恭请着叁人进府。 说是避暑庄子,占地之广俨然像皇家私园,分明是根据行宫的规格置办的。 整个山庄以朴素淡雅为基调,取山水之本色,府中布置更兼有江南与塞北两处风光,让数次出入过皇宫的燕云歌等叁人都不禁瞠目赞叹。 进得内院后,改由府中丫鬟领路,丫鬟得了命令一路带人兜转看景,被问及国舅现在何处时就顾左右言他,不消半个时辰叁人脚下已吃不消。 燕云歌猜不透严昆的打算,若是有心刁难大可将他们拦在府外苦等就是,何至于带他们兜圈子?突然想起严昆沽名钓誉的名声,她忍住发笑,钓名之人无贤士焉,古人诚不欺她。 等叁人见到严昆又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 严昆不惑之年,看着至多叁十出头,可过瘦的面庞,使他一身贵气之下平添了几分精明,他瞟了一眼燕云歌和沉沉璧,又看向管事,管事心领神会,声音是不怒自威,“混账东西,你将两位大人领去哪里至这个点才来,府里的规矩都白教了你!” 燕云歌将眉一挑,不动声色瞧了沉沉璧一眼。沉沉璧脸色微沉,他在家中时常侍奉双亲,怎会听不出这话中的折辱之意。 燕行才翻过礼记,体会正深,瞬时想到那句‘凡为人子之礼,昏定而晨省’,又听得那头丫鬟不停的告罪,两人一唱一和借题发挥,猛地想起当年初见严昆时也是这般被整地下不来台,拳头紧握,又想起今日身份,规规矩矩地垂首伺立,只作不知。 “行了,两位大人还未有怪罪,你就好一通数落,又是哪个教你的规矩?”严昆手上的茶盏轻轻一搁,声音四平八稳不带任何情绪。 很快,丫鬟眼泪婆娑,管事惶恐告罪,好一出双簧。 按理主人家管教下人,外人不好开口,只是戏做到这份上——燕云歌且笑了,慢悠悠地道:“国舅所言极是,盛京这么多王府,谁家不是治下严明,哪家能容得下如此失礼的奴才,不过——”停一停,补充一句,“且罢了,若国舅再怪罪下去,倒显得是本官的不是。” 严昆就着光看了燕云歌一眼,他浸淫官场十来年,大大小小的官员见了不下百个,这个年轻后生看似弱不禁风,一开口却沉稳如山,想到何宴对此人的评价,不由起了会一会的心思,转念又听出她刚才话里的埋伏,便看向下头跪着的管事和丫鬟,漫不经心道:“你们福气不错,能得——” 燕云歌一笑,拱手回道:“下官燕云歌” 严昆自觉没趣,闷声道:“能得燕御史为你们求情,下去吧,再有犯者,绝不宽宥。”一挥手,管事赶紧带着丫鬟退下。 燕行也跟着退到门外,却被刚受了气的管事嫌看着碍眼,打发他去垂花门那待着。 里头,燕云歌和沉沉璧在丫鬟指引下来到一处水榭,没想到何宴郑重其事地穿着四品官服也在席间。她心里一咯噔,还未及细想,何宴先一笑开口,语气倒不见外,热情道:“本官久候多时,两位大人快请坐。” 严昆在自己的位置上先落了座,他一坐下,众人才跟着坐下。 席面上斟酒、布菜每人都有专职的丫鬟伺候,何宴又拍手叫来舞姬助兴,一时歌舞斗艳,谈论风生。 何宴突然给自己斟酒,顺手想给身旁的燕云歌也满上,燕云歌受宠若惊刚要起身,何宴就笑了,“燕大人时时谨慎,倒让本官也拘谨了,这请客吃酒图的就是份自在,燕大人不必拘束,随意些就是。” 燕云歌看着他四品官服上的云雁图案,威慑之意不言而喻,她举杯敬酒,似感慨般道:“朝廷有明文定制,九品十八级,一级压一级,下官未见大人前还心存惶恐,寝食难安,如今得见大人,当真被大人气度折服,是下官浅薄,下官先自罚叁杯。” 何宴意外此人心思玲珑,不似初入官场,遂等她叁杯喝完,笑道:“燕大人何以菲薄,大人英雄年少,未来可期,不定来年飞黄腾达,到时候要换本官仰仗大人了。” 这话自是客套话,但也足够让燕云歌和沉沉璧惊讶,他们从燕行口中了解,何宴是媚上欺下、心胸狭窄之辈,如今一番接触,他倒像平易近人也乐于提携下属的长辈。 燕云歌的惊讶没有掩饰,很快羞赧回神,说了句岂敢岂敢,又自罚了一杯。 何宴笑着拍了拍手,高台上的舞姬退去,很快朝水榭这边过来。 四名舞姬轻衣窄袖,虽不是极美,身姿曼妙,亦有勾人之处。 每人找了一个人挨着坐下,燕云歌推躲不及,被怀中女子如藤蔓般勾住了脖颈,女子容貌清秀,却极具媚态。她见推不开,只好目不斜视,只顾喝酒吃菜,另一头的沉沉璧就没这么好的定力,没一会被喂了个俊脸通红,不胜酒力。 女子柔若无骨的腰肢紧紧贴着燕云歌,嗔怒道:“大人怎么光顾着吃东西却不看奴家一眼呢?” 燕云歌停了手上筷子,低头看着女子一笑,“这东西能吃,你能吃吗?” “大人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奴家不能吃呢?”她大胆的将手从燕云歌的衣襟之处探了进去。 燕云歌目光一寒,“啪”的一声打在女子的手背之上。 “啊……”女子白嫩的手顿时红肿了起来。 燕云歌这一巴掌拍的十分响亮,惹来所有关注。她知道是自己反应大了,为了掩饰,她用手勾起女子尖尖的下颌,轻佻回应:“急什么?早晚会收拾了你。” 这话竟叫严昆大笑,说了声,“没想到燕大人也是性情中人。”说完,看了女子一眼。 女子变了脸色,起身从燕云歌怀中退了出去,深施一礼,“贱婢未想冲撞贵人,请贵人见谅。” “下去罢。”严昆挥手。 燕云歌顿觉被人戏弄,却不好发作,只道:“国舅这是何意?” 严昆正要说话,管事突然从外而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严昆脸色逐渐僵硬,半晌才冷笑着,起身道:“时候不早了,还请两位大人先去厢房休息——管事,你且小心伺候着,若有怠慢,唯你是问。” 燕云歌拉着沉沉璧起身,连忙恭送,“两位大人慢走。” 严昆何宴一走,管事就请道:“请两位大人随奴才前来。” 燕云歌不动声色地看了沉沉璧一眼,二人目光一对上,心头各自不安。 这个时辰,又神色匆忙,是季幽失手?还是燕行败露了? 两人的担忧直到进了厢房还未散去,燕云歌一看门口竟有四人把守,顿感不妙,严昆想软禁她不成? 可惜她与沉沉璧身处不同房间,燕行也下落不明,燕云歌一时投鼠忌器,不敢轻易有动作,唯有枯坐一夜,直到天亮才决定孤注一掷,让外头守卫去通传,她要见严昆。 这一面来得不容易,燕云歌搬出了御史的身份也不管用,还是灵机之下,借了白容的声势,反而成了。 燕云歌踏进严昆书房时,他正用着膳,一桌子的大鱼大肉,没由来地使她反胃。 她极力压下不适,拱手欲说,却在瞧见严昆夹起一片鱼肉后再也忍不住,呕地一声,吐了酸水出来。 -- 第166章多情 燕云歌庆幸昨天至今除了那几杯酒水进食不多,她拭去嘴角的沫子,暗想好端端地她怎么会呕起酸水?心头怀疑来不及展开,便被严昆嫌恶的罢筷惊地先去赔罪。 此番丢人不说还输了谈判的气势,她心下恼怒,面上却得羞愧致歉道:“下官偶感不适,方才失态,请国舅见谅。” 严昆在丫鬟的侍奉下盥手漱口,一桌子的菜也命人撤个干净,随意地擦干手后,他往书案后走去。 “燕大人,你们领的什么旨要办的什么差,我心中有数,此行领你们来这处庄子也是让你们看明白,你们压根办不了我,”他说着往书案后的软椅上一靠,盘起檀珠,双眼微闭,直言不讳道,“倒不如投效了我,总不会亏了你的。” 原是想敲山震虎,燕云歌自嘲自己竟未想到这层。 朝廷明文规定,王府营建,悉遵定制。如基过高,或多盖房屋者,皆治以罪。而严昆随意一处避暑的庄子,都敢比照行宫的规格,已经不是简单的狂妄,他已僭越天地尊卑,君臣之别,实属以下犯上,是大不敬。 可他无惧让人知道这份大不敬,这才是最可怕的。 燕云歌想到这人背靠皇家,一面捐钱铺路,爱惜名声,扯下利益熏心的皮囊后,是张着血盆大口,蚕食百姓,对自己野心毫不遮掩,难怪陛下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 奇怪的是,帝王之术在于制衡,陛下为统御群臣,能用燕行牵制她父亲,再用她父亲牵制地方,更能养肥一个工部在关键时候宰杀,这样的帝王会奈何不了一个没有实权的国舅? 燕云歌突然想起柳毅之的那句‘办严昆等于对付皇后,可皇后又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此刻是全然糊涂了。 她抚了一下袖子,强迫自己先冷静,就着严昆刚才的问题,回答道:“国舅的话当真教下官惶恐,下官奉的是圣旨,领的是皇差,只知惠州有人公然贪墨,究竟是到了何等地步也要查访过才知。若证据确凿,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凭他什么人是律法不能办——” “来人!”严昆腾地站起,将案桌上的一封信扔到燕云歌脚下,怒道:“你派人栽赃陷害皇亲国戚亦是犯了死罪,也凭什么人都救不了你!” 燕云歌低头看了一眼,是她交于季幽的那封,她的目光闪了闪,在家将进来拿她时,终于一闭眼,“国舅想要下官如何做?” 严昆满意她的识时务者,示意家将先出去,将一份折子丢去她脚边,“告诉皇上惠州叁年大旱绝无虚假,知州何宴靠着个人捐纳,问民之所急,解民之所忧,着请皇上考虑晋升何宴叁品中书令,为天下官员做出表率。” 燕云歌心中冷笑,嘴里却吃惊说:“官员晋升是吏部的职责,下官岂能越俎代庖,况且天下皆知惠州地瘠民贫,年年赋税不齐,何知州一年多少俸禄?如何凭一人之力就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这有心人一查,保不住就——” “燕云歌!”严昆被她说得恼羞成怒。 燕云歌已经褪去了脸上虚伪的恭敬,背着手淡淡地道:“国舅要往京里塞人也不必急于一时,此案我若能办得圣心大悦,便是奔户部侍郎去的,众所周知户部是太子的钱袋子,而太子是皇后的倚仗,皇后与国舅又是亲——“她故意停顿,见严昆脸色不善,便知传言不假,赶紧改了口继续道,“可惜户部因工部尚书贪墨一案自身难保,太子势不如从前,白侯知晓户部已无作为,便给下官在兵部留了位置……” 这句话是交底,是试探,也是投诚。 严昆脸色果然缓和很多,却是讽刺道:“燕大人一张嘴吃两家饭,也不怕撑着自己。” 燕云歌笑了笑,“下官出仕为天下,为万民,非为一姓也。下官吃的从来只有一口饭。” 严昆冷笑了声,燕云歌不以为意,继续道:“历年办理灾赈,灾情以轻报重,户口以少报多,冒销舞弊,层出不穷。再有上司下属勾通作弊,御史台便是得了告讦信也无从查起,但去年刘问携数卷奏销册入京,惊雷般的事突然风消云散,国舅就没点疑心?” “账本在你手上?”严昆惊地起身道。 “哪能呢。”燕云歌摆了摆手,“此事虽经下官之手,但账本全在白侯手上。” “下官今日犯在国舅手上是时运不济,下官命不由人,无话可说。”燕云歌捡起脚下的信,信里是张借条,写明惠州知县燕行暂借国舅二十万两以作重振惠州的经费,每月一分起利。 她本打算让沉沉璧回京揭发燕行受贿一事,借由此将事情闹大,只要燕行死咬严昆和何宴,到时候叁司会审再重提当年刘问进京一事,那些账本就成了扳倒严昆的关键。 那些账本,一本被她拿去救了魏尧,现在太子手里,其余全成了柳毅之为打击白容和太子苦心布这个局的筹码。 而燕行的脱身之法就是这封夹在严昆书房里的借据。 多好的一个局,居然败在了这里。 燕云歌来不及过多可惜,干脆开门见山了,“但下官愿意卖国舅一个好。不瞒国舅,我亦有把柄被白侯拿捏在手里,虽不致死,但谁想时时提心吊胆,不知何时这官路就到头了?既然你我都受制于人,为何不通力合作,只要拉下了白容,往后我们不就高枕无忧了?” 严昆微愣,很快嗤笑她异想天开,先不说他凭什么相信她,单凭白容镇西侯爷的身份,他手上既有封地又握着兵马,连陛下都还动不了他,燕云歌一个从七品想办白容,简直是痴人说梦。 燕云歌被人看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笑了笑,往前两步,稍俯下身子,压低声音道:“若是我手中有白容囤养私军的证据呢?若我愿意将这份证据交由国舅你呢?” “你?”严昆变了脸色。 燕云歌随意扫过他桌子上的空折子,笑道:“写折子报朝廷,年年折腾几个赈灾款能有多少银子?若能将白容的金库和私军搞到手——”她一眼转,手指轻轻一扣案面,“让陛下动弹不得的人可就是国舅你了。” 严昆几个念想间,就被这份泼天富贵说动了,却心存犹疑道:“你有何打算?” “不急,”燕云歌从容不迫地取过支笔转了转,抬手,沾墨,漫不经心地道:“为表诚意,今年惠州报灾的折子由我来写,只要将来金殿之上,国舅莫忘了今日之盟才好。” 这是主动送把柄,以表其诚。 严昆彻底放下心来,咧嘴一笑,说了句:“自然。” 回程的路上,马车里静寂无声。 燕行看着燕云歌闭目养神,表情愧疚,几度欲言又止。 当日他若是能再谨慎应答,不至于被管事察觉到端倪,季幽更是被他牵连,他们有了准备,她才颓然失手。后来,他们被关在隔壁的暗室里看的清楚明白,姐姐为保他们竟自愿与严昆等人为伍,可事情皆因他起,他此刻恨不能自刎谢罪,能说什么。 燕行枯坐对面,止不住泪水,终是哑声说道:“现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沉沉璧同样挫败,摇摇头苦笑道:“功败垂成,只能回去从长计议。”他去看燕云歌,心想此事最难受的人还是她,本可以借此一跃成名甚至连升叁级,如今能保住命都算万幸了。 两人陷入迷惘中,沉默的气息令在外头赶着马车的季幽都能感到,她挥着马鞭,回想起今日清晨燕云歌干呕不止的情形,心头有着更沉重的担忧。 临近入夜,几人平安回到惠州城内。 下马车前,燕云歌忽然开口:“燕行,你留下。” 沉沉璧见状,自觉先下了车。 季幽回头问:“小姐想去哪里?” 燕云歌一时没有开口,许久后道:“绕城一圈罢。” “姐姐我……” “事已至此,烦心无用。”燕云歌不愿多谈两日前的事,她撩开帘子看窗外景致,街上残墙败瓦,人迹稀少,这叁千里外的县城与繁华的盛京的确不可同日而语,收回心思后,她认真注视着燕行,老实说将失败的源头都归于燕行,对他并不公平。 真要追究起来,想主意的人是她,冒险的是他们,严昆若没点自保的能力,又岂能横行至今? 至于那封折子,她那会只求脱身以策万全,对将来可预见的后果,当下是顾不上的。 “还气我么?”她问了叁天前本该问的。 燕行微愣,回想起叁天前的屈辱,心头的感受淡去许多,至少他认清楚一个事实,他的确配不上姐姐,不值得她等他叁年。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又苦涩地补了一句,“我现在更气我自己。” “我不怪你,”燕云歌轻叹着,招手示意他过来,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道:“燕行,你是我余生的指望,这点从未变过。” “姐姐……”燕行潸然泪下,很快擦去,又蓄满眼眶,哽咽着道:“可姐姐你有了别人……” 燕云歌替他擦去眼泪,声音似在问他,又像自顾自说,“为何……你们男子叁心二意便是理所当然,换我们女子来做,就要让世人痛骂……“ “姐姐?”燕行惊讶。 “天下不公平事万千,唯有这件让我心里最是不平。” 燕行这次显然听明白了,霎时忘了要哭。 “你们都这般好,为何不能是我一个人的?” 这么惊世骇俗的话,她居然能轻易说出来,燕行突然明白她要做什么,结巴着说:“姐姐,你难道想要一女事二……” 后面的那个字被她的手指轻轻点住,燕云歌的眼神里徒然间带着几分捉弄的笑意,“若不只两个呢?” “什么?”燕行惊叫,听得她轻笑两声,顿觉得是被戏弄,气道:“姐姐你没个正经!”说着气呼呼坐到对面去了。 “过来。”燕云歌唤他。 燕行不动,她无奈道,“听话。” 燕行还是不动。 “燕行,”她只好自己过去,将人困在角落,手背抚过他的脸,声音很温柔,“你想不想永远留在我身边?” 燕行几乎没有犹豫,“想。” 燕云歌眉眼中尽是笑意,“可我是个贪心的人,你也愿意?” 燕行愣了下。 燕云歌却没有生气,只是垂目轻叹着,说:“好,我不逼你。” 燕行心里难受,马上不甘心地说,“我爱慕姐姐,心悦姐姐,身边也只有姐姐,姐姐为什么不能只有我……” 燕云歌看他,眼无笑意,“你还有朱娉婷。” 燕行愣了,想要解释。 “她为了你只身从盛京来到惠州,这份情意我比不上她。” “不是……我没想到她会来,我与她是清白的……姐姐信我,我心里只有姐姐……” 燕云歌的眼神冰冷,那份冰冷戳得燕行心窝子发酸发胀,她的指腹还停在他脸颊上摩挲,他的心随着她指尖的离去一点点的坠落,他突然想起——最初也是在马车上,她引诱了他,使他在后来无数个夜里都无法挣脱她给予的那份心动和温柔。 她给过他太多承诺,她从来不给他选择,就像现在这般,如果不答应,他等来的就会是她的冷漠和疏离。 “燕行,我……” 燕行突然耳鸣,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他的脑子整个嗡嗡作响。 她刚刚说了什么? 我成全你们,燕行,我们做回普通姐弟。 燕行这辈子都未如此茫然过。 他和朱娉婷本就没什么,何来的成全? “凭什么都由你说了算。”他忽然说。 书院时,是她说他们做不回普通姐弟,如今,也是她让回到本该正确的关系。 可凭什么,凭什么,全是她说了算! 燕行站起身厉声质问,“你当真是我的好姐姐,招惹我的人是你,舍弃我的是你,如今来折辱我,都不忘打着为我好的名义!” 燕云歌并不恼怒。她往后靠了靠,许久后才无奈回答:“燕行,我不想拖累你。” 燕行神色一敛。 她忽然笑了笑,眉目间毫无神采,声音更是少见的自嘲,“我头顶着秋少夫人的名义,或许终身将被困在这个身份里。”她稍稍侧过头去,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当日你离京,我去送过你,没敢出现是怕心有留恋,会想跟着你去。“ 燕行第一次听她说心事,不由安静下来。 “你我境遇何其相似,无论是为官以来受尽折辱,还是做了父亲的棋子,我总以为你会懂我。”她说到这,似有些累,声音都低沉许多,“在刑部时,我时有想着你,想你一个人可有照顾好自己,想你在豺狼堆里可有被人欺侮,想你是否还记得我们的约定,我想着你……时刻还得提心会被人察觉身份——” “珩哥出生的时候,我与母亲发着烧,无人知晓亦无人在意,他们都在讨论这个孩子将来如何会有出息,他们期望一个尚在襁褓的娃儿以后如何光耀燕相府的门楣……他们,甚至不记得这府里的另外两个孩子,那个时候,我很想你。” 燕行听到这,已有泪下。 “可我能给你什么呢,”她缓缓地叹着,“我嫁给了秋玉恒,我连最基本的名分都不能允你。连来看你都要打着办皇差的名义,在人前,你我永远是两位没有交集的燕大人,在人后,我会孤寂会疲惫,和尚的出现是我黑暗里的一丝曙光,我是个随时没有明日的人,所以我享受身体上的欢愉。” 她认真看他,忽一笑,“我不否认,我后悔了,后悔没能做得更隐蔽一些,好让你晚点发现。” 燕行迷失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他懊恼她为何总是有这种安抚人心的魔力,更懊恼自己渐渐动摇,渐渐被说服。 “我招惹你时,爱慕你的皮相,贪恋你的青涩,那时我身边没有别人,所以我可以轻易的承诺,时至今日,你我都不该用舍弃二字,燕行,我用心待过你,虽是为我自己——”她突然沉默下来,心中自嘲似真似假的话说得多了,偶尔吐出句真话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她沉默许久,才苦笑道:“我想许你来世,又怕来世我寻不到你,罢了……” 她终是说累了,闭目揉起额来,下一瞬被双有力的臂弯紧紧圈在怀里。 “燕行?” “我愿终身不娶,只求能一直留在姐姐身边。” 燕云歌挣脱不开,只好随他,她对轻易的承诺并不会轻信,“我不需要你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深邃的眼睛里是无情之色掠过,她叹息:“我不是个长情的人,我身边除了你还有别人,你未必留得住我,最好想清楚些,将来不要后悔。” 燕行断然道:“我不会后悔,就算将来有天会被姐姐舍弃,我也不会后悔。” 燕云歌长叹了一声,推开他,伸手摸摸他的脸,声音柔和了些:“我虽然不长情,却也不多情,至少你现在留住我了。”未等回答,她忽然拥着他翻身倒下。 身上陡然增加了重量,燕行呼吸急促,“姐姐……” 燕云歌摸着他高挺的鼻梁,好像在认真端详,“高而挺,富贵之相。”手指又到唇上,微微一笑,“燕行,你倒是个多情之人,也很温柔。”不像她,嘴唇薄透,天性凉薄。 燕行察觉到她的企图,耳根子都在发烧,声音微弱的抗拒,“姐姐,我们别在这里……会被别人听见……” 燕云歌却不在意,“有季幽在。” 燕行沉默,就是她在,他才觉得难为情。 燕云歌看出他在想什么,笑了笑,俯下脸在他耳畔,柔声:“放心,她听不到。” 轻轻的吻落在他的额头,燕行居然从中感受到一丝疼惜。 衣物的窸窣之声响起,燕行忍不住颤抖,紧接着是身下一凉,与此同时,一双冰冷的手握上他半软的阳具。 “粗约叁指,长约叁寸,真是蔚为可观。” 未勃起时能有这状态,换哪个男人都要自傲。 燕行哪敢接话,姐姐大胆,他从来知道,却没想过在男女之事上也是。他干脆闭上眼睛,当没有听到。 燕云歌却不允许他逃避,俯下身,咬着他的耳朵说,“燕行,你有根非常出色的男根。”再过些岁月,他会有让女人发疯的本事。 燕行咬牙切齿间蹦出一句不完整的话,“姐姐……我想要你……”这已是他所能说得最大胆的话。 “这就允你。” 当坚硬的分身被扶着挤入紧致的软肉时,温热的气息同时靠了过来。 燕行差点叫出来,女上男下的姿势让两人紧密贴合着,他发不出声音,又被吻得透不过气,大脑懵地似要炸开了。 “我说了她听不到……”低低的笑声,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 第167章罪人 燕云歌到底是素了太久,尚到中路就有些吃不下去,勉强坐到底便觉得腹腔酸胀,她微微抬起臀又轻轻坐下,速度之慢教燕行颇为难受,他忍不住扶着她的腰肢加快律动,两人急促的呼吸声一起消融在踢踏的马蹄声下。 黑夜里,季幽目不斜视地辉着马鞭一路缓行。 马车很快停在郊外一处林子入口,季幽将马头绑在树上,确定四周安全后,再跳跃至一颗数十米高的柏树上稍作休整。 自那夜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彻底无法转圜,明明只是名义上的姐弟,敦伦时依旧会有背德的快感。 燕行时有会在心里懊恼太早心软,又极为小心地呵护这段或许不能长久的感情,他清楚姐姐不会在惠州久留,待她回京后便是秋家少夫人的身份,到时候夫妻间少不得会有亲密,想到秋玉恒能正大光明地操弄她,他便嫉妒地发狂。 “好好地怎么怒了,轻点……”她被他自后而入,花穴瞬间被填满的满足感使她发出猫儿叫春的呻吟,她隐约是知道自己身体有些不对劲,比往日更敏感不说,双乳也莫名地胀大了不少。 燕行想去摸她的乳,燕云歌拦着不让,之前在马车上被他啃了一口,过去两天到这会都还疼着。 “怕我留下印子会教那和尚发现么?”燕行不悦地揉着她的左乳,故意用食指和中指去夹乳尖,这么做果然让她抽气连连下收紧了腹腔。 燕行忍着没有泄身,挺着粗长的肉棒插得她四肢酸软,汁水横流。 燕云歌再有意识时,身旁的少年已经离去,走前甚是贴心的为她清洗干净。 再观她身上青青紫紫,尤其是双乳,被啃得破了皮不说,乳尖生生被拉扯大不少。初识欢爱的少年再怜香惜玉亦会在欢愉时失了分寸,她头疼地坐起身来,瞬时察觉到下腹一阵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出,起先当是燕行的元阳没有流干净并未在意,直到季幽进来惊呼,她才发觉床褥上有大滩血迹。 “夫人太不小心,妊娠叁月当要调心神、和情性,怎能频繁床事。”年迈的大夫诊完脉后,严肃地如是说,再看床上的女子面色惨白,当是被自己吓着了,缓和了语气又道:“幸好胎儿无碍。夫人切记接下来要无思虑、无劳倦,更需仔细进补,以免胎萎不长。”说罢,写了安胎的方子搁在桌上,老大夫收起医箱,拱手告退。 季幽不安地看着床上就差昏去的女子,见她忽然落下泪来,惊恐之下喊了声小姐。 大夫借由这声小姐坐实了心头的猜测,果然是未婚女子与人有了首尾以至暗结珠胎,他不再说话,叹息着离去。 “请老先生等等。” 老大夫停步,回头问:“夫人可还有指示?” 那头沉默许久,忽而道:“先生手上可有落胎之法?” 老头大惊,急忙道:“万万不可!老夫观夫人气血两亏,若非得高人悉心调理,便是这胎都来得不易,夫人身子本弱,若真用药物落胎,便是夫人性命都要堪虞。” 此时,一双苍白修长的手掀开了帷幔,老头余眼瞧见半分真容,惊地赶紧垂下眼去。他来前尚有疑惑,给得起十两诊金的贵客怎会住在这简陋的客栈里,如今一眼便心生暗叹,这般出尘容貌,必是哪家达官显贵的家眷无疑,住在此处想是避人耳目来了。 “我只问你可有落胎之法。” 冰冷的声音听得老大夫猛地回神,他犹豫着回,“有是有,只是……”他再看一眼那女子容色,竟瞧出了几分狠毒来,咽下了夫人怀胎不易这话,颔首道,“老夫这就去写方子。” 须臾,季幽接过药方,客气地送走了老大夫。老大夫当她是婢女,走前低声说,“这话我原不该多嘴,只是你家夫人实在体弱,胎儿又异常稳健,她若强行落胎,只怕……只怕要一尸两命。” 季幽将原话转述给燕云歌,半晌未有得到回应,她寻思着要如何开口,那头此时传来平静的低喃,“悉心调理,原来存得是这个打算……可笑,我竟会以为……我竟会……被人算计到这个份上……” 她突然闭目,满脸是泪。 季幽心惊,她何时见这位小姐如此失魂落魄过——燕云歌从来是意气风发、自信笃定的人物,她便是要落泪,也不会让眼泪落到虚处上,可如今,那份炫目的光华瞬间湮灭,像是被人夺走去了生的意志般。 “小姐!” 季幽将人及时扶住,阻止她从床上跌下来,回应她的是有力的拒绝,和更加凄凉的笑声。 “事已至此,您不如……” 她突然想起这名女子的壮志和野心,实在说不出让她认命的话。 “不如什么?不如生下这个孩子?可我怎么能生下这个孩子!” 季幽怔然下闭口不言。 “无尘害我,他怎么能害我……” 她说这话的模样似有些疯狂,季幽知道自己拦不住她,眼睁睁看着她不顾孱弱之身下床,身形颤抖地更衣、绑发,如往常一般昂首阔步,推门出去。 天色才亮,街道两旁全是赶早摆摊的百姓,燕云歌茫然行走,对嘈杂的四周充耳不闻,宽阔的道路延伸至旭日的另一端,她却不知她的前路在哪。 她还有路可走吗? 落胎,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不落,赔上她全部的前程。 这是不是她的报应? 报应她的谎言无数,报应她的心猿意马。 明明他的反常早有征兆,她却自信和尚绝不会骗她,想到往日里那一碗碗端进来的汤药竟全是在成全这个孩子,她痛心疾首,忍不住弯身干呕。 天底下最该明白她的人亲手要将她四肢斩断,困在牢笼,她竟到此时才有察觉,叁个月,这块孽肉在她腹里足有叁个月,无尘是从何时布局的——她越要回想,脑子里越是茫然一片。 顾不上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她摇摇晃晃间往县衙走去。县衙正在办案,前来观看的百姓挤得大门水泄不通,里头惊堂声时有传来。 那惊堂木不止震慑了不时私语的百姓,更震地她心头清明起来。 她驻足听了一会,隐约听见燕行威严的声音。 前几日还红着眼睛哭着鼻子的少年,也有这般威风凛凛的时候,她不需去看,也能想象出燕行那故作稳重的模样,可此刻,她却是万分羡慕的,羡慕燕行能堂堂正正地坐在那个位置。 不似她,不似她…… 燕云歌心头想得绝望,离去时在人头堆里乍一看见那鬼祟的身影,那探头探脑饱含爱慕的眼神,不是朱娉婷是谁。 双手下意识背在身后,才清明一些的头脑已经开始算计着这送上门的机会。 “小姐,此处人多,我们还是站边上些吧。”一直紧随在后的季幽唯恐人群会挤着她。 “季幽,你帮我送个信。”燕云歌忽然说。 临近十月,黄昏的风已能吹得人发冷,时有不知名的花瓣随山溪流水飘下。 燕云歌站在溪水旁,木然看着。 她已经冷静了许多,不再是初闻噩耗时惊慌无望的模样,与其说她是被孩子打了个措手不及,不如说是太痛心无尘的背叛,让她未有看清眼下的情势根本用不着绝望。 她正出着皇差,只要陛下不召她回去,她便是在惠州待上个叁年两载又何妨,只要她能不教人察觉孩子的存在,生下后便是溺死了也好,送人也罢,谁能知道有这么个生命曾经来过? 再不济,她算过日子,这孩子也未必就是无尘的,若是秋玉恒的——她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无论是谁的,她都不会留下这个孩子。 身后有人踩过树叶,发出了些许的声响。 “怎么约我到这?”是他一贯温柔的声音。 “我有话要问你。”她回首,勉强笑着,声音平静如常,“我早起时练了会功,发觉腹如火烧,越用力便烧得越厉害,这是怎么回事?” 无尘赶紧去给她把脉,手一搭上,眉头已然皱起。 胎动不安,似有小产征兆。 他问:“你昨日可有吃了什么?” 她微笑着,“怎与我吃什么有关系?我是练了心法才会如此。” 无尘正要说,张了口才注意到她的笑容不对劲,他沉默下来,许久后才道:“你知道了。” “我该知道什么?”那双漂亮眼睛里甚至还有笑意,她想了想,似恍然大悟般道:“该知道那本六阳掌的心法是假的,该知道自己原是这么蠢,还是该知道腹里有块孽肉足有叁月了?” 无尘切着脉的手改成紧握住她,他忽然感到害怕,那害怕来自于她太过平静。 她用孽肉形容他们的孩子,她用这么残忍的字眼表明了她的决定。 “净心……”他想求她,可他一生未有求过人,百转的心思倒了嘴边只剩下苍白的字眼,“我求你,你留下它……” 燕云歌含笑,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先松开,无尘却不敢,他握紧了她的手腕,仿佛濒临溺亡的人抓到的最后点力量,他试图用血脉亲情打动她,“那是我们的孩子,净心,你说过会给我一个孩子。” “是,是我说的。”面对恳求,她的反应算得上无动于衷,她劝他,“可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它至少该晚点来,等我得到想要的位置,等我做到一人之下,我自然会留下它。可如今——它不该来。” 她叫无尘来此的用意明显,无尘始作俑者,他能有办法用一本心法使她受损的盆腹重新受孕,当也有办法解她眼下困境才是,所以她理所当然的说:“无尘,孩子我们以后还会有,你先帮我打掉它好不好。” 这话激得和尚血液逆流,浑身冰凉,他压下怒意说:“那是我们的孩子!” “那又怎样!”燕云歌大为冒火,直视他的眼睛,怒道:“难道你就由着它毁了我么?我不喜爱它,不会因为时间而改变,不会因为它是我的孩子而改变,无尘,不是把孩子生出来就能被称为父亲母亲……” 她想提前世的母亲,这世的父亲,想好了说辞却不合时宜,只能忍了忍,平心静气道:“孩子不是私有货物,你不能想它来便来,你可有问过孩子,问过我?再者,你忍心它成为别人制衡我的软肋,忍心它一出生就没有母亲的疼爱,我甚至不能多抱抱它,无尘,你生杀予夺全凭心意,又算哪门子好父亲。” 她竟是这般想他的,无尘气得掌心收紧,他以为自己足够感化她,不料她颠倒黑白,无情至此。 “无尘,是你从小教我戒杀断爱,也是你教我万法无常,器世间之山河大地,我以前引诱你时,你还能义正言辞的教训我妄心显现,这才几年,你怎也囿于血缘,开始追寻起世人成亲生子养儿防老那套俗物了?” 燕云歌想打趣他竟也会庸俗,虚弱的笑声在那谴责的目光下渐渐僵硬,她再也笑不出来,颇恼地逃避着,低下头假装去看他的手。 他的手很漂亮,色泽温润,干净无瑕,宽厚的掌心透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是她最需要最无法拒绝的力量。 她呼吸长叹,拉起他的手背亲了一口,不死心的循循善诱道:“和尚,为人父母也讲究缘分,我们与这个孩子没缘分,晚几年,最多叁年好不好,我一定给你孩子。” 无尘愣了下,沉下脸不语。 燕云歌慢慢地将脸埋入他怀中,发觉他没有拒绝,暗心松了口气。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本以为是条一览无遗非常浅显的溪流,淌着淌着,却发现这水之深无法估量,正如和尚也远没有看上去的好说话。 “和尚,我以前问你为何出家,你大好男儿出家怎不怕父母伤心,你说人有轮回,我们一世有一世的缘分,生生世世父母皆不相同,何必要执着这些虚幻的感情,你说你遁入空门就没有亲情和孝道之说,便是父母来庙里寻你,你也能面不改色称对方一声施主,也是你说夫妻不过是虚名,让我不要对你痴心妄想,可你瞧瞧你随我下山不过两年,你就把自己说的全给忘了?” 无尘喉间酸涩,难以滚咽。 他当年的原话是说,净心,没有你的真心,夫妻不过是虚名。她却只记得后半句,是刻意忘了,还是刻意提醒他,她对他并无真心。 他的嗓音嘶哑,需极为用力才能吐字清晰。 “世间并没有那么多的缘分,也没有那么多的应当——”他要说不下去,又强迫自己说下去,“没有应当成亲的年纪,应当生子的年纪,想想那些长寿的人,他们也并没有在应当的年龄死去。” “你要说什么?”她冷下声音。 无尘阖上双目,他对她的无情早有领悟,他应该识相停止话题,给予她台阶,徐徐再图以后。可他不敢,他怕这一松手,等来的是会是一团模糊的血肉。 “净心,随我出世罢,我们做对寻常夫妻,我会一直护着你护着孩子。”他艰难说。 “不可能。”她推开他,想也没想的回答。 无尘不意外这个回答,纵然心理再失落,全化为了嘴边平静的笑,“好,那你将孩子给我,否则贫僧愿由佛坠魔,使你非人非鬼,使这世间化为修罗地狱,使你永世不得所愿。” 他很少有需要去威胁别人的时候,他是世间最懂她的人,懂如何有效拿捏她的七寸,他更知她所谓的再晚叁年永远不会来,他并非囿于血缘,他只是不想重蹈覆辙,所以要紧紧抓住他与她之间唯一不能斩断的联系。 燕云歌愣了下,反应过来,是气极,是怒火,“你也要学老和尚再废我一手一足不成!好啊,我现在就一掌打散了它,看你如何使我非人非鬼!” 无尘脸色大变,飞速点了她的几处穴道,彻底封住她的内力,同时呵斥道:“你疯了!” 燕云歌脸色更难看,倾尽全力使出的掌力在瞬间被他化为乌有,她嘴唇微动,愤怒和绝望全涌上来。她从未觉得这么难堪过,她冷冷笑着,“好,孩子我给你,六个月后你自来取。不过我话放在这里,古有割袍断义,今有我交子断交。往后余生,我们各不相干。如有毁约,天诛地灭!” “净心!” 她走向马车,他拦住挽留,她背着他,语气绝情没有商量余地,“本官双手沾血,一身浮华,不敢污了佛门清静之地,无尘大师请回吧,以后也不用再来了。”话一顿,想到之前他要回寺,自己还小心挽留他,又冷笑道:“本来你就是要走的,是我强留了。” 说完这段话,她对着傻眼的季幽说了句“走”,独自上了马车。 季幽一时拿不下主意,又听见马车里头传来厉声,“还不走!” 季幽不敢耽搁,再看眼笑容苍凉的无尘,心里不忍别看,驾着马车离开。 无尘立在原地,一直没动,突然仰天闭眼,身旁飞沙走石,成人粗的树木应气而断。 残阳如血,尸骸满目,城墙之上,一名男子身披污秽铠甲拔剑指天,身旁黄袍加身的年轻皇帝颤抖着念读圣旨,“将军白墨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圣旨未完,攻城将士满是欢呼,高喊将军之名,白墨二字响彻天际。 那名女子曾笑说,白墨这等人,便该是有乾坤江山相随,千军万马相陪,旌旗号角声声猎猎,他拨马一望,身后金龙招展,光芒万丈。 再看冰凉的城墙之上,那笑语晏晏的女子头颅高悬,死不瞑目。 梦的最后,是她苦守的城破了,国灭了,血染的空中只剩老鸦盘旋,以及那倒落在战场上的大赵战旗,在风中飘摇。 曾经的大秦主帅阴险毒辣、用兵神速,之后的大赵将军温润如玉,隐忍蛰伏,她是那名叫白墨的男子费尽心机求而不得的一生。 无尘举手相看,他悔不该参佛法窥前缘,却得一生噩梦。若这是他的前世,他无尘才是双手沾血一身污秽的罪人。 -- 第168章开启 燕云歌是被噩梦惊醒的。 她梦见她死后的大赵成为了大秦的属国,她梦到大火连烧叁天叁夜,烟云笼罩了整个都城,她更梦见小皇帝拱手称臣,高高在上的新皇却是——却不知是谁。 白墨呢,她慌乱地起身在想——他不是答应她会死守幽州,绝不会让秦兵踏进来一步,还是连他都死了? 是了,秦兵百万雄师,个个兵肥马壮,而他们大赵不足二十万兵马,又饱受饥饿之苦,若非民间义士慷慨解难,他们早一年就陷入弹尽粮绝之境。 何况以白墨心高气傲的性子,他便是没死,也不会甘心臣服新皇。 燕云歌慢慢坐起身来,抚摸着强烈跳动的胸腔,她轻轻闭上眼,试图想杂乱的心绪平静下来。 她不愿相信她死后的大赵最终还是走到了亡国这步,可如今回头想,一切皆有征兆。 小皇帝听信谗言,刚愎自用,一干老臣只懂欺上瞒下,报喜不报忧。众将士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他们在朝中只知今夕何夕,这样的朝廷都无需有人去大开城门,也可教秦兵挥军直至城下。 而且白墨早有言,是她未有听进去。 “皇帝已是风烛残年,一旦他驾去,你当如何自处?太子视你为奸佞之臣,他日亲政绝不会留你,云歌,你留在这得不到重用,只会必死无疑!” “你随我走,趁现在还来得及!” “我哪都不会去。”犹记得,她抬头认真看他,轻轻笑说,“叁日后我便要封相,晚上府中设了宴,白军师到时早点来。” “你不走,可是为了风将军?” “不尽然……只是,我欠他太多,生前不能相守,死后葬在一处倒也不失为成全。”她临走前,转身微笑,反安抚他,“白军师无需为我担忧,我能走到这步凭的不全是运气,若真有一日,太子要以杀我立威,我燕云歌也不会束手待毙——” 她想了想,还甚是自信地笑说,“能让我用性命祭奠的,唯有乾坤盛世,锦绣山河,至于旁的,早在风琰走时,再无人可以伤我。” 曾经的笃定而谈,半夜醒来却在异世他乡,再回想前几日与无尘的决绝,燕云歌无力的闭眼。 她不该现下还满脸是泪,亦不该还有不甘和愤恨,她以为再无人可以伤到她,没想到仅是无尘—— 仅是无尘。 燕云歌想到孩子,抬起手想摸一摸小腹,最终紧握成拳,不甘心的捶在了身侧。 燕行进来时,房里的人已收拾清爽,她的表情平静,与往日也未有不同,只在他进来时,她轻微挑起眼,嘴角甚至有温柔的笑意,“今日这般早,用过膳了么?” 得知他已吃过,她淡笑着垂下眼去,轻轻舀了勺白粥送进口中。 燕行心头有种怪异,觉得姐姐异常的冷淡,许是他的目光太热烈,那头的人又看他,轻轻地问,“何以如此看我?” 他忙摇头,不敢再打扰她进食,只在她罢筷时询问,“姐姐何时会回县衙,沉大人说有些公务上的事要问过姐姐。” 燕云歌想到前几日随口想的理由,面上无精打采,懒洋洋地回,“再过几日罢。” “姐姐有心事?”燕行注意她眼眶有些肿,不敢问是否与那和尚突然消失有关,又见桌上摊着医书,笔墨似匆匆收起,几处的不寻常,使他心头怪异更甚,却只敢犹豫的问,“是不是那日……我伤到了姐姐?” 燕云歌笑了,示意他过来。 燕行听话地来到她身边,听到她淡然的声音响在自己头顶,那微凉的手掌摩挲着他的脸庞,分明是生死大事,如今听她平静叙来,竟像提酒买花去看故人般寻常。 “我让季幽打听过,何宴之所以猖狂,除了严国舅外,更因他在后宫有份倚仗。” 燕行点头,他知晓何宴的妹妹在宫中做了妃,听说还甚是得宠。 燕云歌说了中秋那日她让血影行刺梅妃,自己再施以援手一事。当日她会答应南月救青莲,也是想到此事或许可以利用,之后她借天牢出事将顾行风脚程拖住,亦想让自己成功在此事中摘出去——虽然摘得并不成功。 却正如无尘所说,以小谋大皆是转机,她能在中秋宫宴上从芸芸官员中脱颖而出,能一跃两级,能在陛下前露脸,这些——都是她的转机。 燕行听得心惊肉跳,都想动手去查看她身上的伤势。 燕云歌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先听她说。 “我不知严昆何宴的打算,但是我猜测会与那名未出生的孩子有关,梅妃帮我一次,我还她一个人情。燕行,你寻个机会将朱娉婷引到何宴那去,就说你在何宴那听到了她父亲的消息,朱娉婷若要去查个究竟,你也只管拦着,并告诉她贸然前去的危险。” 燕行听到这明白了,怔愣地说,“以她的性子,我越是拦着,她便越是要去。” “所以你要半真半假的说,一定要让她相信她父亲是因为分赃不均被何宴软禁在府里,朱娉婷有勇无谋,口无遮拦,回头何宴气不过对她做了什么,也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你。” “还有此行一定要让沉沉璧同去,他是御史大夫,唯他听到什么能写折子去弹劾何宴。” “可这等谎言一戳便破——”燕行很快想明白关键,更大惊道,“难道朱大人从未离京,他在姐姐手中?” 燕云歌不作解释,只将前朝与后宫联系在一起,将其中利弊分析于他听,“我们失了先机,我又授人以柄,如今你我都动不了严昆,但是动一个何知州一解惠州之急,让我交了这趟皇差还不成问题。既然何宴的倚仗是那个兰妃,那我们便朝兰妃下手。” 燕行心头杂乱无章,不解如何能将相隔千里的两个人扯到一起,又听她道:“他们想母凭子贵,那也是生得出,母亲才贵。生不出……她保护龙嗣不力,还不定什么下场。”说着,她摸着燕行还略带稚气的脸庞,用最温柔的声音吐着最无情的话,“就算生下来了,想活到成年继承皇位又谈何容易。” 燕行大骇,迟疑了下问:“姐姐是想让兰妃没了子嗣,让皇上冷落她,而我们又在此时弹劾何大人……” “反了。”燕云歌打断他,平静说,“我们要先查出何宴的罪证,提交大理寺,再让消息传回宫里。” “为什么?”燕行问。 “只有这样,兰妃才能因为担心兄长,不顾自己有孕之身去恳求皇上开恩,却没想到动了胎气,而导致龙嗣不保。” 燕行愣了愣,燕云歌继续说,“何宴本就该死,如今还因他还招致龙嗣有损,就算皇上念着兰妃,有心想饶他,百官也一定会搬出祖宗国法,让皇上严惩何宴。”当然,孩子不是说掉就能掉,这就要看梅妃的本事了。 燕行不敢相信,姐姐竟然能算计到这个地步? 燕云歌轻笑,不意外会看见他震惊的表情,“燕行,这就是权术,是容不得半分心软和同情的。” 燕行不语,他想认同她的话,又觉得这份认同有些残忍,他第一次见识到权术的复杂,也认识到自己与姐姐之间的差距,他果然无法成为父亲和姐姐那样的官员,或许他终身的成就也仅仅是个七品的惠州知县。 燕行想得挫败,将一切情绪表现在了脸上。 燕云歌将他额前碎发撩到耳后,声音温柔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与其让那孩子出生在后宫那样的地方,不如早早投胎,兴许能换户更好的人家。” 燕行心里稍觉安慰,抓住眼前的手就不放,“还不如做我和姐姐的孩子,我一定是个慈父,用心教他读书写字,告诉他做人的道理。” 她此时最不想听到关于孩子的事情,不由厌烦地抽回手,淡道:“你自己还是个孩子,谈何做父?” 被她轻瞧,燕行着实气不过,恨不能用十年阳寿换来虚长她个叁岁五岁,转念一想自己这想法可不是孩子气么? 瞬时间,一肚子的话说与不说,都是多余。 两人一时无话。 燕行纠结着要不要再说些什么,见她品茗似在出神,颇为气闷道:“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姐姐。” 燕云歌正欲添茶的手顿了一下,认真看他背影道,“燕行……我这计会让你九死一生,但你信我,我不会教你出事。” 燕行没有迟疑,点头就道:“我信姐姐。” 房门被轻轻阖上。 燕云歌回想刚才走神的原因,不由沉下脸色。 又过去几日,当燕云歌再次踏进县衙,面对孙主薄关切的询问,已能面不改色地笑说,“前几日崴了脚,怕要劳烦你们,便在外头寻了住处。” 孙主薄颔首,请她去里间说话。 叁人今日会面,一是商讨如何万无一失的弹劾何宴,二是要做场戏,一场让朱娉婷深信不疑的戏。 燕行犹豫是否让其他人假扮朱娉婷去更为稳妥,燕云歌喝着茶未有说话,反是沉沉璧想了想道:“朱姑娘或许知晓一些事,由她去说,两人话赶话争执起来,何大人反会吐露了实情也说不定。” 燕云歌补了一句,“万一朱大人真出现了,一个假的朱娉婷反而坏事。” 燕行和沉沉璧都有些意外。 说到秘辛,燕云歌想起一件事来,特意问了沉沉璧,“沉大人,你可否知道皇后为何与国舅不和?”想了想,她又道:“我未曾听闻帝后反目的传言,却观陛下对皇后十分不喜……” “燕大人慎言!”沉沉璧脸色都变了,起身看向四周,手指着燕云歌,气道:“你这话实在大胆,若让人听去,你是不要命了么!我好歹还是御史台的人!” 燕云歌被人指着鼻子说了一通,都没有不快,更借由他的反应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一笑道:“看来沉大人知晓其中内情。” 沉沉璧脸色煞白,赶紧闭嘴不言,深怕被她套去话去。 燕云歌并不显得感兴趣,只意味深长道:“后宫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沉太医再谨言慎行,也架不住做贼心虚的人想斩草除根。沉大人,知道秘密的人越多,越无从查起,也让第一个知晓的人更安全,不是么?” 沉沉璧差点被说服,想起父亲的警告,咬牙沉着脸不吭声。 燕云歌见状便也罢了,改与燕行讨论如何能激得朱娉婷入局。 叁人说了近两个时辰的话,燕云歌走前看了沉沉璧一眼。 沉沉璧跟着她出了县衙,一同上了马车。 “沉大人,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让你更了解咱们陛下的为人。” 沉沉璧突然想起那日城墙之上的事情,脱口道:“朱大人没死!他在陛下手中?!” 燕云歌笑着说,“沉大人很聪明。” 她没说的是朱明杰一直在她手中,有血影看着,现关在她新置的宅子里。 沉沉璧反应过来后是胆寒,是毛骨悚然。 这就是帝王心术么,养着工部十几年,给与荣耀的同时又暗藏着杀意,朱大人这等老狐狸尚且不是陛下对手,那他父亲—— 良久,沉沉璧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知晓两件事,一件是我无意里听到我父亲与母亲的谈话,一件是此次出发前,父亲与我说的。” 燕云歌认真地看他,等着下文。 “父亲曾与母亲说,宫里的嫔妃甚至是他国进贡的美人,都少有善终,你可知为何?母亲不知,父亲说,因为陛下纵容皇后善妒。” “父亲曾进宫给妃嫔诊治,带路的小太监却将他引到了皇后处,父亲不小心看见陛下掐着皇后的脖子,龙颜大怒说——你该死!”他犹豫了一番,声音模仿着那愤怒的语气,咬牙切齿地说,“因为你,朕永失所爱!” 沉沉璧细腻的嗓音实在装不像凶狠,燕云歌依然听得怔愣。 陛下最爱的不是梅妃么?还是说…… 她突然想起梅妃那副独具异域风情的五官,心头不由猛跳,她隐约有个不好的怀疑,却觉甚是荒唐。 那头沉沉璧还在说,她挥手打断,沉声道:“沉大人还不明白吗。” “什么?” “皇后与陛下是少年夫妻,她执掌后宫得无上殊荣,这样的女人何以会与娘家离心,会多年无子,甚至落了好妒好杀的名声?” 沉沉璧惊讶,咽着口水说不出话。 “陛下对皇后的一味纵容,焉知不是成心养废了她?若非皇后及时将太子和华阳公主过继到名下,叁人成团取暖,眼下不定要在哪座冷宫苦熬。”燕云歌直言不讳道。她对这等下作手段固然不齿,但没有女人深陷情爱给予机会,何以自苦至此。 沉沉璧想明白一些事,沉默了许久才道:“陛下使两面手段,又自以为瞒得很好,未想会……“他叹了一声,“当真是以害人始,必将以害己终。” 燕云歌下意识想回陛下坐拥江山,子孙不息,他害自己什么了? 又想到沉沉璧男子身份,自然会为他们男子说话,便作罢不言。 于心里,忍不住笑这世道可笑——自古只见女子守寡,少见鳏夫守节,更有甚者男人过了百日续弦,都还能获得邻里称赞,赞他一句对亡妻情深。 可若是孀妇想改嫁,那便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真是,荒唐。 想到那句‘因为你,朕永失所爱。’在这暖暖午后,她竟觉浑身冰凉。 宫闱女子仅是存身都得费尽心机,哪里余的出感情去爱一位薄情的帝王,她们不过是金笼里的翠鸟,豢养着好玩,逗弄着挥展羽毛显得好看,至于真情,保命尚且来不及——她不信宫中哪个女人会有真情。 她以己推人,想自己如此,那些女子当也是如此。 再一想到腹中胎儿,想到还要忍受它到足月,她握紧了拳。她心中毫无为人母亲的喜悦,只有无尽的厌烦,厌恶那不知是男是女的孽肉,未出生就能逼得她和无尘反目,威胁到她的仕途,烦心若非堕胎会危及自身,她早在知晓那日就将它打落,如今只能借着少进食少入眠,妄想能使胎萎不长,自然死去。 可让燕云歌失望的是直到入了冬,她第一次感受到腹动,那孽胎都在提醒着她,它活得很好。 她终究死了心去,整个人难免萎靡不振,意志消沉起来。 惠州的冬天比盛京的还要冷,燕云歌越发离不开屋子,除了身子的笨重,不时会在片刻间睡去也让她离不得人。 她常在睡梦中能感到有人轻轻替她掖着被角,那熟悉的气息,带着轻不可闻的叹息,在她醒来时只留一室的孤寂。 停雪的日子,她也会披着厚重的黑裘出外闲庭信步,兴致好时也会去衙门看燕行办公,找沉沉璧对弈。 至于计划,弹劾何宴的折子她已命季幽快马送回盛京,料想不出元月当会有结果。 鹅绒白雪,带着逼人的寒气落在她手心,她仔细端详,竟想分辨出它与山中那些年的雪花有何不同。 寒风在此时倒灌进脖子,冻得她拢起裘风,缩起了肩膀。 手中的雪花自然也消散了。 “净心。” 风雪中有人唤她,她未敢回头,只是望着满天雪花,突然想起一句诗来。 尘土人间多少事,只有山中两少年。 与他一起时,可以春夏秋冬眨眼过,赶他走后,她竟连以梦为马,踏雪出发都未有勇气。 “净心,回去罢。” 他的声音还带着点颤音,她听见了,轻微地摇头。 时隔几月第一次回应,她轻轻说:“回不去。” 他便不再说话,只在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一月。 惠州知县燕行刺杀知州何宴的消息震惊朝野,刑部的马车颠颠簸簸地进了惠州,随行而来的打着剿匪名义顺道而来的兵部尚书。 燕云歌发动的那天,大雪压城。 她在冬日深夜的街头,躲避着严昆派出的追杀,她望见寒光闪闪的兵器上倒映出无尘着急的脸,那堆积着快有半人高的积雪,合该找上几个人围炉而坐,听着大雪落在房屋上的声音,惬意地将一壶温到正好的老酒仰头喝完才不算辜负。 而非她披一身雪花,踩着逃命般飘忽的步伐,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远远地,望见百姓窗口温馨的烛光,以及贴着春字的红灯笼一盏盏地在她眼前晃动着闪亮。 她闭紧了双目,下腹的坠痛提醒着她还不能倒下,至少,该找处温暖的地方,让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对这人间不至绝望。 “云之!” 那人携一程风雪而来,他脚下雪厚盈尺,青石铺成的道路不辨踪迹,疾风卷过,天地之间,雪花轻似片片飞鸿,荡入人间,一重过一重,结束了自己的凡尘。 而突如其来的一声啼哭,亦开启了他的凡尘。 -- XyUSHuWu①①.cOM 第169章绝情 雪越下越大,燕云歌忽而听到外头树权折断的声音。她惊出一身冷汗,坐起时心头还扑腾着。这几日才来的奶娘听到声响赶紧过来询问,“夫人可是梦魇了?” 她捂着胸口还有点惊魂未定,下意识问:“孩子呢?” 奶娘端来温水为她润喉,回道:“大人正抱着呢。”说着又压低了声音,“睡着了都不肯放下,非说孩子醒了要找他,奴婢说孩子这会还不记事的,回头抱懒了,再想放下可难啰。夫人可知大人怎么回的?” 燕云歌捏着杯子不出声。 奶娘自顾将话接下去,轻轻笑说,“大人竟说‘这是我的福气。’” 回想几日前自己被掳来那会,奶娘不由感慨,“奴婢原当大人凶神恶煞的似悍匪出身,未想竟是这般有情有义的郎君,夫人当真好福气。” 燕云歌冷着脸将杯盏递回给她,奶娘一肚子话被这记冷眼憋了回去,心惊之余不敢再作声。 昏暗的烛光里,那道颀长身影始终抱着襁褓轻轻摇晃,若落到盛京那群人眼里,不定要惊碎多少双眼珠子。从一开始的手脚不知如何安放,不过几日,他已对各种局面游刃有余——倒比她这个生母称职多了。 燕云歌顿觉气闷,察觉是屋内炭盆烧得火热,便使唤奶娘去开窗,那人察觉到她的意图,赶紧走来,急道:“你还吹不得风。” 奶娘在旁附和,“夫人且忍忍,外头的风雪太厉害,便是吹进来丝毫小世子都要遭不住,夫人不为自己也要多为孩子想想……” “我为何要为它着想。” 奶娘被噎住,柳毅之已听出燕云歌在发怒边缘,挥手让奶娘出去候着。 “你是不是也这般想。”燕云歌冷言冷语,对孩子的厌恶更不加掩饰,“觉着我该认命,我的一切都该为这个孩子让路。” 柳毅之早从奶娘那听说,这月子里的女人最是敏感多疑,心事过重,他自觉将声音放轻,像怕惊着襁褓中的小人,又怕语气重了会说恼了她,“我喜爱这孩子,皆因它是你的孩子,云之,”他抱着孩子从床沿边坐下,“你看看他,他与你生得一模一样,我见着他,便会不由自主想你小时候会是什么模样,这样的孩子谁见了不会喜爱,云之,你看看他……” 燕云歌却是别过脸去。 孩子突然呜咽着哭了起来,柳毅之抱着哄了一会,猜是饿了,便打算交去给奶娘去隔间哺乳。 “柳毅之。”她忽然开口唤他,“孩子的生父——” “是我。”他背对着她回答,很快又强调,“云之,给我个机会,我能做好。” 像怕被拒绝,他快步离去。 屋外头很快传来嘹亮的啼哭声,明明是那般弱小的身躯,却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燕云歌陷入自厌,她被柳毅之困住十日,与外头也彻底失去联系十日,燕行被大理寺的人带走,城内又是大雪封城,县衙没个主事的人,不定要乱成什么样,而她竟还能点着炭火,躲在柳毅之的羽翼下偷得片刻安稳。 她并非不能离去,却总得顾忌这个早产的孩子能不能受得住在风雪中前行,到底是她带他来这世上,总该将它完好地交到他生父手上。 至于之后——她若能一人之下,她便有余力护着孩子一生周全,倘若他朝失势,少不得是行乞绕开门,此生不复见。 燕云歌下了决定,在隔日唤来奶娘,托她去买些孩子用的厚实的保暖衣物,甚至去街坊那要些零碎布头,她想为孩子准备件百衲衣。 奶娘欣慰这位夫人总算为孩子着想了些,便也不畏漫天风雪,哆嗦着出去寻了半日。 挨家挨户讨要碎布头这般大的动静,以无尘谨慎的心思定会寻着过来,她转头看向摇篮里正安静沉睡着的小人,伸出手去轻轻推了推摇篮,吃饱喝足睡得正餍足的小人张着嘴,无声地打着哈欠,她瞧着有趣,忍不住伸出手去要摸,却在半空中卷回了指尖。 她的手总是太冰凉,还是不惊着它为好。 “我曾不愿留你,但你到底来了。”她叹着说,那与她如出一辙的五官时刻提醒着血缘的奇妙,她心中很是茫然,她分明是自私自利的人,竟对这才谋面几日的小东西会有不舍。 以她一贯的谨慎自然懂得留下这孩子的后患,不想却在真的要动手时,突然想起他生父哀求她时的表情。 那样与世无争的人,在求她。 燕云歌默默无语,很久后才怅然若失般,自言自语道: “我两辈子凉薄无情,心里倒有过你父亲。”她突然怀念起山中无忧的岁月,那会她总在恼日子难熬,总在经文念烦之余去捉弄无尘和一帮师兄弟们,不过两叁年光景,过去的厌恶不及竟叫她怀念起来。 怀念的是那份惬意,还是单纯的人事,她已不想去分辨。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她轻声表达着生涩的祝愿,再看一眼孩子,轻轻一推摇篮,哼了首她孩童时学的歌谣。 皑皑白雪如海浪,巍巍银峰犹神龙,燕云歌在一场无声的雪落中,做了一个恍惚的梦。 梦里,是无尘衣袂飘飘,从漫山白雪中走出,他寻到了贪看不回的她,轻道一声,“净心。” 他总能轻易找到她的。 时光轮回里,那么多人曾在她身边来来往往,唯他固执地坚守了下来。 梦境交错,是真是假,一切无从分辨起。 门吱呀着被打开,那人如梦境里那般从风雪中走出,他脸上来不及收起的焦急在望见屋子里她平淡的神态后,一切安定了下来。 “净心。” 他轻声唤着她,却不敢轻易带着一身凉意靠近她们。 “不必与他提及我,若非要问个缘由,便说我早已经死了。”她起身轻柔地从摇篮里将孩子抱起,未足月的孩子看起来是那样小,听奶娘说她来时孩子连吸吮乳汁都不会,还是她挤了奶水,一勺一勺地喂进去。 难得喂出了点模样,今日就要分别。 “净心,随我一起走。”无尘没有看孩子。 燕云歌摇头,说了孩子的生辰时日,便将孩子交到他手上。 “你我之间,你已是求仁得仁。”她平静地说,平静地伸出手去,“不要带着他来寻我,还有,解开。” 无尘不敢相信她真的会无情至此。 “我本性如此。”她再看一眼睡梦中的孩子,才抬眼看他,眼里的嘲讽不欲遮掩,“既是自作孽,你为何又要不甘心。” 无尘死了心。 他以为那些年的山中岁月让他与别的男子不同,如今想来,他唯一的不同,不过是占了那几年她身边无人的便宜。 是他自以为是,以为敛起锋芒的凤凰会在他这株枝头久栖。如今换来一句自作孽,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无尘苦涩地道了声,“好。” 内力被解开的同时,是无尘紧紧抱着孩子转身消失在满天飞雪里。 那些年青衣古佛下的陪伴,无声细流的感情,都在一场雪里,落了个干干净净。 她入了世,既见名利,不见得能求仁得仁。 他出了山,既起贪嗔,未必也能问心无愧。 这年冬,大雨雹,牛马死,城中薪食俱尽。两位御史大人在民有冻死前收拾出县衙,四处搜寻无法御寒的百姓,将他们安置在县衙中,点炭火,分米粥,让情况不至于再糟下去。 时转叁月,盛京。 白容将头从书前抬前,挥手让管事去将人带进来。 房门开,有人躬身行礼,“下官燕云歌,参见侯爷。” 白容伸手端过桌上茶杯,抬眼盯着她,修长白皙的手指划过杯沿,声音清润柔和:“听说燕大人一早就进城了,何故现在才来见本侯?” 燕云歌回道:“下官进城时已经叁更,万不敢打扰侯爷歇息。” “本侯还以为,”白容放下茶盏,微微笑了,“燕大人路途奔波,风度有损,不好意思来见本侯呢。” 燕云歌面不改色:“下官确实灰头土脸,不敢冒犯了侯爷。” “起来吧,”白容从案几上取过一本折子,语气平静,“今早刚收到份折子,这笔迹着实令本侯眼熟,却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燕大人替本侯看看吧。” 燕云歌起身上前接过折子,看了一眼,不由吃惊。 这是她交季幽带去御史台的折子!此刻竟会出现在白容这! 白容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看样子燕大人是认得这笔迹,不知道燕大人有什么解释?” 燕云歌强作镇定:“下官不认得,只是觉得写信之人异常大胆。” “不认得?”白容起身,迫近她,低头附在她耳畔,轻声道,“应了我的情,竟还敢想着来对付我,燕大人,你的确大胆地很。” 声音带着笑意,听的人却知道他已怒极,燕云歌默不作声。 白容坐回椅子上,不动声色:“以下犯上,目无尊卑,仅凭这折子,本侯便可让燕行一辈子待在大理寺。” 燕云歌道:“不过是陈书请示,或许言辞有失,但也更能体现燕知县行事谨慎不是么?” 白容斜眸瞟她,冷笑:“燕大人爱弟之心,可真让人动容。” 燕云歌不语。 没有预料中的恐慌,白容有点不甘心:“你还有何话说?” 燕云歌道:“下官无话可说。” 白容轻哼:“胆子不小。”突然,话锋一转,不怒反笑道,“你说说,如果不是本侯请赵姑娘回府小住几日,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肯回来?” 那话里暧昧若是别的女子听了肯定要脸红,燕云歌却不为所动,直接问道:“赵灵在哪?” 白容一笑:“放心,人好的很,你的人,我哪舍得伤她。” 燕云歌吸了口气,冷静道:“敢问侯爷到底意欲为何?” 白容屈指敲敲桌面,悠悠一句,声音清润,“能为何?不过是本侯想念大人了,想大人早点回来陪陪本侯。” 声音绵长,听着情真意切,燕云歌却不禁蹙眉,白容与她一样,都是不把儿女情长放在眼里的人,这会做起情深,实在令人胆寒。 她寻思片刻,猜他已经怀疑自己投效了皇上,试探着笑问:“侯爷说笑了,侯爷身边人才济济,侯爷要排忧解闷,哪轮的到下官……下官还以为是侯爷……”说到这里,她陡然停住。 白容道:“以为什么?” 燕云歌无畏地迎上他的视线,微笑说:“以为侯爷不想有人再查国舅的案子,借故把下官支了回来。” 白容剑眉微挑,闻言笑了:“是有这层考量,可惜令弟不识相。” 话到这里,两人心里都明白,燕云歌也不会窝囊到让燕行替她背黑锅,何况燕行背不起。 她突然跪下请罪,“下官该死。” 白容冷笑,示意她继续说。 “下官身为侯爷的谋士,却不能为侯爷排忧解难,让侯爷遭受小人蒙蔽利用,是下官失职,下官该死。” 白容脸色难看至极,呵斥道:“放肆!” 燕云歌无惧道:“此事的确是下官借了燕行的名义自作主张所为,严昆何宴之流贪赃枉法,视王法于无物,置天威如不存,早成当地一害,下官身为督察巡抚,职责所在,此人不得不除!” 白容忍怒:“燕云歌你……” “下官知道侯爷一向是谋大事者,心谋远见非下官之辈可比,侯爷或许有自己的考量,非下官可以猜透,但下官为了国中安宁,为了朝堂清正之风,不得不稍稍施以手段加以制衡,”燕云歌打断他,“侯爷身份尊贵,以身犯险的事哪能让侯爷去做,毁了一世清誉不说,若再惹来皇上的顾忌与揣测,侯爷何苦。” 好一张利嘴!白容紧抿着唇。 燕云歌见此,放缓了语气,微微叹道:“裙带之臣哪有稳固可言,后宫一杯茶兴许都能让他万劫不复,就算这次下官不出手,以严昆的张狂作风,他出事也是早晚的事情,到时候侯爷又与他关联密切……” “闭嘴!” 燕云歌见好就收,垂首道:“下官该死。” 白容起身上前,微微弯腰,手指一勾,捏住燕云歌白皙的下巴,强迫抬起,咬牙切齿说道:“你是该死!” 燕云歌忍着下巴的疼痛,轻笑了声,“侯爷现在是想灭口吗?” 白容不答。这女子平日冷漠,笑起来却分外明朗,言语犀利得让人难以接受,但也不是毫无道理,严昆不过是他筹措军费的一枚棋子,只要时机成熟,他焉有不杀之理。她言词激烈,情义真真,好似全心为自己着想,若非那眸子里一星半点的冷淡光芒,他差点就信了。 白容看了她半日,才悠然说道:“你还真疼燕行。”他轻而又轻的叹息,手指摸到略薄的红唇,“要到什么时候,你也能来疼疼我呢?” 熟悉的话令燕云歌一愣,而后只能当自己没听见,说道:“何宴的事,还望侯爷叁思。” 白容冷着脸不语。 执迷不悟。燕云歌在心里冷笑。 突然下巴吃痛,她整个人被拉了起来,面前的俊脸放大,眼见红唇就要贴来,燕云歌想也没想的推开他,退了几步,忍着怒火道:“侯爷请自重。” “我上次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 燕云歌沉了脸。 白容道:“我不介意你把我当成他。” “我介意。”燕云歌转身就要走。 白容低呵,“站住。” 燕云歌停步,“侯爷还有何指教?” “他们配不上你。” 他们?是说秋玉恒和燕行?燕云歌侧目,笑了,“侯爷以为什么样的人配的上?” 白容正要答,燕云歌拱手一声,“下官告退。” 眼见她离去,白容低骂一声,拂袖挥落了案桌上的文书。 燕云歌到出了白容的府邸,才猛然想起赵灵的事情,猜想赵灵一时半会的不会有危险,当下调了头先去与文香碰头。 她来前回了趟燕楼,知道文香借着探视的名义已暂住燕府好几日,眼下正是两人互换的好时机。 燕云歌轻松潜入相府,一路畅通无阻到东苑,远远就听到笑声。 两名女子缓步走来,前面那个姿容尤其秀丽,能将青衣穿得这么明丽生动,除了正戴着自己面具的文香,再没有别人。 只是她穿得要清冷些,而文香显得俏丽许多。 季幽陪着走来,好像有所察觉地抬头望了一眼,随即作礼:“夫人。” 莫兰带着张妈来到东苑,含笑问:“一一你要出去吗?” “母亲。” 燕云歌站在树上双手环抱,看着另一个自己轻撩衣摆,缓步迎上美丽的妇人,“我正想去看你呢。慧娘最近害喜厉害,我想母亲这几日必定忙得很,左右我也无事,或许能帮得上忙。” 说话间人已到了莫兰身侧。 莫兰握着她的手微笑:“你能帮什么,这些都有张妈操心呢。” “张妈要照顾母亲,又要打理府里诸事,我为她分劳也是为母亲分忧。” “你有这个心就行了。”莫兰拍拍她的手,慈爱的笑道,“我来是告诉你,秋玉恒来了。” 文香皱了下眉:“不见,他来几次,我都不见。” “不许再闹脾气。”莫兰拉着她的手要进屋,一边走一边说道,“他有心来求你这么多次,你再不见,就是你的不是了。” 文香道:“可是……”却闻季幽虚咳了几声,话头一转马上道:“好吧,见就见吧,可是我要先去换套衣服,劳母亲稍候。”说着拉起季幽就往内室去。 叁人一会面,文香压着声音兴奋道:“小姐,你可回来了。” 燕云歌已经在更衣,微笑说:“我要知道你整天顶着我的名义咋咋呼呼的,我早就回来了。” 文香叫苦不迭道:“我与小姐是云泥之别,骗骗秋夫人还成,可一对上老将军,他还没发话我自个心里都发虚,反正东苑平常也没什么人来,便寻了个茬躲这来了。”说着恢复她本来平凡无奇的小脸,还甚是感慨地说,“不过,小姐的娘亲是真的很好,看见她我就会忍不住想向她撒娇,就怎么都装不下去。” 燕云歌一撩衣袍,坐下没有笑,反是屈着手指轻轻扣了桌面,面无表情。 文香不由收了笑,正想解释,季幽察觉到气氛有异,先问出了口,“赵灵没和小姐一起回来,是她出事了?” “她暂且无事,”燕云歌回答,又静了一会,略显清冷的声音才响起,“我想在宫里安排自己的人。” 她原是不急,毕竟还有当铺为她收集情报,只是叁番两次的失手,让她明白速度比情报更重要。重要的消息若不能马上送到自己手上,往后无论是在后宫还是前朝还是各部门之间,一旦有风吹草动,她都将施展不开,更陷入被动局面。 季幽惊讶,听出她这不是试探,声音都绷紧起来,“小姐是想让我进宫?” “不。” 季幽意外,“那是?” 燕云歌喝着茶,许久后作声:“城外的孩子如何了?” 季幽瞬间想明白了,脱口道:“小姐是想让那些孩子进宫?” 文香同样吃惊,“他们中最大的也才十二岁,他们进宫能做什么?” “十二岁不小了。”燕云歌温淡道。 “小姐,我们可以直接买通宫里的人,燕茴他们还这么小,就是进了宫也帮不了我们什么。”季幽回想那些孩子往日乖巧单纯的模样,着实不忍心。 燕云歌眉目平淡,未见一丝不忍,只道:“就是小才有机会,谁也不会防备,不会注意他们。换你和赵灵,太惹眼了。” 赵灵贪玩又粗枝大叶,在宫里根本呆不住,血影气质冷硬杀气随身,哪有半分宫女的样子。至于季幽,那个男人的一句“除了她”,让她不得不忌惮。 被关进大理寺五年都没变过脸色的人,在听到她要送季幽进宫竟会沉默的没了言语,若说他对季幽无情,谁信呢。 想到这,燕云歌微微笑了。 见她没有正面回答自己,季幽不免心寒了几分。燕茴是小姐亲自赐的姓,小姐曾说要对她着重栽培,如今才知是要当她作棋子安排。 燕云歌转头看了季幽一眼,见她脸色怪异,猜她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个决定,不愿她多想,便温声道:“往宫里塞人并不容易,也不是谁都能去,我只是有这么个念想,成与不成还都是两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事情等赵灵回来,我再与你们细说。”说着,人起步往外走去。 季幽眼里藏忧,立在原地许久。她拿不准小姐这番话是出于真心,还是以退为进。 如果燕茴他们真进了宫,宫中人心险恶,又险象环生,做贵妃做娘娘的都少有能善终的,何况宫女太监? 季幽与文香对看了一眼,面色皆是凝重。 “一一,好了吗?”外头,莫兰的声音传进来。 “母亲。”帘子掀开。 听到声音,莫兰先是有点意外,目光很快柔软下来,甚至有点闪烁,“你回来了。” 燕云歌微愣,垂眼道:“是……只是叨扰了母亲这么久,现下得回去了。” 莫兰听着喉咙发酸,女儿才回来就又要走,她有好多话还没问,想知道她最近好不好,有没有瘦,做的事情有没有危险,想知道那位假扮她的姑娘是谁,想知道好多事情…… 莫兰抹着眼泪不说话。 燕云歌冷漠的眼睛里多出些无奈,有些为难道:“母亲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 张妈连忙借故退下。 莫兰忍着泪,摇摇头,只是伸出手,仔细摸着燕云歌的眉眼,“我只要知道你平安,一切都好,就放心了。” “我很好,”燕云歌不愿意说太多官场上的事情,轻描淡写地说,“我去了惠州,燕行他也很好。母亲转告慧娘一声,外头这几天的消息都不用去信,我不会教燕行出事。” 莫兰这才想起近几日来燕不离的神色匆匆,之前还在担心会是她出事,如今方知是燕行。 “你不要做为难的事,燕行那……再不济还有你父亲会为他打算,一一,你千万保全你自己。” 这话不知道听过多少次,却未有这一刻般如此动容,大概也是她做了母亲的缘故,明白世上没有理所当然的感情。 过去是她没有珍惜这份母女亲情,所幸,现在开始也不晚。燕云歌嘴角温笑,“好,我会为母亲保全自己。母亲,我先回去,过几日再来看你。” 莫兰莞尔:“叁天两头往娘家跑,也不怕被人笑话。” 燕云歌笑笑回:“只要能让母亲高兴,笑话就笑话吧。”说着,母女牵着手一起走到门口,又停下道:“我有个朋友会在东苑小住段时间,母亲若闷了,就来找她聊聊。”这个朋友自然是文香。 莫兰没去问是谁,点着头,眼泪又要出来,燕云歌好言安慰了好几句,才将人哄住,交去张妈扶着。 才出了府,燕云歌望着猛烈的日头,突然头晕目眩,脚步发软,天旋地转间她在落入一个有力的怀抱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 云歌念的诗来自苏轼的《洗儿》 -- XyUSHuWu①①.cOM 第170章旧梦 春兰撩开棉帘进来时,秋玉恒正好掩了被角起身,见她来也只是颔首,低声询问:“什么时候了?” 春兰察觉房中气息有所不同,轻抿着红唇回:“回少爷,已是未时叁刻,夫人谴奴婢来,请少夫人去一趟。” 秋玉恒无需问也能猜到母亲正在气头上,这会娘子真要去前厅少不了要被一通刁难。 他挥手催她下去道:“就说我晚点过去,会给母亲一个交代。” “是。” “等等。“ 春兰回头看他。 秋玉恒想了想,吩咐道:“你让厨房做几道点心,摆去我书房,厨房问起就说是我要用。“ 春兰躬身应下。 这时,里头传来起身的响动,秋玉恒脸色一变,快步往里间走去。 春兰掩上门时,还听得里头轻声细语的说,“先别起来,大夫说你气血不足又劳累过度……” 燕云歌还未从晕厥的劲头中缓过来,低头见自己身上衣服换了,看了他一眼,秋玉恒赶紧解释,“衣服是我让春兰换的。” “我不是问这个,我身上的公文呢。”燕云歌看他。 “在这。”秋玉恒从自己怀里掏出公文给她,见她翻了一下,就压在枕头下面,不由好奇问,“这份山势地形图是做什么用的?” “你看过了?”燕云歌眉头微蹙。 秋玉恒也不隐瞒,颔首就道:“你晕倒时,它从袖子里掉出来,刚好打开了。”他说这话时,眼睛很亮,真诚地让人不忍怀疑。 燕云歌面色略缓,“是我还在谋划中的事情,你先不要和人提起。”末了又加一句,“你也不用费心问,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心思被看穿,秋玉恒索性也不问,他在床沿坐下,抱起一个枕头就往她腰后塞。 燕云歌注意到窗外的日头正亮,询问他:“外头是什么时辰?” “午时叁刻,离用饭还早,你再睡会。” 燕云歌的确很累,连夜赶路不说,一回来就是燕楼白府相府连轴转,若非要紧的事多,她这会累得连眼皮子都抬不起来。 她挣扎着要下床,秋玉恒拦了两次没拦住,见她要换上男装,有点不甘心道:“我命厨房准备了东西,你多少用点再走。” 燕云歌转身就走,敷衍地回应,“不必,我在外头用过了。” 户部里,燕云歌正在核实西军的报销,符严走进来,笑着唤她:“燕大人。” 自去年中秋过后就未见过,燕云歌不免意外,忙站起身:“符大人,许久不见。” 符严作礼,放下手就开始打趣,“燕大人果然贵人事忙,这小半年都不曾来找过下官,下官只好自己找来了。” 燕云歌请他落坐:“我近日才从惠州回来,正打算落了空就去拜会你。” 符严哈哈笑道:“难为大人你还记得我,还以为你高升后,就不与我们走动了。” 燕云歌笑着,摆手道:“怎么会,你我同朝为官,当初又是一起应考,这朝廷上下你与沉璧都是我最亲的朋友。何况,我只是暂代的巡抚,符大人再这么说可真要教我汗颜了。” 符严捉弄的够了,将话题回到他们这次出行上,问道:“沉璧还在惠州?” 燕云歌颔首:“他过几日便回。符兄找我有事?” 符严想起正事,连忙起身去把门关上,回来神神秘秘地说:“云歌,你可知道出了大事?” 燕云歌目光微动:“我从惠州回来就一直埋头公事,外头的消息许久不注意,出什么事了?” 符严迟疑片刻,才压低声音道:“我是从李公公那儿听说的,此事若传出去,恐怕朝野要震动,皇上这会也烦心得很。” 李公公是皇上身边的心腹,出了名的嘴紧,怎么会轻易透露消息出来?燕云歌故作为难:“若是连皇上都烦心,此事我们还是不要议论的好,以免皇上不喜。” 见她不在意,符严忙道:“严国舅死了。” “什么?”燕云歌震惊到站了起来。 “是真的。”符严加重了语气。 燕云歌不敢相信,难道是白容?很快又否定,她今早才见了白容,若是他所为,他不会瞒这么好。 “我也奇怪,”符严叹了口气,有意无意瞟她,“先是惠州的知府出事,紧接着又是严国舅遭遇不测,这一前一后着实蹊跷。听闻兰妃现在身怀六甲,此事若传到她耳朵里,招致龙裔有损,谁担的起这责任?哎,真没想到看上去秀秀气气的燕大人会干出这样的事……”话到这停住。 燕云歌脸色微变,“燕大人?你是说……” 符严叹了一声,“还能是谁,当朝国相的亲儿子,燕行燕大人,听说还是回京路上动的手,不少人都瞧见了——所以皇上才为难,一边是皇后一边是国相,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他竟然做到了,燕云歌惊讶。 符严见她脸色有异,话留叁分不说,又道:“不过皇上一日未有决断,此事都是听说罢了,未必是真。” 谁能拿皇后的亲弟弟开玩笑,此事必然是真的。只是皇上为何要借符严的口来探她的风? 燕云歌很快平静下来,叹息道:“若是真的,可怜燕国相晚节不保。” 符严点点头,又摇摇头笑道:“燕国相毕竟是一代重臣,皇上就是要重罚燕行,也不会祸及家人的。” 燕云歌心里一笑,口中道:“这倒是,天下安危,社稷所望,全系于国相一人身人……朝廷上下可不能没有国相……”不说燕不离这些年在朝廷的人脉还有功绩,就他身后秋家这门亲家,文武联手,谁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符严哈哈一笑,不做回应,只是道:“如果是真的,不知道燕国相是会选择救子,还是弃车保帅。” 这般步步试探与昔日毫无城府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燕云歌有几分嫌恶,但一想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没有车哪来的帅?燕国相是聪明人,知道怎么选择对自己最好。”燕云歌抬眼望他,清清淡淡的回应。 符严虚笑着说了几句“也是也是”就朝紧闭的门窗那望,“好像不早了,我该走了,不然让人抓到非治我个懈怠之罪不可。” 燕云歌起身,“我送你。” 符严摆摆手婉拒,“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燕云歌也不坚持,送到门口又寒暄了几句作罢。 回到桌前,刚才的卷册是怎么也看不下去。 自己敢把刀架在国舅脖子上,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皇上既已猜到燕行是授她指示,为何又拿燕行来试她? 燕云歌往深处想了想,反倒放下心来。 她猜,这会受到试探的,不只她一个人。 那刚才的消息,就很值得重新商榷。 正值开年,积压的公务并不多,燕云歌回到将军府还赶上前厅摆饭,她绕路先回房换了衣服,推门出去没走几步,便被人请去秋玉恒的书房。 书房里,烛火通明仿如白昼,地上散落不少画像,几乎可以用铺地来形容,屋子里笔直的跪了一地的人。 见燕云歌进来,众人齐齐弯下腰,齐声道:“少夫人。” 这架势……燕云歌眼有深意,朝屋内唯一坐着的人走去,“母亲,这是怎么了?” 以往慈祥和蔼的模样已消失,秋夫人冷冷看着她:“你这一天都去哪了?” 燕云歌从容回答:“回了一趟相府看望我母亲,此事我与玉恒交代过。” 秋夫人轻轻冷笑,“你倒是孝顺,可你一个人这么空手回去,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我们秋家刻薄了你,让你叁天两头往娘家跑。” 燕云歌顺着认错,“是我的疏忽,没有考虑周全。” 秋夫人还不解气,恨声道:“你有什么错,要错也都是我这儿子的错,是他没有管教好你。恒儿,你说是不是?” 秋玉恒抿着唇,绷着脸不说话。 秋夫人瞧他这样子,气就不知道打哪来,“我放你出来是因为你说你想明白了,这都看了一晚上的画像,看没看上哪家小姐,你倒是说句话啊。” 燕云歌转头看他。 秋玉恒始终低头垂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秋夫人气得拍案而起,怒声呵斥,他才轻轻说了一句:“除了娘子,我谁也不要。” “你、你……”秋夫人气得脸都青了,“你想了一天你就想出这么句话,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秋玉恒心里也不好受,默然着,依旧倔强道:“除了娘子,我谁也不要。” 秋夫人不禁想佩服燕一一的驯夫有术,能让他们母子为了她到决裂的地步。 “那你是不是连我也不要了?”秋夫人双目森寒,撂下狠话。 秋玉恒脸色煞白,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旁边有声音抢先道:“夫君重孝,怎会做出忤逆母亲之事。” “你……”秋玉恒吃惊,突然像想到什么急着要起身,被燕云歌一把按下。 燕云歌表情温柔,声音却是清清淡淡,“夫妻间小打小闹本是寻常事,我与夫君鹣鲽情深以此为趣,不想闹出这些误会来,让母亲担忧,一切是我的不是。” 月姗姗下,这几句轻飘飘的话惊得整个房没了声响。 秋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一向清高在上谁都不放眼里的媳妇,竟然认错了? 秋玉恒也是一脸错愕。 “只是我自小体弱,劳家母艰辛保全才得已存活,如今家母身体抱恙,于情于孝,我都该不解衣带连月侍疾。若母亲不喜——” 秋夫人脸色难看,秋玉恒适时打着圆场,赶忙道:“为人子女,本就该孝道为先,娘子只管去就是。” 秋夫人怒火中烧,偏一个孝字压下来她无法发作。 燕云歌知道此事要善了,必须要给秋夫人台阶下,便也跪下,与秋玉恒并肩,一字字道:“家母是守礼之人,一向视出嫁从夫为律令,是我莽撞又放心不下家母,觉着为人子女,最悲莫过于风树之悲,为人父母,最惨莫过此时有子不如无,这才叁番两次的仗着玉恒的体贴失了该有的分寸。“ 秋夫人脸色缓和下来。 “此事是我思虑不周,便是要请祖宗家法要去跪祠堂,也该由我去受,玉恒……”话到这,她闭目,似有不忍,“他不该代我受过。” 秋夫人心里舒快了一些,依旧没好气道:“你这话倒说得是我不近人情了?” “一一不敢。”燕云歌不欲在这等小事上纠缠,忍着火回。 “他是你的夫君,自然该代你受过,话说回来,自娶了你这个娘子后,我这儿子别的长进没有,顶嘴的本事可是越来越厉害了,如今连我都奈他不得。” 秋玉恒唯恐火又烧起来,赶紧示好道:“母亲你别叁天两头塞人给我,我绝对是天下第一大孝子。” 秋夫人手点着他的额头气哼了一声,秋玉恒趁机将人往门外推,低声道:“这么多人看着,您骂也骂了,关也关了,我娘子也认错了,你抓着不放落我面子,我可要闹去爷爷那了。” 秋夫人倒不愿意为这点事情落个管家不严的名声,歇了火又训了几句,只得不情愿地走了。 这浩浩荡荡的人群一走,秋玉恒松一口气,招来春兰,兴奋起来道:“快将饭摆到亭子里,我要与少夫人赏梅煮酒去!” 春兰掩笑称“是”,赶紧传话去让人把亭子里的火炉都点起来,又招呼其他奴婢去厨房准备。 燕云歌累了一天,委实没有兴致,哪知秋玉恒不知何时翻出一件斗篷给她披上。 “当是陪我,我们去亭子里散散心,好不好?” 他眼睛亮的如有天上繁星在里头,她鲜有见他如此活泼的一面,一时微愣,只一眨眼就被他拉去水榭方向。 “等等……” “去就是了。” 盛京的叁月乍暖还寒,正是红梅开的正好的时节。 燕云歌被秋玉恒一路拉着,往日沉重的脚步都不得不轻快起来。 两人行走带风,水青色的斗篷落在身后,不但风姿潇洒,更清贵幽绝,看惊了一路的眼睛。 亭里早已经准备妥当,酒菜暖炉,一应俱全。 红泥小火炉上散发着清列的酒气。 可惜无雪,不然大雪纷飞中煮雪品酒,当真人生乐事。 燕云歌眉头舒缓下来,嘴角不由勾起笑。 “娘子,你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点?“秋玉恒小心翼翼地问。 燕云歌抬手给他倒了杯酒,若无其事的笑道:“我哪天心情不好?”又对春兰说道:“无需这么多人,你们散了罢。” 春兰让众奴婢散去。 秋玉恒小心握着杯子,突然一笑道:“娘子是一个温柔的人。” 温柔?她不解他口中的温柔从何来。 她当了两辈子女人,还真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形容。她能对亲生儿子都无动于衷,能眼睁睁看着燕行为她受冤入狱,这样的她别说是温柔,怕是连仁慈之心都谈不上。 秋玉恒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再看对面笑意疏懒的人,压下半年前两人不欢而散的芥蒂,只觉这半年来的孤枕难眠也是眨眼就过,仿若置身梦中,从未有过的满足。 燕云歌独自品酒,越喝越是起兴,往日好酒多为应酬,如此随性好像还是头一遭?再一想,也不尽是,与书生那次,也是她少有的一次放纵。 她喝得自得其乐,没一会已是叁五杯下去,秋玉恒看在眼里,暗暗吃惊,没想到她竟是这般好酒量。 又是仰头一杯,燕云歌突然想到那年大雪,她从山下偷打了酒,喊着无尘的名字直奔他房里去,和尚自是不会允她破戒的,不料还是没防住被她含着的一口酒呛红了脸。 “和尚,你破戒了。”她笑吟吟的道。 “胡闹!”他微怒。 她笑着又吻他,“破酒戒是破,再破个色戒也是破,和尚,今日就给了我如何?” “胡言乱语!”他闭目念经,分明已经慌乱。 “我这真心实意,哪里就胡言乱语了?” 她双手拢着他的脖颈,赖在他的身上,她对他的愠怒只作不知,甚至厚着脸皮说,“你这么俊的儿郎做和尚可惜了,不如随我出世,我若做到大官,也封你个小官当当。” “然后呢?”他突然问。 “什么然后?” 她不解,却是许久后才得到回应。 “守得心中方寸,吾心即界。你既无心,为何又总来撩拨我呢。” “原来和尚也在乎虚名。”她啧啧称奇,满嘴应道:“那我们成亲就是。” 和尚沉默,久久之后叹息,他说:“净心,没有你的真心,夫妻不过是虚名。” “虚名……”她想起往事,苦涩地倒了杯酒喝下去,脸上突然怔怔的掉下泪来。 秋玉恒脸色大变,拦住欲上前的春兰,挥道:“你退下。” 春兰咬了咬下唇,应了声是,转身离去。 秋玉恒按下她欲再喝的手,问:“娘子,你怎么了?” 燕云歌摇头:“我做了一个梦。” 记忆中的声音第一次让她尝到了心痛的感觉。 “我欠下许多债,大概没办法还了,”燕云歌强硬将手抽出,仿佛突然间累极,闭眼,起身毫无生气地说,“回去罢。” 秋玉恒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默然片刻,道:“或许他们也没想你还……” “可我却不想欠他们,”燕云歌淡淡地打断他,难得愿意吐露真话,“你也是,不必再花心思讨好我,我不会爱你。” 秋玉恒的表情只是瞬间定住,突然又笑了,仿佛不在意,抬手擦拭她脸上的泪:“我们是夫妻,娘子爱不爱我,都只能和我在一起,就这点我已经比其他男子幸运,别的我不会太贪心。”丈夫的名分,燕行穷其一生都得不到,就这点上,他赢了很多人。 燕云歌侧脸避开那手,冷言道:“你不如把心思用在正途,别辜负了你爷爷的一番苦心。” 见她脸色苍白,秋玉恒不再说什么,将一粒药丸送至她唇边,“娘子也是我的正途。现在娘子的身体最重要,这是我从爷爷那拿的,专门补气血用的。” 药丸很小一颗,散发着股甜味,燕云歌犹豫了下开口吞下。入苦清甜,尝不出是哪几味药,忍不住咬碎,很快嘴里满是腥苦,她赶紧全咽下了。 见她表情变了,秋玉恒笑着去端了茶水过来喂她,“就知道娘子不信我,非要咬碎那药,尝尝苦性。” 燕云歌感到一阵晕眩,她强撑着意识,大怒:“你给我吃了什么!” 他轻声:“我只是想你睡的安稳点。” 不要梦到任何人,能好好睡一觉。 大约是药效发挥作用,她没来得及再说什么,眼前一黑,终于瘫倒在他怀中。 秋玉恒低头去掠夺她的唇,好一会才松开,忍不住皱眉,“果然很苦。” “姑爷。” 春兰抱着件披风进来,柔声说道:“夜里风大,姑爷也需仔细着身子。”说着想为他披上。 秋玉恒不回应,伸手扯过披风却罩在燕云歌身上,抱起人就走。 春兰心头冒出酸涩,转念又压下,紧随其后。 -- 第171章揽月 入春伊始,承明帝留太子监国,带着百官浩浩荡荡地出发春猎。 燕云歌借户部公务缠身,婉拒白容邀她一同前往的要求。趁百官不在京中,她让季幽找到茶馆的老头,又新编了几句唱词,明里暗里地在民间为燕行鸣冤,一时之下各种流言喧嚣尘上——迫使原本想冷淡处理的燕不离也坐不住了,出面请旨降罪,让太子圣夺。 城里,燕行无惧权贵为民除害,燕国相刚正不阿大义灭亲一事传地沸沸扬扬。 朝堂,局势如山雨欲来人心惶惶,燕云歌却巍然不动,甚至抽出了一天时间陪秋夫人看了各庄子上送来的账本,又陪秋玉恒巡查了将军府下的产业,这般的配合反教秋玉恒更患得患失起来。 深夜。 “娘子还不睡吗?”秋玉恒歪着脖子,打着哈欠。 “我再看一会,”燕云歌见他倦容明显又赖着不肯走,放下书,坦白道:“你不必事事迁就于我,若让下人们看见再传去母亲那里,少不得要生事端。” “没人敢,”秋玉恒起身去夺她的书,燕云歌避过不让,他气恼地又坐下来,“反正我认定了你,谁去母亲面前嚼舌根都没用。” 燕云歌听过这事,文香为了避开老将军,假意与秋玉恒起了争执,对外借着侍疾的名义回东苑小住,事情不知怎地捅去了秋夫人面前,才有了后来逼秋玉恒看画像跪祠堂一事。 丫鬟间嘴碎再是正常不过,她的心胸也没狭窄到不让人议论两句,可若是身边的奴才生了异心要置她于死地,那话又得两说了。 燕云歌阴郁地将书随手搁置。 “娘子在想什么” 燕云歌伸手端起茶,却没有立即喝,轻柔道:“在想有新夫人要进门,我这个旧人该如何自处。” 秋玉恒听出她话里的介意,反咧开嘴角笑道:“母亲也就做个样子,哪会真逼死我。我可是早放了话,除了娘子,我谁都不要的。”说着,他又有不甘之色,“可是娘子在乎吗?” 燕云歌反将茶杯送至秋玉恒唇边,笑了声道:“玉恒这般好,我自然在乎的。” 她说得随意,秋玉恒却记着当日那句我不会爱你。 他心中酸涩,犹未回神,茶香却微微入口。 燕云歌眼中尽是笑意,茶盏轻轻碰触到他的嘴唇,像要喂他。 秋玉恒刚想说话,那茶水就顺势灌了进来,呛得他咳了好几声,脸都红了。 燕云歌不由笑出了声,手一搁茶盏就欲起身,却被他大手一揽往腿上带。 他眼里太过火热,她瞧得分明,却没有应付的兴致,转过话题道:“听说你做了少监?” 秋玉恒心思明显不在话题上,敷衍道:“只是个小官,管点杂事。”说着,已经去嗅闻她耳后的肌肤,另一只闲着的手更穿过斜襟,揉捏起他日思夜想的那对乳儿。 燕云歌推了一把,没推开,反被他禁锢在怀里。 “以你爷爷在军中的威望,你大可要个更高点的位置。” 秋玉恒放开被他咬红的耳垂,不在意道:“我不是那块料,爷爷就是给我个将军做,我不会打战有什么用。不说这些,天色不早了,我们安置罢……” 燕云歌被摸出了火,勉强回应:“今日不行……” 月信将至,她不敢再冒险。 秋玉恒已将人抱至案桌上,动手去脱她的罗裙,不想这裙装繁琐,他又心急,半天没脱下,笨拙的模样反让燕云歌笑了。 秋玉恒总不得要领,气得直接上手。 燕云歌一个反手,将他手臂扭到身后,冷声说:“说了今日不行。” 秋玉恒疼地不敢叫,面上气得要冒烟。 “何时打得过我再说。”说罢,她松开他,丢下一句,“今日我睡书房。”便往外走去。 “那今日就过两招,就两招!” 秋玉恒跟在她身后纠缠。 “你去找老太爷,我想他老人家很乐意指点你。”燕云歌平静地回。 在即将出院子时,她瞧见回廊下春兰和一个丫头凑在一起私语。 “爷爷不行,他不让我。”秋玉恒拦在她前面。 燕云歌停下脚步,广袖曲裾飘飘摆摆,回头道:“我也不会让你。” 秋玉恒无比认真的看她,“你不一样,我也不要你让。” 燕云歌意外的沉默,突然笑了,施施然走至秋玉恒身前,上下看了他许久。 秋玉恒不自觉地紧张。 未等他回神,她的手已经抓住他的肩膀,饶是秋玉恒平常机灵的很,这突然偷袭,也是让他防备不及,被扔出去摔了个够呛。 燕云歌拂顺了袖子负在身后,说了句:“承让。” 伴随着秋玉恒的落地,响起的是春兰的惊叫。 秋玉恒脸面尽失,爬起身又扑了过来,“刚才的不算,再来!” 燕云歌后退两步左右晃过,广袖长衣,随风而动,秋玉恒根本连她的衣角都抓不住。 “姑爷小心!”春兰在旁边情急喊道。 燕云歌在踹倒秋玉恒的同时略垂了一眼,冷笑,好一个贴身丫鬟。 “再来!”又一次从地上爬起来,秋玉恒输得咬牙切齿。 燕云歌却牵牵长袖,背过身往外走,“再来也是一样。你速度不错,可惜下盘不稳又急躁了些,回去扎个马步练练下盘。” 春兰在两人比试的功夫去拿了跌打药过来,秋玉恒气恼地挥开她,“不用你多事。” 春兰拿着药瓶尴尬地站在原地。 翌日,燕云歌未到午后就有困意,望着未核销完的账册,大打哈欠。 一双黑色官靴突然出现在她案前。 “无需多礼,坐吧。”周毓华撂了下官袍坐下,对着燕云歌平平淡淡的道:“你回来也有几天了,关于这次去视察惠州的折子写好了吗?” “昨日便写好了,请大人过目。” 周毓华接过仔细翻看,很快脸上露出满意,“做的不错。” 燕云歌拱手欲谢,周毓华摆手打断,“行了,本官有事与你说。” “惠州知州的事情,想必你有所耳闻。” 燕云歌随口应道:“略有耳闻。” “皇上迟迟未有决定,只因顾忌燕国相的感受,国相视燕行如己出,膝下又只有这么一个成年的长子,斩了燕行,国相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可不谓之凄凉,皇上也不忍心。” “越级杀害官员按律当斩,并祸及五族,如今只斩一个燕行已经是法外开恩,燕国相该谢恩才是。”燕云歌话里无情。 “话是这么说没错——”周毓华把折子合上,看了燕云歌一眼,意味深长道:“这件事已经在百姓间传开,百姓都认为燕行此举是为民除害,如果皇上在这时一意孤行斩了百姓心中的英雄,你以为会如何?” 燕云歌想也没想回答,“民心尽散。” “斩不得,又留不得,不怪皇上为难。” 燕云歌拱手回答,“下官愚昧,陛下若不舍得燕相为难,何不稍加惩戒,法外施恩?” 周毓华突然笑了,“你大概还不知道,兰妃娘娘已经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誓要为兄长讨回一个公道。” 燕云歌眉眼一动,也只露出了个“原来如此”的表情,并不答话。 见她有心躲避,再兜圈子天都要黑了,周毓华强掩了神色不经意般道:“话说回来,燕行不像心狠手辣之辈,你此次过去惠州,惠州可是发生了什么?” 燕云歌认真想了想,很快摇头:“并没什么特别的。” 周毓华眼见问不出,起身即走。临出门时,好像又想起一茬,对身后送他出门的燕云歌道:“本官许久没下棋了,你得了空我们下一局如何?” 燕云歌意外,随口答应,“下官乐意之至。” 周毓华点头,迈步出去。 之前的符严是授皇上之意而来,今日的周毓华呢?皇上没理由前后派两个人来试探她,真是单纯的分君之忧而来?还有皇上又想要民心,又想给兰妃一个交代,哪有这么两全的事情。 燕云歌垂目沉思。 一只手自旁边伸来,将茶递给她。 燕云歌自然接过,却在瞧清来者后,大惊失色地去关上门窗,回来压下怒火道:“你疯了,这里是户部!” “皇宫我都能来去自如,区区户部我还来不得了?”白容神色与往常无异,自然而然拂了下衣袍,淡淡道,“听说你公务繁忙,寻不出机会去我那,我特来看看你。” 燕云歌担心周毓华还未走远,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特意去查探后回来回话。 “侯爷要见下官,谴人来说一声就是,何故意气用事。” 白容乐了,道:“平日看你狂傲的很,竟也有怕的时候。” 燕云歌张唇反击:“小人平日看侯爷也聪明的很,竟也有糊涂的时候。” 白容变脸,冷言:“燕云歌,本候一片好心来看你,你别不识好歹。” “好心?”燕云歌冷笑反问,“户部是太子的地方,侯爷如此陷我于险境,也叫好心?” 白容似早已料到她的反应,迭着袖子,淡道:“太子正在接见春藤来的使臣,哪有功夫盯着本侯。何况,本侯来户部是为旁的事,见你也只是顺道。“ 这人一旦不快,话里话外就会为自己找面子,燕云歌心头冷笑,面不作声。 白容没等到回应,又抬着下巴,气势凌人地道:“听说西军的报销是你在核实?” 燕云歌嘴角一抿,知道他所为何来后,心情更遭。 白容直截了当道:“你寻个理由,打回去让他们重新造册。” 这是户部书吏惯使的手段——军队用兵,各项开支多达数千万两,而报销的册籍太多,须多添人手日夜赶办,便是倾尽一个户部所有的书吏,也需要耗费上几个月才能办完并奏报皇上。 如果仅就户部现有的人手,一桩桩办理,办完一件上报一件,至少也得叁五年的工夫,而这还是一切顺利的情况下。若户部书吏有意刁难,一句数目不符、核估不实,便有权批驳,打回去让他们重新造册。 是以别看她从刑部到户部,同是书吏的职责,背后却是实实在在的高升了。 西军的报销有部分落在她手上,她近日不眠不休的核销,一来西军背后的人是太子,户部这边极为看重,二来莫远也牵涉其中,她自然愿意卖一个人情给这位未曾谋面的舅舅——没想到白容会出手干预,她面上还是白容的谋士,无法拒绝。 白容看出她有片刻犹豫,伸手去捏她的下巴,声音压得很低,“燕云歌,本侯心胸狭窄,你若敢吃里扒外背叛本侯,别怪本侯对你无情。” 燕云歌挥开他的手,冷声道:“小人自会恪守谋士本分,侯爷若无事,还请尽快回去,莫在这里想一出是一出。” 白容咬紧了牙,手掌猛地握紧背在身后,极为不快道:“还有件事,最近县城接连出了几起古怪命案,京兆府尹束手无策,你或许有兴趣。” 燕云歌皱眉,“什么案子?” 白容却往外走去,“明日戌时,本侯在群芳楼设了座,到时与你细谈。” 燕云歌颔首,躬身相送。 白容停在门口,冷着脸道:“本侯先回,你不必送。” 燕云歌猜他后面还有话,不敢放松,果然—— “过几日你得了空,再来请安也是一样。”顿了下,他又道:“顺便把你的人领回去,没见过姑娘家这么能吃的,我若大个侯府都快被吃空了。” 赵灵那丫头……燕云歌垂首告罪,“是小人管教无方,侯爷息怒,若是府上损失惨重,下官愿依数赔偿。” 白容凑近,声音清晰吐在她耳旁,“先记在你头上,何时需要,我会一并讨要回来。” 燕云歌马上拱手相送,“侯爷慢走。” 白容看了她一眼,拂袖离去,还是光明正大走的正门。 燕云歌却清楚他的性子,适当地送了几步,白容的脸色这才好一点。 两人走过回廊,白容就被他的家臣接走。 燕云歌转身回去,走了几步,脚步因听到自己的名字而停住。 隔日,才过午后,白容就派人送来口信,燕云歌不得不寻了理由告假半日。 她依约来到京兆府尹。 白容话也不假,城内最近的确出了几桩案件,不过只有一桩格外离奇,其余的几宗倒像普通的谋财害命案。 仔细看完衙门给的卷宗,燕云歌找到一直等着衙门外的白容。 白容心情不错,邀她一起走几步。 燕云歌猜不出他这是哪门子的好兴致,偏得依从。 “许久没出来走动,这家酒楼竟易主了。”白容突然停下脚步,略微可惜地说。 燕云歌看了一眼他说的酒楼位置,几个月前她还来过,便回道:“东家换了有几个月了,不过伙计是原来的伙计,侯爷若有兴趣,我们可以进去坐一坐。” 好像就在等她这句话,白容点点头,“我正好也走累了,进去歇会吧。”说着他已经迈了进去。 燕云歌霎时语塞,从衙门走到这还不到一刻钟,估计她刚才在衙门喝的茶都还没凉。 再一想倒也正常,白容自小金贵,便是像今日便装出门,他也车马软轿齐备。 虽是便衣,可那一身行头和气度风华,寻常百姓哪里会有。 因为刚过了晌午,酒楼食客并不多。 白容打量一眼,眉头微微皱起。燕云歌知道他爱干净又爱清静,便自作主张要了二楼一间雅座,叫了几道小菜。 白容往楼上走去,“听闻你自小修佛,竟也不忌荤腥。” 燕云歌微笑道:“肉食者鄙,下官肉体凡胎,肚子总是要过过油水的。” 白容顿住脚步,居高临下,神态高傲,“你在骂本侯。”别以为他不知道,肉食者鄙的下一句是未能远谋,意在讽刺位高禄厚的人目光短浅,不能深谋远虑。 “侯爷多心了,”燕云歌想到之前两人为燕行产生的不快,为着接下来的计划,便大胆说道,“侯爷失了国舅固然可惜,但养虎为患,反受其害。下官虽比不得国舅爷大才,小计谋总还能出一些。不过,侯爷既然不舍得,下官听命就是。” “牙尖嘴利。”白容看她一眼,继续朝前走,“听命?你何时听过我的。” 燕云歌从善如流道:“下官该死。” 转眼雅间到了,白容掀开珠帘,落座,“卷宗你看过了,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燕云歌也落座,为他斟茶,微微地笑:“还没有头绪。” 白容意外:“看你在衙门一脸沉着,还以为你胸有成竹。” 燕云歌笑了下,“下官不爱露怯罢了。” 白容目光闪烁,不再多问。 楼下忽然响起锣声,行人纷纷避散,数名捕快驱散众人,他们身后是一辆木板车,车上运着什么东西,被块白布盖住了。 燕云歌和白容从窗户探出身子去看,见此情形,脸色都变了。木板车上一只苍白纤细的手露在白布外,指尖泛着触目的红,仔细一看,才发现上面的指甲片被人生生拔去。 又是新的受害人?她正想着,忽听一声极为凄惨的哭声,“我可怜的女儿啊”,旁边两名男子也是忍着眼泪苦劝:“娘亲千万保重,小妹死的蹊跷,大人一定会替我们作主。” “这是第几个了?”旁边人群议论纷纷。 “第六个了吧。” “这回是郑老板的叁女儿。” “一模一样。” “是啊,脸上的皮都没了,死的可真惨。” 傍晚,在燕楼。 季幽在听完燕云歌的决定,不由惊讶,“小姐真的要为兰妃保胎?” “只有保住这个孩子,我才能保住燕行。”皇上要的是民心,给兰妃的交代还是次要,而兰妃也知道自己目前处境,何宴一死,她在宫中无人照应,那孩子便是她唯一的希望和武器,只要能保住孩子,她自然什么都会答应。 兄长的死亡不过是一时的伤痛,可宫中无人的恐惧却会伴随她一生,只要她主动不追究燕行,她就替她保住孩子到出世。 至于白容,他横竖求的是财,她另有大礼送上。 而燕行那,只要兰妃不追究,甚至主动褒奖他不畏强权为民请命,这事情就过去了。 “可是要替兰妃保胎,我们宫中必须要有人,还要从太医院到御膳房一路打点,并不是有银子就能行的,也不是……”季幽停顿了下,见燕云歌脸色如常,“也不是他们几个孩子可以应付得来。” 燕云歌轻轻揉眉,“我知道,此事我们另外找人,只是要快。” 季幽松了口气,“小姐,还是让我进宫吧,我一定保兰妃周全。” 燕云歌却摇摇头,“你不行,燕楼离不了你,赵灵没了你就跟脱了疆的野马一样……” “可……”季幽正要说。 “老大老大。”这时,赵灵从外头撞门进来。 “你看,野马来了。”燕云歌看向赵灵,“什么事急到让你连门都忘了敲。” 赵灵一屁股坐下,咋呼道:“还不是为了外头的案子,我问过文香了,她说这绝不是我们师傅做的。” “你师傅?”燕云歌皱眉。 “能手起刀落将一张脸皮完整割下,当今除了我师傅,还没谁有这样的本事。”赵灵一口气说话。 “你师傅是谁?”季幽问。 赵灵居然还要想一想,半天才回,“我师傅姓御,名红叶。” “御红叶?公子叶居然是你师傅!”季幽愕然。 赵灵还挺得意的,“没想到我师傅大名你也听过。” 江湖,是燕云歌完全陌生的世界。她急着出门,不耐在这个话题上打转。 “怎么找到你师傅?” “找不到,她老人家整天换着脸玩,连我们都好久没见过她真面目了。” 燕云歌只得先作罢。 临出门,季幽再次要求,“小姐,还是由我进宫吧。” 看她少有的坚持,燕云歌忍不住猜想是因为梅妃的关系,还是单纯的为了那些孩子。沉默一会,她终是颔首:“我尽快为你安排。” 季幽微笑,施了一礼,“谢小姐。” 戌时将近,街上人烟渐稀,燕云歌步伐慢慢,享受这难得宁静。 自出仕以来,她甚少如此悠闲独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一声轰响,她才惊觉大雨将至。 雨,越来越大,不见要停的趋势。 燕云歌从容地站在一处屋檐下躲雨,感叹她纵有闲心想揽月,也架不住一身湿漉漉的狼狈。 突然,正前方一个撑着伞的黑影越走越近,她愣住,“无尘?” 并不大的声音,在这黑夜里却显得异常清晰,那人走近,带着一脸莫名,很快消失在拐角。 不是他。燕云歌哑然失笑。 -- 第172章成舟 厢房内。 歌舞暂歇,琴女抱着古琴在摇曳的一点烛光中盈盈退出。 燕云歌望着琴女离去的方向,有片刻走神,注意到白容一直凝视着自己,坦然应下他的视线后,她笑问:“侯爷何以这么看着草民?” 白容顾自斟酒,嘴角扯出讽刺的笑,“你倒是假男人扮久了,不忘随时风流。” 不知他这是在发哪一顿脾气,燕云歌只好解释,“草民不善音律,但那姑娘琴声铮铮,十分动听,便是草民这等蛮牛听了也不免想起些往事,有些感怀罢了。” 白容抬起了眉眼,似笑非笑道:“对牛弹琴,牛不入耳,可你刚才分明是入了心,倒是让本侯好奇了,一首长相思会让你想起谁?” 燕云歌微愣,竟不敢答。 长久的沉默,很快化为唇角的释然——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曾到过谷底,也上过高峰,抹过微云,也斩过荆棘,不管身在何处,她从来活得透彻。 她对无尘动了心不假,可情话说到底,还是爱自己,她不会再去提及那个大雪纷飞的小年夜,于她来说,毫无意义。 白容连喝了两杯酒后,见她没有回应,闷闷不快道:“燕云歌,你是否给本侯下了蛊,本侯可从来喜欢温柔听话的女子,而你……” 燕云歌为他斟酒,自若地接上话,“而我尖锐、强势,毫不惹人怜爱?”她目光逼视过去,也讽刺道:“可这与侯爷有什么关系?” 她从未想要他的感情,是他擅自动心,到头来还要嫌弃她不够温柔体贴,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白容变了脸色,紧紧抿着唇。 燕云歌适时转过话题,提及那案子,问道:“下午草民仔细回想卷宗中的描述,想到一处古怪。” 白容还在不悦,一言不发。 她也不介意,慢慢道来:“仵作验尸,至少有十六种辨认身份的方法,但尸体上,如牙齿,手指纹路,甚至容貌都被逐一除去。以及死者的双腕上也被深划了一刀,掌纹与指纹,都被剥除彻底,还有颧骨,也被破坏了。” 白容神色严肃起来,“凶手如此大费周章却只是朝寻常人下手,这没道理。” 燕云歌点头,又摇头,“虽然死者面容被毁,但是体态特征都还在,若身上有胎记或者疤痕,家属一眼还是可以认得出来。” 白容明白她的意思,突然想起一茬来,提及道: “十日前,有具尸首被发现在城西河里,尸身被泡烂,面容,手指,颧骨都已经无可辨认。后来根据肩头上一朵梅花的烙印,才认出那是城西米行梅老板的女儿。可是当官府找到梅老板,他却说他的小女儿安然无事,正在闺房里绣花,办案的捕快亲眼进去瞧了,那个梅小姐确然安然无恙,后来梅夫人也瞧过,她女儿肩膀上的梅花还在,就在众人以为这一切是个巧合时,捕快说他无意间看见梅小姐嘴角一闪而过的笑。” “什么笑?”燕云歌皱眉。 “阴狠得逞的笑。” 燕云歌蹙眉,失了喝酒的兴致,想了一会后说道:“如果梅小姐没死,那城西河里的女尸是谁?如果梅小姐死了,现在在梅府的又是何人假扮的?若是假扮的,又怎会有个一模一样的烙印,而且教梅夫人都认不出。” 白容疑惑的也是这几点,颔首道:“可并未有证据证明那位梅小姐是假的,而且梅家人也不相信她是假的。” “自然是不信的。”燕云歌去看白容,“侯爷想让下官怎么做?” 白容仿佛正在等她这句话,手指点着桌面,“这案子现在闹的满城风雨,很是棘手,虽然你在户部,不好逾越,可是私下查查也无不可,你若先京兆尹和刑部一步查明此案,再升一级不是难事。” 燕云歌面上假作吃惊,心里却道真是阴险——说得好听是为她铺路,分明是想借她之手挑起户部和刑部争端,更有甚者,他分明已经猜到幕后凶手是谁,却不愿亲身涉入。 为的什么,一猜便知——隔岸观火罢了。 不过,她还是从容答应,“既是侯爷一番苦心,下官自然从命。” 这话实在放肆,却又不好计较。白容气极,他真想剖开这个女人的心,想看看她里头装的什么石头,可以如此坚硬。 他冷着脸,“那本侯就静候你的佳音。”说着起身,“时候不早了,本侯送你回去。” 厚重的棉布隔去了外头的寒风。 马车里,白容的视线逼人,燕云歌不好再躲,硬着头皮问,“侯爷今日怎会想与小人喝几杯?” 她本以为来群芳楼设宴有什么用意,未料从头到尾就真的是喝酒听曲谈话而已。 这一瞬间,白容心底不是没有冲动,但在须臾之间,他选择用漫不经心来掩饰。 “只是喝两杯,本侯还能吃了你不成。” 燕云歌一时无话可说。 “之前你兼着两个职位,又不时值宿户部,”白容不善热笼气氛,话中关心说得十分僵硬,“看你瘦了些,想来惠州的日子也着实难熬——” 他犹豫半会,眼见马车徐徐慢下来,心意脱口出来: “若是撑不住,不如到本侯身边……” 车厢里,一时静谧无声。 燕云歌假装没有听到,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下车告退。 白容掀开棉布,依稀能穿过她背影的皮囊看见她温热冰封的心肠,不由暗恼。 就知急不得。 转眼七月,承明帝带着百官浩荡回京。 御书房外。 李公公到底是不忍心,出来好言劝道:“娘娘还是请回吧。” 女子长裙曳地,美貌端丽的脸上清泪痕湿,她求着李公公,“求公公替我通传一声。” 李公公叹了声,“兰妃娘娘,您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肚子里的皇子想想啊,别让皇上不喜,您还是先回去吧。” 这就是她的夫君,从来绝情没有余地。兰妃只得从命起身。 她面上难掩失落,依旧柔顺道:“还请公公再求求皇上。”纤细的手递过去一方碧绿通透的玉镯,转身搭着宫女的手走了。 李公公将玉镯收在袖子里,待兰妃一行走得远了,才有些同情有些叹息的摇了摇头。 兰妃没有直接回宫,在小道上让宫侍们暂候,自己往花园中走去。 园中花开正好,兰妃折了一支在手里,艳红的花衬着芙蓉面颊,人比花娇。但她却明显没有赏花的心情,拿着花枝在手里转了一圈,缓缓呼出一口气,心事颇重。 她能在宫里由一个小小才人晋升为贵人,全亏了哥哥费心打点苦心铺路,没想到皇上只是给了贵人头衔,并没有多加宠爱,一个月也就能来一次罢了。如今哥哥倒了,自己真是什么倚仗都没了。 想到今日皇上还是不见她,兰妃柳眉微蹙,眼神茫然,表情不由凄惶,有些哀伤。 突然树丛里晃动。 没有风,奴才又都留在外头,树丛怎么会响? “谁?”兰妃警觉地护着肚子后退了一步。 月光下,树丛里走出一个人,黑衣墨发,背手而立,安然的姿态,若一座山峰挺立在前。 “你是谁?”兰妃惶恐。 来人缓缓走近,谪仙般的面容顷刻间清晰,“在下叶知秋。” 叶知秋,已没落的叶家宗主,才华当世不出容貌绝世无双,她当然知道这个人,不仅知道,她在未出嫁前还幻想过若能嫁于这样的男子为妻该是何等荣耀。 “叶先生,你怎么会在这?”兰妃退后几步,表情戒备。 叶知秋完全没觉得自己站在后宫御花园里有何不妥,他微笑着,温柔地看着兰妃,“我不忍娘娘有危险,特来告知娘娘。” “本宫有危险?” 叶知秋眉目忧愁,声音温柔,“何大人一死,娘娘外无兄长挡风,内无亲信遮雨,只身一人立于重重宫墙之下成为众矢之的,叶某虽与娘娘素未谋面,却不愿一名女子深陷危难能救却不救,尤其是稚子无辜。” 这话听来十分情真,直击中兰妃内心深处忧虑,她回想近日皇上冷漠,宫里姐妹又等着看她下场,不禁悲从心来,“本宫几次求见皇上,皇上都不愿意见,哥哥枉死,我这个做妹妹的却不能为他讨回公道,他日九泉之下,实在没有面目相见……” “当今圣上乃是明主,如今避而不见想是有为难之处。”清润中带了几分冷淡,叶知秋叹息道:“或许,皇上是想保护娘娘。” “先生此话何解?” 叶知秋笑得极为坦然,“娘娘,妃嫔何所立?” “自然是圣上的宠爱,以及——”子嗣。 兰妃瞬间大悟,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叶知秋微一颔首,“这个孩子关系着很多人的前程与命运,有人要保他,自然就有人想害他。” 兰妃满脸惊讶,“叶先生以为是谁想害我孩儿?” 叶知秋没有正面回答,只将视线落在了远处,很快又回到兰妃脸上,“娘娘妨碍到了谁,谁便想除去娘娘,惠州一案皇上本想息事宁人,娘娘却一再请求严惩凶手,甚至长跪不起,此举让皇上为难,更让有心包庇凶手的人按捺不住,皇上不得已只好冷待娘娘,希望娘娘能想明白。如今,娘娘可想明白了?” “是燕国相……”兰妃喃喃道。 叶知秋没有否认也没承认,他的眸色清淡,不识他者,只当平淡柔和,可落在一直躲在暗处的人眼里,却不由几分发寒。 剩下的话再问也是多余,兰妃知道话问透对自己没有好处,察觉出来已久,她微俯身谢过叶知秋,小心护着肚子拖着曳地长裙离去,走了几步远,她又微微回头对叶知秋点头以示谢意。 叶知秋立在原地好一会儿,见后来有宫人出现引着兰妃去得远了,才转身回头,“出来吧。” 季幽在暗处早就待不住,这宫里的女人果然没一个是简单的,刚才的兰妃分明是叁分虚情假意七分从容试探,最后那一回头,眼里欲说还休却含警惕,只有他看不出来。 眼见那双手伸来,季幽往后缩,避开。他已经不是她一见倾心的云泽师叔,也不是梦里那个承诺娶她与她做对平凡夫妻的的温柔情郎,而是执掌叶家野心勃勃,欲与小姐争一块天下的叶家宗主。 小姐或许没发觉,她却比谁都清楚这个人的野心与抱负。 那手仍是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挣脱不过,冷着声音道:“人已经走了,叶宗主莫非想向我讨人情?” 叶知秋笑了,却与刚才的仙人姿态完全两样:“我帮了你,讨个人情有什么不妥吗?” 季幽冷笑,“帮?分明是你多事,故意害我身藏败露。”以她的武功,在兰妃看见她前就全身而退不难,要不是他制造出声响,她压根不会被困住。 叶知秋一笑,不否认,“无论如何,都是我救了你,还为你们以后的计划扫除了障碍,讨点奖赏不为过吧?”说着吻要下来。 季幽躲过,恨声道:“真该让世人看看你现在的真面目。” 小丫头果然还是沉不住气,任她在燕云歌面前多么端庄沉稳,在他面前还是叁两下就现了形。叶知秋看着她许久,心情明显很好道:“你若忍心,世人早知我的真面目。” 一个从小嚷着要嫁给他最终却对他扬起巴掌的小丫头,纵然在最恨他的时候,她也没有真打下去。 季幽道:“因为那时候我蠢。” 叶知秋沉默。 “可我不会一直这么蠢。”季幽挣开那双手,揉揉因为被用力握住而发红的手腕,“师傅当初没有杀死你,真是可惜。” 叶知秋脸色微变,良久才道:“你真这么恨我?” 季幽斜看了他一眼,“恨你还要记住你,我没那功夫。”说完纵身一跃走了。 分明还记恨。叶知秋苦笑,却不得不承认,最后那话还是伤到他了。 她是这世上唯一能伤到他的人,她却不知道每次见她,他真得鼓足了勇气才行。 次日,关于燕行的定刑众说纷纭,交着不下。 最后,兰妃派人送来一只小小的木船交于李公公,承明帝看了一眼,微微颔首,把玩在手心,诸臣皆是一声叹息。 木已成舟,既往不咎。兰妃娘娘在最后表现的可真大度。 群臣中,燕不离一直紧绷着的严肃面孔明显松懈下来,转头一看身后,却突然想起以她从七品的官职,尚无资格上朝议事。 很快,这让盛京饭后乐道半年的一道惊雷,用最出人意料的方式收场了。 -- 第173章来访 白容出身显贵,吃穿用度无不是最好,就算在盛京只是暂住,府中雕梁画栋也不亚于皇子府邸的布置,游廊外更是照着他的喜好种下绵延荷塘。 燕云歌跟着白容穿过游廊,两人低声细语,不时交颈接耳。 若非在说要事,白容此举实在容易令人误会,路过的小丫鬟更不时将目光留恋在她身上,燕云歌面色更黑,却只得忍下。 能一早看她吃瘪,白容心情大好,连往日最计较的礼数都顾不上,招呼着她进屋。 燕云歌望着他的寝房,进退两难。 丫鬟打着帘子,也不知道该不该放。 正在尴尬,里面传来冷冷的声音:“还在外面做什么。” 知道他是有意看她出丑,燕云歌左右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房内,白容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 白夫人已从内室出来,亲手奉茶,柔声道:“妾身刚熬了粥……” 见燕云歌进来,她忙住了口,红着脸让丫鬟赶紧奉茶。 白容尚未娶妻,府内日常都是几位妾侍共同掌管,其中众人又以这位白夫人马首是瞻。 燕云歌与白夫人有几面之缘,彼此算不上熟稔,见她礼数实在周到,便也作礼问了安。 白夫人垂首退到一旁,等白容要她退下的指示,未想指令左等不来,白夫人忐忑不安,视线来回在两上身上偷偷打转。 这人分明想自己难堪。 燕云歌只好顺他的意,忙起身笑道:“下官没有拜帖就冒昧上门打扰,还望夫人勿怪。” 白容还有闲情喝茶,白夫人还礼不迭:“既是侯爷的贵客,不嫌妾身失礼就好,大人说哪里话。” 燕云歌自觉要避嫌,口里笑:“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下官就不打扰侯爷与夫人,下官告退。” 好几日不见她,难得今天逮住人,哪有轻易放过的道理。白容起身:“一道走吧。” 白夫人不敢面露失望之色,小心翼翼地挽留道:“粥还热着,侯爷既来了,何不用过再走?” 白容已经朝外走,“本侯还有事。” 白夫人垂下眼帘,不说话。 此人姬妾成群,何曾费心去关注这些女人的想法,可怜这些女人全心守着他,只为得到他片刻停留。燕云歌看在眼里,却不好多说什么。 走了两步,白容回身:“城内近日不太平,你和娉婷就歇在园子里,不要出去。” 城内的命案人人尽知,白夫人欢喜他还关心自己,送二人至阶下,又柔声嘱咐几句才回去。 白容神色平静,只管顺着游廊朝前走。 燕云歌看看四周,见无人跟来,便开口道:“白夫人一片赤诚,侯爷未免冷淡了些。” 白容停住脚步,逼问她,“我对你也是一片赤诚,你又是如何对我的?” 想不到会引火上身,燕云歌很快道:“是下官多事。” 白容冷道:“有功夫管我家事,不如想想怎么尽早破案。” “案子有眉目了,下官今日来也是为了禀报这件事。” 白容继续朝前走:“你还记得案子,我以为你只关心燕行死活。” 先不说他对自己感情真假,就这份公私不分的气量也绝非一位明君该有。 燕云歌看不上白容的度量,也不想纠缠不清,于是岔开话题:“下官查到凶手的作案手法来源于南缅,虽没有证据证明是南缅人所为,”她忽然停住。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白容倏地沉下脸:“出来。” 那人原本偷偷摸摸躲在柱子后面,陡然听见人呵斥,顿时吓一跳,想逃是来不及,只能乖乖出来:“姐夫。” 白容打量她:“偷偷摸摸,成何体统!” 朱娉婷不敢抬头,乖巧回道:“人家本来是想走这条路去找表姐的,哪知道姐夫在这里和人说话,我不想打扰你们嘛,才躲柱子后面。” 要去白夫人那并非只这一条路,分明是偷听。燕云歌面上却笑道:“朱姑娘有礼。” 此人害了她父亲,又害了燕行,朱娉婷恨意难消,见她不备,握着掌心大的匕首就刺过来。 燕云歌轻松避过,一记手刃打落她手中匕首,面无表情地回:“姑娘要杀下官,靠这个可不行。” 朱娉婷手腕被擒住,动弹不得,心里又恨又恼:“狗官你放开我,我要让我姐夫治你死罪。” 燕云歌并不在意,“姑娘早该如此,可以省不少麻烦。”说着又将匕首还给她。 “狗官!”朱娉婷还要骂,被听到响动而来的白夫人极力劝走。 白容赏识她临危不乱,又颇有点幸灾乐祸,“本侯的事,你倒很喜欢作主,被骂的滋味如何?” 燕云歌面不改色,坦然道:“对杀父仇人只是如此,朱姑娘的修养算得上不错。”她前世被骂的更难听的都有,若真要生气,怕得气不过来。 白容掩下心思,平淡道:“你很聪明,就是说话不讨人喜欢。” 燕云歌笑:“是,下官天生不讨人喜欢。” 白容脸色难看,“你这嘴巴讨人喜欢的很,只是不给本侯面子。”说完拂袖便走。 燕云歌忙道:“侯爷留步。” 白容不理会。 燕云歌上前拦住他:“侯爷且慢,下官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白容心中生怒,将眼一挑,横看竖看了她半晌,燕云歌被看得莫名其妙,一双美目眨了眨,也不示弱地迎上他的打量。 破天荒地,白容竟觉得她此刻倔强的样子十分顺眼,心里赞同,嘴里却是慢悠悠哼笑着:“既是女子,为何全无女子该有的样子?”突然上前一步,朝她俯下脸:“身为女子,柔顺些依靠男人有什么不好?” 他有意压低了声音,气氛莫名变得暧昧,他的呼吸几乎是贴着她的脸颊,燕云歌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却被白容抓住手腕,“我不逼你,早晚有天你会心甘情愿留在本侯身边。” 两世经历,有这份自信的男人真不多。燕云歌看着他,不以为然的一笑,“下官拭目以待。” 口不对心。白容看她一眼,轻哼,“说吧,刚才的事。” 燕云歌抽回自己的手,拂了下袖子负在身后,不冷不淡的说:“最近的几起作案,受害者不单是妙龄女子,也有几名青年遇害,下官担忧之前的几起案子是凶手为了故布疑阵掩人耳目用的,他真正的对象很可能是我们这些朝廷官员。” 白容轻佻逐渐消退,凌厉的目光露出沉思。 燕云歌整整脸色,说出其中利害关系,“冒充朝廷官员混入朝堂,轻则扰乱朝政,奸官当道;重则意在行刺,圣上堪虞。” “如果,他们用的本侯的面貌去行刺……”白容的声音沉下来。 她也想过这点,不过要近白容身侧并不容易。察觉他神情不对,似有杀机,马上回道:“王府守卫森严,侯爷又是举足轻重人物,料想他们还没这个胆子对侯爷下手。” 白容没说什么,盯着她看了半日,忽然冷笑:“本侯岂是大意之辈,你还是先担心自己。” 燕云歌一笑,“就怕他不来。” 白容看她几眼,缓步离开,“既然有眉目,就赶紧着手去办,记得小心行事,出了岔子本侯不会救你。” 能把担忧的话说得这么讨人厌,白容也是一绝。燕云歌朝他的背影作躬,“下官领命。” 另一头,白夫人拼命拉住朱娉婷往回走,朱娉婷怒不可遏,埋怨道:“表姐,我又杀不了她,去偷听几句还不行么!” 白夫人呵斥她:“胡闹!你这岂是闺秀所为!” 朱娉婷瘪了下嘴,“好了,我不去就是,反正还没走近就会被发现,姐夫又只护着那个狗官,我肯定要挨骂。” 白夫人叹了口气,“燕大人是朝廷命官,又是侯爷的幕僚,你这样开罪燕大人,侯爷会很为难的。” “我可没觉得姐夫哪里为难了。”朱娉婷嘀咕,声音很快扬高,“而且我是为姐夫着想,燕云歌这个人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她留在姐夫身边肯定是有企图,现在姐夫被迷惑,听不进去我说的,表姐你应该多做防备,时刻记得提醒姐夫才是。” 白夫人赶紧拒绝,“这我怎好提醒,侯爷一向不喜欢我们过问朝事。” 朱娉婷慢慢翻了个白眼:“表姐,不是我没提醒你,姐夫都多久没去你那了?” 白夫人脸红起来,窘迫道:“你问这做什么?” 朱娉婷凑她耳边细细这么一说,白夫人瞪大眼睛差点没蹦起来:“这不可能!” 朱娉婷还嫌不足,火上浇油道:“好几个下人看见了,八成是真的。” 白夫人惊得面无人色,喃喃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朱娉婷心里发笑,嘴上叹息,“这事下面都传开了,就表姐你整天窝园子里还不知道。” 白夫人脸色苍白,仿佛周身力气被抽走,踉跄了一步,“侯爷怎么会,怎么会……” “姐夫是性情中人,一向率性而为,怪只怪燕云歌是狐媚长相,会魅惑人心的妖法,迷得姐夫不顾伦理不顾叁纲五常。表姐,这事不论真假,你都该早做防备,免得姐夫越错越深,最后前程名声都毁在燕云歌那个狗官手上。” 白夫人捏紧手上丝帕,毫无主见的点点头,“娉婷,你教教我怎么做。” 朱娉婷凑过去在她耳边私语一阵,白夫人的表情从惊讶到不安,“这、这行吗?” “怎么不行!”朱娉婷上前握住白夫人微颤的手,再下一把火,“一来能为我爹报仇,二来可以让姐夫回头,保住姐夫的名声,这样做最两全不过了,就算姐夫事后知道也顶多发顿脾气,是绝对不会怪罪我们的。” 白夫人被说动,不由地点点头,“那我明天就托我爹进宫一趟。” 朱娉婷也点点头,垂下长睫掩住了眼底异样的情绪波动。 沉重的铁锁打开又落下,燕云歌从门内出来,一路见到以前共事的同僚点头致意,转眼就见沉沉璧抱着厚厚的卷宗走来,“沉大人。” 沉沉璧也看见她,忙上前就作礼,“燕大人。” “惠州一别,沉大人别来无恙。”燕云歌拱手还礼。 沉沉璧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下官是与燕行大人一起回来的。” 燕行被羁押回京现正被关在大理寺,就在这条路直到的最后一间牢房里,燕云歌一早知道,只是这案子她不便过问,因此直到今天早朝宣布了无罪释放她才能过来 “他在里面?”还是露出惊讶的表情。 沉沉璧点点头道:“在,狱卒看在燕相的份上都还算客气,没让他受什么大罪。只是连夜审问,小罪免不了。” 燕云歌心宽了些,“那就好,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现在值班的人不在,我领你去。”沉沉璧回身给她带路,“早朝的事情我听说了,能无罪释放真是最好的结果。” 燕云歌目光流转,低声问:“我正想问你,回京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沉沉璧作寻思状,而后摇头:“我只知起因与你有关,旁的再也问不出来。”话到这一顿,叹了叹气,“好在严昆只是受了轻伤,若真伤及性命,此事不定如何收场。” “幸而陛下圣明,知道燕行这次是为民除害特别轻判,只罚了停俸叁年,训旨两道,公示叁天。”燕云歌说着,见他手上文卷抱得困难,主动伸手要了些。 两人到达天牢外,里头阴暗潮湿好像地府,长长的走道只有壁灯照明,人影在油灯前被拉得很长,莫名来的阴风吹过,就像个张牙舞爪的鬼影在黑夜里咆哮。 大抵是出了先前的事,大理寺不敢再心存侥幸,因此燕行被关在最里间的死刑犯监房,这个监房想要逃走简直难如登天。 门内,牢头回话:“两位大人稍等,待小人取来钥匙。” 牢头退下,沉沉璧走到案前,将手上卷宗放下,“最近刑部多了好多案子,连我都被借调过来帮忙。” 燕云歌正在扫视门后的两排牢房,听到他这么说,不由问:“顾大人最近在忙哪个案子?” “就是那几起扒皮案,”沉沉璧往案前坐下,取过茶给她,“顾大人为这案子忙的焦头烂额,最近都歇在刑部,好几日没回去了。” “顾大人都会头疼,看来事情闹得很大。”燕云歌在他身边坐下。 沉沉璧指了指最上头的一份卷册,“岂止是大,简直是骇人听闻,现在城内有闺女的人家直接闭门谢客,比如这个案子里的郑家,他们家原本有叁个女儿……” 燕云歌突然皱眉:“可是城西开钱庄的郑家?” 沉沉璧正要说,忽听得钥匙碰撞的声响,方才那名牢头匆匆进来回禀:“两位大人,外头国相大人要到了。” 燕不离来了?也是,辛苦保住儿子不死,是该来看看,顺便来问主谋是谁。自己与他无话可说,见面也是官员间的客套,不如不见。 “燕相怕是来问话,咱们在这于礼不合。”燕云歌合上卷册起身。 牢头松了口气,沉沉璧颔首,却觉得可惜,“燕行若见到大人,一定会很高兴。” “早晚会见到的,不急这一时。”对沉沉璧和牢头点头致谢,燕云歌来到一门之隔的监房前,那躺在地上的孱弱身影隐约可见,终是忍心回身,快步离去。 一枚利箭划破长空,牢牢地钉在一百步开外的靶心上,紧接着又是叁枚同色的箭羽穿破第一枚箭矢,有力地钉在了相同的位置。 周围喝彩声不断。 柳毅之收了弓,转头对着身旁之人称赞道:“殿下好臂力。” “皇陵那个鬼地方也只能靠打猎发挥多余的力气。”凤瑝眯着眼,将弓拉满,校准,射出,很快又引起一片叫好。 玩得差不多了,他将弓交给内侍,示意柳毅之与他一起走几步。 “倒是你,这些年过去一身本事都没落下,着实难得。” “我也就剩这点东西,要是连武艺都荒废,可就真成废人了。”柳毅之不想再提当年之事,转过话头道,“城里近来的消息殿下知道吗?” 凤瑝颔首,不以为然地一笑道:“爱用这般手段的,还能有谁,看着吧,这事还没完。” “早朝时,陛下雷霆震怒,已着京兆府、大理寺限期破案,我们是否要……” “本宫志在围炉看戏,可分不出旁的心思。” 轻飘飘的话却似冬日里的寒风凛然,柳毅之识相地咽下不表,恭送凤瑝出了兵部的教练场。 回程路上,他想起躲了小半年不敢见的那人,心下还是有气,到底没按住心思,转道去了。 七月一过,日头渐毒。 燕云歌手上公务渐多了起来,除掌核西军的报销外,亦兼管其他衙门的部分庶务。这一天下来四处奔波,她常常累得声音沙哑,可凤眉修目的脸孔上没有一点疲倦,更多的是——乐在其中。 这是她奢想已久的人生,可是还不够,离她最终的要去的位置,仅现在的努力还远远不够。 燕云歌稍作休息,一杯茶都没喝完又被人叫走,柳毅之来时扑了个空。 “大人。” 亭中,周毓华安然落下一子,乍见是她也不意外,视线落在她手上的账册上,问:“哪里过来?” 燕云歌回道:“下官刚从仓场回来,远远看见大人,想起还欠大人一局棋便自作主张来了。” “坐。”周毓华将棋盘一转,推到燕云歌前面,自己伸手摸了一白子,盯着棋局边思索边问:“听主事说你早上去了刑部。”边说着,已经开始吃子。 黑子正占上风,他却让给自己,好大的自信。 “是,下官听闻沉大人回来了,如今被借调刑部,便过去打了声招呼。”燕云歌老实答道,伸手摸了一枚黑子,落在右下角的要点。 “户部与刑部素来交集甚少,你即来了户部,平日同僚们面上过得去便可,不必深交。” 知道他是敲打自己,燕云歌不作声,直到周毓华问了句“顾大人最近在忙什么?”才回答道:“陛下给了期限破案,顾大人连月埋首案牍,就连休沐日都不曾回去。” 周毓华眼一抬,见她面色沉静专心于棋面,神情并无特别,便不急不缓回:“顾行风的能力不弱,没理由一个案子悬而未决这么久。” 燕云歌随口道:“此案不同往常,尸体的特征被尽数破坏,仅确认受害者的身份都让衙门为难,不过沉大人也说凶手百密一疏,在现场留了证据却不自知。” 周毓华正要落子的手微微顿了下,很快应了一手,“没想到燕大人对查案这么有兴趣?” 不问证据是什么,反质疑她越级查案,果然是知道些什么。 “这起案子举国瞩目,下官上心也是想为陛下分忧。”燕云歌很快将话题折转,话里密不透风,手上也没闲着,“那个凶手顶着死者的样貌,模仿死者的日常,过着死者的生活,甚至还帮死者嫁人。” 周毓华表情不变,始终盯着棋局,好像苦思着下一步该如何走。 “周大人难道不担心?”计当攻心,她落子时掷地有声。 “本官该担心什么。” “哪天有人顶着大人的样貌招摇过市,口出狂言,侮辱圣听……” 周毓华双眼眯起,手持白子僵在半空中。 “谋害了大人的性命不说,还住大人的房子,吃大人的粮饷,睡大人的美妾,甚至……还帮着大人纳税。” 周毓华久久没有动作,忽然拊掌笑了。 燕云歌一扫棋面,忽抬头,“周大人,该你了。” 周毓华将棋子归拢,低低笑起来,“燕大人,这局封存,得空再续如何?” “下官听大人的。”燕云歌也是一笑,黑子落在棋篓子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周毓华起身,“本官还有公事要忙,就不送你了。” “不敢。”燕云歌拱手谢过,抱起账册,拾阶而下。 周毓华一直瞧着,直到那人影消失在拐弯处,才敛了笑意,神情严肃。 她实在聪明,那位久居深宫的正主恐怕还斗不过她。 燕云歌还未坐稳,有人来说兵部的柳大人来了。 柳毅之很快登堂入室,两厢见礼,燕云歌随手将凉透的伏茶递了过去,应付道:“下官居室简陋,委屈大人将就粗茶。” 户部主事同列坐下,听到这话,差点跳起来:“哪里的话!怎好委屈大人,你快去我那取茶!” 还真就她敢在人前下自己的面子。柳毅之浅笑了一声,在主事诧异的目光中伸手接下茶,转头对主事道:“原也不是为喝茶来的,粗茶便粗茶吧。”像想起什么,目光越过去看燕云歌,“你原是在刑部当差罢?曾听我的侍郎说刑部有位书令史,处事出了名的得力,自她走后刑部竟一时找不到人能补上她的缺,说的可是你?” 这话不好回,回得过了有卖弄之嫌。燕云歌低头应道:“下官不才,却在刑部历练过时日。” 主事对这位兵部尚书往日的行径还心有余悸,斟酌再叁问:“大人人贵事忙,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日前与侍郎闲聊,才知朝中对我们兵部的武库的有了新的规定,本官乍一听很是新鲜,便教他草拟了一份章程,主事你看看,”柳毅之又对燕云歌说,“你一并看看也无妨。” 主事接过看了几眼,暗叹这位果然来者不善,似烫手山芋般赶紧递去给了燕云歌。 “主事以为如何?” 主事眼见逃不过,心中苦笑一声,说道:“回大人,不单是大人的兵器库需要逐一核对、造册登记,便是对铁矿等物的开采也将有明文规定,大人有所不知,此间利大,催生出的商贾为着私利,导致地方官商勾结愈烈,朝廷若再不收为官有,加以管制,有朝一日那些刁民非欺到朝廷头上来不可。” “哪个问你这些?”柳毅之不满地横睨着主事,又去看燕云歌,“我就问你,以少报多,全额收税,以多报少,余者上缴,这是何道理?别的事不见你们户部当先,巧立名目征税可真是一把一的好手,这处讨银子,那处也伸手,西军的核销还得讨你们这些书吏的好也罢了,本官竟不知道你们还敢把主意打到我兵部头上。” 主事叫苦,这是上头的主意哪容得他们去置喙,且看柳大人脸色,今日不给个答复俨然不会善了。 主事欲说,被另一道声音抢了先。 “条例苛责,若无铁腕手段,难以通行,大人何必急在这时便发难?” 柳毅之微愣,很快冷笑声起,“你倒是实诚之人,按你说的,你们户部要征税,我兵部还能派五千兵将拦着不让?条例是你户部拟的,好不好办,能不能办,都得以你们户部说了算。你今日一句或难通行,就想让我打马回去?我竟不知户部何时轮到你做主了?” 这个人好赖不听!燕云歌气得脸色发沉。 柳毅之一口饮尽凉茶,话里字字不留情面,“你们户部一味敛财,又和户律所戮力共心,还有什么办不成的章程。”眼见主事已被说得脸色煞白,那个气得他半载的女人更是双拳紧握,他忽而心情甚好,起身漫不经心道:“看我,话说重了,吓着主事了。” 主事赔笑,说着:“大人言重了。” “主事不必担心,你们周大人不出面,本官总不至于为难你们这两个小人物,条例刚出,的确不急于眼下,改日本官做东,会同你们周大人好好谈谈。” 主事松口气,阿谀应道:“怎好叫大人烦心这些,设宴一事不如交由下官去安排,就在城内天香楼设一桌如何?” 柳毅之颔首应其,下了桌案,端正立于燕云歌往日桌案前,理了袖口,视线落在她写废的稿纸上,嘴角慢慢勾起。 书若人然,须备筋骨血肉,书之要,必备果敢之力。 他的云之,贵形不贵作,大雅可入画,大俗能为官。 真是个宝贝。 事情谈到这,已然七八分,再往下说,真捅破了纸,外头不定将他传成如何。 与主事又谈了几句,柳毅之走前看了燕云歌一眼,方才离去。 主事亦很快离去,燕云歌恼柳毅之这突来的一出,打乱了她下午公务的安排,不得不在下值之后,留守户部。 天色越暗,闷热难忍,她核算的累了,不由抬首揉起脖子,见窗前似有人影,担心是哪位同僚去而复返,便罢笔起身,往那窗间走去,未料刚开道了缝,便有一双大手伸出,用力地扒开门窗。 “你!”她大惊,后退。 来人已经翻窗入内,又将窗阖上。 燕云歌面容大怒,呵斥的话未说出,腰已经落入那人手中,同时而来的是沉重的呼吸,不安抚的手掌滚烫的在她身上游走。 “枉我连月来提心吊胆,你倒是将自己养的不错,”他自嘲,又补充,“也是,你与秋玉恒夜夜过活,自然比我这孤家寡人快意。” “柳毅之你这疯子,你——” “没当着你们主事的面将你按在这桌上肏弄,我已算不上疯,好云之,你快摸摸它,它想你想得要炸了。” “不——” 她的手被紧紧按在那支起的裆部,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他那阳具的炙热和可怕。 柳毅之空旷日久,早已无法忍耐,挥袖扫落桌上一切,想将人抱起,却在瞧见她嫌恶表情时,心下受伤,又佯装悠闲道:“燕大小姐,你这是假尼姑当久了,半点肉腥味都闻不得了?” -- 第174章花儿 距离两人上次欢好,差不多隔去一年,柳毅之自嘲若非不想再重蹈覆辙,换哪个男人能忍这么久? 燕云歌挣扎地推拒起来。 他叹了一声,将人托起坐在案桌上,亲吻着她因为紧张不断滚动的喉间,低沉着声音道:“我知你心高气傲,不愿被人小瞧,更因为厌恶我,不愿臣服于我身下,那换我臣服你呢?” 说话间,他温热的手掌已伸进她的亵裤,抵在她干涩的阴穴口,他有无数种让她快速沉沦情欲的手段,可是他不想,不想每次两人之间除了他一味的蛮干,而得不到她丝毫的回应。 燕云歌只觉私处在他百般挑逗的动作下渐渐有湿意流出,干涩的甬道在他灵巧的手指下化为一摊温热红腻的软肉,紧紧缠着他手指不放,她不堪地将视线转移,冷笑着,竭尽刻薄:“做我的狗么?” 柳毅之闻言,不由沉下眉头,又将一根手指伸进花穴,弓起,抠挖,已然换了副语气,“你是不是以为我心悦你,你便可将我拿捏在手里,甚至一而再的羞辱我?” 他的声音不大,动作却毫不留情,回应他的是隐忍的细细的喘息。 “若非有人为你铺路,为你苦心打点,你当你能走到这步?” 低沉浑厚的声音,带着难得的严肃正经,让燕云歌微微的晃神,那头的柳毅之已经扯下她的腰带,将她下身彻底裸露出来,炽热的阳具早已蓄势待发抵在不堪玩弄的花穴口。 “你是很强,也有本事有恃无恐,但你女子身份能瞒到现在是多少人在背后成全你,你该庆幸是我知道你的身份,而我还心悦你。” 他有力地挺身,带着被微微掩盖起来的愤怒和恐惧,他的阳具粗且长,轻易能到达她体内最深处隐秘的宫口,那里曾孕育过一个孩子,天知道他有多嫉妒,多渴望,他曾经以为他能离她更近一些,转眼她就将希望彻底捏碎。 这是一个对亲子都能狠得下心的女人。 他不该奢望这样的女人会有什么真心。 燕云歌浑身剧颤,下意识夹紧了突然埋入阴穴的外物,她想要推他出去,他却执意埋得更深,炙热的阳具在她体内进出,带着惊人的力道,一下又一下执着地撞开密道里的嫩口,酸胀不堪的热意如潮水涌至,夹着微弱的痛楚,叫她紧抿住唇,极力使自己不呻吟出来。 柳毅之低头看着她,几乎要被她这倔强的性子折服,他轻轻吻上那双红润的唇瓣,灵活的舌头强迫她打开牙关,他想听到她的声音,听到她叫出来,不为别人,只为他柳毅之。 “不……行……”燕云歌恍惚地喘着气,挣扎着想别开脸,又被他强硬地吻住,舌尖的纠缠使她的意识渐渐发散,鼻腔已然濒临窒息,身下是他一寸寸地挺进,穴口已被蹭磨地越发柔软,仅存的意识让她不忘拒绝,不断地推开他,得到的回应是粗暴至极的尽根没入,啪啪声不断地撞上肿胀的会阴。 柳毅之不管她如何挣扎,紧紧地将人抱在怀里,低声说:“云之,我的自尊和骄傲在你面前一文不值。你若真要我……” 燕云歌怔愣间,想也没想地伸出手阻止他接下来的话。 她已犯下许多错,造了不少孽,纵然次次利用他,将他踩到足底,但她仍不愿见一个大好男儿为她低到尘埃里去。 “不必……”她艰难说。 柳毅之深吸一口气,“你真懂得如何拿捏我。” 他渐渐沉身,已然感受到那处嫩肉为他开了一道口子,燕云歌哽咽着细细喘息,“慢一些……受不住了……” 两人相连之处早是淫靡不堪,穴肉吞吐着阳具,随着不断地贯穿外翻,那种痛楚欢愉,如附骨之疽悄然而上,使两人都骤然地绷紧了身体。 柳毅之还不想太早交代,猛地拔出来喘息着,手已抬起她的下巴,往日清冷无双的容颜被情欲染上,这般模样的她除他外,到底还有多少人见过,他越想越不甘心,阳具再次狠狠挺入。 “柳郎……”她闷哼着叫着,羞耻至极地闭上眼睛,她不愿承认——她许久没有这般舒爽过了。与秋玉恒一起时,少年更多的是在她的引导下挥洒热情,青涩的诱惑在褪去新鲜感后,是不知疲惫的索取。 她当真是个坏女人,诱使少年为她沉沦情欲,也能狠心吊着柳毅之,让他们食髓知味,又让他们求而不得。 她合该下地狱的,受尽业火的焚身之苦,可地狱不收她。 她突然轻抬眼睑,撇开他的性子不谈,他的长相倒很和她的口味,虽是武将却不鲁莽,面容白净不带书生般的文弱,眉眼轮廓清晰,眼睛清澈透亮,这样的人若非年少情事遇挫,现在也该是意气风发的人物。 她想起他先前的发难,付以一笑,而后道:“你便是这般不为难我这些小人物的?” 柳毅之将她的双腿架在肩膀上,再倾身一压,臀部被迫高抬让他更轻易能捅到深处去。 “太深了……慢一些……慢一些……” 他置若罔闻,他这么久没有开荤,今日自然要肏个尽兴,恨不能将存了大半年的浓精都射进她的肚子里,最好射大她的肚子,让她以后哪也去不了,只能颤巍巍地张开双腿,承受他的跨下玩弄。 阴穴在经过他半个时辰的肏弄早已经湿软滑嫩,次次都能让他轻易抵入宫口,那里痉挛不堪、流淌如泉,简直是男人梦寐已求的销魂窝。 “要去了,轻点……”她被入得深了,情不自禁地抽搐起来。 柳毅之瞅准时机,疯狂的抽动起来,恨不能将这个女人从里到外的奸淫。 燕云歌嗯哼不止,很快啊地一声,花穴泄了阴,潮水般全数洒在他的根部,柳毅之死死绷紧了,随后是一股黏热精水喷涌而出。 燕云歌无力靠在他怀中,柳毅之在她身上轻嗅了一阵,又摸去两人相连处,抹了把两人的淫液放在鼻尖细闻,认真又执着地回:“云之,我可以等,十天不够,等半月亦可,一年不够,便是一生也无妨,但求你给我机会。” 她沉默半晌,又听得他道:“我不会比任何人差。” 这番剖腹之言,倒叫她不好回绝,便转过话题道:“户部每年下辖上税,外间贡赋都是有一二油水,旁人我不知,主事倒是个好说话的,他掌统计之事,你若能使他粗心,少写点个税赋,不就能解燃眉之急?” 武库核查之事,并非无可转圜,他却怒火冲冲地只管将一切捅破,说他这人聪慧,偶尔又是蠢笨的可以。 柳毅之将阳具拔出,找来一些宣纸,塞入她穴中,堵住急欲流出的精水,更在她诧异时,慢悠悠道:“不堵住你想流得到处都是?我倒是不怕的。” 燕云歌直接将亵裤套回,将腰带一丝不苟地绑回,若非她头发微乱,以及弥漫着的腥膻之气,当真看不出她平静地表情下,刚才是如何的妩媚多情。 柳毅之又说刚才的事,“主事若能为我所用,等于为你所用,他日你甚至能借此拉下他,坐上主事之位,是不是这个理?” 燕云歌面无表情地继续回到桌案前核算,清冷的凤目里甚至连一星半点的波动都无。 柳毅之气极,气她在欢好时还能分心地算计他。 这般的处处算计,偏她做来理所当然,连说她一句人心险恶都不忍,他没有玲珑剔透心,能屹立在吃人官场不败的唯一缘由便是占了出身的好处。 若他时刻处在举步维艰之时,往往会认命,可等困扰过去,又要悔恨一时的无能,越发不甘心起来。 这是他所想,是世人所想,却非她所想。 他的云之,随时冷静,时刻警惕,从来的坐二望叁,从来的识时务。 柳毅之勾唇微笑,在离去时,留有提醒。 “近月京中不会太平,你志在为官,不要参合到这些主子的斗争中来,我会为你寻个机会离京。” 清晨,安静的巷子里响起敲门声。 一名朴素的老婆子边拍门边唤:“兰姑娘,兰姑娘在不在?” 须臾,一名穿着绿柳色曲裾的丫鬟开了门:“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没事别来这找我吗?” 那婆子笑道:“先前的事情多亏了兰姑娘,我家主子在春宴上得了燕世子的眼,主子一高兴赏了两支上等的好参来,老婆子贱命,没那福气享用,不知道兰姑娘有没有需要?”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然后打开:“兰姑娘你看看,这么粗的,想来是稀罕物。” 这么好的人参确实少见,春兰闻言喜悦,忙道:“大娘多少肯出。” 婆子道:“既是兰姑娘要,随便给几两罢了。” 春兰眉眼一转,笑颜道:“怎好叫大娘吃亏。” 婆子拉她:“哪有什么亏不亏的,反正我婆子用不着,对了,兰姑娘,我家主子托问一句,你家大小姐可还有什么旁系的兄弟姐妹,与大小姐长的非常相像的。” 春兰迟疑了一下,朝身后门内望了眼,马上走出来带上门,拉着婆子走远到一旁角落说话。 二人刚离开,青衣身影就从转角处走出来。 确是上等的好参,芦长碗密枣核芋,皮紧纹深珍珠须,非皇族侯爵享用不起,一个老婆子随便一出手就是御用等级的东西,她想要装糊涂点当自己没看见都不行。 至于春兰,燕云歌拂袖转身之际,褐色的眸流动着冷锐的寒。 很久没回来,她惦记莫兰身体,先去了东苑,刚到门口就见张妈出来,她小声嘱咐门外丫鬟安静说夫人刚服了汤药睡下。 燕云歌垂眸,嘱咐了张妈几句,尤其强调提防春兰,便来也无声,去也无声。 徐徐前行,她一时不知道该去哪。 东苑自她离开后,久无人息,清冷得像座荒废的院子,去了也是徒添荒凉,如今西苑又不便…… 脚下步伐一顿,再是一转,还是去了 房间陈设还是当年模样,一晃眼,她离上次来他书房隔去两年有余。 脚步停在床前。 眉挺鼻直,面容英俊,多月的牢狱之苦非但没有折损他的芳华,反添了些许成熟。 明明善良到不堪一击的人,为了她,好生大的赌性。 燕云歌仔细端详燕行的睡颜,薄薄的唇边噙着一丝笑意。 无意中瞟见他肩膀露出大半,欲伸手替他拉上被子,想了想又缩回。 突然,他的睫毛动了动。 那双紧闭着的眼缓缓睁开,眸内炙热,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姐姐。”声音沙哑,情深。 “吵醒你了?”燕云歌同时往床边坐下,“事情经过我听沉大人说了,你做的很好。” 被她表扬这还是第一次。 燕行脸瞬间滚烫起来,那丝喜悦很快在心底散开,怎么努力抑制都没用。 看着他傻笑不自知,燕云歌也乐了,冰凉的手掌揉着他微微凌乱的额前碎发,“接下去的事情我会安排,你好好休息。” 听出她话里意图,燕行赶忙伸出手拉住她的衣袖,求她,“姐姐别走。” “你现在需要休息,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清楚她不是言语易动之人,燕行忍不住失望,犹豫着问:“姐姐何时再来?” 他伸手拉住她的袖子,“姐姐明明说事情成了会给我奖励。” 燕云歌目光一寒,只是一瞬,又是温柔的眉目,“好。”说着已经俯身。 唇刚贴上,燕行将双目闭上。 “你们做什么!” 大门已被推开,是慧娘惊怒的声音传来。 这一声惊得燕行大惊失色,差点从床上跌下来。 燕云歌转身看着表情不敢相信的慧娘,淡声道,“如夫人。” 慧娘忍住心中羞辱,轻轻地点头:“妾身有些事想与大小姐商量,大小姐请。” 院中,二女对面而立。 慧娘捏着帕子的手不住颤抖,厉声质问:“大小姐,你为何要害我行儿?” 燕云歌冷漠地看她,“你在门口这么久,应该听到是他自己要求的。” 俏脸惨白,慧娘紧抿着嘴不说话。 视线落在她已经显怀的肚子上,燕云歌难得善心大发的将语气放缓,“既有身子就好好养着,燕行的事我有分寸。” “可是我行儿已经没有分寸。”慧娘惨笑,望着她,几乎落下泪来,“大小姐,你既无心,何故总来招惹他……” 被人指责的话,总是惊人的相似。 燕云歌负在身后的手心握紧。 慧娘红着眼,如泣如诉,“妾身当初不同意婚事,并非顽固也不是与姐姐置气,只因看出大小姐你对行儿分明无情,如今温柔,不过是他堪堪能用,他日没有利用价值,我行儿必被弃之如屐。所以,即使母子会情疏……妾身也不想他回不了头。” 燕云歌面容冷峻,事实如此,她无话好说。倒是慧娘,这番剖白言辞恳切出乎她意料,同时想起莫兰。她们两个,一个艳丽一个寡淡,一个尖锐一个不争,却同样喜欢用一个平凡母亲的心忧虑着。 突然间,好像一切都是她的不是。 “大小姐……”慧娘忧心忡忡地望着她,打定了主意今日一定要劝动她,却在她冷峻眉目下,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那冷傲独立的女子仿佛已猜到她要说什么,声音平稳无波,甚至带着嗤笑,“便如你所愿。” 但愿她有天不会来求她回头。 慧娘愣在那,心里竟无半点喜悦,反而充斥着被看透一切的难堪。 桌上碗中的药汁已经凉得不冒一丝烟气。 燕行独自守在屋里,坐立难安。方才姐姐的表情别有深意,他隐约猜到要发生的事,忍不住心中一痛,呆呆在门口站了许久,见慧娘推门进来,轻声问:“姐姐走了?” 慧娘缓缓抬眸,看着他“恩”了声。 燕行心头顿时空荡荡的,短短片刻钟,好像所有事情都不一样了,他恍惚着,喃喃道:“这么快,姐姐有没有话交代?” 慧娘走过去,像往常一样慈爱的抚摸着他的脸:“你姐姐已贵为秋少夫人,哪能常往娘家跑,你好好休养身子,旁的不要多想。” 停在脸颊上的手很温暖,可他脑子里却想着刚才那双略带冰冷纤细的手。燕行抬起脸,红着眼圈渐渐露出一个微笑:“其实母亲不用担心我,我打算要入主中堂,就算姐姐不来看我,我也能去看她。” 慧娘双目倏地一愣,“什么?” 想到早晚会见面,燕行的心情也没那么沉重了,笑道:“母亲,我爱慕姐姐,今生心里也只有姐姐,请您记着我今天的话……” 秀气年轻的脸不复稚嫩,温柔得像一波春水,最后沉淀成难言的深情。 虽然早料到他不会轻易死心,但十几年来头一次看他如此认真对自己说话,慧娘硬是呆了好半天才回神,忍不住心痛:“可是她会嫁给你吗?她会回应你的感情吗?行儿,你不要傻了。” 燕行看着她,沉默良久,终于摇了头:“不敢言娶,能留在姐姐身边此生足矣。” 短短十几字,他说得如此沉重,若有千钧。 慧娘似有些惊异的看着燕行,她乍一听,只觉荒唐,此时见儿子恳切的模样,竟也有些动容。 可他们到底与祖制不合,与世俗不容。 她声音颤抖:“大小姐是个无情的人,她只是利用你啊。” 燕行嘴角微微苦笑道:“我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姐姐是欲扶摇直上的苍鹰,是立在人间梧桐树上睥睨天下的凤凰,原就不会为他一朵崖边无名花儿停留,可她为他苦心经营,为他一路拂柳分花般开道。 这样的人,任是无情也动人。 慧娘愣住,脸上渐渐渐绝望。她怎么会生出如此痴情的儿子,真是报应不成? 燕行没有留意,走过去端起桌上的药汁一口喝下,药性苦得令人欲呕,他却眉头也没皱一下全部喝完。 抬袖擦拭嘴角药渍,他回身看着慧娘,恳切道:“我会求父亲让我调回惠州,我不在的时候,母亲多去东苑与大娘说说话,其实大娘人很好……” 这不是商量语气,而是告知。儿大不由娘,半分没说错。慧娘知道话无转圜余地,垂下眼帘,双眼欲湿:“那你几时回来。” 想起梦中的姐姐一袭青衣翩翩走远,中途稍有停步回首侧目,好似看他是否追上。 燕行心中急切却不能达,双眼一片坚定,“两年。” 这是姐姐给他的时间。 慧娘泣不成声,久久无言。 -- 第175章玄鸟 轮到燕云歌沐休这日,赵灵和文香为她准备了一份大礼。 门内,焕然一新的宅子里所有门窗依次打开,门外,石狮身挂红绸目视前方,威风凛凛。 朱门上,黑色匾额上书有“燕府”两个烫金大字。 锣鼓齐鸣下,燕云歌黑衣冠发,更衬得眉清,愈显得目秀。 她双手背后,望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燕府二字,内心波涛汹涌,面上半点不漏。 步入烦世以来,她见得太多世间女子因随凡夫的喜好,化作平庸面目,她嗤之以鼻,坚守本心试图与这个世道一较长短。和尚曾叹息,念她并非妄念不生,正念不失,就可以证得大道,却不知她心中早有大道,自然而有不从外来。 老和尚为她取名净心,认为众生皆有清净之心,嗔痴愚迷只因被攀缘、妄念、烦恼诸见所遮盖。 净心,她自求净乐,乱中取净反显出心境,她对心下药,未尝不是一方便门。 再看一眼,那燕府二字笔酣墨饱,锋芒毕露,燕字巍然大观,兼有傲骨之气。 燕,玄鸟也。 古有大鹏,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 而她燕云歌,一鸣岂止要惊人。 一日午后。 燕云歌在书房里指点几个孩子描红。这些孩子大多穷苦出身,父母之前对他们的开蒙并不上心,自迁府后,季幽去找了私塾先生为他们授课,燕云歌很少来新宅,今日一并检查他们的功课。 燕茴读过几年书,又是几人中最为年长,燕云歌对她的要求最高,只见小姑娘红着眼眶不敢哭,手里紧紧捏着被批地一无是处的文章。 赵灵想跳出来说好话,被文香拦住。 “严师才出高徒,你大字不识几个,不要过去捣乱。” “可是老大说的太狠了,什么全是空谈,尽是放屁,我听着哪有这么差啊。” 赵灵说着要冲上去,文香将人拉住,“小姐对燕茴寄予厚望,如今严厉也是望她日后能成长,只是批两句,学堂还兴打手心呢。”说着又对赵灵语重心长说什么慈母多败儿,让她不要妇人之仁。 赵灵被劝动,想了想,摇头嘀咕:“得亏老大没孩子,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心疼哪个,自无尘师傅走后,老大越发……” 文香赶紧撞了撞赵灵肩膀。 燕云歌倒茶的手停了一下,再看面前的小姑娘眼睛眨巴眨巴地死忍着,因为不敢哭,小身板都有些微颤抖,任谁看一眼,都要不忍心。 这般做戏,也就骗骗季幽赵灵还成。她当日有言,燕茴最像她,懂得取舍,亦舍得做出取舍,面对另一个未成长起来的燕云歌,天下没人比她更知道如何有效敲打拿捏。 茶入了口,清抿,回味,在燕茴稍做松懈时,恩威并重的话当即脱口。 “天下没有施恩不图报的善人,至少本官不是,你们若不能成才,不能为我所用,我凭什么花银子养着你们?” 燕茴当即一跪,慌张道:“大人我……” 燕云歌不让她说,低头看她,“你很果断,懂得抓住本官这个良机,亦有胆量,敢把主意打到本官头上……” 燕茴浑身发抖,被发现了,她做得这么深,还是被发现了。 “……之前当你有多大野心,以为你想做强者,不成想,你只是想肩负起两个弟妹的人生,成为他们的依靠,这般短视,倒是本官高看了你……也罢,本官可以给你一笔银子……” “求大人再给我一个机会。”燕茴伏首磕头。 赵灵、文香闻声而来。 赵灵着急地问:“这是怎么了?” 燕云歌肃着脸,冷眼看着燕茴不断磕头,自若地喝着茶,就是没有松口的意思。 赵灵急得不得了,文香劝她稍安勿躁,于心里也是觉得小姐此举过头了。 直到燕茴额头磕出了血,磕到摇摇欲坠,她方才说了声下不为例,让她自去休息。 南月带着乔迁贺礼来时,赵灵正直嚷着心疼,要拉燕茴去抹药。燕茴满眼蓄泪,小脸煞白,忐忑不安地一直问,“赵姐姐,大人还会生气吗?” 南月见小姑娘一脸惨状,惊讶下询问缘由,赵灵添油加醋地描述,就差把燕云歌说成罪不可赦的恶人。 南月看了燕茴一眼,燕茴惴惴不安地喊了声大人,随即低头看着自己裙摆上的花纹。 十二岁的小姑娘已初具少女模样,心思亦是百转千回,这个年纪越是被人维护,越不懂自己何错之有,如今认错不过是恐惧前途未卜,他日羽翼固封时,谁能奈她如何。 南月纵横官场与商场,自问看人少有出错,有些孩子天生晓得如何趋利,能讨得所有人欢心,嘴甜不是坏处,至少姑娘家嘴甜,能少吃许多苦头。 燕云歌亦是嘴甜心狠之人,这个孩子学了燕云歌的皮毛,却未将她的里子学透,光是嘴甜,没有一身本事,以后也就能过得比一般人好些。 至于大作为,万万是没有了。 南月只是颔首,便略过两人,进去找燕云歌。 “先生一脸的古怪,想来是有话说。” 燕云歌淡问,心中知晓他必定是在外头遇到了赵灵等人,亦对他接下来的话有心里准备。 南月对刚才的事只字不提,将手中贺礼搁置,又将消息纸递给燕云歌,“小姐,是城内最近的传言,有两份。” 燕云歌正要接过,却被旁边的手快了一步,文香笑咪咪的道:“我来看看是什么消息,让一向荣辱不惊的南月先生都变了脸色……”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也是一脸的古怪。 传闻,白府有一词臣,青衣俊朗,文采斐然,颇得白侯青睐。两人常坐而相拥,立而相携,每每抵足而眠,同榻而睡,甚至坦诚相见。 什么词臣,什么青衣俊朗,这说得分明就是小姐啊。 文香忍俊不禁,把未看完的消息纸递给燕云歌,自己再看下面那份,才看了个头笑容就僵了,“这、这是……怎么会……” 燕云歌扫了眼所谓传闻,差点喷茶。 坐而相拥?立而相携?哪个混账东西写的,完全是捕风捉影、无中生有! 想到与白容传成断袖,而且这份消息可能已经传到他手上,她就顿感头疼,将纸揉成一团丢到地上,对文香抬了抬下巴,“那份写的什么。” 文香递过去。 薄纸一张,燕云歌却看了很久。 南月道:“春藤在这个时候派来使臣愿结两姓之好,等同南缅一战势在必行。” 燕云歌毫无笑意,“先生,我想不通,陛下为何对这场战如此执着?” 南月示意文香去注意门窗,确认无虞后,才回道:“小姐有所不知,二十年前南缅国弱,为求生机,便将他们的大公主进献给我们的陛下,陛下对那位异域美人十分宠爱,封为兰贵妃。” “兰贵妃?”燕云歌惊讶。她竟从未听过这位贵妃的存在,只是听到南月提起异域美人,不由想起了梅妃极具异域风格的叁庭五眼。 燕云歌胸腔突突跳起,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里快速飞过,她没有抓住。 “陛下因为兰贵妃曾起了废后的心思,后来……”南月一时不知如何说。 “这兰贵妃是死了吗?”文香接话。 南月摇摇头,“失踪了,一夜之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静默了一会,接道:“而能叫一个人无声无息彻底消失的唯有皇后。” 燕云歌脑海一声闷响,原来沉沉璧说的那句,‘因为你,朕永失所爱。’竟是这个意思。 “这桩皇室秘辛,先生是如何得知?” 南月毫不隐瞒道:“白侯为此事筹谋已久,我也曾问过白侯,此战为何非打不可,白侯冷笑说,陛下至今不相信兰贵妃已死,他更相信她是与皇后达成什么协议,被秘密送回南缅。” “荒唐!”燕云歌隐怒。 文香一惊。 燕云歌手背一扣桌面,声音冷厉:“我先前当是什么天大的理由,让堂堂一国之君不顾国本微弱,不顾叁军战士的性命,执意开战,如今才知道竟是为了一个女人,实在荒唐!简直可笑!” 在她看来,君王的职责就是让百姓安居乐业,使国富民强,而不是冲动行事,视两国百姓为儿戏,凭那女人是什么国色天香,也不值得赔上这么多人的性命。 南月理解她的反应,他在初听时也是如此震惊,愤怒,等冷静下来亦感到悲哀。 “或许……”文香犹豫地出声,“或许只是个由头,毕竟突然开战,陛下也要师出有名。” 燕云歌神情严肃,手指已经做桌上扣了好几个来回,先前她不将此事放在眼里,眼下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她是见识过战争的冷酷,见识过百姓在战火前的绝望,两国开战撇除为了相互兼并、扩张版图,旁的什么理由她都不主张战争,白墨没少笑她,这等妇人之仁,只能一辈子做个文相。 她亦不客气地回,小国无文治而有武功,祸莫大焉。 南月见她思虑颇重,白容那还有账本需要处理,寒暄一二后,告辞离去。 室内陷入窒息般的安静,文香犹豫许久,开口喊了声,“小姐……” 燕云歌摆手,头疼道:“容我想想。” 她揉起眉心,抬眼一望窗外天色,夕阳隐隐欲落,带着点八月初的炎热,刺得人睁不开眼。 秋玉恒最近寝食难安,直到在夜里也能看见文香后,他才确信不安何来。 每次他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知会一声有这么难吗? 他又拦不住她。 如火的杜鹃分外刺眼,秋玉恒心中越发气闷,伸手一阵乱扯。 很快,手被人握住。 细长的眼睛略嫌冷漠,燕云歌看着他,语气和她的目光一样波澜不惊,“这花开得好好的,你扯它做什么,也不怕路过的人看见笑话。” 秋玉恒甩开那手。 燕云歌皱眉:“怎么了?” 秋玉恒目不转睛看着她,“你是不是又要消失几个月。” 燕云歌淡声:“你知道了?” 秋玉恒面无表情:“她从不会在晚上出现。” 燕云歌闻言笑了,道:“你倒是聪明。” “这次你又要去多久?肯定是要去很久,不然你不会连声招呼都不打。”秋玉恒几乎是压着火道,“为什么都不和我商量一下,我们不是夫妻吗?” 燕云歌默然,看着他片刻才道:“我不说,是为你好。” 秋玉恒心里头难过,冷笑:“娘子不是我,怎么知道什么是为我好。” 两人说话已招来他人注意,燕云歌本就不快他擅自来户部找她,不愿再多说,迈步离开:“回去吧,户部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当他爱来吗,还不是因为她不回家,他除了来户部,根本不知道可以去哪找她。秋玉恒追出去一步,又生生停下脚步,青着脸又落寞地踏着一地碎花离开。 身影刚刚消失,旁边山石上有人影缓步走来。 周毓华低头看着地上那些被揉碎的杜鹃花瓣,半晌,他猛地抬起脸,嘴角似有笑意,伸出手去,折花在手,“这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好好的花,你折它做什么。”轻慢的声音带着笑意,一只手从旁边伸来轻轻捏走他手上的杜鹃。 美目中惊讶之色一闪而逝,周毓华恢复温润的模样,“殿下。” 男子美目威仪,拈花一笑:“胆子不小,背着我看别人。” 周毓华面色微变,为难笑应:“殿下慎言。” “你想激我,”男子抬起他的下巴,随意找来的户部巡官的官服完全掩盖不住他与生俱来的气质与光华,美目微微眯起,“可惜找错了棋子。区区一枚燕云歌,能翻的起什么浪。本以为你很有眼光,竟是我看错了。” 周毓华不语。 男子收手在后,一后转了转手中的花,斜眸道:“燕云歌什么地方引你在意?” 周毓华道:“殿下最好不要小瞧她,否则后悔也来不及。” 男子笑了:“你这话提晚了,本宫已吃过她一次亏。” 周毓华淡淡回应:“殿下可知道她是谁?” “她的来历与我有什么关系,”男子不在意,“你当我真为这个吃醋?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有胆子想看我的好戏?”说到这里,他又挑眉:“生得还算有几分姿色,听说白侯也栽她手上了,要知道白容那人可是非温柔女子不要的,会看上这么冷颜傲骨的男人,着实稀奇。勾得我也想尝尝她的滋味了。” 周毓华垂眼,“燕云歌不是善主,劝殿下少惹为妙。” 男子笑得一派春风:“我就惹了。我倒要瞧瞧她有多厉害,能让你也忌惮上。”突然,他俯身背手靠近,低声轻笑:“虽然燕云歌生得还算有几分姿色,可怎么都是比不上你的,你怕什么。” 周毓华胸膛起伏,低声:“臣只怕殿下有天会栽在她手上。” 男子轻吻他的耳垂:“那也是本宫的事,何需你多虑。对了,”男子突然离开他,“朱家这丫头也真有意思。” 周毓华目光微动:“怎么?” 男子若有所思:“一早见她在后宫里闲晃,看样子是等着被召见,见到我似乎还不认得。” 周毓华不奇怪:“殿下你很少在后宫走动,她不认得殿下也属正常。” 男子啧了一声:“之前宫宴还见过呢。” 周毓华叹了一声,对他恶劣的真面目还是无所适从,提醒道:“新晋的贵人好像是朱家的表亲,正是当宠。” 寥寥几个字把其中利害关系说得透亮,男子笑得抚掌:“我当是什么——”说到这里,他笑得格外邪气:“你说这些女子蠢是不蠢,白容会对一个男子动心,她们不反省己过,反想朝他意中人下手,不过就凭一个所谓正得宠的小小贵人,朱家丫头就想要动一个朝廷命官未免太天真了些。” 周毓华不答,“殿下有何打算?” 男子又靠近去吻他的耳垂:“我知道父王有意要和春藤国联姻,目前正在头疼派谁去送嫁合适。” 周毓华双眼微眯,“殿下想借此支开燕云歌?” “燕云歌占你太多心思,本宫见了就讨厌,她不在你才能专心想着本宫,”男子在他唇上啄了一口,直起身离开他,转脸看着刚才燕云歌离去的方向,笑意疏懒,“权当本宫送份大礼给未过门的良娣。” 周毓华脸颊发烫,目光微动:“殿下既然决定要成亲……” 男子不爱听下面的话,冷冷地打断,“周大人。” 周毓华只好不言,男子悠闲又道:“那燕云歌是何来历,为何我打探不出她为官前的消息,我看过她的户籍文书拓本,竟还是你户部亲盖的大印,你与她一早相识?” 周毓华不愿提及当日户部的风波,缓缓道:“她现在是把刚出鞘的利刃,谁不想得到她利用她,自然也会有人想保护她。” 男子恍悟,看着他似笑非笑,“她自己何尝不是借力发力,羽翼自固,别利用不成反被她踩成踏板,”哈哈了一声,“那些自以为是的工匠最后发现被自己用心打磨的兵器割了手,不知会是何表情。” 周毓华悠然道:“殿下明白就好,玩玩便罢。” “你不必激我,我不喜欢被利用,”男子拍拍他的脸,“我不想对你生气,以后别再拿同样的招数来对付我。” 周毓华脸一白,男子继续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既然惹了我,就别想全身而退。”停了停,他突然笑得温柔又文雅:“虽然我很想除燕云歌而后快,但你的话我还是会听一听,我不动她就是,但是别人要害她我也不会去拦。” 周毓华不再说话。 男子道:“纵然我真动了燕云歌,多的是人救她,我想她死也不容易。” “燕云歌是个人才,殿下以后还用的到她,”周毓华语重心长道,“她现在并未表明自己的立场,将来未必就不肯为殿下所用。” “你确定?”男子意外,目中渐渐凝聚浓郁兴致,“若真能为我所用再好不过。其实真要下手,我也不忍,毕竟是个美人。” 周毓华嘴角微微露出苦笑。 * 白夫人掀帘走进来,见屋子里乱成一团俏脸一沉,喝令两旁婢女退下:“都搬到这边来了,你还闹什么。” 朱娉婷见是她来,马上放下手中正要砸的青花瓷瓶,脸上怒火瞬消,眼泪滴答滴答地掉下来,上前埋怨道:“姐姐,你怎么才来?” 白夫人走过去坐下,好言安慰:“侯爷还在气头上,没有他的允许我怎么敢擅自来看你。” 朱娉婷眼泪不减:“天大的气关了我叁天也该消了啊,何况我又没做什么……” 白夫人摇头:“你没有召见就私自进宫已经犯了大忌,见了太子又是无礼,若非侯爷努力保全,你如今哪是面壁叁天这么轻巧?” 朱娉婷装作不懂:“什么太子,我怎么不知道。” 白夫人叹气道:“你这倔强性子早晚要害了你,先不说那人是不是太子,能在后宫走动的岂会是常人?你不谨慎留心些也罢,还打出侯爷名义作威作福,这次若非太子大方不计较,你啊,你现在恐怕比这盏茶碗还要碎得彻底。”说着,纤手一指地上。 朱娉婷浑身一颤,也知道自己理亏,低下头瞟她,小声说:“那姐夫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让我出去?” 白夫人笑道;“过几日府里要举办一个诗会,侯爷这几日心情好,我找到机会就与他说说。” “诗会啊?怎么之前都没听姐夫说起。”朱娉婷眼波流转,悄然打听。 白夫人看着地上的碎片,颇为失落道:“你知道的,我从不过问侯爷的任何事。” 朱婷婷忍不住想翻白眼。 燕云歌接到柳毅之的口信时,宫里的圣旨同时过来。 虽早在心理做了准备,她还是被圣旨打了个措手不及,此番出使春藤,到底是几双手在背后搅弄风云她不得而知。 唯一能确定的是,在那之前,她又要费番心思与秋玉恒周旋。 九月初,正是桂花当盛,花圃里满眼新绿,镇国侯府少见的摆酒宴请亲友。 白容设宴,哪个敢怠慢,因此一大清早白府门口车马盈门,宾客不绝,素日交好的官员和大户都在邀请之列,纷纷携女眷登门道贺,祝贺声恭维声响成一片,热闹非常。 马车徐徐行来,车后跟着七八个小跑而来的家仆。 马车在白府大门外停下,车帘掀起,出来一名年轻公子,华美衣袍身形俊逸,引得众女宾侧目,直到一双修长洁白如玉的手搭着他的手下来,她们才纷纷惊醒。 燕云歌难得的略施粉黛,难得的一身红衣裙摆拖地,美得高傲而优雅,优雅又高傲。 在场男人们私下已开始品评,多数都露出赞赏之色,相反,女人们在看到她明显的残缺之后,开始掩饰不住心慌的嗤笑。 燕家大小姐,如今的秋家少夫人,传闻中被形容成妖怪丑妇一样的人物,没想到真人如此不凡。 白容没想到她以秋少夫人的名义来赴宴,阴沉着脸许久不动,还是白夫人小声提醒了下说在场的人都看着呢,他才顶着僵硬的笑脸迎了上去。 两人还未进府,适逢有官轿在门口稳稳落地。 人还未出轿,燕云歌已屈身相迎。来者面容冷峻,脸带威严,举手之间堂堂官威让人不敢直视。秋玉恒先是呆滞,很快回神来却是下意识去看自家娘子。 燕云歌维持姿势目不斜视,待那人与她擦肩过去,才敛容起身回到秋玉恒身边。 “燕大人,你怎么才来啊,我们可等你好一会了……” “公事缠身,让诸位大人久等,失敬失敬……” 寒暄声落在身后,秋玉恒几乎是用复杂的目光一直打量身旁的燕云歌。她此次刻意盛装出现,又巧合的与刚才的“燕云歌”打个正面,就是想告诉世人,她燕一一与燕云歌,虽然容貌相似,却是实打实的两个人么? 天阴阴的,长亭外风沙起迷了眼,道上人马稀少,因此亭前那辆车马格外显眼。 马车内,燕云歌见他目不转睛,笑问:“怎么?还怕我是假的?” 白容不甘被说中心思,哼了一声:“真假我还分的出。只是那人究竟是何人,怎会扮的如此相像?”无论是神态,举止,还是气度,几乎和她一模一样,亦是更甚她。 燕云歌抚了一下袖子,眉眼浅浅一挑,“分的出便好。” 白容沉着脸,内心却是汹涌,用尽自制力,才让声音平静道:“你真的打算自己只身上路,不与送嫁队伍一起去春藤?” 燕云歌摇头,想说没有必要。 白容不忍她一个人孤身上路,正欲吩咐随从,燕云歌却先他一步:“微臣自有打算,多谢侯爷费心。” 白容讪讪地放下手,满是不悦,那表情分明在说“不知好歹的东西”。 燕云歌笑了,抬手一礼,干脆道:“那微臣告辞了,侯爷珍重。”转身之际手被扣住,那手强制且有力。 他淡淡道:“就没什么要与我说的么?” 燕云歌一愣,见他平静的眼睛里面快冒出火来,立刻了然,慢悠悠的道:“侯爷给不起,我自不必说。” “这天下有什么我给不起的?”白容冷笑,握着她的手更紧,“荣华富贵我知你不屑,权利地位你唾手可得。燕云歌,我知你所想,你虽不是寻常女子,却也还是女子,心中所想无非是男子专宠。我是有妾侍几名,以往宠过的女子也多,但正妻之位却是一直悬空。”说到这,冷漠的眼睛里泛起笑意,他缓缓抬起二人的手,语气是少有的温柔,“女子不必过的太累,我会是个好归宿。当然,你若不满其他人存在,我会散尽她们,只专宠你。” “侯爷说的很动人,”燕云歌听的心头发笑,笑他自以为是,“这些话若是让其他女子听见……” 白容打断道:“没有其他女子,只有你。” 燕云歌略觉意外,摇头:“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我不糊涂。”不待他说什么,她微微勾起嘴,露出个似叹似悯的笑容:“还是侯爷甘心做别人的影子?” 白容变脸,“你!” 无惧激怒他,燕云歌又慢慢道,“即便微臣愿意,侯爷又打算以何名义娶微臣进府?随便安个名字,给个身份,说是某某大人的养女或义女?”她长叹一声,“侯爷的正妻那是要写入皇室名册上的,往上数十八代都要经过身家排查,哪有这么容易糊弄过去。” “那你与秋玉恒合离,我堂堂正正娶你为妻。” 燕云歌乐了,“慢说他不肯,就是他肯,我顶着失婚再嫁的燕小姐名义更是进不了你白府大门。侯爷何苦辱没了门风?” 再说了,燕不离与白容各为其政,燕不离怎么会把自己女儿嫁去白府招人话柄。 白容丢开她的手,面色不改:“这些我会想办法,无需你多虑……”他低头凑近她的脸。 燕云歌尚未反应过来,唇上瞬间的触觉已消失。 她怔怔地看着白容。 “前面是宿州,你自己小心。”白容走前,意有所指说道。 …… 温柔隐忍的尚书攻阴狠毒辣的太子受 可怜太子至今没有名字。 这对感情线全文就这么多,希望大家不会感到膈应。 爱你们哟。 -- XyUSHuWu①①.cOM 第176章天罗 天色越发阴暗,冷冷的风吹在脸上,泛起细微的疼。 左脚开始隐隐作痛,可叹她天生一坐骄子的命,若非为了引暗中的人早点动手,何必受这徒步的苦。 燕云歌叹口气,正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不由回身看。 苏芳下了马,恭敬地朝她作了一礼。 燕云歌问道:“侯爷可是还有话要说?” 苏芳轻咳了一声,似是不好意思,谨慎道:“侯爷说,刚刚所有的话都语出真心,大人下次回来就明白了。” 是那句我会散尽她们,只专宠你? 燕云歌愣了,那个心高气傲目空一切的人,竟将姿态放的这般低。刚刚告别时才说的话,如今又派人来……无非是想说,他动了真心。 见她神色被说动,苏芳忙笑道:“侯爷是有心人,学生在侯爷身边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侯爷这般不安,就连遣学生来说话,也是斟酌再斟酌,大人何不……” 燕云歌打断他:“下官的感情从来都是因利可图才给予几分真心,侯爷并不会想要这样的感情。” 苏芳愕然,意外她的直接。不说侯爷风华正茂,侯府富贵滔天,如今他亲自开口示好,对别的女子来说那是想都想不到的好事,不会也不敢拒绝。 没想到她把话说的如此明白,她可以给予感情,却一定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 而侯爷那个人……苏芳突然打了个颤。 燕云歌笑道:“有劳苏公子跑这一趟,且代下官多谢侯爷的好意,请侯爷保重。” 见她坚定,自己又把话带到,苏芳叹息良久,也回了一句保重,便打马回去。 燕云歌又走了半里路,直到出了轩辕的国界,才席地休息。 若要动手,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她静心等待,不时抬头看天,见有大雨趋势,心头颇为无语。 这时,前方有走路声响传来,燕云歌抬眼望过去。 飒飒的雨声渐起,落在泥水里溅起涟漪。 十来名黑衣人从天而降,冰冷的刀光在燕云歌沉着的脸上瞬间闪过。 终于来了。 “一起上吧,还赶路呢。”她拍了拍灰起身。 被人如此小瞧还是头遭。领头的女子冷笑道:“燕大人还是问过我手上兵刃再说大话!” 眼前银光闪烁,脖颈泛寒。 “本官从不说大话。”燕云歌双指并起让剑离自己的脖子远些,徐慢的语气还能听出几分悠闲,“本官还靠这张俊脸吃饭,留下伤痕就不妙了。” “大言不惭!”女子面容一整,再次提剑挥来。 燕云歌快步后退,挥袖之间已然掌风凌厉。 “六阳掌!”同行的杀手张声厉喊。 女子当下反应过来,只觉疾风迫近,直直逼来,危难时刻,暗器尽发。 燕云歌不惧兵刃加身,暗器袭来亦游刃有余,对方五道黑影分从不同方向扑来,一出手便是狠招。 “早一起上省本官多少事!” “死到临头还嘴硬!”女子惨白着脸,没想到她险险避过她的掌风,体内仍气血滞碍。 燕云歌招数不多,胜在内功惊人、身形又快,几个回合下来竟也没有吃亏。 这些人功夫平平,但生得虎背熊腰,眼角瞥见对方因她六阳掌连连倒退,她正要松懈,突然呼息绷凛,颈背微渗冷汗。 “背后!”有人忽地厉声提点。 燕云歌已经腹背受剑。 蓦地,有人劲喝一声,那声音好像从天而降,乌黑长鞭也不知是谁疾速甩出,当空划出好大一圈,破风飒响,攻其不备,五名杀手只觉眼前一黑。 “啊啊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一名杀手捂住半边脸狂吼,鲜血仍从指缝喷出。 既重创敌手,动作又是干净利落,来者不是血影是谁。 剩余杀手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恋战。 血影出手干净利落,先是长鞭夺白刃,重创对方咽喉,同时,再用抢到的白刃往一名杀手肚腹疾挥。一个眨眼间,一支短箭已快她一步射来,她抓住那名短箭,一个反手穿入身后那人额角,这边手上速度不减,又结果了两名杀手,分神之际,她还能用鞭尾划伤了燕云歌臂膀。 燕云歌呲牙一声,痛得脸都白了。 “头儿,要不撤吧?” “回去也是死。”女子挥斥他,同时将双拳互揉,揉地关节咯咯脆响,“来得哪路朋友,何不报上名来。” 血影这才打量了她一眼,只一眼,女子身影已疾扑而至,才近血影身侧便是狂风骤雨般的狠招连发。 大擒拿以四肢为器,小擒拿重在双臂与五指的灵活,她身形偏娇小,这七十二路擒拿首重巧劲,要的就是四两拨千斤之感,她赤手空拳,拳拳到肉,还真把血影逼得小露破绽。 突地喀啦一响,血影低首瞪着自己右腕上莫名多出的铁质手铐,表情微愣。 偷袭得手,女子得意洋洋,更加使劲地扯住铁手铐,才欲说话,血影反守为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竟也喀啦一声把她的左腕铐住。 两人相互桎梏,倒是谁都跑不了。 女子气极,挥拳攻击血影下叁路,却被轻松拦住。她身形娇小,擒拿又适合近身作战,如今受左手限制,她灵活的步伐施展不出,反受其害。 血影已点了女子穴道,正对着手上的铐子出神。 秦罗唯恐她用蛮力,恼羞道:“你不要白费心机,没有钥匙是打不开这铁拷的。” 血影看她一眼,吐出的声音沙哑难听,“钥匙,不然搜身。” 秦罗瞪大双目,“你不要乱来!”转头又对同伴呵斥,“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拿下!” 剩余几人面面相觑,落在燕云歌眼里,只觉得残兵败将已不足为惧,她吹了一声口哨,一道枣红影伴随嘶鸣,从树林中疾奔而来。 “你们也太慢了,让我们在树林喂了半天蚊子。”赵灵和文香从马上下来,抱怨不迭。 “你们将人带回去拷问,做干净点。” 燕云歌勉强撑持自己上马,一拍马屁股,已扬尘而去。 “老大,那这几个人留是不留啊?”赵灵望着她快要消失的背影高喊。 空气中一道声音传回来。 “杀!” 骏马跑出一里地,湿润的树林里中弥漫着死一样的静寂,马儿莫名停下脚来,怎么鞭打都不肯再往前一步。 燕云歌警惕地观察四周,这里荒草丛生,很多百年老树盘亘扎堆,雨水被层层迭迭的树叶遮地落不下来,不止是马儿,现下连她自己都心生犹豫起来。 蜿蜒的树根和藤蔓,像一条条扭动的蛇,盘旋在一人一马的四周,画面不仅扭曲,更显得诡异。 马儿惧怕不前,燕云歌来回踏步一会,只好挥起鞭子,想要折返。 突然,地面一条绳索被腾地拉起,马儿踉跄,燕云歌飞快翻身,后空翻落地。 她才落地便察觉到不对,想逃已然来不及,被枯叶遮掩的网袋瞬时被拉起,她腾空要逃,从天而降的绳索大网又落下,将她紧紧地裹住。 “是谁!” 她的厉声质问在树林中回荡。 那网是山中猎手专为套野猪而设,网密不说,每个绳结都有拳心那么粗,任她如何挣扎都无法逃开。 “是我。” 那声音—— 燕云歌微愣。 眼见不远处百米来高的古树上跳下一个人,那人身形高大,头戴青色獠牙面具。 他将面具缓缓拿下,露出一张燕云歌再熟悉不过的脸。 “魏尧命不该绝,现向小姐索命来了。” -- XyUSHuWu①①.cOM 魏尧篇逆光(上) 呼啸着而过的山风,带着他不断坠落的躯体,闭上眼,是那个人在山崖边上毫不犹豫的转身。 突然睁开眼,面前是他的十五岁。 那年生辰,姨娘用偷攒的布料给他做了一件过冬穿的披裘,密密缝制的针脚里,都藏着生母对他的心意,他在无数个当值的夜晚瞧见姨娘借着厨房里的一点煤灯为他穿针引线。 他很喜欢那件披裘,却不敢轻易在人前穿它。 姨娘问:尧儿怎么不穿它?不喜欢吗? 他认真地点头说:喜欢,所以不敢穿。 姨娘红着眼眶,哽咽地不语。 披裘保管的再小心,还是被他名义上的大哥从房里搜出来,剪破了挂在他的窗前。 棉絮被寒风吹地散落了一地。 母亲抱着他,求他别去。 他死死地忍住,握起的拳头也只敢发泄在墙壁上。 来年临春,他从几名庶子的闲聊中得知禁卫军要从各大府里选人。翌日他们便被父亲送去了卫戍部队,成为了天子校猎时才能随行的最普通的一名扈从。 扈从是军营里最下等的仆役。 他的一天从擦亮将士们的装甲和兵器开始,从睡在将士们的门口作守卫结束。 他守在营帐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等着几个时辰后那些女子的尸体从营帐里被拉出。 夜夜如此,月月如此。 那些被血污遮目的女子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因为父兄犯事被充作了军妓,她们许多的人一生,未有真的开始便停留在了最鲜活的年纪。 她们奢望着有人能带领她们离开,她们曾求到他的脚下,她们又当着他的面被一只脚拉进去,伸出的双手试图抓住他的裤腿,最终只留下黄泥地上两道不甘的痕迹。 哀嚎,求饶,哭泣,充斥着他的耳膜。 那年他二十岁。 军营的训练永远是暗无天日中又伴随着生机,他因武功出众,沉默寡言,被选中去宫外当值。 一个月能有一天休沐。 时隔几年,他在深夜回家,却看见府中管事偷偷摸摸地从姨娘的房里出来。 房里,是姨娘气若游丝的嘱咐丫鬟不要将此事伸张,又让丫鬟仔细将东西收好。 那不过是几两碎银。 她说横竖躲不过,不如攒着些许,也好为尧儿以后防身。 他不敢再听,冬日的井水毫不犹豫地倒灌在了身上。 刺骨的冰凉,凉透了心肺。 他所有的血性在那刻被激发,不甘,屈辱,如山崩一样,瞬间全向他倾轧而来。 幼年时,他最爱跟在姨娘身后,做她身后的尾巴,为她干着力所能及的活。他最爱看姨娘织布,看她绣起蝴蝶,那蝴蝶色彩斑斓,仿佛会飞,他经常凑上前看绣了几只,如果有特别好看的,他要不依起来,想问姨娘讨要这只蝴蝶。 而这时的姨娘轻轻笑弯了眉眼,摸了摸他的头顶。 喊了声,尧儿乖。 那段时光,也许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好景不长,姨娘病了,需要很多银两医治。 她带着他去找父亲,他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男人面露不悦,依旧点了个头。 他看着姨娘露出苦涩的笑容,吐出的话却是什么门第之别,什么尊卑之分,他渐渐的……忘记了小胡同里的姨娘,曾经多么的快乐。 她还是在织布,却不再绣蝴蝶。 他还是她身后的尾巴,却不敢轻易与她说话。 他们是府里最卑微的两个人,他们是谁都可以欺辱的两个人,他们只敢在夜晚抱团取暖。 姨娘喂他吃偷藏起来的糕点,红着眼看他手心里的伤痕,眼泪落在他的掌心,是细细的疼。 他说一点都不疼。 自进府以来,这是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他和姨娘说想念那只色彩斑斓的蝴蝶。 想和它们一起飞走,想离开这里。 再后来…… 姨娘绣了一个荷包给他,上头是一只大蝴蝶带着小蝴蝶,摇摇晃晃地,似要飞去蓝天。 多像他们。 那时候他也以为他们能飞走。 这些年以来,他总是相信,有一天他能带姨娘离开,回到胡同,回到昔日的家,回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生活。 那一次,他在宫中当值,对面而来的年轻官员,手一指他,对着身旁的贵公子说:“就他了,站得最直。” 那清冷的声音里带着漫不经心,轻易地将他打入了地狱。 他没有任何选择。 他的人生经常没有选择。 除了—— 若有朝一日,你能选的时候,你可以选我。 她的声音,温柔又坚定,剖开了他深可见骨的伤口,以为撒下的是能救他出水火的良药,却不料—— 他抬起头,晃动的烛火照亮了他刚毅却阴沉的脸。 ——燕云歌。 * 春藤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 萧和忍不住拢起了手,穿过回廊时,路过的婢女躬身叫了声‘萧先生’,他点点头,问:“大人可在里头?” “在的。” 他撩起厚重的布帘而入,里头烧着无烟的银碳,房间的主人正从脸上拿下吓人的獠牙面具,他的左脸上有一道骇人的长疤,疤痕从眼角而下,没入了下颌。 比起面具,他脸上的疤实在不值一提。 萧和在他对面坐下,“都准备好了,只是大人确定要这样做?”顿了顿,他有心想解开他的心结,叹声道:“据我所知,那位小姐并不是那等肤浅的女子——” “她只是心狠。” 萧和要解释,却在看见他冷漠的一个抬眼后,想起当日燕云歌的良苦用心,不由作罢。 萧和虚咳嗽了声,想起正事,说道:“喜堂布置好了,吉时也快到了,大人何时过去?” 魏尧沉默着,许久后才问:“我母亲来了么?” 萧和颔首,“派出去的人已在回程路上,令慈的骨灰罐——”他想到了稳妥的措辞,才回道:“已经从魏国公府请出。” 魏尧缓慢地站起身,“我去更衣,容先生稍候……”他走了几步,倏地转过身,声音低沉,里头的威严不容人忽视:“先生,你我下个赌局如何?” “赌什么?” “赌除非我愿意,否则她永远逃不出这里。” 萧和哑然。 望着魏尧离去的背影,他突然想起这位青年半年前的一句话。 先生,我今年二十有五,该成家了。 小丫鬟提着红灯笼从廊下远远而来,还未到喜房,就见门口的婆子直摇头。 “这可怎么使得,吉时到了呀。”小丫鬟吃惊上前,手上的灯笼在寒风里摇曳,里头的烛火时晃时灭。 婆子穿着喜庆的袄子,面露愁苦道:“那位姑娘身上带着伤,她不肯换衣,咱们也不敢使强,而且她让大人先去见她,再提成亲的事,可未有拜堂,新人哪有见面的理……” “我去喊大人。”小丫鬟噔噔地就往回跑。 “欸,等会等会……”婆子急地哎呀直叫,偏唤不住她,再看身后贴着喜字的房门,察觉这喜事实在诡异。成亲之日新娘子带着伤不说,还寒着一张脸要杀人似的,再回想半年前大人突然让她们准备嫁衣的情形,这件喜事可真是里里外外地透露着古怪。 婆子闹不懂,摇摇头进了新房。 喜房内,往日吊挂官服的朝服架上,此时二端出挑,精致繁冗的嫁衣正傲气地悬空挂在那里。 那嫁衣是城里最好的两个绣娘一个用五彩线连绣牡丹,一个擅用金线翻勾祥云,紧赶慢赶费了叁个来月的工夫才赶制出来的,哪想新娘子连个正眼都没瞧。 婆子见嫁衣还吊挂在那,不由急了,才上去两步,便被身旁的另个婆子扯住袖子。 那婆子嘴角动了动,无声地说,别去,新娘子刚烈的咧。 一室静寂。 燕云歌脸色苍白,双拳握起坐在梳妆台前就是不动。她冷眼看着这一屋子的人,嘴边的一个滚字,几度要吐出,为着大局又必须咽下去。 后背的伤口看着骇人,实则慢慢结痂,开始刺痒。 也幸好有这伤,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面面相觑,倒也不敢为难她。 余眼瞧见那嫁衣刺目的红,她心中滔天愤怒无法压制——好得很,没想到昔日的这条家犬出息了,竟然敢露出犬牙狠狠咬她一口。 成亲?一个卑微的庶子也敢想娶她,她真是戏做的太过,给了他痴心妄想。 说到做戏,向来灵活的脑子忍不住算计。 华阳公主大婚,她是送嫁官先行并无不可,可是当送嫁队伍到达春藤盛京城下时,她必然要身骑高马,处在队列最前方。 魏尧有心困她在此,除了与她一算昔日旧仇,会不会有春藤其他势力掺和在内?毕竟两国联姻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其中若出了岔子—— 燕云歌分析着事态发展的得失,当即一捶桌面,恨自己失算,以为只要引出暗中的人就可高枕无忧,未想会有魏尧这出在后头等着自己。 送嫁不是小事,办得好嘉奖不小,若办不好——再联想陛下对出兵南缅如此志在必得,心中生恼。 她转过身不去瞧那群烦人的丫鬟妈子,反观起镜中的自己。 镜中女子赛雪欺霜,薄唇失色,若非眼神太过凌厉,适当柔和下来,并非不能打动人心。 思及此,她有了应对魏尧的主意。 一切静默。 燕云歌还在想,一粉色丫鬟掀帘子,匆匆喊道:“嬷嬷,大人执意要进来……” 一群人微愣,有婆子已经喊着‘使不得使不得’出门阻人去了。 燕云歌冷眼听着外头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一双黑色武靴就在她眼底下。 她抬头看她,眼神不闪不避。 来者红衣夺目更逆着光,高她半个身不说,气势竟也压她。 昔日柔和的目光已能令人畏惧。 想起还要脱身,她的语气柔和下来,垂下眼道:“你让她们先出去。” 魏尧未有发话,只是一个抬手,一群人心神一凛,鱼贯而出。 人走了,她哑声唤了几声。 “阿尧……” 此时阴影直直压来,沉重的呼吸突然响在耳侧,那冷冽气势竟使她睁不眼,开不了口。 突然,那唇已压在她唇上,她往后躲去,背部撞上身后的梳妆台上,传来剧痛。 刚结的痂崩了。 伤处淌出血,火辣辣地疼。 燕云歌勉强睁开眼,看到的便是一张冷漠刚毅的脸,以及那道骇人夺目的疤。 “是谁伤得你!”她惊讶,手更已抚上他脸颊。 那疤显然是被利刃从上自下割伤,以他的武功要想躲开不难,除非是替谁挡了这么一下。 才这般分析,却见魏尧退后一步,燕云歌手怔愣在半空一会,眼泪夺眶而出,表情愧疚难当。 “阿尧,我……”才一开口,又是一串泪下来。 那模样好不可怜,魏尧面不改色,布满伤茧的手突然伸去,为她眼角擦去了泪。 “小姐的眼泪是真的么。” 燕云歌微愣,眼泪掉的更凶。 门外婆子叩门提醒,说吉时到了。 “不好叫母亲久等,你我先过去。”魏尧转身就离开。 “阿尧……阿尧……魏尧你站住!”她甚少如此失声、失态。 魏尧终于停住,面阴如水地回头看她,话一出口就教燕云歌心惊。 “小姐便是拖得这一时,这个月吉日吉时也多的是,左不过是再择日成亲。” 声音再平淡冷静,让他恼恨的是他刚毅如刃的心因那两行泪,开了一丝口子。 魏尧皱眉,燕云歌已经朝着他走来,拉起他的手,眼泪嘀嗒地掉入他的手心。 温热的泪珠分明有了重量,直往魏尧心中坠落,沙场男儿自然也有柔情,何况是曾真心爱过的女人。 魏尧要将手抽回,反被那双冰冷的手紧紧抓住。 细白的手尖带着颤,想将他的大手整个包住,可她的手实在纤细,堪堪他手心大小。 “我没想过此生还能见到你……”她话中已哽咽,抬起双目里全是懊悔与自责,“当日我保不住你,又想你能对我死心,我……我只能牺牲你……” 她闭上眼睛,似狠下心道:“我非处子,又与别人成过婚,魏尧,我宁愿你杀了我,也不愿嫁你去折辱你……” 折辱二字勾起了他很多往事,于他来说,真正的折辱是曾跪在嫡子脚边如丧家之犬听他奚落,折辱是他费尽心机想帮那些女子逃出去,被发现后反被攀咬一口,熬下了叁十道鞭子,折辱是他以为有能力与那人抗衡,能将生母风光地接出那吃人的地方,得到的是她早已病去的消息。 他见识到太多折辱,至亲之人的冷漠,同营战士的嗤笑,唯独没有她口中这般全心为他的折辱。 他尚无能力时,曾想做她头顶的天,为她遮蔽,为她掩护,他想看她走得更远,他想做能送她扶摇万里的清风,可当他羽翼日丰,他更想折断她的翅膀,将她囚禁,将她一辈子困于后宅,余生只看得见他一人。 谁说他魏尧纯良无害,那便是不识他之人,他见识过权利的厉害,享受过权利的滋味,他肮脏的心思开始膨胀,他想娶她,为情为利更有不可告人的私心,此刻在她推心置腹前竟无处躲藏。 魏尧心中苦涩,竟不敢看她。 “阿尧。”她叹息着,突然柔声唤他,他已许久未听到她这么唤他。 魏尧心中一动,却还记挂着吉时,想要离去的步伐被她生生拉住。 “我不能嫁给你……” 她看着他错愕的表情突然沉下来,依旧凑近他身,环抱住他。 “我不会嫁给任何男子。” 她感受到他的身躯变得僵硬、紧绷,倔强地坚持不放。 她不该在此时挑衅他,然而与人拜堂成亲就如雪崩前的最后一片雪花飘落。 她不会,也不愿,让任何人有机会能绑住她。 “阿尧……” 许久,只听得他深深长叹,“小姐何苦逼我……” 燕云歌想逃来不及。 魏尧手掌为刀,一下就击昏了她。 他将人拦腰抱起,抱至床上,高声唤来外面的婆子。 “速来更衣。” -- 魏尧篇囚玄(中) 端正肃穆的厅堂中间是红松八仙桌一张,两边并无高堂上座。 上堂是一张供奉先祖和神灵的栗木长桌,此刻正点着香炉,香炉后方便是一尊瓷白的神像,和一罐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白陶罐。 白陶罐下是一场无声的喜事,没有喜乐,没有宾客,随着萧和的一声礼成,众人悬着已久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夜半,新房里烛光通明,两名小喜娘守在房外,不住得对小手哈气。 书房里,萧和立于桌前,手指着案桌上的地图,给魏尧分析局势。 “王爷主战,太子主和,而陛下至今未有就此事表态……” “陛下主战。”魏尧一针见血道。 萧和点头,“陛下会答应与轩辕联姻,必是存了一战的心思,”说着摇头,“南缅不过弹丸之地,何劳两国大军兴师动众,这背后怕与那桩旧闻有关。” 魏尧抬眼询问,萧和叹息着未回,只道:“大人之前为救王爷,生生挨下一刀,虽得了机会,却离叁品的禁军统领还有一步之遥,眼下轩辕派人送公主出嫁,正是个机会,大人却不愿令她涉险……” 言下之意错过这大好良机,未免可惜。 两人共事一年多来,萧和虽对魏尧之仁偶有微词,但他刚毅而武勇,虽受欺凌却傲骨铮铮,不失为可扶持的良将。 半月前,朝堂就出兵南缅一事百官舌战,僵持不下,他们得到消息,王爷有意斩杀来使,破坏两国联姻,免得太子更添助力。 而轩辕的使臣,便是她——燕云歌。 这位青年嘴上不说,暗里不知下了多少工夫,饶是他萧和这等心硬之人也不免为他动容。 先前,他观他面相寡淡,命里无人主妻位,与燕云歌也是一厢情愿有始无终,一生难成大矣,便有意为他寻个清白女子,留个后也好,可魏尧不愿,说自己坦荡一生,有什么后好留。 一次酒后,他更自嘲出身寒微,又惯爱面冷,寻常女子见他杀场纵横,不爱言笑,哪里敢倾心托付,也就,也就——他未有再说,红着眼喝了个酩酊大醉。 也就燕云歌那等久经风月的性子,荤素不忌,谎话哄话信手拈来,才能稳得住这面冷如刀、心软如棉的杀将罢。 他怜他情深,无意吐露破相之人必有大相,他果然将这话牢记,敢用破相来破运。 总算不是无药可救。 萧和正在暗自感叹。 忽听得房外轻声唤:“大人……” 萧和这才发觉两人谈话许久,竟忘了今晚还是这位大人的洞房花烛夜。 “怪我,一谈正事就没个分寸。”萧和告罪不停,手中的紫竹扇轻敲额头,“大人快去,定是那位小姐醒了。” 魏尧沉默不动,许久后问,“先生,我折她羽翼,强她所难,她必恨我,可我心里竟不觉得痛快。” 萧和微叹:“大人还恨她吗?” 魏尧目光闪烁,脑海里瞬间浮现那日悬崖边的情形。 字字诛心,他岂能不恨。 萧和又道:“或许该问,大人还记得为何喜爱她么。” 魏尧微愣,当真想了想。 他爱她什么? 爱她初相遇时有勇有谋,明明功夫不济,亦敢性命相搏,用内力诈他。 爱她聪慧又总有惊人之语,爱她纵马而来,神采飞扬,爱她的那一句我只为你来,爱她算计人心时不忘留情,爱她柔情似水,爱她女儿娇态,爱她之处太多,言语难诉。 念及往事,他心头越发波澜,嘴角微动却不显。 萧和看他神情,心中明白,笑着催促:“大人快去罢,莫让如花美眷久等。” 魏尧颔首,掀棉布出去。 萧和摇摇扇子,想起那半个徒儿的性子,感慨魏大人这洞房之夜想必精彩的很,随即一收折扇,哈了口气也出了房去。 魏尧到时,一双小婢急忙迎上前,指着不远处游廊下的身影,忧心道:“大人,夫人怎么劝都不听,我们……” 魏尧看在眼里,未有多说,只吩咐婢女下去休息,不用守门了。 燕云歌椅着栏杆望月,呼出一口气,白气袅袅腾起,模糊了那轮清冷的明月。 她身上的嫁衣未换,眉如远黛,目若流波,美得绝伦。 她知他正在走来,轻笑一声,纤手一抬,仰头就灌下。 合该两人对饮的合卺酒,如今她一人饮来,竟觉得本该如此。 江山秋色,遣客心悲,天下还有谁能懂她? 除风琰外,怕是再没有了。 冰冷的酒酿呛入喉管,咳得脸都红了。 魏尧夺下她手里的酒壶,替她抚背驱咳,明明想关心的话,到了嘴边却是微恼道:“小姐一心自苦,又是做得哪出戏。” 燕云歌心头火起,将酒壶一把夺过,冷声厉问:“在你眼里,我只说谎言,只会做戏,那你做什么非要娶我!” “别喝了!”他夺下她的酒,又被她抢回去。 燕云歌一口饮尽,砰地一声,她随意丢掷的酒壶已是粉碎。 魏尧有一瞬间的怔愣,很快严肃地皱起眉,却见她突然走近两步,手一伸,就从他的腹部而下,那肌肉瞬间僵硬,便是隔着衣料都能摸出纹路。 她大胆地握住了他下身还未觉醒的巨物,不过上下几下,它诚实地在她手心中苏醒。 “不要胡闹……” 魏尧按下她的手,声音严厉却势微。 她那双曾摸着他脸颊的手正握着他的根处,他隐秘而羞耻的欲望一点点被她唤醒。 他受得住烙铁,受得住她无情的一刃,却受不住她轻飘飘地一唤:“阿尧。” “阿尧……” “阿尧心悦我什么……”她灵活的手指往他衣领里探去,慢悠悠的话语中含着不易察觉的讥诮,“我让你不安,给你惶恐,明知道都是利用,我这样的人,你喜欢我什么?” 魏尧闭目不答,燕云歌嘴角慢慢泛冷,直到那骇人的伤疤映入眼帘,意外教她歇了火。 她踮起脚尖,浅浅地试探他的下唇。 灵活的舌尖想要粉碎他的拒绝,她确定,他很想要她。 她另一只手将他整个阳具的形状摸出,手指来到他硕大的顶端用力揉着,他喉咙不断的滚咽,鼻尖有热气喷洒在她脸颊周围,她轻笑着,吻上他的同时,他不安分的阳物胀得更疼。 “敢娶我,却不敢看我么?” 他睁开眼,目光火热,声音沙哑:“小姐不要惹火!” “我若惹了,你要如何收拾我?” 他极力克制,才没有低头去咬她的唇,去撕她的嫁衣,去将自己肿地发疼的阳具塞入她的身体,他一直渴望那滋味,他知晓那滋味,一定会让他万劫不复。 可是,他忍住了,艰难地说:“小姐心中何时有我,你我方能……” 燕云歌一愣。 “傻阿尧。”她摇摇头,浅浅笑着又对他耳边呵气。 “你我之间本没有这段缘分,是我有心算计,是你偏要强求,才有今日这般。你不抓住机会留住我,反想去要我的心,你可真是傻……” 难怪经文里有言,任世间人有多大的聪明才智,若无法脱离执着即是有漏的智慧,一生难有大成。 世间万相,唯有破相,方能跳出凡人的境界。 可惜了魏尧的破相,强求的竟是她。 燕云歌酒劲上头,心中略有情动,摸着他脸上那道蜿蜒的疤痕,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她的碰触小心又温柔,细细地吻过狰狞的疤痕,更像抚慰般,想要一路吻到他心里去。魏尧内心撼动,他不是容貌出众的男子,便是破相前,原也不过是芸芸众生里最普通的一个,反观她,仅是一个温柔的笑,便能勾魂摄魄。 冰冷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伸了进来,穿过浓密的毛发,把玩着他两个沉甸的囊袋,女子身上的清香弥漫在他鼻尖,她的唇从他断了的眉间一路吻至滚动的喉结,他的下身已在她手中坚硬无比,不断跳动。 他要忍不住了。 “小姐!你可知道沾了我是什么后果!”他按住了作乱的手,声音沉沉,已有乱象。 他想要徐徐图之,她偏急不可耐。 燕云歌眼一抬,慢慢地说:“怎么,你怕我受不住?” 魏尧脸色瞬地阴沉下来,若非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当真想将人压在腿上,打顿屁股再说。他压着火道:“小姐不必言语孟浪,纵是小姐说破了天去,我也非唐突造次之辈!” 燕云歌愣怔,回过神来,当下用手弹了一下坚毅的阳物,往下一模,拽着两颗囊袋就开始把玩,见他眉头紧皱,闷声不作响,心头嗤笑连连,手从他裤裆里抽出,改揽上了他坚硬的肩膀。 “魏大人,你这般言之凿凿,倒显得我玷辱了斯文……”她轻笑着,吻吻他的唇,又去咬他耳朵,“也罢,你既给安了罪名,我倒是不好不恭,魏大人,我倒要看看,义正言辞的你……能受得住我几分……” 魏尧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几下,就见她手指解开了领口的两个母子盘扣,露出了洁白的脖子以及胸前大片风光。 他分明没有被缚,却无力阻止她接下来的动作,这个原则性极强的硬汉纵是面对带着倒刺的马鞭落下时,都敢昂首面不改色,如今却被一个女人两声挑逗,甘愿束手就擒。 纤细的手一抬,齐腰的墨发瞬时泄下,取下的玉簪她衔在嘴里,喂到他口中。 魏尧取过簪子想为她插回,却被她按住了手,悠悠地埋怨道:“魏尧,你我既拜了堂,难道我要不得你么?” 嫁衣落地的同时,是她只着红兜的扑进他怀里,几乎能将人溺弊的声音很快呢喃在他耳旁,“今日,没有小姐,也没有阿尧,没有轩辕也没有春藤,我只做你一个人的云歌,你可愿全了我?” 她看着他,眉目含笑,柔情似水,他肃着脸回视,是极力压抑,不为所动。 她看在眼里,手再次抚摸上他受伤的脸颊,声音幽幽叹息:“是不是给你捅回来,你才会消气?” “当日……” 她摇头,阻止他下去的话,认真地看他,“不提当日,我就问今日,你可愿全了我?” “小姐,我想与你长长久久,做一世的夫妻。”他叹口气。 沙场硬汉,终究难逃这温柔指尖沙,软下心去。 她眨了下眼,“那便做夫妻,阿尧可知如何做夫妻……” 熟悉的戏言,勾勒出曾经的美好与心动,这个千般算计晨昏不定的女子,除他母亲之外全心为他打算的女子,怎不令他心软动容。他再硬的心肠也因这个虚无飘渺的承诺而心动,大手一拦,娇躯入怀。 他心知她的打算,自己今晚一旦留下,一切将前功尽弃。 唯有不看她,不碰她,不跳入她编织的美梦里,方能留她长久。 可他爱她,敬她,更怜惜她,甘愿卑微一生换她明媚的笑容。 只望能不再失去她。 魏尧放弃抵抗,低头咬她的唇,放肆的宣泄,用力的回应。 如她所说,今日没有云歌,没有魏尧,没有两人身份的隔阂,有的只是有情男女的放纵。 且歌且放纵。 “慢点,你……” “小姐这般调戏人,谁能忍的住。”他粗重的呼吸落在她的洁白的脖颈,大掌一托,轻而易举将这个女人抱起。 “等等……”她察觉他的意图,有些惊慌和害怕。 他竟然想分开她的腿儿,直接抱着她做。 “怎么?怕受不住?”他将她抵在墙前,松垮的亵裤一拉,坚硬如铁的阳具已经直往她腿心戳。 燕云歌被气笑了,手指点着他的眉心道:“长本事了,连我都敢欺负。” 魏尧铁铮铮的汉子,被这一戳,顺势化成了绕指柔。 他眼里有细碎的温柔,笑亲着她的额头,下身一点点挤入,才进去一个头,两个人舒服地闷哼直响。 “你那物件怎么驴似的,慢点……嗯你慢点……” 花穴里所有的褶皱都被填平,突然的一冲到底,直抵到了她的花心,教她的尾骨从下自上的开始发麻。 柔软的乳首被他坚毅的胸膛压平,臀部已经被分到最开,若非有他强有力的托举,她早无力滑下来。 魏尧熬过了最初被紧致包裹时的射意,越发肏弄地自如。 这个女人啊,他终于完完全全的得到了。 天初初亮。 负责打扫的丫鬟早忙活开,而婆子们站在新房外廊下窃窃私语不停。 “听厨房说昨日半夜烧水不停,累得他们一宿没睡呢。” “倒真看不出一向严肃内敛的大人竟是如此缠人的儿郎。” “夫人那般美貌,换我是大人……” 议论间,房门被打开,有人裹着披风而出。 那怎一个玉字形容的妙人。 长身玉立,剑眉英姿,难怪他们大人筹谋已久费尽心思地去将人抢来。 婆子们互看一眼,笑着喊着夫人就一拥向前,不想得到一个极为冷淡地回眸,一时不敢亲近,全立在了原地。 燕云歌委实没有心情与一群婆子招呼,一转身就朝堂厅走去。 大步出得门去,发现身后竟无人跟来,偌大府邸此时不见任何下人身影,守卫如此宽松,自然让她有了别的心思,东走西顾下真让她走到栓着马的后门。 那马儿通体雪白,肚壮腿粗,一看就是日行千里的良驹。她走去拉拉马缰,再去看后门,也是虚掩的,当下不去考虑是否是计,扶住马鞍准备上马,不想双腿还有些酸软,几度没成。 却见马后突然传来笑。 “小姐明知走不成,何苦白费这功夫。” 燕云歌抬眼,毫不意外,淡漠道:“好久不见先生,先生别来无恙。” 那人徐徐走来,大冷的冬日竟还摇着扇子,若非一双精明的眼,真认不出是以一招擒拿敌首的萧大军师。 萧和哈哈一笑,吐出的热气迅速消散在冬日里,手上的扇子摇了摇,“厨房刚摆下饭,小姐要走,也不差这一会,你我师徒许久未见,小姐就没什么想问的么?” 燕云歌看着他,一时拿不准他的打算,只是很快了然,这位名义上的师傅,眼下站在了魏尧那边。 她倒不想与他为敌,心中不由烦躁,她平和道:“先生找到了属意的棋子,看来玩得很开心。” 萧和扇子一收,做了个请的姿势,含笑道:“非也,这一局棋子是小姐,棋手也是小姐,该是我要问小姐,是否玩得开心。” 燕云歌眉头蹙起,那头又慢悠悠地道:“小姐用心打磨一柄刀子,如今宝刀才出鞘,小姐不多看几眼就走,舍得么?” 萧和拢了袖,从容地一拍马屁股,将马赶回马厩去。 燕云歌看着自己前功尽弃,敛了笑容道:“先生要助他困我?” 萧和却笑了,“只是一早起了卦,算得今日小姐走不成,不愿你白折腾罢了。走吧,不然大人亲手熬的粥要凉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 燕云歌静立许久。 从头至尾,萧和的眼神都是镇定从容,不意外她要走,不意外她发难,再联想魏尧在她收拾衣容准备出去时,亦只亲吻着她的额头说了句早点回来,丝毫不担心她会偷偷离去。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她内心涌现不安。 燕云歌眉头蹙得更紧,内心转过千百个念头,突然想到什么般,飞到屋檐上往外看去。 只一眼,她整个脸色大变。 整个村子不大,却是半边为水,半边为陆,以她所处的中轴线延生出去,是八条小巷向四面八方延伸,小巷又生出许许多多纵横相错的弄堂,弄堂之间更有千门万户,形如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 蛛网之间看似四通八达,又似通不通,不正是兵家闻之色变的八卦阵么! 所谓一生二,二生叁,叁生万物,四生八卦,八卦而变六十四爻,从此周而复始无穷尽也。 八阵中现六爻,更甚还有梅花术的影子。好的很,难怪魏尧自信能困住她,他用排兵列阵之法,以地为牢。 燕云歌表情阴鸷,双拳紧握,关节作响。 当真好的很! -- 魏尧篇缠斗(下) 十一月的风吹来已能刺骨,燕云歌却不觉得冷,出府前甚至婉拒了婆子递来的披风。 天地间摇摇飘散着雪花,落入她的发间、掌心,瞬间消融。 微微哈出一口气,吐出的白烟能迷了视线,道间的行人冻得咝咝哈哈的,各自加快了步伐。 她走得更慢了,不再试图记住每一条道路的朝向,不去琢磨八门的位置,她更多的是将冷漠发挥得淋漓尽致,站在道路中间,冷眼看着与她擦肩而过的路人。 科考时心怀梦想,为官时心里烧着一团火,便是低于尘埃,被舆论笑骂,都不曾有过如今这份怅然落寞。 当她的能力及野心触动到了这些男人的地位和自尊,个个嘴上说会助她一臂,却鲜有愿意为她主动下沉。 每个男人都试图困住她,都想折断她的骄傲和翅膀。 便是最了解她的无尘,亦想用孩子牵制住她。 他们想她安分地待在一处宅院,想她活在他们的掌控之中,等着他们时不时的关心和宠爱。 多可笑——他们甚至打着爱她的名义。 燕云歌轻轻闭上眼,渐强的雨雪已将她衣服浸湿,身旁有人不忍佳人狼狈,偷偷为她打起了伞。 “姑娘……你……” 那人在瞧见她真容时,惊得红了脸,消了声。 她睁开眼,皱眉的说了句多事,毫不犹豫地走出他的伞下。 “姑娘请等等……” 年轻后生鼓足勇气绕到她身前,想将伞递给她,却在她略傲慢的审视之下,羞地无地自容。 “我只是不忍姑娘……” “不必。” 清清冷冷的声音落下时,她已将一切抛在身后。 男人的爱慕和感情对她来说得到的太容易,可是她要的认同,却是这么难。 燕云歌觉得困扰她的,不只是这座布满阵法的小城,还包括这群不时散发着可笑的善意,想努力使劲将她感化愚不可及的城民,他们费尽心机,他们企图要将自己的平庸与困惑传染给她。 他们的一生,像一颗小石子被丢进江海,溅不起水花翻不起巨浪又迅速沉下去,淹没在这座小城。 他们渴求平安喜乐的一生,却未有想过无人为他们披荆斩棘,他们凭的什么平安喜乐。 自己愚且蠢就罢了,还妄图使她也如此。 荒唐。 “夫人呢?” 刚下值的魏尧进了府,接过茶,便觉府中异常安静。 往常也安静,但自成亲以来,自家夫人不时出外纵马,不时在院子里双手对弈,偶尔书看烦了冷不丁还要酸几句目不识丁的下人,总能给这沉默已久的府邸注入几丝不同寻常的烟火气。 她在激他,因被他的按兵不动激得失了冷静。 魏尧咽下茶水,呵出的气息沉重又绵长。 他告诫自己不要心软,总有一天她会习惯,会慢慢收住心,会心甘情愿留下来。 在那之前,他要做的唯有等待。 再等等就是。 “夫人刚从外头回来,这会在房里想是气得不轻。”管事替主子解下禁军副统领的铠甲,那是四品武将的官服,沉得压手。 魏尧因这句气得不轻会心一笑,他自然能猜到她气从何来,转过步伐回道:“我去看看夫人。” 管事急忙道:“大人,稍早前萧先生来请,说有要事与大人相商。” 魏尧颔首,迎着寒风推门离去。 今日还是小雪,天气不寒,浮空飘扬的雪花未落地便化为雪水,叁进出的宅子里不少下人缩手缩脚地站在屋檐下避风,他耳目敏锐,稍一细听便知道她们在嘴碎什么,忍不住虚咳几声,未想那头聊得火热,并未注意到他。 “明年这时候咱们府上要添位小主子了吧?” “哪要这么久,不定明年没出伏小主子就来了呢。” “真快啊,我还记得大人小时候的模样,一眨眼十来年喽。” “芳姨跟着大人很久了么?能不能与我们说说大人以前的事。” “我也想听,我才来一年,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来叁年了,要是当初没有大人救我出军营,我肯定要被那些士兵糟蹋死了。“ “我也是,若非有大人,不定流落去了哪个教坊……” 芳姨正要说,却见另一头有身影穿过雪缓缓离去,那人着一身灰旧的棉裘,棉裘上覆着不少薄雪,显然曾伫立了许久。 芳姨对着背影缓缓叹息,谁能相信当年国公府里最卑微的一个孩子,还能熬到出头,谁又会相信那个孩子出头后,还记挂着府里的一群老人,将他们接出那吃人的地方来这养老,而他们当年也不过是可怜这对母子,给过几口热饭罢了。 这样面冷心善的大人,老天总算开眼让他等来了夫人。 芳姨抬头望天,分明是犀利刺骨的北风夹着雪花,竟给她看出几分瑞雪丰年的兆头。 有了夫人的大人,来年必定有个好年。 纷纷扬扬的小雪,带走了枝头飘落的红叶,当真是花雪随风不厌看,一片飞来一片寒。 屋檐下,燕云歌抬头时从飞挑的檐角窥得一隅,起先还有兴致赏雪,直到身旁的萧和说道:“两年前,也是这么一个雪天,大人突然和我说‘求先生助我’,小姐可知我为何会答应?” 燕云歌伸手接了片雪花,细看,捏碎,化水,转头看他的眼里是冷漠,掩下心思后,露出的是苦笑:“先生若是言语易动之人,那我也可以求先生,求先生助我离开。” 萧和摇摇头,双手互拢道:“小姐可知我萧家人出山非圣人之师、王佐之才屈尊相请不可,魏大人一没有经天纬地的才能,二没有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气魄,我为何会答应留下助他?” 燕云歌挑起眼,“先生直说就是。” 萧和笑了笑,“小姐心思剔透,何不猜一猜?” 燕云歌没这心思,转头再去赏雪,管他说与不说。 萧和被气笑了,没好气道:“萧某游历天下,遇到不少世之枭雄,然观其度,贤明之人不少,却都是利益熏心、志得意满之辈,反观魏大人,虽是屠夫之流,却宅心忠厚,多少君子比不得他。便是小姐——“ 燕云歌横眉,不以为然道:“先生以为我比不得他?” “话说两头,小姐心思手段的确出挑,可正是小姐凡事算计,他人尊你服你却也怕你,小姐周围前呼后拥,实则交心之人寥寥无几。” 这般武断臆测掀起燕云歌心里惊天怒火。 “先生以为我算计为谁?全为我自己么?世间对错又能由先生一人说了算么?那我问先生,屠夫之流有何错?若没有他们举起屠刀,犯下杀孽,你口中的美味珍馐何来?魏尧忠心仁厚放在盛世尚有所为,可在乱世,那便是惹祸之胎。亏我以为先生大义,竟也以愚蠢教人,先生是不是以为无争无能是贤才,而我刚强不让便是奸佞之徒?” “你……”萧和被这番咄咄逼人呛得哑口,好一会才想起此行来意,沉着脸道:“传闻轩辕的燕榜眼能言善辩果然不假。” 燕云歌蔑笑了一声,毫不退让,“难为先生好气度,学生以为先生要骂一句,你这人恃才傲慢目空一切,将来发白齿落,惟剩这根舌头不坏。” 萧和被噎个不轻,心想世上怎会有这等得饶人处不饶人的女子,当真不可爱。 口舌之争固然痛快,可冷静过后,燕云歌暗暗后悔,萧和惊世之才当今难出其右,此时与他争锋实乃不智。 两人一时无话,静到寂谧。 相识已来,二人明面是师徒,私下关系认真说来,竟算不得熟稔。 他们之间,何时有过师徒情分。 思及此,燕云歌放下脸面,郑重其事对萧和抱拳致歉道:“是学生失礼,学生不该自以为是,拂了先生的好意。” 萧和目光闪烁,这女子嘴皮子利索,是人是鬼全由她做了。 对立之人不知他心中所想,垂睑叹息,“魏尧庶子出身,幼年想来过得不太如意,可他仍怀赤子之心,这份仁心,学生的确比不过……”喟叹之后,念及当日安排,接着道:“可魏尧心里太过柔情,非内忧外患相集,不足以励其心智,也非……” 萧和抿唇,自然知晓后面的那句,也非势成犄角相较,不能够奋其斗志,舒其拳脚——正是不破不立的道理。 燕云歌忽而听得脚步声微顿,心思灵动,转脸望向远处,目光暗淡,话说真切,“先生以为我铁石心肠,不识好歹,府中下人亦时埋怨我不近人情,可他们哪里知道我的难处,先生,” “……我女子之身走到如今,比他庶子身份起势并没有容易多少,我与他,皆是心中不得自由的可怜人,可他是男子,他日功臣名就,尚且扬眉吐气,而我能得到什么?更加小心谨慎罢了。先生,您说得不错,我算人算心皆为利己,可我不甘人下何错之有?” “小姐无错。”萧和语气平淡,显然无意与她争个高下。 “那谁错了?” 萧和说不出,总不能大逆不道说是这世道错了。 她看出他所想,冷笑道:“现下无人,先生就连一句是这世道错了,是天下愚昧之人错了都不敢么?” 那凌厉目光寸步不让,萧和被逼不过,下意识搬出了往日最为不耻的酸儒之言,“圣贤有言,知其不可奈何……” “圣贤的话就一定对?”燕云歌打断他,见他怔愣,再下一城。 “先生,若我偏要勉强,我偏要做一个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叛逆之徒呢?” 萧和面色难看,素日的云淡风轻之相早已崩裂,他怎么给忘了这厮擅长嘴仗,十分难缠。 “若今日你我立场互换,先生,你敢赌咒发誓说一句,你萧和若为女子,愿意沉寂后宅,一生寂寞!愿意收起抱负,相夫教子!愿意愚昧一生,只为换来世人一句夸赞女子无才便是德!你愿意么?” 字字发聩,句句振耳,未等萧和表态,铿锵之声已下:“可我不愿意!” 转身前,她还不忘好心提醒,“智者圣人也是人,也会犯错。先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要只是说来容易。”说罢,供手而去。 萧和胸膛起伏,显然被说中痛处,转头见不远处的魏尧,气煞道:“这人不知好歹,浑身长着嘴巴,谁能说得过她。” 魏尧望着那傲然背影,声音沉沉:“先生,换你愿意吗?” 萧和惊地呛了口风。 屋内昏暗,那人负雪进来,宽大的阴影笼罩下,她微一抬头,指尖的的白子不作停留,精准无误地落在了一处眼位。 黑白双色,分明已成殊死之局,她便是与自己搏斗,都想以有眼杀无眼,非要分出个高下不可。 魏尧不懂棋,师从萧和后有心想学,却碍于天资便是遇到了好的机遇,都难以望其项背。 萧和笑他轻易气馁,曾语重心长道:大人别小看了这纵横十九路,有道是叁尺之局,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大人昔日旧主的棋风极为凌厉,敢为杀而着子,若没点厚实稳健的棋力与之拼命,大人想借他出头,难于登天。 当时他刚为四王爷挡下一刀,被提为亲侍,虽得了时常露脸的机会,但也仅此而已。 萧和又说:据我所知,段锦离此人精功计算,治孤力强,是太子的心腹猛将,大人对上他,仅官阶上来说,就毫无胜算。不过,论韧性和坚忍,大人若敢以身为棋,未必不能一招反杀,以轻取胜。 话落时,恰巧窗外大雪纷纷扬扬,皑皑白雪从南自北,瞬间让这座肃穆的皇城沉静下来。 他当即提袍而跪,雪花从外而入,呼啸在耳旁,夹杂着他恳求的声音,一并风卷而去。 “魏尧恳求先生相助。” 时至今日,北风起时,他脸上还时有骚痒之感,但萧和在他跪下时用力托起他的手,露出满意的神情回应他时,那天就是被卸去一只手臂,亦都值得。 “大人如此仁厚,自然是投无不利,大人放心,天下大事我萧和虽算不上运筹帷幄,但为大人您一搏生机的本事自信还有,只是大人起势后想要改变军营的现状,想要营救那些苦难女人,想要以庶子之身谋取魏国公的位置,大人此行……任重而道远啊。” 他对萧和发誓绝对不会妇人之仁的承诺还言犹在耳,如今却——魏尧微出了一口气,提起黑子落在了一角,顺势包围了大片白子,形成双吃局面。 燕云歌略显意外,仰头轻笑,“来一局如何?” 她的表情一如往常,对刚才的事只字不提。 魏尧却肯定她心里不痛快,颔首,又局促道:“我棋艺不精,怕是要扫你兴。” 燕云歌意兴阑珊的一笑。 不消片刻,那点不精的棋技竟叫一个自小学棋的人敛眉沉思。 多少年了,她以为再不会见到这样的棋局。 模仿棋——以天元为中心,与对手下的棋形成对称。 她是先手,习惯第一手下在天元,而魏尧的棋数更简单,模仿她下的每手棋便可。 燕云歌很少举棋不定,更少陷入长考,眼见他耍无赖,干扰自己的判断,心中不由微叹:这等狡诈的缠斗翻盘手段,不愧是萧和一手带出来的徒弟。 很快又笑,可惜这样的无赖她前世已经遇到过一个。 白子落下,一子定了乾坤。 魏尧惊讶,仔细一看棋面,他的棋始因终慢她一步,不知不觉中间几个棋子就被提掉了。 他佩服道:“还是小姐棋高一着。” 燕云歌扫子归拢,听到他的话,不由抬眉,“还喊我小姐?” 魏尧脸色瞬时大变。 风雪不断从翻飞的帘幕缝隙间倒灌进来,魏尧后知后觉自己犯了什么错,不由将背挺得更直,他端坐着,直到对坐之人缓缓一叹,他的眼睑慢慢垂下,俱是颤抖。 燕云歌看一眼不停翻飞的帘幕,另一只手随便拿起一枚棋子,随意地敲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直把魏尧最后一份期待敲落下来。 “魏大人贵为四品副统领,按说已是意气风发的人物,连强娶我的事都做了,可见着我连喊一声夫人都不敢。” 魏尧握拳,沉默。 “魏尧,我知你所想,你定是觉着多困我几日,我早晚会死心……”燕云歌面不改色,又抓了一把数,问他,“单双?” 魏尧喉结干涩,说不出话。 她见状,只好说,“那我双。” 数子的过程中,她继续刚才的话,“可是我不是那等会轻易死心的女子。阿尧,寻了机会,我还是会走。” 魏尧放在膝上的双拳猛一下握起。 “你非要问个缘由,我还是当日之言,我是真心想要与阿尧做夫妻,可你我不配,如何在一起?” 寒风凛冽中,那句不配勾起他隐秘最深的不堪。 魏尧沉声问:“是庶子的身份不配,还是我魏尧不配,若是……魏家家主的身份能否与小姐相配?” 燕云歌低声叹息道:“阿尧,无论你在人前如何镇定,当着我的面,你依旧卑微,”她见魏尧要说,抬手制止,继续道:“阿尧,我口中的不配,从来不是指身份地位上的不配,而是我自问自己是个强者,你却将我当成需要依附你的女人,这样的你我,要如何在一起?” “你是庶子,我是女子,注定活得都不痛快,我们本该兮兮相惜,互相扶持,可你却与那些持有偏见的世人一样想我……”说到不甘处,她唯恐又要言语刺人,起身去窗边关帘幕冷静,未想风雪在此时尽数倒灌,吹得她眯了眼。 宽厚温暖的大手自旁伸出,欲替她关窗。 “等等。” 她手一指窗外,“你看。” 魏尧顺着看去,只见白雪压弯了枝头,上头的雪簌簌地而落,并没什么特别的。 “看到了么?”她问他。 她的眼睛非常的亮,与前几日的落寞困惑完全不同,与方才独立风雪中的铿锵决绝也好似两个人,魏尧不由茫然又心痛,却忽然听得她一阵轻笑。 “看懂了么?”她又问他。 魏尧老实地沉默。 “罢了。”倒是她先摇头苦笑,“我只是想到雪花虽轻,积压地厚了,一样能折断这碗口大的枝条,笑这世道不至于绝望罢了。”她关上窗,重新回到矮几前,抬头见他还傻站着,伸手一掂棋子,语气分外愉悦,邀他道:“不说这些丧气事,我虽为文臣,却从不畏战,来!你我认真来一局。” 她在下第一子时,露出了几日来唯一的笑容,那笑容自信飞扬,让魏尧有片刻的闪神。 他心痛到难以复加,一直紧握的拳头还是松开,哑着声音道:“好。” 他到底不是天生的棋手,竟不忍心——夺去她此刻的神采飞扬。 接下来的数天,两人时有对弈,却总是维持着和棋。 渐渐地,燕云歌连和棋都懒得费心思,时常走不过半数就喊累。 夜晚同榻而眠,分明近在咫尺,魏尧却觉得她离自己更远,只能看着她冷漠的背影深思。 隔去几日,萧和听到魏尧的决定时,讶异连连,“大人想清楚了,错过这次……” “先生,她的心不在我这。” 萧和见他声色不动,猜他心意已决,叹气,“大人,你日后定要后悔。” 魏尧想说什么,萧和已转身离去。 行至门边,他没有回头,只是停了步说:“我不该泄露天机,但眼见大人陷入困惑,还是为大人提个醒,那个女子命中有一死劫,熬得过飞黄腾达指日可待,熬不过万事皆休,从头……” “这是何时的事?!”魏尧打断他的话,追问。 “卦相未有言明,左不过是这几年的事情。” 萧和掀帘离去,徒留魏尧立在原地魂不守舍。 友情提示:下一章有刀。 -- 第180章难堪 十一月的盛京,秋水微凉,黄叶瑟瑟。 一辆漆黑的平顶马车远远地从狭长的弄巷里驶出。 莫兰坐在车里,紧张地拽着张妈的手,一会问妆容是否有失,一会又担心自己久未进宫,会忘记该有的礼数,待视线落在满是细纹的手背上时,记忆的大门缓缓打开,那些年的欢声笑语,那些手牵手、骑马头的画面,将她拽入了离地十万米的地底,直往更隐秘的深渊坠去。 当年趴在兄长胸膛长大、扎着童辫牵着兄长手回家的小娘子,转眼穿着火红嫁衣,由兄长添上最后一笔花钿,落下的盖头掩去了兄长沉重的表情,她趴在兄长宽厚的背上开始憧憬着甜蜜的将来——而如今,她的眉角有了岁月的痕迹,从昔日无忧无虑的将军府嫡女成了守不住夫君护不住女儿的憔悴妇人。 咎由自取且罢了,她竟还拖累了兄长。 莫兰唯恐花了妆,用绣帕抹了抹眼角。 张妈当她近亲情怯,笑着为她再次整理头饰,安抚道:“夫人与将军难得能见上一面,该高兴才是。” 莫兰颔首,回首往昔,惴惴不安道:“我这些年怨天尤人,已然面目可憎,兄长会不会认不出我?” “胡说,夫人气质犹胜当年。”张妈见她又要落泪,赶紧央求道:“我的好夫人啊,你这要是哭肿了眼,大将军瞧了可不得扒了老奴的皮。” “大哥才不会!” 那是最公平讲理的一个人。 四十余岁的容颜上露出了少女时才有的娇嗔,落在张妈眼里是倏地一声轻笑,惹来不满后,张妈赶紧转过话题,“可惜小姐不在京中,不然此番甥舅见面真是最合适不过。” 想到娇女,莫兰惆怅地敛了笑,捏紧了帕子道:“张妈,我近日心中总是慌得厉害,会不会是我儿出了事?” “夫人宽心,大小姐出的是皇差,代表着一国的体面,肯定有很多人护她周全。夫人还不如多想想怎么为大小姐和大将军牵线见上一面,”张妈谨慎地挑了帘子看看外头,回来压低声音道:“大小姐行事如此大胆,能多一份倚仗,总是好的。” 莫兰直点头,同意却不乐观,轻声道:“大哥从小最是严肃谨慎,他若知道一一的所作所为,不定如何皱眉了。” 张妈捂着嘴笑,“大将军再厉害也还有夫人治着他,以前老夫人在时就说,小姐的眉眼一瞪可比什么都管用,保证大少爷乖的和猫似的。” 张妈说着自己都乐了,顾不上话里称呼全然乱了。 莫兰眉眼弯弯地笑着,往常回想闺中,总是苦涩的多,如今要见着兄长了,心头全是最快乐的事情。 她从小到大最佩服的人便是兄长,于她来说亦父亦兄。 兄长很厉害,叁岁学文,五岁习武,十五岁就做了父亲营帐里的一个小兵,不到叁年做到了统领的职位。 记忆里的兄长总是不怒自威,旁系的兄弟姐妹远远见着他就开始发怵,不时讨论他的可怕。 可威风凛凛的兄长对着她却是极为温柔的,甚至时常托起她,让她骑在他的肩膀上去看一眼院子外头的世界。 那是个广袤、热闹、嘈杂到与枯燥的闺中完全不同的世界,各种吆喝声,孩童的玩耍声,家家户户烟熏火燎,便是雨水滴落在石板路上溅起一束束水花都能让她看着有趣。 从前,她未曾想过这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于她们这些墙里的少女而言,膏粱锦绣唾手可得,而叁千烟火遥不可及,可到底是太过新鲜和陌生,慨然兴怀之余这颗朽木死灰的心中只敢生出几分欣羡。 八角亭里,兄长为她裹起糖球,说到边疆黄沙漫漫,雁叫声声,晚上盘旋在枯藤上的秃鹰伸出的爪子能将人叼去时,吓得她瞪圆了眼睛,悄然将几分欣羡退去。 见她害怕,兄长会马上摸着她的头发说,阿兰不怕,都是假的。 他坚毅的双目里有着浅浅的笑,她曾在那双眼里看见过小小茫然的自己,也看见一位武将的抱负和热血,可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儿,有着远大志向的男儿,为了护她却去做了权贵的走卒。 莫兰由此心碎,忍不住抹了泪。 马蹄哒哒的声音,配着小声的啜泣,齐齐碾过青石的街道,很快停下后,长长的宫墙已立于眼前。 宫里安排的嬷嬷在外头恭请,莫兰已恢复平静,回头吩咐张妈,“宫里规矩多,你在此处等我便可。”走前还不忘叮嘱,“少说,多听。” 张妈笑应,“老奴晓得的,夫人快去。” 莫兰搭着嬷嬷的手下车,抬眼一瞧见这飞挑的朱红檐角,延绵到天际,记忆纷纷乱乱不由自主的齐齐涌来。 那年元宵,他们得了恩典一同随父亲进宫里看花灯。她那会年岁还小,又是第一次进宫,虽然出来前母亲一再耳提面命,她却仍在惟妙惟肖的花灯中看迷了眼,走去了僻静处都未发觉,待大哥找到她时,竟是一身的冷汗,颤抖的双手将她抱在怀里,明明是想骂她的,吐出口的是一声绵长的叹息。 “你若丢了,是想叫大哥也活不成么。” 她的大哥呀,二十来年未见的大哥,不知现在是何模样。 莫兰捂着狂跳的心,随嬷嬷走了几步,忍不住扶了扶发尾的步摇。 天黑了。 御花园里的热闹仿佛被黑夜隔绝,一丝半点的都没传到僻静的后宫中来。 后宫一角,这的宫女们无精打采,太监们垂头丧气,他们耷拉着脑袋,仿佛余生没了指望。 早前就有听说平西将军凯旋归来,陛下在主殿设宴接风,后宫里不少贵人、娘娘都有份出席,反观他们正怀着龙子的主子却被以静养的名义圈在了宫墙里头。 明着是静养,暗里谁人不知这位贵人已然失宠。 正在众人为自己前程彷徨时,房门打开,又被阖上,见里头的人无恙出来,他们也只是抬头打量了一眼,又垂下脸去。 一名十四、五岁的粉衣小宫女跑上去,小心翼翼地问:“姐姐,娘娘睡下了么?” 听语气,她显然对主子刚才的那顿脾气还心有余悸。 出来的宫女平静地颔首道:“睡下了,屋里的东西你们等天亮前再进去收拾,先让娘娘好好休息。” 小宫女点点头,双眼通红地感谢,“若非有姐姐,娘娘肯定要打死我的……” “下次别再冒失了,你也知道娘娘现在听不得这个。”说着用眼神示意她去游廊下说话。 院子里的主事太监耳尖,听到后半句忍不住嗤笑,弹着袖子口莫须有的灰尘,没好气道:“有什么听不得的,都到这来了,她还摆主子的谱呢,砸啊,反正砸完了内务府也不会派新的东西来,回头炭火都要烧不上,咱们几个就等着冻死好了。” “姐姐怎么办……”小宫女被吓得眼泪直掉。 季幽面无表情地让小宫女先走,横眉一转,漠然地与老太监对视,生生将老太监气焰压下一头。 “公公这般有恃无恐,想来是有了好去处,不然别人我不知道,回头娘娘产下皇子,公公是决计没有好下场的。” 老太监在她身后呸了一声,很快又阴沉着脸下来。 季幽提着宫灯慢慢走了一路,确定了四下无人,才将表情松懈,颇为疲惫的叹了口气。 从来只知宫中多怨女,不想宫闱以内,但凡是个活口,都在这争宠残杀下,变得怨天尤人、阴阳怪气。 便是她修道多年,心性坚韧,见了几月来层出不穷的陷害暗杀,也难免心寒厌恶。 她眼见安分守己的小宫女被尖酸刻薄的老太监抓住了错处,若非她及时出手,现下已然会成为老东西的榻上玩物。而甘心偏安一隅的兰妃见了昔日不如她的姐妹出头争俏,又冒出了争宠的念头,偏被皇帝一道口谕彻底拘在了屋子里,只得日日以摔砸东西泄愤。 这里的女人没有自由,没有肆意,一生争权夺利,活得战战兢兢。 便是兰妃自己也说,若是当初被父兄送进宫时争上一争,她或许会成为贤良的主母,生儿育女平淡一生,总好过如今望出去是宫墙,将头一转也是宫墙。 她不懂,女儿家的性命,怎会这般不值钱。在宫外,死一个奴婢没有上报官府也是大罪,在宫内,不明不白死一个娘娘所有人却都习以为常。 而这些施加者往往自己也是女子。 兰妃摇头叹息,迷茫的双眼却在口谕刚下时流泪不语,久久后,转为了不甘心,眼中怨毒能令人遍体生寒。 都说宫里是吃人的地方,季幽来前还好奇是怎么个吃法,如今不过两月,她就快忘了自己在宫外是如何肆意洒脱。 原来这便是吃人。 整齐划一的列队声响从远过来。 季幽迅速回神,马上缩着肩膀,不停的哈气跺脚,与随处可见的小宫女并无二致,安然躲过了路过的禁军的审视。 她提着灯走一走,又停一停,再次感慨这宫墙之高,以她的修为想完全不发出声响逃出这座牢笼都是不易,何况这些手无缚鸡的内闱女子。 每日例行确认芳华斋安全后,她正提灯原路折返,却被树丛里那暧昧的喘息声惊地立在了原地。 “放开我……我等会还要给娘娘做事,身上不能有痕迹……” “好双儿,快给哥哥我含一含,这处可素上月余了,就等双儿的小嘴给哥哥缓缓……” “不行的……娘娘眼尖会被……被嗯轻点……轻点……” “还是双儿的小嘴舒服,刚破身的小宫女都不及双儿紧致……” 眼见对方荤话不断,越说越没谱,季幽面庞发热,暗骂这对野鸳鸯实在大胆,敢在花园假山后头颠鸾倒凤起来,若被人发现—— “嗯咳……”她才想出声提醒,一双大手悄然掩住了她的鼻息。她反手想要擒拿,对方却快她一步,连她另一只手都制住。 “别急。” 身后之人嗓音沙哑,呼吸更异常炙热,每一下都重重地喷在季幽敏感的耳后。 “继续看。”他轻轻说。 浓厚的夜幕压不住女子的呻吟男子的粗喘,季幽听得面红耳赤,偷眼怒瞪着尚能维持镇静的始作俑者。对方面不改色,唯她手腕上传来的灼热温度泄露了他此刻的不平静。 他的手掌宽大有力,紧压着她腕心的虎口位置有道粗长的刀茧,虎口是手掌上最嫩的部位,平常便是割道口子都能疼上半宿,他却非要挑虎口的位置练剑,只因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的弱点。 入谷前,她就有听说山谷里有位风轻云淡的云泽师叔善使各种兵刃,她对他最初的好奇便是天下武器万千,仙人般的师叔怎么不选把好看的软剑,非使唤什么双鞭,直到她看过一次他使鞭——当真是来如雷霆收震怒,去如江海凝清光,那身姿潇洒飘逸,与平日崖间苍松之态相去甚远,尤其是收鞭时,侧目时的微微一笑,足以让万千星光瞬间失色。 季幽压下心头的悸动,莫名难堪地闭了闭眼。 “在想什么?” 许久得不到回应,叶知秋皱着眉又问了一次。 “在想你将来的下场。” 季幽睁开眼,手腕一转就要脱身,却被巨大的力量撞去了墙壁。 她试着挣脱,他偏要握得更紧。 “放开!”她显然不快,用手肘推开他。 “怕我不得好死,还是担心无人为我哭坟?”宽大的手用力按住她的脉门,滚烫的呼吸扑面而来。 她将头偏过,又被他大力掰回,没有怜惜的亲吻是他发泄着最原始的欲望。 季幽发怒,顶起膝盖就往他下腹叁寸之地撞去。 叶知秋用掌心挡住她的膝盖,不动如山的玉容有了一丝愠怒。 “胡闹!” 季幽顾不得这番动静会引起注意,得了机会就走,叶知秋抓住她的肩膀,发疯般去吻她的唇,得到的依旧是无动于衷的回应。 曾经他以为她对他至少还有恨,只要有感觉,便是恨他也好。 如今…… 他低下头仔细审视她的表情,企图找出熟悉的一丝眷恋。 没有,一点都没有。 叶知秋的心沉了,尽量让声音显得不那么咬牙切齿,“他便这么好,好到让你非他不可?” 季幽知道他说的是谁,她与南月在她入宫前就已经说开,想否认又怕他今天会无尽纠缠,便硬下头皮道:“师叔当知道我若对谁上心——” “够了。”他显得不耐烦地打断。 树丛里的男女终于察觉到了不对,慌乱地起身穿衣,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不知怎地让季幽俏脸一红,她虚咳着,提醒那对男女尽快离去。 再看明显阴沉下来的叶知秋,她心有不忍,声音轻不可闻地道:“师叔,道家有言:出世入世,一切随缘,我与师叔做不成夫妻,回到最初的关系也未尝不可。” “最初的关系?”叶知秋气得冷笑连连,“我早已叛出师门,我们有什么关系。” 季幽神情微变。 叶知秋逼近她,将她圈在一个怀抱的范围内,低头巡视,认真地问:“叁年,你等我叁年,叁年我若不能复兴叶家,我便随你出世做对平凡夫妻。” 说是如此,可他的表情像是宏图大业已经唾手可得,自信道:“如果成了,叶家主母还是一国之后都随你高兴。” 季幽变了脸色,直截了当问:“你想反?” 叶知秋坦然回:“是。”停顿一会,他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目光决绝又不甘:“当年叶家先祖拱手让贤、甘居人下换来的是什么,是陛下疯狂的打压,是叶家的几经灭门,是我们兄妹两个的苟延残喘委曲求全!他不贤我便争,何况,那个位置本来就是有能者居之。” 季幽当然知道他年少成名,不足弱冠已经是帝师称号,教皇子议朝政,当年何其的意气风发,又想起太师傅缓缓将一碗酒喝下后的长叹,可惜喽,新皇容不下他,难为你师叔经营十载,游走江湖网罗不到人才,寄望庙堂又遇不见好运,他想兴复叶家的夙愿只怕是一场空喽。 “所以你利用小姐,想来日篡位为帝,将一切栽赃到小姐身上,你要卸磨杀驴。” 叶知秋不否认,他只是微低下头,声音慢慢的问:“在燕云歌身边学聪明了。”说着一笑,毫无愧疚,声音自然道,“我可以留着她,做一对明君贤臣,但是她却容不下我。幽儿可知你那位小姐的野心可一点不比我小。” 季幽怔愣半会,终于一笑,伸手拂过额前恼人的碎发,心静气和地回应:“最初,我甘愿留在小姐身边,是因为看见了你的影子。可我错了,”她抬眸时,已然换了另一种表情,眼底尽是凌厉的嘲讽:“至少小姐不会一边觊觎皇位一边又用有能者居左来自欺欺人,都是一图抱负,何以她就成了野心勃勃,你便是匡扶正义?” 叶知秋很久说不出话来,月夜掩盖下,手心紧紧握起,最终,他怒极反笑:“不止学聪明了,连牙尖嘴利都学会了!” 季幽淡漠道:“我向来如此,是师叔你不曾费心了解过师侄。” 师侄都出来了!叶知秋怒极,狠狠捏住她洁白的脖颈,随着一声抽气,是季幽濒死的窒息。他不为所动,胸口起伏,双目泛红:“我不了解你,那个南月就了解?” “你、你岂可与先、先生相较……”季幽不甘示弱,用尽力气吐出近乎挑衅的话。 “难为你一片痴心向着他!我便成全你!” 后颈一痛,她在昏迷前,听到了小宫女慌乱来寻她的声音,更在越过宫墙时,迷迷糊糊间看见了本该热闹喜悦的御花园已经慌乱成一片。 “师叔……求师叔轻点……怜惜……” “师叔……我受不住了……我受不住了……” “师叔快点,我要去了……去了……” 视觉昏黄,因此女子呻吟声、喘息声被放大到了极致,季幽浑身发抖,难以置信地望着灯下男人过于清冷的脸庞,他闭目养神,甚至还有闲情惦着棋子在思虑下一步该放在何处。 季幽动弹不得,更不能发出声响,只能眼睁睁看着突然被请来的南月因为这场羞辱惨白了脸色。 以假乱真的男女交合声,连季幽自己都要信了,南月又会如何想? 季幽怔怔望着南月冷漠又无法抑制颤抖的面庞,这便是他说的成全? 真狠。 她沉着脸,眼角有温热的泪不断滑落,为的自己错爱一人,为的他此刻的面目可憎。 也为无辜的南月忍受了这场不必要的屈辱。 “你为他心疼?” 淡淡的檀香逼近,温暖的大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湿润,抬起眼,是冰冷的轻视,叶知秋心里不是滋味,更被这冷冷的注视激出了怒气。 “你可知我的心更疼!” 季幽闭上眼,连多看他一眼都嫌多余。 叶知秋气笑,“对男子而言这无异于胯下之辱,你不是自诩他更了解你,好,我拭目以待。“ 一句话,教季幽对他彻底死心。 神似她的媚叫在一个时辰后方才停歇。 期间,叶知秋心思烦躁地左右手互搏,未料却下出了双输的局面。 又过了片刻钟,有一男一女进来回复,女子得了命,上来就抱起季幽带她却隔间换衣,换的自然是她身上这身充满男女淫靡气息的衣裳。 季幽木然地随她折腾。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见了南月。 记忆里的温文儒雅已被冷漠取代,他站得笔直,双手拢袖,她猜想袖子的双拳肯定正紧紧握着,极力控制着不往她脸上挥。 真奇怪,她对南月分明无情,为何会有心虚心痛的感觉。 仿佛她真的做错了事。 所幸,她没有难堪太久。 -- 第181章断簪 叶知秋和南月互相知晓对方许久,却还是第一次相见,两人的脸色都算不得好,但终究是南月的更难看一些。 南月等过那漫长的一个时辰,怒意早在虚伪的客套来临前,已到极点。他的喉头仿佛着了一团火,恨不能将所有愤怒一吐为快。 可他仍在意季幽的感受,不愿轻易使她难堪。 叶知秋吩咐下人奉茶,转去请南月落座,南月巍然不动,他也不勉强,只漫不经心道:“今日冒昧请先生过府,是我与幽儿有一事想问问先生主意。” 南月看向季幽。 季幽脸色苍白,微动着嘴唇,没有声响。 “叶某择了几个日子……” “我来,本意是想与叶先生化开一些误会。”南月冷着声音打断。 叶知秋笑了声,继续说:“最好的日子便是下月初十……” “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屡被打断,叶知秋脸色微沉,抿了口茶,冷眼等着他的下文。 南月不以为意,冷静道:“先前,季姑娘情伤,南某趁虚而入,自问十分可鄙,未料与叶先生相比,还只能屈居人下。” “叶先生使南某前来,存的是埋刀斧手也好,存心折辱也罢,南某并不在意。教南某不解的是——我与季姑娘相识不过两载,亦都清楚她是那种光明坦荡的磊落女子,绝非爱用这等暗箭伤人令人不齿的龌蹉手段……叶先生若只为让南某知难而退,明说就是,君子不夺人所爱,叶先生何苦非赔上姑娘家的名誉不可。” 话中讽刺实在刺耳,叶知秋很快青了脸色。 “叶先生,”南月闭目,再次睁开的眼睛异常坚毅,“我认识的季姑娘是目光灵动,是灿若秋华,是敢拍案而起只为图个高兴的随性女子,她的潇洒融于骨血,来去自有天地,你却非要打断她的手脚,抽出她的筋骨,让她随你一生营营役役,为权利奔走,可在当年一瞬间做出选择的人,是你!” “对你来说,兴复叶家是你终生使命,就如悬梁之剑,日日提醒你不忘旧辱,可对季姑娘来说,她何其无辜,要因为你给的枷锁,终生困在不得自由的牢笼!” 叶知秋怒而起身。 南月面色不改,“你试探的是我,折辱的是她,叶知秋,枉你聪明绝顶的名声,却连这浅显道理都不懂。”他说到这里,慢悠悠地笑了,“也是,你从来得到的太容易,又怎会明白——” 砰地一声巨响,是道颀长身影被一个拂袖震飞。 “叶先生好大气性,”南月咬牙切齿,用尽力气起身,摸着身后的方几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 “若我告诉先生,季姑娘一早因先生拒绝了我是何感想!” 叶知秋一愣,后知后觉地去看季幽,得到的是季幽心如死灰的闭目。 “我的确钟情季姑娘,也强求过夫唱妇随,锦瑟和鸣,但季姑娘说服了我,她说她意在江湖,志在传承,她说自己不愿被任何人束缚,她说她心头有你,她说你浮沉多年,练达世事,她说你不是无情,只是习惯大局为重,她为你找理由,解释你的苦衷,她与我说了许许多多!可你又做了什么!“平静的声音里是南月努力隐藏的嫉妒和不甘,他假装不在意,可情绪一旦撕开口子,潮水般的感情便无孔不入,倾巢而出。 叶知秋没有回应,抬起手,瞬息解了季幽的穴道,冷静地问:“你早做了选择,为何不说。” 他若一早知道,决计不会干出如此愚蠢的事情。 季幽朝南月走去,为他检查伤势,嘴唇微动说不出致歉的话,愧疚地喊了一声,“先生。” 南月苦笑了一声,摇摇头,转到门前想走,又不甘事已至此轻言放弃,他思忖片刻,最终朝叶知秋走去,在他身前深深一弯腰,一拱手,“叶先生,但求你念在与季幽多年的情分上,放了她,让她回到她的快意江湖,让她……” 一个拂袖,他再次重重落地。 “你算什么东西替她来求我!凭你一个在官场叁载就怯弱潜逃的废物也敢逞勇!纵然我与幽儿心意相通再不能相守,也轮不到你替她出头!我配不起她,你更配不上她,你熟读圣贤,却不能学以致用,你食君之禄却不能为君分忧,你时任地方,没有不畏强权为民出头,你明哲保身分明怕死,即便我机关算计一场空,至少我尽一身本事去一图夙愿!你又做了什么!” “我告诉你,季幽是我叶知秋明媒正娶的妻,我们有媒有聘有婚书,便是我死,季幽也挂着我们叶家的姓,上天下地,她都轮不到你为她出头!“ 不可理喻! 南月忍无可忍,霍然起身,跨步来到叶知秋面前,怒从心起道:“何为学以致用,我去书院为人传道授业,难道不是学以致用。” “你执拗官场,才是枉读圣贤。” “我是临阵逃脱,愧对百姓,那你叶先生昔日帝师的风骨今又何在?” “你自诩少年傲骨,却为求兴复牺牲至亲,你步步为营,殚精竭虑,亲情爱情皆可割舍,又有何立场来骂我贪生怕死不忠不义!” “季姑娘这么好的女子,好生瞎了眼睛竟瞧上你这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南月一古脑地骂得极为畅快,直到眼前白光闪现,季幽一声惊呼,他在巨大的杀意逼近时已被人用力推开。 叶知秋表情阴鸷,冰冷的刀刃若非季幽动作够快,刚才那一下,已经砍下南月的头颅。 “让开!否则我连你一道杀了都容易。”他没好气道。 季幽脸色苍白,眼中尽是后怕,他是真的打算杀人。她想替南月求情,却顾忌着两人眼下势同水火,她若敢开口,以他的性子只会更加阴晴不定杀心难平。 是以,她与他对视片刻,眼睛尽是恳求,“我会与他说清楚,你先放我们离开。” 叶知秋视线在二人身上打转,阴鸷的眼神瞧得季幽头皮不由发麻。半晌,他收起软剑,冷冷道:“就一柱香。”之后转身进了内室,眼不见二人为净。 走出叶府门口狭长的巷道,两人一路无话,就在这般难捱的沉默之中走到了分岔路口。 南月已知无可挽回,心头纵然难受,还能勉强笑道:“姑娘回吧,送到这足矣。” 一天之内发生的事太多,季幽心头纷纷乱乱,更多的是对南月的歉意,坚持想再送一程。 南月婉拒她的好意,“生死有命,他若真要杀我,姑娘无论如何是护不住的。” 季幽沉默了一瞬,“我不会让他伤害先生。” 南月笑了一声,扯到了嘴角的伤,皱着俊容苦笑,“皮肉伤而已,比起姑娘先前往我心窝子捅的那几刀,他给的这点伤还算不上疼。” “先生!”季幽怒瞪他,“都这会了您还有心情耍嘴皮子。” 南月捂着半边脸,哀怨一声,“不然如何,眼睁睁看你重回旧情人怀抱,再送几句恭喜,我可做不到。” 季幽气到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气呼呼地回头,“先生刚才骂了一大通,还就一句没说错,我的确眼睛瞎了,还瞎了两次。” 南月猛地抬头,赶紧跨步去将人拦住,“姑娘说什么?刚刚的话,姑娘可否再说一次?” 季幽自知失言,脸一下就红了,顿时六神无主,语无伦次,“说什么……说……我……什么……” 她说不出想走,他却不肯放过。 季幽无法,又是为难又是难为情,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地说了句:“先生刚刚为我出头,我心里是欢喜的。”这类话她从未说过,随即又委婉地补了一句,“但是我还不确定,我……” “够了!”南月马上拥住她。 “先生……”季幽双颊发烫。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他怎么就说够了,明明她自己都还不确定。 南月当即扣住她后颈,季幽可记着眼下还在叶知秋的地盘,竭力推开他,喊了声,“先生别闹。” “不闹,我认真的。”南月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先生!”季幽突然感到难言的委屈,还有感动,故作怒气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着哭腔。 他将人重新拥在怀里,郑重其事地道:“季幽,我不是他,我发誓,我用身家性命起誓。” 季幽心头茫然,稍作迟疑,“我对先生……” 南月打断,“我永远不会勉强姑娘。纵然……纵然有一天姑娘想要回头,只要姑娘说一声,我会送姑娘回来。” 季幽傻眼,天下竟会如此大度的男人。 南月轻叹了一声,万般无可奈何无法叙说,只得苦笑道:“喜欢上姑娘委实是桩折本买卖,可我已将自己都赔了进去,还能如何?” 言下之意,他除了认亏,别无他法。 季幽脸莫名躁起来,她差点忘了,先生的脸皮厚得跟那恼人的春藤似的,只要这根一扎,任是天涯海角还是哪个旮旯角落,都能一路攀附过来,这人怕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放手,先前以退为进显然也是权宜之计。 可她还是要承认,南月无限的包容与叶知秋的咄咄逼人完全不同,她与他一起时轻松、自在,不用顾忌自己做的是否还不够好,那些南辕北辙、背道而驰的生命历程,走走停停,兜兜转转,她用了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来确定,她与那个人并不合适。 她握住南月的手,很快被用力的回握住,她鼓足勇气道:“先生,你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试着放下……”她突然听到了身后的响动。 南月也听到了,暗暗叫糟。 他们的身后是大门再次打开,是走出来的人阴沉要杀人的目光,也是两人第一次坚定地握住对方的手,选择共同面对。 * 莫远体格高大,相貌堂堂,远远一见,就能被他的不苟言笑震慑住。这么威严的一个中年男人,却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了柔和的神情,虽只是昙花一现,但御花园里不少人看见的人仍被这一瞬间的柔和惊地变了色。 午后的霞光照耀在长长的水榭,记忆中的人逆着光缓缓而来,这么多年来,这个只是名义上的胞妹曾是支撑他走过长夜的光明与火炬,她总是仰望他、依赖他,总是大哥长大哥短。 她爱抿着嘴笑,再开心也要维持世家贵女的矜持,就怕被人背后议论说将军府里全是粗人,教养不出一个懂规矩的千金。 如同现在,分明是开心到弯了眉眼,她极力抑制嘴角,轻轻说了句,“是桂花,这个时节能见到,可真是难得。” 莫远顺着她小心翼翼的视线望去,花园的一角有株开得零落的金桂,桂香馥郁,却不堪午后西风渐起,慢慢地摇曳了一地。 片刻的宁静,直到他去而复返,摊开的掌心里是方绣有墨兰的手帕,上头呈着他特意拾来的一点黄。 手帕是她当年遍寻不着的旧物,原是被大哥拾去了。 莫兰想揶揄,一开口却是酸了鼻子,红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 莫远将手帕仔细包好,轻轻放到她手心,说了句,“拿着。” 见她不接,他又递了递,“你喜欢。” 此时,夜色不觉深沉,银烛交光。 莫兰分明看见年少的她站在如火花灯处,听到他在身后焦急地喊了声乳名,她回首轻轻应了一声大哥,如今抬眼,却一切无法回头,她只能,只敢小心地问,“大哥,边疆有这花么?” 莫远深深看了她一眼,声音沉静:“那里一年有叁季寒冷,不比宫里有暖房,这花在那里,开不了。” 莫兰一怔,脸突然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大哥种过么?”不然,怎么会知开不了呢。 莫远颔首,“当年出发前,我从老宅里移了一株走。” 莫兰微愣。 莫远看了四周,除了令他最为憎恶的燕不离不时抬眼打量他们,其他人对他们兄妹叙旧并无好奇。 他抓住机会,低声就问:“阿兰想看看么?” “什么?” 她不解,他却不得不说的更为直白。 “西北的桂花,阿兰想去看看么。” 阿兰想去看看么? 莫兰因为一句意有所指的话,心里整个七上八下,她下意识想去找张妈拿主意,却见几位不相熟的夫人搭着手齐齐向她走来,当即露出温婉得体的微笑上前应对。 东桌上,莫远得人敬酒来者不拒,唯独——他目光炯炯地看着不远处的燕不离,自嘲当初不该心慈手软造成一生悔恨,而如今,他仰头灌下。 再不会了。 叁杯两盏过后,身旁的官员自觉亲近了些,凑近他人,却指着莫远低声私语道:“从前就听闻咱们这位大将军寡言少语,今日一见分明是眼高于顶瞧不上咱们这些拿笔杆子的,也不知是何缘故。” 身旁之人推他,示意注意分寸。 莫远沉声回道:“满壶不响,半壶晃荡,便是这个缘故。” “你!”那人变了脸色。 “失敬。”他已起身朝其他桌走去。 “经年不见,将军清减不少。” 许多年过去,莫远以为自己终于能坦然面对这个将自己呵护珍藏多年的明珠偷走,又不加珍视的生死仇敌,可紧绷的肌肉之下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关节作响的声音。 擦肩过后,是听罢冷笑出声,是骨子里的冷漠回应。 “边关人心未附,自然比不得燕相在盛京高枕无忧。“ 落在身后的,是燕不离无妨的一笑,眼神却像淬了冰一样寒冷。 几桌外,莫兰惴惴不安地起身离席,她不断回头,小心翼翼地看着那道高大身影独自喝地落寞,心里绞痛,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燕不离是何等小人,他们夫妻多年她如何不知,可笑当初大婚后,他与大哥曾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她竟天真的以为是大哥武人率性,看不起文人迂腐,还劝过大哥收收性子。 便是父亲都曾与母亲叹气说:“文人文人,长于言谈,疏于行动,达不到自己期望,又自以为是清高,非把攀高枝说成两情相悦一见钟情,她呀现下看不透,以后有的苦头吃。” 往后几年,她时常懊悔没有听进父亲曾经的劝告,又在一味退让和周全中越发的不快乐,痛心之余又自以为瞒下一切,能让两家相安无事,是对大家都好。 如今她有了心肝娇女,只要想到自己经历的会在女儿身上重演,便知自己错得厉害。 父亲母亲对她,如她对一一,望她能平安喜乐就够了。 婀娜的宫女提着宫灯徐徐照明,莫兰跟在后头低头看自己的手,握紧,又摊开,二十余年前的旧物保存得如此完好,必是主人珍之爱之的结果。 有些事情早就有迹可循,莫家的没落,大哥的出走,是她心盲眼瞎,没有看透翩翩君子的皮囊下,是如何忘恩负义的一颗心。 她大错特错,悔不当初。 “夫人?” “夫人可是掉了东西?“宫女疑惑她为何停留。 莫兰回了神,因她的话反而慢慢地、镇定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是落了东西,许是搁在席面上了,不劳你们,我自己去寻便可。” 她转身就走,显然顾不上身为燕相夫人该有的分寸。她只想快点回去,大哥一定还在那颗金桂前等她回复,她想明白了,哪怕今生大错铸成无法回头,她仍愿意用一盏青灯的余生在佛祖前祈求。 她不想让大哥再等下去,她这样的人除却命好的理由,哪里值得让一个刚毅的男儿用一生蹉跎。 莫兰才跑出水榭不远,在即将到达御花园前,因为树丛后方一个闪过鬼祟的身影,战战兢兢地停下了脚步。 “谁在那?” 花园里,莫远在所有的寒暄过后,找了一处清静之地,向隅而坐,手里是一壶烈酒,对着两人站过的那颗金桂下,满上一杯,一饮而尽。 一直想象,再见会是怎样一种情形,是能偷得片刻的凭栏看雪,还是屹立在山巅放眼山河,他不该奢望两个人的清风凛冽,来前他甚至还没有把握能说服她。 然而,这次相见,让时间彷佛回到了小时候,叁月春和,父亲将小小的她交到自己手上,从此他身边多了尾巴,心里多了牵挂。 曾经他是一个没有来路的人,直到他的心里养着一株墨兰,许多年不动声色,从容不惊。 一路山高水长,他总是在等,坚信狭路相逢,坚信他的感情早晚有一天能成为她心里最有力的支撑,如最有力的藤曼在她心里深深扎根,攀附,一点点将她的内心占据。 他必须要承认,他仍然在固执,仍然很贪心,他心中坚守家国,是有她在的家,是有她在的国。 他曾是豪情纵天的男儿,却在瞧了十年如一日的风沙后,徒生了后悔和寂寞,后悔当年因为少女明亮的眼睛心软放行,造就她垂花门下的一误终生,后悔当年父亲要将她许给他,他却不愿强她所难,后悔他有最后一次带她走的机会,却怕她陷入人言可畏—— “那头在吵什么?“莫远忽地转头问身边的副将。 “像是哪位女眷受了惊?可要末将过去看看?” “是非之地,哪是你我能过去的,好生待着,陛下晚些还要唤咱们。” 副将颔首,想了想不放心,吩咐了个小宫女过去打探,直到宫女回来禀报,那正要一饮而尽的酒杯悄然落了地,难以置信地说了句,“你说什么?!“ “叮”的一声! 燕云歌微微的愣了一下,低头看去,绑在头上的簪子竟好端端地脱了发,落在地上碎成了叁截。 “小心割了手……”魏尧放下酒杯,弯腰替她拾起,见她怔怔的望着玉簪出神,不由问:“怎么了?” 燕云歌茫然了一瞬,很快轻轻地笑了笑,“我不常戴这些,竟一时想不起这玉簪缘何在我身边。” 魏尧颇为可惜地将叁截断簪摆在一起,簪头取得最稀疏平常的款式,不阴刻不浮雕,通身脆绿,如一汪湖水,细腻而圆融,便是他这外行人也看的出价值不菲。 “我去找管事问问城里何人能修补……” “断成这样便是修补也无济于事,你别摆弄了。”她看了一眼。 “还能修……” 燕云歌心思已不住簪子上,替他满上一杯后,不太在意道:“不必,许是哪年我母亲送我的生辰礼,回头我再向母亲讨要一件就是。” …… 季幽已做出选择,副线到此结束,没有番外。 PS:肺炎肆虐,大家出门记得戴口罩呀!祝你们身体健康一切平安。 -- 第182章放手 见魏尧大感意外,燕云歌轻轻落下酒杯,笑着回:“我又不是天生地养的,自然也过生辰,也有父母。”又拿起一截断簪转了转,一声声的自我打趣,“也吃五谷杂粮,也喜欢黄白俗物,更追名逐利贪人美色,又不是山上住了十来年,就真成六根清静的世外女和尚了。” 魏尧的嘴角明显勾起,沉声说:“你总有歪理。” 燕云歌哈哈大笑,很快对他眨了眨眼,“我虽不耐烦念经,可真论起佛理,山上师兄弟却没几人是我对手,你可知是何缘故?“ 魏尧自然不知。 “难缠而已。” 魏尧不解,“如何难缠?” 燕云歌虚咳了一声,倒有点不好意思,“你事事让我,自然不知我有难缠的一面,曾有师兄说我便是四大俱灭,也唯舌不烂,说我强词夺理,特别难缠。” 魏尧轻笑了一声,能想见她师兄说这话时恼羞成怒的模样,他也喜欢难缠的她,灵动狡黠,寸寸不让。 他微笑着为她斟酒,“我甚少听小姐提起家里的事,这才疑惑……” “不瞒阿尧,我与家人关系并不亲厚,与父亲是井水不犯河水,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与母亲……”她顿了顿,叹息着,“她是个可怜的女人,又一心为我,只要我在世间一日,就要承她这段善缘,还她一段恩情一日。“ 说着是仰头灌酒,话中皆是无可奈何。 魏尧微愣着,不解她为何将母女亲情说得如此沉重。再看向她手中的那截断簪,温润的光泽上倒映出一张极为古典又婉约的面庞,细长的眉,温柔的眼,眉山眼水与面前女子生得叁分相似,又远没有她凌厉冷漠的光芒。 透过她,他很容易能想像出她生母的模样,该是相貌虽同,性格迥异的两个人。 这样的两个人却是母女,世间安排,当真奇妙。 若说他与燕云歌有什么相同,便是同亲情上一样的缺失,他的生母又岂止是名可怜的女子,她到死都困在牢笼,终生不得爱与自由。 很多事无需感同身受,更不该用消失去突显它的珍贵。 这是他这些天悟出的感受,所以他宁愿退一步,用最安全的一个位置和身份去慢慢谋求她的真心。只是,她母亲已经一心为她,她却将生母看得如此轻淡,又是何缘故。 “小姐的母亲,待你不好么?” 燕云歌微愣,很快慢慢地一笑,“如何算对我好,衣食不愁便是好么?” 魏尧五味杂陈,他想起生母对他的种种,半夜里偷偷送来的一碗粥,冬日里油灯下熬红的一双眼睛,出门前拉着手不断的谆谆嘱咐,对他来说已是全部,可对面前女子而言,这些好像全是负累,她不在意,也无所谓。 他还是点头,对他来说,这些便是十足的好了。 燕云歌不奇怪,也无意争辩,她微笑着,满面酒色掩不住眼里的清明,又拍拍魏尧的肩膀起身。 “随我走走。” 魏尧却记挂着外头天寒地冻,拉住她的袖子,声音沉沉,“夜深了。” 燕云歌回头看他,笑意更深,“便是深了,才去走走。” 魏尧劝不住她,只好去寻来厚重的裘风披在她身上。 外头北风呼啸,飞雪漫天。 魏尧不想惊动下人,直接去取屋檐下挂着的灯笼。 燕云歌走过去,笑道:“这灯笼纸糊的,怕是没到院子就要灭了。” 魏尧这才注意到,“我去找管事……” “罢了。”燕云歌拉起他的手,手指缠上,相扣,笑意盈盈地与他对视道:“有你在,我要什么灯笼?你还能让我摔着不成。” 魏尧有一瞬间地失神。他越发看不透她了,她分明是城府甚深,八面玲珑的女子,此刻的眼睛却太过透亮干净,若非见识过她咄咄逼人的一面,任谁都不会相信这看似柔顺怯弱的女子,曾用刀子还厉害的话语蔑视了世俗礼教。 先生骂她刻薄,说她浑身长着嘴巴,在他看来,她恰恰真挚地如赤子一般清纯剔透,几次不欲遮掩自己异于常人的野心与抱负,分明是孤高自许,目无下尘的坦率。 他看得太久,直到燕云歌冰冷的手摸了摸他的脸,才回过神来。 “你今晚频频走神,在想什么?” 他沉默着,眼睛里倒映出的光被忽如而来的北风忽地吹灭。 屋檐下的灯笼被这阵风吹地悉数暗灭。 没有一丝半点的月光,两个人站立许久,伫立在黑暗里都不说话。 这沉默他们太熟悉,若非今日燕云歌有意打破僵局,按魏尧的性子,这沉默还要延续好几天。 细密的白雪倒灌进脖子,燕云歌缩了下肩膀,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魏尧的眼睛,他为她立起披风的帽子,劝她,“风大,回去吧。” 燕云歌忽然抱住他,“我明天便要走。” “你走不了。”他说得是那么淡然笃定。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忽然就问:“那日春藤边界,我被人追杀,是你提醒我小心背后,是与不是?” “是。”他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这茬,并未隐瞒。 “我奉命送嫁,又先于队伍出发,故意泄露行踪意在引暗中的人出手,可那人不该是你,你是四品的副统领,掌管的是皇城内外的禁军,你是天子安在皇城里的一双眼睛,如何能周全的了城外的事,即便你知道送嫁官是我,也无法提前为我布局,除非你知道有人必须要取我性命,甚至那人找过你,是与不是?” 魏尧犹豫,可他的沉默已经是最好的回应。 “你执意与我成亲,除了想困住我,亦是想给我一个新身份,甚至想万一东窗事发,对方能看在你的份上,能饶我一命,是与不是?” 魏尧已经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嘴边的是字艰涩地吐露出来。 猜测被肯定,他的自以为是教她气得嘴皮发抖,“我何须你相护!” 魏尧忍住心痛,睁开眼,迎着她的目光开口,“因为那点甜。” “你……” “因为你曾给我的那点甜,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护住你。” 她曾对他伸出的那只手,曾经给的那点甜,让他身处暗黑之中仍渴望一切光明,他从来没恨过她,没有她当日的无情,就没有今日的魏尧,他在悬崖底下被死亡笼罩的最后一刻激发出想活下去的欲望,手脚并用的挣扎着想往上爬时,身后的声音告诉他,这么想爬上去,为何不回去争一争。 他回头,在看见萧和的那一刻,明白了她所有的苦心。 燕云歌气得咽下了即将脱口的狠话。 怎会有如此蠢人,竟真为她给的那点虚情假意,敢去背主。 明明能猜到她对他从来是利用…… 她胸膛起伏,迟迟后,才冷静下来,勉强继续道:“你困我在此,却每日能去当值,此处必然离皇城不远,甚至在一个时辰的脚程,是与不是!” “是。” “我走不出去,你的马儿却可以,你早知这点,所以你从不刻意守卫,就怕引起我的注意,所以那日早上……” “攻心。”魏尧神色复杂地看着燕云歌,“你太聪明,容易反受其乱。” “你!”她气得大脑发嗡,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来。 “除却要保护我的理由,你困住我是否也存了让两国联姻失败的心思。你的主子究竟是谁!“ 魏尧又沉默了。 他不答,她冷笑着后退几步,“好好,你我各为其主,你不说我不怪你,但是你明知我身负使命,却平白折腾这一出,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做尽为难我的事情,你与我母亲,与那萧和,甚至与那些世人有何不同!口口声声说尊我敬我,却把我当成棋子一样摆弄……” 这话实在诛心,魏尧怒火腾起。 燕云歌眼见他过来,想也没想地凝聚内力突然出手,掌心在接近他时便被按下。 魏尧用力握紧她手腕,沉着脸怒道:“你不是我对手。” 燕云歌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可没想到会如此不堪,连月来的压抑已教她失去理智,她需要这么个机会发泄怒火。 “试过才知!” 魏尧用巧劲逼退她,燕云歌的身姿顺势如断线的风筝般一路后退,没想到在屋檐下绕了个圈后,又突然杀回。 “胡闹!” 魏尧没想到她会主攻自己命脉,当下也较起劲来。 两人在檐下缠斗百招,发出的气劲使屋檐上的白雪簌簌而落。 天地一片白茫,放眼望去,除了两道相斗的身影,便剩飞花入户,寒风迎面。 不少听到动静的婆子丫鬟闻声而来,却见披着厚重大氅的燕云歌轻挥衣襟,将沾到身上的雪花拂去,负手立在檐下淡然一笑。 “魏大人果然好身手。” 魏尧脸色万分难看。 很快,是她噗地一口鲜血,全数落在了皑皑雪地上,如玉树琼花,绚丽夺目。 那道玉身长立的身影已经颓然倒下。 “都回去。”魏尧沉着脸抱起人,头也不回地吩咐。 “是。” 众人退去,管事遣一个丫头过来将两人打落的灯笼一一挂回。 当丫鬟拾起灯笼的瞬间,就见头顶上的屋檐发出吱呀的声音,若非身旁有人眼明手快,丫鬟非被瞬间坠落的木梁压伤不可。 小丫鬟惊魂未定,扭头去看突然出手的救命恩人,“萧先生——” “对人对己都够狠。”萧和皱眉低喃,离开前,在迈步过门槛时回头交代,“等会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咱们这位新夫人——”他看了眼安静地房门,略带嘲讽的说,“脾气可大着。” “是。” 房里。 无声的四目相对,片刻后,是燕云歌冰冷无情的声音。 “你既已知道我的决心,何苦还要强求。” 魏尧正在加碳,闻言也只略看了她一眼,不给予任何回应。 燕云歌不耐地皱眉,魏尧的性子死板拘泥,原先她不觉得讨厌,反觉得这样的人听话不多事,差遣起来最是好使,如今叁番两次得不到回应,当真后悔招惹。 可笑她的前程生死如今都捏在这个男人手上,想到刚才的孤注一掷,她不甘心地扶伤下床。 她走得极慢,一来未想好说辞,二来确实伤得颇重。 魏尧见她要取酒,勃然大怒地拦下,“句句诛心还不够,你何苦非与自己身子过不去!” “我身负皇命,无法交差,便是有朝一日能从你这逃离,回去朝堂亦无我的位置,早晚是死,还不如死在你的手里,让你后悔终生!”她愤怒地想将酒夺回,魏尧却紧握着酒壶不放。 连借酒浇愁都不能,燕云歌怒而拍桌,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魏尧,我纵有什么对不起你,拿命赔你也该足够,你还想我如何!” “想我做你永远见不得光的魏夫人,为你打理宅院?还是等你心情好了带我去各府上游走,与那些闲着无事的诰命夫人周旋,为你费尽心思,帮你打点铺路?你当我是什么人,豢养的鸟儿不成!” 她说得平静又讽刺,魏尧将心一沉,他从未如此想过,可她说的的确是最有可能的一个局面。 见他不回应,燕云歌便知自己说对了,她不断冷笑,想拍案却颓然无力,一屁股坐了下来。 直到这刻,她才觉得纵然隔着两个世界,很多事情依旧没有改变。 前世她与母亲争,与风琰争,与白墨争,与百官争,笑他们狭隘,非要争出个结果,可到这刻,她必须要承认,她羡慕男子,羡慕他们可以做任何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像她,苦心经营到这步,却必须要费尽心思在他手里讨一个委曲成全。 燕云歌双手握拳,愤恨地砸着桌面。她有太多不甘心,她的才能不该因女子的身份而受到桎梏,纵有太多无能为力,她不信自己走不出来,双眼里的光华在这个满心看不上眼的庶子面前,瞬时颓败,又猛然烧起。 “你我境遇相同,我以为你最该懂我,”她咬牙切齿,“如果连你都只当我是附属品,我做再多,又有谁能看见!魏尧,你不该如此想我!” 魏尧眯眼看她,烛火下,她的侧面看上去十分柔弱,可双眼里的坚定又让她迸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小姐。”他无息地叹气,低声轻唤,“是你不该如此想我。” 燕云歌闻声抬头,却见他缓缓地摇头失笑,她不禁恼道:“你笑什么!” 魏尧的唇角轻轻勾着,“我笑小姐也会有迷茫的时候。” “你!” “先前小姐问我,为何频频走神,现在我告诉小姐,因为我不知放小姐离去会不会后悔。” “你当真要放我走?”燕云歌倏地站起来。 “原是不肯的。” 燕云歌的脸色马上冷下来。 魏尧一叹,这个女子啊,当真翻脸比翻书都快。 他将人揽入怀里,感受到她躯体的僵硬,却仍贪恋此刻的美好。 “我曾说过,今生所图唯小姐一人,只要小姐不负我,想做什么便去做罢。” 燕云歌一时没有理解,待想通后,从他怀里出来,表情显得那样难以置信,“你真的答应?” 魏尧轻点了一下她的唇瓣,“只一点不变,小姐永远是我的夫人,我魏尧一人的夫人。” 这次换燕云歌沉默,她与太多男人纠缠不清,亦给过许多人承诺,谎话更是张口就来,承诺、誓言在她眼里无非是拖延的一种手段。可面对魏尧如此真挚的感情,她第一次感到难以开口。 魏尧看出她的迟疑,却仍因她最后的点头,双眼明亮。 燕云歌问:“你为何改变主意?“ “因为我母亲。” “你……母亲怎么了?” 虽是中途改口,可能亲耳听到她这声母亲,魏尧已是无憾。 他与她说儿时的事,说那个男人的事,说军营里的事,他的叙述平调简单,没有添油加醋,没有动人的词汇,只在提到母亲死时泄露了愤怒的情绪。 燕云歌无法感同身受,便选择安静地聆听。 她曾经是燕相府里尊贵的嫡子,今生再有不堪,亦还是嫡女的身份,庶子难为,难在一生捏在主母手里,想起前世母亲的霹雳手段,想起父亲的逆来顺受,他为数不多的几个姨娘通房,一生都在服药,以至于除她之外,府里没有其他孩子。 母亲要保障她的地位和权利,更是耳提面命庶子庶女的存在,对她们母女来说是何种危险和不堪,因此她虽然同情后院女人的遭遇,却从未忤逆过母亲的决定。 燕云歌缓缓一叹,不自觉将头靠着魏尧胸膛,心头越发沉重。她从不否认自己看不上魏尧庶子的身份,只因她活在嫡子的阶级,享受过嫡子身份带来的好处,如今设身处地一想,她与那些愚昧世人又有何不同。 想到自己刚才还义正言辞骂魏尧教而不化,顿觉没脸。 “我知道小姐看不上我。” 魏尧突如其来的话,令燕云歌变了脸色,她想要解释,魏尧阻止,示意先听他说完。 “不说学识、能力,仅是身份上,我与小姐都相差甚远,如今这番际遇,还是托萧先生鼎力相助的缘故。” 他明白,若非萧和的出现,他今生能达到最高的高度,也无非是骁骑营里的一个小副领,如今能正儿八经做到四品的官职,已教所有魏国公府的人大吃一惊。 可即便是如此,他的婚姻大事还是被主母拿在手里,最好的人选也不过是从七品以下官员家的庶女,因为没有人会把嫡女嫁给一个庶子,而他的主母也不会让他得到什么好的助力。 若非遇到她,他悲凉的一生早就注定了结局。 萧和问他为何喜爱她,除却她不得不让人喜爱的地方,也因他曾一个人走过地府昏暗漫长的甬道,耳边尽是恶鬼凄厉的惨叫,突然有一双手将他拉出黑暗,对他说,傻阿尧,还不快上来,那种死而复生,仿佛曾经的苦难都是虚惊一场,感激之余,他如何不能将这个女人放在心里一生珍藏。 “不瞒小姐,”魏尧突然一笑,“便是没有小姐今日的发作,我过几日也会让萧先生找小姐。” “让他找我做什么?” “我让萧先生假意帮助小姐逃走,他会给小姐一包药粉,让小姐下在我的酒中,或者下在府里吃水的井里。” 燕云歌震惊地已说不出话。 “我即想放小姐走,又想试探小姐对我是否还有情,如果小姐是心狠手辣之人,我会对小姐死心,用半条命断了对小姐余生的念想。” 魏尧平静地不可思议,不觉自己在说什么骇人之事,反是燕云歌高看了他一眼,曾经以为良善到不堪一击的那个魏尧竟然也有了如此深的城府。 可他到底没有这么做,想到这点,她突然笑了。 “你可知我会如何做?” 魏尧也笑了笑,“小姐不会轻易中计,更会和盘托出,然后骂得我抬不起头来。” 燕云歌惊讶,她的确是如此想,没想到他居然能猜中。 魏尧亲吻着她的额头,铁汉的柔情能令再铁石心肠的女人都有片刻动容。 “小姐很善良,我不后悔爱上小姐。” “傻阿尧……”她想摸他的脸。 他拉下她的手,目光如炬,坚定的道:“我曾说过,不论小姐所图什么,我都支持小姐。同样,我对小姐,便是死也不会放手。如今承诺还在,魏尧不贪心,只要小姐心底腾出个位置留给我,便已足矣。” 燕云歌愣了愣,待她回过神时,他俯下身,吻已经落下来,带着从未有过的强势,不容她拒绝。 这晚夜里,燕云歌在魏尧身下几番沉沦欲海时,做了个梦。 梦里有风琰,有白墨,有无尘,有莫兰,还有魏尧。前世今生,兜兜转转,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认同的声音也越来越多,她想明白很多事,如果要走的路注定无法有人陪同,那她努力先他们走到终点,再等他们追上便好。 上天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除了未完成的志向,感情上何尝不是想她能走出来。 给出的感情能有回应,如同一份微小的善意,若有一日她失足落水,或许会因这份善意有意想不到的人伸出手,拉起不谙泅泳的她。 至少在这个晚上,魏尧拉了她一把。 几日后。 “雪停了……难得出个晴日,大人要不要出去走走?”萧和收了扇子,回头望着怔怔的望着窗外出神的男人,漫不经心地道:“大人既然不舍得,何不趁还没走远将人追回来?” 没有回答,那身影已重新埋首案牍,萧和见状,心里啧笑了一声。 这会嘴硬,以后有得你后悔。 -- 第183章离场 临近午后,天色阴沉着下起了雪,纷纷扬扬地像一片片芦花。 燕云歌连轴赶路,等到了公主落脚的驿馆已近傍晚,幸亏这几日她休息得不错,竟也不觉得累。 她到驿馆时主动报了身份,守卫没想到传闻里的送嫁官如此年轻还文弱,不由多打量了几眼。 “公主的情况如何?” 守卫回答:“回大人,公主水土不服,刚到春藤就病了一场,还好随行的太医心细,现下无大碍了。” 燕云歌点点头,已朝公主暂歇的院落走去。 华阳午睡才起,陪嫁的嬷嬷打了水进来为她净面。 嬷嬷见公主无精打采,看了外头一眼,低声安慰道:“公主,既已到了这里,您也听嬷嬷说一句……” 华阳冷着脸打断,“本宫知道嬷嬷要说什么,无非是说婚事已成定局,不如收拾心情好好与春藤的太子周旋,可父皇这么多女儿,为何就指了本宫出嫁,还有太子哥哥,本宫那日去求他,哥哥竟避而不见,往日兄妹情深,关键时刻却连为我求情都不肯……” 嬷嬷见公主还在气头上,斟酌再叁将要劝的话咽了下去。 到了酉时,嬷嬷撩了帘子出来,想嘱咐外头的丫鬟去小厨房准备膳食,意外看见拱门那有一道颀长身影。 “是哪位大人到访?” 廊下有小丫头听了问话,匆匆来通传,说是燕大人过来了,还来了好一会。 嬷嬷对这位燕大人也只闻其名,想到公主现下心里还不痛快,便与丫鬟耳语,请她明日再来。 燕云歌隔着老远与嬷嬷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嬷嬷挑了帘回到房间,见公主一脸落寞地在长塌上坐着发呆,刚才的凌人的气势已经全无。 “嬷嬷。”华阳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她。 嬷嬷是华阳的乳母,从小看着她长大,情分不同寻常的宫女,因此当华阳扑到她怀里寻求安慰时,她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大胆揉着华阳的额发,将人重新扶到榻上坐好。 “公主,原本有些话,轮不到老奴来说,但老奴怕公主您一直误解皇后和太子,反伤了你们之间原本的情分,老奴不是为太子辩解,而是宫中形势复杂,眼下便是皇后都需小心谨慎,太子送公主来春藤和亲,未尝不是想护着公主。” 华阳听得瞪大了眼睛,霎时停了眼泪。 “那母后还交代了什么?” “来前,您与娘娘置气,有些话娘娘反而不好交代,便嘱咐老奴一定要知会公主一声,我们女子最紧要的便是纯洁的身子,如果太子在婚前克制不住向您索要,您必须断然拒绝,免得被轻瞧,还有在……头回时,他若是只顾自己不知轻重,您定要适时规劝,床笫间偶尔耍耍性子,男人反倒得趣,躺着那一动不动,日子久了,便是将他往其他人那推去……“ 华阳双颊发烫:“嬷嬷,离钦天监定的日子还有一个多月,现下说这些做什么。” 嬷嬷笑了笑,“现下不说,要到何时说?您生性浪漫,不懂得后宫里那些女人为争宠耍出的手段。”正要提个几句自己这些年的所见所闻,又怕污公主耳朵,转了口道,“总之,公主记得爱惜自己的身子,男女之事向来是女子吃亏,公主要算好来癸水的日子,最好能早日怀胎,坐稳太子妃的位置。” 华阳听得面红耳赤,扑在嬷嬷怀里,低低道:“知道了,还好有嬷嬷在我身边。” 嬷嬷叹了一声,爱怜地拍了拍公主的后背,心中想的是公主水土不服的消息早早就放出,却不见春藤的太子有任何表示。 想必这桩婚事,那位太子也很是不情愿。 华阳公主年不过十六,偶尔刁蛮,性子却不坏,她若无法得到太子的恩宠,往后余生该如何在若大皇宫度过这漫漫长夜。 嬷嬷思及此就觉寝食难安,唯华阳什么都不知,反在嬷嬷的叁言两语中,心生了几分对未来的憧憬。 两国联姻,自然是要大办。 燕云歌的职责是负责公主的安全,以及督办这场大婚。 正逢年前,春藤的内侍监派人来请,燕云歌去了后方知还有礼部的人也在,叁方共同商议,拟出筹办和参与婚礼的官员、命妇、宫人的名单,每一个步骤叁方都要一议再议,直到所有人满意才能落定。 她庆幸自己回来的及时,恰好赶上钦天监挑出了吉日,若再晚几天回来,她办事不利,焉能还有命在。 再隔去几日,礼部派人来请,说是两国风情不同,而后宫规矩繁多,皇后下了旨意,让华阳每日需腾出四个时辰去接受大婚前的引教。 入乡随俗,华阳虽然抱怨,倒也乖乖去了。 距离大婚还有叁天,太子的人早早来了信,会在今日出车马出城迎接。 燕云歌身骑枣红色的骏马,身后是一顶红色的金铭红轿,需十二人一起抬起檐子,再之后是数百宫女,数千送嫁保护的亲卫。 天空中,雪突然落了下来,夹杂着大风,簌簌生响。 燕云歌望着眼前缓缓打开的城门,再抬眼一瞧纷纷扬扬的天空,心想:瑞雪兆丰年,兆头真不错。 城墙上,身穿玄色大氅的高大身影突然眯起了漫不经心的眼眸,招来身旁的侍卫匆匆耳语,再次抬眼时,已是凌厉的志在必得的光芒。 深夜,随着华阳与春藤的太子携手入了东宫,一场繁忙的宴会才宣告结束。 燕云歌席间被劝酒不少,饶是酒量再好,双眼也开始迷离起来。 有心人想再劝她几杯,身旁一只修长的手伸出,轻轻说了句,够了。 挡的住这杯,另一头有人见她海量,也主动过来劝酒,燕云歌甚至来不及看一眼谁为她说话,笑眯眯的接过酒杯就喝。 先前要劝酒的官员犹豫地看了自家长官一眼,见他冷下脸,忍不住背脊发凉。 子时将近,因今日是太子大婚,皇城内外放有烟花庆祝,便也没有宵禁一说。 烟花燃放后的硝烟气味弥漫不散,很快随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燕云歌才踏出皇宫便被细雨打了个措手不及,她伸手一接,细细蒙蒙的小雨落在手心,有些冰凉。 冬雨虽凉,落在身上却不冷,她正愁一身酒气不如何消散,笑这雨来得甚是及时。 身旁有叁叁两两的行人匆忙避雨,唯她缓缓走在这片细雨中,慢慢走着便也罢,不知怎地玩兴大发,一手一边的微微拎起裤摆,重重地跳跃在水里。 她非要溅起水花瞧瞧,看它能蹦得多高。 横竖这里无人认识她,偶尔放纵一回有何妨,她放心想着,便单脚跳起,一步一个水花,玩得还甚是开心。 难得这样的惬意,她微微笑起来,视线在左前方无意间扫见一个黑影,好象在收拾什么,她正奇怪,对方却先发现了她,疑惑地声音传来。 “云歌?” 并不大的声音,却教燕云歌心神一凛。 这么晚在这异国的街道上竟然有人认识她? 燕云歌放下裤摆,整个人都戒备起来。 黑暗中,那人几步走上来,带着点小小惊喜的声音:“姑娘,真是你。” 燕云歌眯眼,声音倒是有些熟悉,却因视线模糊,如何都瞧不清对方的长相,自然也想不起对方是谁。 “小生段锦离,曾与姑娘有一面之缘。” 这么一说,燕云歌多少想起来了,原是那位花船美人。 说来奇怪,他贵为刑部尚书,也是一品大员,今日在酒宴上竟没有瞧见,便主动问: “你这么晚在这做什么?” “小生正在收摊。下午有事情走开了,好在这家店的掌柜一直帮我看着。” 燕云歌望眼去看,他说的那家店是间不起眼的客栈,里头的小二这会也正忙着收拾桌椅准备打烊。 “姑娘稍等,小生很快便好。”说着,急忙跑回摊子,边跑还不忘回头道:“真的很快就好……” 燕云歌点头,不自觉的脚步随着他走,总觉得这人与印象里的完全不同。 上次明明是个不动声色锋芒尽敛的厉害人物,今日竟人畜无害,与寻常书生无二了。 真是奇怪。 “都是你画的?”燕云歌见堆积如小山的画卷,忍不住惊讶道。 段锦离颔首,微笑而道:“姑娘忘了,小生提过自己是街头作画的无名小卒。” 燕云歌拿起其中一卷画,轻轻一笑,“我只当你是打趣,原也不是诳我的。” 她的视线落在一米长半米宽的竹桌子上,上面摆满了各种画卷,十几只大小粗细的毛笔倒挂,桌上有完工的,也有画一半摊在那的,不少被镇石压住,被风飞起了一个角。 见他手忙脚乱,收拾还要半天,便也主动帮忙起来。 将所有画卷藏于竹桌下方,段锦离将桌子抬进客栈避雨,出来时手里抱着东西。 一道重量压在身上,燕云歌抬头,段锦离正低头给她系蓑衣的带子,脸上表情不多,见她看他,也只微微笑道:“我从客栈里借来的,小心别着凉。” 燕云歌怔然,这样的事情两个男人之间做,自无不可,但她此时却有点少女的别扭。 段锦离见她不说话,想起她先前玩水玩得开心,略带歉意道:“是我唐突了,该问过你的意见才是。” 燕云歌哑然失笑,手一请,“段兄若是不介意,我们走走如何?” 段锦离微笑,“当然不介意,前面有个夜摊子,我们去温壶酒如何?” “好。”燕云歌点头,往前迈了几步。 “姑娘何时来的春藤?” “有几日了。” “姑娘准备在春藤待多久?” “过几日便回。” “这么快?” “嗯。” “姑娘才来便走,可惜小生想略尽地主之谊都不行。“ 几句话间,两人就到了段锦离口中的夜摊子,的确只是个简陋的摊子,若不是亮着两盏灯笼,黑夜里真没人会去瞧它几眼。 “段公子,你来了啊。”老板看见他,热情地为他摆好凳子,主动上了壶热酒。 燕云歌闻了闻,有些意外道:“是梅酒?” “姑娘好灵敏的鼻子,的确是梅酒,淡而清香,既能暖胃也不醉人,深夜喝最是恰当不过。”段锦离一边说,一边放下手里画布,然后解下自己的蓑衣,脱了放在桌子上。 燕云歌也解下蓑衣,放到一旁的长凳上。 段锦离已经替她盛上酒,“说了这么久,还没问云歌来春藤是为了何事?” 燕云歌正要警惕,突然想起她从未透露过自己的身份,他今日又未出现在席上,现下问起倒也不奇怪。 “倒不是想瞒你,只是说来怕你会见笑。”燕云歌浅笑,用手心贴着酒杯借点暖,然后小酌了口,“我若说自己是佛门中人,此行为理佛而来,你可相信?” 段锦离惊讶了一瞬,很快笑起来,“姑娘行事大胆,佛门若敢留姑娘,倒不失为是为民除害。“ 这话是十足揶揄。燕云歌自然不恼,也笑道:“若非我知晓书生你心高气傲,今日这般相遇,我也以为你是专等着我的。” 段锦离一愣,忽然没说话,只盯着她,很快一饮而尽,又为自己满上,漫不经心道:“天地之大,哪有这么多巧妙的相遇,若是我说,我是专等着姑娘你呢?” 暧昧的气息逼近,带着似真似假的情意,倒换燕云歌吃惊了,她放下手中酒杯,语气显得意外,“书生你……” “我如何……”他目光闪耀,偏头一问。 “你与先前判若两人。” 段锦离忽然一笑,低沉下来的嗓音绵绵如柳絮,若是落在其他女子耳里,必然连耳根都要红了。 “世人谁不是有两副面孔用来自保,姑娘不也是如此么?” 他的眼睛格外明亮,燕云歌对上后,竟有点口干舌燥,一时拼命饮酒。 段锦离薄唇一抿,很快主动化解了尴尬,自然说道:“说笑而已。还未有问姑娘,既是来理佛的,本地的护国寺可有去过?” 若说去过,他问起细节自己必然会露出马脚,若说没去,他一定要尽地主之谊该如何是好? 燕云歌心中有权衡,一口饮尽后,笑着反问他:“倒是不曾。只是天下寺庙大同小异,这座护国寺是有何能耐令段兄推崇?” 难题被丢回来,她好整以暇。 段锦离微愣,很快露出一点点恼意。 “段兄还真坦诚。”燕云歌低头笑,无意再刁难,直接道:“可惜,怕是去不成了,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与段兄一起喝酒。” “不是还有几日才走……”段锦离惊讶。 燕云歌微笑着摇摇头,有意揭过这个话题,举杯向他敬酒。 段锦离皱眉,识趣地不问。 一来一往,酒都喝了两壶,直到两人起身要走,这雨早就停了。 “该回了,不然天该亮了。”燕云歌看着有些蒙蒙亮的天空道。 “姑娘住哪,小生送你。”段锦离起身,脸微红目迷离道。 燕云歌想说不必,但一见他脚步虚浮,差点摔倒,她赶紧扶了一把,叹气道:“还是我送你吧。” 段锦离难得红了脸,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劳烦姑娘。” 这般郑重其事,倒令燕云歌不好反悔,罢了,礼都受了。 四周宁静,空气又格外清晰,长长的青石街道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好似融在了一起。 两人双手负后,各自沉默,眼见路要走到了,一个抬头,一个垂首,视线撞在了一处。 四目相对,不躲不避。 燕云歌目光坦荡,生生将段锦离看得不自在,主动移开了视线。 段锦离虚咳了一声,主动提起那日分别后的际遇。当他说道自己惹了陛下不喜,已被罢官闲赋在家好几月时,茶色的眼眸如蒙上一层薄雾,唇角失落的样子,还带着几分被酒色熏红的红润。 燕云歌听罢,将一些事情串联起来,说了句,“原来如此。” “不该说这些丧气事,让姑娘听了见笑。”他再次拱手还礼。 “人生如棋局,未有离场,都不算输赢,一时的失意,焉知不是为后头的造化起势,段兄聪明人,想必很快能想明白。”燕云歌一时没想到好的说辞,安慰得生硬。 段锦离微笑,略垂下眼,声音绵绵,比方才那场细雨还要温柔,“云歌,我现下倒有些相信你是佛门中人了。” 他的眼神太过柔情,里头不仅有男人对女人的欣赏,还有某种情愫。 “段兄,你到了。”燕云歌自作不知,神色泰然。 两人停在一处二进的宅子前,此时两旁灯笼摇曳,上方牌匾上的叁个飘逸灵动的小仙居格外瞩目。 燕云歌躲避他的目光,抬头看了一眼,惊讶那字写得极好,鬼使神差地念了句,“小仙居?” 段锦离笑了声,毫不避嫌地拉起她的手,欲往里去,“原是随意取的,要是知晓有今日,我便叫它迎仙居了。” “你……”燕云歌停下脚步,神情复杂地看他。 他突然回头,目光已与刚才不同,燕云歌马上察觉到身后杀气,脸色顿时大变。 数十黑衣杀手从天而降。 一脚踹飞一个个黑衣人,燕云歌侧身回旋,手一伸,利落砍晕一个,眼见对方没完没了,齐齐冲她而来,不得不义正言辞道:“来者何人!要我命前总得告之缘由!” 刀锋闪着冷冽的光芒直劈而来,她伸出两指堪堪夹住刀身,只闻蹭地一声脆响,冷冽厚重的刀身应声折断。 “好俊的内力!”段锦离惊讶。 燕云歌简直想白他一眼,若是没猜错,这些人明显冲着他来,他倒好,躲在自己身后藏头露尾,深怕她露不出破绽一般。 “佛教禅宗的功夫,你怎会与这狗官为伍?”黑衣人里有人斥责。 燕云歌懒得回话,双掌往外一翻,直接就将人击飞数丈。 “你一方外之人不要多管闲事,若与此人无关,就请速速离开。” 燕云歌当即收住掌。 段锦离眉心一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含有薄怒,“姑娘想见死不救?” 同一时刻。 赵灵正抱着美人在小倌消遣,听到几声叁长两短的笛声,身子比脑子先有反应,丢下银子就从窗而出。 她一口气不停的连翻高墙,才落在东苑的院子里,就被满院子压抑的呜咽声吓地心惊肉跳。 “这……” 赵灵整颗心提起来,马上去找文香。 她尚未靠近燕云歌以前的闺房,就被一道力量拉走。 “怎么才来!” “我还没问你这里是怎么了?”赵灵对着顶着‘燕云歌’面容的文香,劈头就问。 文香将准备好的包袱盘缠塞到她怀中,将人往外推,“你马上去春藤找小姐,就说府里巨变,让她速回。” 赵灵被她的力道推得连连后退,整个人傻眼,“怎么了?怎么了?你好歹告诉我点,不然老大问起我怎么答。” 文香浑身发抖,咬着唇,说不出话。 赵灵顿时着急,“到底怎么了?”她突然想到一个可能,瞬间瞪大眼睛,“不会是老大的娘亲……“ 眼见文香点头,赵灵脸都吓白了。 “不可能!之前我来,夫人还好好的,这才几天,怎么会……” 文香来不及解释,将人往墙边推。 赵灵得不到解释不罢休,文香只好低声解释道:“夫人那日在宫里落水,回来当夜就不行了,张妈说现在用再好的药也是吊着口气,什么时候药断气断,没时间了,你快去找小姐,只有小姐回来能为夫人做主!” “做……做什么主?” 文香一个劲地掉泪,双肩颤抖,“夫人摆明是遭到了算计,可是燕相却不打算追究,甚至将消息瞒得半丝不透,若非张妈找到我……总之,现在全府上下能为夫人做主的只有小姐,你别问了,快去找小姐,快去!” “好好,我去,马上去。”赵灵胡乱点头,也知事情重大,当下一跃而起,消失在黑夜里。 文香在墙下掩面哭泣。 好一会后,主院里传来张妈凄厉的哭声。 “夫人——” 文香急忙往回跑,她心中求老天爷,求他睁睁眼,不要带走夫人,她也求赵灵的脚程能快点再快点,一定要带小姐早点回来,夫人要是真走了,她还有何面目见小姐呀! 文香不顾院子里护卫阻拦,全力撞开门,眼前的莫兰唇色发白,双眼无神,她仿佛看见有人来,努力地强撑开眼睛,看见她时,双眼迸发出了希望的光芒,而后,那光瞬间灭了。 莫兰的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母亲——”文香一声悲鸣,哭声大作。 -- 第184章歪理 这声见死不救让燕云歌眼一抬,她还没怪他拖自己下水,他反怪起她来。 她想将手抽出,他偏握得更紧,只得无奈道:“段兄言重了,对方来势汹汹,我双拳难敌四手,充其量技不如人罢,你说我临阵脱逃也行,怎能说我见死不救。” 段锦离压低声音,“姑娘,一夜夫妻也是夫妻,你若是见死不救……” “我怕救了,你回头要以身相许呀。” 段锦离心头一跳,俊容薄怒,气得咬牙切齿,“小生知道姑娘施恩不望报,小生也绝不会强人所难,请姑娘放心!” 燕云歌挑起眉,上上下下打量他,笑得有点耐人寻味。 “这般便像你了。” 段锦离微愣,很快将心一沉,这人…… 那头剩余的黑衣人见他们还有功夫闲聊,早就怒不可遏提刀上来。 燕云歌左闪右避,带着段锦离后退的同时,还能险险避开对方凌厉的掌风。她知自己招数不济,胜在内力折人,因此谁来都先送人一掌,重创对方六腑再说。 段锦离分神去看她,见她整个人冷冷清清,眼神里发着煞气,不知怎地心跳地厉害。 对面的兵刃已逼近面颊,燕云歌将心一狠,聚集所有内力,脑海里却突然闪过沉稳的“不准杀人”,她脸色瞬间难看,极力收回了掌力,抬起左臂,欲挡下一刃。 段锦离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燕云歌下腰了得,躲过兵器后,一个后抬腿,当场卸了杀手的下巴。 她低头看了眼受伤的左臂,见他担心,摇头,“破皮而已,不碍事。”再看其余杀手逃窜,只剩地上两名痛晕的杀手,问:“你不打算拷来问问?” 段锦离正眼也不瞧,“会有人收拾。你随我来,我先替你治伤。”他伸手抓过她的右手。 她抽回手,神情淡漠,“我许久不造孽,意外在此处添了一桩,还是赶早先去趟寺庙赎罪。”说得漫不经心,走得毫不留情。 段锦离奇怪她有此举,想也没想地追上。 “姑娘又没有取他们性命,何来的赎罪?” 走远的人没有回答他,只有突然簌簌而落的雪花,充斥在空中。 青山隐隐,群山怀抱,那护国寺依山而建,气势磅礴,庄穆威严。 春藤人也最是信佛,一大早护国寺里挤满了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的百姓。 护国寺,原名大慈悲寺,始建于开国九年,本是座求子的小寺庙,规模不大,后善男信女广积善缘,使之扩建,才有了现在这样的庞大气势。 佛家思想,乃春藤的正统思想,讲究前世因今世果,劝人既来之则安之。 燕云歌对这套嗤之以鼻,在山上时就没少因这个与师兄弟们辩驳。 她毫不避讳指出,天家借佛家堵悠悠黎民之口,不过是教人认命,以达到统治的目的。 所谓天道正统,看似神圣且神秘,实则如这护国寺的金身一样千疮百孔,不过是御用宫廷匠人用手比划它的轮廓,加以巩固和修护,却心喜自己点石成金,妙笔生花。 佛,也不过是统治者用来愚民的傀儡罢了。 燕云歌信命不认命,与佛有缘,却不愿结善缘,她看周围百姓十分虔诚的模样,除了一记嗤笑外,倒也不吝啬几个香油钱。 段锦离没想到燕云歌会真来寺庙,现下看她不时双手合十,嘴里念诵,整个人沉静如千年古木,颇有大师风骨。 他看得格外扎眼,也不知自己在生气什么。 “施主,施主,您可要摇签?” 清瘦的小沙弥每当见香客从蒲团上起身,都会拿着签筒跑来一问。 解签,可是寺里重要的收入之一。 燕云歌摆手,指了指段锦离,让他找他去。 小沙弥又眼巴巴地抱着签筒到了段锦离身前。 段锦离随意地抽了一支竹签,也不看,问燕云歌,“姑娘为何不抽一支?” 燕云歌拂袖过后,抖落身上的香灰,云淡风轻地道:“一百张签文,我倒背如流,以前遇到师兄不在,还都是我去替人解签。” 她不愿提以前的事,可脑海里因为突然闪现的不准杀人,竟无法自控地不断想起那些年。她抬头看那金身佛像,透过肃穆的佛像,仿佛看见了多年前金身座下顶礼膜拜的身影。 那是佛祖最忠心的一个弟子。 她闭目,竟不敢去算自己有多久没想过他。 “既如此,就劳云歌为我解这支签。”段锦离将竹签送上。 燕云歌哪有这个兴致,手一指大雄宝殿外,那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正端坐在佛案前,便道:“破财消灾,你今日既见血光,就别吝啬这点香油钱。” 段锦离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老和尚那聚集着不少要解签的善男信女,叁五成群的连个站的位置都没有,他自然不肯去挤。 他掏出银子,晃了晃,又抬了抬下巴。 小沙弥马上懂了意思,用冀望地眼神看着燕云歌,巴巴地喊了声,“施主……” 小小年纪就如此贪财,燕云歌没好气地弓起手指一敲沙弥的光头脑袋,笑骂了一句,“没出息。”倒也给了这本家小师弟一个面子,她接过段锦离的竹签,看了一眼,问,“你要求什么?” 段锦离薄唇一抿,语气有些僵硬,“姻缘。” 燕云歌看看签,意有所指地念了句,“姻缘啊……” “如何?” “下下签。” 段锦离脸一沉,“何解。” 燕云歌一笑,将他手中银子丢给沙弥,也不故作玄虚,转身念念有词道:“八十一签,一月缺,一镜缺,不团圆,无可说。” 段锦离还在想,前头又有话传来。 “当时初见心已系,奈何飞燕欲归去。” 段锦离抬起眼,那道深青色身影隐隐远去,似无法再追。 他低头看向小沙弥。 小沙弥抱着银子乐不可支,瞧见面前施主脸色不善,赶紧阿弥陀佛一声,“佛说,不团圆,无可说,不强求,施主放下罢。” 段锦离气得将银子抢了回来。 “诶,施主,施主……” 燕云歌跨进那香烟缭绕的十方丛林,顿时被眼前无数金装佛像的灿烂晃眼,耳旁撞钟声不绝,这每撞一下便是二十文钱,都不知道是该感慨傻子多还是骗子多。 她对烧香撞钟都没兴趣,径直往文殊菩萨座下走去。 文殊菩萨是一切众生在佛道中的父母,一手持金刚利剑,一手持莲花,慈眉善目,冷眼看天下诸相。 她是入室弟子,不好过庙不入,便打算礼拜完就走,起身时,蒲团掉落下来,竟摔出了一支竹签。 这时,段锦离进来,手上还拿着那根恼人的竹签,身后的小沙弥眼巴巴地跟进来。 小沙弥见燕云歌手上也有一签,双眼发亮来问,“施主求到几号签?可是要解签?” “不是我求来的,是我在这处捡到的。” “捡的?”小沙弥疑惑。 燕云歌指指蒲团,再看竹签显得若有所思。 小沙弥看看竹签的编号,呀了一声,从燕云歌手上要来竹签就进了内殿去找方丈,不到眨眼的功夫,又转身出来。 “施主,施主,方丈说这是佛祖的意思。” 燕云歌笑了声,看来这银子不花都不成了。她回到先前解签的老和尚面前,欣然在大师旁边的公德钵里,丢了一两小碎银。 “佛祖坐垫下看见的,大师可有解?” 老和尚熟练的接过,还没看,就下意识地问:“求什么?” 燕云歌笑道:“就求前程吧………” 老和尚俯首一看,呆住了。 不信,又仔细看了看,确定没有老眼昏花,这才惊声的问:“这签,你们哪里来的?” “佛祖坐垫下捡的!”一旁摇签的小沙弥回答。 “胡说!”大师一捶桌面,“历来签筒里就一百支签,签文也就一百张。他们这号签,连编号都没有,怎会是本寺的?” “啊?”旁边还没散去的信女都愣了。 大家一看大师手里的竹签,上面果然连签号都没有。 小沙弥想不明白,犹豫着问:“师傅,您簿子里,真的没有多一张?” 老和尚拍拍老旧而发黄的签簿,“你们瞧!” 段锦离将签簿拿在手上,从头翻到尾,果然只有一百号签。 他皱眉道:“会不会是漏了一签?” 老和尚愤愤然:“施主,如此严肃的事情,老衲是不会弄错的,寺里的一百条签文全部是开建时高僧就定好传下来的,原来的真本,就在那边的偏殿,不信,你们自己去看!” 众人顺着大师手指的方向,回头一观,正是小偏殿。 小沙弥实在好奇,已经引路过去。 一迈过门槛,就见右边的两根大梁柱上,拴着一幅大布面,布面上缝制了很多小口袋。 布袋前此时赫然站着一个灰衣光头,正在整理签文袋。 “师哥,这里可有这签的签文?” 和尚接过一看,微愣,随后道:“没有这签。” 燕云歌的眉头微微皱起来。 小沙弥在旁边转来转去,边转边在念:“一个,二个,叁个……” 没一会他便丧气道:“果然只有一百个小口袋。” 段锦离弯起唇角:“未必,那就还有一个………”说着他转到布幅后面,掀起左下角,果然还有个小口袋,顺手抽出里面唯一的一张,积了厚厚一层灰的签纸,只见上面,赫然一行字: “非我族类,杀无赦!” 一纸签文,寥寥几字,竟藏好大的杀气! 段锦离看了眼燕云歌的反应,她却仿佛不在意地笑,“既来了,咱们也去功德薄上记一笔。” 她走得坦荡,哪管旁人看见她时退避叁舍,指指点点。 段锦离跟在她身后,说不出自己为何失望。 燕云歌去了旁边的偏殿。 佛殿狭长,周身幽暗,她缓步走着,在一颗摇曳的老槐前突然停下,很快又继续朝前。 那瞬间的停留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偏殿供奉着地藏菩萨,两旁侍立闵长者父子。香火不如前头旺盛,毕竟来这的百姓不是求子就是求姻缘,有求前程求阖家平安的也不会求到地藏菩萨这,像燕云歌这般来求个心安的,自然也没几人。 她恭恭敬敬地磕了叁个头,最后一个头拜得尤其久,久到段锦离手中的笔跟着停留,晕了墨而不自知。 “走墨了。” 无声无息地,她已到了放功德薄的桌前。 段锦离一看笔下,他写的是居衡二字,最后一刻走神,衡字成了一团黑点。 燕云歌提了另一只笔,在他的下一行,稳稳当当地写了个一两,落款:云之。 段锦离一挑眉,“姑娘拜了又拜,可见所求之事繁多,居然只捐了一两。” 燕云歌说话间合拢了功德簿,理所当然道:“若用重金就能贿赂佛祖,岂不是人人都能当皇帝。”她来水月道场,大作空花佛事,本就是梦中求佛果,图个心安罢了。 段锦离说不过她,哼了一声,“尽是歪理。” 这话燕云歌听得多了,笑笑地离开。 两人没用斋饭,离开护国寺后找了间酒楼安置。 在二楼倚栏处找个视野好的位置坐下,燕云歌点了几道素斋,又点了几道小二推荐的招牌菜,泡了一壶香片,还要了一壶碧螺春,转而打量起四周来。 这家酒楼临湖而设,布置的极为干净雅致,仔细看坐着吃饭的人,多是儒生装扮,大袖翩翩,文气十足。这里左临护国寺,右靠近太学院,说是学子楼,却也不算夸口。 此时,楼下有人在讲解佛法,声音温厚有力,但不过分响亮,认真听来,还颇能得到些不俗的见解与感受。 那人是个老和尚,眉目慈悲,身旁围着不少信徒,听得十分认真。 “那签文,你无须放在心上。”段锦离将目光从楼下众人身上收回。 “你若不说,我倒还忘了。”燕云歌笑。 “姑娘如此豁达?” “烦心有用?”她带着前世意识,说是异类,也不夸张。 段锦离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可换了常人……” 燕云歌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不由轻笑出声,“我偏不是常人啊,书生,我真不介意那签文。你如此聪明,为何没想过其中的古怪。” 段锦离认真想了想,还真想不出来。 燕云歌为他解惑,“求签,问的是未来之事,而解签是以当下看将来,实则无中生有。抽签乃寺院为满众生愿,设方便法门,既是方便之说,目的是让众生种福田,随缘布施,它岂会让来此的香客感到不痛快,所以无论我们抽中什么,寺里高僧都会有破解避祸之法,只是福祸不一,价码不同,至于我这张,自然也是有破解之法的。” “既有破解之法,那我何必烦心?何况那签掉出的古怪,故弄玄虚罢了。” 这个时候,饭菜来了。 段锦离为她上茶,“若非知道姑娘有一肚子歪理,小生会当是姑娘舍不得银子。” 燕云歌才喝了一口,听到这话差点喷茶,她抹抹嘴唇,“银子我倒还有一些,只是世事无常,与其追前念后,不如计较当下。求神拜佛若有用,我山上的师兄弟早就在佛经里求腾达,哪还熬得住清苦。”说着细嗅茶香,眉头舒展。 段锦离提壶的手微顿,内心翻腾如杯中茶叶,他虽不懂佛,心思却玲珑,很快抓到她话中语病,反击道:“人各有志,姑娘以己度人,未免狭隘。” 燕云歌愣了愣,发觉他说的对,承认的更爽快。 “的确是我狭隘了。” 段锦离更看不透她,生了闷气,顾自吃饭。 燕云歌不知自己又哪惹到他,见他闷头吃饭,便也不回话,认真拨起饭菜。 她是真饿了,昨晚酒菜虽好,她却分身乏术,大婚前,她从礼部一路斡旋到尚仪尚服,连个整觉都没睡过,半月就瘦了一大圈,进宫的衣服还是管尚服的一个嬷嬷看不过眼,连夜给她改制的。 这种情况下,今日这顿饭,竟是她这半月来最及时的一顿。 酒酣肚饱,人就有了困意,燕云歌眨了眨想着等会怎么告辞,那厢段锦离付好了酒菜钱回来。 “走吧。” 两人才下到门口,身后传来声音,正是之前楼下论佛的那和尚。 “师傅,鄙人身陷俗世,不可自拔,该当如何是好?”有男子问。 “红尘万丈,魔相从生,人性最薄,情又如何,终究是破!施主,修心养性才是正道,何不放下心中情爱,远离红尘。”老和尚叹道。 那男子神色动容,显然有些被说动。 老和尚又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意思心不动则不痛么?燕云歌不屑一笑,出声道:“那师傅可否回答我,看江中千帆竞过,是心在动还是船在动?” 老和尚一愣,顺着声音看过去,身旁众人也顺着看去。 说话的男子面容俊秀,长身玉立,穿着深青色以竹为暗纹的礼袍,腰间系以同色腰带,头戴温润的青玉的束髻冠,发髻之中并无发簪贯穿。而他身旁的男子,身形高大,穿着洗得泛白的青袍,脚上的鞋倒算精致,双手靠后,隐隐有些寒门贵子的感觉。 表情在笑,眼中却透着高高在上的冷淡,老和尚一眼扫过燕云歌的五官,心里算漏了一拍。 五官奇好,眉间却有煞气盘旋,此子不祥! 燕云歌一时口快,也无意在这惹是生非,念了声阿弥陀佛,转声离去。 “是心在动还是船在动……”段锦离轻声念来,忍不住摸了摸突然狂跳的胸口。 走在街上,同样气质出众的两个人并肩,自然惹来不少回头。 燕云歌两世都活在别人眼皮子下长大,对被人目不转睛地打量早就习以为常,倒是段锦离被人看得心生不悦,恨不能挖了路上这些人的眼睛不可。 这人想来出门都是坐轿,不爱与人接触,不爱被人评头论足,不然江南那次,也不会一个人包下这么大一艘画舫。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他先前是朝中新贵,自然可以鼻孔看人,如今寒士布衣,还是低调些为好。 略为可惜地想着,燕云歌见段锦离打了声招呼转身进了一家书斋,便也跟了过去。 书斋门开十二扇,内堂宽敞,说是书画铺子,不仅卖字画,也兼卖书,此外还卖文房四宝,仔细一瞧,就连“绿绮”、“焦尾”这样的名琴都有,当然这类名琴早就销声匿迹,这家店里的琴也是仿作而已。 段锦离才买好书,见她若有所思地在看琴,便命小二去将琴取过来。 掌柜认得这位难缠的贵客,打发了小二去招呼旁人,亲自来接待他二人。 “两位公子可是看上这把瑶琴,这可是本店的镇定之宝,音色圆润不说,兼有雄宏通透,公子要不要试试?” 段锦离看向燕云歌,掌柜马上也看向燕云歌。 燕云歌只是笑笑,“我不懂这些。” 这话不是自谦,她前世在书院选了十课,仅精通七艺,其中以十叁辨义和策论,御、射的成绩最好,算学略差一些,又比琴、棋、书、画强一点。 而琴棋书画里,她头尾两样都不擅长。 便是她为官多年后,遇到昔日同窗宴请,仍要被人打趣:昔年名满书院的燕大才子若非有风大才子照拂,才不至泄了才艺不精的老底。 她适才发愣,不过是想到一些往事,若拿前世今生相比,她身旁居然都有精通古琴之人,前世是白墨,今生是无尘,她也不知怎地将这两人放在一处比较,可惜未找到什么相似之处。 一旁有女客听见谈话,款款走来,道:“两位公子若是不介意,能否让小女子品赏看看?” 燕云歌自然应允,段锦离却很是不快,女子瞬间面色泛白,指尖微微颤抖。 燕云歌看了段锦离一眼,心软下给女子解了围,“有劳姑娘指教。” 那女子头戴帷帽轻应一声,款款在矮案后落坐,纤手抚过琴身,接着弹奏了一曲阳春白雪。 女子琴技不错,但燕云歌听过更为高超的琴艺,因此心下也仅给了不错的评价。 段锦离无心听曲,忍不住朝燕云歌看去,只见她侧脸柔和,看似专心,双眼却微垂,明显已经走神。他的视线再朝下,是一截光洁莹白的脖子,比正脸不知白了多少。 再朝下看,是平坦得不能再平坦的胸口。 他赶紧撇开头,不忍目睹本就不大的两个胸脯竟还这么日夜绑着,想不通她放着好好的轻松闺秀不做,偏要学男儿的胸襟和做派,折腾得如此辛苦为哪般。 此时一曲既毕,在场众人无不赞扬,店外也不知几时站满了人影,皆是被琴音吸引而来。 “你以后不要在人前弹琴。”段锦离说着起身。 女子怔愣,燕云歌也愣了。 段锦离已朝掌柜买下琴,要的却是另外一把。他朝燕云歌招手,示意她过来,燕云歌却必须替他安抚被羞辱的女子,好一会才脱身。 “她学琴不精,抚曲不得意,以后不弹也罢,你还安慰她做什么。” 燕云歌赶紧看看四周,果然引起注意,恨不得缝上他的嘴,不得不压低声音道:“对方毕竟是位姑娘家,被人如此下不来台,气性大的可能回去就要寻死,段兄当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段锦离皱眉,“是她自己要弹……” 燕云歌让他赶紧闭嘴。 不怪段锦离如此想,他是男子不知女子艰难,也不会顾及女子感受,可燕云歌却不免为那女子多想一些。段锦离寒酸衣着难掩清贵气质,加之他相貌不俗,哪怕是已有家室的女子,难得机会见着美男子,免不了贪看几眼,何况是正逢慕艾年纪的闺中少女。 那名女子全程视线都在段锦离身上,显然知道他很久,今日也是鼓足勇气搭话,不想落了这么个下场,回去不定要如何伤心。 段锦离抱着七弦琴,就不好抱书,燕云歌便主动接过一些,双方揭过刚才的事不提。 虽是一则无心插曲,两人之间气氛却无形里亲近不少。 一路上,段锦离抱着琴又买了更换的弦,还买了不少香料,两人回到小仙居门口时,燕云歌身上已经挂着不少东西,她自觉自己责任已了,提出告辞。 段锦离已经走了几步,高她叁个台阶,抱着琴,侧目道:“姑娘便是要走,也先帮小生把东西搬进来罢。” “你差个人来……” “府里无人。”他开了门,先进去,转身对燕云歌意清清淡淡地一笑道:“姑娘请进。” -- XyUSHuWu①①.cOM 第185章长夜 段锦离会买琴自然也善琴,他看不上琴身自带的琴弦,已盘腿在矮桌后,自顾换起来。 燕云歌见他不看自己,倒也自在许多,她将东西放下后,仔细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幽静庭院,难以想像不起眼的大门里头竟关着一处如此奇妙的人间绝境。 此处依势而建,天然之中巧做雕饰,小溪蜿蜒,红梅映带,庭院走来皆以石阶铺就,雅致非常。 再看屋内陈设,大小应用皆呈半旧,她随手拿起一件器物,竟是件单柄云朵玉洗,玉呈青绿色,局部有浸斑,里头残留的墨块墨色沉稳,用力下压,质地坚硬。 是上好的玄宗墨。 她又来过道打量,一件两人高的绢素屏风摆在此处为内堂挡风,她轻轻一移,纹丝不动,稍微带力,底下很快露出一个浅浅的印子来,显然这屏风摆在这处已久。 不是他临时找的住处,燕云歌在心头想。 她天生多疑,书生出现的又古怪,自然容易将此事想成一个局来。 眼下看来,或许真是巧合。 段锦离在她打量的这片刻功夫,已将新买的丝弦更替,轻轻一拨,铛一声,音色之深沉让燕云歌突然想起寺庙里的撞钟声。 段锦离见她有赞叹之意,心中得意又极力平静,“区区雕虫小技,想来还能入姑娘耳?” 燕云歌点头笑回:“我虽不善琴,却也听得出刚才的音浑厚天成,极好。” 段锦离薄唇一勾,“就为你弹奏一曲。”说着起身点了一线香。 燕云歌没想到他有这份兴致,倒也不客气,当即盘腿而坐。 红泥小炉,白烟袅袅,再配以极为动听的高山流水,若非背后偶有冷风灌入,当真如仙境一般。 燕云歌听得认真,心头惊艳不断,要说先前那姑娘的琴音已然不错,在这书生面前却连和弦都不配。 书生指法圆转,琴音清雅悠扬,那双无限丹青手操起琴来,比他画作丝毫不差。 他有这样的技艺,怎会是无名小卒之辈? 燕云歌这么想着,却见对面琴音戛然而止,再看段锦离脸色阴沉,十分难看。 “怎么不弹了?” “姑娘为何走神!” 燕云歌惊讶,他这都能发现?她还来不及致歉,就见段锦离拿起一旁的裁剪,怒而剪弦。 那剪子平日做裁纸用,锋利无比,蹭蹭两声,七根弦尽断。 “你这是做什么!”她去将裁剪夺下,但是太晚了,琴弦已毁。 “好好的做什么毁琴,我不过是走神……”她想解释,却在段锦离极为冷淡的一眼下,怔住了。 段锦离沉默良久,久到燕云歌心虚起来,才道:“姑娘不是我的知音人。” 她本来就不是。燕云歌想说这话,又知说了会让情况更糟。 “小生四岁学琴,五岁学画,二十余年来除了恩师,从不肯轻易展示人前,你可知是为何?” 燕云歌没说话。 段锦离看她一眼,恨恨道:“只因这两样是我心爱之物,非争名夺利的手段,可恨我以为姑娘是可交心之人,竟拿它来取悦姑娘,倒是姑娘你好会打人脸面——”他一脸气愤,说着抱琴要摔。 燕云歌赶紧拦下来,将琴夺过抱在手里退了几步,看看琴,看看他,第一次见识男人也有这么大气性的,神情颇为复杂。 “我给你赔不是。”她在他脸色更难看前,说道。 段锦离哼了一声,转身,“我再不碰琴。” 燕云歌瞬间血液逆流,只觉自己里外不是人了。 段锦离又从内室抱出一架琴来,燕云歌顿觉头痛。按说他要砸自己的琴,由着砸就是,可事情因她而起,他若真将琴砸完,回头又把罪怪她身上更不放人——岂不是还是要纠缠不清。 何况这么好的琴,也是可惜——她看了眼段锦离手里的琴,见他已经坐下拿起裁剪,急忙忙按住他的手。 “别别,我给你赔不是,你消消气。” 段锦离冷眼看她,“姑娘想如何赔不是?” 燕云歌愣了下,“你想我如何?” 只见段锦离将琴一转,七弦琴已在燕云歌身前。 “弹。” “你……” “潇湘水云。” “我不会……”她甚至都没有听过这曲。 段锦离冷笑一声,“姑娘这算哪门子赔不是。” 燕云歌忍了忍,双手非常生硬地放在琴弦上。 段锦离瞧了眼,“手法错了。” “闭嘴!”她终于恼羞成怒。 燕云歌怕是前世书院结业后就再没有摸过琴了。 别说指法,连有限的曲子都记不得几首,偏她弹得磕磕绊绊,那头的人听得更加兴致盎然,甚至煨起红泥小火炉煮起茶、取起暖。 她曲子忘得差不多,因此弹了两节就弹不下去。 段锦离咦了一声,“你这是什么曲子,我竟没有听过。” 燕云歌脸色微红,“阳春白雪。” 段锦离忍不住轻轻笑,“可怜阳春白雪被你弹成这样。” 他自然听得出来,拿她打趣罢了。 燕云歌苦着脸,“我以前的教琴先生也这么说。” “哈哈哈哈……”段锦离眼底的笑再也藏不住,抚掌大笑,“姑娘,你真是好生有趣。” 燕云歌被笑得脸面全无,气得将琴推回给他,“不知好歹,等闲人还听不到我弹琴。” 段锦离简直要笑岔气,好半晌摇摇头,“罢了,罢了,姑娘既将小生视为自己人,先前的事小生既往不咎就是。” 燕云歌可真要傻眼,得了便宜还卖乖,天下真没道理可讲了。 多难得能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段锦离莞尔,半起身来,却低低俯下身去,嘴唇温柔地吻上她, 速度快到燕云歌甚至来不及拒绝,他已经坐回去。 “小生为姑娘再抚琴一曲。” 燕云歌这会正襟危坐,不敢走神。 只是说好一曲,段锦离却足足弹了半个时辰有余。 燕云歌一夜未睡,又听得这低沉悠扬之音,如何挡得住困意来袭。 迷糊间她见到有人影靠近,一双手摸着自己的脖子,紧了紧,松了松。 直到再没有意识。 段锦离转了头,看院子里月色斑驳,人影婆娑,停了手中的工笔,淡淡道:“主子深夜前来,有何示下?” 紫衣华袍男子悠悠前来,低头望着燕云歌的睡颜,她身上甚至罩着明显宽大的披风,啧啧笑道:“难得见你有客,好奇来看看。” 段锦离沉默作画。 男子手中折扇敲了敲手心,低头再看燕云歌睡得沉静,忍不住用脚踢了踢,自然没踹动,“倒是睡得沉。“鼻子一闻,“你点了香。” 段锦离伸手将线香下面的一段竹枝截断,挥散了余烟。 男子在燕云歌身边坐下,折扇抵着她的下巴,生生将垂着的小脸给抬了起来,眼里有一瞬的惊艳,语调上扬道:“孤倒是好奇了,按说你与这位轩辕使臣素不相识,为何要做这一出戏,姿容虽然不错,但你什么颜色没见过,偏还是个男子,莫非……”他双眼一眯,手已朝她领口探去。 “元隰!”段锦离冷了声音。 男子手指才探进去一寸,不得不收回来。 “许久没有人敢叫孤的本名了,阿离。”男子的脸色亦十分难看。 段锦离淡然道:“我不介意再喊一声。” 元隰‘嗖’地收起折扇,表情阴沉。 段锦离再不看人,停了笔,拾起画布吹了吹,淡淡回道:“主子若无示下,还请快快回去,就是再不喜欢公主,也不能在这几天被人捉到错处。” 元隰脸色黑得能和外头的天色相较,咬牙道:“那个公主……” 段锦离将画布搁置,取水、烹茗、分茶,动静之间抬眼,慢悠悠地回应,“二八年华,天真浪漫,配主子这样的心黑之人,委实可惜。” 元隰变了脸色,很快嗤笑一声,扇子一开,“不过一个蠢货,能天真到几时。倒不若你的这个——”扇子收起,又弯腰将燕云歌的下巴抬起。 段锦离捏着杯子的手一紧。 “长得一脸机灵。” 扇子离开,杯子也安然落下。 不知何时,段锦离的耳边有人轻笑,“阿衡莫不是动心了……” 段锦离面不改色地喝茶。 元隰身子一歪,也坐在茶几前,轻摇手中的山水折扇,颔首地挑衅,“若非动心,你何以将这把燕吟琴取出?”视线落在他手中杯盏,元隰伸手取过自己的茶,冷不丁哼了声,“竟连茶也是难得的好货。”啜饮一小口,回味无穷。 元隰口中的燕吟琴以梧桐作面,杉木为底,琴身木质乌亮不说,上头的七根弦更是以缠丝法揉制而成,利于余音回旋,是把极为难得好琴。 而往日,他想听琴,还得拉下来脸来仗势欺人方有成效。 听的也不过是寻常音色。 “你对此人当真用心。”他声音略有不甘。 “主子若是为这几句而来,还请回罢。“段锦离的声音不急不慢,威压之势扑面而来。 细长的丹凤眼微微不悦,很快折扇一收,元隰摇着笑着起身。 “你当孤爱说?不过是可惜你琴声虽可状,琴意谁可听,可笑你当这小子是难得知音人她偏连弹琴都不会。” 元隰离去前,留有好心的忠告,“处置了罢,别逼宫里那位出手。” 段锦离一袭广袖儒衫,青丝高束,跪坐在茶几前,久久不动。直到外面北风大作,那熟睡着的人皱眉轻吟,似有醒来征兆。 “来人。”他淡淡吩咐。 暗中守卫的仆人叁步并作两步进来,“公子有何吩咐?” “焚香,更衣。” 氤氲水汽中,是结实的胸肌袒露,纹理分明的腹肌若隐若现,是哗啦啦的水声勾得人心猿意马又得极力忍住。 燕云歌认真喝着茶,对醒来能见此美景除了最初的意外后,是沉定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梳洗换装。 余香袅绕,她细嗅之下竟觉浑身温暖,忍不住问:“这是什么茶?” “是种花酒,以香丸同煮,能调五脏,却腹中诸疾,每冒寒夙,小生便有饮此酒的习惯。”他伸手掀帘,目光闪耀着浅浅的笑意而出。 他已换上一袭白色的居家常服,不若穿青衫时伟岸,腰带系以同色,勾勒出松紧有致的腰肌,竟被他穿出潇洒不羁的风流。 他的头发被简单束在背后,天青色的束发缎带随着他踏步走来,也跟在身后活跃飘动。 燕云歌努力平静地与他对视,却连一眼都挡不住,竟要忍不住闭目,暗自调息起来。 分明是孤高傲冷的人,却在换了身衣裳后,俊逸更添丽色。 尤其是此刻眼神奇亮,仿佛看见什么心爱之物一般。 这个人…… 燕云歌有心要躲避他的视线,身前的男人却轻轻笑了两声。 “姑娘如此拘泥,倒令小生不敢亲近了。” 燕云歌差点底气不足,转了话题问:“不是说府中无人,那是何人掌的灯?”同时打量外头的天色。 此时华灯映水,明烛煌煌,梅花窗格望出去,是庭外一株红梅摇晃,仔细聆听窗外动静竟还有各家院子中传出的丝竹和欢笑之声,他们唱曲闹酒,男声女笑里夹杂着嘈嘈的牌九之声,当真是小隐隐于市,不可小看。 更教她意外的发现,她一个打盹的功夫竟过去了两个时辰? 段锦离正捣弄着香灰,听到话也不过是慢慢抬了眼,见她看着中庭出神,不由轻笑着将香捣到蓬松,烧起红碳,将香丸放在灰里半埋半露,由它慢慢出香。 “是小生自己掌的灯,自己烧的水,以及这一室的香气,姑娘手中的酒,皆出小生之手,姑娘是觉得哪里不妥?”他将逐渐出烟的莲花炉放在地板上,一腿盘坐,另一腿曲高,这般坐姿颇为慵懒。 略带轻飘的反问,不若平常沉稳,又显几分亲近之意。燕云歌心砰砰一跳,脑海里突然涌现出个荒唐的想法来——仔细再看书生神态,平静无波,更无轻浮之色,她忍不住被自己的想法逗笑,手指捏杯而起,面作吃惊地问:“看段兄双手金贵,想也是养尊处优的人物,怎好做这些。” “与姑娘比,小生轻微寒士算哪里金贵。”他淡淡回应,又抿嘴笑道,“先前一别,还当此生无缘再见姑娘,如今相逢即是有缘,小生想与姑娘畅饮都来不及,再谈俗事难免俗套。姑娘,居衡敬你一杯。” 燕云歌不动声色地回了笑,却是轻抿了一口,不像往常一口饮尽。 “酒中无毒,姑娘放心饮就是。”他抬眼道。 燕云歌有被看穿的恼意,面上只作微笑,打趣道:“我只怕唐突了佳人,上次春风一度不就因它而起么?” “姑娘真是会说,当日我劝姑娘莫要贪杯,姑娘偏要勉强,今日小生想几杯浅酌,姑娘倒要瞻前顾后起来,真怕小生强了姑娘,会以身相许不成?”他挑眉嗔怒,端杯饮尽,仰头垂眉之间慵慵懒懒,却更显大方。 燕云歌哑然,很快失笑。 看来这酒不喝,以身相许这四个字就要绕不过去了。 “我喝就是。”她无奈饮酒。 段锦离唇角勾起,很快又为她斟酒,语气兀自低落,“莫说现在落魄,便是先前,我这等手上操持着官非的生计,也不是个能叫人托付的。小生贵有自知,岂会去耽误姑娘。”他一口饮尽,很快满上,又是一杯。 燕云歌没想到会听到这么句丧气话,皱了眉,“段兄何以……”微顿,她无意探究他的失意,她知道失势的滋味,倒不好劝他宽心。 “妄自菲薄么?”他自若接了话,摇头斟酒,又问,“姑娘觉得我此处如何?” 燕云歌打量着他的书房,微微颔首道:“虽藏匿于市井,却不与世争,更无视他人与嘈杂于不见,是处难得的悠然自得处。” “不过是寻常宅院……” “若说寻常,我也有宅院一处,前山后水,风光不尽相同,可尘世的污浊日日倾轧,我每日奔波不停,哪有功夫停下来欣赏,相较之下,段兄这里身处尘世,又能忘却尘世,教我不过片刻功夫,已想沉湎于此,不怪是叫仙都要流连的居所。” 她这番话讨好的恰当好处,段锦离的唇角忍不住勾起。他的愉悦掩藏不住,单手提着酒壶,想为她斟酒却因多饮了几杯早不胜酒力,面前重影,叫他无论如何都对不准酒杯位置。 “我自己来。” 燕云歌欲接过壶柄,他却将手掌覆上,目光无比认真地问:“既然如此好,姑娘留下可好?” “你……” “不愿意么?” 她一惊,马上松了手,不料他也同时松手,哗啦啦一壶酒全洒在了她下摆上。 “我去为你找衣服……”他皱眉。 “不必不必,时候不早,我也该告辞……”燕云歌面红耳赤地胡乱擦拭,见他真要往里去,急忙起身叫住人。 “叨扰了一日,不好再叫段兄麻烦……” 她正要告辞,前面却传来他轻飘飘地一句—— “落荒而逃。” “你——”燕云歌羞恼回头,忍了一瞬,平静道:“今日不便打扰,我改日再来拜会段兄。” 她告辞离去,却连中庭都没走到,已被身后的力量拉去,落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燕云歌只觉自己被铜墙铁壁困住,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自然恼了,“松开,发什么酒疯!”除却男女之间身体上的纠葛,他们相见不过两面,哪有什么感情可言,现在说什么心悦,当她是那些无知的怀春少女不成。 段锦离将人抱得更紧,微熏的眼神里倒映出的全是她的影子,嗓音清丽如琴音,徐徐在她耳旁荡开,轻叹之余还有几分无可奈何在里头,“真是好心狠的姑娘,明知我百般用计只为将你留下,姑娘偏却视而不见叫人伤心。” 浓郁的酒气充斥着鼻尖,竟叫燕云歌这千杯不醉的酒量也有了微酣之意。 “你……究竟意欲何为?” 他闻着她发中的清香,那是他一手调制的白兰,此时轻淡雅致,若能熏上一宿,可要从里到外花香浓泛。 他可真稀罕这姑娘能沾惹上他的气息,便是一夜也好。 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能在江南巧遇,能叫他凡心初动,纵然顾盼生辉中各自做戏不忘算计,可超乎寻常的在意,如落笔时的灵机一动,谁能说飞鸟在水面随意的一掠而过,便是无情呢。 段锦离缓缓的叹息响起,松开她,往后退了退,“姑娘说看江中千帆竞过,不知是心在动还是船在动,小生参详一天,却还不解其中奇妙,姑娘可否为小生解惑?” 燕云歌愣了愣,不解他为何在意这个,她原是随口争辩,心中并无答案。 她也要想了想回答,“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以竹排参照青山,便是两岸山走,若以脚下为参照,看山恰似走来迎,山不动,便是船行……” 段锦离微微一顿,“原来如此。” 他忽然没说话,眼神似乎凝着一层雾,又似乎有什么就要破雾而出。 “明白了。”段锦离低头,轻声道:“是我的心在动……” 她怔愣出神,以为他的唇要做什么,最终却是手指轻捻而过,依旧将强硬的将气息传递。 段锦离闪耀着风光的眉目轻叹:“姑娘请回吧。今晚……多谢姑娘了。” 他没有送她到门口,只在中庭的过道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转身。 燕云歌在恍惚中顺势离开,推门出去,果然长夜将至,万籁俱静,街道上已空无一人。 她回头,灯火下的人好似还在看她,浅浅一笑。 她岂止落荒而逃,独行路上,更因那句心动,那个简单的碰触心头格外扑腾,脚下的路漫长没有尽头,抬头是星星点点,汇聚成璀璨夜空。 她莫名有回头的冲动,不知是为这黯黯阴霾,还是为那孤独背影,她不解怎么会有如此反复无常难以捉摸的人,而当那样的人露出寂寥又撩人的笑容时,她心里被触动,手抬起好几下摸着唇,止不住的心猿意马,停不下的想要回去—— 回去。 回去。 她咬咬牙,还是忍不住转身,步伐更快到难以置信。 安静的朱门,光亮逼人,她抬起眼细细一看,走前还漆黑的府门口,又在何时挂起的明灯,灯火璀璨夺目,映的她眼前漆黑的夜空一片红火。 她差点抚掌大笑,被算计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夜路难行,姑娘为何回来?”门后是他清冷的询问。 “问我为何回来,那你又为何留灯?”她忍住笑,反问。 段锦离薄唇一抿,终是掩不住的愉悦之色,谁能想到在官场刚正不阿说一不二、极难讨好的尚书大人会有如此百般示好怀柔的一天,若叫主子和陛下知道,她怕是出不去这长安大街,就要身首异处了。 他自然想要再刁难,就见门外的声音略为无奈。 “现下宵禁,段兄再不开门,等会禁军寻来,可别要怪我拉段兄下水……” 段锦离冷哼着开了门,见门外之人美目流转,装模作样地拱手行礼, “漫漫长夜,燕某叨扰了。” …… 船动还是心动出自佛家慧能和尚的一个典故。 看山恰似走来迎,山不动,便是船行,出自《浣溪沙》。 -- 第186章胡诌 时值深冬,冷冽的空气随着门的打开一口气地灌入,卧躺在暖榻上的人微一睁眼,就透过梅花窗看着外边已经被雪压歪的红梅。 一阵风过,红梅上的雪簌簌而下,摇摇颤颤地像一对正在欢好的男女。 她忍不住想起昨夜的荒唐,她在书生那双明亮的眼睛里迷失了该有的冷静,又因书生的格外守礼而清醒,虽到最后两人也并无逾矩,她却不得不在意起这突如其来的反常。 她不纵情,不重欲,而昨夜,她不止回头,分明还有了别的心思。 是突然想到了无尘的缘故,还是哪里出了错…… 燕云歌心不在焉地想着,才半坐起来,有茶杯自旁递来。 “什么时辰了?”嗓音是可听见的干哑。 “天才刚亮。” 燕云歌接过润喉,见他大清早穿了件青色文竹暗纹单衣,看样子也不畏冷,握着杯子斟酌着问:“你合该做个武将,怎么半点不会武,还喜欢做儒生打扮?” “家族诗礼传家,后辈自是以读书为主。”段锦离熄了安神助眠的檀香,回头见她若由所思,便去将窗格支起,又重新给碳盆加了碳,叫屋内既有清晰的空气,又不失温暖。 “先父虽是儒将,却不拘着我们一定要习武,他觉得我比一般人喜欢舞文弄墨,也耐得住性子制香抚琴,既然有此才学,就是不为官,去书院做个夫子也使得。” “人各有所长,令尊懂得扬长避短何尝不是大智慧。”燕云歌正在更衣,抽空回了句话。 她昨日的礼袍已皱得不能穿,书生为她准备了套半旧的学子服,她麻利地罩在身上,一系腰带,竟合身的很。 燕云歌又寻了件黑色的貂裘披在外面,微笑着走出,“不过听段兄刚才所言,家中好似还有别的兄弟姐妹,怎么就你一个人独居于此?” 段锦离没想隐瞒,不过见到她穿着自己十五岁的衣裳徐徐走来,喉咙里瞬时干得厉害,先前只当她颜色不错,宜男宜女之相,现下一身朝气蓬勃的学子服更衬得她眉眼灵动、俊秀逼人,暗想还好没为她寻套女装,徒然害了别的无辜男子。 燕云歌观他拼命喝茶,当是不便说,理所当然没有刨根问底。她刚一落座刚落座,一股淡淡的白檀香便钻入鼻中。 “好香。”她忍不住赞叹。 前世身为世家子弟,她再不懂香,身旁也有周到的下人每日为她的衣裳细细蒸熏,便是来了这世后,她身处香火缭绕的佛门之地,也少不得香汤浴佛,却是从未闻过如此清香悠远又不张扬的好香。 燕云歌心里一下有了底,香料并不便宜,听闻上等的香料随便手指缝漏出的一点也当值黄金,再看段锦离的衣着装扮,虽是旧物,料子和做工上半点没得挑。 她回想起书生说毁琴就毁琴的举动,寻常人被皇帝罢了官,还有惶惶不可终日、到处奔走的模样,他倒好,一股子傲气不加收敛,说发火就发火——先前也不知是怎么给他做到刑部尚书的? ——身居高位者哪个不是滑不溜手的老狐狸。 “姑娘在想什么?” 见燕云歌兀自出神,段锦离夹了一块嫩豆腐,放入她面前的碗碟中。 “不知道姑娘爱吃什么,便自做主张都准备了一些。” 嫩竹笋,鲜木耳。 大冷的的冬日,仅这两道菜已然算得上用心和难得,更遑论这软软滑滑的豆腐,一筷子下去还夹不起来。 燕云歌试了又试,也只夹起半块,没等送入口中那小半口又落入了粥里,不由惊讶地看段锦离,“你是怎么做到的?” 段锦离忍不住笑出声来,“作画最讲究腕力上的巧劲。幼时,先生严厉,一日叁餐命我们用羊毫夹豆子,夹不起来饿上几天都是有的。”说着,稳稳地又为她夹起一块豆腐,这次是直接送至她嘴边。 燕云歌想要拒绝,却败在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里。她大致不习惯突然来的亲昵,纵然豆腐入口即化,心里还是没由来的别扭。 饭毕,段锦离收拾了食盒放在门外头,自有酒楼的人来收。 回来时,他见燕云歌在自己昔日画作前目不转睛地打量,猛地敛了笑意,走过去淡淡道:“拙作不堪,怕污了姑娘眼。” 燕云歌同他的关系亲近不少,若是往常听来这话还有找茬的味道,现下也未察觉到语调的不对劲,直说道:“惠昌叁十二年,你家中是否发生了变故?” 段锦离难掩惊色,早就领教过她对书法的见解,可他没想到,没想到—— “姑娘何以有此一问?” 燕云歌的眼睛还在墙上挂着的一副《湖海倦游客》上,她第一眼只觉画笔细腻,湖海栩栩如生,再看题字,落款,印章,才察觉出不对之处。 她将心中怀疑说出,徐徐又道:“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这篇表文卧龙先生意在规劝君主亲贤远佞,同时也表达自己以身许国,忠贞不二的想法,以你当时的年纪……以身许国为时尚早……”她正要算。 段锦离轻声吐出,“十四岁。” “那年我十四岁。” 燕云歌想不到他才十来岁就能写出凌厉如刀锋的字,对于是何变故她心中有了疑问,下面的话一时不好说了。 “不瞒姑娘,那年……我高中一甲末等,尚来不及使祖上萌阴,父亲就遭人暗杀于府中,死在我母亲面前……”他平静地回。 “难怪……我看不出你写这两句时的壮志,只觉得你当时应该异常愤怒……“ 段锦离沉默着。当年,他经此变故,从不解到愤怒,再之后一蹶不振,再不能恢复往日的骄傲和蛰伏。他将面前的画一扬,露出了底下的《泛舟湖上》,声音不觉温柔道:“还请姑娘看这幅。” 燕云歌眼中惊艳闪过,上前一步细细观看,赞美之词正要脱口而出,一看题诗,心里不由一咯噔。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再看时间,惠昌叁十六年。 不过叁年,他的字从凌厉笔势转为了颓败,更兼有心如死灰的绝笔之相。 “这年……” “那年,家母病逝。”段锦离将两幅意气之作收起、搁置,“叁年丁忧,叁年守孝,又再叁年,唯一的妹妹葬身火海,唯我安然无恙活了十叁载,想是天煞孤星之命,连阎王也不敢收。” 他的表情波澜不惊,好似纵然有滔天的恨意也已被岁月磨平,如今,只剩下时过境迁的泰然。 近乎灭门。 燕云歌内心翻腾,再机敏的脑子都攒不出一个安慰的词来。想了想,她还是决定都不说为好,她没有富余的同情心,书生也未必需要,劝人节哀的话也分场合,如果对方显然放下,不如给一个心照不宣的拍肩更为妥当。 然而她的手刚伸出去就落了空,段锦离弯腰取来两副新画挂起,一副《梅中寻雪影》,一副《戏娇娇》。 燕云歌掩饰般地将手负在身后,重点在看第二幅画,竟是她昨日笨拙弹琴的模样,而画中的他品茗细听,老神在在,神态还颇为享受。 她错愕一瞬,“你何时画的?就这么挂在这显眼处,旁人问起画中男子是谁,你要如何解释?” 燕云歌刚问完就知道自己犯蠢了,不说他有没有访客来干她何事,书生不甚在意地挂出来,显然不在意他人的看法。 段锦离侧头看她敢气不敢言,心情不由很好,明知故问地打趣说:“娇者,娇艾,娇娆也。嫩红娇绿,爱怜不及,小生心思全在画里,还要解释什么?” 猝不及防地被戏弄,燕云歌闹了个脸红。 “此画尚未提诗,不如由姑娘添几句?”他说着取下画,又取来笔。 燕云歌面色复杂,这人厚颜无耻就罢了,现下还要得寸进尺,真当她是好相与的不成?换了寻常,她自然要说回来几句,如今联想到他身世堪怜,又见他递笔的手执意僵在空中,不情愿地想道:罢了,容他乐一会有何妨。 她接过笔稍作停顿,很快洋洋洒洒一挥,十几个笔锋凌厉的行书体已跃然纸上。 落款的云之二字,笔走龙蛇,尤其行云流水、潇洒好看。 段锦离才看上句,只觉心中一暖,再看下句,忡然变色。 燕云歌知道这人心眼小,脸上的得意都来不及收,赶紧借故还有要事要办,告辞去也。 段锦离拦不住人,眼睁睁看着她逃之夭夭,脑海里又出现落荒而逃四个字。 “且由着你去。”他忍不住笑。 再看那副意气之作,不免笑得更厉害。 天气稍寒吾不出,氍毹分坐与郎奴。 管他郎君还是奴,身娇肉软不若壶。 上联尚有两分意境,到了下联,纯粹的率性而为,露了娇态而不知。 虽人走了半天,他才转身往内堂走去,到了之前聊天的画作前,静静坐下好一会儿,才发现手心有点汗。 他微微垂眼,慢慢握紧了手心。 燕云歌才回了驿馆,就有守卫来报东宫的赏赐已下,她将小件的赏赐分给此次同行的将士和嬷嬷,将大件贵重的物件轻点完毕后,拟了单子贴身保管,这么一忙活,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两天。 第叁日,驿馆里人人为回程开始忙活。 按礼今日是公主回门的日子,公主自然不会来驿馆,众人却不得不去谢恩。想到回国还得去盖通关的文书,几趟事情不如做一趟解决,燕云歌当下更衣冠发,决定今日就进宫谢恩去。 宫门外一角,燕云歌报了身份还在等候,此时一辆描金朱漆马车缓缓过来,她身旁的守将主动过去询问。 教她意外的是,守将只撩了帘子看了一眼,便恭敬地放任马车进去。 燕云歌好奇起来者的身份,宫闱前不下轿撵,那得是亲王或者皇后才有的殊荣,她依稀间听到守门人喊了声大人,是哪个官员有如此大的排面? 马车远远而去,四角挂着红色的穗子,她所在的角度正巧看见车门右上角印着描黑大字的旗帜——司徒。 司徒? 她翻遍了脑海找不出和这个姓氏有关的人物,复姓本就少见,何况这么一个对春藤来举足轻重的人物。 认真说来,两世加起来她也只认得一个闻人姑娘。 想到文香,燕云歌自然想到莫兰,向来避之不及的感情如今会令她感到担忧,担忧莫兰的病情是否好转,担忧这么冷的冬日她该如何熬过,前世的生母都不曾教她有迫不及待回家的冲动,如今莫兰却可以。 燕云歌心生几分烦躁,就连守卫请她进去时都忘了回敬的礼数。 华阳今日的打扮即尊贵又娇俏,上身是正红色的对襟袄子,配以玉兰蝴蝶扣,下头是青莲色的长裙,上头的莲叶用金线勾勒地朵朵如生,将二八少女的曼妙身段展露无遗,美好的叫人不敢直视。 燕云歌将自己的脸垂地极低。 许是今日来后宫请安的人多,华阳的脸上明显有些倦意,听闻燕云歌也是来谢恩,便朝身旁的嬷嬷递了眼色,意态缺缺地搭着宫女的手先行一步。 娇蛮的小公主努力地撑着未来后宫之主的气势,她走得步步生威,仪态无可挑剔,落在一众嬷嬷和宫女眼里是欣慰,是未来的日子有了依仗和盼头。 燕云歌弯腰恭送目不斜视,于心里暗自叹息她不该努力错了方向。 后宫的依仗历来是靠强大的母家以及出色的制衡手段,若想不明白这点,她余生只怕要在嫉恨里模糊了本质,在等待里磋磨了岁月。 嬷嬷亲自将燕云歌送出宫殿。 “劳烦大人回去为公主向娘娘带句话,公主一切安好,请娘娘,”她俯下身,声音又低又轻,“一切想着自己。”说完便退到了一边,“老奴恭送大人。”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极为沉手的荷包。 燕云歌面不改色地收下,颔首道:“下官告退。” 空中,雪花簌簌作响,没到一杯茶的功夫,屋瓦院墙上已被一片银白覆盖。 红墙,黛瓦,飞檐,翘角,绒绒白雪落在它们身上,任偌大皇城如何肃穆,也在顷刻间雍容和温柔。 风雪中难行,燕云歌委实怕冷,只得耐心与一同要出宫的各家女眷在偏殿等候。 此时一双石青色的珠绣官靴一脚踩在了雪地里,仙姿玉容让在偏殿等候的众人倏地屏住了呼吸。 除出尘绝伦的气质不提,那峻拔清贵的身姿,当下将守候在偏殿的所有武将衬托得如月下乌云一般不堪。 男子走得很块,他身后圆滚滚的小丫鬟努力撑着伞一度没跟上,很快众人发现他身形一晃,若非丫鬟手快,那外罩着黑色缎面貂皮大氅的倔强主子非跌得一身湿不可。 “多事!”他挥斥身旁的丫鬟,脸颊上病态的红晕更衬得他俊美如玉,不敢亵渎。 “快,快,抬轿子的跟上!”负责内侍监的公公惊恐地催促,又转头吩咐,“将汤婆子取来,再煮碗参茶来!” 燕云歌顺着众人视线过去,只来得及瞧见一个苍白的下颌,那半张俊容就被立起的披风连帽遮挡地半点不露。 她认出了那辆朱漆马车,不由对这人的身份感到好奇,指着那背影就问旁人,“这人是谁?” “司徒家的叁公子……”那人狐疑她怎么连对方名讳都不知,又解释道:“今届春闱的一甲。” “一甲?”燕云歌念了声,她突然想起早晨段锦离说的一甲末等。 末等便是探花,惠昌叁十二年…… 她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个念头。 “今上赞他才兼文雅、学比山成,可惜了就这身子骨不好,左右离不了汤药。” “司徒家铜臭了叁代,可终于熬出一个这么会读书的儿子。”旁边还有人缩着肩膀补充。 “倒也不只这一个有本事,司徒老二的月上清适才被礼部选为宫廷御酒,可狠狠打了不少皇商的脸面,他大哥还涉及船舶,茶叶,布匹,最远到过沙漠的另一头,将丝绸和美酒卖给了那里的胡人,比较之下,司徒叁少的名声算得上不显了……” 旁人还在说,燕云歌已无瑕听下去了。 月上清,商户出身? 她顿觉得哪里古怪,却说不上来。想她宝丰行规模不小,却没有听过关于司徒商行的任意传闻,这一家子涉及这么多产业,这个叁公子真容又如此不凡,不说别的,喜好男色的文香和赵灵二人的口中可至今没听到她们提过什么叁公子。 到底是天下之大,不乏藏龙卧虎之辈?还是有心蛰伏,不甘沦为世人口中的谈资? 燕云歌往深处想了想,竟起了不如去会一会的心思。 有道颀长身影捎着一身寒意进了不起眼的暖阁。 “大人。” 段锦离正在阁内处理公务,听到动静,停了手上的朱笔,问道,“上午她在东宫待了多久?” 侍卫回道,“回大人,估摸两刻钟的功夫。” “出来后有什么动静?太子呢,现在何处?” “燕大人出来后去了茶馆,现在还在那里。”侍卫想了想,又说,“殿下这几日听太傅讲学,白天没有回东宫。” 段锦离思索一番,挥了挥手让他下去,马上又叫住人。 “她在哪个茶楼?” 侍卫一愣,“长安街上的博福茶楼。” 许是天寒地冻,茶楼里头的生意格外的好,喝茶的、听书的,每一桌都有百姓叁叁两两的聚集,龙蛇混杂到只要来了这茶馆,无论哪路来的朋友都能找到搭子。 燕云歌叫了壶最便宜的姜茶,目光盯着那二楼雅座的那对主仆,耳朵细听着周身的环境。 大家都在讨论近日雪灾的事情。 几日前,西北发生百年一见的大雪,压垮房屋无数,百姓冻死数千,地方官员顾忌太子即将大婚,自作主张瞒报灾情,若非有灾民冒死连夜回京将天捅破,只怕西北那地人死绝了陛下还被瞒着。 又听一阵,有百姓说陛下今早下令,宫中从皇后开始,缩减用度一半,所有皇子、妃嫔也必须比照着来,调集出银子全力支援救助西北的雪灾。此令一出,京中上行下效,无不皆从。 “当今陛下仁义,有这样的陛下可真是我们百姓的福气。” 燕云歌嗤笑了一声,皇帝不过是手指缝里漏一点,节省的还是妻儿身上,也没让百官出来乐捐,算哪门子仁义。 她再看那对主仆,她对这位司徒叁公子实在好奇,身怀富可敌国的财富,又拥有惊世美貌,连帽遮掩下仅露出的下颌的肌肤还胜外头的绒雪叁分,本该遗世独立之人,却身处市井的一角,喝着粗茶耳听八方。 丫鬟随身带着的夜光剔透玉莹杯,以她有限的见识,那个杯子买下整座茶楼都够。 此时,杯子后方那极为好看的嘴角在听到百姓对陛下的歌颂时,慢慢上扬,无声地呵笑出两个字。 愚民。 燕云歌意外了一瞬。 他说这群大唱赞歌的百姓是愚民。 燕云歌微微一笑,皇城脚下,他一天子门生当真敢说。 “这哪是今天的消息,前几天步军都指挥就因生活荒淫、腐败奢靡被人一举告到御史台丢了乌纱,从五品的官位说没就没了,现下城里半大不小的官都在托人置办旧衣物、旧家具,唯恐在这节骨眼被人抓到错处,惹陛下不喜……” 燕云歌还要听,那头清贵无双的身影在丫鬟的搀扶下,如来时无声,去时无影。 她犹豫着,不知是否还要跟上。 她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姑娘哪里去!” “你怎么在这?”燕云歌惊讶地看着来人,眼见那对主仆的马车走远,心里直呼可惜。 段锦离当真怒极了,逼得自己将火压下去,若无其事地回道:“看人吃饭的买卖,自然是哪里人多,小生就往哪里去。倒是姑娘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燕云歌目光闪烁,莫名地有点心虚,“我闲来无事,到处走走。你呢?这么冷的天还出来摆摊?” 前头,马车深一脚浅一脚的陷入雪里,马车里小丫鬟惊慌的声音传来。 燕云歌正要看去,段锦离高大的身躯往前一挡,招来车夫,就将人往自己马车里塞。他的目光逼人,声音冷到能与这片片雪花相较,“姑娘只管继续胡诌,且看我信不信。” 燕云歌还没来得及惊讶马车的宽敞,听到这话,直皱眉道:“你有话说话,阴阳怪气什么。” 段锦离脸色铁青,前日她的温情酌意还言犹在耳,今日就敢将眼珠子放其他男子身上溜达,而且是谁不好,她偏选了这么个人物…… 他气息难平,讥诮说道:“小生若没出现,只怕姑娘眼珠子都要贴上那马车跟着走了,不过两天没看住,你就又勾搭上一个!” 燕云歌这才听出端倪来,顿是哭笑不得,“你这酸醋吃的没道理,我可连那人正脸都没瞧见。”她便是真瞧上,也会因那孱弱的身子骨而退步。她从来只喜欢乖巧听话的,除了好控制,也因她懒得费心思。 这话自然是不能与书生说的,她摇头叹气从袖子里翻出一双冻到发紫的手,搁在马车上的炭盆前取暖,又拿眼睛光明正大瞧他,眉飞色舞地自夸道,“慢说我是个眼高于顶的,真当我什么人都沾惹?凭他颜色再好,哪及你我心灵相通重要?再说了,我自己就长得不差,肖想他的干嘛。” 段锦离冷眼看她,燕云歌更为坦荡地回看,大有你爱信不信的架势。段锦离神色缓下来,没好气地骂了句,“厚颜无耻,”很快又补了一句,“没脸没皮。” “话都让你说了……”燕云歌忍不住要叫屈,没想到连打了几个喷嚏。 段锦离皱眉避开她喷出的吐沫星子,抬手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只觉触手冰凉,跟摸冰块似的,不快道:“你是在路上走了多久将自己冻成这样?” 燕云歌没好意思说自己跟马车走了一路,揉着鼻子道:“我这身子骨一向不堪,刚才在里头喝了姜茶好很多了。” 他瞪着她,气她既知不堪还要逞强,当下做了决定,“寻常姜茶对你没用,今日去我那,晚上我为你准备一贴药浴驱寒。” 他语气自然随意,若非眼神一点飘忽,燕云歌差点都要信了。 她歇了夜探那位司徒公子的打算,将手摸过去。 “书生……要驱寒何必等到晚上……” 段锦离眉心捎拢,隐有薄怒的目光生生瞪地那手缩了回去。 燕云歌喷嚏打个不停,揉着鼻子心想晚上就晚上,这会子天冷,她也没勇气真在马车里做什么。 她老实了半晌,那头坐等不来她的回应,气不过又吐了一句: “无胆匪类。” “畏首畏尾!” ……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出自苏轼的《自题金山画像》 天气稍寒吾不出,氍毹分坐与郎奴。——化用了刘仲尹的《不出》 -- 第187章香丸 案桌上的莲花炉缓缓地腾盛起青烟,芳香缭绕,沁人心鼻。 燕云歌身处湿热飘荡的水气之中,面色早被热水熏得开始发烫,对于书生的催促,她的手指为难停在腰带周围,就是解不开一个结来。 先前她只当书生的药浴是随口一说,当亲眼见他劈柴烧了水,又将一桶桶热水倒满了浴桶后,一撩袖子招呼她过去时,这才少见的犹豫起来。 “姑娘是准备杵到天亮才过来么?”屏风后的声音再次温声催促。 燕云歌几乎都能想见屏风后他的嘴唇是如何愉快地轻抿着,忍不住头疼道:“你可饶了我,我自己来,你先出去罢……” “这个药囊只有我知道如何挥发药性,姑娘再磨蹭,水便要凉了。” 燕云歌揉揉眉间。她倒不是害羞,只是难以想象书生这样心性的人,会做伺候人的活,这就跟白容突然给她洗手做羹汤般的令人有遭雷劈了的感觉。 她一拍脑门,这个时候想到白容,浑身更要不自在了。 “姑娘,冬日砍柴烧水万般不易,便是尊贵人家也断没有浪费热水的道理。”屏风后台传来叹气的声音,“姑娘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该心疼下小生忙活了这一晚上。” 燕云歌长呼吸了一口,罢了,再亲密的事情也做了,成年男女之间,哪里还差这一桩风雅韵事。想当年,她文能笔下御臣,武能开弓握剑,年少为掩饰身份,也同京中其他世家子弟一般,混迹过不少花楼楚馆。 若非风琰每次都要黑下脸陪同,昔年爱拈花惹草的风流名声不至才传上两年就拱手让人。一些出格手段纵是没见过也听过不少,她哪能真被眼前的架势吓住。 “这便来了。”她轻应了一声,脱了鞋袜,转身进了屏风后。 屏风后头的净房里,淡淡的药香随着熏缭的水汽一股脑地扑面而来。 地方逼仄,又被木桶占去了大半的空道,余下的过道只够容纳两个人转身,却很好地维持了热水的温度。 雾气缭绕,目及所至的景物有限,燕云歌更加坦然下来,伸手一拨薄雾,在终于看清书生俊秀的面庞时,心擂如鼓,她突然想起上次两人在木桶里欢好的滋味。 他压着自己趴在木桶边缘后入,弄得她浑身发抖,不停求饶。她往日是不爱用那个姿势,总有种犬交的错觉,也因这个姿势格外磨人,男子没有一点定力,光是撞击数下便会有泄阳的冲动。 她最不耐才起了兴,另一头已经交代。 “你往水里加了什么?”她看见了书生的动作,好奇地问。 段锦离仿佛没听见,不急不慢地将数十个小药囊放入桶中,伸手一划,药囊飘在水面浮浮沉沉,他缓缓迭着袖子,露出线条结实的手臂,心中自然澎湃接下来的事情,面上却是一贯的慢条斯理,淡淡地说,“姑娘是要自己宽衣,还是由小生帮忙?” “倒是不好叫你做这些。”燕云歌笑应,自觉背过身去先解了腰带,退去外袍搁在屏风上,又不紧不慢地脱去一件中衣、抬起手解开绕在背后的红兜绳子。 她将自己慢慢剥落个干净,徒留胸前缠绕的白布和下身的裤子,后头的视线实在炙热,让她分明还有遮羞之物,却也觉得和赤身裸体没有分别。 她将心一横,先去脱了裤子,露出挺俏的后臀,修长白皙的长腿,便是崴了多年的脚踝也因这周围热腾地澡气愈益显出可爱来。 体白,面又红,微微一侧首的面颊似桃花含露,眼尾上挑更展无限魅人的风情。 段锦离薄唇抿起,喉咙间燥热地犹如火烧,他大步向前已在她身后,环手从背后将人抱住,呼吸声已然纷乱了,“我帮你……” “你若受得住,只管来招惹我。”她慢慢抬起眉眼,端地就是挑衅的架势。 段锦离喉咙滚得更艰难,乱了的气息全数喷散在她头顶,他一言不发地去解碍眼的布条,要将那对惹人怜爱的椒乳从禁锢中释放出来,但这布条就跟他作对似的,怎么都解不开来。 好不容易将恼人的白布除去,下面竟还有方尺袜腹,紧束前胸。 “姑娘何苦非要和这小东西过不去。”他微恼,更多是为她心疼, 他从未解过姑娘衣服,自然不知这胸间贴身小衣,是防风侵入,也是防胸肉下垂用的。 燕云歌难以解释它的用意,只见他不自在起来,她便自然许多。 “小东西?”她抬眼反问,从腋下找到小衣暗藏的细带,轻轻一解,两条用八字环绕交叉拉紧的细带倏地松弛,小衣飘扬着落地。 一对掌心大小的嫩乳跳脱出来,确实不大,可寻常人的掌心要去握,也难以握得过来。段锦离回过味来,才知她的反问,似要反驳她这的小东西一点不小。 也不知她这性子是如何长的,时而乖巧时而乖张,既能高高在上,也肯伏下做低,而她的身子比她这性子更招人,腰细腿长,肤白乳嫩,便是那处他都还记得紧致销魂的滋味。 “小生为姑娘取冠……”书生的声音已经绷地如用力拉满的弓弦,不敢再有丝毫绮丽的念头。他抬手摘下玉冠,却见其中并无玉簪贯在其中,嗓音暗哑地问,“姑娘冠中怎没有发簪?” 燕云歌也想起那叁截断簪,声音低低回道:“先前掉地上摔了,我一向不在意这些,便也没有刻意准备新的。” “摔了……当真不吉。”书生喃喃了一声。 燕云歌没说话,坦然地转身,脚步一抬,哗啦入水,腰线以上的乳尖跟着颤抖,又逐渐沉入水中。 段锦离的目光在她脚步跨入时猛地收紧,视线却在细长的肩胛骨处微微眯起,若非这道箭疤坏了美感,她这具身体真可以用无可挑剔形容。 他将她的头发撩起垂在木桶边沿后,又拿来一个药袋,从中取出一颗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朱丸,撩高袖子,大掌已经没入水中,来到了她双腿之间。 “你做什么?”燕云歌皱眉,下意识夹住双腿抗拒。 “分开些……”他的低声似在循循善诱,趁她犹疑之间,大掌强势摸到女穴口,两指并起将穴肉分开,将香丸强行塞入,“这可是滋阴养元的好东西……” “亦有缩阴之效……” 下身含着异物的滋味并不好受,但很快,燕云歌就发觉有暖意从阴穴腾升,马上蔓延至全身。 朱丸遇热便化,如道暖流直往她花心深处流去。 不多时,燕云歌开始燥热难耐,尤其是阴穴这里,犹如万千蚂蚁啃噬,骚痒不堪。 她死死忍耐着呻吟,双腿难受地不断并起、磨蹭,更想要有什么东西进来捣一捣,能缓解一二。 “书生……你用了什么……”她喘地厉害,面若春天桃李,娇红不知,又逢浑身香汗淋漓,全身无力,若非大掌从身后一揽腰,她怕是要沉溺水中都要无力脱困。 “你下了淫药不成……”她浑身无力,连扶一把木桶都做不到,只能借助他的手臂使自己不沉下去。 “小生可不屑使这龌龊手段。”段锦离皱眉说,另一只手掌将她齐腰的墨发挽起,想拨到右侧肩头,燕云歌却受不住这轻柔的碰触,呻吟声脱口而出,“别碰我……” 她的花蒂热得跟要化了一般,隐约的,像有什么东西往她腹部里流,像无伤大雅的一道暖流,又像是根放肆的舌头,一路从花唇舔至到阴蒂,更甚至往里舔去,在她的胞宫处钻来钻去。 她忍不住想要夹腿,可在男人面前自渎无异自丑于人前,她试图挣扎,身体却敏感得更厉害,颤抖着,她呵斥书生出去。 “姑娘……” “出去!” 段锦离只好退步到屏风外。 燕云歌被迫沉沦在难言的欲海之中,朦胧地想:这药物如此厉害,若用在刑求上,便什么贞洁烈女都要受不住,又哪里能守住秘密不招供。 又去想,这分明是花楼里老鸨调教妓子的手段,既不伤她们又让她们听话,书生至少也是诗书簪缨之族的出身,怎会这些旁门左道,他到底是何许人也? 惠昌叁十二年的探花郎,她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花心突然涌出一股热流来。 “嗯唔……”她忍不住了,手指已朝自己泛滥的花穴伸去。 一根不够,她又加了两根,可还是不够,那里很痒很热,需要东西将它填满…… 段锦离在听到一声长绵的呻吟后,俊脸俏红,马上提了壶茶进来。 “姑娘汗出的厉害,喝一杯吧。”他将杯盏递至燕云歌唇前。 燕云歌这会哪还有力气,她现下连眼皮子都抬不起来,只觉全身血液在身体里走了一遍,虚得厉害。 段锦离只好喂她喝水。 燕云歌喝了水,身下躁动压下去一些,“我还需多久能起身……”不知是否是错觉,她觉得这水更烫了,活活能将她一层皮肉烫下来。 段锦离心里一算时辰,直白地问:“姑娘可有泄过了?” 燕云歌眼神飘忽,别过脸去不作声。 段锦离嘴角弯了弯,“这香丸虽然霸道,却能暖宫驱寒,于女子来说更有意想不到的妙处,姑娘至多用上两回就能明白其中的乐趣。” 燕云歌将茶杯推回给他,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倒是会说,受苦的是我,得便宜的是你,于我能有什么乐趣。” 带了凶狠的气势,却架不住此刻的软绵无力,说是不客气更像是在娇嗔的撒娇。 段锦离不免想得深了一些,脸上忍不住臊了起来。 这姑娘可真是敢说。 他自小在外学艺,师兄弟们众多,不时听他们讨论哪个女子,得到的都是女子娇弱柔弱的形容。虽与女子交往不多,可为官后身处权利旋涡,不时也要堤防诡谲的暗算,千姿百态的闺秀千金也见得不少,陛下赏赐的,主子推来的,不乏各官员府上有意拉拢结亲的,形色各异的花朵里,论起惊世骇俗,燕云歌真是独一份。 诗书典籍对女子要求从来是贤良克己,端庄有礼,便是天家的公主、世族大家的贵女也逃不脱这耳提命面的教化。 燕云歌这背道而驰的性子,也不知是怎么养出来的? 若能娶到她…… 段锦离神色淡淡地想着,乍见眼前燕云歌脸上又浮现不正常的潮红,两只手抓着木桶边缘,浑身颤抖着贴着磨蹭。 她是在自渎么?他有心一想,身下更为肿痛,不自在地退到了屏风外边去继续等候。 他低头苦笑,可怜裤裆里的小兄弟敢怒不敢扬,庆幸还有水汽遮掩,若被那姑娘瞧见,不定要被如何揶揄取笑了。 书生勉强一笑,脑海里又浮现燕云歌借着木桶舒缓的样子,忍不住想将刚才绮丽的场景画下,可能夹起豆子的手如今却捏不住一只笔。 他下不去第一笔,更连她刚才迷茫痛苦神色的轮廓都勾勒不出,他脑海里满是往日意气风发的燕云歌,满是她被欲望折磨得翻来覆去,不得解脱的可怜模样。 是问,天下有几个男子能对着这样的美色毫不动心、动情? 不会有的。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里头的呜咽的声音才慢慢小了下去,段锦离笔下却堪堪才画出了一个轮廓,他不由恼了罢笔,转身寻块干净的白布转进内室 内室里仅点燃了两根蜡烛,昏黄的光线,淫靡的气息,令段锦离才踏进来就更添几分情动。 燕云歌无力趴在木桶边上,出了一身淋漓的香汗。 段锦离将人一把抱起,仔仔细细地擦个干净,又从药袋里找出一颗白色的香丸,小心翼翼地从穴口那塞了进去。 燕云歌只觉得身下有一阵凉意,压下了她身上所有的浮躁。 她努力抬眼想看段锦离脸上的表情,模糊间,看见他弯着唇角,抬起手掌轻轻放在她的额头。 “姑娘睡吧,小生今晚会好好守着姑娘……” 此时,夜色静谧,一室淫靡的温馨。 段锦离按耐下渴求的欲望,收拾完一地的嘈杂后,脱去外衣,老实地躺在不力昏睡的娇娥旁,却一夜无眠。 -- 第188章归去 隔日。 燕云歌醒来时,只觉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和舒坦。 她一跃起身,身姿都比往日轻盈,穿好了书生准备的一套衣裳,掀了帘子出来,一眼瞧见了矮桌前段锦离眼皮下的乌青,她惊讶,“书生你……” 段锦离刚巧布着早膳,闻言将眼一抬,一指对座,示意她快过来。 燕云歌很快是了然于心的一笑,施施然前来,乐不可支地坐下说道:“你自己惯会忍,怎好怪到我头上?”反正她睡死过去,横竖反抗不了什么。 “姑娘睡着也不老实,若非小生还有点重量,怕早被姑娘挤下床去……”他为她布菜,言语之间,看似责怪,不如说是欲求不满的埋怨。 燕云歌笑出声来,突然想起白容曾经对她的评价。 你这人睡着倒是乖巧的很,与往日不同。 同样都是她,却得了这么截然相反的两句埋怨。 燕云歌摇头失笑,“难为你这性子世上还有一个,偏巧都叫我遇上了。” 段锦离顿觉气闷,“姑娘说得是谁?”又想起一茬来,声音都冷了几分,“那和尚呢,这次怎没有与姑娘一块前来?” 燕云歌笑意渐消,只道:“大师自有去处。” “那姑娘身边?”他有意试探。 “总有人来,总有人去。”她笑了声,稳稳地夹起一块豆腐放入他碗中。 段锦离忍不住惊讶。 燕云歌却不再说,专心吃着自己的。 一顿饭菜,两个人吃的各有心思。 饭毕,段锦离提出一起去外头走走,燕云歌心里记挂着驿馆的事情,定了半个时辰后在长安街上再会,便直奔京兆府尹。 燕云歌将文书递给京兆府尹的门吏,对方回复要到明日才会有消息。 辞行前,她远远见到数列禁军目不斜视地从她前面经过。 魏尧身穿铠甲,首当其冲的威风凛凛。 四目相对,她在魏尧的眼中看见了意外,她弯腰一恭送,隔绝了他全部探究的目光。 直到阵阵脚步声远去,方才转身离去。 临近年关,街上热闹非凡,燕云歌虽无心闲逛,也被新年的气氛感染,忍不住东瞧西看起来。 想到簪子断了,最近着装多有失礼,便主动寻找起金铺首饰铺,只是春藤当真要冷上许多,她才走了一条街已经受不住这冷风。 长安街上最是显眼处,段锦离已经等了一会,总算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抓住了熟悉的身影。 燕云歌恰巧停留在一处摊子前,上头摆放着宣纸、笔洗,砚台,分门别类,井然有序。 她不知怎么的想为书生选支笔,奈何摊子上的东西粗劣普通,便是她都瞧不上眼,更遑论是性子爱计较的书生。 再走了几步,小摊上的一支木簪引起了她的注意。 取得绿檀打造,伴有淡淡清香,难得的是簪子周身不作奢华雕饰,簪头手雕浮兰,入手便被这古朴的拙雅吸引,极合她的眼缘。 燕云歌也不问价,掏出银子就要买,身旁一只手将簪子取走,问老板,“这簪子什么价?” 老板看了来人一眼,殷勤地回道:“承蒙公子惠顾,两百文钱。” 燕云歌当书生要夺爱,无妨地一笑,改看起其他款式。 段锦离懊恼她的不争不夺,瞬间对这木簪失了兴致。 这满摊子的款式,不是凤翎吟,便是梅花簪,偶有一支栩栩如生的荷花款,她又嫌弃过为女气,横挑鼻子竖来看,还是书生手中那支浮雕兰花更合她心意,再加之莫兰的关系,她对兰花天然有一份亲近…… 燕云歌想到柔弱的生母,垂着眼显得有些走神。 “想什么?”他问她,又将簪子递给她,“不喜欢么?” “可有可无,何况君子不夺人所爱。”燕云歌随口道。 老板这才瞧出两人是相熟的,唯恐这桩生意黄了,赶紧从摊子下方取出一竖长锦盒来,献宝般道:“按说这手工细致的镂雕,世间再无相同的两枚,也是赶巧,我家娘子极喜爱这个款式,硬是眼都不眨地熬了叁个晚上的功夫,赶出了一模一样的同款,两位公子请看……” “一对的?”段锦离来了兴趣。 老板笑着哈腰,“二位公子看的是君子款,这枚稍短些的是可作女子款。” “女子?”段锦离看了看燕云歌。 老板当他介意被比成女子,正搜刮着有限的墨水想要解释。 另一旁,纤细洁白的手伸来,想也没想地将锦盒里的绿檀簪子取出,精心地插入他的冠中。 “君子如兰,从不分男女,男子戴来并无不妥。”燕云歌满意地看了眼,掏出银子便付了款,“两支都要了,包起来吧。” 老板喜不自胜,连暧了好几声。 男戴女簪,不伦不类。段锦离想要拔下来,又不知怎地心动于她的那句君子如兰,一下子舍不得了。 “小生伺候了姑娘一晚上,姑娘就送这么个小东西给我当谢礼?” 燕云歌上下打量了他,颇为认同的颔首说道:“确实不值一文,可比起那些用金银财宝买得着的东西,这刚好成双的缘分也颇为独具匠心。当然,书生你若是嫌弃,我这再补上几两银子就是。” 段锦离被逗得哭笑不得,一把夺过另外一只锦盒,打开取簪,小心翼翼的为她插入发中。 “比起为姑娘冠发,小生更向往有天能为姑娘画眉……” 燕云歌一挑眉,“那书生你怕是有的等。” 闺房乐事,最浓情蜜意不过红袖添香,画眉举案,可她从来不以闺中女子自诩,至于画眉,无论前世今生,还真没人敢为她做过。 燕云歌观察四周,不到半天的功夫,长安街上人已满集,可以想见下午的繁忙盛况。 段锦离说要带她去往日卖画的地方看看,偷偷牵起她的手就往人群里挤。 十指交缠,惹来不少人诧异,众人再瞧燕云歌那雌雄莫辩的英姿,一时不知将她归为断袖,还是不知羞耻的女子。 燕云歌只觉好笑,被牵手的是她,挨白眼的也是她,瞧瞧这些世人偏见,她今日要是女子装扮,怕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了。难为书生好兴致,拉着她从花灯对联、百戏杂耍中,大大方方地坦然而过。 周围吆喝声不断,有卖动物皮毛的,花灯对联的、卖鸡的,还有自荐做工的,修顶的……十里长街,不仅聚集庙宇寺院,还有酒楼客栈,码头河岸,甚至有不少官场衙门也都在这条街上,难怪有四面八方的百姓从各个村庄赶来货物交易。 书生往日画摊的位置实在算不得好,正是人蛇混杂的河道旁,进出的皆是贩夫走卒,哪个会有闲情逸致以及多余的钱财来买一副价格不菲的画卷。 至于买的起的达官贵人,自是在茶楼酒肆坐着,要什么画差人去书画铺子吩咐一声就成。 他们不会看到这里。 “为何不换个地方?” 她能想到的问题,书生不至于想不通。 段锦离铺好了画纸,起了第一笔,“人浮沉于俗世,真想避世全身,心中寻一自在地即可,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姑娘自去罢,过叁个时辰来帮小生收摊便可。” “你这性子通透,难得。”燕云歌低头笑,无意再去探究他的古怪。先前茶楼里听来的消息已为她提了个醒,不说书生府中那些半旧之物,仅是这画摊身处嘈杂市井无人敢来寻他麻烦,都将他真实的处境昭然揭开。 然,生而为人谁能没有秘密,尤其他们的关系还未到可以交心的地步。 燕云歌笑笑地走开,当真安然若素地闲逛了一个时辰,带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回到他身边。 太阳西去前,她也难得有着好兴致,提笔为人写家书,书春联,忙活一下午,赚得了几十个铜板,在书生面前鸣然得意。 段锦离提着笔,不时淡然地作画,不时平静地看着她折腾,仿佛想要将这一刻铭记在自己的骨血里。 他作画,她研磨,他落款,她递笔,怎能不说岁月静好,恨不得就将时间停留在此刻。 他笑一笑,想到她过几日就要回去,笑意消散在耀阳的夕阳余晖里。 夜晚,更深露重,春意渐浓。 燕云歌晚上被书生喂了不少酒,酒酣之下,两人心照不宣地倒在了软榻上。 她习惯主动,一只手刚伸出去,被书生不悦地按在了枕头旁,另一只手不死心地往他腰腹下伸去,段锦离瞬时连牙关都绷紧了。 “你何苦要与这小东西置气,非要我开口求你才肯……入我……” 段锦离将身一挺,狠狠地撞入想了一个晚上的蜜穴之中。 那里经过一夜的休养,如今紧致堪比处子,已然有了能令人发疯的本事。 燕云歌被肏地嗯哼声不断,很快得了趣,轻佻地将双腿环住他的腰身,又主动搭上他的脖子,将胸乳往他胸膛上压。 不得不说,她许久没有如此舒爽过,魏尧惯会心疼她,温柔有余,霸气不足。而被挑起火气的书生,动作横冲直撞,粗暴地表现出在意,反而给她一种虚荣的满足感。 她未必对这个男人有情,可是仍会给予他自己也已动心的错觉,感情的路上若一直得不到回应,没有人能坚持付出,便是再勇往直前的男人一再去祈求得不到的爱时,任是什么身份也是在作贱他自己。 燕云歌懂得拿捏人心,可回过神来,她亦觉得自己可悲,喜欢本是发乎自然的事情,有情男女之间的相互吸引靠的是情绪的推动,而非她一再而再地算计。 算计能从这对关系中得到什么,算计这场欢好又能教人对她死心塌地几分,她嘴里习惯没有真话,譬如烈日炎炎,她却说月色真美,譬如她对所有关系都感到厌倦,却仍能言不由衷地对驰骋在她身上的男人说着心悦二字。 心悦呀,她挑起眉眼往书生下巴上亲了一口。 她心悦谁呢? 风琰么,她若真的对风琰钟情,又怎会转投其他男人身下,为着移情也好,固权也好,便是风琰还在,该是寂寞时出手,她还是会出手。 燕云歌自嘲一笑,突然扯开书生身上仅剩的单衣,滚烫地赤身裸体贴了上去。 她怀念没有防备地与人贴着心,怀念可以单纯的男欢女爱,她怀念曾经美好过的自己,除却与书生一起时,她不知何时还能有可以放松的机会。 从前,风琰是她放心托付后背的退路,今生,无尘用可笑的执念背叛了她。 她身边再没有能令她放下防备的陪伴。 而今,她发觉书生或许可以。 他不认识她,不知道她的底细,两人相识于一场江南的雨后,再遇见时是深夜寂寞的街头,她喜欢单纯乖巧的男儿,却也不讨厌纯粹直接的真性子,她何不在回到轩辕诡秘的朝堂前,放开心扉地与他好好来一场。 “书生……你若能教我欢喜死去,”她动情地吻他的唇,“我就把这里给你。” 段锦离微微眯起眼。 她重复了一遍,抬起的眼眸里湿润的似乎有泪,认真又执着地说,“我把心给你。”说着,她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抬起臀,扶着硬邦邦的阳物一屁股坐下去,一点点吞入。 “做你的人,永远只看着你……” 只看着你。 段锦离愣住了,一把抓过她的肩膀,认真地问,“姑娘认真的?” “我可以起誓……”她轻易地举起手。 段锦离将她手按住,燕云歌以为他信了自己,却听到他淡淡地说,“发誓若有用,姑娘怕是早被雷劈死了。” 燕云歌傻了眼,愣是没忍住,痛快地大笑出声。 “书生,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妙人!”她忍不住去吻他。 他也吻着她,双手玩弄她的胸乳还不够,还将乳尖提起来,成功使她花穴夹得更紧。 两个人都不再说一字,沉浸在对方带来的绝妙感受中。 他们现在是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没有家仇国恨的阻扰,没有各自为营的顾忌,便是心中有牵绊,此时都已忘却,脑海里简单地只剩下对方。 燕云歌许久未感到这么快乐,这份快乐不亚于她又在仕途上迈进了小小一步,这份快乐堪比她脱开了燕一一的束缚,用着燕云歌的身份堂堂正正行走在天地间。 “书生,你曾问我,你比他如何,我现下回答你,他不及你,谁也不及你。”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被情事熏红的俊容上显现出喜悦来。她也跟着笑,仰头将头发甩至身后,抬起,下坠,又抬起,她努力找寻最原始的快乐。 他们的下身相连,心意也开始相通,段锦离突然轻易地知道她想要什么,想要哪种快乐。 他将人重新压下,将她的双腿架在肩膀,身高的悬殊,被迫使她的屁股高抬,露出了已被他的阳物插出了叁指款的穴洞。 腥红的穴肉随着他的贯入而入,随着他的抽身而出,他故意去磨阴蒂上的小孔,那是女子最敏感之处,他成功听到她如猫儿一般细碎地叫了出来。 “别这样……慢点……” 她用猫儿一样的声音哀求他,段锦离心里有点得意,却将阴茎狠狠插入,他才不要慢点,他要次次贯入她的胞宫,那里经过两粒药丸的将养,早已经湿润不堪,柔弱无依,那里已经为他做好打开的准备。 “顶到了……到了……” 果真如他所预想,她被肏到深处时,浑身发抖,剪得浑圆的指甲还有伤他的力量,十指从他坚硬的肩膀上留下不甘的痕迹。 “受不住了,轻点……你混蛋……”她感觉身体要被劈开,连无人到过的宫囊里都为他打开,想到那里曾经有过一条鲜活的生命,难得的负疚感反而带起来更高涨的情欲。 “会有孩子的……不要这么深……” 穴里已是泥泞不堪,乳白粘稠的淫液不断地被带出,流入两人相连之处,又流到她的两股之间。 她很快泄了,在书生突然拍打着她的双臀时。 她的身体又被翻过,还未有满足的男人吐吞着灼热的气息,一点点,一下下地全数喷洒在她耳后。 来了,她又怕又爱的姿势。 如同一只小母犬,被他捞起了腰,被他咬住了后颈,被他毫无怜惜地挺入,贯穿,每一下都能磨到她的骚芯,让她浑身发抖想要尿出来。 她自然不会尿出来,纵然此时将感情毫无保留地给他,可相识不过叁面的男子,若没有她此刻内心空虚的催化,于她来说不过是排遣寂寞的替身而已。 只不过两人的相遇像极了话本子里的妙笔生花,不过是为男女感情的酿化寻个合情合理的过程,可是世间仍有无数痴情男女在相信,相信这不经意的一眼,这无心的相遇,便是世人可遇不可求的缘分。 她自是不信的,可相遇的时间刚好,他出现的刚好,为何不顺水推舟去成全这大好春日。 “书生……就算终有一散,”燕云歌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真诚,她眼角的泪不知是想到什么而流,“我也不后悔曾与你在江南相遇。” 她注定不会过多回到这里,横跨在两人中间的除却国家,还有各自的前程。经此一别,或许再见是叁年五载之后,或许听到对方的消息总是隔去几个月后从他人口中提及,但愿有一天,她在自己冷清的宅院里,能等到他风尘仆仆地推门而入,喊她一声,姑娘。 可大抵是没这机会了。 矫情的话从来不会被她宣之于口,她选择在他吐出心声前用吻封口,她只是难得的想要抒发心事,并不想得到什么回应。 书生或许也知道,恼怒的垂眼之下,是选择更为激烈的挺入,仿佛真想借由床笫欢好能与她骨髓相连。 这场床事极为痛快,段锦离在酣畅淋漓之余,安心地将枕边人抱在怀里,大睡去一天一夜。 清晨,如期而至。 段锦离洗漱出来,以为能在黄花梨木的矮桌前看见那道漫不经心拨饭的身影。 她没有施施然从内室走出,也没有在他的画作前背手欣赏,他摆在桌上的古琴似乎被人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那是昨晚上他肏弄地狠了,逼着她一边在自己身下摇摆,一边命她弹琴给自己听,这几日来,她在自己的小仙居里留下不少痕迹,如今烟消云散。 他哪里都找不到她。 段锦离心里突然发沉,冷冷地道:“来人。” “大人。”暗卫应声而出。 “她人呢?” 暗卫跪了一地,盛怒之下,无人敢为自己的疏忽多辩解一句。 “驾!” “何人纵马!” 清晨的长街,一道黑色身影穿过闹市,一骑绝尘。 魏尧想也没想地追上,却在对方停下马放下连帽时,因对方露出的真容,大惊失色。 “小姐……” 城门外,是去驿馆送信的赵灵去而复返,说了句,办妥了。 燕云歌平静地为自己立起披风立帽,将整张阴沉的脸遮地半点不露,淡淡回应,“走吧。” “驾!驾!” 段锦离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赶来,却在离城门不过数十丈距离时,被十来位禁军齐齐拦下。 “让开!”段锦离怒不可遏。 魏尧手持兵刃,面对昔日旧主,面容肃杀亦不退让道,“段大人罪一当街纵马,罪二无诏出京,来人,拿下!” 段锦离不敢相信,昔日不起眼的一枚棋子敢与自己叫嚣,更不敢相信,他与她不过咫尺的距离,只要她能再等等,大开的城门至少能为他晚上一刻钟关闭。 可她没有停留,连不舍的回眸都没有。 昨日的凿凿誓言,身心许诺,她说放就放下。 当时初见心已系,奈何飞燕欲归去,原是这个意思!好个燕家大小姐,好个要名满天下的燕云歌!她早知有今日的结局,仍敢来勾得自己丢了身心! 这混账东西!段锦离气得将马鞭拍在空中,要杀人的心都起了! …… 记住这章的云歌,这是她最后的快乐。 -- 第189章孤寂 燕云歌梦中沉酣,朦胧中看见莫兰出现在面前。 烟雾缭绕下,莫兰面无血色地走近,她浑身发抖,仓皇四顾,燕云歌皱眉她何以披头散发,如此狼狈。却见莫兰双目淌泪,对着四周无助又凄厉地呐喊:“我儿怎还不回来!我儿怎还不回来!” 燕云歌想伸手让她别哭,眼前场景突然转换,又见满天飞雪下,一身灰旧僧袍的无尘跪在寺前,一声又一声地哀求磕头,“一切罪孽全由弟子承担,只是稚子无辜,求师傅救他!求师傅救他!”他满身风雪,怀里的婴孩小脸发紫,双唇紧闭,几乎没了气息。 她怔怔看着,喉咙涩得发疼。 无尘……无尘……她想叫他,嘴唇却好像黏住了,吐不出一个字来。 面前又是莫兰,瘦弱的身影蹲在东苑的月湖旁,似掩面在哭。 她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的难过,尤其那句凄厉的质问——我儿怎还不回来! 燕云歌霍然睁开眼睛,抬头一看,周围是寂静的林子,身旁的赵灵双手抱胸斜靠在树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头。 鸦雀无声。 是梦? 燕云歌恍惚着。 “老大怎么了?”赵灵猛然也醒了过来,打着哈欠问。 “梦魇了。”燕云歌揉着额说。 赵灵挠挠头,“老大你也别太担心,文香只说夫人不大好,未必就真的不好了。”她嘴笨,实在找不到安慰人的说辞。 燕云歌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灰,晨曦间的光透过树叶的间隙笔直而下,打在她越发冰冷的脸上,她翻身上马,一拉马绳,逆着光要去。 赵灵瞧得失神,只听得那道冷漠的声音如是说: “她活着,有我一日就护她一日,她死了,谁害得她,便是躲在阴曹地府里我都要将人找出来,让那人以贱命相抵——” 赵灵愣了愣。 打马离去前,她似乎听见最后一句。 权当生刍一束。 赵灵喃喃着这半句话,一贯嬉皮笑脸的脸上早没了寻常的笑容,她听不懂,可是老大会将语气说得这般重,俨然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想到那位便是生气都轻声细语说话的夫人,向来没心没肺的赵灵第一次知道了悲伤的感觉。 策马入山,白马过隙。 淅淅沥沥的几点逐渐倾盆而下,连绵的雨势就如一道水帘,将那头的杀气与这头行程被耽搁的不耐隔绝开来。 暴雨滂沱,赵灵甚至看不清燕云歌的表情,她侧脸望过去,想询问该怎么办,却被雨帘后冷漠狠厉的目光惊得头皮发麻。 她们分明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可燕云歌的气势逼人,赵灵心头的不安被安抚下去不少。 两人都没有说话。 敌众我寡,她尚且能以一对二,可余下还有叁人,便是她再长双手出来,也力有不逮。 尤其这些人的武功个个不弱。 蓦地,赵灵只觉耳旁有凌厉的风过,她转头去看,是燕云歌跨下的马儿发出凄厉的嘶鸣,她瞧见了马背上那突兀的匕首。 赵灵心中一惊,也跟着扬鞭狠心催促着马儿加快速度。 她们这是要硬闯了。 刀光剑影,马汗夜泥。 雨幕下的一场虐杀没有赵灵想象的那么久,她说不清身上的湿润是雨水多些,还是那些杀手的鲜血更多一些。她的双手发软,几乎已经拿不动剑,若非危险几度将她包围,她甚至提不起心思再去反抗。 燕云歌的匕首又快又狠,她的马术奇好,如闪电般从杀手身旁掠过时,还能纵身一个反手,丝毫不差地将匕首从他们的眼睛前划过。 她依旧没有杀人,她选择用迂回的方式去遵守那个可笑的约定。 她安静地垂下眼去,看脚下不断哀嚎翻滚的躯体,忽而笑了起来。 没有谁能挡得住她要前进的步伐,就算她生来手被折断,脚被震瘸,多年心血毁于一旦,然心中志向不灭,身躯不死,她以心血为笔,便是匍匐前进,她也能爬过脚下的漫漫长夜。 帝王将相也好,满地血浆也罢,于她来说,将来最好的结局,无非幸不辱命,功不唐捐。 燕云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纵然是掉入泥潭滚得一身狼狈的人,当她睁开眼时,原本幽深的眼中流露出的坚毅目光,却比任何时候还要折人。 东苑里,往日叽叽喳喳的院子里此刻死气沉沉,月余前还有丫鬟在争执府里最佳的赏雪地点是东苑的月湖,而非西苑的藏书阁。如今人还是这波人,众人眼观鼻子耳观心,提心吊胆地恨不得将头埋得更低点。 偏房里,母子俩个说着话。 燕老夫人默了默,对燕不离道:“现在的情形容不得你心慈手软,及早发丧也好,省得外头人的猜疑。“又转头对慧娘说,“此事你去办,缺了什么尽管派人来我这取。” 慧娘抚着七个月大的肚子,惴惴不安地做小伏低应承着。 燕老夫人又捻着手里的佛珠,闭了闭目,话里话外明显是对燕不离说的,“我这做娘的只能顾得上你,周全了府里,其余的事还需要你自己多费心,好在那个逆女总归是嫁出去的,由不得她来说什么。” 燕不离起身,疲惫不堪道:“劳烦母亲了。” 燕老夫人摆摆手,“去忙吧。” 燕不离神情未见松懈,第一次不顾慧娘的欲言又止,率先走了。且不说莫兰当日究竟是撞破了什么,让那位一向深藏不露的户部尚书大变了脸色,就说自己赶到时,那用金线绣着金乌赤鸟的宽大的袖子从树林间抽身而去,随后赶来的莫远露出要杀人的神情,都叫他这几日从头顶一直寒到足底,惶恐到无法安睡。 莫兰这条命能活到府里再交代,俨然是那位深宫正主的恩赐。 燕不离长叹一声,想到还有几年要致仕,想到才过周岁的儿子,想到全府上下数百条性命,以及可能近日就要回来的长女,待她回来为着莫兰又会惹出何等风波? 老谋深算的燕国相只是想一想,就要焦头烂额起来。 此时此刻,国公府上才正经了不过数月的嫡次子,突然疯疯癫癫地砍起梅树,仗着醉酒大闹了一场,气得老夫人动用雷霆手段,不惜豁出去这张老脸,只两个时辰就将花贴发去了各家有闺女待嫁的府上,她再不许好不容易清醒回来的孙子,又为了那个妖妇作贱自己。 而深宫里,有人慢条斯理地将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倒在了窗台下尽数死去的天竺葵盆里。 一只亲人的翠鸟不知从何处飞来,围着女子消瘦的肩头棱棱打转。 美人伸出手去,翠鸟落在她纤细修长的食指上,翅膀轻轻扇动,憨态可爱。她扶了扶鬓边的一只金簪,嘴角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纤细的手指轻轻揉着翠鸟的脑袋,又慢悠悠地看了眼高耸的宫墙,微微笑应:“小家伙,再等等,这里关不住我们多久了。” 深夜,燕老夫人趁燕不离入宫告假的这半会的功夫,忍了好久的愤怒终于爆发出来,她脸色阴沉,将东苑的下人全数招来,若干人等跪了一地。 燕老夫人满面怒容,目光跟刀子似的,首当其冲拿张妈开问,狠声道:“不过仗着昔日将军府的余威,就敢在我们相府肆意妄为,你忘了这几十年是谁养着你们主仆,莫兰真是养的好奴才,敢通风报信,妄想害我不离的仕途,这捅破天的胆子谁给你!” 张妈蓦地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气愤和眼泪,“老夫人,您说话可得讲良心啊!我们夫人自嫁进来,对上孝顺,对下和婉,叁十年来可有半分对不起燕相?燕相又是如何对我们夫人的?她病了不闻不问,她被那个狐媚子欺到头上,反叫我们夫人要大度容人,我们夫人遭此大难,分明还有气,她分明还有气的啊……燕相却连大夫都不让请,这是何道理?便是再刻薄的人家,也没有这样见死不救的啊!” 张妈说了这样长一段话,气就有些接不上,她再也不打算忍,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了,她可怜的小姐到死都没有见到大小姐一面,燕相甚至拦着大将军请来的御医入府,这若不是存了要害死夫人的心,谁能做的如此绝情,如此冷静! 燕老夫人脸色铁青一片,气得呵呵冷笑,“不愧是莫家养的好奴才,敢这么编排主子!”重重地把茶杯顿在桌上,燕老夫人眼露寒光:“当老身怀柔已久,处置不得你了么?来人,拖下去打二十板子,吩咐下去,谁敢留情,发卖不论。” 二十板子等于要她的命! 张妈咬牙切齿、怒火难当。突然,她大笑着擦了擦眼泪,眉目死死盯着高座上的恶毒老妇,眼圈通红气愤填膺道:“人走茶凉,过墙抽梯,忘恩负义才不愧是老夫人一脉相承的好教养!可惜我们夫人早算着有这么一天,将老奴的卖身契跟着大小姐的嫁妆进了秋将军府,连带的还有整座相府的地契,”她环视四周,冷冷说,“当今天下除了大小姐,谁也没资格在此地拿人!” 四天叁夜,燕云歌的马从来没有跑的如此快过,她不敢多合眼,一路快马回京,若非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她的脚程甚至还能快上一天。 来前,她没有将情况想得太糟,可当她的脚步落在东苑里,那生命枯朽的死气瞬间扑面而来,她不由加快步伐推开了半掩的门。 昔日婉约的女子就那么静静的躺在那里,好似沉睡着。 几日来的紧赶快赶,到了这一刻,燕云歌反而不敢再走近。 床前站着终于得到通融进来的大夫,他反复查看之后,却连连摇头,回天无术。 “母亲,如何了……”她声音哑得如含着粗粝的沙石,才一开口,鼻子就酸涩的要命。 文香这才看见她来,低声抽泣起来,她身旁的一道高大身影也将视线投过去。 无需再说什么,燕云歌上前几步,拂了拂莫兰耳边散落的碎发,忍不住哑着声音道:“母亲,是我来了。” 文香哭得更厉害了,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莫兰的脸色死白,两眼无神,她大抵还有心愿未了,至今不肯闭上眼去。 燕云歌静静地看了许久,突然伸出手,平静地罩在莫兰的眼睛上。 “母亲,去吧。” 文香背过身去,死死咬住嘴唇无声大哭。 便是武将出身,心硬到轻易不肯落泪的莫远,此刻眼眶也有了湿润。可面前不过双十年华的少女,平静地却如个外人,若非紧紧闭着的双目泄露了一丝情绪,他当真要为可怜的阿兰不值。 她心心念念一直挂心着的女儿,那个只是提到名字就足以令她欢喜的女儿,如今终将她摆在心上,她此刻若还活着,一定会露出小心翼翼又心满意足的笑容来。 她的女儿啊,她当眼珠子一样心疼的女儿,终究来的太晚。 燕云歌站起身来,将莫兰身上的被子拉过,仔细地掩去了这位妇人最后的哀容,也亲手掩去了她悲苦的一生。 人死,灯灭。 窗外是终于停了的雪,勃勃生机就要像肆无忌惮的野草蔓延,可惜她没有等来春日,除了一望无际的孤寂,她这一生不知为何而来,为何而去,潦草的人生像鬼老天在这世间随意的一笔,就让她从野草和荒芜孤寂的土地上诞生出来。 莫兰,如墨兰般柔软需要精心呵护的女子。 愿你有崭新不同的来生,愿来生有人能免你孤苦,免你无依。 愿你再有子女,必是可爱娇俏的女儿绕膝承欢。 可别再运气不好,遇到如她燕云歌一般凉薄的人。燕云歌淡然地将莫兰无力垂下的手归回腰侧,她用力地握了一下记忆里总是温暖的手掌,企图能感受昔日的余温。 可惜再不能够。 这头文香只顾着伤心,若非赵灵莽撞地闯进来,疑惑地嘟囔了一句,“怪了,院子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她才回魂般想起来,失声道:“小姐,不好了,张妈被燕老夫人叫去了……” 祠堂中是静的让人透不过气的死寂,四个正欲拿人的粗使婆子面面相觑,不敢下手。 燕老夫人面如寒冰,拍案而起,声音尖锐如刺:“那个不顾叁纲五常的孽障,你当她还有脸回到这里!来人,将人拉下去打死不论,老身倒要看看那泼出去的东西如何回来为你出头。” 适才赶到祠堂口的燕云歌神色阴郁,她一把将祠堂的大门踹开,冷然道:“天子脚下,离皇城不过十里,老夫人不问根源,污言秽语,这一脉相承的教养也不怕传出去贻笑大方!” 燕老夫人除了最初的一愣,很快怒容满面,“你这孽障!” 燕云歌冷声打断,“我母亲才合眼,您就敢拿她的人开刀,真当我母亲温顺了一辈子,不会化成厉鬼找上门,杀人灭口这种事不知道捂好了,非得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堂堂一品诰命的燕老夫人不知慎言,往后再有说府里的脸面都被我丢光了,这是说笑话给谁听呢!” 张妈不断地抹泪,悲痛欲绝,“大小姐……您怎么才来……您怎么才来啊……” 燕云歌弯腰扶张妈起来。 燕老夫人气急攻心,招来婆子就想动手,突然前来通报的管事却令燕云歌脸色一变,勃然大怒。 她强压下到嘴边的火气,眼神冰冷地甩了袖子,不顾短短的几句话会教多少人色变。 前有燕不离拦着不让人医治,后有这该死的老妇搅风弄雨,真当莫兰死了不会说话,生生要把她最后一丝尊严都要踩进泥里作践。 她母亲活着的时候,她没有尽过孝是她不该,可死了若还要被这群不知所谓的东西欺侮,她不能为母出头,当真枉为人子! “报官!京兆尹、御史台、刑部、大理寺,能递状纸的地方全都给我递!我母亲死因未明尸骨未寒,开国元勋的莫家就要如此被人折辱吗!莫家纵然再落没,还有莫远将军扛着,还有我扛着!谁给你们的胆子偷偷摸摸地发丧!偷偷摸摸地下葬!” “大小姐……”管事惊骇。 “你只管去,你不去,我明日就去御史台敲登闻鼓!我要让天下人看看公正无私的燕国相是如何的宠妾灭妻,如何不顾脸面的踩着莫家的累累白骨扶摇直上!” 赵灵在门外吓得浑身一激灵,她现在明白文香为何要老大回来讨公道了,除她之外,谁能有这般咄咄逼人万夫莫敌之势。 燕老夫人怒从心起,枯萎的手指从袖子里伸出,颤抖地指着燕云歌就骂,“畜牲!你不要脸面,我们相府却还要为你们这对母女蒙羞!你只管去!老身奉陪到——” “母亲慎言!”威严的声音从外而入。 燕老夫人恨恨地一捶桌面坐下。 燕云歌连面上的敷衍都不屑做了,冷眼瞧着来人,面无表情道:“燕大人。” -- 第190章丧幡 燕不离踏步进来,祠堂里老奴瞬间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这位大人的手段她们是见识过的,今晚上的事情她们这些人最好的结局无非远远发卖,至于不好的下场,这群人已然不敢去想。 张妈目眦欲裂,若非燕云歌伸手一拦,只怕已经扑上去拼命。 燕云歌让张妈先回去,她要为莫兰讨回公道,今日未必会有结果。张妈忠心,却也沉不住气,若突然发作起来,只会坏自己的事情。 张妈死死盯着燕不离,咬牙切齿地不肯走。 燕云歌抓着张妈的手微微带力,规劝道:“母亲现下一个人,我不放心……” 张妈表情急了,“可是……” “你留在这只会教我分心。” 张妈眼圈瞬间泛红,眼见着眼泪就要流出来。 燕云歌不得不沉下声音,只一句,“听话。” 张妈心一凛,只好抹着眼泪点头,跟管事先离去。 无关人等已散个干净,管事为防万一,亲自站在门口把守。 燕云歌负手在后,做好了燕不离要发难的准备,没想到燕不离在燕老夫人身旁坐下后,借着喝茶的功夫静默了半晌。 燕云歌不动声色地笔直站着。她刚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但凡这位父亲还有点血性就容不下她继续安稳地在这站下去。 早年就听张妈说这位父亲是寒士出身,族上往前数叁代皆是从武。后来进入治世,估摸知晓仕途才是根本,便彻底摒弃武将门风,精于读书。可惜族里整个江河日下,便是让他读出名堂,仕途若无人打点,连个像样的官职都发派不到。 家族希望全系他一身,他却无力扛起大旗,眼见京官无望,又不甘继续埋没下去,这才将心一横,选择了同样是武将出身的莫家。谁会想到弱冠之龄的状元郎会凭借一身学识一张好皮囊,厚着脸皮频频上门只为博得莫家二老的青睐。 莫家二老上没上当她不知,但她那个傻母亲却因叁番两次的偶遇,彻底陷了进去。 没见这个舅舅前,她只当莫家的悲剧,只是简单的武将之家不善谋划,后来发生了什么,猜也猜到了。现下来看,其中还掩藏了一个男子无限的情深和纵容。 难怪莫兰时刻自责。 燕云歌在燕不离身上丝毫找不到张妈口中那局促、拘谨的痕迹,浸淫官场数十年,他早将自己修炼得密不透风,令人无从下手。 城府之深,不怪莫兰和莫家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这等卑鄙小人竟会是她生父,燕云歌只觉讽刺。 燕不离的眼睛透露出疲惫,让燕老夫人稍安勿躁后,斟酌着打算先试探,“相府的地契在你手里?” 燕云歌倏地一笑,“燕大人想与我谈条件?” 燕老夫人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燕不离略垂下眼沉思。他不得不承认,这个长女甚是聪明,若是男儿身,未必不能担起光耀相府的重责。 可惜世道就是这样,女子再强也没有出头天,他不是没有想过栽培长女,在没有衍哥儿之前。 想到唯一的这个儿子,燕不离万般烧心,不得不多喝了几口茶去掩饰。他平生树敌无数,致仕后昔日政敌不定要如何反扑报复,仅靠过去的余威护着幼子平安长大又显然不够—— 想到这里,燕不离抬眼看向燕云歌。他不愿意高看长女一眼,但是杀伐果断的她显然要比燕行更合他心意,也能信赖。 当然,这是在莫兰没死之前。 现下,这长女是正露着獠牙随时准备跳上来咬死他的猛兽。 燕不离想了想,沉声道:“你母亲病去,为父也甚是伤心,也是为父这些年疏忽之故。作为补偿,为父可以助你,只要你既往不咎……”相应的,他也做出承诺,“叁年内你想再升一级,不难。” 燕云歌冷笑了一声。口口声声自称为父,这许多年来他又何曾尽过父亲责任? 且不说他用仕途威逼利诱自己,就凭他想息事宁人,让莫兰坐实病去的消息她就无法忍耐。 她若真答应这荒谬的条件,不说自己良心难安,仅文香赵灵那里,她今后都无法立足。 燕云歌的怒火就要跳出胸腔。莫兰刚去,这个父亲毫无悲鸣不说,甚至精准地找到自己的要害,面不改色地坐在这与她博弈,用薄情寡义、寡廉鲜耻来形容他都是客气的了! 燕不离见她不答话,蹙眉又问:“你意下如何?” 燕云歌忽而一笑,意味深长道:“都说这功名奕事,富贵流传,奈何再官宦人家也有气数用尽之时,其中滋味,想必燕大人高门府邸住久了,有些忘记了。” 燕不离如何听不懂,有一瞬间想要拍案而起,他这长女的确有逼疯人的本事。 他恨声道:“此事闹大,于你又有什么好处,你母亲已经死了,任谁也无力回天,你不借着想想谋取好处,与我还要闹什么!我若受辱,你又能讨到什么好!” 也不想想事情闹得太大了,她一燕家之女抹黑了名声,如何在京中行走? 燕云歌仿佛听到天大笑话,她从未想过她这位父亲如此自以为是,她的母亲死了,她需要在这件事情里谋得什么好处? 先前当他老成谋国,现下来看无非贪生怕死,舍不得眼前名利便说,还要打着为她好的名声。 她可真受够了这些男人的愚蠢。 燕云歌冷笑不断,“我需要什么好处?燕大人要真是有心赎罪,不如让我母亲哪里来,回哪里去,省得死后还挂着你燕氏的姓,没由来得恶心她。” “你!”燕不离气得不轻。 “没有规矩的东西!你怎么敢这么对你父亲说话!”燕老夫人按不住怒气,骂咧咧地站了起来。 “父亲?”燕云歌抬起眼。 她的这句反问更像一记巴掌狠狠甩着燕不离脸上。 “燕大人还真当不起我叫你一声父亲。燕大人,我仅问你叁处。我母亲病重时,你身在何处?我母亲命在旦夕时,你可曾来问过她一句死活!我母亲一生郁郁寡欢,你可知是何缘故!” 字字铿锵有力,燕不离被问个脸色铁青。 “燕大人答不出,我来替你回答。你一面蚕食妻族,一面扮着情深,踩着莫家上位,又不喜别人说你攀借姻亲,道貌岸然且就罢了,到我母亲死了你连妆点门面都不屑,迫不及待地就想来逼迫我交出她的财产,我母亲尚在人世,我或许会有顾忌,如今她死不瞑目,你哪里来的脸面求我既往不咎、高抬贵手!” 句句诛心,燕不离羞愤难当。他只觉这些年急欲掩饰的难堪在瞬间一次性被人瞧了个干净。 燕老夫人忍不住愤慨道:“逆子!你怎么敢对你父亲不敬!” 燕不离阻止燕老夫人再说,知晓这长女的打算后,他反而冷静下来,神色冷峻地回应:“你母亲既入了我燕家,生生世世都是燕妇,且她一生毫无过错,现下病故,我断没有休离的道理。” 燕妇?燕云歌嗤笑不断,“燕大人厚颜如斯,着实令人叹为观止。你既知晓她一生没有过错,我要的自然是堂堂正正的和离书,休离?燕大人想什么呢?宠妾灭妻的人是你,你还妄想我会给你保留脸面。” “孽障!”燕不离拍案而起。 “行了,来去就这几句。”燕云歌实在没耐心继续周旋,“燕大人可以冥顽不灵,就别怪我做出代母休夫的浑事,毕竟这天底下没有新鲜事,我母亲嫁予你是什么样,现下又是什么样!”说到此处,她的眼神越发凌厉。 “自我朝定鼎以来,几代今上都奉行德治天下者,不绝人之理,若让陛下知道燕大人背后忘恩负义的行径,不说我这个被逐出祖籍的燕家女会不会被波及,你那小妾生的儿子——” 燕老夫人白了脸色争辩:“衍哥也是你弟弟,你怎么忍心害他性命!” 燕云歌沉了脸,“莫兰还是我母亲!是莫家人如珠如宝养大的珍宝,老夫人又可曾对她有半分动容!横竖我只当我母亲福薄,当不得你高门府邸的燕妇,燕老夫人既然心疼孙子,最好今日就将和离书给我,别到明日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要你也一尝我现在心头的滋味!” 燕老夫人涨红了脸,想骂不敢骂,孙子是相府的将来,也是她的死穴,她断没有为一个咽气的人去将宝贝金孙置于危墙之下的道理。想到此,忍不住看了儿子一眼。 燕不离怒容满面,一口回绝,“莫兰适才病故,若再传出和离一事,百官要如何看我,儿子以后又要如何立足!” 燕云歌懒得听了,转身就道:“既如此,明天我就去敲大鼓,告御状,便是豁出这条性命不要,也要让我母亲离了这吃人的地方。” “你站住!” 燕云歌回头看突然出声的燕老夫人,就见她咬牙切齿说声作孽,用着壮士断腕的神情对燕不离道:“你写给她。” 燕不离额头上青筋暴起,“母亲糊涂!” 燕老夫人闭上眼睛,用着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艰难道:“这座宅子是你多年来的功勋,也代表你的荣耀和体面,燕家门生虽多,却无一人可以继业,衍哥更需要时日成长,在他未成长前他还需要你的庇佑,你若在此时出了事,累及的不止叁代。你写给她,外界无论将此事传成什么样,由我一力承担。” 燕云歌内力深耳力不差,冷眼瞧着这唱作俱佳的母子,心头直泛恶心。 事情闹到这份上,燕不离分明有了决断,最后却由一个老妇人拍板,他为了保全名声果然虚伪至极。 燕不离咬死不写和离书,燕老夫人果断转身,半晌后拿着张盖有燕不离名讳的私章的薄纸出来,微眯起眼,“拿了就走人,以后不准你踏入我们相府半步!” “你放心。”燕云歌将那空白的黄纸收起,轻飘飘地吐出叁个字,几乎带着点怜悯,“这么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我不屑来。何况,便是没有今日这出,你又还能住上几年。” 她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好个毒妇!”燕老夫人气得面无扭曲,一口气就要上不来。 燕不离凝视燕云歌的背影,狠出了一口气后,才慢慢说:“她嚣张不了多久。” 纵然一再开解自己,燕不离闭上眼睛,只觉得刚才长女的每一个字都是削铁如泥的刀子,一刀刀全往他的心上扎去。他忍不住想起过往种种,想起莫兰对他的毫无保留和情深义重,突然像被抽去全部力气般,无力坐下来,声音微哑:“这样也好——” 书房当中,桌上一堆沙盘。 凤瑝接到消息就来了,脸色难看。 “你又发什么疯?” 柳毅之站在沙盘前摆弄江山,连灭两座山头,听到话也仿佛没听见,一声不吭。 凤瑝目光沉沉,“堂堂国公府的嫡子,你当知晓门楣的重要,那个女人叁番两次戏弄你,你若还为她萎靡了意志,别怪我这个做兄弟的都要骂你!” 凤瑝语气极差,先前父皇突然问派谁去边陲剿匪合适,他还没来得及找子固拿对策,就听到了他又发疯的消息,害得他替子固临时受命不说,封王一事也耽搁下来。 想到好不容易撬到父皇松口,经此一事,又不知要生出何种变故,风瑝脸色阴沉道:“叶晚秋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蛊,你就这么听她的话!你也不怕她是父皇派来试探你的!子固,天下女人多的是,你何苦非惦记着一个叶晚秋不放,你——”他气得想骂他是木头脑袋,不争气。 柳毅之始终站在沙盘前面,细沙从他指缝流失,他紧紧握住在掌心摩挲着,这时,房门微动,管事模样的人匆忙走进来。 管事先给凤瑝见礼,又伏身不起回禀:“禀世子,梅妃娘娘那边有了消息。” 柳毅之嗯了声:“说。” 管事道:“这几日,奴才的人一直跟着娘娘的人,昨日娘娘身边的一个宫女去了太医院。” 柳毅之眼也没抬,“她找的谁?” 管事道:“宫女进了太医院后,奴才的人不便再跟,但是那宫女离开后,沉太医也马上跟着离开,后来奴才的人一路跟着沉太医回到沉家,紧接着御史台的沉沉璧沉大人也回了沉府,沉家自昨日起闭门谢客,可奇怪的是沉大人今早去了户部,似乎要找哪位大人,无功而返后又往城南去了,现下还守在城南的一座宅子前。“ 柳毅之将手中细沙扬落,听声音也听不出个喜怒,“什么宅子?” 管事想了想,谨慎回道:“府邸上挂着燕府二字,老奴不确定是哪位燕大人的府邸,” “这京里还有几个姓燕的?”凤瑝嗤之以鼻。 管事连连点头,“殿下说得是,又是姓燕,又与沉大人有交情的,老奴只想到了户部的燕云歌燕大人。” 凤瑝抬起细长的眼,有些意外会听到这个名字,他挥了挥手让管事下去,又看柳毅之还在摆弄沙盘,心情不由转好,啧啧笑道:“与我还卖什么关子,还不快实话招来。” 柳毅之拂袖挥落沙盘,回身坐下,微微苦笑道:“并非我故弄玄虚,而是就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梅妃打得什么算盘。” “到底出了何事?”凤瑝皱眉。 柳毅之回想起半月前叶晚秋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府邸,对着他就是跪下,求他搭救,只因她有了叁个月的身孕,孩子却不是陛下的。 梅妃是聪明人,敢深夜孤身前来,将这足以株连九族的秘密告之于他,就是做好了要拉他共沉沦的打算。他当即转身就走,她却对着他的背影,缓缓跪下,惨然说道:“毅之,本宫不会牵连你的,本宫只想要这苦命的孩儿平安无事出生。本宫保证,倘若事情败露,本宫当场自缢,绝不牵连你,牵连国公府!” “毅之,你救救我,哥哥已经舍我而去,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找谁,算本宫求你,求你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求你帮我这一次……不然……” 梅妃咬紧嘴唇,威胁道:“不然,本宫等会直接从你国公府正门走出,都是死,有国公府上下几百条人命作陪,黄泉路上本宫也不会寂寞。” “你!”他双目赤红,一脸戾气。 梅妃满脸是泪,跪走到他脚边,拉住他的裤腿,哀求他搭救。 “毅之,我只是一时糊涂,你帮我一次,从前你帮了我这么多次,你再帮我一次好不好,毅之,晚儿求求你……”她拉住他的手,字字泣诉,终让他软下心答应。 柳毅之抬起手腕,手腕上仿佛还有温烫的眼泪在上面,伸手抚过,心如刀割。 最后一次,他对自己说。 只是,这一次他不会明知道是利用和算计,还傻地搭上性命。 凤瑝在旁看他想什么想得出神,叹了口气,起身道:“罢了,你不爱说我就不问,但是你听我一句劝,为这么个女人,不值当。” 柳毅之闭目:“殿下出来久了,回去罢。” 风瑝来了气,“本宫语出于心,你爱听不听。” 人走了半晌,柳毅之才蓦地睁开眼,他猜不出晚秋的打算,他送进宫的汤药已经有叁天,是掺了麝香的安胎补药,药量不大,想察觉却也一点不难。她不动声色喝了叁天,又在这个时候找了太医院的人,还是陛下身边的沉太医,晚秋要做什么? 孩子是谁的?她又想用这个孩子谋一个什么局? 柳毅之实在想不通关窍所在,外出走到长廊上,面东而坐,那是皇城的方向。 好半晌了,他突然想起沉沉璧的古怪,马上叫来了管事:“去,打探一下户部的燕大人是不是回京了。” 管事正要回话,只听凭空当中,突然扬起吹拉哀嚎,那悠长的哀乐之声,一下子穿破了长空。 那个方向……是…… 柳毅之倏地站了起来,赶紧往外走。 打开国公府的大门,不远处,是沉静了数年的府邸突然挂起了白色的丧幡。 柳毅之的眼眸瞬间收紧。 -- XyUSHuWu①①.cOM 第191章半子 曾经荣耀过的奉国将军府,早已门庭冷清。 燕云歌抬头看去,匾额之上那笔锋锐利的‘一等奉国将军府’几个字映入眼帘。 匾额威严,门第依旧,可惜那被捆足了一生的女子芳华消逝,笑容不再。 她曾经看不起莫兰的顾影自怜,不满这位生母因为一个男人磨光了灵气和活力,她曾经为有这样的生母感到遗憾,直到无尘说‘净心,你的生母固然软弱,却仍敢以身奉献,拼尽全力保你安康,反而是你被权利蒙蔽眼,被欲望裹挟着前进,不识乾坤大,不怜草木青。你总是以己度人,对他人没有悲悯之心,净心,你命中七杀过重,再这般意气用事下去,你早晚……’ 再后面的话,她当时已不耐烦继续听。 她不客气地用一句‘我说我母亲,你又逮着机会训我,大慈悲不度自绝人,我早晚什么?又不是我顾影自怜日日垂泪。’回击得无尘哑口无言。 她一向讨厌无尘的说教,不喜欢他总是独醒的批判她,当时意气用事不屑一顾,自然不愿去深究何为悲悯,而悲悯又有多难得。 直到看见这方威武的匾额,想到几十年前有名娇俏鲜活的少女趴在兄长宽厚的背上,在众人欣羡祝福的目光中步步走向的却是绝望的人生,她的心骤然被一双大手狠狠捏紧。 犹如刀绞。 太疼了,想到往后的几十年,莫兰默默熬着无尽的孤寂,靠着对女儿的思念努力地撑着船渡过人生的小河,燕云歌只是这般想一想,就非常难过。 她慢慢地踏上了台阶,慢慢地走到了尘封的朱漆大门之前,伸手一点一点推开了大门,是沉闷地死气扑面而来,配合着身后呜呜咽咽的女眷哭声,无不都在提醒着她—— 她的母亲去了。 舍她去了。 燕云歌脚下一个踉跄。 赵灵扶了一把,想劝她要不去休息一会,就听到燕云歌沙哑的声音。 “吩咐下去,即刻起‘一等奉国将军府’脱红挂白,请法师、设灵堂,莫家要堂堂正正为莫氏发丧。” 赵灵怔愣。 张妈赶紧擦干脸上的泪问,“大小姐,您的意思是用将军府的名义为夫人发丧?” 燕云歌嗯了一声,率先进入这座沉静多年的府邸。 张妈太惊讶了。她以为大小姐最多给夫人立盏长明灯,不至让夫人的灵魂漂泊无依,没想到—— 张妈忍不住又红了眼。自古出嫁的女子过世,一般冠以夫姓,没有名字。更别提和离回到娘家的女子,不说无法葬入祖坟,便是先前有子女,那也是夫家的,死后依旧无人摔盆。 大小姐此举无异于告诉盛京的所有人,她这名长女铁了心要为母亲出头,且莫家拿到的是议后和离,不是一纸休书!夫人的丧事办得越体面,越能凸显燕府无耻的嘴脸。 张妈欣慰地直掉眼泪。 不出半日,以禁军统领出身,五次挂帅出征不到而立之年袭一等将军爵位的莫远,向各家府邸报了丧事。他不在乎有多少人会来,又有多少人是来看他们的笑话,他要做的是让众人知道他的阿兰生是莫家的人,便是死也魂归莫家,与那等阴险负心之人没有丝毫关系。 昔日的燕相夫人病去,主办丧事的竟是沉静数年的莫家,京中的人大惊失色之余只要往深处一想,便对手上的讣文棘手起来,去了怕得罪燕相,不去又不好假装不知。 而柳毅之一袭黑衣的来临,打破了僵局。有心结交的百官以及过去与将军府素有交情的人家皆派了府中子弟前来吊唁。 一时间将军府前丧幡一片,府前车水马龙,进出络绎不绝。 燕云歌换上白色孝服,腰间也系上一束茼,平静地跪在莫兰的灵堂前,为她烧纸。 都说二十年不过须臾,终究逃不过来处,尘归尘,土归土,但不是所有恩怨都能随着人死债消。 除非燕相府敢闭门谢客永不见人,不然她母亲灵堂前的这柱香,燕不离早晚要来祭拜。 舔起的火苗掩去了燕云歌一闪而过的冷厉,很快,她的表情甚至比一些前来吊唁的宾客还要平静,她为莫兰念了一段往生咒,惟愿她能在另外一个世界平安喜乐。 “云之……”柳毅之上完香过来,想与她说几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大人。”她终于缓缓地抬起头。 柳毅之从未想过会在她脸上看见如死水一般的表情,心瞬间沉了下去,“云之,逝者已矣,你……你无论要做什么,放心万事有我——” “柳大人回去罢,国公府与将军府素无往来,今日之事你打发个管事前来即可,不必事事躬亲。”燕云歌平静地为莫兰烧着她一笔一划抄写的经文,她的声音一如往昔冰冷平淡,柳毅之却从她不时摇晃的肩膀发现不对之处。 “你在发抖?”他突然想到这点,蹲下来与她平视,眼皮下浓重的青影以及掩饰不住的疲倦,让他不悦地皱紧了眉头:“你多久没休息过了?” “这不是柳大人该关心的。”燕云歌不想与他争执,缓了语气,表情却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低低道:“柳大人请回罢,往后也别再来了。” 柳毅之被这油盐不进的性子气个不轻,可又觉得她这个样子实在可怜,心中有火发不出,脑子也不知怎么想地,当即往她身旁一跪,接过她手里没烧完的经文,“分我一些,我也给母亲尽尽孝心。” 燕云歌诧异地看他。 “我没发疯,我是你男人,也就是半子,为母亲守灵是理所应当。”柳毅之面不改色说道。 燕云歌双眼微眯,已有杀意。 秋玉恒不顾校场考官的阻拦,一口气跑到莫家,正见这般景象。 心心念念数月的女子伏身跪着,额头抵着地面,她身旁有道突兀的身影也随她一起,虔诚的跪拜。 他连忙上前,文香跪在燕云歌身后,先看见了他,吓得脸色更白了。她赶紧撞了撞赵灵,赵灵浑身一激灵,喊了声,“秋世子到!” 燕云歌面色平静地叩首,仿佛没听见。 赵灵急得不行,想动手去拉燕云歌的衣角,文香赶紧拦住了,轻微地摇了摇头。 秋玉恒身上还穿着骑装,自觉不妥,主动朝主事的张妈要了一身孝服,跪在了燕云歌身旁,咚地一声磕头。 燕云歌只让他磕了叁个,在他第四个磕头下来前,双手紧紧扶住了他的胳膊,“够了,叁个就够了……” 少年抬眸,双眼通红,“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的眼睑微微合上,似头疼,似无奈,轻声一句:“你不该来。” 秋玉恒心痛难当,伸手将她抱住,死死忍着眼泪,“我想陪着你,你别赶我回去。” 柳毅之又恼又怒,心里妒火中烧却不能发作。他等着云之推开秋玉恒,毕竟她对自己一向不假辞色,没道理会纵容秋玉恒的出格举动。可出乎意料的,燕云歌只是轻轻说了句“松开”,向来清清冷冷的双眼此刻因为疲倦,竟显出几分柔和来。 “你母亲可知晓你来这里?” “我得了消息就赶来……还来不及……”秋玉恒神色慌张,支支吾吾地。他当时在校场等候考试,听到其他人眉飞色舞地讨论燕相府和将军府地这桩奇事,大惊失色下想也没想地就赶来了,别说知会府里,此刻才想起连考试都给耽误了。 燕云歌这才注意到他孝服里的骑装,眉心一拢,正色道:“与我说实话,你今日是从哪里过来?” “我……”秋玉恒更不敢说。 柳毅之哪能放过这个机会,嘴角勾着,似好心提醒,“本官听闻今日军队选拔百夫长、千夫长,秋世子得了个好出身,不经武举,也能有幸参与选拔,不仔细着珍惜机会,怎么溜达到这来了。” 秋玉恒嘴里的“要你多事!”在看见是柳毅之后,不由噎住,愣了好一会,才怔怔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柳毅之宽袖拂过身后,背着手,慢悠悠地道:“秋世子都能在这,本官为何不能出现在这里。” 秋玉恒看看他,又看看燕云歌,终于像想通什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秋小世子临场逃脱都要来磕头,知道的人说你一句孝心可嘉,不知道的人只会当我们云之手段厉害,将你拿捏地连族上名声都不顾了,你不成体统,不怕惹人笑话,”话到这,徒然不客气起来,“却也该为她多想着一些,但凡你争气一点,她何至于这么辛苦……” “来人。”燕云歌突然走出去,招来候在外廊上的武将,严厉道:“派人去国公府传话,柳大人身子不适,疯疯癫癫惹出不少笑话,让他们赶紧来将人领回去。” 武将们面面相觑,他们大多认识这位出格的嫡二子,真要一起动手,怕也不是对手。 秋玉恒看出了端倪,快步上来抓住柳毅之的领口就想动手,“你将刚才的话说清楚!你与她什么关系!” 身后,是燕云歌的冷言冷语:“他疯癫行事,京里谁人不知,你自降身份与他争执,是想置我于何地?你我夫妻一场,你对我若这点信任都没有,不如早早和离……” 柳毅之来不及高兴,表情就僵在脸上。这些年多少人骂过他是疯子,他早就刀枪不入,可话从她嘴里出来——这一瞬间,他却连对上他人视线的勇气都没有。 秋玉恒一听和离蓦然怔住,回头想要解释。 燕云歌没有给他机会,冷冷地盯着秋玉恒,“你听着,这话我只说一次。我不是那等儿女情长的女子,情爱于我从不值一提,你我虽是媒妁夫妻,但该有的尊重和体面我都会给你,对你……我也会尽心相护。可你若听人说几句就爱起疑,我招人喜欢反成了我的过错,那我劝你,我们早日和离也好,省得以后离心离德,家无宁日。” 此言一出,满堂变色。 赵灵和文香面面相觑,而走到厅外的莫远不觉停下了步伐,挥手制止想要上前通报的副将。 秋玉恒脸颊火辣,表情难看。那头的人重新跪回火盆前,消瘦的肩膀似突然垮了,显得萎靡不振又孤独无助。侧转过来的脸颊消瘦苍白,众人只看见一个尖尖的下颌,以及寂寂寥寥的语气,那语气令人痛心难过,不知所措。 “玉恒,别人不知道我还可饶恕,你最该知道我的辛苦,你怎能也如此想我?” 秋玉恒霎时惊慌失措。是了,他如何不知她每日叁更睡五更醒的疲命,更一门心思扑在官场试图做出番作为,她哪还有功夫招惹别的男子,就算有显然也是对方一厢情愿。 这么一想,他懊悔不迭,无言以对。 柳毅之的脸蹦得紧紧的,喉咙里的酸气不断冒出。她何曾轻声细语这般温柔的对过自己,她总是不耐烦,总是很尖锐,他们之间甚至连平心静相处的片刻都没有。想到连方才半子的身份也是自己威胁来的—— “是本官枉作小人。”他难堪地说。 终究是敌不过她翻脸无情,转身走了。 入夜,雨雪渐渐下来,整座将军府静得令人心慌。 莫远将最后一位宾客送别方才回府,坐在堂前的椅子上,静静地揉着眉心。张妈看在眼里,只觉得外甥似舅不是没有道理,大小姐心烦时也常做这个举动,便上前劝慰了几声。 “她临走前……可有什么话留下?”莫远声音艰涩,直到这刻才敢发问。 张妈欲言又止,好一会后才敢摇了摇头,“夫人去的急,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莫远沉默了许久,好半晌后,才问:“那个孩子……” 话才起了头,张妈抹着眼泪,急急道:“大小姐也是个苦命的,自小没有跟在夫人身边长大,一贯与夫人不亲近,先前老奴也怨过她,没想到这次还多亏了大小姐出面,才讨来了这个……” “大小姐特嘱老奴,替她将这封和离书转交给将军。”张妈从怀里掏出和离书递过去,“她说是去官府录册,还是随夫人入土为安,皆由将军决定。” 莫远看一眼和离书,眼瞳微颤。 那头,燕云歌缓步过来,张妈看了一眼,主动退下去,并吩咐了旁人不要来打扰。 燕云歌晚间休憩片刻,脸色好了许多。她规规矩矩地朝莫远拘礼,不攀亲带故也不过分寒暄,清清淡淡地喊了声,“莫将军。” 莫远有点意外。 他是知道她的。莫兰偶有给他写信,字里行间写得全是这名女儿。 说她的礼仪规矩学得极好,待人接物的分寸也拿捏地很恰当,唯独冷漠了一些,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儿乖巧讨喜。 可现在想想,这样的性子并没有不好。 燕云歌见他手里握着和离书,像想什么想得出神,不由猜测起这位舅舅与母亲之前的真实关系。 她对这位舅舅知之甚少,往常莫兰一提就要掉眼泪,哽咽着不语,她今天才往深处想了想,徒留叹息。 男女情爱,从来只分喜欢不喜欢,没有什么道义可讲。 母亲与舅舅便是真有什么,与其他人又有何干系? 莫远轻轻抚摸落印的和离书,微勾唇角。他的阿兰与那人再没有关系,她清清白白地来,干干净净地离去,她的来世再不用陷入与燕不离的纠葛里。 只是,来世他能否再遇见她,她又会嫁到哪里去,所嫁之人又能否护她周全呢? 愁绪被掩盖,莫远将和离书压在桌上,声音沉沉说:“此事我可以让衙门压着,若你有一日后悔,可不作数。” “我为何要后悔?”燕云歌十分不解。 “你父亲有雄心壮志,亦不乏手段,若无意外,他还能再往上走一走,你的事情我知道一些,莫家不比燕相府,我未必能给你什么助力……”他说得很慢,一方面是不善言辞,也是难以启齿。 再往上走?他还想进爵不成。燕云歌一想,又笑了笑,“莫将军高看了他,也小瞧了我,我这人想要什么,会自己争取。” 莫远垂眉,这般自负日后有的苦头吃。罢了,他多护着些便是。 “你母亲这次落水甚是蹊跷,你心中怎么想?” “太子。”她想也没想地回答。 莫远沉默半晌,却道:“太子为人谨慎,此事阵仗闹如此大,不会是他。倒是镇西侯突发急病,值得怀疑。” “白容?”燕云歌十分惊讶,很快否定,“我对此人知道一些,也不会是他。” 莫远意外,不是听不出她对白容的维护,可白容远在岩城,一向收敛锋芒,她如何与他有的交集? “先前陛下命白容去西北剿匪,他推诿不出,陛下便命本将暂代其职,这次是他自己管辖的封地出事,陛下权衡再叁,委派了兵部的柳尚书执鞭出行,任命过几天就下,听闻白侯与柳尚书是昔日同窗,私下两人关系如何还未可知。”他有心试探。 西北剿匪?燕云歌想起来了,这事情发生在回京前,还是她的主意。她暗声道:“我那个父亲呢?” “他没有这个胆量。”莫远恨声。 “将军,此事已成定局,不如来日细查。”燕云歌说,“我今日找将军,是另外有事相问。” 莫远深沉声道:“你说。” 燕云歌沉默了许久,缓缓道:“我想问将军……可有反心?” -- 第192章花贴 莫兰的丧事最终从简,落葬的地方取在盛京郊外,若非一场大雪覆盖,一眼便能瞧出该是何等的风光秀丽。 地方是燕云歌选的,莫远更想让莫兰葬入莫家祖祠,不至死后漂泊无依。平静的眉眼听到这话,特意从季幽传来的消息纸上抬起,星星烛火在眼里跳跃,给人异常安稳的力量。 火星卷起纸条化为灰烬,仿佛从未出现过。她挥挥余烬,语气淡然:“于我母亲来说,风光大葬还是一领席子裹身有何区别?她这一生被困得太苦,现下有机会自是往山水有情的地方去。何况,这里远眺又能看见西北,将军既然做好了一去不回的打算,我将母亲葬在此处,你往后想带她走也容易些。” 莫远惊诧,很快肃起容来,语重心长道:“王相本无种,这话是对男子而言。孩子,我无意置喙你的想法,只是让你爬到那个位置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 燕云歌认真抚摸着冰冷刺骨的石碑,表情孤傲冷肃。她突然抬头望了望澄如碧波的天空,此时有山风来吹得她白色的孝服猎猎作响,风声之大几乎掩盖去她冷静自制的声音。 “将军也是如此想的么?” “什么?” “觉着我费尽心机,无非是为名为利为一口气,亦或以为我胆大包天,小小女子,何足道哉!” 无人应和。 她沉默着,也不该需人去应和。 被质疑的话听得太多,她累了,总不能一一去辩驳去自证己身。 燕云歌的目光从云层一点点坠落,说不出是失望,还是灰心,目光落在眼前孤寂的石碑前,仿佛看到了那张熟悉温柔的面孔。 那人正慈爱地望着自己,抬起的手穿过风,穿过漫无目的的雪,轻轻地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没有记忆中的温暖。 是因为死了的缘故么? 燕云歌皱眉地垂下眼,微闭着的眼角瞬时落下泪来。 没有去擦的必要。她只在想,这个世上真的有来世么? 来世的这个人会和前世是同个人么? 现在的她又是否还要与前世的她一样的固执己见? 最初做官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仅仅是因为母亲需要一个出色的儿子,还是因为后宅的女人困惑的一生起了不甘?她居然因为莫远的那句又能如何,急急切切地需要去想一想。 脑海里有个遥远的声音在此时回答:不是这样! 不是为了扛起门楣,不是为了让母亲高兴,不是为了想学以致用去搏一搏前程! 那又是为了什么!她想去问一问那个声音。 “为暗哑者发声,为法理而仗剑。” 那道声音清晰坚定,甚至穿过了无穷人潮,遥遥向自己走来。 她湿润的眼睛眨了眨,对方已经站在她面前。 是张非常年轻的脸,坚韧的目光凌厉地击穿她此刻微弱的伪装,更别提猎猎红服随风招展,意气风发遥不可及。 燕云歌木楞着。她想起来了,她初入官场,踌躇满志,不出半载,意志消沉。不出家门不知女子艰难,不进官场不知男子猖狂,为官来所受到的抑挫,在深夜的酒肆里吐了个淋漓尽致,也是从那次开始,她发了狠地去锻炼自己的酒量。 “没有人见过佛祖,每个人却都深信不疑,没有人见过女子为官,却一个两个地喊着女人能做成什么事情!” “益州知州的的案子分明存疑,他却将雍县令史屈打成招,下到大狱!没良心的刁官,里外勾结草菅人命,就这还有人说他是好官,我呸!说我长得像个娘们一样,不如回家奶孩子,匹夫倚老卖老,也不想想没娘们哪里有他!” “愚蠢的不只是男人,还有那些未开化的女人!她们就盯着后院的一亩叁分地,为了留住男人不是下毒就是栽赃,居然还有给我下药的,可笑实在可笑,我鼓励她们读书,她们说会识字会看看账本就足以,我让她们多出去走走,就是开店铺暗里去经营生意多见识下市面也好,她们却说妇人岂可抛头露面,那是上不了台面的女子所为,可去他娘的!她们就知道将自身和意志完全交托给男人,也不想想一旦被弃之敝屐会是何下场……” “风琰,该有个人去叫醒她们,去打破偏见,如果没人去,那便由我去,我去将她们从黑暗中拉出来,赋予其光亮!我要将这顽固的世道闹他个天翻地覆,痛快来哉!” 听听,多么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话。燕云歌渐渐笑出声来,心中抑郁却为这年轻的声音舒缓开来,她抚着莫兰的石碑,温柔低语:“起风了,下次再来看你。” 那风直吹得人左右摇晃,眯起眼。 她对着石碑叁鞠躬,又敬了敬酒,将酒悉数洒在脚下的土地,看了眼尚未刻字的石碑,对莫远缓缓说:“石碑就由将军来刻罢。” 莫远似乎愣了一下。 燕云歌走前,望一眼银装素裹,望一眼冰雪消融,内心的伤感被这和煦的风渐渐吹散,嘴角有笑如是说:“千里江山一向间,虽得宝地,无人惦记也是空。” 都说人死皆空,可一个人的执念久了,难说不会有今世情缘未了、来生有缘相续的契机发生。 她点到即止。 说到空,脑海里又一道声音传来—— 大藏经中空是色,般若经中色是空。 若是从头将看起,便是南柯一梦中。 那淳淳之音,是无尘。 另一头,将军府里。 “少爷,老太爷让您去书房见他。”外面响起木童的声音。 “知道了。”秋玉恒隔窗应了一声,神情蔫蔫地整整衣冠,老实去见爷爷。 自那日从莫家回来,他恹恹似病,饮食不进,闷闷睡了两天。若非母亲相逼,就连军中参谋的选拔也想拒了不去。 他无精打采地去考试,表现自然是不好,爷爷这会叫他过去,想是名次有了结果。 精神烁烁的秋老将军一身居家常服坐在书案后,秋夫人拧着帕子,看着儿子从外面走进来,将心口一提。 “见过爷爷,见过母亲。”秋玉恒规规矩矩地给两人行礼请安。 秋老爷子挥了下手,“坐吧,有事与你说。” 秋玉恒生怕等会还要被打得跳起来,背脊挺直地站在书案前。 老将军也由着他,深思熟虑下开口,“两家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你可想好了,要如何对待你那媳妇……” 秋玉恒难得沉地住气,表情不变道:“爷爷,孙儿不想休妻。” 秋夫人明显急了,“没有让你休妻,你可以冷着她……” “那也不行!”秋玉恒一口回绝,“错不在她,我不能帮着外人去伤她的心。” “你!”那句外人让秋夫人的心里无名火腾起。 秋老爷子看在眼里,示意秋夫人稍安勿躁后,继续说:“你要护着她?” “是。” “你凭的什么去护,将军府嫡孙的身份,还是九品参知的官职?还是觉着自己年纪轻,熬也能熬出头?” 秋玉恒涨红了脸,他是这样想没错,可下意识地挺直腰背,不服气道:“他不让我做官,我就去考武学,燕相一个文臣总不能将手伸到军队来,我不信我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就你那身手还想考武学,若不是我老头子的招牌还管用,你当这次递补里有你。”秋老爷子气得将手上的茶碗用力一搁,溅出不少茶水来。 秋玉恒无法反驳这句,将脸绷得死紧。 油盐不进给谁看呢。秋老将军冷冷地盯着人,意味深长道:“别以为她嫁了进来,你就能高枕无忧,你那媳妇招人的很,便是下堂再嫁,以她的容貌和出身,谁家有不成器的儿子,娶她进来管教准能收心。” 秋玉恒心里一慌,瞬间想到了柳毅之。听说国公府老夫人广发花贴无人问津,不得已往六品以下的小门小户的官员中寻找适婚的女子,若是这个时候娘子与他和离—— 那个疯子会不会—— 秋玉恒怔了许久,半晌才从这个假设中清醒,当即跪了下来,痛下决心道:“爷爷,孙儿什么都能答应你。” 秋老爷子冷笑连连。气他醒悟,又气他是为一个女人醒悟,没好气道:“给我滚回去认真考试,年后我为你安排人,你老实跟在他身边去军中行走,再有任性妄为,我一准将你媳妇送得远远的,省得她大好年华因你蹉跎。” 话是假话,情是真情。 燕家女娃的魄力和决断,至少能保将军府叁代无虞。他很少有看错人,不然也不会因为她加名典礼上一个处变不惊的举动就将人早早定下。 目前看来,能藉由她拿捏住这只野猴子一点点上进,也算异曲同工之效。 “谢爷爷,孙儿一定谨遵教诲,不让爷爷失望。”秋玉恒只差拍着胸脯保证。 秋老爷子被气得心口噎住,挥手想他滚出去,脱口而出的是疲惫无力的一句,“出去罢。” 待秋玉恒一走,屏风后的秋鹤走出来。 “想这泼猴懂事,我们怕还得几十年好等。”秋鹤看着他的背影就只想叹气,“为他苦心铺路,他好赖不听,一说要休妻,就什么精神气都来了,你说气不气人。” 秋鹤生气不是没有原因,他与燕相一向交好,现下燕家与莫家闹得水火不容,却是秋家夹在中间进退两难。而就玉恒这眼界,两家情谊再好,也要被他的意气用事给拖累。 “不说他,你和燕相同在官场,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秋老将军摆了摆手,不想在说这些烦心事,秋鹤叹了口气,“儿子明白。” “老爷,这年关也没几天,妾身手上杂事繁多,等一一忙完那边的事情回来,妾身想将中馈交到她手中,一来看看她掌家的能力,二来借由这次过年,让族亲和手底下管事认认她。”秋夫人压下心里的不痛快,轻声细语地说。 府中的内务,秋鹤一向不大参与,说了句“你拿决定就好。” 秋夫人应声离去,老将军却将人叫住,说:“先前的消息,兰妃努力产下一子,大人却没保住,满月之日刚好是年叁十的晚上,宫里的意思暂时没有下来,但谁知中途会不会有变故,我们还是谨慎些。” 秋夫人吃惊,这才知道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答应着道:“就自家人吃顿饭,不会铺张的。媳妇等会就通知下去,让庄子上的管事来时低调些行事。” 秋老将军点点头,听得有些累了,挥手让人下去。 秋夫人走前,耳朵细细一听,只闻秋鹤特意压低声道:“父亲以为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后宫里谁使的手段?” 回应他的,是一道长长的叹息。 莫兰的头七未过,燕云歌就已回户部就值,来前她先去宫外递了话,意外听到两个有意思的消息。 一则是对门的,国公府的柳次子要娶妻了。老夫人从十叁岁相看到二十岁,从叁品以上看到六品以下,总算为孙子挑到了满意人选。 对方是翰林院方大人府上的嫡次女。方大人官居从五品,乃翰林院侍读,能攀上国公之家他显然很满意这门亲事,听闻方姑娘并不情愿,在家里哭哭啼啼闹了好几天。 按说这等消息谁家不是捂紧了,深怕传出去坏了家风,偏方家倒好,传得人尽皆知了才想起去堵外人的嘴。 至于第二则么,还是对门的。 兵部尚书年后西去平乱。 两则消息放一起看,意思就来了,谁都看的出柳大人在给方家下软钉子,方家却还上赶着。 燕云歌对柳毅之避恐不及,他那说疯即癫的性子早点娶妻也好,省得一直往自己身上放心思,想到西北之事,她心里活络起来,盘算着要如何避过白容,与南月先生见上一面。 她不在京中两个月,很多事情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比如何宴的妹妹,那位兰妃难产死了。 而为兰妃医治的沉太医因内心愧疚难安,于前日递上了解官辞呈,陛下压下来不表。 再一联想到季幽信中说的,沉沉璧已在城南燕府守了叁个日夜,沉家必然是出了大事,还是与皇嗣有关。 只是他不去找关系疏通,找上自己做什么? 燕云歌将几件事情翻来覆去的推算,没得出什么有用的头绪,此时又有书令来送账册,一摞摞地整齐堆在她的书案上,快有半人高了。 到了年底,许多衙署都在准备封卷,唯独他们户部十分忙碌,概因西军带着十万兵马回京,连带的西军的粮草兵马报销也如雪花一般源源不断地涌来。 就这,还不算她出行前堆积的公务,燕云歌认命地执起毛笔心算。 沉太医辞官之事传到了御史台,倒是给御史台的那帮言官们寻了件事情。 御史中丞叫了沉沉璧过去,只道御史台近日有言官准备上奏弹劾沉太医,问及他的意见。 沉沉璧早已经做好准备,此刻听长官传唤,心知最坏的结果可能来了,强撑着精神从位置上起身,匆匆而行。 御史台的外院与户部相连,沉沉璧想了又想,中途转道先去了户部打算碰碰运气。 户部人人忙碌,不时要从几个部门来回协调,眼下偌大一个律所,居然瞧不见几个人影。 “请问燕云歌大人今日可有当值?”沉沉璧站着门外,谦和地问。 回应他的是沙沙地书页翻阅声音。 沉沉璧硬着头皮又问了一次,这次堆满账册的书案后面总算传来声音,“燕书令去军储仓库核查数目了,刚走,你脚程快点,兴许还能追上。” “有劳。” 沉沉璧失望下回礼,不可能真的追到军储仓库去。 事情发生几天了,他至今还记得那日父亲老泪纵横,一脸沉府即将大祸临头的绝望,父亲谨慎一生,临老却因走错一步,陷沉家于绝境。 到底是梅妃娘娘算计的手段太厉害,便是父亲都栽进后宫争斗的暗涌里。 要不是那天自己及时赶到,沉家……只怕已经没有沉家了。 沉沉璧想得沉痛,不见云歌,他心中不安,可是见到之后,他又没有万全把握云歌会愿意淌这趟浑水。 兹事体大,他已然没有主意。 想到长官还要问话,沉沉璧收拾了心情,打算抄条近路,穿过游廊便往密集的文竹林子里走去,不期然地恰撞上没走远的燕云歌。 两人视线在空中撞了个正着,倒都愣了一下。 沉沉璧注意到她与人正说着话,急忙退了几步避嫌,心中想着待会要如何开口,没想到那头的声音毫不躲避,一字一句地清晰地传了过来。 “前些日子,卑职差人送了些闲钱来,燕大人没有收下,可是数额不满意?敢问大人一句,可是还差上许多?” “与银子无关,实乃你们送上来的账目差的太多,临近年关,才及叁成,本官再有心宽限时日,你这也凑不及了。” “数目可以回头再填回,可这燃眉之急,还要靠大人救火,还请大人再给些时日,最多半个来月,谁会发现呢?还请大人再考虑考虑。” “你这是难为我了。” “卑职不敢。若大人想通了,窗台前放束红梅即可,卑职得了消息就会来寻大人。” “容我想想,你先回罢。等等,走这条道,无人。” “是,卑职告退。” 燕云歌直到那名官员的身影走不见了,才抱起搁置在台阶上的文书,朝被风吹得来回摇摆的竹林后走去。 “沉大人。” 细算起来,她与沉沉璧小半年没见过面。想当年一同大考的情谊早互引为知己,只是出了刚才的事情,好不容易缓和回来的关系怕是又要坠回冰面。 对方毕竟是御史台的人,燕云歌没想着会轻易糊弄过去,直到沉沉璧主动向她行了一礼,她还有些恍惚。 这沉大人,终于沉得住气了。 见他行完了礼就要走,燕云歌忙道:“沉大人等等——” 沉沉璧回头:“燕大人。” 燕云歌道:“刚才的事——” 沉沉璧摇摇头:“燕大人是聪明人,必知有所为有所不为,何况燕大人刚才已经回绝,至于以后的事,追究官员渎职受贿不是御史台的职责。”说罢,匆匆离去。 曾经刚直不阿的沉大人,居然替她开脱。 燕云歌面上带着笑意,眼睛里却一点点冷下来。 沉沉璧直到天都暗了才从御史台出来,事情比他想得还要糟糕,长官通知他明日起会有言官弹劾父亲,父亲是太医院院首,正五品的官,言行举止皆在御史台肃查范围,可是数位言官一同发难,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 沉沉璧打算回府之后,马上去找父亲,也得让母亲最近少出府,少接人帖子,哪知道刚进府,就见里头慌成一团。 “出了什么事!” 有丫鬟跌跌撞撞从后院跑出来,神色苍惶:“老爷……被禁军押走了……” 沉沉璧转身就往外跑去,跑了几步才想起来,那可是禁军,只听皇命的禁军。他回头看向小丫鬟,声音都颤抖了,“禁军拿人可有说明什么事情,还有我母亲呢?” “说是……说是老爷涉嫌谋害皇嗣……” 沉沉璧整颗心沉下去,果然是这个罪名,梅妃,好狠的梅妃!他转身朝外跑去,留下交代,“你们照顾好母亲,今天不要等我回来。” 他要去找云歌,她这么聪明,一定会有办法! 沉太医下到大狱这么大的消息,自然很快送到白容手中,他让家将下去,只字不提这场会让后宫闻之色变的风波,他不想因这些芝麻小事破坏两人难得的相处。 所谓言官,其实是个会打嘴仗又不讨好的职位,当初这人自荐为刀子,一句宁得罪女人也别得罪文人,令自己鬼使神差地收下她做谋士,可是算着有这么一天? 白容坐在棋盘前,掂玩着手中的帅棋,看对座之人,眉头紧锁陷入苦思,嘴角微微翘起。用了半晌,她终于掂出一颗,那是一颗「车」。 红车六进五,黑马六进七。 白容眉眼一挑,棋技不错,往常这招他可没输过。 “草民谢侯爷承让。”燕云歌一笑。 弃象陷车的小把戏,自己许久未下象戏,差点被骗过去。 白容兴致高昂,“再来一局。” 燕云歌想到西军一事,也有心趁此探探消息,颔首就道:“草民却之不恭。” 正重新摆棋,门外有人回禀,“侯爷,定国公府有帖子来。” “拿进来。”白容眼皮都没抬。 燕云歌从家将手中接过帖子,确认了是柳毅之府上的,心中意外了一瞬。 “写得什么?”白容问。 燕云歌看了看,递给白容,“定国公府上的老夫人请侯爷府里的女眷去赏梅花。” 白容哼了声,不屑看,只道:“不是被那疯子砍光了,还邀人去看什么。” 燕云歌也想不通,想到莫远说的柳毅之和白容昔日还是同窗,她翻来覆去看这帖子,一脸奇道:“侯爷与国公府素无往来,老夫人怎会给侯爷府上下帖子?” 白容呷了口茶,漫不经心说:“不巧与那疯子一同读了两年书,这家老夫人倒还值当给个面子,至于其他,终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看来关系不好。 燕云歌正想着,却见白容突然凑近,他嘴里的茶香直冲脸面,吓得她往后躲去,肩膀却被用力按住。 “上次的事,你想好没有?” 燕云歌愕然,“侯爷说的是……” “自是娶你为妻之事。” …… 大藏经中空是色,般若经中色是空。 若是从头将看起,便是南柯一梦中。 ——出自志公禅师的《劝世歌》 -- 第193章掷杯 充满着侵略的热气喷洒在头顶,又一点点往她下颌靠近,燕云歌将头偏过,轻柔的吻同时落在耳畔。 有一点痒。 她的手指摸向棋盘,细长的眼尾微微挑起,面不改色地斜睨着他,“侯爷的正妻那得是天仙一样的人物才能匹配,草民何德何能……也志不在此。” 白容被拂了面子也不恼,轻笑着摩挲着她的下巴问:“你是否受过什么情伤,才有这么强的戒备心。” 他自小皮囊生得好,难得的家世也不错,寻常女子听到他示好,早就想入非非、无法自拔,可这女子的心智何其坚定,他想不通她有什么理由一再拒绝自己。 燕云歌觉着好笑,慢悠悠地反问他:“草民天生一副铁石心肠,侯爷以为谁能伤到我?” 白容仔细含了一下她的耳垂,瘦瘦薄薄的一块,不如她的嘴唇柔软,他想去吻她的唇,意外碰到冰冷的硬物。 燕云歌用一颗棋子将他的嘴唇推开,眉眼一抬,问他:“倒是侯爷一向眼高于顶,温香软玉不去喜欢,怎会喜欢上草民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白容将棋子拿下来,一看是枚「卒」,忽然轻声笑了,摆了一个千里独行的残局,又将手指一放。他用这枚卒去过河,嘴上慢慢道:“燕大小姐不必拿话激人,是顽石还是美玉,本侯分得出来。本侯话在这里,我想要什么,还没有要不到手的。” 当真狂妄。燕云歌横眉一扫,“侯爷有此志向,不如先将那个位置夺到手里。”说着,用力将人推开,白容顺势回到自己的位置。 大业未成,白容被说中难堪,佯怒道:“燕云歌你放肆!” 燕云歌整整被按皱的前襟,适时地卖了乖,眨眨眼道:“草民放肆也是为了时时督促侯爷,侯爷心胸宽广,想必不会与草民计较。” 白容脸色不好看。早知这个女人牙尖嘴利,偏他犯贱了喜欢一再招惹,恨声道:“行了!休要得寸进尺。” 燕云歌见好就收,低头去观棋局,看了一眼就要皱眉。能过河的卒子少之又少,她不是看不出白容这一手是为了牵制她这一方大部分的兵力,可「卒」在进九宫后,会对「将」产生巨大危胁,过河卒子又顶得上半个车—— 她拿不准白容会不会丢卒保车,一时陷入苦战。 竟还是个棋篓子。白容不知怎就乐了,拿起定国公府上的帖子,仔细看了遍,嘴里说得却是另一件事。 “陛下倒是好算计。” “侯爷说得可是兵部尚书西去平乱一事?”燕云歌分出心神回了一句。 白容将眼一眯,“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先生对此事有什么想法?” 有问于她就是先生,无求她时便是燕大小姐,你又何尝不是好算计。燕云歌想得不快,只是说到正事,她的神色不由认真了几分,捏着棋子久久不下,思索后回应:“草民离京两月,对朝中近日动向一无所知,此事还想先听侯爷的看法。” 白容笑了笑,娓娓来道:“西北一带崇山峻岭、山势险峻,先前不少山贼草寇被官府打压追杀,不得不退居于此。早前本侯听了苏芳的意见没有赶尽杀绝,不成想这才多久竟叫他们又卷土成来。” 苏芳?燕云歌想到那名智多近妖的少年,预感不好。她没来得及在心里盘算,白容已经催促,“你怎么看。” 她只好就着白容刚才说的,分析道:“山势险峻说明易守难攻,不然不会连莫将军也久拿不下,其中少不得有人在推波助澜……”话到这,她想到他的那句没有赶尽杀绝,脑门跳动,认真地去看了白容一眼。 白容喝着茶,淡然不语。 没从他脸上瞧出什么,燕云歌默了一会,继续分析,“西军此时回京,陛下为了重新整合兵马,一定会要莫将军交出兵权……柳毅之又在这时去平乱,陛下是想让他带走西军的一半兵马?不对,西北边陲离南缅如此近……” 陛下是想要来年就开战,柳毅之是将领人选?!燕云歌惊地去看白容,再一想,不对不对,能让苏芳费心的计谋,不会只达到一个结果。 她用心想了想,头皮一阵发麻。 好半晌她想通了关窍,猜测道:“这是侯爷做的局,意在引陛下发兵?” 白容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满意地颔首说,“陛下的心思不难猜。只是此计祸福相依,他怕莫远拥兵自重,就不怕突然夺权,莫远会反么?” “他不会。”燕云歌下意思回答。 白容俊眉一挑,“你何以知道?”很快反应过来,嗤笑了一声,“倒是忘了你二人的关系。” “侯爷想说什么?”燕云歌皱眉。 白容正要答,门外传来响声。 燕云歌主动出去打起帘子,看清楚窗格外的身影,便道:“是尊夫人。” “妾侍而已。”白容冷淡地回。 燕云歌停住脚步,不意外他如此凉薄,提醒他道:“那也是跟过侯爷的女人。” 白容心里没由来有股火气,“想替她打抱不平?本侯倒不知,你几时多情到这地步了?” 燕云歌懒得与他再说,走去为白夫人开门。 白夫人见是她来,神情慌乱地退了一步,很快低眉敛目地喊了声,“燕大人。” “进来说话。”是里头的白容发话。 白夫人赶紧进去,燕云歌犹豫着要不要走,就见白容横眼过来。 她只好回到白容身边,正立于矮桌旁,白容随手拿起一本书卷翻阅,神色冷淡地问:“什么事?” 白夫人眼圈微红,犹豫不言。 燕云歌垂眸,识相地拱手道:“草民先行告退。” 白容点头。 燕云歌退到房外,才阖上门不久,就听到里头传来暴怒,“你们如此行事,可有将本侯放在眼里!” 她忍不住尴尬,不想偷听,里头的话却断断续续传出来。 “娉婷也是报仇心切……她是我的表妹,妾身总不能袖手旁观。” “你的不能袖手旁观,就是拉本侯下水!京中凶案未破,谁家不是谨言慎行,你们倒好,深怕不能将此事引到本侯身上!敢向朝廷命官下手,是谁给的你们胆子!” 燕云歌惊讶,联想自己几次被埋伏,难道是白夫人和朱娉婷的手笔? 正想着,里面又传来冷冷的声音:“你们如此能耐,此刻还来求本侯做什么?出去!” “侯爷,妾身知道错了,求侯爷救救娉婷……” “滚出去!” 燕云歌赶紧假作不知,又走得离房门远些。 白夫人推门出来,掩面哭了半晌,转身要走,心中恍惚不慎踩空台阶。燕云歌扶了一把,白夫人顿时面露厌恶之色,甩袖离开。 房里,白容跟看傻子一样的看她,冷冷地道:“你倒大度。” 可怜燕云歌身为苦主,还不能发作,只得露出纳闷的神色。 白容怜悯地看她一眼,挥挥手让她回去。 燕云歌正求之不得要走,转身时被一句等等叫住,她才回头,隔空飞出一物,准确无误地落入她手中。 是国公府上的花贴。 “你寻个由头在花宴当日去回了这帖子,免得外面传我们侯府不识礼数。” 临时才通知主人家不去又算哪门子礼数!要她趁机去打探虚实才是真罢!燕云歌焉能猜不出他的打算,压下被使唤的不快,马上给他出了个主意。 “这个由头不好找,草民倒想到个应对之策,就是要委屈侯爷——” 白容没来得及问,就见眼前亮光闪现,他下意识一把扼住,正要发怒,却见她左手中的匕首掉落下来,而她的右手已经在下面接应。 白容险险避开,眨眼间那刀子就欺至身前。他躲闪不及,锋利的利刃就已从他胸前划过。布料撕拉的声音响起,白容低头去看,贴身的护心甲胄完全露了出来,银制的甲胄之下是他怦然跳动的胸膛。 “燕云歌!”白容脑门青筋猛跳,怒不可遏。 灵活的匕首在她手指间转了转,游刃有余地在几个骨节空隙中运转。他甚至看不清她将凶器藏在何处,就见她袖子一拢,从容不迫地抱着帖子拱手告罪。 一口一个草民鲁莽压地白容发不出火。 “歹人猖狂行刺,侯爷大病未愈又一心想保护府中女眷,才不敌受伤。对方武功高强,刀法使得神乎其技,细想之下,手法竟与先前的案子有几分相似……” 一只手用力地掐住她的脖子。 愤怒令白容的五官扭曲,显得可怖。他手心的力道紧了紧,厉声厉色道:“混账东西,谁给你的胆子,摆了本侯一道,还敢到本侯这做人情。” 燕云歌被掐得眉头直皱,将手一挥,“侯爷若是计较这个,刚才就不该让草民得手。” 被点出技不如人,白容恨不能真掐死她算了,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硬邦邦的揉碎了他还嫌伤手。 燕云歌揉了揉脖子舒口长气,对白容冲动的行径不认同,板着脸责怪他道:“侯爷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只是侯爷霸业未成,还有心思儿女情长,草民错看侯爷,未敢苟同。” 白容心中五味杂陈,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看她不顺眼,又一再任目光追寻着她的身影。她太坚韧,又无比聪明,好比刚才明明气都透不过来,她却只是皱眉而已。 他适才发觉,自己每次对上她都要有番失态,真是生来克他的。 白容想得窝火,又不甘示弱,恢复了往日的傲慢神态,歪坐在官帽椅上,闭了闭目道:“先生有功夫训诫本侯,不如花点心思去查查柳疯子年后的部署。先生两个身份,一个尚未除服,一个人微言轻,想正儿八经进去定国公府,可不容易。” 燕云歌不在意地笑了笑:“比起朱姑娘买凶不成,反将证据送到了太子手上,草民不能追究还要费心为侯爷分忧……”顿了顿,她给自己一句总结,“草民何时容易过了。” 白容被这话噎个不轻。 那头又悠悠似叹道:“侯爷想将自己摘出来,光靠骂白夫人可无济于事,事已至此,侯爷不如再忍两刀。” 白容忍无可忍,手一指外头,厉声喝道:“滚出去!” 燕云歌马上就走,临到门口,摸着被掐红的脖子这会阵阵发烫,报复心起,回首就道:“侯爷想取信于众人,那两刀还不能轻了,草民建议扎在左下腹和右下腹不错,不会立刻要命,又能流得满地是血……” “滚!” 白容拍案而起,手中茶杯跟着那大逆不道的身影飞了出去,砰地一声碎个彻底。 “草民告退。”目的达到,她拱手就走,走得是坦坦荡荡,潇潇洒洒。 白容望着那背影离去的方向,一拍桌子不甘心地坐下,嘴角却在许久之后有了一丝半点的弧度。 小混账,哪天你落我手里,非扒了你皮不可! -- 第194章闹腾 燕云歌踩着宵禁的点回到莫府,季幽等她不住,正与赵灵和文香二人闲聊。 “在聊什么?”她见叁人表情各自精彩,倒也好奇。 赵灵冲出来,争先恐后地要说:“老大,我们在说南月先生再不来提亲,这有个人就快把天都看出个窟窿眼了。” “小姐你是没看见,先生送季幽回来时,眼睛亮地跟要吞人似的,要不是赵灵笑出声被察觉,两个人不定就在门口亲上了。”文香笑眯眯地补了一句。 季幽心虚地一直握拳抵住嘴唇咳嗽,想示意她二人适可而止,却在对上燕云歌打量的视线时,脸颊红了个彻底。 “确定了?”燕云歌脸上也有笑意。 出声的是赵灵,她咋咋呼呼地说到季幽已经允了南月时,嘴里啧啧啧啧个不停。文香还想插一句,季幽又羞又气地抢白,“还说,信不信我一掌劈了你们。” “来啊,我闻人姑娘还能怕了你不成。”文香一溜烟地躲在赵灵身后,露出头来挑衅。赵灵还不怕死的附和道:“大姑娘上轿子都有一回,你要是实在怕羞,我替你嫁了也成啊。” 季幽当真恼了,提着掌心杀到,那两人也就图个嘴快,哪敢真和她过手,瞬时逃地飞快。 逃跑前不忘留下一串夸张的笑声,把季幽气得一掌拍到了墙壁上。 叁个丫头片子。 燕云歌浅笑着摇摇头,转过大厅,招来季幽往书房去。 季幽心中还在懊恼自己怎么就被文香套出话去,现在落个被捉弄的下场。身旁的燕云歌笑道:“是件喜事。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季幽愣了愣,安静了一会,支吾着说:“没定日子,这样就挺好的。”停了嘴里的话题,她递上来一封书信。 燕云歌一眼瞧出那是沉沉璧的字,接过后不看,背着手沉思了半晌。 “沉大人这会还等在燕府门口,”季幽道,“小姐要见一见么?” “不急着见。”燕云歌进了书房,将书信往案桌上一搁,若有所思地敲着桌子,突然想起一茬来,问:“兰妃难产一事,你知道多少?” 季幽认真想了想,低声回:“出事前,沉太医每次来请脉都有嘱咐兰妃不能过份进补,以免胎儿过大,生产时要吃苦头,兰妃却忧心忡忡地说那些补品都是皇后赏的,不好拒绝。” “皇后?” “也不只皇后,各宫各苑的包括陛下也赏赐了不少,每次都派人盯着喝下了才走。” 话到这,燕云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嗤笑着:“兰妃是不是自作聪明地只喝了陛下赏赐的,以此来回禀皇后,说自己喝不下了。” 季幽惊讶,点了点头。 “太蠢了。”燕云歌用力敲了一下桌面,声音却轻缓。 “小姐是说兰妃么?” “皇后主持后宫,太子地位又稳,她连先前的皇子都能忍下,一个小小贵人哪会放在眼里。皇后的补药未必是真心的,却也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害人,反倒是陛下因为国舅和何知州一事,对兰妃必然心存膈应,去母留子一事,咱们这位陛下又不是没做过。” 季幽惊讶地说不出话,半晌后心中不是滋味地感叹,“就是可怜了那孩子。” 燕云歌垂着眼,淡淡说道:“来得及长大才能说可怜。”顿了顿,又说了句,“你要是放心不下,多去照应一二就是。” 季幽也有此意。她先前结交的小宫女还在兰妃的冷宫苦熬着,陛下没有赶尽杀绝,但是冷宫的下人不挨欺侮和白眼,日子都算好过了。回想兰妃活着的时候不时摸着肚子与孩子亲昵地说话,可如今,唯一期盼着它出生长大的生母死了,世上谁还会对它好呢。 季幽又去看燕云歌。她知道小姐有过一个孩子,可是自从惠州回来后,小姐只字不提孩子的下落,她甚至不敢问孩子是被无尘师傅带走了,还是已经—— “在想什么?” 季幽迟疑了一瞬,想问又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生硬地转过话题:“小姐可要我去打探一下沉家的消息?” 燕云歌的心思瞬间回到了沉沉璧的信上,按说没弄清楚沉家究竟是陷入了哪股诡秘的阴谋里前,这封信最好原路给沉沉璧送回去。可她到底也是好奇,打开将信笺看完后,不动声色地靠近烛火,烧了个干净。 “信上说什么?”季幽问。 “只说想见我一面。”她避重就轻的回答,说着,将怀里的花贴拿出,轻轻放在了书案上。 “沉家的事让赵灵去打听,我这有件事情需要你跑一趟。” 季幽看过后,意外道:“定国公府?对门的柳大人家?” “难为他折腾了这些年,总算好事近了。”她愠愠不快道,不快的是平添了这一出,有得她头疼。 小姐这是吃醋了?季幽暗暗惊奇。 燕云歌瞧了她一眼,气笑道:“胡想什么,他能成亲我高兴还来不及。” 季幽突然明白赵灵为什么这么爱寻人开心,看人变脸确实很有趣。她笑了声,“小姐可别高兴太早了,那位柳大人一看就不是个肯听人话的,我赌这门亲事准成不了。” 燕云歌头疼地直揉眉心,她何尝不知道柳毅之是什么性子。只是白容发话了,她就是做做样子也要往定国公府走一趟——她尚在孝期,如何能以女眷身份去各府上走动。若是以官员身份拿着帖子登门,被熟识的同僚撞见,更不知该如何解释与白容的关系。 何况这场赏梅宴,摆明是为了给柳毅之和方府姑娘相看设的。她对柳毅之避之不及,恨不能助其成就好事,怎会愿意在节骨眼上生出风波来。 想了又想,还不如让季幽走一趟,到时候再里应外合。 她将想法与季幽细细一说,季幽长吁了口气,“柳大人府上的丫鬟可不好做啊。” “那就从方家下手。”燕云歌提笔写了几个字,突然想到什么,骤然改了话题,“秋家可有派人来传话?” 季幽也是才来的莫府,知道的不比她多。 燕云歌便让她先回去休息,至于沉沉璧那,也让她带回去一句话。 “你让他老实回去,最多两天,我会给他回复。”说着没好气地补了句,“现下多少人盯着他,他还敢杵在城南,也不怕把我抖落出去。” “小姐这是打算出手了?”季幽惊讶,还以为她不会淌这浑水呢。 燕云歌瞧着她,端起手边茶水想喝,刚一入口就就因茶水凉个彻底而皱眉,面不改色地喝下后,她幽幽地叹道:“杏林沉家的人情呢,值得我搏一搏。” 季幽不是没听出话里的意味深长,笑着打开门出去时,惊叫了声,“下雪了。” 岩城的雪又冷又厉害,不似盛京的软软绵绵的温柔,她每回见到这样的雪都要稀罕个半天。 燕云歌借着季幽打开的半道缝望出去,纷纷扬扬的鹅毛绒雪,下得安静无声,一会儿落在屋檐下,一会落在树枝上,还有一些不时地飘了进来。 恍惚中,漫天飞雪里好似走出一道她魂牵梦萦的身影。 她倏地站了起来。 雪越下越大,隐没了树林,掩去了脚下的痕迹,白蒙蒙的大雪中,有一扇门悄然开了。 跪坐中的念佛僧人因来人放下了手中的经文,改去看了眼通铺上那咿咿呀呀吃着手指的小儿,横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早不知被踹到哪去。 他索性由着他去,只是更加注意了门窗的位置,深怕有一丝冷风会透进来。 “我派来的人你为何不用?”来人问。 “信不过。”僧人淡淡地说。 屋内地龙烧得十足温暖,僧人却还嫌不够,又在窗下的炭盆里加着上好的银碳,白烟细细地升起,被屋子里摇摆的灯笼照得仿佛成了仙境。 修长的人影背着手走出阴影,叶知秋沉默地看着他为一个婴孩来回折腾,再看往日布置棋盘的小几上,如今摆满了针线和孩子用的衣物,他认真去瞧僧人,烛火照下那消瘦过份的背影无不昭示着他这半年的日子极为难捱。 他低声说:“你当知道,唯有我无为道宗的真气能护住他的心脉。良玉,喂血不是长久之计,你信不过我,但我没理由害他。” 僧人将手中佛珠解下给孩子玩,孩子很快咬出满嘴的口水,湿漉漉地糊满了整个下颌。他温柔地为他擦拭,转过脸来时,是淡漠,是皱眉,是各种叶知秋从没有看过的情绪。 无尘平静地回应他:“贫僧除了会念几句经文,身上并没有叶宗主要的东西。” “你倒是一贯自谦。”随他在小几前坐下,叶知秋视线落在那堆针线物上,眉头轻不可见的皱起,“你自幼习文练武,有治国安邦之才,若非老和尚强收你为徒,凭你昔日王佐的本事,何至于埋没了。良玉,难道你真的甘心偏安一隅,弃千秋基业于不顾?你们镇西侯府看似风光,这些年来哪次不是刀锋行走,一朝不慎便是筚路蓝缕……若你愿随我去,侯府那边我自会替你出面,至于这个孩子,你放心,我可以将半身的真气全送予他,保他一世无忧不成问题。” 说话之人言辞有力,双眼灼灼中难掩野心勃勃,又一个被权利蒙蔽眼的人,与她何其相似。 想到那个女人,无尘那颗早就死透的心,不可避免地苦涩又茫然。 他两世姓白名墨,出身皆是显贵,与前尘不同的是,今世他生来淡漠,无欲无争。前世的白墨为了执掌天下,少年心性早已不见,他习惯谨慎与算计,习惯得不到就去毁灭,便是再喜爱云歌,最终他还是选择了那个位置。 而那个位置不好坐,除了无尽的算计,就剩孤寂。 无尘微一叹气,纵然前世诸恶作尽,轮回再生,报应一说也未在他身上应验。不知是老天双目已眇,还是因白墨后来的修文息武、治世安康而网开一面。 叶知秋,记忆中极为温柔、风度翩翩的少年,如今怀着狼子野心,请他共谋大事。 到底是与她不同,无尘沉默地想着。 那个人纵然几次渴望他出手,也大多是为了恢复经脉,至于仕途,按她的话说:这路总归要我一个人走下去的,和尚又能帮得了我多少。 和尚,我要你干干净净的,做我的和尚。 无尘想得心痛,心中万念横生,只想不顾一切回到她身边去,而面前的人还在等他回复,可他何尝会做令她为难的事。 “下一局吧。”他说。 叶知秋眼见无尘摆好棋盘,越发猜不透他的打算,他是想看自己谋略如何?还是想以一局棋为赌注? 无尘说:“以一柱香为限,叶宗主若能破了贫僧的残局,贫僧便随你去。” 叶知秋谨慎起来,拿起黑子,指尖摩挲着棋子思索片刻,略一看全局就放了子。 无尘看到他的落子后,安然放下白子。 叶知秋想起一些往事,感慨道:“若非你突然出家,那年名扬天下的人该是你。” 无尘只是念着阿弥陀佛,不作回应。 叶知秋的声音一低,“当年你走后,子玉每次见了我都要问你去了哪里,他总觉得你是生了他的气才走,四五岁的孩子天天哭,哭到高烧不醒还迷迷糊糊地在求你能回来,有几年他吵着也要出家,偷跑出去被你父亲找回来打了几顿才歇了心思。” 无尘无动于衷,落下白子后,慢声催促,“该你了。” 叶知秋捏棋的手一顿,瞧见他眼中的冷漠在转眼看见通铺时整个柔软下来,感叹中带着些许笑意,“你这性子还真是天生念经的料子。这些年来,也只看到你对那位燕大小姐有些许不同,还有这个孩子……是你与她的孩子么?” 他无意要打探什么,纯粹是想知道这个孩子在他心中的分量,可聪明如无尘早在他提到燕云歌时就已变了脸色。 烛火的光晕不时摇晃地打在二人脸上,叶知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同时他手下的棋也已无路可走,昔年才情纵横的少年,即便是将聪明发挥到极致,却没人知道他一生在遇到面前这人时总是毫无胜算。 输了便是输了,叶知秋没有强求,只也顺着无尘的视线去看孩子。孩子的模样白净,一双眼睛瞧着格外灵动,此刻正踩着一双虎鞋在半空挥舞,是个光看着就能让人打心底生出喜爱来的孩子。 叶知秋看了几眼,摇头乐道:“我问得是什么胡话,这孩子的眉眼分明全随了她,倒是半张脸随得你。孩子多大了?怎会生了这个病?” 大约是闹觉了,孩子一直哭哭啼啼个不停,无尘走过去将孩子竖抱起来拍背,没一会那双大大圆圆的眼睛一点合上,嘴里甚至还吮着一截白白的指头。 “快周岁了。”无尘将孩子的手指从嘴里拿下,表情温柔,“性子随她,顽皮,闹腾。”他将孩子又抱了一会才放回摇篮。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叶知秋突然问。 无尘掖着被角的手收回,又去窗下的炭盆那提壶而来,沸腾的水声入碗,响起的是温润平淡的声音,“喝过便走吧,往后也不用再来,开了春贫僧就会换个地方。” 叶知秋接过姜汤,里头的生姜颜色鲜艳,切得片片薄如禅羽,看得出煞费心思,他一饮而尽。 打开门,是阵阵刺骨的风争先恐后要涌进,他不忘挡着风,再看回廊外还是连绵大雪,寒风呼啸吹得屋檐下的灯摇摇晃晃,似灭非灭。 回头望,僧人捧着经文静静地翻过一页,平静孤单的背影让叶知秋觉得自己好像来过,又仿佛不曾来。 这般沉得住气,当真不在意么。 “她在京中不好过,总想着靠自己,心气又高……”叶知秋披上了斗篷,回头一望,眼里是不甘心,试图用那个女人的安危最后来搏一搏,“一个从七品,却不少人费了心思要害她……” 他还没有说完,那头的回复已经传回来,“施主有缘而来,无缘而去。世上之事,大抵又都如此,该来的自然会来,不该来的盼也无用,苦非苦,乐非乐,皆是一时的执念罢了。” “施主,请回罢。” 一句话断了他所有念想。 叶知秋阖上门的刹那,嘴角的笑容渐渐沉下去,他将斗笠的帽檐压了一压,很快消失在满天风雪里。 无尘闭上眼,叹息了一声。 那句她在京中不好过,让他心中微有些失控。他如何不知道叶知秋的打算,但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净心,是他十岁起一手带大的孩子,如这个孩子一样,都是刻入他骨髓血液里的一部分。 朝夕相处的那些岁月,他全身心投入了的感情,哪里是她几句狠话说放下就能放下。 “哒哒……哒……”孩子突然醒了,转着圆溜溜的眼睛,露出一嘴不多的几个乳牙,张开胖乎乎的双手要求,“哒哒,抱……” 无尘的心瞬间都要化了,看着神似他母亲的五官,心里再多的颓丧都能消失殆尽。 “我们回去好么?”他将孩子抱坐在自己臂弯,竟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小小的婴孩怎会回答他,他只是转着大大的眼睛,满眼好奇地四周乱看。 见孩子久久没有说话,他往孩子的脸颊上亲了亲,成功将他的注意力转回来,小声说:“或许她早就消气了,也在等我们回去,我们去寻她如何。” 孩子转过头来看他,小小的身子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也往他的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饿……饿……” 就是不给个准话。无尘失笑,轻轻地捏了下孩子的脸蛋,抱着他认命地去熬起了米糊,温起了每日会新鲜送来的人乳,那是他挨家挨户求了好久才求到一位刚生产完的妇人的怜悯。 妇人的孩子没熬过这恶劣的严寒,初见他一个出家人抱着个婴儿上门讨奶,以为是见到了自己苦命的孩儿,当即接过喂了起来。可惜喂了这一顿,她的丈夫就将他赶了出去,他们家中的孩子多,尚在襁褓的就有一个,最大的也不过六七岁,哪里能兼顾的了外人。 若非他每日用一捆干柴和一些山中的野果作为交换,他苦命的宝儿或许也会如那个早夭的孩子一般离他远去,教他感激之余,也为那不幸的孩子一日叁课念经超度。 “还烫,等等喝。”他将小胖手按住,省得他横冲直撞地被炉火烫着。 小小的嘴唇瘪着要哭不哭,委委屈屈的样子叫无尘心头发软,又好笑又无奈。 “这么爱哭,也不知像了谁。”他拍拍孩子的屁股,又将孩子放在竹子编起的围挡里。 被困在围挡里的小短腿并不开心离开温暖的怀抱,努力翻过围挡想去寻找父亲,却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怎么了?”那头大步流星地走来,这头的小短腿努力地扶着围挡一下子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往小几走去,一把抓住了上面锋利的裁剪,乐不可支地挥舞着胖乎乎的手臂,“哒哒……哒哒……” 他还只会说几个简单的字眼,哒哒两字还是因为每日听着木鱼声,耳濡目染下突然蹦出来的。 无尘眼疾手快地将剪子夺下,望着因为失去玩具而不满皱眉的小脸,多像那个倔强的女人,他缓缓地笑出声来,“你这般闲不住,我们去寻她如何?” 回应他的,是软软的嘴唇突然贴上来,是吧唧一个湿漉漉的亲吻。 莫府里,外头是无声无息的雪下了一夜,燕云歌披着单衣,静静地枯坐在书案前揉着额,夜不能寐。 -- 第195章折桂 临近年关,最热闹的除了能采办年货的各家商行,还有人头攒动的牙行。虽然消息被掩盖,但盛京里有点门道的牙行谁不知道前阵子的燕相府一次性发卖了数十个家仆,惹得圣上都在议事后过问此事。 也是,往常过年谁家人手不是紧缺,便是宫里也大多在年前选拨宫娥,心思灵活的牙人再联想前阵子莫家为燕相夫人发丧那一出,心里顿时阵阵发怵,他们就是手上有年纪小、听话又懂事的乡下孩子也不敢这个时候往燕相府送。 没出十日,外地牙行风风火火地带着批衣裳褴褛的小丫头进京,齐奔往大门紧闭了半月有余的燕相府后门。 消息传到各家府上,正在校对准头的男子突然放了弓,羽箭“嗖”地飞出去,狠狠地立在红心之上。半晌,他才对一旁垂手而立的副将问:“人安排进去了?” “是,还是将军想得周到,燕相刚清理完门户,果然轻易不会要盛京牙行介绍的人。” “还是谨慎些,燕不离老谋深算,未必不是故意让我们有机可乘。”莫远从副将手中取过第二支箭。 副将点头,又上前一步,压低着声音说着新得的消息。 “沉沉璧?” “御史台的沉大人今早突然弹劾燕相治家不严,说得陛下的脸都黑了。” “一个从五品,谁给他的胆子。”莫远拉满弓,眯着眼校准。 副将也想不通,猜测道:“沉家况逢多事之秋,这位沉大人怕是狗急跳了墙。” 莫远对沉家的事情不感兴趣,继续练了半个时辰后,又有武将匆匆来报。莫远听完,将弓穹丢给随行,“几时的消息,太子现人在何处?” 副将有些诧异,“传话的公公刚走,太子?太子不是在东宫么?“ 莫远面色凝重,急忙大步往外走去。 午后,难得的晴日让走廊中不时穿过的丫鬟眯起眼睛,想大伸一个懒腰。 忽然,院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一个十来岁左右的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来,还没上台阶就被守在那儿的另一个丫鬟拦住。 年龄稍长的大丫鬟低声呵斥,“还有没有规矩了,慌慌张张地像什么话。” 小丫鬟跑得气喘吁吁,擦了一下汗,喜道:“姐姐,前头刚传来的消息,二小姐顶撞了老爷,现被罚去祠堂面壁思过咧。” “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小丫鬟幸灾乐祸道:“二小姐不愿意嫁去定国公府,说要长跪在老爷书房前,只求老爷回心转意。老爷说你这么爱跪,就去祠堂跪个够,这门亲事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听到这话的丫鬟忍不住也乐了,“二小姐真就去了?” 小丫鬟点点头,笑眯眯道:“二小姐走前还骂老爷卖女求荣,气得老爷砸了一个砚台。” 确实是个好消息。大丫鬟将前因后果在脑门过了一遍,喜上眉梢,手指头一点小丫鬟的额头,赞赏道:“行了,这次你立功了,你快回二小姐院落去,等我把消息告诉五小姐,赏赐短不了你的。” 小丫鬟盈盈一俯身,喜滋滋道:“红儿谢谢姐姐。” “快回去,近几日别过来了。”大丫鬟赶着人,说罢就朝游廊走去,走了半路,遇到管事的婆子,就见她身后跟着数个面生的女子,不由好奇偏头一看,小声问着,“刘姨,这些可是新进的姐妹?” 刘嬷嬷还要忙着给夫人回话,回了句‘年关到了前院还缺人手’,就招呼着后头的女孩,让她们快点。 7 前院缺人手为何不去后院调拨?阿紫心里奇怪着,猛一抬头,对上了一双淡漠的眼睛。 这个女子……她皱眉。 刘姨领着众人匆匆离去。 阿紫还在怀疑自己是否想多,就见人群里那名高瘦的女子突然回头,嘴角有着轻微的笑。 什么东西,也敢对她放肆。阿紫气得一路没再和人说话,直到快到五小姐院子前时,转头问当值的小丫鬟,“五小姐起了么?” “刚起,还问起姐姐了。” 阿紫听罢,急忙往里头去。 “五姑娘,”阿紫试探叫了声。 “进来。”卧榻上有美人懒洋洋地出声。 方家五姑娘,生得出水芙蓉色,长得七窍玲珑心,可惜了出身不好,生母只是一个通房,当年私自停了药,坐稳了胎后求得老夫人怜悯,才保住了她。方五姑娘自小就知道自己的倚仗只有后院的祖母,早早哄得老人家开心,将自己养在她膝下视作嫡出孙女,但庶女就是庶女,任祖母再喜欢她,对她的安排永远是落在嫡女之后。 想到那位嫡出的姐姐再受宠,嫁得也不过是柳毅之这样的声名狼藉的人,她心里倒是痛快许多。 “姑娘,二小姐与老爷赌气,正跪在祠堂呢。”阿紫低声说。 提到这位二姐,方五小姐支着额,慢慢地露出个坦然的笑来,摇摇头可惜道:“我这位姐姐一贯爱看那些话本子,被才子佳人的故事迷了心,她怎么会看上一介武夫。” 哪怕对方是高出自己父亲许多品级的一品大员。 “姑娘,事已至此,我们还需要对外放消息么?”阿紫看着她脸上的神情,略微不安道:“定国公府那至今没有表态,会不会是有意要结这门亲事?” “成也好,不成也罢,咱们做得不过是给嫡二姑娘添些堵,”方五姑娘不以为然,她低下头去看茶杯,声音略轻,“你说,我去给我的好姐姐送个垫子如何?” “二小姐不会领姑娘的情。” 方五姑娘差点笑出声,忍不住呷了口茶,盈盈笑说:“哪个需要她领情了,我只怕我那好姐姐娇生惯养,跪不出半个时辰就要跪伤了,那咱们这戏要怎么看下去?” 阿紫想明白了,乐道:“奴婢这就去准备。” “等等。”方五姑娘叫住她,抬手轻轻地后鬓里拔出一根步摇来,交到她手上,认真嘱咐:“你别傻乎乎地什么都自己去办,被查出来我可救不了你,喏,东西拿出去,找个可靠的当铺换点碎银,以后遇到这些事情找个机灵地过去就行了,好歹是大丫鬟了,别什么事都冲在前面。” 阿紫胸腔砰砰地跳得热烈,接过金步摇紧紧攥在手里,语气还有点舍不得,“可这是姑娘您最喜欢的首饰……” “都是死物,值当什么。”方五姑娘凉凉地瞧了眼,挥了挥手,“出去罢,你要记住,只有我好了,以后这些东西我们会要多少有多少。” 这时,守在外头的小丫鬟敲门,“姑娘,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方五姑娘懒懒地喊了声,“知道了。”又递了个眼色给阿紫。 阿紫将金步摇用帕子包好揣在怀里,不紧不慢地退了出去。她晚上要去前院当值,故按着原路返回,想到姑娘交代的垫子,便有意往二姑娘院子前绕了绕,那道小身影看见她果然飞奔而来。 “姐姐可是来找我的。” 阿紫笑眯眯地点头,“姑娘托我来找你。”手从腰间摘下个荷包,取出一两碎银子,“姑娘赏你的,她还有件事情托你去办。”说着就附耳过去,小声交代。 红儿一边听,一边不住点头。 方家祠堂的大门紧闭了一下午,突然拉环响动,一个绿衣小丫鬟手里拿着个软垫进来,怯生生地喊了声,“二姑娘。” “这呢。”方二姑娘不耐烦地回应,见房里的丫头抱着个软垫跑来,她愣了愣,“不是父亲让我出去?” 红儿摇摇头,蹲着将垫子塞到主子膝下,又从袖口里拿出瓷瓶递给她,“老爷说让姑娘想清楚了再出去,想不清楚就一直想下去,这是活血化瘀的药,是刘嬷嬷让奴婢给小姐的。” 方二姑娘看见药,心凉了半截,慌道:“父亲呢,他没说别的?他知不知道我在这跪了一下午了?” “老爷说……”红儿不敢撒太离谱的谎,绞尽脑汁地想了想,结结巴巴地说:“老爷说他虽然心疼姑娘,可不能由着姑娘做傻事,姑娘,您不如先服了软,再多去求求夫人,只要夫人那头松口,老爷也一定会松口的。“ “我娘现在和我爹一个鼻子出气,她怎么会听我的。”方二姑娘气极了,连带着对这个下人也没好脸色,“你去和我娘说,方家又不只我这一个女儿,五妹也可以记在她名下,只要是方家姑娘就好了,为什么不能是五妹去嫁。” “奴婢……奴婢不敢……”红儿脸色霎白,肩膀抖得和筛子一样。 “你只管去说,马上就要过年,我娘就是再生气也不至于会打死你。”方二姑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揉发红的膝盖,她何时受过这个苦啊,越想越是生气,就将垫子往红儿身上一丢,生气道:“还杵在这做什么,快去找我娘啊。” “是。”红儿低声应了,战战兢兢退出去。 方二姑娘捏着药瓶,想想要用,想想要是用了,母亲突然来了这一下午不是白跪了么,没好气地抬起手要将瓷瓶丢出去,角落里却突然飘下来一道声音。 “我若是姑娘,会将这药好好抹了。” “谁?!”方二姑娘吓得差点跳起来。 黑暗中,缓缓走出一道高挑的身影,对着她盈盈一俯身。 “季幽,见过方姑娘。” “等等,大哥等等……” 衙署落匙前,燕云歌抱着大堆文书将将赶上时辰出来。 “燕大人今日也这么晚啊。”守门的将士拿着一长串黄铜钥匙,抽出一把将门重新打开,“周大人说二十六正式封卷,这都二十叁了,燕大人你这可一点不像要闲下来的样子。” 燕云歌赶紧扶了扶要滑下去的卷宗,苦笑着解释道:“都是先前积压的公务,堆得快比我人高了,今日不做,明日也是要做的。谢谢大哥,我先走了。” 将士望着她的背影直摇头,往日也听过她勤勉的传闻,没想到会拼命到这份上。 燕云歌抱着卷宗走得气喘吁吁,不时要回头看看后面有没有人跟着,她今晚约了沉沉璧,就约在风口浪尖的沉府里。 才走出一里地,身后有马蹄声自远而近,燕云歌听到自己的名字,回头望了一眼。很快,马夫“吁”一声拉直了缰绳,马车拦住了她半个去路才缓缓停下。 棉布被人撩开,露出了柳毅之半张笑脸,“想什么这么入神,喊你半天都没听见。” 燕云歌看见这位难缠的祖宗,脸色不由难看,朝他微微拱手,客气道:“下官请柳大人安。” 柳毅之的笑容马上淡去,“上车,本官有话问你。” 燕云歌站在原地,语气强硬许多,“下官还有要事在身,柳大人要问话,不如就在这长话短说。” “既有要事,那本官送你一程,先上车。”柳毅之打定主意不会放她走,说话间就拿了她怀里最上头的几册卷宗,丢在了他身旁的位置,不怀好意道:“放心,本官问完就放你回去,可你再磨蹭下去,本官不介意和你继续耗在这里。” 燕云歌冷着脸上了马车,屁股还没坐下,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想也没想,抬手给出一耳光,柳毅之被打个正着,脸都偏到一旁去。 “你头上沾着灰。”柳毅之阴沉着脸解释。 燕云歌去看他手上,果然有片白色的蜘蛛网,想来是刚才在衙署借着梯子取卷宗时沾上的,再看他左脸上的五指印,心下不自在起来。 “也好,我本来就还欠你一巴掌。”柳毅之话里无不自嘲。 燕云歌将视线看向窗外,避开话题问:“不是有话要问。” “现在不想问了。”柳毅之又摸了摸脸,讽刺地说,“今日换了别的男人,你会不会也给他一巴掌?” 燕云歌不说话。 柳毅之低下头,这次是结结实实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气道:“你就对我狠心。” 这话可真熟悉,燕云歌觉得自己以前老爱问和尚这话,心神恍惚着,又被他偷去一个吻。 柳毅之揉了下自己的脸,想到还有正事,正经了一些,“先前你指的那条路,我已经让人去安排,料想过了年,你们主事会有更多证据拿捏在我手里,这些证据你想怎么用?” “这么快?”燕云歌来了精神,“你做了什么?证据呢?” 柳毅之伸手掐了掐燕云歌的脸,没好气地道:“你个小没良心,就想着自己的官路,也不想想我做这事要担多大风险。” 燕云歌挥开他的手,面无表情说:“你不日就要外放,走得正是时候。” 果然没良心。柳毅之气死了,用力将人拉到自己腿上,捏着她的下巴,张口就去咬她。 燕云想侧过脸,又被用力掰回来,嘴唇被咬着,声音含含糊糊地吐出来,“放手,你都已经定亲……” 柳毅之咬得更狠,右手强有力地将她双手反扭到身后,左手直往她衣襟里摸。燕云歌弓起腿要踢他,反被柳毅之用膝盖分开她的双腿,手也从衣襟里出来,隔着亵裤揉起了她的小穴。 燕云歌用力咬他的下巴,真想将他咬块肉下来。 柳毅之心中绮念被她的抗拒越发勾起,不仅没有收回手,反而直接伸进了亵裤里,手指分开花唇,紧紧地捏住了那块小肉。 燕云歌痛得脸色发白,身子扭得更厉害。 小小的施以惩戒后,柳毅之安抚地又去揉起花蒂,恶狠狠说,“这辈子我只会死你身上,要娶也是娶你。”说着手指已经熟门熟路探进去,被紧致包裹的快感,爽到他头皮发麻,下身更痛。 他先让她得了趣,手指又抠又挖,又揉又捏,直到花穴里发起了大水,他才猛拽下一点裤子,露出肿胀不堪的阴茎。 “不行,我尚在孝期……”她断然拒绝。 柳毅之也才想起这茬,可箭在弦上,哪有鸣金收兵的道理,他哄她,“就一回,你不让它进去,我会死的。” 燕云歌手指弹了下硬邦邦的阳具,“嘶嘶”声传来,痛哭里又好似夹杂着欢愉,她在心里骂了句下贱,冷冷说道:“刚不是说要死在我身上?” 可不是这么个死法啊……柳毅之暗暗叫苦,知道她这是报复自己刚才那一下,伸手将她重新搂紧怀里。哀求地道:“好云之,就一回。”说完,挺着阴茎就想往里头挤。 燕云歌扭了一下,让进了个头的肉茎滑了出去。 柳毅之不敢置信,都到这份上了,孝不孝期的有这么重要?谁会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可他到底不敢把人得罪狠了,不甘心地将她的手拉过来,深呼吸了一口气,“那你用手,用手总成吧?” 燕云歌“啪”地一声打掉他的手,恼怒地道:“你信不信我扭断它!” 柳毅之没办法了,只得突然扣紧了她,按着她的手在裆部里放肆,粗狂炙热的呼吸全数喷在了燕云歌的后脖。燕云歌的手心被迫握紧,上下滑动,若非忌惮着事后不好收场,她可真想使劲扭断这根混账东西,她不堪地闭上眼睛,足用了片刻钟,那头呼吸才平复下去。 燕云歌嫌恶的将手在他衣服上抹了抹。 柳毅之心情甚好,拉过身后的披风,状似无意地挡住了双腿之间的狼藉,又去亲了亲她的额心,“不是有要事在身,我送你过去。” 燕云歌想到了沉沉璧,便让柳毅之送她回城南燕府,她得为晚上的这次会面做些安排。 柳毅之早知道她在城南购置了宅子,来还是第一次来,刚踏进来就吃惊不小。 这布局谁想出来的? 门厅可是一座府邸的脸面,两侧怎么会种着一排光秃秃的桂树? 他表情古怪,跟着拾阶而上后,入眼的老槐柏棠,参差交错,衬得整条石阶小径阴冷幽深,说不出的骇人。 “你这里倒是别致。”他委婉地说。 燕云歌表情镇定,“我另有住处,也没功夫费这些心思。” 这宅子只做安置用途,她买下后一直放任不管,原先的布局就不讨巧,可加上文香从东苑的移植过来的桂树后,是愈显怪异了。 她无意置喙文香的做法,在某些方面,文香做得比她称职。文香说莫兰最喜欢桂花,每日总要失神看上好一会,她听到时也失神地想了一会,究竟是怎样的忽视让她才知道母亲的喜好。 小到衣物书籍,大到首饰银两,无论她拒绝多少回,这位生母总是不厌其烦的每年准备,有些东西她甚至没打开看过一眼。 如今回想,她都做了些什么。 柳毅之见她突然闭目,“怎么了?” 燕云歌忍住了情绪,睁眼低声问:“我母亲的事,你知道多少?” 柳毅之安静下来,好一会后说:“那晚的接风宴我并不在场。” 燕云歌不再问,两人转过叁段式的水池,迎面跑来一群萝卜头,他们大约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这位大人,原本一群人还在叽叽喳喳,瞬间安静拘束了起来。 “大人,您几时回来的?”燕茴赶紧上前来问。 “近日功课怎么样?”燕云歌问。 燕茴表情局促,小声说:“先生说我的制艺长进了一些,大人要看么?” “改日看,先去玩吧。”她的表情难得温和。 燕茴明显地松了口气,招来另外一些孩子齐齐给燕云歌行礼,走前,她好奇地看了看柳毅之,认出他身上的是官服,更加努力地记住了上头的花纹。 “这些是谁的孩子?”柳毅之惊讶,又说,“他们很怕你。” 她一贯面冷心冷,哪个孩子不怕她。燕云歌反问,“你读书时会喜欢夫子?” 柳毅之愣住,很快笑了声,“如果我的夫子是你,我肯定喜欢。” 燕云歌没功夫和他扯皮,她进到平时歇息的房间,自若地去屏风后换衣服,柳毅之将卷宗搁置在案桌上后,忍不住打量起这个房间。 干净,空旷,物品也不多,她应该不常来这。 柳毅之轻轻摩挲桌上的镇纸,又去提了提倒挂的羊毫,随手可见的小玩意因为和她有关,便被赋予了与众不同。无论是刚才并肩走了一小段路,还是那几个孩子,他终于慢慢进入她的生活,有了好的开始。 燕云歌换了身夜行衣出来,柳毅之皱眉问:“你这是要去哪里?马上就要宵禁了。” “沉家。”她抬手绑着头发,又将半张脸隐藏在黑布后。 “什么沉家?”柳毅之微愣,想到前几日入狱的沉太医,想到她一向与沉沉璧交好,马上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没好气道:“你当自己是活菩萨,什么事都要插上一手!” “活菩萨?”燕云歌声调微微上扬,表情仿佛听到什么笑话,抽出手,拍了拍他的脸,不客气地说:“像我这样唯利是图的人,以后要求一个善终都不容易,当我是你么,上赶着让人作贱。” “你!”柳毅之脸色铁青。 “柳大人,术有专攻,可才华并不值钱,谋生才是。骂我不自量力前,还请柳大人设身处地想想,今日换你是我,你就真的能做得比我好么?”她冷冷说着,将匕首往腰带中一收,转头就走。 “你在言语羞辱我前,就不怕我将你的事情说出去。”他看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地威胁。 “无妨,你去。” 柳毅之眼睁睁看着那道黑色灵动的身影消失在暗夜里,全身止不住的发抖。 直到这刻他才确定,与她的轻视相比,世人的谩骂太微不足道。 也直到这刻,他才肯相信,她真的是厌极了自己。 锥心之痛,难以诉说。 柳毅之不甘心地闭上眼睛,心如死灰。 -- XyUSHuWu①①.cOM 第196章代价 深夜里,沉府的后宅突然传来一声喝厉。 “跪下!” 沉沉璧撩开衣袍,背脊挺直地下跪,倔强的目光毫不退让地迎上憔悴妇人的审视。 “孩儿无错。” “你还无错?”沉夫人怒容满面,掀翻桌上的茶杯,冷声说道:“你先前是如何答应我的?你说你读书是为正己、修身、齐家,为求无愧于父母,为精研学业,无愧于恩师,说什么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说什么读书不出仕,读书何用,可你为官以来都做了什么!尺寸之功未建,现在还敢去弹劾国相,你鲁莽行事前可有想过你还在牢里的父亲,可想过叁代里的宗亲兄弟!” 沉沉璧抿着唇,默不吭声。 他要如何说他就是为了救父亲,才铤而走险地有此一搏。 沉夫人骂了一会,怒气更甚,起身走到沉沉璧旁边,说出的话更如刀子般直往人心窝子里戳,“当初我真是昏了头会信你能顶替彦哥儿,若是他在、若是他在……我们沉家何至于此!”说到那可怜的儿子,沉夫人掩面大哭。 沉沉璧面色惨白,先前还坚韧的双目瞬时淌泪,身形都要摇晃起来。 “母亲……” 沉夫人绝望地嚎啕大哭,一直叫着彦哥儿的小字。沉沉璧心下悲痛,狠心地不去听,突然想到云歌答应他今夜拜访,马上收敛了情绪,急切说道:“母亲,户部的燕大人马上要来,我托她打听的事情有了眉目。” “是你父亲的消息?” 沉沉璧点点头,“燕大人原在刑部当差,比我们要知道里头的情形,她说谋害皇嗣一事可大可小,如何结果皆在陛下一念之间,而陛下一直压着父亲的辞呈不表,此事或有转机。” 沉夫人眼圈通红,咬牙切齿道:“还能有什么转机,你父亲当日诊出梅妃有孕,没有登记脉案就已铸成大错,更不论他还有更要命的把柄留在梅妃手里,现在我们除了求梅妃高抬贵手,别无他法!” 沉沉璧沉着声音说:“梅妃本就费心害得父亲,又如何会放过我们!” 沉夫人听着又是一顿大哭。 同时,一片青瓦被人轻轻扣下,黑影来去无息。 深夜,偌大沉府已静若无人。沉夫人哭得累了,早早熬不住在沉沉璧的劝说下先去歇息。 沉沉璧焦急的来回踱步,漫长的等待让他的不安放大到极致,云歌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她会失约只代表了一件事情——父亲的案子格外棘手,或无转机。 若真是如此,他冒然向燕相发难的确是自寻死路。 沉沉璧如遭雷击地一屁股跌落在榻上,失神了半晌。他不该,不该将希望全押在云歌身上,云歌一个从七品,纵然看事情再透彻,她无权无势,处境又能比自己好上多少? 太荒谬了,他怎么才想明白这点。沉沉璧双手捂脸,泣不成声。 却说燕云歌从沉府回来后,第一时间先去找了赵灵。 赵灵听到她要自己去打听沉沉璧时,莫名其妙地问道:“老大,这大半夜的我去哪里打听沉大人的表字嘛?而且他的表字怎么了?” 燕云歌手指敲着桌面,想了想,突然问:“沉沉璧的文章现在何处,就是他乡试到府试的卷子,我记得季幽有誊抄了一份给我。” 赵灵“啊”了一声,一脸茫然地问了句,“什么卷子?” 燕云歌后悔地只想把赵灵丢去方家,换季幽回来,她认真回想了一遍,事情发生在殿试前,当时他们刚从江州回来,卷子若是还在,也当在燕楼质库的库房里。 当即招过赵灵要走,赵灵却将人拦住,喏了喏嘴巴说,“老大,那位还在呢。” 燕云歌挑眼看她。 “就是……那个柳大人,他还没走呢。” 燕云歌皱眉地往里间一看,果然有道挺拔的身影在黑夜里魏然不动,她挥手让赵灵下去,想着不如今天就与柳毅之说个清楚。 门被阖上,燕云歌思忖着如何开口,里头的声音先传了出来。 “燕大人这就想过河拆桥了?” 真是难缠。燕云歌皱皱眉,面上客气地说:“柳大人,下官非常感激柳大人出手相助,也是下官思虑不周,忘了诸事复常,不该置大人于险境。大人的恩情,下官铭感五内,大人可以提个要求,银子也好,物什也罢,只要下官能做到,定双手奉上……” 燕云歌才说完,就听得起身的动静,下一瞬炙热又愤怒的气息已欺身过来。 她赶紧后退几步,机敏地躲过他的钳制,带着怒火的力道已经在上头留下了显眼的指印,她心中也是怒气腾升,一个两个的都当她是什么,动不动就掐她脖子。 “像你这样的人,有求于人时什么身段都能放下,一旦目的达到,转头就将人弃之敝履。多可笑,我居然对你这样的女人动心,还百般放不下你。“ “柳毅……”她的声音很快被吞噬。 柳毅之将她压在墙壁上,几乎用尽全力去吻她,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 “松开……你松开……” 她拼命挣扎,双手反被用力扣到了头上,腿也被他死死地压着,过了良久,柳毅之才终于松开了燕云歌的舌头,慢慢地喘气,最后一个温柔的吻落在她的额头。 他想清楚了,如果卑微、迁就得不到她怜悯的回眸,他宁愿拉她共下黄泉,哪怕是下去地狱受烹油之苦,也绝不放了她独行。 燕云歌怒上心头,趁他松懈,手指灵活地勾出腰间的匕首,眼也没眨地就往他胸口捅去。浓郁的血腥味很快充斥两人鼻尖,柳毅之平静看了眼匕首的柄端,竟还能笑出声来说:“多亏燕大人这一刀,本官又能拖些上时日再出发。”他加重了楼住她的力道,在她面颊上轻吻着,“只是燕大人意图行刺一品大员,明日京兆府尹问话,怕要有得头疼。” 燕云歌听得心烦,想着要给柳毅之一个痛快,又怕真把话说绝了,这个疯子会将一切豁出去。可是以退为进也好,直言不讳也罢,这人油盐不进,她实在没招了。 燕云歌深呼吸了一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心平气和,她规劝着说:“柳大人,世间姑娘万千,没有我燕云歌,还有方云歌,张云歌,大人要真喜欢下官这样的,天下也不是找不到第二个,只要大人肯放过下官,他日大人娶得娇妻,下官定然……” 腰间的软肉被狠狠一掐,燕云歌咬牙切齿地将无情的话说完,“定然备上一份大礼,贺大人新喜。” “燕云歌。” 以往总是云之云之的喊她表字,突然被这么一唤,燕云歌都有一丝闪神。 以为他又要说什么表情的话,结果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像要生吃活吞了她一样。 “你若敢如此糟践我,我一定杀了你。” 燕云歌愣了愣,唇上的触觉很快消失,柳毅之走前拔出胸前的匕首,看也没看,反手将匕首“嗖”一声丢回,短小的兵刃几乎是贴着燕云歌的耳朵,没入了她身后的墙壁。 “本官说到做到。” 燕云歌摸了摸被削去一截的鬓角,这才发觉往日小瞧了柳毅之,仅凭他刚才露得那一手,哪是她能轻易偷袭能得手的。 赵灵在柳毅之走了一会后才进来,心虚地喊了声,“老大。” 燕云歌回了神,勉强走了两步,才发现背后虚汗一片,她平复了半晌,脑海里依旧是柳毅之决绝的背影,那样挺拔的身姿狼狈起来莫名有几分可怜。 燕云歌转去喝了几口冷水才压下异样的情绪,转头吩咐赵灵道:“你去看看文香歇下没有,没有的话一起与我去燕楼找卷子。” 赵灵摸摸鼻子,还以为今晚逃过一劫了,没想还是要跑腿啊。 叁人消失在黑夜里。 当文香找到卷子时,燕云歌正点着油灯在看一则消息纸。 是一年多前沉家姑娘突然暴毙的消息,而这头,找出的卷子上沉沉璧,字灵彦,赫然几个字已经让一切真相昭然。 赵灵还没想明白,文香的心思转了转,就笑道:“小姐这是抓到沉大人什么把柄了。” “还是你聪明。”燕云歌笑着将卷子收起,冷了一晚上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们能不能不要打哑迷。”赵灵不满地叫唤,她大字不识几个,更没有弯弯绕绕的心肠,此时完全一头雾水。燕云歌拿卷子敲赵灵的脑袋,“让你多看点书不听,好好的一个脑袋,也不知道装点东西。” 她又转头对文香说道:“我去沉府走一趟,你二人小心回去。” 文香颔首,赵灵还没听到谜底,还纳闷着,“老大,你何时与沉沉璧这么要好了,还帮他家解决烂摊子。” “各取所需罢了。”燕云歌说得轻描淡写。这世上哪这么多情深义重,不过是利字当头,她虽然虚伪,但从不掩饰自己是个无情的女人。 “沉家一事利用得当,我不只多个盟友,也多了道护身符,可没有什么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她说到最后,嘴角带了几分笑,显得那样满意。 赵灵和文香互看一眼,简直不寒而栗。 沉府里。 燕云歌听完沉沉璧说的,才发觉事情比自己想得更为棘手。 “当日,父亲进宫是为皇后请脉,半道却被梅妃娘娘请走,来请的宫女说梅妃腹痛发作,流汗不止,来不及去太医院请别的太医了,父亲本着医者仁心,便先去为梅妃诊脉,没想到诊出一条滑脉。” “几个月了。”燕云歌只问关键的。 “叁个多月。” “沉太医可有去内侍监查过妃嫔侍寝的记录。” “查了,”沉沉璧表情死灰,沉声道:“就是查了才知晓,那个月梅妃并无侍寝。” “沉太医糊涂了。”燕云歌叹一声,又问,“他是否还落了把柄在梅妃手上?” “一张方子。” “说仔细。” “父亲当日诊出滑脉后,梅妃向他讨要安胎的方子,父亲当时留了个心眼,写得是治疗腹部胀气的方子,怕的就是皇嗣万一有个好歹,会牵连到沉府。没想到,梅妃的心思比他想得更要歹毒。” “沉太医从被梅妃请走那刻起,已经置身死地。”燕云歌听到这,已经猜出梅妃的全部用意,叹道:“你父亲自作聪明,以为不记脉案就能逃脱一劫,他诊出妃嫔有孕,就该及时上报,现在不仅犯下欺君之罪,还傻地留下一张方子,等于做了梅妃偷人的帮凶。” “可梅妃偷人的事情一旦爆发,陛下盛怒之下,我父亲一样要死。”沉沉璧心灰意冷,突然想到唯一的转机,斟酌问道:“我父亲的方子是治疗腹疾,只要他咬死了当日只诊出梅妃腹疾的脉相,陛下会不会网开一面,至多治我父亲一个失职之罪?” “是有这个可能,”燕云歌盯着他,视线滑到沉沉璧凸起的喉间,按下心中疑惑,意味深长道:“前提是梅妃肚子里没有这个孩子。” 沉沉璧大惊,怔怔地想了一会,摇摇头道:“梅妃相当谨慎,她会以方子来要挟我父亲替她修改月数,又要我父亲替她保胎到出生,我父亲不从后,她便借着兰妃娘娘难产一事,用同样谋害皇嗣的罪名警告我父亲,这样的女子,如何轻易向她下手。” “更遑论她背后还有一个叶家。”燕云歌一针见血地说。 沉沉璧更加六神无主,眼巴巴地望着从头到尾都镇定自若的人,冀望她能给他想出一条活路来。 燕云歌榻上盘坐,一手提笔沾墨,苦思半天。梅妃确实厉害,小小计谋也能做到天衣无缝。这样聪慧的女子本该活在郎朗日头下,如今躲在阴暗的深宫里将智谋用在了害人上,委实可惜。 “为今之计,我给你想了两条路。其一,重新写张方子,寻个合适的机会将你父亲的笔迹换出来。” “可……就怕梅妃早有准备,这么做反而打草惊蛇。” “其二,你找人熬碗堕胎药,务必灌进梅妃嘴巴里,只要这个孩子不存在,你父亲至多坐实了失职罪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当然,能一劳永逸的法子,也更为凶险。”燕云歌轻轻一笑,在纸上写下一个「沉」字后,感叹着,“形旁为水,声旁为审,犹如沉太医此刻头戴枷锁没入水牢之中,当真不吉。” 沉沉璧喉结微动,咽下了惊讶后,老实地起身,倒茶求教,“还望云歌指条明路。” “路只有这两条路。”燕云歌轻声说着,瞧出他的不安后,轻轻道,“我发过誓,此生手中不沾人命,如有违背,将不得好死,所以我能为你做得只有这些。” 沉沉璧被看穿心思,更不好强人所难,只是发了愁,“先前为了避开后宫的争端,父亲从不与哪位嫔妃交好,眼下……” “太医是除陛下外,唯一能进后宫的正常男子,想要明哲保身谈何容易?你父亲错在太小心谨慎,以至于出事至今,连为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该如何是好……”沉沉璧失望地喃喃道。 “倒是不急着现在就绝望。我在宫里还有一些关系,现成的人选也有一个,只是……”燕云歌说得很为难,在沉沉璧殷切的眼神下,据实相告道:“只是请她出手并不容易,沉家或者你父亲,愿意付出何种代价或者敢给一个什么样的人情,来解决此事?” “不惜一切代价。”沉沉璧说。 “好,我为你安排。”燕云歌颔首。 沉沉璧望着眼前这双深沉不见底的眼睛,悬着半月的心总算稍稍安了下来。 -- XyUSHuWu①①.cOM 第197章染疾 再过两天就是衙署封笔的日子,城里城外全是新年喜庆的气氛,燕云歌也是看见这满街的红灯笼才恍惚地想起来,居然小年了。 她一直向前,早已经不记得过年是什么滋味,现在回头看,那些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似乎都与她没有关系。 走到城南宅子时,赵灵正站在门口指挥着文香挂灯笼,贴春对,两人看见她来高兴地直招手,文香提着裙子跑来说:“太好了,我正愁我这字拿不出手,还是小姐写吧,省得我给府里丢人。” 燕云歌从恍惚中回神,两个歪七扭八的春字确实没眼看,但配着被冷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灯笼,也别有番生动活泼。她走过去接过赵灵手里的春字,寻了大门上正中央的位置糊上去,完事后拍了拍手微微笑说:“我的笔锋尖锐,还真写不出这一笔盎然春意来,闻人姑娘文丑颜良,端正又不死板,哪就拿不出手了。” 文香被夸得脸红,当下踩着雪去向赵灵炫耀,赵灵翻了个白眼,“诓人的话你也信。” 两个丫头说着又打闹起来,惹得路过的人纷纷侧目。 燕云歌望着两枚春字,感慨一年将尽,自己竟毫无所成,心下戚戚地摇了摇头,想着正事要紧,便去了后院找血影。 这个时辰,血影在练武场教导孩子们打拳,说来也怪,血影容貌惊悚,却极得孩子们信任和喜爱。燕云歌来了几次,都见过孩子们缠着她让她再耍招式的情形,明明是冷若冰霜的人,打起拳来却虎虎生风,如不起眼的鱼眼珠子被人细心打磨,盘出一层熠熠光华来。 燕云歌看了半晌,直到血影让孩子们先休息一会。 “我瞧着孩子又多了几个,里头可有能用的?” 宅子里的孩子越来越多,有原先路上捡来的,有自迁府后被父母卖进来的,慢慢地从几个孩子到现在的二十几个。燕云歌将孩子划为叁类,聪明伶俐的继续读书,等年纪到了就送去书院,科考后慢慢地安插在各个衙署里;资质平庸但刻苦坚韧的就跟着血影赵灵她们习武,以后为她和各地方互通有无;至于文不成武不就但性格圆滑的孩子,稍加打磨就可以往宫里送,再不济还能培养成管事放在宝丰行,总归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放心些。 血影沉默了一会,才道:“至多自保,里头出不了将军。” 燕云歌也猜到了,面上不显失望,颔首说:“能自保也好,世道险阻,总有我们顾不上他们的时候。” 血影忽而停下脚步,想说什么,最终没有开口。 燕云歌领她去了书房,要谈的事情机密,她特意着文香和赵灵在周围看守。 话才起了头,血影想也没想的拒绝了。 “你可想清楚了?”燕云歌忍不住惊讶,“这可是杏林沉家的人情,不说银子丰厚,单凭沉家的医术,未必就不能治好你脸上的烧伤。” 血影还是拒绝。 燕云歌一脸意外,“我能否知道原因?”她从未想过血影会拒绝,毕竟她这么缺银子。 血影想了想,沙哑的嗓音缓慢地说:“昔日旧主,不可。” 燕云歌愣了半晌。 昔日旧主?血影以前的主子是叶家的人? 是叶知秋! 那季幽…… 燕云歌连忙喝了几口茶水压惊,模糊的记忆这会一点点清晰起来。出走江南前,季幽确实提过会有杀手一事,她当时因为柳毅之的纠缠身心俱疲,现在想来,季幽突然有此一问已很是古怪。 燕云歌看看血影,想问清楚又记起曾经承诺过不追问她的过往,忍住了冲动,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回去。 血影走后,赵灵跟着进来,心直口快地说:“老大,不如我去劝劝血影,这现成的御医可比我那师傅靠谱多了。” 燕云歌不想节外生枝,赶紧叫住了她,“她有自己的考量,我不能贸然坏了她的规矩。” 赵灵摸摸鼻子,也是,血影的态度至少表明了以后也不会与她们为敌。 比起血影的拒绝,燕云歌更在意季幽为何要隐瞒下杀手出自叶家一事?她拿季幽当知心朋友看待,季幽却因为一个男人对她有所保留。她一直记恨无尘的背叛,因此眼里容不得沙子,可那人是季幽,几度与她出生入死。 燕云歌一时没有决断,转去看赵灵,赵灵表情茫然,反对她眨了眨眼。 燕云歌揉了揉眉心,外头张妈进来回话道:“大小姐,秋家那边派人来问了几回,您看是不是要回去?” 赵灵瞪圆眼珠子,“老大你回去过年了,我们这怎么办?孩子们还盼着和你一起写春联,想初一集体给你磕头。” 燕云歌哑然失笑,“我又不是什么老祖宗,不兴这套。”又对张妈说,“我不耐烦应付宅院里的事情,张嬷嬷随我一道回去罢。” 张妈“哎”了一声。 两人才迈向大门,燕云歌就对着里头两排光秃秃的桂树皱眉起来。 她理想的宅院是盈郁羞竹,曲水流觞,最好是一步一景,又契合五行。可眼前这座府邸,原先布局就附庸风雅,加之文香一通乱改后,更是不知所谓。 心情好的时候不觉得,如今诸事不顺,她瞧着这个布局更堵的慌,便对张妈说:“开了春,你命人往后院种些榉树,前桂后榉,取个好意头。” 张妈连什么是榉树都不知道,寻思着和老槐树也差不多,嘴上只管应下了。 两人到将军府时,木童早在大门口等了一会。 “少夫人,您可回来了。”木童那表情跟见着死去的亲娘一样惊喜,领着人赶紧往里走,“您快去祠堂看看少爷,老太爷发了疯的训他,少爷身上就要没好肉了。” “府中出了何事?” 木童赶紧说了前两天的事。 那日,秋老将军把秋玉恒叫去书房训了一顿后,秋夫人便拨了一些年轻貌美的丫头去书房端茶递水,用意也很简单,就指望秋玉恒会瞧上哪个,到时候开了脸就放他屋里伺候。 其中有个丫鬟心思灵活胆子大,趁着送夜宵时,一声不吭地解开了衣裳要自荐枕席,秋玉恒一时不察,被她撞了个满怀。这一幕恰巧被秋夫人撞见,当下说什么都要给这个丫头做主,要抬她做妾。 张妈听得满脸不忿,习惯性的想要为主子出头,突然福灵心至地看了燕云歌一眼,立即被冷眉冷眼的小主子震慑住了,暗叹夫人当年要有这气魄,那对母子如何能进得了门。 燕云歌站住脚,微微侧脸,“你与母亲说,此事我答应。” “大小姐!”张妈失声喊她,木童更是傻眼。 燕云歌的表情没什么波澜,语气平静地像在谈天说地,“到底也是有了肌肤之亲,给个名分不为过。” 木童吓得直接跪下了,咚咚两声磕头,“少夫人,这话奴才不敢传。” 要让少爷知道他努力把少夫人叫回来,最后还同意给他塞丫头,少爷会气得打死他的。 燕云歌闭了闭眼,“我自己去与母亲说。”貂皮大氅一展,未走出两步,就被一双手拉住。 “少夫人,奴才求您先去看看少爷,少爷被关在祠堂一天了,你就是要做什么决定,也求你先去看了少爷再做。”木童攥着黑色大氅的一角不敢放,哀求着。 燕云歌皱眉,“他不会高兴你为他这么做。”以秋玉恒的骄傲与自负,是不会希望自己的奴才去帮他乞讨感情。 木童听出来有转机,将头磕地更响,“奴才知道,可是奴才心疼少爷,只要少爷能好,让奴才做什么都愿意。” 秋玉恒福气不错。燕云歌冷眼看着,又看了张妈一眼,张妈的表情有些古怪,欲言又止了半晌,才叹气说:“这种心眼多的丫头万万留不得,可就怕她是按着秋夫人的意思办事。” 秋夫人哪是要给儿子塞丫头,分明是借着丫头敲打大小姐。 燕云歌淡淡说了声,“我明白。”她又看木童,“你先去祠堂,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木童额头磕地破皮发红,结结巴巴地问:“少夫人,你会去的吧?” 燕云歌无语了一瞬,转身就走了。 张妈还从没见过这么实心眼的孩子,将人拉起来,又问了几句详情,当得知那名丫鬟是春兰时,一张老脸瞬间绷不住了。 燕云歌今日难得休沐,着装上自是以自在为主,未想赶上秋家这一茬,只好勉为其难回房换了青色的裙装,改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发髻,连个像样的发簪都没有,她干干净净地出现在书房时,让头痛了一天的秋夫人还以为是眼花了。 “母亲。”燕云歌简单地问礼。 秋夫人的表情有些冷淡,“何时回来的?” 燕云歌平静对她说:“才回来不久。” 秋玉恒那边再急,老太爷总不会打死他,可这位夫人已经对她愈发不满,尤其此次风波的由头还是燕相府出身的春兰,于情于理她都得先来见秋夫人一面。 秋夫人脸色不善,低头看着桌上的书册,翻了几页又借着喝茶的功夫仔细打量起这位媳妇。 她不是苛刻的主母,先前也是打心底喜欢这位儿媳妇,可自恒儿喜欢上她,这府里鸡飞狗跳的,哪还有安生可言。 到底是规矩立的太少,让她爬到恒儿头上。 秋夫人静了半晌,心里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 一个有心摆架子磋磨,一个耐心极好地面不改色,博弈下来到底还是秋夫人坐不住了。 “这几日庄子和铺子里的管事陆续要来交账,我原是想自己再管两年,让你们小两口安心地开枝散叶,但年关又要扫岁又要置办,我实在是分身乏术。一一,我知道你心里是有主意的人,此刻我便先问一问你,这府里的中馈你可愿意管起来?” 燕云歌心里意外至极,真掌管了中馈,她以后还如何脱身?面上仍是笑着回:“母亲说哪里话,能为您分忧,我高兴还来不及。” 秋夫人脸色稍缓,“对账不是小事,接手了就不能撂下,你可想清楚了?” “在家时,这掌家一事先母也是教过的。当然,若遇到棘手的人事我会来请示母亲。” 秋夫人挑不出刺来,便将自己手上看的账册递去给她,“你先看看这本。” 燕云歌接过来,一目十行地扫了几眼。这是上个月的帐册,以红记出、以墨记入,记录了府中的每一笔进账与开支,大到铺子的收益、田地的租赁,小到每个人的例钱,买菜的明细,条目清晰,字迹工整。 她看到最后几页,是月底的结余,心算下来,分毫不差。 便合起账簿,对秋夫人道:“数额都对,没什么不妥。” 这才看了多久就说没问题。秋夫人心头存疑,却微笑着把另外一沓账簿都推给她:“那这些你带回去仔细看一遍,不急着要,你看完了再让人送回来。” 燕云歌便去抱过来一些,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她才告辞转身,倒是秋夫人将人叫住,“你回来可曾见过恒儿?” “不曾。” 秋夫人突然冷笑说:“那便随我去一趟,我这不孝子昨儿说自愿从族里除名,哪怕是一身布衣,也好过留在将军府里给我们摆布。” 燕云歌露出诧异的神情,出去时对上张妈询问的眼神,微微一摇头。 秋老爷子许久没有动过怒了,而今朝野上下能将他气得捂住心口的,也唯有这个不成器的孙儿。他看一眼进来的燕云歌,又看一眼分明痛到抽搐还死撑的孙子,摆了摆手,“不必多礼了。” 秋玉恒褪着裤子趴在方凳上,刚挨了十下家法的他哆哆嗦嗦地抖得跟落叶一样,确如木童说的那样,屁股上没块好肉了。 两个执行家法的婆子一点没留情,杖杖见血,血肉模糊。秋夫人心疼地直掉眼泪,气这小祖宗什么胡话都敢说,万幸把老爷瞒住了,让他知晓哪是杖刑十下这么容易。 秋老爷子坐在上堂,沉声说:“现可知错?” “我没错……”秋玉恒脸上冷汗涔涔,倔强地咬着牙回了句:“不孝子孙……秋玉恒谢祖宗家法教诲……” 眼见着老爷子怒沉下脸,燕云歌幽幽地叹了一声,一撩裙摆笔直地跪在方凳旁,正色说:“爷爷,能否听我一言?” 秋玉恒听到她的声音浑身颤抖,下意识抿紧唇,他不敢回头,怕看见她失望的神色。忍着忍着,到头来,还是呜咽一声哭了出来。 他这放声一哭,燕云歌肚子的话反而不好往下说了。秋夫人记挂着儿子的身体,可抬头看秋老爷子的神色并未心软,一时又慌又急,忙给燕云歌使眼色,希望她能给求个情。 秋老将军只叹慈母多败儿,孙子眼见要弱冠了还跟孩子一样,以后如何担得起振兴将军府门楣的重责,他再看燕云歌从容的起身,感慨四十余岁的妇人不如一个女娃稳重。 秋玉恒哭了一阵,气息渐弱,脸色也越来越白。 一个婆子上去查看,这才发觉他底下穿着的白色小衣皆是血渍,大叫不好:“不好了,少爷晕过去了!” 秋夫人见状,急忙转头对婆子厉声叫道:“还不去请大夫,不定是伤到根本了。”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瞧着老太爷愈发阴郁的神色,一时没个主意。 秋夫人只好转身对秋老将军,哭着说:“恒儿自然是该打,可太爷也请看在我们夫妻这些年膝下只有这个孽障,就此饶他一回罢,妾身保证从今往后对他严加教导,如有再犯,绝不宽宥!” 秋老将军面色泛冷,这小兔崽子连除籍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他犹嫌打轻了,可这孙子素来娇惯,难保婆子手下没个分寸真给打伤了,便缓了脸色,同意让他们安置去。 秋夫人忙擦去眼泪,让两个婆子担来床板,将秋玉恒先抬去里屋休息,自己也跟着一路走了。 偌大祠堂瞬间走了一半人,秋老爷子操心了两天,这会疲态尽现,旁边有茶盏递来,他抬头看了眼,是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的孙媳妇,喝完茶,严厉地说:“你刚才也想替这混小子求情?” 燕云歌笑了一声,又替老爷子添茶,“爷爷在玉恒身上用了心,可真将人打坏了,回头又心疼不过来,我便是要劝也是劝爷爷保重身子,何苦与那混不吝的置气。” 秋老爷子这才脸色好看些,说道:“他素日顽劣不知上进,你母亲不多加劝阻,还使劲想令他沉溺女色,却不知姨娘妾侍都是惹祸之胎,世家大族要想繁荣昌盛,除了男子要发奋上进,当家主母哪个不是有魄力和远见,哪个府里头不是干干净净!亏你母亲还是平伯侯府出身,竟想不通这点!如今孩子纵容坏了,都到这步田地她还来解劝,那混账不将祖宗门楣放在心上,轻易说出这等诛心之语,我若再不加以掰正,等到他明日出去不持身份的惹祸,万一打死人,她的哭哭啼啼到时候又有何用!”说到后头,难免又动了气。 燕云歌敬佩老爷子心思剔透,然而秋夫人囿于后宅,一心相夫教子,远见自然有限,她幽幽而叹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不知事也有不知事的好处。” 这一句不知事说得自然是秋夫人。 秋家如今势微,盛京的人看在秋老爷子面上,叫秋玉恒一句小世子,可等秋老爷子百年后呢?秋夫人不盯着秋玉恒上进,反是盯着她的肚皮,恨不得叁年蹦出两来,也不想想儿子还不上进,真有了孙子从小耳濡目染之下,又能长成什么好苗子。 不少女人以为生了孩子,夫君就能收心,不少婆母总以为儿子有了孩子,就会一夜之间成熟,成熟的本质无非是被巨大的压力推着向前走,运气好的能想明白自己的责任迅速成长,承受力不强的,反会因为后继有人,破罐子破摔去也。 女人总是为难女人,燕云歌总渴望飞到更广阔的天地中去,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这话说得十分大胆放肆了。秋老爷子皱眉,少有的认真地看她,女子的面庞不沾任何脂粉,头发随意绑了一个发髻,便是身上的裙装也是匆忙换上的,不难看出她对着装的心不在焉,或者是她对秋家少夫人这个身份的心不在焉。 他是老了,但耳不聋眼不瞎,有些事情选择睁只眼闭只眼,不过是怕逼得太过,适得其反。 可如今孙子不争气,也和孙媳妇不上心有关,秋老爷子想了又想,明白一切要徐徐图之,叹气之余推说自己乏了。 燕云歌起身告退,迈出门槛,身后有苍老又威严的声音传来。 “你在外头既这样用心,何不也在玉恒身上做做功夫,他固然不争气,但至少还听你的话。” 燕云歌愣了愣,站在门槛处回头一望,烛火下,昔年铁汉铮铮犹在,定睛一瞧又是英雄迟暮,她一时分不出老爷子的话是威胁还是恳求,又或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只好避重就轻地回道:“爷爷不必忧思过重,玉恒那边我会帮着母亲多劝劝他。” 人走了,秋老爷子垂下眼皮,满是失望。 秋玉恒皮娇肉嫩,又许久没挨过打,上了药后半夜突然发起烧,浑浑噩噩间又哭又闹的,一会说自己错了,一会说自己没错,把府里上下吓得整宿地没敢合眼。 秋夫人眼神跟刀子一样的在燕云歌身上打转,气她先前没有帮着说好话,燕云歌面不改色的批阅账本,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秋夫人熬不住疲乏,最后留下木童小心伺候,等秋夫人一走,燕云歌干脆连张妈都打发去休息。她一手捧着账册,一手拨起算盘,不时用朱笔批改一二,不肖一个时辰桌上十几本账册已经消去一半。 木童左右无事,还帮着研磨、润笔。 “少夫人,您这字写的真好,一点都看不出是左手写出来的。”他惊叹道。 他跟着少爷读书,自然也识不少字,他敢说府里除了老太爷,没人能比少夫人写的更好了。 “这字算什么好,工整罢了。”燕云歌右手一拨算珠,头也没抬地回。 木童打了个哈欠,正想赔罪,就听到冷漠的声音回他,“困了就先去睡,少爷有我看着,不会出事的。” 木童赶紧拍拍脸,打起精神说:“奴才不困。” “随你。”燕云歌合上账册,搁置一旁,木童眼疾手快,赶紧递过去一本新的,暗想少夫人这对账速度也太快了,这可是庄子上一年的账呀。 他整理的时候,偷偷打开已经对完的账册一看,彻底傻眼了。 字迹苍劲,批注详尽,连哪年哪月哪一石米记错了都给圈出来了,这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 木童突然想起以前少爷还嫌弃过少夫人目不识丁,可现下一看,少夫人往日分明是藏拙。木童往深处想一想,只觉得还是老太爷高明,给少爷安排了门好亲事。 转眼到了全国封笔,燕云歌已在秋家待了叁天。 秋玉恒自第二天转醒,一直将自己头闷在杯子里不说话。上药、喂食、出恭,都是木童在旁伺候,他甚至连燕云歌的面都不见,一看见她过来就将头扭过去。 木童唯恐她会生气,寻了在外头的机会,偷偷说:“少爷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丢面子,怕是有些不好意思面对少夫人。” 燕云歌的脚步蓦然停住,冷眼看向里间床榻上的背影,淡淡地说道:“他多虑了,我和个孩子置什么气。” 她的声音不轻,木童僵在那里,看着清冷的背影远去,心里祈祷少爷没有听见。 屋子里,秋玉恒心里涩涩发疼,比起被她漠视,最难过的还是被她看不起。 可前尘种种,都是他咎由自取。他口不择言,脱口说出不要当秋家人,宁愿做个平头百姓也好过整日被父母拿在手里,他不想纳妾,不想读书,也不喜欢上进,他就想守着她这么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哪里不好了,可是谁都在逼他,爷爷让他上进,母亲不喜欢娘子了也不让他喜欢,军器署他又得不到重用,谁都对他失望,又必须对他抱有希望,他不喜欢这样,很不喜欢…… 如今连她都当自己是个孩子,她也和母亲没两样,当他是负担…… “少爷……”木童跑过来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又不知从何说起。秋玉恒默默抹了眼泪,说了句:“我没事,你出去吧。”可半夜里他还是发起了高烧,额头烫手,身上却冷得发抖,哆哆嗦嗦地跟掉入冰窖一样,一直梦呓不断。 秋夫人吓得没了魂,赶紧把守在府里的大夫叫进来。 大夫摸了摸秋玉恒的脉象,又翻开他紧闭的眼皮看了看,面色凝重地拿出一筒鹿皮卷,在秋玉恒几处穴位施了针。 人没有醒。 “恒儿究竟如何了?” 秋鹤也已赶来,大夫收了针,冲几人摇头道:“小世子忧思过重,怕是在梦里被什么拖住了,现下又发着热,身子虚弱,老夫不敢开药,晚点再为世子施一次针,如若再没有醒,还请秋大人另请高明,切莫耽误了小世子的病情。” 秋夫人慌地六神无主,站都要站不住了。 秋鹤镇定许多,赶忙请大夫借一步说话,大夫婉拒了银两,叹气说:“秋大人,医者仁心,老夫断不会能救而不救,您若有法子,趁今日宫门落钥前去太医院看看,兴许还有哪位太医坐职,老夫才疏学浅不敢误了小世子的病情。” 大夫说得十分诚恳,秋鹤感激不尽,给了丰厚的诊金,至于太医院那,他并未有相熟的太医,想到燕相与宫闱中人一向交好,忧思之下决定亲自去一趟燕相府。 “父亲。” 游廊下,一直冷眼旁观的人从黑暗中走出,秋鹤皱眉地看着这位冷清的儿媳妇,面色不善道:“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你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与其惊动太医,父亲不如听一听我的主意。” “你……” 半个时辰后,两道身影扣响了夜幕中的将军府大门。 门人打开门,只见其中一道身影客气地拱手,“在下沉沉璧,听闻秋世子身体有疾,现携家兄来给秋世子看诊。” -- 第198章替嫁 绡金帐幔之下,沉世安只搭手切脉。过了会儿,他收回手,转身对秋夫人说道:“晚辈开两副药,夫人先喂秋世子喝下,热度退下去就没事了。” 秋夫人担心了半天,现在听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疑心道:“可先前的大夫都说恒儿体虚,会受不住药性,就是灌进去了也会因为药味给吐出来。” 沉世安一笑:“吐出来再灌就是了,吃药哪有不苦的。至于药性,晚辈开的方子分量已经减半,不会对秋世子的身体造成损伤。” 秋夫人想他毕竟是杏林沉家的人,医术自然要比城里坐诊的大夫强,点了点头说:“有劳沉大人。”她送沉世安到门外,悄悄塞了一个荷包到他的手里:“要沉大人雪夜赶来,实在是过意不去,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您收下。” 沉世安也没推辞,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顺着话说:“夫人放心,晚辈只管开药,旁的是不会多嘴的。” 秋夫人更加感激,年关将近,玉恒患病一事传出去,不定会被传成如何。 屋内,木童用金钩挂起帐子,打了水给秋玉恒擦汗。两人一起长大,感情一向笃厚,他何时见过少爷这么奄奄一息的样子,还记得在书院,少爷整一匹脱缰的野马,每日眉飞色舞、意气风发的,那个时候的少爷多快乐。 这才两年,木童都不敢把眼前郁郁寡欢的秋玉恒和记忆中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另一厢,秋鹤招呼着沉沉璧坐下。 “坐吧。” 沉沉璧局促地坐到一旁,秋鹤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又放下,这才开口道:“你父亲的事,眼下未尝不是件好事。” “秋大人,此话何解?” “圣心未决,旁的话我不能多说,你只需记住,要快。” 沉沉璧心沉了下去。 两人闲聊几句,秋鹤起身送他出去,沉世安已在花厅等候,见二人过来,拱手道:“秋大人。” 秋鹤忙让他不要多礼,“今夜之事,老夫还没有感谢沉大人出手相救。” 沉世安笑笑,温和道:“医者本份,何况我与秋世子也算得上点头之交,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秋鹤感慨还是沉家会教孩子,大房的也好叁房的也罢,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沉沉璧一出仕就是从五品,前途无量,沉世安同年进士,虽无官职在身,却因为他父亲在坊间名声极好,陛下对他很是看重,听闻明年就要去太医院出任。 若非出了沉太医一事,沉家算得上盛京里难得的诗书济世之家。 秋鹤送两人到中庭,沉世安于黑夜中微微侧目,游廊下,斗篷及地的女子缓缓远去,夜风吹落她的连帽,露出小半张白皙的侧脸,是她。 沉世安看得愣了,连怎么走出将军府都不记得。 当天夜里,秋玉恒出了身汗退了热,隔过天才醒,等到稍微能落地,已经是除夕夜里。 今天的将军府少见的热闹,席开十桌,正厅摆不下,便在园子里挂起了纱幔,点起炭盆,又摆开五桌。 晚上开宴前,宫里的赐菜也到了,燕窝山药酒炖鸭子热锅一品。能得宫中赐菜是莫大荣耀,一群管事虽不能分食,也觉与有荣焉。 张妈和木童将外面打点好,便到燕云歌的屋中回禀情况。燕云歌看了几天账,神情很是疲惫,靠在榻上,盖着毡毯,手里还捧着个汤婆子取暖。 张妈凑近,压低声音说:“大小姐是不是小日子来了?怎瞧着这般没精神。” 燕云歌摇摇头,她只是有点乏,但张妈说到月事,她恍惚间想起月事是有阵子没来了。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想到最不希望的一个可能,手上的账本砰地一下摔在了案几上。 张妈取了姜茶来,燕云歌接过时手都有些抖,她闭目吐息好一会,才就着喝茶的功夫问:“春兰呢?” “还关着,秋夫人现在后悔不已,要是没安排那一出,姑爷也不会受罚,更不会生病了。” 燕云歌想起春兰曾握着秋夫人送她的碧玉手钏不放,计上心来,将账册交给张妈,叹气道:“放她出来罢,她一个丫鬟,也不过是听命于人。” “可是秋夫人现在敢拿一个丫鬟敲打您,您若轻拿轻放,就怕其他丫鬟有样学样,这样的事情以后会没完没了。” 燕云歌垂下眼,淡淡说:“我就是要这样的事情没完没了。” “您……”张妈大骇。 燕云歌捧着茶盏,慢慢说:“他若不犯错,我又如何能脱身呢。” 她看向窗外,树叶被风轻摇,簌簌而响,仿佛又下雪了。 过了年,燕云歌迎来了自己的弱冠之年。 想到生辰,她竟不知道确切的日子,只知每年八月会收到莫兰捎来的生辰礼,等问过张妈后,她从恍惚中明白,今生与前世并不全无联系。 两世她都是七月半生的,一个世人闻之色变的日子。 初一当天,秋家要开祠堂,迎先祖。 张妈一早给燕云歌梳了一个妇人的燕尾髻,用一根木簪点缀,又翻出一件白色的复襦给她换上,下面配的是丝绵的长裙,外罩着一件黑色的狐裘,用银线滚的祥云边,腰上不着饰物。 犹嫌不够,又找出双袖套给她裹着,连汤婆子都是捂到正好,张妈手脚麻利,将内外打理好还用不了半个时辰。 燕云歌走出院子,秋玉恒已在廊下等了一会,她的神情温淡清冷,秋玉恒瞧着连手都不敢伸,明明这个人同床共枕无数次,可是每次见,他都能觉得陌生得厉害。 温柔的是她,冷漠的是她,凌厉的也是她,看似真的,又都像是假的。 秋玉恒想得失魂落魄,原本活泼的性子也变成安静,自从初一跪了祖先后,有帖子喊他出去走动,他也一概回绝了不去,宁愿陪在府里和老太爷下棋。 这番转变令所有人欣喜,老将军欣慰之余,想着总算不白挨了这十记板子。 倒是木童耐不住了,这日趁燕云歌去秋夫人那请安时,逮着机会就问道:“少爷,您再和少夫人置气,这不是把少夫人往外推么?少夫人多好啊,温温柔柔的一个人。” 秋玉恒心里还委屈着,凶巴巴地回:“我被打成那样,她连句好话都没说过,哪门子的温温柔柔。” 木童听着直乐,笑眯眯地分析说:“可少夫人一连看了几天账本,您也不是连句好话都没说过?您想啊,少夫人平常神龙不见神尾的一个人,能这么用心管府里的账是为谁?您别说是为夫人,少夫人何曾在意过夫人怎么想,说来说去,她还不是把少爷您摆心上了,想为您分忧嘛。” 秋玉恒一下子被说服了,心里甜意上头,面上还是板着,“她是我娘子,本来就该为我分忧。” 木童见他想通,脸上比他还高兴,添油加醋的说:“是是是,少夫人哪里舍得不理你,好几次我过来添茶时,少夫人一看不是少爷您进来,眼里都还失望哩。” “真的?”秋玉恒不敢信。 “当然真的!”木童满口保证。 等燕云歌捧着新的账本回来,秋玉恒拿着刻刀乐悠悠的在书房里鼓捣着什么,见她进来,他紧张地将手里的东西握了握,但好歹敢对她点了点头。 燕云歌坐在外间,看了几本,就心烦地罢了笔。布庄、酒楼、香料铺,秋家随便挑间铺子出来,半年的账本都能堆得人这么高,难怪前世的母亲这么能干的一个人,对着账本也要头疼。 秋玉恒出来看她眉头紧锁,猜她肯定是看的烦了,好心的倒了茶水递过去,瞧见账本的红批,也皱眉嘀咕:“这店铺亏成这样,我娘怎么还不关了它。” 燕云歌接过茶,面不改色说:“连你也知道的道理,你说母亲为何不关了它?”说着她又翻出一本,打开指了指上头的明细,“入不敷出叁年,铺子里还能连连进货,难为这管事心善,自掏腰包为主人家倒贴了不少。” 秋玉恒听出味来了,想笑又极力忍住,手上继续为她添茶,随口道:“可能是我娘出嫁前的铺子,她一向念旧。” “看来是我想岔了,原来真正心善的是母亲。” 秋玉恒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燕云歌招了木童进来,将看过的几本账册交给他,嘱咐说,“你连着之前那些,全发回去给他们,限他们一个月内把差额补齐,有做不到的也简单,见官就是。” 木童眼咕噜一转,谨慎问:“少夫人,这事可要和夫人说一声?” 燕云歌慢慢抬着眼看他,意味深长的笑应:“自然,我原就没管过这些,该怎么做还要母亲说了算。” 木童应了话出去,燕云歌转去看秋玉恒,脸色已经是恹恹的,本就还在病中,又被自己刺了几句,这下看着更加可怜。可她不知道秋玉恒在委屈什么,没有自立门户的能力却有不顾一切的勇气,也就是他命好生在一脉单传又不兴纳妾的将军府里,他这样的性子但凡多几个庶子,也不至于被养的这么天真。 到底是被磋磨的太少。她感慨的想着。 两人僵持着,门外传来春兰的声音。 燕云歌让人进来,春兰带来一个食盒,也不多话,放下就出去了。 秋玉恒还在呕气,从头到尾眼都没抬,燕云歌打开食盒,取出一块糕饼,递过去给他,“还将我那天的话放在心上?” 那句与个孩子置什么气差点成了秋玉恒的心病,如今见她主动提起,脸色更难看了。 他将头扭过去,摆明了不想和她说话。 燕云歌也不会惯着他,将糕点放了回去,语气极淡,“爷爷还是心软了,我看十板子还不够。” “你!”秋玉恒气得瞪她。 那头,人起身已经出去。 燕云歌连张妈都没带上,叫了辆马车匆匆出了将军府,等马车到了东大街,她便嘱咐车夫先回去,至于回去后车夫会如何说,她不在乎。 叁里长的东大街,她慢慢地从头走到尾,好在今天出了晴,走起来不算太冷。铺子开着,进去却没有人在,她喊了一声,里头传来赵灵的声音。 赵灵见她来,直乐:“老大,我们刚还念叨着你呢。” “念我什么?”燕云歌看见赵灵心情就好,放下早就冷了的汤婆子入了后堂,隔间里季幽也在,难得的南月也在,两人看见她进来还有点难为情。 南月今天来也是碰碰运气,没想到真能见着燕云歌,索性先说了正事。 燕云歌听完打起精神,“你说白容在打听江淮左督史的人选?” 上一任江淮左都史被季幽杀了后,一直悬空,都御史是个空职,所以谁也不急着补这个空,白容如今上心,怕是朝廷要有什么动作了…… 燕云歌脑子动得极快,一会就将里头的弯窍想明白了,抚掌道:“陛下差银子了,想从船舶海运入手。” 南月惊讶,“早有听说国库空虚,今日用明日的银子,难不成是真的?” 燕云歌笑而不语,南月明白传言必然是真的了,不然陛下不会把手伸到白容的封地去。 船舶里能做的文章大了去了,大到通关证的买卖,小到税收,哪处不能见银子。别人只看到岩城位置偏远,叁面环江,燕云歌却相信以周毓华的能力,必然是看见江上贸易的前景。 现在太子和白容都在争这个位置,她知道了,哪有不争的道理。 燕云歌马上对赵灵说:“我等会修书一封,开春后,你用最快的速度送去惠州,一定要亲自交到燕行手上。” 赵灵正愁闲得慌,满口应下来。 “令弟的能耐怕是坐不了这个位置。”南月忧心道。 “他至少出自燕相府,燕相忠于陛下,对陛下来说,燕行反而是最合适的人选。”燕云歌道。 是这个理,但是……南月沉默良久,不得不将话说得更明白,“令弟没有自保的能力,太子绝不会让他平安到达岩城。”何况岩城还有个土皇帝白容。 “就算是太子,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杀害朝廷命官吧。”季幽皱眉。 南月忍不住笑了,捏捏傻姑娘的脸说:“地方府衙七品的官都敢杀人,何况一国太子。” 燕云歌已经着手写信,听到南月的话叹息了一声,“这是能扶燕行上去最好的机会,他总不能一直窝在惠州。” 随着知州横死,国舅入狱,惠州已无所为,燕行做到最好也不过是爬到知州的位置,而一个知州能给她的助力实在太小了。 燕行只要不怕死,必然还能走得更远。现在她只望先捡着个硬的打倒,其余的就如摧枯拉朽般颠覆,一切事在人为。 燕云歌这封信很快写好,封了漆后就交由赵灵保管。 南月得了她的决定,也有事情要回去安排,走前对燕云歌说:“陛下在年前查抄了严国舅的府邸,主事的是白容的人,白容暗中把严昆的家产以次换好,将金折银,一些庄子铺子的地契也被他偷天换出来,我估算过这里头的进账不会低于叁百万两。” 燕云歌惊讶到站起来,“这么大笔银子,白容如何敢!”又道,“账本可是经先生之手?” 南月摇头,“他府中不只我一个账房管事,此事我也是无意中知晓,白容为人谨慎,全心相信的只有苏芳。” 燕云歌明白了,点点头,让季幽送南月出去。 赵灵还在等信上的封漆硬化,看着信上的燕行亲启几个字,嘀咕着:“老大,南月先生说的也有道理,令弟不会武,太子想要杀他太容易了。” 燕云歌却道:“太子要杀燕行,至少也得等燕行做出什么成绩,说不准太子还等着白容对燕行下手,如果白容也这么想,燕行反而能安全到达岩城。再说了,哪个当官的不是拎着命做事,燕行已经较天下寒子幸运很多,至少还有人为他运作筹谋,多数士子,连施展抱负都不能。” 而且,现在的问题哪里是这个。燕云歌敲敲桌子,他们都没想过左都史正五品的官,没有一个契机,燕行想要坐这个位置谈何容易。 赵灵激动地一拍手,“对啊,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说不准太子和白容都会拉拢令弟,令弟只要能左右逢源,谁还会杀他啊。” 燕云歌不由高看了赵灵一眼,她能说出这番见解很了不起了。 “有道理。”她难得给了赵灵一个赞赏的眼神。 季幽从外头进来,先去了后头的库房,取了一只金步摇来。 燕云歌看着这只金步摇,难以置信地看着季幽,真是奇了,她难得心血来潮出来走一遭,一个两个的消息都叫人这么吃不消。 “这方家的胆子也是包了天,敢这么欺瞒定国公府,他们真不怕柳毅之疯起来会杀人?” 以庶充嫡,亏他们想得出来。难不成他们以为只要圆房了,柳毅之就能认下这个哑巴亏? 季幽不在这些高门里长大,也知道世家将嫡庶看的有多重,乍一知道这个消息,只觉得方五姑娘是个可怜人,毕竟从头到尾都由不得她选择。 府里的富贵享受不了多少,定国公府的怒火全要由她去承担,这样的事历来话本子里也不少,将错就错的也不是没有,可是对方是那位柳大人,季幽看了燕云歌一眼,除非嫁过去的是这位小姐,不然谁都别想平息这场风波。 燕云歌还沉浸在这个消息里,暗暗惊奇柳毅之的婚事也算坎坷。 赵灵突然纳闷地说:“可你们不觉得……我们都能得到的消息,那个柳大人会不知道?” 的确,柳毅之满心不愿意这门亲事,不定就安排了探子在方府,就等着抓他们的错处,而替嫁这种事能瞒得多紧呢? 燕云歌突然抬起了头来,眼里露出亮光,“如果他知道却放任事情发展,最大的可能是打算在成亲当日闹出来,以此绝了这门亲事。” 这的确是柳毅之会做的事,赵灵眼睛都亮了,“那到时候不是有好戏看了!” 季幽没赵灵心大,第一反应是摇头说:“真的闹出来,方家姑娘就没活路了。” 燕云歌转了转手中的金步摇,突然敲了下桌子,声音里有笑意:“如果我们帮她一把呢?” -- 第199章花灯(上) 转眼是十五,年味也淡了许多,这个年燕云歌没闲着,除了没随秋夫人去各府上走动,将军府里外的布置全经她手,初五当日开祠堂送先祖,秋夫人更在那天正式移交了中馈。 却是一把库房的钥匙。 至于账册,秋夫人觉得燕云歌年轻气盛,处事不够圆润,想自己再管两年。 燕云歌手上一堆事要处理,自然乐得落个清静。 离衙门开笔还有叁天,这天宫里传出了旨意,今年的元宵灯会陛下会携皇后妃嫔登楼观灯,意在与民同乐,更取消宵禁的限制,未婚女子也予以解放。 此令一出,倒是给有情男女相看提供了不少便利。 定国公府的帖子就设在十五,原是想着在自家府上挂上花灯,一面让贵女们赏灯猜花谜,一面也能考察她们的品性才情,老夫人设想得很好,却不料撞上了陛下的心血来潮,贵女们自然将心思全放在了晚上的灯会上,哪还有愿意去为他人做陪衬的,横竖老夫人又定下了方家姑娘。 凤瑝听到这个消息时,差点笑岔了气,同情地看着好友,“你这婚事也算命途多舛了,如今来得人少了一半,你想使什么手段都需掂量掂量,我看不如算了,方家姑娘也不错,今儿才十六吧?正是天真浪漫的年纪,配你这等心思深的也算相得益彰。” 柳毅之品着茶并不言语,凤瑝真见不得他这死样子,不满地提了句,“子固,你还别不乐意,比起宫里的诸位皇子,你至少能对自己的亲事拒上一二,本宫却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凤瑝早娶了一正二侧妃,各色妾室也纳了不少,但论心仪女子,还真是一个都没有。但凤瑝无心仪之人,也就无所谓娶谁,自己心里的那个人,这辈子求而不得,比较之下,柳毅之真是有苦难言,叹笑说:“我府里头什么情形你不知道?天真浪漫有何用,还不如心思多的,至少她还能护着自己。” 这倒是实话。定国公是父皇的纯臣,嫡长子却是太子派系,次子则站在自己这边,至于其他上不了台面的庶子又一门心思享受着祖宗庇佑,沉溺女色没个建树,国公夫人又是个眼皮子浅的,府上要不是老夫人把持着,国公府的爵位哪还能传到这代?寻常女子嫁入这样的人家,不出半年没准骨头都被吞个干净。 凤瑝拍拍他的肩头,感慨着说:“我母亲总说娶妻娶贤,可我们这样的人家,光是贤惠哪里够,正妃的出身要显贵,对我们有助力,还要温柔体贴全心伺候我们,遇上大事更得雷厉风行,杀伐果断,可天下哪有这样的女子?” 凤瑝又说:“真有这样的,也早被哪个眼尖的定下了。” 别看他是皇子,择妃上也是先紧着太子,挑太子挑剩下的。 凤瑝是无心之语,柳毅之却听得意动,突然问他:“若真有这样的女子,只是和离之身,殿下会如何做?” 另一头,季幽扶着方家姑娘下了马车,恰巧遇到了正在递贴的燕云歌,方萱偷偷地拉了拉季幽的袖子,轻轻说:“姐姐快看,那个人好俊。” 季幽看了燕云歌一眼,她今日穿了一袭墨色的竹纹袍子,头戴玉冠,贯以一根木簪,显得清隽儒雅,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她来相看的。 季幽笑了声:“确实俊,可惜是个寒子。” “姐姐怎么瞧出来的?”方萱崇拜地问。 季幽指了指燕云歌手上的谢礼,又对她的做派挑剔一番,“管事连门都没让进,这人要么是代主人家来的,要么他官位不显,连个管事都不敢得罪的人能是什么大官?” 方萱点点头,路过燕云歌身侧时,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倒是后头的方佩用心看了眼,尤其在看见燕云歌的衣摆上的花纹时,暗想着现在的寒子都能用得起这么好的料子做袍子了? 定国公府占地广,比方家足足大了叁分之二,地角更是好,坐在院子里就能瞧见宫檐,府里头的布局也很雅致,乍一看下以为是哪位大儒的府邸。 方萱一路走一路看,眼睛里透露出好奇,不时要拉季幽的袖子问上一二,反观后头的方佩沉稳许多,知道低调的道理。 引路的丫鬟将几人的反应暗暗记在心里,待领进了二门,又差一个嬷嬷来领路。嬷嬷看出几人的疑惑,笑着解释:“往这里走是老夫人的院子,老夫人一早盼着几位姑娘来,差老奴在这等着呢。” 方夫人点点头,“不知今儿都请了哪些客人,回头我们见了也好不会失礼。” 嬷嬷恭敬地回:“回夫人,老夫人请的姑娘不多,就只府上两位、镇西侯府上的女眷,再有是老夫人姚家的几位表姑娘,那几位姑娘已经到了,现坐在老夫人房里说话。姑娘们都极好相处,不会有什么失礼的。” 方夫人点点头,想着她们已经出来的这么早,竟是最晚到的,不由责备地看了眼方萱一眼。 方萱被看得委屈死了,寻个空就和季幽偷偷抱怨,“都是姐姐出的主意,母亲要恼死我了,姐姐何故一定要五妹妹也跟来?” 季幽轻声地安抚她说:“五姑娘容貌艳丽,有她跟着过来,若柳大人一眼瞧上了,咱们不就不用冒险了么。” 单论容貌,方佩属于中上之姿,五官、肤色、个头都没得挑,难得的媚而不俗,走起路来步下生莲,身姿如蒲柳摇摆,煞是好看。若非出身太差,这样的姿容送进宫选秀都够。 方萱不能否认方佩长得比自己好,不悦地哼了声,“要不是我让出来,她再好看也是做妾的命。” 季幽一时无语。 长得好看对柳毅之或许无用,但是不好看……季幽想到梅妃世间少有的容貌,而燕云歌孤高傲冷,自有折人的气度在里头,再一看这对姐妹花,一个天真娇气有点不谙世事,一个心思过重连她都看不出在想什么,这两人嫁小门小户还好,可对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来说,经不起事的绝非当家主母之选。 也就是柳毅之的名声太差了,老夫人才将条件一再放宽。 季幽心里生出几分忐忑来,但愿方佩能把握住机会,就不枉自己在方家做小伏低这么多天。 正想着,一行人到了地方,外头的嬷嬷打了帘子进去传话,季幽在等待的功夫里突然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假山后台掠过。 “和离了?”凤瑝斜他一眼,无意识地摩挲茶盅,想了想说:“纳回来扔在后院里未免委屈了她,可让她抛头露面做个幕僚,我心里也不松快,还不如不要遇上。” 柳毅之明白了,可燕云歌于他,已然是相逢恨晚。他恨不能明着与秋玉恒杠上,使尽手段逼得他能放妻,可那人心里无他,他做再多也是惹她厌烦。 柳毅之心里酸酸的,想不通自己哪里入不了她的眼。 凤瑝看他那气恼的样,就忍不住笑:“听你这么说,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柳毅之毫不犹豫地点头,不甘心地说:“可我晚了一步。” “那说明你们没缘,”凤瑝猜出那女子是有夫之妇,也替他可惜,“你才起复,正是重建声名的时候,万不能做出什么夺妻之事来,御史台的笔杆子连父皇都拿他们没辙,你没看年前燕相被御史台弹劾治家不严,回头就闭门谢客,听说这个年连大门都没开。” 听到燕相二字,柳毅之忽而想起一事来,“年前陛下紧急召见了太子和几位文臣,是不是要有什么动作?” 这事凤瑝还真知道,压低声音说:“还能为什么,父皇想打仗,国库差银子,燕相给想了个乐捐的招,我父皇还在头疼这事派谁去合适,户部那几个老狐狸贪银子有一手,真让他们干得罪人的事一个个脚底跟抹了油一样,最后还是燕相选了个人出来,你猜是谁,一个名不经传的户部书令史,亏燕不离能找出这么号人来,周毓华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燕相提了谁?”柳毅之皱眉问。 “是……”凤瑝想了会,确实没印象,便道:“我还真没留心,后来我让人给提了你上次说的主事,父皇倒是同意了,让两人协同办理,旨意年后就能下来。” 柳毅之弯了弯嘴角,“那个主事收了我不少好处,他不敢惹到我头上。” 凤瑝拊掌大笑,“哪个活腻了敢管你的兵部要银子,你这招倒是狠,明着看是为了你兵部的武库向户部讨好处,暗里是想攀咬住这主事,给谁腾位置是不是?” 柳毅之笑而不语。 看来是真的。凤瑝盘算了一下,乐了:“哪个小子得了你的眼,你这么千方百计的帮着他?” 能惦记一个从五品位置的人,现在的官位肯定更加卑微,也是,就是进士外放为官,差不多也是从七品的县丞做起,子固能为这个人打户部主事的主意,说明此人是留京的小官,一个小官一下子升到从五品,回头冒了尖,岂不是更惹眼? 眼见打听不出来,凤瑝便作罢,这时外头有管事来请人。 “也不知道来了谁?还想帮你掌掌眼,可我这一出去,不定要出什么乱子,还是不给你添乱。”凤瑝就着管事面前说。 柳毅之让管事先回去,“就说我等会过去,还有别说七爷在这里。” 管事领命下去。 凤瑝与他说了几句闲话,也不坐了,走前想到九月份的武举一事,拍了拍脑门,“瞧我忘了正事。这次武举,我想安排几个人上去,名册回头让人送来,你帮着选一选。” “选出来也是跟着我往边关送,何苦埋没了。” 凤瑝岂不知他心中所想,暗暗叹口气,“跟着你好歹能建几个军功回来,留在京里,我无法为他们盘算,才真是埋没了。” 柳毅之想了想,还是没答应,回他道:“这事不容易,武举选拔虽然是我兵部武选司负责,但武选司的王大人是秋家老爷子先前的副将,何况复核还要经吏部之手,吏部的文选司是燕相先前的门生,我们想在这两位眼皮子底下伸手,不容易。” 秋家祖上因军功得爵,底下副将众多,别看老爷子不管事了,在兵部却还有余威。再说燕不离,这位比起老将军,只有更难缠的份。 凤瑝核算了下,确实不容易,走前说,“也罢,拢共就几个名额,真要安排人,秋老爷子也是先紧着自己孙子。” 秋玉恒么?柳毅之冷笑了声,“我倒是盼着他来。” 凤瑝听出不对劲,奈何脚步已经迈到门边。出了门,凤瑝琢磨了一路,待走出国公府,才在马车上吩咐随行的侍卫:“去查查秋老将军府上都有些什么人。” 侍卫得令,匆匆退下。 屋里头,不时传出女眷的笑声。 柳毅之停在院外,让管事先去传话,等候的过程中,却有一人急急从里面出来,险些要与进去的管事撞个正着。 那人忙往旁边让两步,低头道歉:“奴婢莽撞,对不住大人。” 虽是丫鬟打扮,下盘却稳,尤其身形灵动,分明是个会武的。柳毅之仔细打量对方,无奈她将头压地极低,看着装并非府上的下人。 管事斥责:“你是哪个府上的?这么莽撞。” “回大人,奴婢是方家的。” 声音犹如蚊叫,管事差点没听清,挥手让她下去,走出去两步,他下意识回头,却见自个主子突然伸手去抓丫鬟的肩膀,那丫鬟的反应更快,肩膀一扭,手臂如灵动的蛇一般脱出,退后两步颤颤巍巍就给跪下了,低头说了句:“奴婢该死。” 柳毅之俯下身,突然掐住丫鬟的下颌,强硬地逼她抬起头来。 女子秀气的面容上有着惊讶,很快因为下颌吃痛,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寡淡的五官,乍一看没有任何惊艳的地方,可就这样一张脸,硬生生让柳毅之看了好一会。 他很快从记忆深处挖出一个人来。 当日他救叶知秋脱困时,与他一起偷袭大理寺天牢的那名杀手,可不就这模样! 能以一挡百,杀得眼睛都发红的女子,他平生可就遇见了这么一个,怎么可能会认错! 她怎么会做了方府的丫鬟?这么说,云之也来了! “大人,老夫人请您进去。” 管事的话让柳毅之回神,他松了手,面上显然有些不快,里头老夫人的笑声更是传了过来,“怎么还不进来,都是相熟的亲戚,没有外人。” 柳毅之只好作罢,黑着一张脸进去,入眼的几个小姑娘被他的气势吓得垂下脸,他略略扫了一眼,先给老夫人问了安。 “这是你几位表妹,这两位是方府的姑娘,平日里都是跟着有德才的先生学画学琴,轻易难请出来做客的,你等会领着她们去府里走走,莫要怠慢了人家。” “孙儿听祖母的。”他不冷不热地回复,却没有要给几位姑娘见礼的意思。 在场的小姑娘心里直打鼓,对方位高权重可以不吱声,她们却不能没分寸,还是依着礼数给这位兵部尚书问了安。 方佩跟着众人行礼时,偷偷打量了柳毅之一眼,身材高大,约八尺有余,长得比她想像中的要好,不粗犷,气质更像个读书人,难以想像他发疯是什么样。 方佩在心里不断计较,这事本来就没有她选择的余地,可柳毅之比她想像中的要好太多,简简单单的一件青色暗纹直缀偏偏给他穿出了伟岸来,只是站在那,就能让自己的小心思无所遁形。 看上去不是个好掌控的……她为今只懊恼这个。 方萱也觉得柳毅之不错,就是年纪大了些,听说二十有七,她算了算,不由咋舌,竟比自己大了十来岁。 些微的一点好感,在巨大的年龄落差下很快散去。 老夫人让柳毅之领着人去看花灯,他也给老夫人面子,温和地请着几个小姑娘出去。 要说国公府的花园什么最多,也就是梅花了,原是做给外人看的,心情不好时他再砍两颗,凸显自己对梅妃的情深。现在满花园白的粉的,香味冷冷,还真有几分江南的梅坞春浓。 再看院内古柏老槐掩映,迭石独特,唯一的圆池中水引自护城河,游鱼穿泳,姑娘们往水里一看,正是芙蓉出水,掩面一笑,更增添了清新活泼的生趣。 这番自在,哪里还有外人传得那般可怖。 姚家姑娘折一枝梅,放在鼻尖细嗅,突然诗性大发,轻轻念道:“着意寻香不肯香,香在无寻处。” 她才说完,另有人接声道:“尽日寻春不见春,春在枝头已十分。” 两人说完相视一笑,其中一个胆大的去看柳毅之,声音柔柔可怜,极为动听,“听闻表哥文才极好,不知能否为我们点评一二?” 柳毅之暗皱下眉,唇边却带了笑,“本官听着都是极好。” 两个小姑娘的心提了起来,瞬时都拧紧了帕子。姑娘家放下矜持,借着表妹的身份亲近,他一句本官不仅一下子将关系拉开来,更表明了他的态度。 冰雪聪明的小姑娘勉强一笑,再不敢有妄想的念头。方佩见状,大着胆子插了话:“我也觉得两位姐姐都做得很好,我这也有两句,不知能否请姐姐们点评?” “方妹妹请说。”两位姚姑娘知道她这是要给自己解围,纷纷热情地拥上来。 方佩的文才比不得拜在翰林门下的姚姑娘,但她的一句“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却令柳毅之高看她一眼。 认出这是谁,严肃的俊脸忽而笑了笑,“听着新鲜,却不知姑娘拿桃李作反衬,这里谁是桃谁是李?” 方佩霎时白了脸色,愣在那就跟木头桩子一样。 柳毅之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又笑:“本官还有公务在身,不便相陪,几位姑娘有什么需要,着人吩咐即可。”说着招来几位嬷嬷,令她们小心伺候着。 老夫人命二公子陪客,他却连片刻钟的敷衍都不肯做,嬷嬷们面面相觑,自是不敢留人。 早听过柳次子行事没个章程,没想会这么打人脸面,可她们能如何?就连委屈也只敢在心里放着。待他走了,几个姑娘才上去安慰了被羞辱哭了的方佩。 方萱从头到尾没出声,乍一看了出好戏,忍不住有分享的雀跃,寻了一圈人,愣是没找到因腹痛先退下的贴身丫鬟。 方夫人隔着窗棂将花园里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忍了好几次终于抑制住将方佩叫回来的冲动。 她自然不乐意将这么好的一门亲落在庶女头上,可是亲生的不争气,她又怕女儿嫁过去真寻死觅活的,回头结亲不成反结出仇来,横竖老夫人要的只是方家的嫡女,没有说一定要萱儿不可。 如今庶女已经记到自己名下,就看老夫人这边的意思了。 出门前,她对两个女儿都做了叮嘱,方佩表现的越好,越能衬托出方萱的不谙世事,但老夫人无论看上谁,姐妹两个面上都要和和气气,至少人前不能让人挑出错来。 可眼下,连姚家的几个表姑娘都知道上去安慰人,做亲姐姐的方萱愣是杵在那不闻不问,这要传出去,她落一个教导无方的名声,其余待在闺中的女儿可全要被这孽障耽误了。 方夫人越想越是脸色难看,假寐的国公老夫人这时慢慢睁开眼,又悄然阖上眼去。 日影西移,国公府门前几辆马车离去。 等姚家的马车一走,方夫人也带着两个姑娘告辞,老夫人旁的嬷嬷留了客。 “我家老夫人着实喜欢两位方姑娘,命老奴给姑娘们留了晚饭。” 方夫人正要婉拒,一旁的方萱先出声:“可是我们约了姚家姐妹一起去看花灯,这一来一回的怕会过了约好的时辰。” 老嬷嬷心知肚明,笑着颔首:“可巧了,我们老夫人也想凑这个热闹,已经命了马车准备,不如饭后两家一道过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方夫人颇为诧异,但话到这份上,实在没有拒绝的道理,便笑着应下了。 …… 着意寻香不肯香,香在无寻处。——化用的辛弃疾《卜算子》 尽日寻春不见春,春在枝头已十分。——唐·无尽藏 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元·王冕 居然马上要200章了,真可怕。 -- щx51.Vīρ 第200章花灯(中) h花梨做的案桌上摊着一份西北边陲的舆图,想是主人才看了一半,中途被人叫走来不及收起。 舆图以鹿皮而制,以山川为基准,其中山谷的一处位置被人用炭笔打了圈。 燕云歌的视线落在圈内的江关二字上,江关与惠州相邻,又与平关对望,三者呈鼎足之势,其中平关和江关被高山峻岭阻挡,是真的易守难攻之地,除了高飞的鸟儿能轻取这个地方,旁的人车马仅是翻过这几座高山都要做好折损过半的准备。 柳毅之怎么会盯上这块地方? 燕云歌没想明白,再看江关的附近城镇,其中一处就是白容的岩城。岩城虽处偏远,却因三面环江,船运贸易极为发达,更别提岩城的另一面环山,简直像是天然屏障,令整座城池自成一国。 外传白容是岩城的土皇帝,此话一点不假。 燕云歌暗叹,白容若能不贪,仅岩城一年的税收也足够他活的很好,可惜人心不满,欲海难填。话说回来,便是她,在官场上能进一寸也要使劲浑身解数,又有什么资格去指摘他人。 燕云歌不知怎地想起与白容的初见,这人月下抚琴,仙气寥寥,就是面对自己的发难,也能从容地竖琴抵抗,若非脾x太差,这样一个男人倒也算得上惊才绝yan。 尤其是他还托生了一副好皮囊。 思绪转回来,她仔细打量了柳毅之的书房,除了她所在桌案外,房间里最显眼的就是宽五尺、长八尺的沙盘,不仅砌有高山、丘陵、城池,甚至用细软的白沙充做了河流。 燕云歌仔细看看沙盘,又回到案桌前看地图,两厢一对b,咽下最初的惊讶后,她的手指忍不住敲起了桌面。 这时外头有脚步走动,她突然想起今日的安排,正打算推倒桌上的笔架制造声响,手才摸上去,旁边有一只手更快的伸过来,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燕云歌下意识动手,来人不由分说地挡下了她的攻击,等外头的脚步声走远,两道身影迅速才从窗户跃出,一路躲躲藏藏,隐藏至假山后头。 “出了什么事?”燕云歌防备地看眼外头,又皱眉问季幽。 季幽将她撞到柳毅之的事情说了,不安地说:“他兴许是认出我了。” 燕云歌在看完那座沙盘后,对柳毅之有了新的认识,这个人心思缜密,城府很深,季幽刚露了脸,府里又失窃,他很容易会将此事联想到自己身上,而有所防备。 她确实想一石二鸟,但不想在这里前功尽弃,索穴道:“我们再找机会。” 季幽暗暗头疼,错过今日她不知还要在方家待上多久,她潇洒惯了,这几日的后宅生活起初还新鲜,后来动不动的行礼下跪,时不时的做小伏低让她真是苦不堪言。 燕云歌看出她面色不愉,问了句,“怎么了?” 季幽简单提及在方府的生活——方家姨娘庶女众多,她们为了争宠花样百出,方夫人手段凌厉也架不住方大人是非不分。而她初来乍到,却因入了方萱的眼,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的丫鬟不在少数。 季幽由衷地感慨:“男人才是家宅不安的祸头,世人却都怪在了女人身上。这些富贵人家都是看着好,论里子,真不如你我自在。” 季幽越发觉得,女子能做到她和燕云歌这般的,才不算白活了一场。 燕云歌先前也会有同感,但因为有莫兰这般柔弱的生母存在,一些事易地而处后,此刻有了不同见解:“因缘际会,个人有个人的活法,或许在她们看来,女子活成我们这般的,也委实不够t面。”想到先前在府外见到季幽和方家姑娘格外亲近,挑起眉头问:“你倒是和方家姑娘处的不错。” “这个小丫头话本子看多了,我不过是露了手功夫,她就想拜我为师,当我是落难的侠女,还想跟着我闯荡江湖。”季幽说到这,嘴角有笑意。 “倒是个妙人。”щX51.Vīρ “来前,方夫人应允了她们姐妹晚上去看花灯,而我又在柳大人前露了脸,不如我们重新做个局……”季幽凑近,压低声音说。 以身为饵么?燕云歌想了想,的确是个机会。 两人商量了下晚上的行动,才各自散开。 燕云歌先找了人给沈沉璧送信,再回的将军府,晚上她要在外头耽搁许久,与其找借口,不如光明正大地和秋玉恒一起出去。 她掀了帘子进去,见秋玉恒正襟危坐在老将军下首,两个人听见声响,齐齐都往燕云歌这看来。 她没想到会在书房看见老爷子,还是白日里那身衣服,好在外头罩了件大氅,她拢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给老将军问了安。 秋老爷子继续先前的话题,“武举之事草创未就,陛下不定要扶持一批新的武将,你如今的年纪按理来说早该准备起来……” 秋玉恒垂着脸,他是真不爱听爷爷说这些,尤其还是当着燕云歌的面。 “翻过年,你就十七了,我在你这般大的年纪早就建功立事,你父亲再不堪用——” “父亲再不堪用也入了翰林,”秋玉恒打断话,面上浮现出不满,“爷爷何必老生常谈,我又没说我不去考武举。” 老爷子被气个结结实实,拍案就骂道:“你当考武举容易,不说步s、骑s,仅诸家兵法,你现下能背出几篇,你母亲夸你几句聪慧,你就当自己了不得,在我这里,你还不如……” 秋玉恒腾地站起来,一张脸绷地通红。 秋老爷子见这架势,将到嘴的“还不如你媳妇长进”y生生给忍了回去,突然悲从心来,神情灰败。想他十五岁就跟着祖父上战场,一路官从百户、千户、禁卫军统领,最后一战成名,堪堪在这天子脚下有一容身之处,未料儿子喜文厌武,孙子更是文不成武不就,都说昌盛不过三代,可他们秋家哪里还有三代. “罢了,你已成家,自有你媳妇训你。”老爷子神情倦怠的起身,燕云歌送了几步,老爷子拍拍她的手背,语气感慨至极:“好孩子,难为你整日面对这混账东西还没被气死。” 燕云歌忍住笑意,这祖孙俩一个不善教,一个不服管,当真是一脉相承的臭脾气,尤其是老爷子走前还非要刺回来这么一句,也是不吃亏的主。燕云歌从旁安慰:“爷爷,玉恒虽无大志,却有旁人没有的长处,世人皆以读书习武为志向,可读书不明理不如不读书,习武不为保家卫国也能强身体健,玉恒舍两端就中间,以后未必就会无路可走。” 秋老爷子没想到她还帮着说话,老脸一拉,“连你也惯着他!” 燕云歌笑了笑,“爷爷想岔了,我若真惯着他,此刻不会多说一句。” 老爷子意味深长地看她,那头秋玉恒转身就走,秋老爷子指着他的背影,恨铁不成钢地骂,“你看看他像什么样子!” 祖孙俩分明一个德行。燕云歌叹了一声,扶着老他人家走出去,安抚说:“他总归听我的,爷爷不必着急。” “你有什么法子?” 她哪里有什么法子,不过是想拖得一日是一日。燕云歌垂眸道:“爷爷过几日便知。” 老爷子大感安慰,又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才走了。 燕云歌轻轻吐了一口气,倒是有点同情秋玉恒,每次见面就要被念叨,时刻被人提醒自己的无能,谁吃的消啊。她心里感慨良多,回头见秋玉恒正立在书房门口,显然是在等她。 两人先前不欢而散,这会见了无话可说,气氛着实尴尬。 见秋玉恒一直没有过来的意思,她顾自回了房。 张妈年事高了,午后有歇晌的习惯,这会刚醒了准备去厨房吩咐晚膳,就撞见燕云歌脱去大氅,她赶紧迎了上去,又找出先前新做的几身衣裳,麻利地给燕云歌换上。 等燕云歌换了衣裳出来,秋玉恒正坐在榻上发呆。 燕云歌让张妈先出去,走过去,站在秋玉恒面前,低声问了句:“还生气?” 秋玉恒原本打算如果她不低头认错,自己决计是不要理她的,可一旦她找自己说话,这满腔怨气它自己就跑了。想到木童听到他想她认错才肯和好的话时,那眼珠子瞪得和牛眼睛一样,一副他在异想天开的表情,“少爷,少夫人什么脾气,你想她低头认错,不定要等到哪辈子去。” 一个两个地都站在她那边。秋玉恒想得不痛快。 “你这脾气竟b我还大。”燕云歌掐了掐他的脸,手感意外的很不错,忍不住又掐了一下,“不过是说了你两句,真打算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了?” “你哪里只说了两句。”秋玉恒拍掉她的手,恹恹不快地说。 燕云歌被逗得发笑,她认真想了想,可不就两句话么。 对面少年气呼呼地像个刚出笼的包子,仔细看,耳尖又有点冒红,这般嘴y心软的模样,她的心自然偏过去。在大多数时她很喜欢秋玉恒的少年心x,那代表着耿直,不耍心眼,交谈起来轻松,但关键时刻的犯蠢就令人不忍直视了。 她想到老爷子的用心良苦,难得的规劝了一句:“母亲让你纳妾,不过是借机敲打我,爷爷为你安排,也是想着能拉你一把是一把,可是你脱口就说要除籍,想过他们的感受没有?” 秋玉恒整个人泄了气,他如何不知道自己那话诛心,羞愧上头后,表情蔫巴巴地,“我就是讨厌他们对我指手画脚。” 燕云歌眉梢一扬,正想说句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转念间又改口,“爱之深,责之切,他们年纪大了爱念叨,你由着他们去就是。” 秋玉恒惊讶地看她,她这话听起来可不像是来劝他的。 “因为我也懒得听。” 秋玉恒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来,心情好了不少,“我以为你会做爷爷的说客。” 燕云歌斜睨他一眼,“也得你肯听我才来说。” 秋玉恒急忙说:“我会听你的,”顿了顿,讪讪地又补充,“但是我不爱听那些。” 他是心里想什么,脸上表现什么,就和张白纸一样分明。 燕云歌暗叹,不怪老将军整日耳提命面,她有这么个好拿捏的孙儿也要寝食难安。静静地想了半会,她突然提到:“上元灯会,去么?” 秋玉恒“啊”了一声,“你喜欢看?” 燕云歌的表情淡淡的,“不喜欢。”她从来没有过小女儿家的心思,自然也不兴过什么节日。 秋玉恒纳闷,那还去看什么? “只是你我成亲许久,还未有一起去外面走动,不妨凑凑热闹。“ 声音虽冷淡,可b往常又温柔太多。秋玉恒心跳地飞快,抬起眼,一下子便撞进了冷淡的眸光里,他的心一下凉了下来,却见冷淡的眼眸突然一点点被温柔填满,他的手被拉起,是十指相扣,是冰凉的温度传来。 “去么?”轻柔的嗓音传来。 秋玉恒脑子一轰,突然倾身吻了上去。 炙热的气息扑面,吞噬下燕云歌微弱的拒绝,她被动回应他生疏的亲吻,直到少年吻够了放开她。他的呼吸都乱了,眼睛眨巴着,里头倒映着细碎的光,光里有模糊的她,有深刻的迷恋,还有小心翼翼地试探。 “我们许久没有亲热了……”他眼里的欲望不再遮掩,手更往她的腰带上摸去,燕云歌赶紧按住他的手,摇摇头说:“不可,我还有两个月的孝期。” 孝期?秋玉恒眼睛都瞪起来。他忘了这事,他是女婿,这孝可守可不守,可是老爷子极为重孝,让他知道两人敢在她孝期内胡闹,怕是连她都要挨打。秋玉恒瞬间老实下来,他算算日子,开了春他要跟爷爷去练武,两个月后肯定还在兵部大营回不来。 这哪里是两个月,分明是大半年都碰不了她。 秋玉恒的表情极为怨念,燕云歌松口气,有心哄哄他,嗓音低了几分,“先前,我说每五日允你一回,你算算,我欠了你几回……” 秋玉恒不乐意算,横竖又不能碰。 傻子。燕云歌不想浪费时间,咬着他的嘴唇亲,“是十五回……” “你……”秋玉恒愣了下,而后大喜,又有点得意,“你是不是也急了,才都记着的。“ 燕云歌一噎,虚咳了两声,笑着点了下他的额头,“放心里知道就好。” 秋玉恒忽地咧开嘴角来,上去就将人抱个满怀。 暧昧缱绻的气氛已经散干净,却有一股难说的亲近充斥两人周围,秋玉恒用鼻子蹭蹭她的脸,又去吻她的嘴唇,她的唇软软的,凉凉的,跟吃云片糕一样。 他突然想到她的x子,好似也这么难捂热。 可是刚才她说都给自己记着呢,心里分明是有他的。秋玉恒嘴角的喜悦,竭力忍不住,又捧着她的脸结结实实地亲了半天。 没一会,外头传来木童的声音,说摆饭了。 秋玉恒恋恋不舍地去开门,木童手里提着莲花灯,摇摇摆摆地格外喜庆。秋玉恒想起今日是上元节,陛下命人建了一座巨大的灯塔,听说有两层楼这么高,马上对木童说,“你等会去套马车,我和少夫人晚点要出去。” 木童应了声,秋玉恒又去要他手上的莲花灯,提了一路跑到燕云歌前面,花灯将屋子里的黑暗一寸寸驱散,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格外的长,燕云歌以为他要说什么,等了一会,就见他解下腰带上挂着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一物来,道一声:“这个给你。” 是枚印章。 燕云歌颇为意外地抬头去看秋玉恒。 “是我新做的,给你赔礼。“ 一枚行楷的“燕”,刻画得极好,燕尾的四点连成一笔,很是洒脱不羁。她在户部做事,有专门的小章,防的就是自己看过的账本会被其他人动手脚,核对秋家的账本时,保留了批注的习惯,落款便是这个燕字。 先前她对账时,就见他闷头鼓捣什么,原是这个。 燕云歌说不出什么滋味,面上却是笑着说:“玉恒有心了,我很喜欢。” 秋玉恒咧嘴一笑,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她往外走。 路上,他慢慢说出自己的打算,“我手上有几千两银子,有这些年长辈给的,有你们户部发的,还有上次做了几副弩箭,陛下给的赏赐。” 燕云歌不解他何以说到银子,就默默听着。 “我每年的俸禄有八十两,我知道不够,但我可以去给人画样,总能有些进账。” 燕云歌愣了下,秋玉恒无比认真地看着她,“我不会让你吃苦,就是没有将军府,我也养的起你。” 不等她说话,他继续说:“我根基差,武举就是考的上,也谋不到太好的位置,若是能调去兵部做掌固,一年至少能再多一百两银子,我还年轻,以后总有机会再往上走……” 燕云歌越听,心里越是沉重,她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若是还不够,我可以回书院读书,我去考个进士回来,你能不能……” 燕云歌下意识“嗯?”一声,却撞入一双急切的眼中,少年忐忑地望着自己,低声道:“能不能不要对我失望,我会上进的……” 燕云歌很是头疼,少年不识愁滋味,她若有心问一句“你可知黍米多少一石,身上的绸缎多少一尺,澄心纸多少一刀”保准都能问得他哑口无言,几十两的俸禄连书院的束修都不够,搁这盛京里头又能做什么?可她在这么一番情真意切的表白下,愣是一个字说不出来。 怕是老爷子都没想到,他打压的太狠,b得少年急匆匆地为将来找出路,却是这么一条路来。 老爷子对他的期望是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秋玉恒想的是按部就班,碌碌而为。 人各有志,并无不对。 坏在中间夹了一个她。 秋玉恒听到她不说话,不安地叫了一声,“娘子……” 燕云歌深呼吸了一口,说了句:“挺好。” 秋玉恒得了这个好字,一双眼睛都发亮了,露出了笑容来。 “我还怕你会训我没志气。” 燕云歌心头苦笑,面上却正经地道:“往前三十年,谁能想到落魄的学子能一跃成为当朝国相,你所思所想至少都是想靠自己,我为何要训你?” b起燕不离的蚕食妻族,秋玉恒的自知之明,既坦率又可爱。 说到那位岳父,秋玉恒下意识皱眉,握住她的手表态,“秋家有四十无出才纳妾的家训,但是我不会纳妾。” 燕云歌微微动了一下眉头,少年的眼睛在烛光下显得明亮灼然,令她下意识想逃避。 秋玉恒还是头一回在她的脸上看到犹豫,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燕云歌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什么声响。秋玉恒低头亲着她的额头,轻轻地说:“你别担心,我们秋家子嗣不丰是从太爷爷那辈开始的,我爷爷三十多才有的我爹,我娘也是调理了好几年,天天求神拜佛才有的我,她要是催你,你就推到我这里,爷爷喜欢你,他也会为你挡着。” “而且难说再生一个,会不会b我更混,我还想爷爷多活几年。”秋玉恒故作轻松地说完,得到的却是长久的沉默。燕云歌始终低垂着眼,他看不见她的眼睛,但见她突然闭目,他的心里倏然软了下来。 其实他很不喜欢柔弱的女子,声音大点,她们就吓得要哭,若是丢个虫子,保准叫得b打雷都响。以前母亲领他去外祖家走动,那些表妹不喜欢他,却又装模作样地和他说话,一句话总要拐三个弯才能猜到真实含义,害他老出洋相。 遇见她后,他才知道世间有这样的女子,冷漠的,温柔的,yan丽起来,牡丹都要失色。 燕云歌在心里慢慢叹了口气,淡淡笑着说:“真想爷爷多活几年,武举一事就好好准备。” 秋玉恒点点头。两人穿过游廊,秋玉恒想起上次挨板子被人用床板抬回来,跟被剖了皮的蟾蜍似的,突然笑了起来,“爷爷说的对,难为你没有被我气死,我以后不会再意气用事了。” 燕云歌听懂了,也笑起来,表情有点缅怀,“我以前说过类似的话,可被打了三记板子。”说着又强调,“以打断一根板子为一记。” 秋玉恒瞠目:“这也太……” 却听燕云歌随意说道:“年少不知天高地厚,以为离了谁都能活,甚至以为没有家族桎梏可以走得更远,直到走出去后,便会发现真没有家族庇佑,任谁都能肆无忌惮地糟践你。” 秋玉恒意外,却见燕云歌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后来才明白,只有权利才能保护权利。” 她的声音似娓娓道来,秋玉恒不知为何竟有发聩的感觉,心都被说得麻麻的。 燕云歌没说太多,秋玉恒却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 只有权利才能保护权利。 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怔怔然站在原地,许久之后,他追上去,第一次不敢靠的太近。烛光将她的身影g勒地颀长,投映在青砖上,影影绰绰间,显得无比孤寂。 -- щx51.Vīρ 第201章花灯(下) 沈世安才下马车,就在府外看见沈沉璧偷偷摸摸的身影,连忙走过去问道:“灵彦这是哪里过来?” 沈沉璧着急迎上去,“三哥,我上次问你要的东西做好了吗?” 沈世安表情有点为难。 沈沉璧以为是药还没做好,失望道:“那我过几天再来。”说完拱手要走。 “等等,你去哪里?” 沈沉璧转头看他,犹豫着又将目光看着地面,小声地说:“我和那个人约在东大街见。” 沈世安明白了,马上说道:“东西大街今日搭了棚子挂花灯,这会人已经很多,又因贵人们要来,现街上每一刻钟就有禁军换班巡逻……这样吧,我与你同去,多少有个照应。”说着招来马车,邀他上来。 沈沉璧这会确实六神无主,点点头,也承他好意。 马车上,沈世安犹豫再三,还是将一个白色的瓷瓶掏出来给他,“里面有两颗,是我用白芍、川芎、凤仙子等对血气有影响的药加以明矾熬制,半颗便可落胎,只一颗便能使妇女血亏,终身无法受孕,灵彦……我不知你有何打算,但这等y毒之事,还望你能三思后行。” 沈沉璧心里五味杂陈,木讷地嗯了一声后,紧紧握住了瓷瓶。 马车很快到了地方,却只能远远地停在几百米外。灯会设在东大街和西大街,两条街纵横在天子脚下,此时花团锦簇,热闹非凡。 不远处的护城河边,早被眼尖的摊贩占据,平日再吝啬的妇人、姑娘们都乐意在此刻花上十文钱买一盏小小的花灯,在灯上写上祝福,慢悠悠地托着它载过水流,流向她们心中希望的地方去。 河面被摇摇摆摆的小船照得发亮,便是燕云歌这等冷清的人瞧了,心头都要为这温柔夜月柔软上几分。 “那边有人在解灯谜,我们也去瞧瞧。”秋玉恒的情绪已经完全被带动起来,兴奋地牵着燕云歌的手就往人群里去。 东大街的中央便是两层楼高的巨型灯塔,此刻人人都往那挤,燕云歌和秋玉恒两人还未到外围,就差点被冲散了。 秋玉恒眼见源源不断地人群挤过来,唯恐她会吃亏,皱眉说:“人太多了,还是不去了。” “无妨,站远些看也一样。”燕云歌的兴致不错,带着他来到灯塔的西北角,这里设了一处高台,台下聚集着不少百姓正在猜灯谜。 燕云歌视线落在高台,见最多的一个人已经挂了二十盏灯笼,听台上茶楼的管事说:“恭喜这位周公子,取谜面二十一题,对二十一题。” 她顺着管事的视线过去,表情有一瞬间的惊讶。 人群里的周毓华披着玄色的披风,里头是件黑色暗纹直裰,腰间系以玉带。他旁边还有一道身影,不时抬着手指,倨傲地命他去揭谜面。两人着装相似,气度却完全不同。一同站在夜下,一个温柔清隽,一个盛气凌人,任谁看上一眼,都知道对方身份不凡,轻易不会得罪。 能这么使唤一品大员的人会是谁? 可惜对方的面容被一张钟馗的面具遮了个严严实实。 燕云歌不动声色地按响了拇指的关节,再仔细打量,两人连玉带都是一致,显然交情很好。 会是太子么? 她还在想着,管事的声音接连响起。 “恭喜姚姑娘,取谜面二十九题,对二十九题。” “恭喜周公子,取谜面三十题,对三十题。” …… “恭喜周公子,取谜面四十题,对四十题。” 这才一会的功夫,竟又解了十道题! 秋玉恒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低头和燕云歌说:“这人猜谜真是厉害,能从诗词猜到药名、河川,竟一口气猜对了五十题。” 燕云歌认可地颔首。猜谜固然是触类旁通,但肚子里没见识少墨水,是说不出‘直在其中才是也’这样的见解。 “可惜我们来得晚了。“秋玉恒起先还跃跃欲试,直到看到棚子里寥寥无几的灯笼后,失望说:“好看的花灯全叫他们得去了。“ 燕云歌莞尔,下意识说:“我倒是嫌提着碍事,看别人手里的也一样。” 秋玉恒微微偏头,女子表情自然,说得完全是心中所想,他却是第一次在想,她好像从未对什么东西表露过喜欢,这样的人该怎么讨好。 茶楼管事敲了响锣,一柱香时限到了,猜出谜面最多的人还能得茶楼一桌席面。 燕云歌侧头一瞧,只见顶着钟馗面具的男子提了盏鲤鱼的花灯就走,周毓华倒是好脾气,向管事表示谢意后,从为他自动分开的人插0里追上,他的手里是盏精致的莲花灯,轻轻转动了一下,莲叶竟然慢慢舒展开来。 燕云歌有心想打探那钟馗面具下的真身,就跟着两人走了几步,秋玉恒不明所以地跟上,又见她突然停下脚步,表情怔愣中带着几分不自然,好奇地问她:“你在瞧什么?要找人吗?” 隔着不远,他也瞧见了那对扎眼的身影。 此时,周毓华正将莲花灯递过去,“我为沙门,处于浊世,当如莲花,不为w染。” “仅以此灯,贺公子寿。” 钟馗的面具下呵出一声轻轻的笑,状似随意地摆弄了一下他手里的莲花,“你倒是会偷懒。”嘴上嫌弃着,倒也将灯接过来了。 周毓华为男子整理披风,眼里隐隐显出几分温柔,“公子的事,雁章从不敢偷懒。” 男子显然心情不错,哪怕是不客气地哼了一声,那尾音也带着上扬的笑意,他将修长瘦峋的手心摊在他前面,命他:“牵着。” “是。”周毓华嘴角弯了弯,宽厚的手掌直接握了上去。 万千花火下,同样颀长的身影并肩离去,他们来得悄然,去得高调,拥挤的人群为他们自动分散,却无人觉得古怪,顶多稀奇地多看了他们几眼。 “这两人……”秋玉恒才起了头,就被警觉的燕云歌打断,她指了指不远处的茶楼,“我有些走累了,不若进这家坐一会。“ 秋玉恒欣然同意,才牵起她的手过去,就被川流的人群撞到肩膀,本来紧握着的手一下子被撞开,他瞪着撞过来的人,怒道:“你怎么走路的!” 对方道歉不停,秋玉恒才消了点火气,转头再看身旁,哪里还有人。 “麻烦让一下,让一下……燕一一,燕一一……”秋玉恒用手拨开人群,四处张望,入眼的是陌生的大婶紧张地退了一步,是三三两两人群奇怪地看着他,是正列队而来,百姓纷纷避让的禁军,而那熟悉的身影他再也寻不到了。 秋玉恒惊慌失声:“燕一一!!!” 拥挤的人群里,无人应答他。 从茶楼二楼的包间往下看,柳毅之抿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询问:“祖母是何打算?” 老嬷嬷跪在屏风外细细回话:“老夫人属意方家嫡女,但是那位嫡小姐又实在没章法,怕是……怕是最后会同意方家以庶充嫡的打算。” 柳毅之端着茶盏不语,沉默的片刻深深让老嬷嬷在冬日里跪出满头的汗,直到帘子后传来管事的声音,他方才问:“人去了哪里?” 管事惶恐地跪下,“老奴该死,将人跟丢了。” 屏风内侧,柳毅之脸yy地将盏茶一搁,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檀珠。 一旁的凤瑝挑起眼,不以为意地说:“嫡庶不分,亏你家老夫人还总爱说定国公府清贵有规矩,她嫌方家没章法,她自己还不是什么不起眼的东西都往你跟前送。” 老管事和老嬷嬷将额头抵地,噤如寒蝉。 柳毅之握紧檀珠,面无表情:“左不过是娶个摆设回来,殿下不必为我恼怒。” 凤瑝可不这么想,不悦道:“摆设也分上等汝瓷和木头桩子,子固配得起天下最好的女子,本g0ng怎么忍心你被这些玩意糟践。” 这话可太抬举他了。柳毅之自若地接上话:“不怪她老人家病急乱投医似的找,实在是我早些年寒了她的心。殿下,此事我已有打算,是不会让任何人左右我的亲事的。” 凤瑝爱听这样的话,嘴角翘起来,“与刚才楼下失踪的那人有关?” 柳毅之低头去喝茶,不语。 沈家兄弟在一道不起眼的木门前敲了五下。 来开门的正是赵灵,见到两人,她的表情喜出望外:“怎么才来,我们大人等你们好一会了。”她压低声音,看了看周围,侧身让两人先进去。 这是间二进出的院子,地方不大,胜在收拾的很干净。两人跟随赵灵走进一间主房,沈沉璧看见一个盖着连帽的身影坐在那里,而沈世安只来得及看见对方的下颌,就被赵灵拦在了外头。 坐着的人一袭青色的斗篷,手指正敲着桌面,见人来了,大大方方地手一指对面,声音清冷:“坐。” 沈沉璧面不改色地坐下来,将瓷瓶递给她:“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你打算何时动手。” 对方掂了一下,看他的目光很是意味深长:“就一颗?” “一颗足矣。”沈沉璧说,顿了下,神色带着几分小心,“你是打算今天就下手?” 他已经得到消息,梅妃今天也会出g0ng,若能寻到机会接近,今天确实是下手的好机会。g0ng外总b深g0ng行事方便……就是不知道她会如何做? 燕云歌手指点着桌面,轻轻笑说:“陛下身边遍布暗卫,等闲接近不了,你要我在今日动手是想我死么。” 沈沉璧被噎个不轻。 燕云歌趁这会功夫起身过去开了门,唤赵灵过来,附耳吩咐了两句。门外的沈世安望着突然出现的小半张脸,听她似有似无的声音,不知怎地将面前之人与另一个人重合。 念头一闪而过,他只觉荒谬。 燕云歌转身回来,“沈大人,以防万一,我还要再备上一颗。” 沈沉璧以为她是怕药中途掉了,或是会出别的意外,只好把先前截流的药丸拿出来给她,郑重地说:“毕竟是害人的东西,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不想害人……你知道我们沈家一向以悬壶济世为遵旨,我身为沈氏弟子却背道而驰,我……我……罢了,如今我哪有面目说这些。”他苦笑了一声,将药丸递给她,又将药性告知,“我三哥说一颗便可让壮实的妇人气血两亏,梅妃怀有身子,半颗足矣。” 燕云歌将两颗药放一起,在沈沉璧几度欲言又止下,保证说:“死一个未成形的孩子和死一个贵妃,我知道怎么做。” 沈沉璧放下心,他就怕云歌和梅妃往日有仇,会借此报复。 沈沉璧起身告辞,临走前,燕云歌叫住了他,看着他的背影说:“我会达成沈大人所愿,但我想要沈大人两个人情,一个是为我朋友治疗烧伤,一个年后继续弹劾燕不离。” 第一个要求,沈沉璧不意外,却不知她为何要与燕相过不去,按说他们还是同宗同源,一损俱损,但他没有问,想了一会才说:“燕相为人谨慎,我想寻他错处不易,不过他手下门生众多,我想总会有一两个犯蠢的。” “那便静候佳音。”燕云歌说。 沈沉璧点点头,携沈世安离去。 待两人走了好一会,才传来赵灵去而复返的声音,她手上拿着两张面具,兴冲冲地进来,“老大,我看见季幽了。” 燕云歌侧对着门口,一杯茶熄了炭盆,声音淡淡,“通知血影了么?” 赵灵拼命点头,“吩咐下去了,就等老大一声令下了。只是那方家姑娘一定会中计么?” 这种闺房小姐平日里连j都没杀过,突然遇袭,能记得逃命就不错了,真的会有勇气舍己为人吗? “只要给她机会,她就会做。” 一个庶女,心里若没有成算,怎么会将宝贵的金步摇拿出来典当,只要她还想自己过的好,这样的人给她机会,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向上爬。 柳毅之名声再不好,也是定国公府的世子。 于方家姑娘来说,已经是弥补出身不足的最好机会。 赵灵没听明白,但是这位柳大人不是老大的男人么,她竟然也舍得?想到老大连无尘师傅都舍得,赵灵摸摸鼻子,这样铁石心肠的女人要真爱上一个人,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燕云歌不好消失太久,与赵灵商量了一下待会的部署,又重新出现在东大街上。 此时的东大街,可以用人头攒动来形容。 燕云歌微微皱眉,人实在太多了,禁军在做什么,这要突然有人摔倒,发生踩踏,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径直往先前的茶楼走去,只要秋玉恒够聪明,此刻应该会在茶楼等她。 怕秋玉恒起疑,她特意令赵灵去护城河边买了两个面具,他便是奇怪她去的太久,她也可以借故自己在河边逗留了一会,少年全心喜欢她,自然不会多想。 燕云歌x有成竹的想着,拐了个弯就到茶楼了。 同时,方家和姚家的姑歇够了脚正从茶楼出来。 “今儿巧得很,倒是见到秋家那位小世子。”姚姑娘大方地露着姣好的容貌,亲密地与方佩咬着耳朵。 方佩脸上有着害羞的红晕,轻轻点着头,“秋世子是个好人,我刚刚差点摔了,多亏他扶了我一把。” 姚姑娘认真地看了一眼方佩,见她含羞带怯,以为她是不知道,轻声在她耳旁说了声:“先前我还听人说秋世子冲动又蛮横,才学武功一具不好,大家都拿他和燕家姑娘的婚事打趣,现在一看,传闻都是人云亦云,作不得真。” 方佩面不改色,含笑说:“姐姐说得对。” 姚姑娘拿不准方佩是否听懂自己的话外音,秋玉恒可是成了亲的,娶得还是燕相之女。两人各有心思,说说笑笑间,与门口的燕云歌擦肩而过,方佩似有察觉的回头望了一眼。 燕云歌脚步一顿,很快又走到茶楼,找到小二就问:“可有一位姓秋的公子定了座。” 小二想了想,“有的,只是那位秋公子接了个口信,匆匆走了。” “何时的事?” “一刻钟前。” 燕云歌猛地冲出茶楼,目光迅速地逡巡着,突然想到刚刚方家姑娘离去的方向,马上转过身挤到人群里。 玉恒断不会没见到她就离开茶楼,肯定是有人以她的名义将他骗出去,可谁会这么做? 想到下午季幽在柳毅之那露了脸,想到那座令人惊艳的沙盘,她没把握柳毅之是否看穿了一切,若他真的打算以其之道还治其人,那玉恒…… 才这般想,她就见一名黑衣人挥着掌心从树上跳下,一声尖叫划破了夜空。 “秋世子小心!” 秋玉恒怔怔地看着一道粉色的身影挡在自己身前。 而这头的燕云歌停下了脚步,掌心紧握。 已经晚了。 方佩被一掌拍出去,脸色惨白地跌在一处花棚里,数十盏花灯顷刻间化为了火苗,将整个棚子烧了起来。 人群里瞬间传出刺耳的尖叫,有男子的愤怒,女子的惊慌,伴随着孩子无辜的大声哭泣,整个热闹祥和的东大街就在一眨眼间被恐惧笼罩。 秋玉恒身上被人踩了好几脚,现场混乱地让他一度站不起来,他的耳中嗡嗡作响,大脑也因为人群的撞击恍恍惚惚,可就在这么狼狈难堪的时候,他在人群外看见了燕云歌。 她双手负后,带着置身事外的漠然,脸上的表情既失望又释然,与凌空出现的几十只箭羽交杂在半空,让秋玉恒伤心之余永生难忘。 “所有人贴墙站,去客栈,不要跑!不要跑!” 巡逻的禁军及时赶来,声嘶力竭地让百姓不要推搡,但成千上百的百姓跟失了主心骨一般,一股脑地往前涌,人群带着人群,一时间,全乱了。 “赵灵,季幽,先救火!” 燕云歌腾空一喝,翻转斗篷,拦下十几只s向灯塔的箭矢,赵灵这会也看出对方的企图,她浑身一怵,马上跑到相对还平静的客栈,吩咐正在门口观望的店家,急声道:“快去准备水,越多越好,不能让灯塔烧起来!” 两层楼高的灯塔烧起来可不是小事,尤其夜里还有风,万一火星子被风带过来,指不定整条街都要被烧干净了。 临街的店家个个脸色大变,赶紧地行动起来。 这时,一支箭无声无息的从高处s来,直飞向河对岸的高台。 人群里,燕云歌猛地转过头,破空而来的箭矢发着冷幽的光,嗖地一声,从她面前,穿云而过。 她眼睁睁地看着对岸才有所察觉的陛下突然倒下,而灯塔突然烧起的火苗冲向了半空,哧哧呼呼、噼哩吧啦,整条大街都被大火照亮。 那一瞬间,燕云歌脑海里只有一个反应。 变天了。 -- 202 ( ????? )居然上来了,我先建立章节,明天更新,马不停蹄在写了 -- 第203章和离 房间里静了好一阵,叶知秋看到燕云歌震惊地睁大眼睛,想说什么又给极力忍住了。他连安抚她的说辞都准备好了,就是没想到会在长久的等待后,得到一声轻描淡写的回问。 “是么。” “你不信?”叶知秋皱眉。 燕云歌冷冷地看他,叶知秋顿时哑然。 燕云歌不蠢,相反b大多数人都要聪明,自己今时今日这番话,所求什么,她心中极为清楚,而她的眼神也表明了态度。 她信,但杀母之仇,她既然知道便自己会报。 燕云歌转身要走,想了想,到底是回头,那双刚才还十分冰冷的眼里,露出一些思量后的沉稳,冷声说:“贵妃殉葬,历来不是没有,就算陛下心慈,后宫里也还有皇后。无论新帝是谁,上位后无法自处的总是这些女人。” 叶知秋微微愣,很快哂笑,“燕大小姐倒是泥塑的心肠,还有功夫管别人。” 燕云歌也笑了一下,抬起衣袖挡了挡门缝里倒灌进来的冷风,风吹得她的发带飘扬,衣摆作响,吹得她一贯冷静沉稳的声音在黑夜里飘飘忽忽地听不真切,“她为你叶家兴复,做了一名女子能做的,难道叶先生非要她赔上性命才觉得无愧叶家的教养?” 接着,说笑似的,又自嘲道:“若非我曾发下重誓,不造因我而起的杀孽。谁有功夫心肠管你叶家闲事!” 说罢,她甩袖离去。 “燕云歌,”叶知秋望着她的背影,忽的出声喊了她一句,见她脚步没有停顿,忍不住道,“一个月前,我见过无尘。” “他抱着孩子四处求医,犹如枯槁……” 数丈之外,她从黑暗中停下脚步,低低地应了一句,“与我何g。” 这次连头都没有回。 叶知秋心中意外,原本以为她定然会回一句“叶先生何尝不是好心肠,也有功夫管我的闲事。”没想到会得到短短的四个字回应。 与我何g?真的无关吗。 一直守在门口的嬷嬷见主子若有所思,低声叫他,“主子……” 叶知秋回过头,想到自己准确找到了燕云歌的弱点,露出温温柔柔的笑,朝嬷嬷说道,“你先回去,我去猗兰殿一趟。” 燕云歌独自走了一条僻静的路。这路漫长的好像没有尽头,她恍恍惚惚地走着,只觉得呼啸而过的风声里都夹杂着那些令人怀念的低语。 一一,娘会陪你,一直一直陪你。 “母亲……”她不觉中坠下泪,竟需要靠扶住廊中立柱才不置于倒下。 她迅速又站好,番才软弱好似错觉,只是在抬头之后,眼波里分明还有晶莹在闪动。 先前,她也曾纳闷,母亲与燕不离纵然情疏,但也是少年夫妻,杀妻之仇缘何说放下就放下,甚至连追究都不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燕云歌呵笑了一声,于无言处,泪sh衣襟。 莫兰出事是在御花园,燕云歌不知怎地想去看一看,反正她要回正和殿的路上也要经过御花园。 御花园靠近大殿,守卫森严,几乎时刻都有人交叉巡逻。 燕云歌没有靠太近,她的本意也不是来寻找什么线索。为了避开守卫,她绕到另一侧,这里的小径狭窄幽暗,她走到一处假山,发现那里有火星抖动,居然是有人在里面烧纸。 一个年纪稚嫩的小宫女正跪在假山后头,她膝盖前有一叠元宝,才烧了些许。 “夫人,天冷了,也不知道您在下面够不够用,奴婢给您烧些纸钱,您行行好,不要再来找奴婢了,奴婢当初不是故意不救您的,奴婢是害怕,陛下连您都敢按池子里,要是看见奴婢,怎么会放过奴婢……夫人,您冤有头债有主,您放过奴婢吧……” 燕云歌默默地看着她又哭又求地烧纸钱,并不眨眼睛,直到小宫女烧完了,红着眼睛提着小篮子离开,她才从假山后头走出,上前用脚踢开地上的灰烬。 夜里风大,已经吹走不少纸灰,但地面粗糙,烧过的灰烬不容易一次就清理干净。 她用手抹了一下,有些地方的灰烬不能抹下来,显然不是这次留下的。 看来这个小宫女不只一次来烧纸了。 无论是不是戏,这一出总是有人想让她看见的。 燕云歌的脸色彻底沉下来,母亲究竟是听到了什么,见到了什么,被陛下当下灭口,燕不离又是否知道内情? 还有梅妃,如果叶知秋还顾着点兄妹之情,自然会将人带走,也让沈家的难题迎刃而解。如果他无动于衷,自己势必要再进宫一趟,也就是到了此刻,燕云歌才觉后悔,陛下突然横死,没有留下任何口谕,自然也不会有人提及殉葬一事,但眼下陛下醒了,说不定还能残喘数月之久,又会有多少无辜妃子宫女因她晚上的施救而搭上性命。 很快,她便不想继续琢磨,对她来说,已经无路可退。 报仇就是了。 没多时,燕云歌找到个小太监要了身干净衣服,又重新回到正和殿外,经过通禀,她进到内房,却没能再靠近寝室。 里头哭声笑声作一片,很快又突然安静下来,她也屏住呼吸,努力静气仗着内力听得一二。 此时,奄奄一息的承明帝缓缓睁开眼睛,缓缓侧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四个儿子,又把目光转向一旁陪侍的太监:“扶朕起来。” “父皇!” “陛下!” 陪伺的太监赶紧扶了一把,关切说:“陛下您伤势未愈,有什么话吩咐奴才就是。” “躺着不像样子。”皇帝摆摆手,努力半坐起来,眼睛淡淡扫了一圈,乍见太子也在,怒容满面道:“来人,拿下太子。” “父皇!”太子立即惊声呼喊。 皇帝闭上眼睛,表情又好似不忍,“罢了,你们都下去。朕有话与几位爱卿说。” 太子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无论父皇信不信,此事非儿臣所为,儿臣告退。” 凤瑝的表情也很是凝重,跟在太子身后磕头,四皇子和八皇子照着磕头,没一会几人都退出了寝殿。 承明帝又让皇后退下,只留了伺候多年的李公公和燕不离两人在身边。 “朕口诉,燕卿代朕执笔。” 燕不离知道陛下这是要准备遗诏了,惊呼道:“陛下您吉人天相,万不可啊……” “朕只怕时日无多,爱卿写吧,”承明帝咳了几声,依旧闭着眼,艰难地开口:“朕不德,上累于祖宗,下负于蒸庶……” 竟是下诏罪己!燕不离才拿起笔,就差点晕了墨。 “陛下!”李公公急得要跪下,又见皇帝对自己摇摇头,只得咬牙站起来。 “国用浩繁,兵饷不足,而金花钱粮尽给宫中之费,未尝节省……” “朕每自恃聪明,不能听言纳谏……” 皇帝念一句,燕不离听一句写一句,手上羊毫似重千斤,没一会手心全是冷汗。 “既知有过,未能省改,朕上愧对先帝,下愧黎民……” 直到第一份圣旨写完,又听皇帝说:“太子宅心仁厚原应即帝位,却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朕失望至极,暂且改立……” 这下不止是李公公跪下了,燕不离立即也跪下,急喊:“陛下!” 承明帝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位老臣,咳了几声,气若游丝道:“给朕写,改立七皇子福王为储,凤璜知文奋武,为人骁勇,定能不负社稷之托,望文武群臣协心辅佐……” 这句话犹如平地一声雷,在所有人心里炸了。 燕云歌倒算稳得住,心里说了句果然如此,缓缓垂下眼帘,便双手拢着袖子,一副高深莫测地站在那。 直到里面传来阵阵惊呼,“陛下,陛下,快传太医,太医!” 候着的几位太医手忙脚乱地一起挤到寝内,沈世安也在其中,他的诊断和其他太医一致,箭伤无大碍了,是先前拔箭拖得太久,毒入五脏,现下出现了心肺痉挛的症状。 沈世安出来后,燕云歌上前问,“陛下如何了?” 沈世安不敢说,只微微摇了下头。 燕云歌心中有数,便问:“你今夜是否要留宿宫中?” 沈世安说:“怕是这几日都要留在宫中,等会我会以忘了一副针具在府中为由,让你先出宫,但你需替我回沈府一趟换我的医童过来。” 燕云歌也有去意,正差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等她从宫里出来,天已经是微微亮,交代完沈世安说的,燕云歌回了秋将军府一趟。 秋玉恒等了她一晚上,但见她回来,又只看了她一眼,没同往日那般没脸没皮的与她亲近。 燕云歌踏过门槛,几乎没发出声响,她回来是为了给秋玉恒一声交代,她接下来几日都很忙,未必会再回到这里。只是她还没有开口,看见秋玉恒的神色,就晓得不对。 “我知道你在怪我,觉得我见死不救。” 她想要解释,秋玉恒却懒得听,直言冷声道:“我只问你一句,那名女子的来历你是否知晓,刺客一事是不是你安排的。” 燕云歌微微一怔,旋即点头,“你既已经给我定罪,我无话可说。” 她说罢要走,秋玉恒万万没想到她到了这刻还给他甩脸子,着急下脱口就说:“燕一一,你每次都是说走就走,我只是想要一个解释,你明知道我会相信你……” “那你就不该问。”燕云歌侧目,表情很是冷淡,“我做与不做,你心中都有怀疑,我不是心思歹毒,就是对你安危视若无睹,既如此,你我何苦还绑在一处。“ “不是的……”秋玉恒有些慌乱,他准备低头了,可她显然不想继续讨论下去。 “秋玉恒,我与你明说了,”燕云歌闭上眼,吸了口气后,轻轻地说:“我累了,和离吧。” “我不要!” 门徒然被打开,春兰有些尴尬,她端着早膳后退了两步,慌忙说:“奴婢不是故意偷听的,奴婢刚到门口……” 燕云歌看也没有看她,略过人就往外去。 她的身后,很快传来瓷盘碎了一地的声音。 燕云歌急着去户部上值,才到半路想起母亲的事情要与莫远说一声,又半道转去将军府,却被门房告知莫远去了宫中还没有回来,她只好留下口信,说晚上会再来。 等到了户部,主事告知她,西军的账册无需她审核了,陛下给了她一个新职位——银库的司库。 正七品,官不大却是肥差。 “这是年前的旨意,我也是前两日才知晓。只是这官在往年算好,今年却不是什么好差使,你也知晓陛下一直想要西征,可国库亏空,战士们的粮饷都凑不齐,总不能让士兵们饿着肚子打战,所以燕相想了一招捐输助饷,教百官捐输,捐多捐少都是官员心意。”主事将来历、关系分析给燕云歌听。 这事就难在,捐多了是官员们心系社稷、慷慨解囊,捐少了便是她这位司库不作为,碍不着他人什么事。 燕云歌沉默半晌,终于开口:“既是百官捐输,燕相作为百官之首,想来愿意为百官做出表率。” 她正愁没个理由找那位燕相好好算账,这现成的机会就送上门了。 “你!”主事大吃一惊,没想到有这么傻的,明知道燕相给她小鞋穿,不想着讨好就罢了,还敢撞上去。 主事还想劝她几句,但见她脸色愈发难看,登时开不了口。 人走了半晌,秋玉恒还傻傻呆呆地坐着,脑海里纷纷乱乱地全是燕云歌走前冷漠的表情。 和离,她怎么能轻易说出这两个字! 他这么喜欢她,喜欢到不顾三纲五常,不顾事情暴露了全府上下会被问罪的危险,都愿意成全她的抱负,可她说走就走了。 秋玉恒只要想到和离后,她会对其他男人笑,会躺在别的男人身下,会哄着顺着那个男人,就嫉妒地心都揪起来,恨不得去将窥视她的男人杀个干净。 木童听到消息,赶紧从外院跑来,满地狼藉虽然被收拾干净,可看少爷眼神阴沉的样子,他就知事情绝对糟了。 “少爷……”木童忐忑地叫人。 秋玉恒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握起拳,咬牙切齿说:“她要和离。” 木童的表情懵了一下,难以置信说:“这好端端地……怎么就要和离……是不是、是不是……”平常机灵的脑袋瓜子一时也找不着说辞,干脆就说,“定是那个方家!” “什么方家?”秋玉恒红着眼睛,抬脸看他。 木童什么人啊,打小跟着秋玉恒府里、市井、书院的闲混,又因秋夫人耳提命面,他从小就b常人多长了副心眼,多出的那副自然就是替秋玉恒长的。 可以说秋玉恒没在纨绔的路上越跑越远,除了府里的板子y外,和木童的时不时的劝一句绝对分不开。 木童把前因后果在脑海里转一圈,马上笃定地说:“我听说方家那姑娘早前还在与人议亲,可她昨夜又冒死救了少爷,这落在少夫人眼里,可不就想岔了。” 对燕云歌的脾x,秋玉恒还是知道一点,那就不是个会吃醋的女人。他难受地闭眼,“她要真多想了,我心里还能好受点。” 木童急了,直言道:“少爷要不信,这几日盯着夫人的神色就知道。” 秋玉恒怀疑地看着他,木童就差拍胸脯保证,随后低声耳语了几句。 秋玉恒慢慢转过弯来了,气得手捶在了方几上,马上起来往外走去,“你同我去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孙子敢算计我!” 木童忙不迭跟上去。 一转过去数日,事情才有点眉目,木童紧赶慢赶地回来给秋玉恒送消息,路过偏厅的时候发现一个眼生的老嬷嬷在和秋夫人身边n娘说话,他下意识地驻足偷听了一会。 这一听,把他吓得够呛,飞快地朝秋玉恒书房奔去。 秋夫人靠在软榻休息,一个穿着青色袄子的老嬷嬷从外进来,挥开房里的丫头,自己跪着轻轻替她捶着腿。 “人送走了?”秋夫人阖着眼问。 “走了,都什么玩意,嫁不出去的东西也敢没脸没皮地贴过来,我们少爷当初又没求着她搭救。” 秋夫人坐起来,让她也别捶了,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涑了下口,老嬷嬷又在一旁道,“听说就是烧伤了手,还不是在明处,你说我们药也送了,礼也赔了,他们竟然还打着两家结亲的心思,非要我们给个交代,也不看看配不配,我们小世子孝顺又听话,什么好姑娘没有。” 秋夫人自然也觉得自己混账儿子好,听了这话不禁笑起来,嘴上却说:“真有这么好,当初也不会姻缘困难,最后娶了……” 秋夫人蓦地又不说了,老嬷嬷心里直打鼓,面上笑说:“不说别的,咱们少夫人容貌倒是一等一的好,心x也很通透,老太爷喜爱她就跟喜欢亲孙女似的,如今就差个小小主子让府里头热闹热闹。” 秋夫人突然问嬷嬷,“方家那姑娘你可有打听过,性情容貌如何?” 老嬷嬷一怔,结结巴巴说了句,“容貌未有听说,但是能和国公府差点议亲的,想也不会太差。至于性情,奴婢想着,庶女么,自然是个和气的。” “我也这么想。”秋夫人点头,又略带一丝遗憾,“就是出身上差了几分。” 两人又低声私语一番,听得外头的秋玉恒面色铁青,旁边的木童猛咽口水,暗想这位方姑娘没进门,府里的天就塌了一半,这真要进了门,以少夫人的脾气,怕是等不住和离,直接要休夫了吧? 想到那个场面,木童下意识去看秋玉恒,没想身旁早没人了,他赶紧追过去,却发现秋玉恒去的方向,正是秋老爷子的习武场。 木童一拍脑袋,他怎么给忘了,只要有老太爷在,府里的天绝对塌不下来。 …… 云歌的为相之路:从九品-从七品-正七品-从五品-正二品-正一品 -- ⓇoUщéииρ.mé 第204章罢了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宫里再没有消息传出,所有参加过当日诊断的太医和大夫都对陛下的状况三缄其口。 当然,因为龙t欠安,这半月来的早朝全由太子代为听政。 燕云歌百思不解,陛下已经改立七皇子为储君,为何不将消息放出来,反还让太子监国。她想再去宫里一趟打探,却因户部账册交接,委实分身乏术。 直到这日晚间,她才散值就被白容的人请走。 书房里,白容抬了下下巴,苏芳将手里明h色的卷轴递给燕云歌,“本侯费了好大劲才从宫里借出来的,果然如你所说……” 燕云歌将卷轴对着烛光打开,入目是熟悉的内容,跟她那日在寝殿外偷听到的别无二致。她不敢相信地看了一遍遗诏,又去看白容,“这遗诏侯爷是如何得到的?” 白容淡淡说:“没有什么嘴巴是用刑撬不开的,可惜这份是转诉的,真的那份还在燕不离手上。” “假的?”燕云歌意外,又看圣旨上的字迹,的确不像燕不离的亲笔。 燕不离不说为人如何,那手字却是万里无一,民间还有人高价求过他的字帖。 如果遗诏还在燕不离手上,他为何不拿出来? 燕云歌说出自己的怀疑。 白容说:“本侯也想不通这点,他们君臣三十载,关系很是亲厚,燕不离没道理现在就投靠了太子。” 何止亲厚,他为了陛下,连发妻的生死都能不顾。 燕云歌低垂着眼帘,心中极为不齿。 苏芳在旁说:“今夜叫先生前来,就是来商议是否将这份遗诏的内容公布出去。” 燕云歌想了一会,静静地说:“倒不如先确定太子是否知道这份遗诏的存在,还有燕不离的态度。” 苏芳说:“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换储君也是一样,尤其太子并无过错,学生以为燕相的态度是想对这份遗诏秘而不宣。” 燕云歌心下一动,突然想到要如何对付燕不离了。她原先想燕不离在乎权势,她就让他失去权势,可现在的她太微小,等到她强大,至少还要十几年,纵然能让燕不离失去一切,已然也失了报仇的快感。 燕云歌心里有了成算,慢慢地对着白容一揖,“侯爷,下官有个主意。” 白容和苏芳一起看向她。 “对外放出消息,就说遗诏出自燕不离之手,自有礼部的官员去向他核实真伪。” 白容惊讶,苏芳心思动的很快,迅速领会到了燕云歌的意图,赞叹道:“同时,我们再放出遗诏的内容,到时候太子为了保住皇位,福王为求真相,都不会放过燕相。” 燕云歌点头,微笑说:“陛下这会昏迷不醒,遗诏的内容只他一人知晓,至于那个贴身伺候的老太监,侯爷能让他开口,想来有人也能让他永远开不了口。” 白容听懂了,遗诏已经在太子手里,所以他现在名正言顺地上朝听政,至于燕不离,起先他没有宣读遗诏,是顾及着皇帝并没有真的大去,没想到反被太子抓到了最后的机会。 如今大印、遗诏都在太子手里,谁能说他的皇位继承的名不正言不顺。至于福王…… “本侯会将这份东西送到福王手上。”白容笑了笑,“柳毅之手里可还握着莫远交上来的十万大军,真闹起来,福王也不是毫无胜算。” “陛下先前几次提了出征南缅一事,现在看……”苏芳的表情十分镇定,“与其说陛下好战,倒不如说陛下是想为福王留一张护身符。” “如果我们将这十万大军抢到手……”燕云歌说着来到书案前,往案上铺一张澄心纸,又从笔架上取来一只山毫。 白容和苏芳凑近看,就见她寥寥几笔画了一张山形舆图出来,他们很快认出这张是西北边陲的舆图,燕云歌着重点出了平关和江关的位置。 “前后用山石断路,不出十天必能叫他们水尽粮绝,束手就擒。” 白容皱眉说:“他们要负隅顽抗呢?” 燕云歌静了一会,忽的轻轻笑说:“杀就是了,这天下又有多少人不怕死呢。” 白容考虑起来。 几乎没一会,他就心动了,朝燕云歌点点头,“一切凭先生安排。” 燕云歌心里一下子空了,表情似轻松了许多,作揖回复:“下官绝不负侯爷所托。” 老实说她没有想走到这步,她不愿意为了一己之私拖上许许多无辜的性命,可是大厦倾倒,残酷在方方面面,她现在的仇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国相,一个是至高无上的天家,诸般因果尽加吾身,她只能在一条死路里搏一搏生机。 燕云歌走出白容府中时,夜幕已经降临。 她有些畏寒地拢了下袖子,呼出的热气像弥漫在山峰间的白雾,她抬头望着被乌云遮住的明月,感叹夜幕漫长。 但想来,又不会太长了。 燕云歌回到将军府,路过的下人不断小心翼翼地打量她。她没有太在意,回到房里发觉秋玉恒不在,而软榻上多了一床棉被。 燕云歌环视房间一圈,不知何时里头多了不少秋玉恒的东西,有他随手搁置的卷刀,有看了几页的兵书,还有摆着生了灰的棋盘,他不爱别人碰他的东西,倒是肆无忌惮侵占她的地盘。 原想用一些激烈的手段,b秋玉恒写和离书,如今看见这幕不知怎地有些心软,到底相处了两年,情分还是有一些。 她纵然狠心,却不至于对个头脑简单的少年下手。 燕云歌缓缓往棋盘前一坐,掂了半晌的棋子,第一次觉得无从下手,对座再无一人会温和地念着经文,偶尔闲闲地落下一子,又能令她苦思冥想好半天。 燕云歌不允许自己再想无尘,烦躁地将棋子丢回篓子。 窗外,木童挨着墙边,一溜烟地进了旁边的书房。 书房窗下摆着一个小炉,上面放着药罐,苦涩的药气顶着沸腾作响的瓦盖萦绕而上,药炉前,秋玉恒半绷直着身子侧对着门口,手里拿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炉火。 木童走上前去,低声把燕云歌回来后的动静一五一十地禀报了。 秋玉恒脸色很平静,摇着扇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木童原想劝一劝,话到嘴边,又没说出口。他算是瞧出来了,少爷就是个死心眼、一根筋,为了解决方家的事情,主动去跪祠堂,又甘愿挨了杖刑,拼着脸皮不要去求了老太爷一个点头,他就想不通少夫人又不是什么金子塑的,哪里这么招少爷喜欢。 木童心里为主子不值,伸手去讨要秋玉恒手里的扇子,“少爷,这些粗活小人来做就好,您身上还有伤,先进去歇会吧。” 秋玉恒扇火的手顿了一下,抬起手,这一抬牵扯到背部的棍伤,他嘶了一声,缓了一会,却是失落地说:“木童,爷爷以前打我很疼的,可他刚刚举着棍子打我,起先几下我都没有感觉。” “少爷……”木童被说得心里更难受。 “爷爷骂我脑子里一汪水顶不起事,说我就知道儿女情长,秋家注定要败在我手里……他说人活着不能只图自己高兴,我却想不通只图自己高兴又哪里不对……” 木童也答不上来,只能安慰说:“兴许是太爷心急自己年纪大了,会看不到少爷建功立业,少爷,你还年轻,以后未必不能……” 秋玉恒摇摇头,说:“不是的。” 木童不敢再劝,只能小心地陪在一旁。 一墙之隔的燕云歌反复掂着棋子,却在许久后,缓缓地叹了口气。 说了句,罢了。 这一夜,两人分床而眠。 第二天,才敲过四更的梆子,燕云歌就睁开眼,她的动作干净利落,更衣疏发没弄出半点声响。相比较下,秋玉恒此刻还蜷缩在软榻上睡得正浓, 他身上的被子掉了一大半,露出两条笔直的长腿来。 白色的亵k被卷在腿肚子那,他也不觉得冷,只管这么摊在那继续睡着。 燕云歌冷眼瞧了一会。 想到昨日听到的那番话,一时间也分不出自己的那句罢了,是对秋玉恒迷惘的无奈,还是对自己依旧无法放下无尘的释然。 她生就一副铁石心肠,尽得了前世母亲的真传,若非燕不离的行径十分可鄙,难说时日久了,她还会不会记着给莫兰报仇。可这样的自己,竟也会优柔寡断,早前指责无尘沉迷情爱时那个振振有词的自己去哪了? 燕云歌讽刺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秋玉恒这时一个翻身,被子彻底掉在地上,她犹豫一会,最终沉着脸上去将亵k给他挽下来,又给他掖好被角。 外头响起阵阵打哈欠的声音,燕云歌推门出去,见木童抱着手臂哆哆嗦嗦地站在院子里值夜,不远处的游廊上也斜靠着两个打盹的丫鬟,便淡声说:“都不必守着了,下去歇息罢。” 两个丫鬟感激地应下来,木童也转身走了几步,半途鬼使神差地转回来,表情欲言又止:“少夫人,小人有几句话想与少夫人说。” “你要问我什么?”燕云歌赶着出去,转头看他。 木童犹豫了一会,才吞吞吐吐说:“少爷被夫人纵得有几分骄纵,但他本性不坏……您能不能对少爷好点。” 燕云歌竟笑了一下,认认真真地盯着他,“如何算对他好?由着他随心所欲?” 是昨日他与少爷的对话。 木童浑身战栗,也不知道是被夜风吹的,还是少夫人骨子里的气势碾压而来,莫名使人畏惧。 他当即跪下来磕头,“小人浑说的,求少夫人不要与小人一般见识。” 燕云歌转身就走了。 户部。 不b秋玉恒在兵部挂的虚职,户部是实打实的晨聚昏散,勤勉的官员甚至要天未亮就去点卯。 燕云歌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官员睡眼惺忪地开始一天的公务。 今是领俸禄的日子,太仓银库的林大人一早就忙出了汗,他见燕云歌过来,表情可是见到救星了。 “兵部一早派人来领俸禄,可我这哪腾的出手啊,让他们等一等又不听,燕司库,听说你要去各衙门劝捐,你可来得真是时候。” 才说着,外头就吵起来。 “也不止你这儿没派,工部、刑部也都没遣人去。” 是符严的声音。 燕云歌随林大人一同出去看个究竟。 府严许是几夜没睡好,急得嘴边全是火泡,见兵部的人还不走,沉下脸怒道:“也就两三日的功夫,你们这都等不急,不是我说你们,总会发给你们的,急什么!” 对方气极,捶着桌面道:“我可听说你们户部的俸禄都领了,既然大家都为朝廷做事,凭什么你们户部的人不等上两三日。” “你……”符严被问得面红耳赤,猛地说:“你这厮……” “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同僚。”林大人赶紧出来打圆场,又对兵部的人说:“还请这位小将见谅,这次俸禄发慢了,实在是我们户部腾不出人手,您看,今上派了燕大人来支援我们,也是今早刚到,等会我让掌事将数额统计出来,准第一个就给您那送过去。” “那我就等着了。”那官员斜睨了燕云歌一眼,表情不屑,语气威胁地说:“林大人可要记得自己说的,这俸禄晚一天,我都要请我们侍郎给御史台写折子去。” “一定一定。”林大人笑眯眯地将兵部的人送走,回来后,符严还气不过拍着桌子骂:“只是慢一些,又不是不发,他们急什么!” 林大人没好气地瞪他,“还敢瞎嚷嚷,也不瞧瞧他身后是谁,兵部的都敢惹,你头上是有几个脑袋!” “我就一个脑袋,他倒是过来砍啊!”符严气得口不择言。 燕云歌赶紧转了话题,对林正说:“林大人,不是说去年收成不错,怎么还差银子? 官员的俸禄计分十等,上至一品岁俸银180两,禄米180斛,下至从九品兼未人流36两5钱,禄米36斛半。 一个月三两银子一袋米,委实不少了,平头百姓劳苦一年,地里都卖不到五两,这还是从九品的俸禄。不过在京谋生,花费也多,不少四品以下的官员都过得紧巴巴,若非她还有当铺的营生,又还有莫兰给的嫁妆帮衬,就她那点俸禄给赵灵喝花酒都不够。 林大人讪讪地笑了下,没忘记自己刚刚拉她做垫背,虽说这位是陛下派来的,可是能分到这么不讨喜的活,显然是得罪了谁。 林大人一句话打发了,“朝廷上下运作,哪处不要银子,你新来的,自然不知道这些。这次来司库,倒是能长长见识。” 燕云歌苦笑了一声,“让大人见笑了,下官这个官做不做得久都难说。” 这话也敢随便往外说,蠢货。 林大人心头冷笑,却很为难地叹了口气,“要是往年,你这差事倒不难做,便是本官也非捐上半年俸禄不可,可眼下太仓的情况燕大人也看见了,实在是允不出什么了。这样,我给你举荐几位相识的大人,你去他们那问问看,兴许会有一些收获。” 燕云歌作揖:“下官谢过大人。” 林大人很快写了份名单出来,燕云歌瞧了一眼,真是好气又好笑,竟全是不好相与的人。 连柳毅之都在上头。 写到柳毅之,林大人想起刚才兵部来闹事这一茬,不由叫苦,罢笔后,他将名单交给燕云歌。 “兵部尚书倒是个讲理的人,等会掌事将他们兵部的俸禄合计出来,你刚好走一趟,放心,我会遣仓部主事与你一同前往。” 燕云歌要是初入官场,怕要真信了这话。她淡笑了一下,客气作揖说:“本就是下官分内事,怎好再劳烦大人的人,大人已经帮了下官许多,剩下的,下官一人前往即可。” 林大人满意地笑笑,这后生看得倒通透。 话说到这份上,再推来推去就假了,林大人很快差了人去搬银子和粮食。 符严正是太仓的掌事,升上五品没多久,窝在林正手下办事憋气的很,难得遇到旧识,寻了空就过来与燕云歌攀谈。 两人好段日子没见,燕云歌正想找人了解司库的情况。 符严闻歌知意,主动说:“你是不知道转运司养着多少人,他们要送州、送府、送边关、送各处衙门,远的时候就是大漠也要去送,这些车马路费还不计算在税额里,一年年摊派下来,可不是小数目。” “这些还是小处,宫里一天的吃穿用度才吓人,梅妃娘娘一句住得憋气,工部就管我们要银子翻修宫殿。还有那钦天监,时不时掐着日子来,一会说哪里g旱一会又是哪里大雨,一句为陛下作法祭天祈福,又是几万两出去。” 燕云歌只作吃惊,“竟是如此多?” 符严点头,“户部是真没银子了,可外头的人不信。” 燕云歌想了想说:“为何不让地方截留一部分自用,其余上缴即可。” 这样也能省不少车马费。 符严嘲讽说:“全上缴国库再分发下去,这都有贪的,要是允许地方自留粮食,还不知道得贪成什么样。” 贪官w吏,屡杀不止,哪个朝代都是如此。 那头小吏来请,对符严说,“大人,单子统计好了。” 符严过去清点一番,燕云歌帮着校数,忍不住感慨,难怪百姓向往做官,甚至有不中再考,从童生到举人,一级又一级,哪怕考到进士已经白发苍苍,都执着要考出来。 实在是一入官家门,余生大不同。 不管民间难成什么样,只要当官了,朝廷总会管着官员一口粮食。 燕云歌暗地里一数,一个兵部下设尚书、左右侍郎三人,主事四人,职方主事二人,选司主事二人,库部主事二人,还有若g办事的小兵,笼统估算至少有三十余人,这还是没算上各主事下面的办事人手。 符严将单子递成燕云歌,愧疚说:“我与你一起去趟吧,我才得罪了他们的主事,我怕他们会拿你撒气。” 燕云歌摇头,婉拒说:“你若与我一起去,他们倒真要拿我撒气了,你忙去罢,我应付得来。” 符严点点头,“好,要是遇事了,你就来寻我。” 燕云歌说了声好。 燕云歌七品的官职自然见不到柳毅之,接见她的是另外一个主事,为人很是客气,清点完粮饷就送她出去。 燕云歌空手回来在所有人意料之中,林大人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转去做自己的事了,倒是符严偷偷地给她塞了一百两,窘迫地说自己也就这么多了。 燕云歌提笔在册子上写下,户部掌事府严,一百两。 罢笔,又抬头对他说:“无需为我着急,有人费心给我搭了戏台,我总得多唱几天,才不至辜负了他那片苦心。” 符严听出深意,大笑着:“看来是我多虑了。也是,你一向聪慧,我与沉璧加起来都不能及。说来,我们三人许久未见,不如今日有我做东,我们散值后去喝一盅如何?” 燕云歌听得意动,沈家相熟的太医多,兴许有宫里的消息,她马上答应下来:“我等会去御史台传个话,问问沈大人的意思。” “不用你。”府严马上叫来一个小吏,让小吏去递话,回头对燕云歌得意说,“我还能使唤几个人,你以后有什么跑腿的活,只管喊他们就是。” 燕云歌面上只做微笑,心里却是缓缓叹了口气。 两人看似还亲近,但话里话外,越显出距离和生疏了。 小吏很快回来,说沈大人不在御史台。 符严略觉可惜,燕云歌估算了下时辰,便知小吏没尽心。当务之急她还是先与沈沉璧遇上,她要再一趟进宫探究陛下的伤势,还有叶知秋是否听进自己的话,带梅妃走了。 如果没有,她手上的那颗药势必要想办法喂下去。 这般想着,她匆匆向府严告辞,直接往御史台去。 御史台与户部离得不远,坐轿子一柱香的时间,但这会天寒地滑,燕云歌走不快,途中倒是有不少马车疾驰而过,显得她蹒跚背影尤为可怜。 柳毅之看到的正是这副情景。 …… 司库是官署名,也是官职名,隋朝是九品,清朝是七品,唐朝是从五品,这个文架空,就不要计较这些了。 -- ⓇoUщéииρ.mé 第205章嫌隙 燕云歌到御史台时天正好亮,她在清晨的寒风里稍等了一会,就等到沈沉璧的马车。 两人见面匆匆,前后是两三句的话工夫,又各自散去。 另一侧的马车上,柳毅之实在瞧不出什么,但他了解燕云歌,那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女人,他使人过来耳语一番,对着燕云歌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傍晚,燕云歌在散衙后先去的东大街。 还在正月里,打开门经营的铺子并不多,她一路走来几乎到达了十铺九空的地步,也因之前灯会的风波,百姓们一时间也不敢往这条街上凑。 正月里生意不好做,当铺更是如此,再过几日人们从年味里回过神来,兴许才会好一点。 朝奉年前回了老家,整个铺子就只有一个小二在,燕云歌到时,他正准备打烊。 小二看见燕云歌来,意外连连,亲切地上来喊:“东家,您今天怎么过来了?” “无事便来走走。”燕云歌扫了铺子一眼,虽然冷清,但收拾得很干净,如今没什么人,小二不舍得点油灯,一摞摞的账本堆在角落,显得铺子整个灰扑扑的。 “周朝奉回去过年了,后日才能回来,东家是要看账吗?小人去给您添灯。”小二连忙放下手里的板子,先给四个角落的灯点上,又将厚厚的账簿抱出来。 燕云歌倒没有要查账的意思,只是既然抱出来了,那就看两眼。 这一年多来,她确实没在当铺放什么心思,一来是各种事情连轴转,二来她的身份也不好好时时往这里跑,如今有一刻得闲,还真要抽点心思琢磨一下营生,毕竟她现在也是养着不少人。 燕云歌借着昏黄的油灯,打开一本账册,认真看了一个月的账,就知朝奉没找错人,对外给的银钱很公允,对内打理的也算尽心。 她又遣小二去库房拿匣子,那里头记录了半年来买到的消息。 燕云歌翻了翻,有用的不多,她着重找了和太子有关的内容,只有一些朱娉婷的近况。 朱娉婷还是做了太子的良娣,只是没进东宫,和另外一个良娣被送进了宫外的府邸。 而太子,一次都没有到过府邸。 燕云歌有点惊讶,太子竟连面子工夫都不做了,他是有多厌恶女人?转眼想到太子和周毓华之间说不清的暧昧,她不由深思起来。 断袖之癖,严格来说不算大事,但堂堂太子一点不碰女人,那就是要动摇国本。太子一旦登基,选秀势在必行,各宫人选包括中宫皇后的位置,都是世家之间的一次博弈,如果皇帝绝嗣,从宗亲中过继一个孩子,也不是不行…… 古法言: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太子要过继,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福王那一支,只是,与其到时候过继…… 燕云歌脑海里想起承明帝悲愤的声音,“太子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朕失望至极,现改立福王为储……” 不遵朕训,朕失望至极。 燕云歌反复琢磨这两句话,突然,她将手里的账本摔在桌面上,眼里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小二被吓跳,以为是账本出了什么差错,赶紧上去赔罪,“东家,是不是我们出了疏漏……” 许久,屋内响起燕云歌极力平和的声音:“与你们无关,是我想起别的事。” 小二琢磨出她的语气不对,那头,燕云歌匆忙起身往外走,“今日不看账了,你落钥吧。” 小二赶忙送她出去。 燕云歌走了一段路,才艰难地冷静下来,她转道去莫府,想将自己复盘出来的真相告知莫远,可真看见奉国将军府的匾额,她又犹豫地迈不开脚。 两人说是甥舅,但没有母亲在其中调和,关系也不过如此。莫远是武将,为着严厉治军,他更讲证据也重威明,想要他相信自己,只靠臆测不行。 何况他已经释去兵权,许是要去地方安置晚年…… 燕云歌想得越发冷静,抬头看了眼天色,还不算晚,转身就往另一头去,她一路走得急,没注意到身后一直有辆马车不远不近的跟着。 在去城南燕府前,燕云歌特地绕了路,去街头小贩那买了两袋糖,一袋是桂花糕,一袋是芝麻糖,拿来哄小孩子开心最管用。 她抱着两袋子才进的门,就听到一串清脆的笑声。 是几个孩子在踢j毛毽子,正踢着的小姑娘的已经数到十七、十八,边上的孩子一起拍手叫好。 燕云歌驻足看了一会,燕茴她们很快发现她,脆脆地喊了声:“大人。” 踢毽子的小姑娘一紧张,直接将毽子踢到了燕云歌身上。 燕云歌稳稳地接在手里,又将毽子丢给她们,小姑娘跑过来,怯生生地喊着:“大人,您回来了。” 怎么谁见着她都是这么说。燕云歌顿时莞尔,这一笑,立马化去了她脸上的威严,对着她们温和地说:“我怕再不来,你们功课要偷懒。” 小姑娘最怕读书,因为夫子实在是凶,有一句默不出来就被打手心,但她打心底知道读书是好事,哪怕学了就忘,依旧b着自己歪歪扭扭地练大字。 “有学的,夫子已经教我们千字文了。”小姑娘点着手指头,一只手不够,两只手一起点,“奴婢学了三十来个字了。” 燕云歌仔细打量小姑娘,身量不高,但模样很秀气,眼睛又大又亮,里头像挂着无数的星星,穿的袄子半旧半新,下面的裤子又短上一截,露出的脚踝冻得发紫。 但就穷人家来说,也算穿的不错了。 燕云歌对这个小姑娘没什么印象,除了燕茴,她对宅子里的多数孩子都没什么印象。 只是,眼下要养的人越来越多,进项却不够,燕云歌看着这一院子的人,徒然有了大家长的烦恼。季幽心软又不好经营,文香识得几个字,但没有管家的魄力,赵灵是苦出身,被她们师傅捡去前,还讨了几年饭,小时候穷怕了,因此花起银子来格外慷慨。 燕云歌感慨这一屋子的大善人,都是往外送银子的主,还不如张妈靠谱。她无奈笑笑,旋即叫来燕茴,拿出买的两袋糖,交代她分发下去。 十来个女孩子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却不敢围上去,只能眼巴巴地跟着燕茴的身影转,求她快点到自己身边来。 文香从另条游廊走过来,笑眯眯地问:“都在做什么呢?” “文姐姐。”小丫头们一拥而上。 文香看见燕云歌,喜笑颜开,“今日是什么风,许久不见小……不见大人回来了。” “我倒是能日日回来,就怕你们拘谨的很。”燕云歌笑着看文香,又指了几个孩子,“这几个瞧着眼生,哪里来的。” 文香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抿唇一笑,压低声音说:“牙子那买的,她们的父母丧天良了,要把这么小的孩子卖给教坊,还说是给她们博个好前程,也不想想教坊是什么地方,琴棋书画培养你几年,最后不都要从你身上捞回来。” “教坊至少是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也不愁吃穿。”燕云歌觉得她的想法不妥,纠正说,“至于你说的捞回来,商人逐利,倒无可厚非。” 文香辩解说:“大人是不知道,教坊的嬷嬷可b青楼的老鸨坏得多,真的是从头榨到脚,哪怕人死了骨头缝里都要给榨出油来,我和赵灵在芦苇荡那几年,多的是领着手下姑娘来改头换面……” “晚点听你讲这些。”燕云歌突兀地打断话,指了指里头,示意文香过去说话。 游廊上,燕云歌斟酌了说辞,开口说:“往后不要再收人进府,一来是我们接纳有限,二来我也是怕混了别家的眼线进来。” 文香脑子嗡一下炸了,争辩道:“养她们花不了什么银子,过几年有了姻缘就嫁出去了,她们平日里也g活的,至于来历,都是穷人家出身,是查的到的。” 燕云歌不欲与文香争执,两人立场不同,经历不同,考虑事物的方方面面都不一样。于她来说,手里的人是贵精不贵多,从中摘几个孩子培养可以,但要她承担朝廷的责任让幼有所养,她自问没有能力。 今日她再不定下章程,外人一旦以为她这里是善幼堂,明日就有父母不慈,往她燕府门口扔孩子的。 那不是为善,而是给坏人有了作恶的理由。 她解释一番,见文香还不能接受,只得将话说重了:“曾有人因设粥棚而被难民一拥而上洗劫一空,也有人为救穷人散尽家财,最后自己孩子病了都无钱医治。过犹不及是害人害己,你路见不平是好心,但是好心不能反被人利用,成了他人作恶的帮凶。” “我怎么就是帮凶了?”文香表情难以置信,声音也尖锐起来,“当初要不是有师傅救我,带我出妓院,我这会不知道死在哪片山头,不是所有人生来和小姐你一样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 燕云歌真是有理说不清,心里升起无名火,寒着一张脸,怒说:“我倒是不知我几时锦衣玉食高高在上了,我出宅子出银子养着人,难道过问几句都不行,妓院里受苦受难的女子多了,怎么不见你师傅个个搭救?闻人姑娘这么大气x,我看这燕府的牌子也没必要挂着,明日就改挂闻人府好了。” “小姐不必言语埋汰,我走就是。”文香浑身发抖,跺着脚走了。 “不知所谓!”燕云歌大为恼火,气地甩袖子朝另一头走了。 两人不欢而散的消息传到赵灵耳朵里。 赵灵风风火火就来了,没等找到燕云歌,就瞧见收拾完包袱的文香气呼呼地要走,一众小姑娘哭着喊着求她别走。 刚刚还欢声笑语的院子里,哭声一片,愁云惨雾。 赵灵听得头都大了。 季幽得了消息就过来,身上被汗浸湿的练功服都没换,虽衣不出色,可这眉眼精神,一路笑脸迎人进来,让燕云歌的冷脸摆不下去,喝着茶,淡淡说:“看样子,我们要有口福了。” 季幽笑说:“我是险胜半招,赵灵就输惨了。” 血影手下功夫y,几人就爱找她切磋,输赢是常事,赵灵为了增加趣味,下了输的那个就要掌勺半月的赌注。燕云歌心情不佳,面上谈笑着,“得亏她手艺还不错,不然为了你们的五脏庙着想,换我也是要下场的。” 话当然是玩笑话,燕云歌鲜少凑这些热闹,真没人烧饭,院子里还有一群烧火丫头,不至于连个米都炊不熟。何况,她练的是佛家内功,血影修炼招式,以y功见长,两人要对上,也是她这半桶水吃亏。 季幽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她算什么手艺不错,每次都是广源楼里买现成的,说小时候讨饭有人赏过她半只j屁股,就一直惦记到现在,哪怕是皇宫里御厨做的都没广源楼的厨子做的好吃。” 燕云歌手中的杯子轻轻落下,半会不作言语。听话听音,她哪能不明白季幽的意思,每个人经历不同,各有根深蒂固的想法很正常,她图一时嘴快,除了让众人对她心生嫌隙,能落什么好? 还真能将收进来的人赶出去不成? 燕云歌食指敲着桌面,一会后轻微点了点头,虽对刚才风波只字不提,但季幽明白她这是将话听进去了。 “今日来,是想与你们商议一些事情。”燕云歌改了话头,说起今日的来意。 “小姐请说。” “我想进趟宫。” 季幽露出惊讶之色,燕云歌没有隐瞒,直言:“我要见梅妃一面。” 季幽敛了笑意,没问为什么,反是问:“凭小姐的本事,来去皇宫并不困难。” 燕云歌一怔,忽然无奈地笑起来:“我要有这本事,今天就不向你开口了,为何只要牵扯上梅妃,你就跟换了人一样。” 季幽面色讪讪,低下头,半晌不接腔。 燕云歌忽然失了周旋的心思,直接了当地将沈家与梅妃之间的恩怨说了,至于她在宫里遇到叶知秋,自然一并提了。 季幽表情惊讶,她不过去了方家月余,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我母亲好歹也是一品大臣的夫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守卫森严的皇宫里,无人给她一个交代,这何其荒唐。”燕云歌的语气骤然冷下来,想到了什么,她抬眼看季幽,“陛下与太子既是君臣也是父子,太子只要不出格,做父亲的没道理会去插手儿子的家务事,太子纳了妃,子嗣是早晚的事情,陛下不至于现在就对太子失望,。” “除非太子表明了心迹,说他不爱女人,也不会让她们生下自己的孩子,哪怕陛下震怒之下用皇位要挟他。” 季幽怔怔了好一会,按照她对叶知秋的了解,不难猜出他知道后会采取的手段,马上倒吸了口气说:“所以皇帝遇刺了,就会认为是太子按耐不住想夺权?” 燕云歌颔首:“换我也会这么想。” “可这和夫人有什么关系?” 燕云歌沉痛地闭目,“不牵扯国家社稷,陛下自然没理由对一个臣子的夫人出手。” 季幽忽然就明白了,“夫人是听到了陛下废储的心思,所以才被……” 燕云歌脸色沉沉地敲着桌面,“只是我的猜测,并无实据。” 她思前想后,要么是母亲撞见了太子与男子亲密的场景,要么是听到了陛下与近臣的商议,不然母亲一个深宅妇人,值得谁不顾一切害她,还能让她死得悄无声息的。 不过是皇家t面,皇家t面…… 而皇家要遮丑的白布最后盖在了无辜的母亲脸上。 多可笑啊,她还在为这样的皇家卖命。 “我去见梅妃,不单是为沈家解决后顾之忧。”燕云歌突然抬头,轻轻开口,“也是想借梅妃的手为母亲报仇。” 季幽嘴巴动了动,心中震惊都表现在脸上,“可……那是皇上……” 燕云歌扣着桌面,又借着喝茶去掩饰心中烦躁,她焉能不懂以下犯上是不赦之罪,前世就听多了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空话,此刻事情落在自己头上,她内心的不甘告诉她,为何不将这空话化作实权。 不然凭什么,难道就因为他们握者皇权,刑罚就无法加到身上吗? 等了好久,久到季幽以为不会再有回复时,那双一向冷静有分寸的眼睛慢慢阖上,叹息着说:“可她是我母亲。” 一心一意为着她的母亲。 远处,一辆马车在巷子里停了了很久,凛冽的寒风从掀起的缝隙里灌进来,掀着布帘的人却像没察觉到冷一样,直到一个身影翻墙出来,他才松了口气,小跑的迎接上去。 “世子,咱们赶紧回吧,天太冷了,你身上还伤着呢。” 好一会,来人才开口:“回吧。” 管事也不懂主子为何要跟这么一路,受这一路的风,他反正是冻得够呛了,闻言赶紧驾着马车离开。 柳毅之掀开帘子看着那醒目的匾额,燕府,口气倒不小,一个小小的七品敢称自己的宅子为府。 更不小的还有那包天的胆子,想到刚才看到的,柳毅之表情乐了一下,很快又严肃起来。 陛下真有废储的心思,就绝不会只是想想,那位可一向是想到就做了,杀母时如此,对付叶家时如此,今日便是对着亲儿子,更是要雷厉风行了。 柳毅之闭目沉思,他开了春要出发,身上杂事繁多,这回出门,原是去户部找司农要粮草,路上偶遇了燕云歌,才起了心思跟她一路,哪晓得会听到这么关键的东西。 柳毅之披着清寒下了马车,回到国公府的院子,被他派出去的探子已经回来了,站在屋檐下等他。 他身边的人不少是凤瑝给他的,做事稳重,很是得力。 柳毅之朝他点点头,“进屋说。” 管事自觉在外面把门,探子转身将门关上,恭恭敬敬地回禀说:“照您的吩咐,将方家庶女勇救秋家世子导致容貌有损的消息放出去了,还有燕司库那,是燕相派人做了手脚,他要让燕司库在户部待不下去。” 柳毅之“嗯”了声,抬头对探子说:“你去将本官贿赂户部主事的证据送到刑部顾行风的桌上,越快越好。” 探子吃惊,很快应下了。 微冷的风透过窗户吹进来,吹得沙盘上的细沙缓缓流动,柳毅之看着桌上的烛火晃动,沉默了会儿,沉声道,“备马,我要去太傅府上。” 李太傅的府邸离国公府不远,若是骑马,来回也不到半个时辰,柳毅之没让人套马车,单人匹马独自来的李府。 来前,他让管事先送了口信,也拿不准恩师还愿不愿意见他,好在上前敲门后,门很快便开了。李府的管事亲自迎出来,殷勤道,“柳尚书快快请进,我家大人在前厅恭候大人多时了。” 柳毅之抖落了雪,疾步入内。 正厅里,一名精瘦的七旬老头高坐着,看见他来,脸色瞬时沉下来。 柳毅之赶紧拱手道:“老师,学生有礼。” “担不起柳大人一句老师。” 柳毅之心中苦笑,再次朝他作揖,沉声道,“是学生先前糊涂伤了老师的心,老师要打要骂,学生都没有怨言。只是今日学生来是有要事找老师商议,老师,我们能不能先移步书房说话。” 李太傅耷拉的眼皮抬了一下,冷不丁哼了一声。 管事看懂了,忙将柳毅之请去书房。 书房里,等所有人都退出去,柳毅之才开口,“学生听说,陛下醒来后单独召见了几位大臣。” 李太傅的眼皮子一跳,下意识问:“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柳毅之正要说,却迅速察觉到恩师的眼神往他身后瞟了一下,他忽然站起来,快步到屏风后,那里空无一人,只一杯凉透了的茶。 柳毅之转过身,盯着面不改色的李太傅,语气生冷地说:“老师既然有客,那学生改日再来叨扰。”说罢,他转身就走。 门外的管事扑通着就跪下,拦在他面前,柳毅之沉着脸转头,“老师何意?” “都下去。”李太傅挥挥手,又看柳毅之,目光沉沉,“老夫知道你为何而来。” 李太傅让人添茶,柳毅之表情yy的,站在原地不动,李太傅摇摇头,只说:“遗诏是老夫写的,但此刻不在老夫身上。” 柳毅之听到话连眼皮子都没抬。 李太傅看了眼便知他不信,这个学生一向聪慧,就是太过聪明,爱探知人x的细微隐晦之处,才为自己招来祸殃。好友的恳求言犹在耳,可面对这样一个学生,他知道自己再如何去修饰谎言,凭他的本事,一旦出去后,顺着车轴子印也能找出真相。 他想起刚才劝好友的话,最后拿来劝这个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学生。 “为君之道,一味宽仁是没用的,福王不够决断,并不是明君首选。” 颀长身影匆匆离去,李太傅心里闷的慌,叫管事去将隔窗支起来,透过窗,看了眼天地间纷纷扬扬的大雪,心中感慨:如此美景,一杯热茶,却无人静下心来欣赏,真是可悲。 雪花飘扬,渐渐地收不住了。燕云歌回到秋将军府中,张妈早站在屋檐下翘首以盼,见她回来,连忙迎上前帮着她抖落身上的雪水,一边为难说道:“夫人在屋里等你好一会了,说有话与你说。” -- Ⓡoùщéииρ.mé 第206章 秋夫人要说什么,燕云歌在进来时就有准备,然而房里气氛压抑,让她始料未及。她看了眼满脸铁青的秋玉恒,心叹之下,只说:“就按母亲说得办吧。” 秋夫人眼前一亮,以为很难说服她,没想到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秋玉恒怒容满面,腾地站起来,“你们当我死了吗!” 房内骤然安静,外头的丫鬟小厮噤若寒蝉,担忧地看着房门,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 木童是知情者,急得四处打转,心里直喊这都什么事啊。 张妈一把拽住他,绷着老脸,镇定说:“慌什么,我们大小姐稳的住。” 房里,秋玉恒一肚子窝憋得眼睛通红,秋夫人情急地要解释,燕云歌忽然道:“母亲,您先回去,我想和玉恒单独聊会。” 秋夫人自知劝不动,不禁松了口气,心里对燕云歌也满意起来,点头应说:“你好好与他说,他就爱听你的。” 这位夫人当真人前人后两张脸,燕云歌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秋夫人出去后,秋玉恒彻底憋不住,转身怒指着燕云歌,“你……” “我什么?”燕云歌冷眼一挑,抢先激了他。 秋玉恒顺手拿起方几上的花瓶砸在地上。 一顿噼里啪啦,吓得外面的人心惊肉跳。 燕云歌由着他砸。她今天和文香吵一架,还一肚子火没地方撒去,一回来听到这么荒谬的事情,她还没发作,他倒先撒泼上了。 纳妾,报恩,还怕她没有容人之量,真是荒唐至极。 她再看发泄着的秋玉恒,此刻也只觉得可怜,两家有婚约时非他所愿,如今要纳个贵妾也非他所意,男人活成这样,实属是窝囊。 有一会沉默后,燕云歌才轻声说:“当初你娶我并不情愿,后来夫妻两年,我们总是聚少离多,你的日子过的也不舒坦。” “你想说什么!要和离吗!”秋玉恒双目赤红回头瞪她,“我说了,我不答应!” 燕云歌知道自己要说的话非常诛心,但是这个恶人还是得由她做,除却她是铁了心要离开这座牢笼,也是不愿耽误了秋玉恒。 “你知道我总有办法会让你答应。”燕云歌看着他,认真地说:“我要自请下堂,便是爷爷也拿我没辙。” 秋玉恒气地要疯了,他努力的为两人坚守,她却轻而易举地放弃了。 “我知道爷爷当初为何定下你我的婚事,可我不是贤妻良母,也不会相夫教子,他自己都没教好你,却指着我能让你上进,我要有这本事,如今也不会是寂寂无名的七品小官了。” 燕云歌捏了捏眉心,面色有几分疲倦,“今日没有方家,也早晚会有李家、王家,你拦的住一次,也拦不住第二次,尤其我这辈子不会有孩子,你们秋家又要传宗接代,你何苦还在我身上浪费心思。” 秋玉恒恨地咬牙切齿,突然从地上捡起碎片,往自己手腕上划,燕云歌脸色大变,疾步上来,猛地夺过,同时呵斥道:“你疯了,为这点事情寻死腻活!” 秋玉恒的脸上一道不知何时割的口子正微微渗着血,因为愤怒,往日俊朗的五官此刻很是扭曲,手腕上的伤口就更长了,滴答滴答往地上漏着血。 玉冠歪了,衣领扭着,再看满地的狼藉,而这一切的祸头此刻还红着眼睛,全天下就他一个委屈人般的看着燕云歌。 “活着于国于家无益,寻死倒想痛快,”燕云歌劈头盖脸一顿骂:“这么大人了,做事有没有脑子……” “我才十七,”秋玉恒别过脸,见燕云歌冷眼过来,又理直气壮地补充:“没多大。” 燕云歌刚找什么东西给他处理伤口,一听这话,气地狠狠往下一按,秋玉恒痛地脸都皱起来,嘶嘶地直喊,“我错了我错了,娘子我错了。” 他望着腕上的口子,红肉都翻出来了,顿时也心惊,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没想自戕,就是想出点血冷静冷静。” 燕云歌气笑不得,咬牙切齿般说:“想出血,我这就去给你请家法,来人!” “别别,”秋玉恒顿时慌了,听见外面的木童还应了声,吓得大声命令,“别进来,是我和少夫人闹着玩。” 转头,又对燕云歌连连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娘子,事情要传到爷爷耳朵里,我半瓢屁股绝对保不住,我上次的伤还没好呢。” 燕云歌当真是理解秋老爷子的心情了,气得只想捂心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指着他,恨铁不成钢说:“我看就是上次打的太少!你才没有记性!” 提到上次,秋玉恒就想起自己半个来月下不了床的糗事,脸上顿时挂不住了,嘟囔着:“十板子还少,我是不是要折条腿进去,你们才满意。” 活宝啊,真是个活宝。燕云歌努力平复情绪,微微闭起眼睛,实在不想看他。 想她平生气人无数,第一次被气个结结实实,还是一肚子的哑巴火发不出,那滋味别提多难受。 门外的张妈听到不对劲,借着传膳的名义扣响了门,秋玉恒看看燕云歌,想劝她先用饭,又不敢吱声。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发火,老实说他还挺高兴的,她平日里净端着,太高不可攀,偶尔撒次气,倒有点像他娘。 秋玉恒想得乐了,可不敢真将她当成老娘那样哄,眼神明亮地上去就是认错,做小伏低地逗燕云歌开心。 “得亏是娘子你看见了,要是爷爷在,不打坏我事情不算完,火起来可能连我娘都打呢。” “不过你别看爷爷打我最凶,其实最疼我的人也是他,是我不懂事,老惹他生气。” “娘子我错了,你别生我气。” “那个什么方姑娘,我都和爷爷说好了的,我不喜欢她,爷爷也不喜欢她。” “我只喜欢你,我就想和你好好过日子,你别生气了。” 秋玉恒说了半天,见她就是闭着眼睛不搭理,眼底的希冀一寸寸褪去,猛地,他又重新燃起,她刚才这么紧张自己,他不信她对自己一点感情都没有。 “我不要孩子!” 燕云歌突然张开眼睛看他,秋玉恒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举起手就说:“我可以发誓!” 少年的眼睛太过真挚,与她记忆里的一张面孔慢慢重合。 燕云歌沉默了一会,突然想起前世,她因为心血来潮穿女装出门差点被母亲打断脊梁骨的事情,那个时候的她与现在很不一样,很鲜活,还有点飞扬跋扈。 她从小嘴皮子利索,能气得夫子摔门离去,能激得母亲仪态尽失,也会在挨打的时候死咬着绝不认错。十三、四岁的她与秋玉恒很像,人生无从选择,走的每一步又要瞻前顾后,便是被打的哆哆嗦嗦,还要倔强地在心里说“我没错。” 也就是在风琰面前,才敢吐半句实话,自欺欺人地解释:“其实我娘很疼我的,是我惹她生气了。” 她还记得她都没哭,那大傻子倒先哭的眼眶红红。 她的每一次挨打,都是风琰陪她一起熬,给她熬药,给她上药,明明一心要从武,为了她也跑去书院念着之乎者也, 可她又哪里配的上这样的情深。 母亲连为她假成亲,去族里过继孩子的后路都安排好了。 她什么也给不了风琰。 如同她什么也给不了无尘,更无法回应现在的秋玉恒一样。 燕云歌微微叹了一口气,不知不觉地开口,“若我没有见过外面的天地,或许能给你想要的,可……”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 秋玉恒下意识地追问:“可什么?” 燕云歌苦笑着,硬生生地将脸别过去,好一会后,她才将情绪平复住,用着极低的声音对秋玉恒说:“我知道你想活得随心所欲,我何尝又不想呢,但在其位就要谋其事,世上谁不是汲汲营营,便是拥有一切的皇家也都是算计惯了的人。” “玉恒……” 秋玉恒微怔了下,直觉告诉他,她原本要说的并不是这些。 他想听的也不是这些。 “我知道你的难处,你生来尊贵,被人寄予厚望,往后太过平凡,就会成了耻辱,会沦为笑柄。爷爷也正是心疼你,才不顾手段地想b你上进。” “你无所谓听到刻薄的闲言碎语,可爷爷一生要强该如何自处?外界会传秋老将军会管民会治军,却教不好唯一的孙子,果然是兴不过三代。你怕承受太多,爷爷也怕你承受太多,才至今不为你请封世子。” 再直白的话,燕云歌没往下说了。秋玉恒无能的流言哪怕他老人家避门不出,也会随着门庭的冷落,随着匾额上的金字一点点褪去光彩,最后如附骨之疽随着老爷子被一捧h土掩埋于地下。 老爷子是没几年活头的人,可秋玉恒还很年轻,也正是因为他足够年轻,老爷子才一直不死心地想将他扶起来。 面对这样情谊深厚的长辈,如果有人问她,人活着能不能只顾自己,当然可以,只要足够冷血无情、自私自利。 只是,连她尚且不能完全做到,何况是秋玉恒。 燕云歌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房门前,说了句:“我们是一样的人,你在这个笼里不快活,我何尝又快活。” 房门打开,又被轻轻地阖上,秋玉恒像一下子被人抽去力气,软瘫在地上,脸一扬,他失神地看着纵横交错的房梁。 屋里安静极了,静到连胸膛里不甘心的每一下心跳,都极为清晰。 隔过天,是燕云歌休沐的日子,一封信终于随着赵灵的抱怨出了京,远赴三千里外的惠州。 紧接着,她带着张妈连见了几个经纪。 燕云歌要买地,不用大,够院子里的孩子们折腾就行。 莫兰给的嫁妆里倒是给她留了良田和田庄,她虽有地契田契在手,但庄子里的消息闭塞,并不知他们父女已经决裂,收成还是往燕相府送。 张妈也是因为她买地,才想起这岔,可惜庄子原先莫兰就不曾管过,她们现在贸然过去要收地,没十天半个月还真接手不了。 燕云歌暂时没工夫过去,也劝张妈不用去。 “这怎么成,那些可都是夫人的嫁妆,没得全便宜那群黑心肝烂肺的。” “庄子里每年送了多少,都有账可查,该是多少绝对少不了我们,无需与他们撕破脸,我有办法让燕不离心甘情愿交出来。”燕云歌说完,又问面前的经纪,“这地能种什么?” 董经纪笑说:“麦子、高粱都成,往前也种过豆子,但卖不上价,前年种的是黍米,产量好,交完朝廷还有一半在手里。” 燕云歌问了价,还算公允,但她现银不多,要全买了地,一时就不凑手,最后要了五亩地,费了一番口舌,折价五千两。 董经纪听到要折三百多两银子,直喊心疼,可也知道大方的主顾看不上这地脚,看得上的又不如她爽快。 事情就这么定了。 董经纪心事了了一桩,随后问燕云歌是重新雇农户,还是用前面的旧人。 燕云歌道:“以前的人还用着,我手里的人也去管,总归是我自己的人用着放心些。” “那是那是。” 回程的路上,张妈靠在车壁上,没一会阖着双目打起盹。 燕云歌双手拢着,也靠着假寐。 脑海里盘算着燕不离将她弄进户部司库的意图,想她受不住白眼冷语,主动离去?还是因为户部有他的人,能压着自己一辈子出不了头。 宁藏府库,不积于人。 好个乐捐,她倒迫不及待想看看当燕不离终日打雁,终被燕啄,会是何精彩表情。 燕云歌不由弯起眉眼,回府里后,看着大大小小,三十几个孩子,瞬间觉得也没那么碍眼了。 文香被赵灵和季幽联合劝了一晚上,气早散了,主动端了碗莲子百合羹示好。 燕云歌正在写劝捐的名单,见文香进来,也没给她下脸子,平静地向她点头后,端起碗一饮而尽。窗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张妈哆哆嗦嗦进来,激动地喊:“大小姐,外面说两家不结亲了,秋老爷子认了方家那庶女做孙女儿,还说以后她出嫁,将军府也给她一份嫁妆!” 老爷子认了方佩做孙女? 燕云歌手一抖,笔下正写着的名单糊了一片…… …… qaq,居然只有12天就翻年了,我还想今年完结来着…… -- 第207章 惠州。 “为父甚是忧虑。” 燕行紧紧盯着那几个字,慢慢地念了一遍,他反复地看着信,仿佛想要透过这薄薄的一张纸读出背后真实的含义。 旁边,孙主薄思索地捋着胡子,小声道:“相爷信中只说了令慈怀相不好,这离生产还有数月,天子脚下又是能者众多,卑职觉着转机总会有的,大人不必过分担心。” 如果说连京中的圣手都没办法,他们远在惠州又能如何? 燕行翻转了信,眉头紧锁,“你去取火来。” 孙主薄想到一种用柠果和葱白写的密信,只有遇热才能显现,便赶紧去取来火烛。 燕行用火折子点了火,将信在火烛上烤了一会,翻来覆去都没有发现,失望说:“是我多想了。” “大人是觉得这信哪里有古怪?”孙主薄不解。 燕行解释:“我父亲从不爱提家中的琐事,这封信又是年前最后一封,按说他会提点我年后朝廷的一些新政,可是你看……”说着将信递给主薄。 通篇信里只提了几句琐碎的事情,连母亲的消息也是在最后一笔提及,这不符合父亲古板的性格。 临近年关,又是大雪封路,这封信还是托走货的客商送出来的,怎会只提及无关紧要的东西,什么庄子的收成尚可,府中因故换了批人,祖母的身子也不大好,更对姐姐只字未提。 至于母亲,从自己来惠州后,她对府里的事总是报喜不报忧…… 燕行越发担忧,抬头看孙主薄,“送信来的客商在哪里落脚,你打探一下,年前京里是否有什么大事发生。”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回孙主薄也不禁忧心道:“这会不会是燕相对我们的示警?” 燕行也有同感,却觉得这是母亲在对自己提点什么。 孙主薄差了几个衙役去问,也说不拘什么消息,只要是年前发生的,较为古怪的都要记下来。 衙役出去打探了叁天才来回命。 燕行听完脸色大变,怔怔地跌坐在椅子上。 大娘病逝了。 怎么会,这太突然了,姐姐上次不是说病情好转了,好端端的怎么会…… 燕行浑身冰冷,肩膀止不住的发抖,突然想到哪里有古怪,赶忙从书中取出信反复查看,信中对莫兰的离去竟一字未提。 孙主薄追问衙役,“燕相府当真一次发卖了十几个老人?可有问出是什么原因?” 衙役回复说:“问了商队里好几个管事,都是这么说的。其中有个老嬷嬷被一户人家买去做粗使婆子,他们还搭着商队的马车走了一路,据新东家说,婆子嘴巴紧,连他们也问不出来,只说是燕相突然发难,大伙都猜是这批老人里都混着谁家的探子。” 孙主薄摸了摸下巴,盯着燕行看了好几眼,才道:“真要是探子还能由着她们活着出来?怕是主人家出了什么事情,这批人都不能留了。” 衙役狐疑:“可这些人出来了万一在外到处说,主人家不也是名声受损吗?” 孙主薄道:“这我们就不管了,行了,把话落肚子里,都下去吧。” 正说着,那边燕行将信烧了,等衙役走远了,才转过来对孙主薄,格外严肃道:“我想回京一趟。” 孙主薄的表情慢慢凝重起来,提醒他:“大人擅离职守可知有什么后果。” “我知道。”燕行说着,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渐渐苦笑道:“家中主母过世,却无人来为我报丧,母亲千难万难送了消息给我,我现在只怕家里……” 燕行隐约有个可怕的念头,他就怕是母亲不甘为妾意图害死了大娘,现在证据落在他人手里,太过害怕才写了这封信给自己求援。燕行心沉沉的,回想了母亲平日的为人处事,转念又觉得不会,母亲最多爱逞点嘴皮子功夫,让她去害人万万是没胆子的,大娘也不是苛刻的主母,治下一向温和,母亲不至急了眼去害她。 或许真是病逝,可要是发病走的,为何不派人来报丧,燕行想不通这里。 他看向孙主薄,将心中的怀疑说了出来。 孙主薄听了半晌,只问了一句,“大人说家中还有一个姐姐,敢问令姐是个什么脾性的人?” 燕行心一惊,“这与我姐姐有何干系?” 孙主薄摇摇头,凭直觉说:“燕相信中唯独没有提及令姐,如果说不提主母病逝,是他怕大人会关心则乱,可对女儿也只字不提就很可疑了。” 孙主薄家中也有老妻,随着他外放后,每回给她母家去信,总爱提几个子女如何,家中营生如何,母家回信也大多是这些内容,甚至连一些陈年趣事都要拿来提嘴,所以一封信里只字不提女儿近况,这在他看来是很不合常理的。 燕行听他这么说,更要坐不住了,马上提笔写信说:“衙中庶务交由你代管,我将这几日的公务处理尽快就走,你为我安排快马、干粮,还有一套准许商队走货的文书。” 孙主薄不懂燕行为何更急了,连连劝他,“路上积雪厚重,大人便是有快马也不得行,何不等开了春再走?” 姐姐为人大气,轻易不会与母亲计较,可母亲会不会干蠢事就难说了,燕行想到要真是母亲害了大娘,或是他人下的手,但母亲也有份参与,他恨不得能一日千里回去,哪还能拖到春后。 燕行越想越乱,几乎要折断手里的笔,语气沉沉说:“我早些回去,她或许能看在我的面上手下留情,不然……” 以姐姐的手段,府里非翻了天不可。 就在燕行琢磨着如何最快回京的同时,盛京的人们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打了个措手不及。 又一个同僚被家人接走,燕云歌也干脆收拾了笔墨,望着阴沉沉的天,俯身将自己桌上的蜡烛吹灭,一个人慢慢踱步在雨中。 两旁不时有快跑回家的同僚,也有与她这般闲情逸致散步走着的,大多是高几级的上峰,嫌捂着头发避雨有失身份,不如镇定的淋一身雨,还有几分潇洒。 自被燕不离安排来司库,到今也有月余,除了府严的一百两,燕云歌的劝捐毫无进展,所有人都在看她如何收场,唯她无事人一般每天到时辰来应卯,到时辰散值,好似在过一天算一天。 燕云歌回到府中时,雨势稍歇,张妈正叫几个丫鬟把蜡烛都点上。 张妈看看天色,问刚换了衣裳的燕云歌:“姑爷还没有回来,咱们是不是派个人去接?” 两人近来时有争吵,可要说大的矛盾倒也没有,尤其秋玉恒的脾气从来去得快,这几日对着燕云歌又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全然忘记了两人先前一度吵到要和离的地步。 想到秋玉恒,燕云歌就觉头疼,要知道当初从水里捞起这么个烫手山芋,还不如由着他泡一会。 “木童会去接的。” 燕云歌淡淡的一句就让张妈闭上嘴。 一会儿工夫,屋檐下又开始滴滴答答地汇聚成一股小水流,齐齐落下来打在青石板上,雨势又大了,张妈赶紧叫来丫鬟们把炭盆都点上。 小厨房同时送来晚膳,刚摆上桌,张妈看着正要动筷的燕云歌,表情欲言又止。 按理说姑爷没回来,大小姐不该先传饭,但大小姐什么性子,哪里会为一个男人饿着肚子专等,张妈一边觉得女子就该硬气点,省得什么人都敢欺到她头上,又担忧燕云歌的傲气不加收敛,早晚有一天会害了她。 燕云歌吃到一半,就有婆子来禀告:“少爷回来了,在书房呢,说不来用饭了。” 张妈点点头,见燕云歌没什么表示,就做主让婆子下去了,自己则悄悄去了书房那里。 书房外,是春兰守着门,她见张妈妈来,赶紧行了一礼。 张妈见着春兰若有所思,直到春兰怯怯地叫了她一声,才回过神,叮嘱说:“少爷许是饿着肚子回来的,你去小厨房让备些饭菜,问起来便说是少夫人吩咐的。” 春兰低着头:“奴婢刚刚问过,少爷说在外头用过了,这会还不饿。” 张妈脸一板,训斥说:“少爷何时说的,刚才婆子回话时可没提在外头用过了。春兰,你别忘了你是陪大小姐嫁过来的,你再讨姑爷欢心,你的卖身契可还是捏着大小姐手里。” 春兰脸色稍白,喏喏地说了句,“奴婢知道了。”缩着肩膀就往厨房去。 张妈回去后添油加醋说了一翻,燕云歌静静听着,许久后才道:“她年纪不小了,自然想为以后打算。” 说完,她显然没将这事放在心上,重新拿起书看,“随她去吧,她若能翻出浪来,我还得谢谢她。” “小姐这话就不对了,”张妈皱起眉,苦口婆心说:“回头真出了事,世人骂名可都落您身上了。” “而且,秋世子再不好也不是她能想的。” 这倒是。燕云歌放下书,仔细掂量了下,春兰心思太多,真留在秋玉恒身边也是害他,只是这颗棋子现在于她有用,太早拔了反而要时时提防。 “我去看看他又闹什么。”说完,她已经往书房去。 木童看秋玉恒脸色比外头的天还要难看,忙不迭赔着笑,“这事怨我,是小的一见天不好了,就赶紧去接您了,忘了问少夫人一声,兴许少夫人也是有这打算,只是被小人抢先了。” 秋玉恒心里不痛快,若大府衙人人都有夫人接,就自己孤零零拯救站在屋檐下傻等,亏得他心心念念担心她会淋雨,甩了木童巴巴地去户部送伞,没想到她早回来自己先吃上了,从头到尾就没想过他。 他这会别说吃饭,气都气饱了。 木童瞅着秋玉恒脸色一会一个样,暗叹不就是少夫人没送伞么,谁送不是送,哪值得特意生回气啊。 这以前自己送晚了,少爷还淋雨回来呢,也没见这么生气啊? 木童实在闹不懂这是哪门子脾气,又不得不努力哄着人,回头小主子饿坏了,挨打的还是他,多划不来啊。 门外,春兰提着食盒,楚楚可怜地敲着门。 “谁让你去小厨房的,”木童打开门见状,低声说:“这会还气着呢,你晚点再送来。” “是少夫人吩咐的,奴婢也说少爷这会还不饿,可少夫人说……”春兰咬了下唇,眼圈发红,很快硬生生改口说:“这里都是少爷爱吃了,你还是快送进去,饿坏了可不好。” 木童只好接过来,心想或许少爷看在是少夫人的份上能吃几口。 果不其然,秋玉恒听到饭菜是燕云歌吩咐的,脸色好了不少。 木童缓缓松了口气。 外头的春兰盯着门看了半天,知道这是收下了,恨恨地剁了下脚。 不远处,游廊上的燕云歌低声对张妈耳语,张妈一边听,一边不时地倒吸着气。 隔日,文香收到同样的消息后,也惊地下巴都要掉了。 “小姐要这些做什么,那可不是好东西。” 张妈面不改色:“你只管替小姐寻来,她过些日子有用。” 突然,文香噗嗤笑出来,笑得张妈老人家不明所以。文香笑得哎哟直叫,缓了一会说:“我可记得当初,小姐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你下药了’,这才没两年,她竟也有这一天。” 张妈听不懂文香在说什么。 文香笑够了,掐着声音促狭说:“张妈,您老能不能透个底,这药是想下在哪位郎君身上,我也好扣准分量呀。” 张妈忠心耿耿,没得到吩咐,多余的一个字都不会往外露,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小姐的私事,你少打听。” “不让问清楚,回头受累得还不是她。”文香啧啧地直笑。 张妈嫌弃地皱眉,“姑娘家家的瞎说什么。” 文香眼一转,心里有了主意,没大没小地一拍张妈的肩膀,“行,这事包在我身上,我闻人姑娘出马,什么男人降不下来。” 张妈刚出声喊她,让她别擅自主张,没想到无聊了大半年的文香难得有件事做,跑得飞快。 天才入黑,小宫女端着托盘恭敬地从房里退了出来,与等在门口的大宫女互看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里头断断续续传来瑟瑟的琴音,听着就让人心里觉得苦。 自从陛下出事,皇后就下了令,宫里吃穿用度一力削减,皇后更是带头茹素给陛下祈福,以至于原本就人少的猗兰殿如今堪比冷宫。 殿内日子已经很不好过,没想到娘娘到这个时候还要使性子。 宫女们面面相觑,最终无人敢劝一句,无奈将原封不动的饭菜呈好又端了出来。 不远处,僻静的屋檐下打了灯笼,小宫女畏冷的直跺脚哈气,粉嫩嫩的俏脸冻得煞白。 “怎么不去檐下躲风?” 小宫女一回头,惊喜地叫:“姐姐!” 一身夜行衣的季幽缓缓走出,她的身后还有一道身影,小宫女惊奇地往她身后看了几眼,问季幽:“姐姐,这是何人?” 来人相貌冷峻,穿件鸦青色的太监服,唇角含着温柔的笑,对方看看小宫女又看看季幽,打趣说:“这便是你在宫里认得妹妹?这般机灵,你该早日介绍我们相识才是。” 小宫女闹了个脸红,悄悄去拉季幽的袖子,“姐姐怎么带了名男子过来。” 男子自然是说燕云歌。 季幽不好解释她的身份,低声问小宫女,“娘娘可在里面?” “在的。”小宫女点头,忽然气鼓鼓地道,“娘娘冻病了,我们去内侍监问了好几次,他们说太医全伺候着陛下,没工夫搭理我们。” 猗兰殿断碳几日了,这在以前都无需梅妃娘娘吩咐,内侍监的公公早估算了日子,选了最好的银碳运来,而现在便是娘娘发话也求不来碳。 对小姑娘的愤愤不平,季幽安慰说:“逢高踩低,宫里惯来如此。”又指了指燕云歌,“你若信得过我,就让她去给你们娘娘看看,她恰好会一点医术。” 小宫女怀疑地打量着燕云歌,燕云歌惊了一下,连连摆手地说:“季姑娘抬举我了,我那点算什么医术,就是给自个看病都是不成的。” 小宫女自然不敢带外人进去殿内,摇摇头说:“奴婢人微言轻,平日里也只在外院做打扫的活计。” 这是委婉拒绝了。燕云歌心道还不算太傻,对季幽点了下头,转身往僻静的偏殿走去。 “他怎么进去了……”小宫女急地要去拦燕云歌,季幽将人拉住,低声说:“她是去救你们娘娘一命,晚了你们可都要跟着陪葬了。” 小宫女瞬时被吓住。 …… 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 祝大家牛年逢考必过。 -- 第208章贪心 东宫。 伴随着轻轻地搁笔,响起的是男子温润的声音,“何时的事?” “回殿下,是一个时辰前。”跪着的侍卫恭敬地回话。 蓄着山羊胡子的董中也站在案前,瞪着地上跪着的几个官员,眼中几乎要喷出不满来:“为何一个时辰前的事情现在才来报?” 侍卫犹豫了一番才说:“回大人,猗兰殿最近削减了不少人手,我们的人也被摘出去不少,剩下的眼线又不在跟前伺候,所以……” 没等侍卫说完,董中就不耐烦地挥手让他下去。 太子在盥手后,重新坐回案前,见董中若由所思,不由问道:“先生以为有诈?” 董中摸摸胡子,忧心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臣总觉得这叶家并不像表面上的归顺我们。” 太子并不在意,只道:“孤虽允诺了叶家子弟十载之后可以应试,可叁载之后又叁载,我朝中人才不知几何,叶家要想重新在朝中站稳脚跟,凭他叶知秋一人之力,难度也无异于登天。” 董中不敢轻敌,叶知秋的惊才绝艳他早些年领教过,只是对上太子的自信,话就不好说了。 他将目光投向一直在旁沉默的刘问。 刘问接到暗示,徐徐说道:“董先生担忧的也不无道理,这叶家就宛如野草,不怕旱涝,挖断了又生根,殿下此刻不斩草除根,难保它有天不会卷土重来,要势不可挡的。” 太子面无表情,“一丛杂草竟也能让两位先生如此担忧,真有那日,些微的星星之火便能燎原,孤何惧于一个叶家。”说着眼神又骤然锐利,“与其担心叶家,不如去想想燕相那边,该如何让他老实些。” 这倒是正经事。 虽然大印、遗诏都在他们手里,连御前伺候的太监也被他们割了舌头,可遗诏出自燕不离之手,这人一向狡猾,往日又是天子近臣,难说不会有后招等着他们。 太子要顺利登基,文臣武将的支持必不可少,不然太子还没登基,他燕不离一介老臣要弄出个什么死谏以告天下,天下人要如何看待新皇。 刘问没有与燕不离交过手,只是拿文人的心性揣摩,就知燕不离不好对付,他想了想说:“与其硬来,不如怀柔,给个忠勇侯的爵位如何?” 空气安静了一瞬,董中没想到刘问会出此奇招,不禁连声叫好,“好好好,既无实权,又能用忠勇压他一头,可行可行。” 只是,燕不离身居高位,又是天子重臣,一个爵位怕是不能让他闭嘴的。 董中又道:“不如赐一个公爵。” 刘问很快明白过来,忍不住微微一笑,说了个,“妙。” “燕相名下就两个儿子,长子天资聪颖,却是继子,而亲儿子虚岁不过叁周,便是要袭爵,庶子袭爵需降两等,燕不离致仕在即,儿子却还年幼,他如何不恐慌盛京城里会没了他的一席之地?殿下若在此时给予爵位,又能将那孩子生母的出身提上一提,燕不离必然会对殿下的恩情铭感五内。” 太子在心中琢磨。一个爵位,一边是羽翼丰益的继子,一边是嗷嗷待哺的亲儿子,这个事情只要安排的好,他那名继子未尝不能利用。 至于爵位,能给出去就能收回来。 这般想,太子便对此事欣然同意。 只是,由谁去递话,却成了难题。 董中和刘问身为谋士自然越少露面越好,而太子全心信任的人里面除了他们,就只剩下户部的周毓华。 “速速让周大人进宫一趟。”太子吩咐下去。 不消两个时辰,猗兰宫不寻常的动静在天亮前就送到了各处人手里。 便是燕云歌自己也在叁日后听到了些风声。 “封爵??她吃惊地看向季幽。 季幽神情颇有些尴尬,“是他送来的消息,想来是真的。” 叶知秋的消息。 燕云歌面色发沉,太子竟会示弱,难道连他对燕不离束手无策? 不该这样,燕不离那样忘恩寡义的人凭什么临老还白得一个爵位。 燕云歌恨地一捶桌面。 季幽一时无措,正要说什么,外面传来张妈呵斥的声音。 “她算哪门子的表小姐,凭她一句话,我们少夫人是她想见就能见的。” 燕云歌让季幽出去看看情况。 院子里,春兰眼睛泛红,怯懦说:“这话奴婢不敢擅传。” 张妈气地急瞪眼,“这有什么不敢传的,你去直说就是了。” “奴婢不敢。”春兰惊恐般地摇了摇头。 “什么事?” 冷淡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张妈这从发现燕云歌不知何时出了屋子,脸色一下变了,赶忙两步上去叮嘱,“晚间风大,您怎么也不多加件衣服。” 因为要守孝,燕云歌穿得极为素静,从头到脚便剩一根木簪勉强算是饰物,平日出门除了披风的下摆有一两条银线绣花,在家穿的常服,真是素得连片叶子都没有。 张妈看得极为心疼,春兰透过远远的一眼,嫉妒和怨愤的情绪霎时间在心底蔓延开来。 燕云歌的视线在春兰身上转了圈回来,面对张妈忿忿不平地转述,只平静地一句,“既是诚心诚意送帖子来走动,我们当寻常亲戚相处即可,只是……” 话锋一转,语气有些迟疑道:“只我有孝在身,那日又恰巧有约……” 张妈急忙接话,“您与王大夫是早几日约好的,自然是您的正事要紧,夫人那边,老奴去替您解释。” “罢了,”燕云歌摆手,“不过半日的功夫,或许来得及。” “可您是去……”张妈突然看了眼春兰,顿时闭了嘴。 燕云歌对春兰吩咐道:“你去母亲那边回话,就说事情我知道了。” 春兰带着一肚子疑惑离开,燕云歌也若有所思地朝另一头走去。 张妈等人走远了,忍不住开始嘀咕道:“那丫头哪里是来传话,分明是借着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来做给姑爷看的。夫人在时待她也不薄,她竟连半天的孝都未给夫人守过,这才几日,就敢穿得花枝招展,当老奴打量不出她脸上那脂粉抹得都要比墙皮厚了……” 燕云歌只管听着,直到在一处窗格前停下,才抬手示意张妈安静。 半掩的窗格后,是木童难掩困意地打着哈欠,“少爷您都背一个时辰了,歇会吧。” 随着武考测验的日子愈发逼近,秋玉恒这几日都会在下值后,拿着书背一会儿。 孙子少见这么用功,老太爷自然是乐见其成,特意嘱咐了晚饭前的时辰不准任何人打扰,往日在跟前伺候的丫头小厮也都被打发出去,只留木童人前马后的伺候。 苦了木童一听到文绉绉的东西,身体里的瞌睡虫全跑出来了。 秋玉恒背得也苦,好不容易背下一段被木童一个打断又忘记了。 “易,变易也,变易以从道也……”秋玉恒将《周易》蒙在脸上,嘴里念叨着,“如人之一动一静,皆变易也,而动静之合乎理者,即道也。少欲觉……觉……” 他烦躁地伸手抓了一把脑袋,反复念着一个觉,半天接不下去。 少欲觉什么来着? 正在秋玉恒抓耳挠腮的时候,一道平静地声音自若地接上了他的话。 “少欲觉身轻,心中无一物,其大浩然无涯。” 秋玉恒吓了一跳,赶紧拿下脸上的书,木童更是在瞬间清醒过来,规规矩矩地站好。 燕云歌绕过窗,从大门进来,“周易是五经之首,最为难背,你们武学怎么还要考这个?” 秋玉恒见是她来,不满地哼了声说:“还不是爷爷让背的。” 燕云歌倒不理解老爷子的用意了。 自古有不学易不能为官为相的说法,所以周易是读书人必学的科目之一,她学这科是理所当然,秋玉恒学这个做什么? 许是为了磨磨他的性子。 燕云歌没在这件事情上打转,指点了他两句功课后,才说了正事。 “方家递了帖子,方夫人想在五日后带方姑娘上门来走动,大概是想商量认亲的事宜。” 秋玉恒差点忘了这事,听完疑惑地说:“不是已经对外放了话么,还要商量什么?” 燕云歌笑了一下,“自然是要将身份过了明路,嘴上说说的,哪能作数。” 秋玉恒还是头次听说这认干亲还要走什么礼数的,气呼呼地说:“又不是我求着她救的,他们倒是会顺着杆子爬。” 燕云歌敲敲桌子,“到底也是她救了你,你这么说没道理。” 当晚的事有太多人的算计在里头,真要分辨起来,她也是顺着杆往下爬的人。 燕云歌想想还觉得可惜,话本里多少恶毒的配角一出手一个准,什么下药坏了女子名节,逼得好好的姑娘去给人做妾,又或是打翻了茶水将两人引到一间房里,便是没发生什么,事后都是火速订下婚事,以全了两家体面。 怎么到她这,这么大一个救命之恩,最后却是以认了一门干亲收场。 她想的有几分无奈,又觉自己的心态不可取,很快改了话头说起那日自己的安排。 秋玉恒很快紧张地朝她上下打量,“你哪里不舒服,我们府上就有一个大夫住着,是爷爷以前麾下的军医,我让他来看看。” 燕云歌连忙叫住人,转头又命木童出去,待门掩上后才解释说:“军医主治外伤,不懂内调,我找的这位王大夫已经是最有名的千金圣手,先由他替我看看。” 秋玉恒仔细问她是哪里不舒服,燕云歌含糊地说是每到月事便会腹痛,不是大事。 “那日我陪你去。”他当即决定。 真让他去了,这戏还怎么唱? 燕云歌眨了眨眼,颔首道:“你能陪着我去自然最好了。” 秋玉恒面上一喜,忽然上前将人抱在怀里,想与她亲近。 燕云歌推拒了一下,没推动,由着他亲了两口,外头木童扣了门,说是老将军那摆了饭,请秋玉恒过去一道用膳。 秋玉恒当即苦着脸,“爷爷又要问我功课。” 燕云歌打量他几眼,“爷爷都考你什么?” “大学也考,章句也考,偶尔还要策问,最近又让我背周易,爷爷说如果我在答策的笔试中不及格,便不能参加武试。” 武举是有先策略,后弓马,策不中者不准试弓马一说。 看来,老爷子还是徇私了。 燕云歌眼神复杂,最后只能感慨说:“为了你,爷爷也是计之深远,你莫再让他失望了。” 秋玉恒最怕的也是别人对他抱有希望,表情顿时更苦了。 燕云歌没好气地说:“也是你生在了好时候,搁我以前读书……”自觉失言,她马上改口说,“换是我去读书,就是文武状元都拿下了。” 秋玉恒听出不对来,想揪住这个话头问个清楚,偏偏外头的木童又再催了。 燕云歌这时也催他先过去。 秋玉恒不由烦躁地回应,“知道了,这就过去。” 等秋玉恒一走,张妈表情犹豫地上前劝说,“大小姐,老奴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燕云歌抬手打断,声音很是冷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张妈一看她这个神情将知道不用说了,说也无用,只能静静地看着燕云歌踩着一地的月色出去,任由月色将她的影子拉得斜长。 却说第二日,燕云歌刚到户部司库,就遇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周大人。”她上前施礼。 周毓华面带微笑,“许久未见你了,在司库可还适应?” 燕云歌避重就轻说:“这几日下官在校对银库数目,与同僚之间相处的……也极为融洽。” 周毓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来,“那便好。”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本是要拿给你们林大人的,恰巧他不在,你替我转交吧。” 燕云歌迟疑了一瞬,很快双手将那一封信接了,“下官必然带到。” 周毓华冲她微笑。 不远处的符严见到周毓华,也赶紧跑来行礼,周毓华对符严的印象不错,甚至指点了他两句政务上的处理。 符严受宠若惊,燕云歌心底的不安却更加加剧。 等见了林大人,她便知为何不安了。 “周大人晚上设了几桌席面,我也要去?”她大为惊讶。 林大人摸着胡子,觉得她少见多怪,没好气说:“不只是你,咱们司库不少人都有份去。” 燕云歌面露尴尬,心中疑惑再次加深。 晚上,燕云歌到天香楼时,符严和几个同僚早就等着了,见了她来,符严招了招手,“快来,给你留了座。” 她大步上前,正要落座,就听到身后有不少声音窃窃私语—— “听说今晚柳大人也要来?” “他怎么会来,兵部不是与我们不对付吗?” “说是年前就约好的,谁知道呢。” 燕云歌如遭雷击般回头,就见刚才还在私语的官员噤若寒蝉,她一抬眼,撞进了一双漫不经心的眼睛里。 那人正掀开帘子要进来,目光在瞧清她后,缓缓地,漾出几分冰冷的笑来。 燕云歌依照礼数向柳毅之作揖。 柳毅之受礼不还礼,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朝已经入座的几位同僚问好。 他这般倨傲,反让燕云歌打心里松了口气,毕竟两人品级相差较大,若是交谈反倒会让人奇怪。 符严俏俏来到燕云歌身边,略略地拽了下她的袖子,燕云歌朝他看过去,不由问:“怎么了?” 符严将人拉到一旁。 “你可小心些,那个人不好惹。”符严小声交代。 燕云歌露出苦笑,“我知道,去年中秋就见识过了……” 她一说,府严就想起来了,表情更凝重,不禁将声音压的更轻,“兵部与我们户部一向不对付,咱们户部……你知道,咱们大人和太子要好,兵部的人又是向着七皇子……” 燕云歌表情惊讶,马上去看柳毅之,吓得符严魂都没了,赶紧将人又拉远了一些。 两人鬼鬼祟祟地挨在一块,让不远处的柳毅之遂敛了笑意,眼神冷得骇人,将正要敬酒的官员吓得话都不敢说了。 赶巧,周毓华和户部主事到了,柳毅之面无表情地起身,话里尽显亲昵,“雁章兄怎么才来?” 周毓华还礼后,赔罪道:“下值时不巧被公务绊住了,劳烦让柳大人久等,多多见谅。” 柳毅之唇角笑了一下,“本官可听说户部人才济济,随便拉一个书令出来都是牙尖嘴利的很,是什么公务还能让雁章兄你为难?” 周毓华哪会听不出来柳毅之的阴阳怪气,他看了一眼主事,见主事表情讪讪,便先顺着话说,“倒也不是难事,是我的侍郎拿不准水陆道路之利,请我做个定夺。”说完,他请柳毅之落座,又吩咐主事去找掌柜传菜。 “水陆之利?”柳毅之摩挲着酒杯,很快又笑,“原来传言不假。” 周毓华没接话,突然起身面对四周,举杯微笑道:“本官来的最晚,先自罚叁杯向在座同僚陪个不是。” 痛快的叁杯酒落肚,引来满堂恭维。 柳毅之眯着眼睛,默不作声地任由周毓华岔开话题。 撇开立场不谈,这位户部尚书的确是位能人,从无名之辈一跃成为太子亲信,他只用了五年。 五年,多少官员还在地方摸爬滚打,周毓华已经扶着不起眼的二皇子从众多皇子里脱颖而出,甚至当年老七被罚去守皇陵,都是他的手笔。 如今,他尚不到而立,就已经有了为相的谋算和气度。 云之要在这样的人手底下出头,何其艰难。 而太子,又何德何能有这样的官员相护。 柳毅之越想越是不快,恨自己醒悟太晚,没有早早为凤璜在朝中布局,如今只能眼睁睁地让这群小人‘名正言顺’地窃国。 整个厢房因为这叁杯酒气氛热拢了不少,随着主事的一句“请诸位都入座吧。”晚上的算酒宴正式开始。 今日共设四桌,唯一的主桌被后来搬来的屏风隔开。柳毅之不是一个人来的,随他落座的还有兵部侍郎,加上周毓华和户部的两个主事,主桌的人还不过半数。 燕云歌尽量离主桌远些,就怕一个不小心撞到柳毅之手上。符严见她特意往角落里坐,当是被自己刚才的话吓到了,正要开解,旁边的人见了燕云歌,不由奇道:“你就是燕云歌?刑部来的那个燕云歌?” 说话的官员穿着葛色的袍子,年约叁十来岁,燕云歌一时想不起他是谁,只当曾在户部打过照面,便点头说:“下官正是燕云歌。” 那官员语气更激动了,“我知道你,我看过你的批注,你写了一手的好字呀,文章做的也不错。” 能复核她审过的账册,对方至少是位侍郎。 燕云歌受宠若惊,赶紧起身作揖回道:“您过奖了,下官材朽学浅,当不得您如此高的夸耀。” 这位侍郎姓覃,除掌核本省钱粮外,亦兼管其他衙门的部分庶务,因为户部人手不足,所有的书令复核过的账册也都送到他那去再核。 覃大人未见燕云歌前,对她印象就很好,凡经她手的账册无一不是批注详尽,数字准确。 他对做事认真的后生一向欣赏,乐呵呵地称赞了她的账册后,又笑眯眯地问:“燕大人可有表字?” 上峰问她表字,便是有亲近之意。 燕云歌答道:“下官表字云之。” 覃大人不解:“此二字做何解?” 燕云歌神色微赧,如实说:“并无实义,只是书院的学官顺口取的。” 覃大人不禁失望,表字如此重要怎能这么草率,只是取都取了,倒不好说什么了。一旁有其他官员接话,“我观燕大人年纪也不小了,家中可有为你定下亲事?” 符严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他可是知道这位大人家里有不少待嫁的闺秀,倒是燕云歌不慌不忙,答道:“劳先母挂念,下官在赴京前已与表妹定下亲事。” 闻言,最惊讶的是符严,几乎脱口说道:“云歌,你居然定亲了?” 声音之大,便是主桌的人都看了过来。 燕云歌镇定地点点头,为怕这几位上峰还惦记她,便说与表妹过了文书,只等守孝叁年后就回乡迎娶表妹。 居然连文书都过了!几名长官这下是彻底死心了。可惜了,难得有位年轻后生能入眼,虽然同届里符严的出身更好,但是符家门弟高,符大人又是一板一眼的性子,符夫人若是好相处,符严也不会一听到要回越州,就将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两厢比较,燕云歌就显出几分可取之处了。 符严的表情比几位长官还可惜,郁闷道:“你不声不响定了亲,我以后想找人喝酒都少个伴。” “想喝酒还不容易,我现在就敬你一杯。”燕云歌不由轻笑。 符严摇摇头,他要的是随时随地能找到人一醉方休,而不是一时之快。想到不久的将来,好友会有家室,会被亲缘所累,他忍不住感慨世上又少一个随意人。 符严还是与燕云歌喝了几杯,表达着对她会听信父母之命去成亲的不解。 “只是一纸婚书,何以在符兄看来‘我命休矣’一般,”燕云歌不知是想到什么,眉眼平淡,“曾经有人和我说,他渡一人与渡天下并无冲突,他甚至能通过渡我而渡了天下,可惜最后……” “最后怎么了?”符严好奇。 “最后囿于血缘,终成凡夫俗子。”燕云歌咽下一口酒,笑眯眯地说:“你看,他想渡我,想成全他自己的佛道,最后却连最简单的贪嗔痴念都逃不开,符兄觉得我择一人成亲,是最终没逃过男人应当成家立业的宿命,却没想过太过贪心,最终会什么都得不到。” 她不像无尘,心也想要,佛道也想要。 她的目标没变过,往上走,看能走到哪一步,看能为这个天下做到哪一步。 人来世上一场,总得认认真真为自己活过才不算辜负。 虽然这个过程,她难免要去辜负更多人。 想着,她不禁自嘲一笑,轻轻晃荡酒杯,仰头饮尽,垂眼时弥漫的却是难得一见的柔情,“反正不能与世道为敌,倒不如选个最轻松简单的人相处,毕竟有谈情说爱的功夫,我不如手握长剑多为百姓做两件实事。符兄,你说是不是?” 符严听得怪怪的,一会禅机,一会世道的,他直觉云歌是话里有话,分明是想骂他早就同流合污,又自诩清高不落于俗世,他想辩驳,又想到自己为官来的种种,不禁汗颜。 前头,柳毅之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小骗子,小嘴哒哒哒地真能扯’,一旁的户部主事试图找着话题,“柳大人,听说最近刑部的顾大人一直在找您的麻烦?” 柳毅之淡淡道:“本官怎么不知道顾大人的奉旨办案就成了找本官的麻烦?” 主事心口一噎,这位可真的是——出了名的话里话外不让人舒坦。 主事赶紧弥补道:“柳大人是明白人,下官也不兜圈子了,您瞧瞧这个……” 柳毅之当主事递过来的东西瞧了一眼,冷笑道:“你自己手脚不干净,敢赖我?” 说着,目光越去周毓华脸上,讽刺愈深:“到底在户部扎根许久,这倒打一耙的本事也有模有样,周大人不会也以为是本官给刑部递的信吧?本官图什么?” 纵然早知道柳毅之行事无章、说话刻薄,却不想他会大大咧咧将事情闹到这份上,周毓华心中苦笑,面上倒是十足的真诚,“柳大人既然开了口,户部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柳大人,您以为这个数如何?” 周毓华用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数。 柳毅之同行的两位副将见了都不禁猛咽口水。 那可是够十万军马吃饱的一年粮饷! 柳毅之面不改色,“不如何。” 周毓华只好再退一步,“我可以答应司农那边的粮草至少是中等米以上,柳大人,本官一言既出,今日事明日达。” 柳毅之的脸色好看一些,话里却没有退步,“你们户部为了丰盈国库煞费苦心,为此使了什么手段倒也无可厚非,可你们不该将主意动到本官的地盘上,山泽之财,由我兵部开采,兵部开卖,却要交你们户部十分之叁的税!周大人不愧是江州第一商行的出身,这算盘拨的无人能及。” 周毓华微微眯不起眼,俨然已经动怒。 “行了,本官话到这里,就这个数,你们考虑考虑。“ 柳毅之在桌上重新写下一个数字,他不想应付了,甚至找了一个拙劣的借口,“本官出去醒酒。” 周毓华面无表情道:“柳大人请自便。” 从厢房离开,柳毅之径直走到尽头,此刻天色阴暗,不知何时下起的细雨正斜飘着,燕云歌斜靠在走廊的柱子上,目光一直落在斜飘的雨上。 燕云歌注意到有脚步声,转头见是他走来,无奈地施施然一礼,“柳大人。” 说完要走,柳毅之一句话激地她马上回头。 “你既与人定亲,何故还去招惹别人。” 燕云歌回头怒说:“我何时招惹你了?” 柳毅之不知怎地心情很是松快,声音也柔,“我又何时说你招惹的人是我。” 燕云歌懒得和他说,她出来醒酒已经有一会了,再不回去难免惹人注意 “别走。”柳毅之突然伸出手拉她,手腕一动,将人带到自己怀里,声音疲惫,又异常真诚,“云之,我不贪心的。” “你……”燕云歌难以置信。 …… 友情提醒:5②ъしωχ.còм -- ℙo⒅щ.cОℳ 209 荒谬,自己不久前才捅过他一刀,他居然…… 燕云歌对他的故态复萌实在厌恶,使劲挣脱,可柳毅之的力气在她之上,圈得她几乎纹丝不动。 她忍不住咬牙切齿,“柳大人,您发疯也该看看场合。” 柳毅之轻声一笑,嘴唇从她的脸颊擦过,“怎么?怕你老家的表妹知道我们的事情会吃味?” 疯子。燕云歌在心里咒骂,干脆放弃挣扎,反正被人撞见了,她就说他喝多了发酒疯。 “耐心真差。”柳毅之的语气颇为可惜,退了一步斜靠在栏杆上看雨,突然想知道她刚才站在这的心情,便问:“为何站在这里看雨?” 燕云歌随手拂去肩上的雨珠,不耐烦说:“哪有什么为什么。” 说完转身要走,又被柳毅之叫住。 “有没有兴致随本官去看一场好戏?” 燕云歌没有理他。 柳毅之微微叹息,纵然对她的性格琢磨出几分,一再被拒绝,内心也实在难熬。ńρ3ρ.ⓒǒм(np3p.com) 这人需得不远不近的处着,时不时还要许以利诱地勾着,如果贸贸然上前诉请,只会惹来厌恶。 此刻见她要走,他只能顺势而为,静静看着她背影的同时,眼睛里是洞察人心的透彻。 “你就不好奇你们的周大人找本宫做什么?”他到底没有忍住,还是出声。 燕云歌回头,警惕地打量柳毅之。 果然。 柳毅之心中轻嘲,走近她,附身,在她耳边轻轻放下一句:“出了巷子右拐,有一辆马车,散席后在那等我。” 不顾她会回复什么,这是第一次他走到了她前面。 燕云歌进厅的时候,她原先坐的这桌人正聊得起劲。 “覃大人,今日这席面究竟是何用意,下官摸不着头脑,这酒都喝的心慌慌的。” “就是,尤其那位怎么会来?” 压着声音说话的是两位是年长的书令,燕云歌也想知道今晚的用意,不由驻足一听。 “你们不晓得,咱们主薄被柳尚书下了套,要不是周大人保着他,这会早就被大理寺请走用刑了。” “怎会!主薄那人……” “那人最是贪心。”覃大人冷笑了一声,“前两天我与陈大人盘账库房,你们猜我们发现什么?” 覃大人与主薄往日素有嫌隙,大伙都是同僚,这会显露好奇,岂不是明着得罪主薄。 众人犹犹豫豫,一时竟没敢接腔。 覃大人脸色沉沉,心中骂这群匹夫摇头摆尾,连这点胆子都没有。 还是一旁的陈大人接了话,解了场面的尴尬。 “我们无意中发现兵部的秋粮数额不对,仔细盘点才发现去年地方秋收的粮食只收上来七成,七成里不好的还占了一半,可是拨给兵部却逾九成,全是中上米,这不对啊,粮食都没收齐,哪里来的米发下去。” 燕云歌听到这,不禁一笑。 九成?主薄可没这个胆子,怕是柳毅之在账簿上做了手脚。 没想到柳毅之比自己想的还绝,她的本意是让兵部找主薄合作,最好能让主薄受他牵制,而她或许能凭借这份钳制,平白捡一个出头的机会。 为官谁人不惜命,主薄只想捞笔横财,他大概没想到柳毅之能拼着自己官途不要,也要将他和整个户部拉下水——这便是今晚席面的由来了。 周大人要保住主薄,甚至保住户部的名声,而柳毅之要的就是他手上的十万大军吃饱肚子。 不仅如此,这会刑部和大理寺也正左右为难,既想一肃清风,又忤不得当权者的心思。 尤其现在是太子当权,可怜顾行风手上便是证据确凿,要办一个主薄还得看周毓华放不放人。 不过,以她对顾行风的了解,此案捅破天了,无非是小小的户部主簿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意外牵扯出一品大员的身影,只要他能想办法激起太子惩治贪腐的决心,能有多难办? “你们不知道,年前柳大人就曾向圣上提出边防屯田,说兵士屯种自给,以后不麻烦朝堂发派粮饷,更要走了一万的粮种果种花种,大有要把我们司农搬空的架势。” 一旁的府严听着都瞪大了眼,怒道,“他当我们户部是什么,还能昧下他们的口粮不成!” 其他人冷笑连连,“可不就是防着我们户部!” 陈大人最后说道,“可陛下就是答应了,你我能耐他如何。” “之前是耐不了他,”覃大人端着酒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现在可不一定了。” 众人一愣,很快露出得意的笑来。 的确,现在是新的王朝了,不破旧立新,还能萧规曹随不成。 接下来的宴会,众人各有心思,喝酒也不痛快,燕云歌一直有留心主桌的动静,透过屏风却只能看见几道模糊的身影,其中一道影子偶尔微侧过脸,像是在认真地聆听。 直到宴席草草结束,她再去看屏风后的主桌,已经只剩下酒楼的小二在俯身打扫。 仔细打量才发现,这个房间另有离开的通道。 想到柳毅之说的出了巷子右转,燕云歌犹豫着要不要去,符严这会才发现下雨了,问她:“下雨了,云歌你通知家里人没有?” 燕云歌也抬头看天,发现雨势大了许多,不由愁苦说:“家中只有一位老仆,怕是早睡下了。我等雨小点回去,你们先回罢。” 符严提议,“那你坐我的马车,我让人先送你回去。” 燕云歌露出微笑来,“你我可不同路,何苦让你兜圈子,你先回吧。我等等也无妨。” 符严只好作罢。 两人沿着游廊并肩朝门口走,来接人的马车络绎不绝的驶来,符严也很快被接走,临走前他还给燕云歌留了伞。 只是雨势过大,有伞也无济于事。 燕云歌又耐心等了一会,直到雨势小了一些,才利落地打开油纸伞,慢慢地跨过高高的门槛,消失在白雾绵绵的雨帘里。 一刻钟后,哒哒地马蹄声快速踩过青石砖块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深夜,静谧的房门里突然传来咚地一声响,守门的老嬷嬷冷不防打了个哆嗦,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边上有人及时扶了她一下才没有真的栽了。 抬头一看来人,老嬷嬷露出笑容,恭敬地道:“刘大人快进去吧,殿下先前才问起大人。” 刘问朝亮灯的屋子指了下,“殿下动怒了?” 老嬷嬷点点头。 刘问心里有数,怕是主簿这事犯到殿下的忌讳了,他挥手让老嬷嬷退下去些,这便朝屋里行去。 昏黄的灯光下,太子的五官看着比白日里还要冷峻。 刘问没太在在意,反先去窗下的落地铜炉里捣了会香灰,由它静静腾出轻轻渺渺的白烟。 太子将账本轻轻丢在案上,抬眼望着默不出声的周毓华,“你们就由着他将十万人马带走?” 周毓华看了看刘问,后者就跟要得道成仙般,站着一片铜炉前巍然不动。 许久之后,才见刘问闲闲地道:“殿下不让他们离京,难道能全宰了不成?十万人呢,怕是埋都埋不过来。” 可真让这么多人离开,等于给太子的头上悬了一把随时要掉落的利刃,他今后还如何安枕。 一旁的董中想了个主意,“让他们去营州吧,刚好营州外还有虎视眈眈的胡夷,由着福王去对付最好。” 太子想一想,不失为一个办法,“可福王还未有子嗣,质子人选……” 刘问摆摆手,“要什么质子,这些质子家眷留在盛京才是麻烦。“ 太子不冷不热地道:“先生就不怕福王起兵反朕吗。” “要反他现在就反了。”刘问直言不讳,“敢问殿下,留下质子,您敢杀吗?杀了,福王出师有名。不杀,要挟何用?福王正直青年,您还怕他到了营州生不出儿子?再一个,这些家眷留在盛京,您让福王孤家寡人去到封地,殿下预备让天下人怎么看待新皇的仁政?” “还有,这些质子家眷平常要不要嚼用?万一福王生的是个败家玩意,光吃喝拉撒的花销就够养活一城百姓了。” 刘问不愧老辣,几句话就切中要害。 周毓华眼见太子眼中划过怒色,微不可闻的低叹道,“微臣倒有个主意,殿下不妨听一听。” 太子神情稍缓,“你说。” “殿下不凡多给福王送几个美人,这女人一多,后宅就容易起祸,寻常人家多子多福,可福王是藩王,孩子多了,以后分出去的权利和土地也多,一分再分之后,他对我们的威胁只会越来越小。” 刘问点点头,又补了一句,“倒是个主意,剩下的,我们只需防着他们与白容连并即可。” “可……”太子还有犹豫。 周毓华不得已说了句重话,“殿下,当知来日方长,现在就赶尽杀绝,于殿下的千秋名声有何好处?。” 太子至此,终于被说服下来。 董中、刘问不由暗中松了口气。 解决了福王的去留问题,下面便是柳毅之与主簿一事。 太子已经知道主簿吃里扒外的事情,对此,他只给了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的主簿一眼,就让他一下子晕倒在了地上。 在太子眼里,主簿已经是个死人,可死也分很多种,好歹是自己盘玩了多年的棋子,便是要他死也得死得其所。 太子对柳毅之的去留做了安排,四人又秉烛夜谈了整整一个时辰有余,当屋内重归平静,屋檐上的两个人也终于敢稍稍地呼出一口长气。 春夜寒重,燕云歌的衣摆已经被雨水打地尽湿,冷冷地贴在身上,泛起阵阵寒意。 但她看了一眼柳毅之,刚毅的脸庞是面无表情,被人轻易地决定生死却毫无反抗之力,这是第一次,她对此人生出了几分兮兮相惜。 两人没有言语,如何来的,便也如何地离去。 再回首,燕云歌感慨煌煌宫阙,高不可攀,多少人翘首里面的荣华富贵,却不知这里也是埋骨之所。 细雨蒙蒙,车轮滚滚,两人都已经冻极了蜷缩着身子靠在厢壁之上。 对燕云歌来说,今夜种种,恰巧验证了她心中的不安,她仕途之路要比想像中的还要艰难。 太子身边的谋士都已经是一等一的高手,她比不上周毓华与太子之间多年的君臣之情,论才能与刘问又多有重迭,甚至没有刘问在地方多年积累下的人脉与经验。 除了她尚且在局外,不至于被一招将死。 毫无胜算的一条路,她要如何走下去。 不能细想,一想便要丧气。燕云歌缓缓地合上眼,过好一会,她似有感而发般漫声轻说:“生如蝼蚁,偏要立鸿鹄之志,命薄如纸但有不屈之心……” 柳毅之侧脸去看她,只见她睁开眼,眼里已经是熟悉的那股冷静,许是真到了绝境,反而教意志超脱坚韧,那耀人的光彩几乎要将他心头的阴霾驱去。 “柳毅之,你我联手如何?”燕云歌亮着眼睛说。 …… 追更:ρo①8dё.coм(po18de.com) -- ℙo⒅щ.cОⓂ 第210章表妹 出了年,天气却越来越凉,眼见雨越来越大,赵灵实在等不住了,只好咬牙直接冲进了雨幕里。 马儿跑出叁十里地,赵灵的身上也彻底湿透,万幸在天黑前找到了间客栈,想也没想地先躲了进去。 掌柜正搁柜台前招待贵客,眼见赵灵要进来,马上嚷嚷道:“客官,客官,咱们这没房了。” 赵灵才将手里的马牵给店小二,在门外一听没房了,急忙忙进来问道:“那通铺还有没有,马厩呢,柴房我也睡得。” 掌柜挥挥手,“都没啦,您看大堂这么多人都在等退房,就是能匀一间出来,我也得讲个先来后到不是?” 赵灵这才注意到客栈全是人,连楼上楼下的过道里都站着人,大家身上湿漉漉的,大半都和她一样是进来避雨的。 她心里暗骂:也是邪了门了,出了京后就一直下雨,她这都跑出五个州府了,居然还在下。 打尖是不成了,求顿温饱总行吧,她转头便吩咐掌柜,“店家,那你给我来两个小菜,叁两米饭,就在大堂里用。” 掌柜算盘都不用拨,直接报了数出来,“承您惠顾,总共一两银子。” 赵灵眼睛都瞪圆了,“你说多少?!” 掌柜干笑了一声,“您没听错,是一两。” 赵灵嘴里的黑店二字就要蹦出来,掌柜仿佛猜到她要说什么,表情见怪不怪地说,“今年收成不好,如今大家手里的粮食都是吃一口少一口,实不相瞒,就这价钱我也是压着本钱在卖的,姑娘若不信,往前走两里地还有一间,只是到了那,你就得做好这个数的准备。” 他一张手,直接比了个五。ńρ3ρ.ⓒǒм(np3p.com) 五两!赵灵可真要倒吸口凉气。 旁边正在等候的商旅顿时笑出来,声音温温润润,“姑娘,您是外乡来的吧?” 赵灵头都没回,一个劲地在心里算着身上仅剩下的二十几两银子够吃上几顿饭。 “这位掌柜倒没骗你,如今除了咱们越州城还能买到米,其他郡县的米价早就是一天一个价了。” 赵灵突然想到自己这一路过来,打尖吃饭的花费的确是越来越贵,出门前她带了五十两,没想到如今路程还未过半,身上银子就所剩无几了。 “掌柜的,这米价越来越贵,是和下雨有关吗?”赵灵多问了一句。 旁边的商旅解释说:“姑娘可有觉得今年格外冷些?” 赵灵一路冻过来的,深有体会地说:“对对,我越往南走越觉得冷。” 商旅笑笑,“便是如此,人都受不了,何况地上要看天生长的粮食。” 赵灵听不太懂,但不妨碍她觉得事关重大,尤其有了前年去江州买米的经历,这米价涨多了是要出乱子的,当下肚子也顾不上了,赶紧问掌柜要纸笔,她要马上给老大去信一封。 赵灵大字不认识几个,写信一事自然也拜托给了掌柜。 掌柜事先言明代笔是要收润笔费的,赵灵心想那能花几个铜板,大手一挥让掌柜只管写。 掌柜才落笔,听到这信是要去往盛京,马上狐疑地抬眼,“姑娘是给京里去信?” 旁边的商旅也惊讶地说:“姑娘莫非是想让您的家人开始屯粮?” 赵灵挠挠头,这话好像怎么回都不对,便老老实实地说:“我们东家很聪明,兴许她有办法能让这米价降下来。” 商旅愣了一下,摇摇头微笑着不说话。掌柜不以为然地一边落笔一边说:“年初,越州城米价由二十文一升至叁十文一升,不出半月,又至五十文一升。” 掌柜在最后落款时,停笔,问:“姑娘如何称呼?” 赵灵看了一眼,奇怪说:“你怎么不多写点,把你们这的情况都写进去啊,我又不是不给你银子。” 掌柜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们东家要真是个聪明人,老朽这信里已经写的够多了。姑娘,怎么称呼啊,老朽要给您署名了。” “赵,就是悄悄走的赵,百家姓排第一的。” “您这倒是大姓,得了,就给您署名赵姑娘了。您这信要寄给谁啊?” 赵灵报了盛京东大街燕楼质库的门牌。 掌柜利落地将信封装好,痛快地要了赵灵一两银子。 赵灵又被惊到了,“您这也没写几行啊,怎么还要一两呢。” 掌柜没好气地说,“姑娘以为这信是凭空出现在京里的?” 倒是赵灵身旁的那位商旅好心地给解释,“这一路北去,信使也得打尖吃饭呀,姑娘银子给少了,掌柜找不到人接活,不得自己搭进去一些。” 这话赵灵听懂了,格外心痛地从干瘪的荷包里摸出了一两碎银,早知道这么贵她就东拉西扯地多写几行了,只是如今信都封好了,倒不好再折腾。 信的事情安排好了,赵灵这才认真地看了眼一直搭话的男子,只一眼,她便把视线转开了。对方相貌普通,虽然身上穿着讲究,但赵灵这人一向只瞧得见美色,对钱财反而没那么看重。 她谢过对方后,一脸心痛地又朝掌柜要了一迭小菜,米饭么,自然不敢再要叁两了。 被无视的宋均略为郁闷地摸了摸手上的扳指,鬼使神差地命身旁欲言又止的掌柜退下,反而朝赵灵那桌面不改色地坐下来。 “在下宋均,赵姑娘,相逢即是有缘,你我拼个桌如何?” …… 叁月雨水多,每到午后暴雨总是如约而至,这让每天两头跑的燕云歌苦不堪言,经常是刚散值去当铺换了身衣服,回到将军府又被雨水淋个正着,一来二去的,自然染上了风寒,苦了她明明已咳得撕心裂肺,还要装作无事人一般。 因为暴雨搁置,方家的登门拜访一改再改,直到秋玉恒轮休这几日,罕见的放晴,方夫人才携着两名娇俏的女儿姗姗来迟。 燕云歌正和秋玉恒做着出府的准备,两人难得一同休沐在家,秋玉恒自然黏的紧。 少年血气方刚,晚上能忍着不碰她已是极致,但是关起门来,少不得要同她亲热,哪怕只是借着她的手舒缓,也能让他眉飞色舞一整天。 燕云歌手指灵活,把玩着玉茎才十来下就让秋玉恒交出精水,秋玉恒简直没脸见人,气得用枕头捂住脸。 同僚聚会时不少人吹嘘过自己在床上的勇猛,什么一夜御两女,金枪不倒,怎么他就这么快…… 他暗恼自己是不是有毛病,羞耻心让他抱着枕头滚来滚去。 “怎么了?”燕云歌洗净了手,便窝在美人榻上看书,瞥一眼秋玉恒还是半死不活的,只当他还没尽兴,没想到秋玉恒头一抬,又颇觉丢脸的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地说:“没事。” 这种事他怎么好讲的?连木童都不能讲。 “少爷,少夫人,方夫人带着方姑娘前来拜访,夫人让您二位也过去一趟。” 是张妈的声音。 “走吧,可别叫你的表妹好等。”燕云歌虚咳了一声,披了件青色的斗篷就往外走。 秋玉恒想到那个方家庶女就烦,无端地来打扰他和娘子难得的清净,但是事情是他惹回来的,他要真摆个臭脸去,外人还以为他们真有什么呢。 横竖是去露个面的功夫,也不耽误什么。 秋玉恒神清气爽地换了条亵裤,又特意选了一身淡青直裰,玉带也选择与燕云歌的腰带上的禁步同色,任谁打量上他们一眼,就知道他们的关系。 不多时,两人就到了会客的寿安堂,秋玉恒先进了门,又侧身扶着燕云歌一起进来,他没忘记娘子女装时腿脚不太好,自然要多护着一点。 厅里头,秋夫人正同方夫人讲话,两个小姑娘都很乖觉,低着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纹饰不语。 “说起来,还没感谢方小姐,要不是她救了犬子一命,他现在哪能还活蹦乱跳地给我气受……“秋夫人才提了一嘴秋玉恒,这两人就进来了。 秋夫人睇了一眼,责怪地看着两人,“怎么才来,叫你方伯母和两位表妹好等。” 她们算哪门子表妹。秋玉恒心头不悦,面上是淡淡地先拱手给自家母亲见礼,再对方夫人行礼,至于方家姐妹花,便是略点了下头,对着方佩叫了一声,“方表妹。” 方佩从他的态度里知道他的不乐意,怯生生地喊了一声“秋表哥。” 方夫人见状,赶紧推了方佩一下,“傻丫头,还不拜见你干娘。 方佩掉头对秋夫人双腿—弯,跪下磕了叁个响头,脆生生地说:“干娘。” 秋夫人听着这一声干娘,不知怎地心一软,先前还有几分不满意,毕竟这认干亲以后就是实打实的亲戚,比正经亲戚都差不了多少,但眼见小姑娘长的好看又乖巧,那几分不乐意倒是化为了疼惜。 “听说你那次伤了手,可有好些了。” 方佩点点头,“用了干娘送来的药,已经好多了。” 秋夫人让她起来,怜惜说:“是我家这混小子把你连累了。“说着退下手里的镯子,戴到了方佩手上。 手镯一汪碧绿,水头极好。 小姑娘受宠若惊,忐忑地去看方夫人,方夫人淡淡地颔首,“既是你干娘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方佩感动地又要给秋夫人磕头,秋夫人扶了一把,越看小姑娘越是满意,除却出身短了几分,这容貌倒真没的说,尤其是这性子,面团人似的,瞧着就好相处。 可惜老太爷拿了章程,她也忤逆不得。 秋夫人干脆直接问了:“方夫人,佩丫头多大了,可及笄了?” 方夫人笑道:“十五了,去年就及笄了。“ “那相看了没有,这么好的丫头可不知道要便宜哪家的臭小子呢。” “没呢,还在看。不过我们老爷说了,多留两年也无妨,回头嫁了人哪有在闺阁时自在。” “是这个理。”秋夫人点头。 方夫人视线转到燕云歌身上,惊讶道:“这位想必就是少夫人了,佩丫头,萱丫头,来见过你们表嫂。” 两个人小姑娘依言给燕云歌见礼,也就是到这个时候,两人才放肆打量了燕云歌一眼。 就这一眼,便叫方佩心慌。 对方微微含笑,气度却是傲然,仔细看她眼睛凌厉地仿佛天上的老鹰,能将人一爪子叼走。尤其,方佩一向引以为傲的容貌,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落了下乘,内心徒生出一股慌张来。 那慌张就好像,她紧紧握在手心的东西并不是牢不可破,而她的那点小聪明在更为年长的秋少夫人面前是藏无可藏。 青天可鉴,她对秋世子是动过心思,在没有得到现在这层干亲的身份之前。 如今,她只想安分的做他的表妹。 “表嫂。”方佩的声音细若蚊叫。 燕云歌朝她轻轻颔首,一句“方姑娘”让方佩委屈的差点站不住。 秋夫人讶异地看了一眼自家儿媳,便是方夫人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下脸子给她们,转念一想这位秋少夫人的来历,倒也能理解了。 正儿八经的燕相府嫡女的出身,早年更拜入了却大师门下学习佛理,她是有理由有资格看不上她们的,何况她们连正经的亲戚都算不上,秋家这门干亲怎么来的,在场的人心里都有数,秋夫人愿意给个好脸,结个善缘,秋少夫人却未必肯了。 尤其她的态度未必不是秋老将军的意思。 这般想,方夫人脸上就跟火烧一样臊的慌。 方氏叁人没有待多久,在和秋夫人商定了日期和桌数后就提出告辞。毕竟还没有办礼,她们太上赶着也不是个事儿,至于向老将军请安,她们进府至今快两盏茶了,老将军早得了信却没派人来请,态度可想而知,她们现在是万万不敢去讨个没脸。 方夫人让方佩对着老将军院落的方向磕了叁个头,全当周全了礼数。 叁人来得大张旗鼓,走得悄无声息,老爷子听完秋玉恒回诉后,眼皮都没抬,只不客气的一句评价,“小家子做派,上不了台面。” 骂的谁,大概只有燕云歌心里清楚。 秋玉恒还赶着和燕云歌出府,请完安后就打算要走。 老爷子将人叫住,用心交代,“不想你母亲整日盯着你,你们赶紧生个嫡子出来,她那点心思只要见着了亲孙子保准就收了。“ 秋玉恒下意识去看燕云歌,见她面不改色,心头不自觉提起一口气。 燕云歌与老将军温然相望,略略思索后道:“不瞒爷爷,今日我和玉恒出府,就是约了千金圣手张大夫看诊,我的身子早年受寒,又一直没有注意调理,想来是不易有孕了……“ “那就先调理。“老爷子一挥手,旁的话不让她再说,“万事有我老头子顶着。” 事已至此,老将军的态度很明了,便是燕云歌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去说什么寒老人家的心。 两人走后,一直在暗处保护的副将走出来,说出自己的疑惑,“将军为何对这少夫人如此纵容?” 将军不是不知道这少夫人每日都要出府,甚至还安排了另一名女子代替自己。 行踪鬼祟,又来去不明,这换谁家主事都无法容忍。 可是将军却当自己不知道,任由她无法无天。 “你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最忌什么?”老将军突然问,又不等副将说话,自顾答了,“不是子嗣不丰,而是本该要养成猛虎的孩子被驯养成了温顺的麋鹿,可恒儿却连鹿都算不上。” “他蠢笨如猪!看不出燕氏的心不在他身上!还自欺欺人,以为一心一意守着她,燕氏就会被感动,燕氏才是一只猛虎,可她目前是一只对恒儿没有杀意的猛虎。” “秦氏纵容恒儿,将他养的又天真又愚蠢,还沾沾自喜以为孩子养在身边是尽享天伦,我悔不该在恒儿开蒙那几年没将他带在身边,让好好一颗的习武苗子毁于妇人之手。“ “我们武将的孩子读什么四书五经,他应该去争去抢去掠夺,去将自己喜欢的,哪怕千难万阻也要抢到手里。” 副将听得喉间犹如含了一口血,谁会知晓现在平平无奇的秋小世子,早年也是聪慧过人,对行军布局有着类似动物般天然的直觉。 这样的直觉是老天爷偏爱,能让他哪怕在凶险万分的战场都能活着回来。 “所以我得留着燕氏,纵容燕氏,留着她去刺激恒儿。”秋老将军闭了闭眼,过了好一会,才艰难地开口,“我不怕后继无人,我只怕有天将秋家军的金印交给恒儿,他转头就拿去讨他人欢心,这个人不是燕氏,也会是别的女人。“ “那还不如是燕氏,至少她不蠢。” 倒不是老爷子有多满意燕云歌,只是比起那些品行不好,心思歹毒,或者唯唯诺诺禁不起事的,这个孙媳妇又好的太多了。 她行事大胆有勇有谋,又管的住玉恒,后院有这样一名女子,就如定海神针一般存在。 秋老爷子轻轻按了一下身旁的拐杖,看起来严丝合缝的黄花梨木裂开成两半,露出了一枚拇指般大四角刻有瑞兽的金印。 副将看着那金印,整个人一怔。 老爷子开口,一字一句,“燕氏的事情你别管,你拿着这个,去查查现在禁卫军、五城司马里还有多少人能听我们调遣。“ 副将领命走了。 老爷子颓然一叹,靠在官帽椅上忍不住的揉眉。 燕氏和玉恒合该是天生一对,一个聪慧一个若愚,一个强势一个散漫,其他男子必然忍受不了妻子骑到自己头上,玉恒却不会,他早已习惯被人安排妥帖,又受不得哭哭啼啼拿不了主意的女子,面对妻子的强势,他会自觉退让,他的少年意气已经被燕氏打磨光滑,一切以燕氏马首是瞻。 也就是燕氏无心,不然鼓动他去造反也使得。 可惜了,燕氏的打算只为她自己。 老爷子想着如废柴一般的孙子,越想越是烧心。 孙子若有胆子揭竿造反,他还能高看一眼。 偏偏没有,着实气人。 …… T^T我没有放弃这里,每天都在尝试登录,但是所在地区好像完全屏蔽了po一样。 我进的了首页,进不去后台,进的了后台进不去文章编辑,留言也是能看见但不能回复,后台经常像乱码一样,上个月进来了一次,那次担心再也进不来了就先保存文章,一章一章地往外复制,也是在复制的过程中体会到这个文真的写了好多好久,后来果然再进不来,内心很遗憾又自责,怕你们以为我跑路了,也担心还有人等,遗憾我实在喜欢这个故事却没有告诉你们结局。 你们还在吗@_@ -- 211 秋玉恒以前只觉得燕云歌模样好,学识好,从未想过她一个自小就在寺院长大的女和尚,是从哪里学到的这一身的学识和气度。外人不会往深处想,顶多夸口一句不愧是国相府的教养,可他却是知道枕边人可和那位燕相一点不亲近。 如今她只唤那位是燕大人,连父亲都不喊了。 秋玉恒在注意到这点时,眉心直跳,偷偷看燕云歌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打量。燕云歌注意到了,将视线从不远处的假山上收回,好笑地问:“偷偷摸摸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金子?” “金子哪有你好看。”秋玉恒下意识回,想到木童说她是金子塑的,乐道:“木童可说你就是金塑的菩萨,谁见了都喜欢。” 木童? 那个小厮对她敢怒不敢言,嘴里哪会有好话,也就他会信。 但燕云歌冲着木童的那份忠心,对他的印象一直不错,话说到这,似随口问了句,“木童多大了,有婚配了吗?” “没有,他小子眼光高着,心里想娶仙女呢。” 燕云歌笑了笑,一路拂柳分花而去,芙蓉花色与她白皙纤长的手指格外相衬,优雅地令秋玉恒移不开眼。 “那他得娶个真仙女才成,不必操心油盐酱醋,不用算计人情往来,不然假仙女一沾俗事,也是要面目可憎的。”她微微笑说。 秋玉恒不沾庶务,不知打理一个家的辛苦,小到小厮丫鬟们的吃穿用度,大到宗族亲戚间的往来,今日收了什么礼,下个月谁家办宴要回礼,差一点礼数都要被那群宗妇们拿鼻子看人。 将军府的人口已是再简单不过,对外有管事应付,大事有秋老爷子定夺,可秋夫人依然忙得脚不着地,仅是月初酒楼庄子送来的账本就能让这位贵夫人一夜老去几岁。 寻常人家倒没有这些烦恼,可是普通百姓要操持生计,要养育子女,侍奉公婆,也不比打理一个府邸轻松,若夫家有良心还好,如果没有—— 燕云歌回头一望太湖石雕就的假山,嶙峋的窟窿山体在难得的阳光掩映下,显得错落有致,相映成趣。 光影斑驳,又恰似影影绰绰,一切都不太真切。 秋玉恒说:“真娶个仙女,他哪里舍得让仙女受累,肯定要摆家里供起来。” 燕云歌在上马车前说,“那他以后要辛苦了,毕竟仙女不干活,还要喝露水。” 秋玉恒没心没肺地笑出来,“他那点银子养活自己都够呛,我看还是让我娘给他配个丫头好了,不拘什么性子,选个相貌好的就成。” 燕云歌心思动了一下,提议说:“春兰就不错。” “她不行。”秋玉恒直接脸一板。他恨不得将这人远远发卖,哪里乐意让她嫁给木童,以后看见木童,就会想到自己曾经受到的屈辱。 燕云歌只一眼,便晓得秋玉恒的想法,也不追问,只说:“那我回头问问管事,府里可有合适的人选,她年纪不小,是要打算起来了。” 秋玉恒可不管这些,这么多下人里能让他上心的也只有木童而已。 今日出府,就是木童套的马车,他早早侯在一旁,等两位主子上了车,又扶张妈在马车前室坐好,上车一拉缰绳,“驾”一声离去。 直到很久之后,春兰才从假山后走出,神色有几分仿徨和不甘。 她自然不是有意藏到这里,是莲儿和她说少爷少夫人要出门,需两个人去门口帮木总管的忙,她自告奋勇来了,却在半道遇见了并肩过来的一对身影,鬼使神差地躲了进来。 她知道就是自己开口,少夫人也不会带她出府,张妈提防她,少爷厌恶她…… 可她做错了什么。 她甚至还一直替他们瞒着当日那场闹剧的真相。 想到那日拜堂的情形,春兰的心剧烈疼痛起来,无论少爷认不认,与他拜堂的人是她呀,他们拜过天地,拜过高堂,他们甚至夫妻对拜过…… 他们才是得到过天地认可的一对。 春兰用袖子抹去眼泪,又在假山旁站了会儿,待情绪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才朝后院的方向走去。 半道遇到了帮忙回来的莲儿,还没有挤出笑容与她打招呼,就听到莲儿闷闷地说,“刚刚少夫人提了春兰的婚事,想把她说给小木总管,还说春兰的相貌好……” “你先别急,少爷不是没答应么?” “可是,少夫人有这个想法,少爷又一向听少夫人的,我怕到时候……” “不会的,木总管与你心意相通,你等他回来,让他赶紧去与少爷少夫人提,你做事一向稳妥,少爷没理由不答应。” “可是我怕少夫人会不高兴……” 接下来说的什么,春兰已经听不到了,她欣喜着、雀跃着,脑子都回响着那句话—— 少爷没答应。 安济堂里,诊脉的张大夫表情凝重,最后是为难地摇摇头,“夫人的宫寒耽搁太久了,如今血海久冷,胎孕不成,便是能调理,也得要叁年五载方有成效。” 张妈一听,急得不能再急了,“大夫,你可得想想办法,我们少夫人还这么年轻……” 燕云歌心里有数,因此表情很平静。 张大夫捋捋胡子,似在苦思,好一会才道:“也罢,老夫今日给你开一张方子,你且留心听——当归洗尽,熟地黄烘焙,再配川芎、白芍药、牡丹皮、玄胡索石、白术要一两,干姜,肉桂去皮,各五钱。” “此方以四物养荣,以白术、石斛养气,泽兰、丹皮、玄胡荡胞中之秽,干姜、肉桂暖子宫之寒……” “虽然成效见慢,但老夫敢担保,夫人用此方调理,不出叁年便能喜得麟儿。” 张妈大喜,倒是燕云歌微微皱眉,出声问:“这张药方可有什么不足之处?” 张大夫微微惊讶,很快点点头,“老夫正要说,如夫人所言,方子虽然管用,却也有不足之处。便是从饮药那日起,夫人将会双颊发斑,脸色发黄,于性命无碍,但面尘脱色,会荣于皮肤。” “敢问大夫,这斑在停药后可会恢复……”张妈的声音都颤抖了。 张大夫沉默良久后,才为难地说,“只能恢复一二。” 燕云歌明白了。这个方子看似有解,实际让人更无路可走。 女子需要孩子伴身,又需要容貌固宠,缺一都不能在后院立足。 难怪她在外等候时,这么多女子一脸绝望地出去。 当然,让她来选,自是容貌更为重要。 孩子?养不养的大两说,长大了能不能为她所用又是两说。 燕云歌平静地接了那张方子,对张妈说,“您先去抓药。” 张妈揪着心和药童走了。 张大夫猜出燕云歌是还有话要问,便主动攀谈,“夫人可还有惑要解?” 燕云歌掏出一尊小小的瓷盘,递给张大夫,“请您帮我看看,这里头的药可有不妥之处。” 张大夫接过来打开一闻,顷刻间变脸,怒斥道:“这等阴毒之物,夫人是从何处得来!” 燕云歌惊讶,“怎么会……赠药之人明明说此药丸能助我尽快有孕……” “一派胡言!”老大夫一拍桌子,想也没想地将药丸里的成分报出来,末了更愤懑地说,“其中的夹竹苷若服食过量,更有脱宫的危险,老朽知道夫人求子心切,但您须得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恕老朽直言,您这身子亏空地太厉害,能撑到现在无事,定是早年有高手为您调理的结果。” 燕云歌想到无尘那一碗碗递过来的汤药,一瞬间不敢去分辨,那些药里有为她着想的真心,还是为了她能顺利怀上孩子的自私…… 老大夫古道热肠,生怕燕云歌不生起重视,忍不住说了几句重话,直到张妈抓了药回来,就见到自家的大小姐已经被大夫说的恍恍惚惚。 “大小姐……”张妈才出声。 燕云歌抬手截断,深呼吸了一口,目光灼灼地看着老大夫,“张大夫仁心仁德,民妇感激不尽,只是今日之事……”她故意停顿,果然就听到老大夫说,“老朽一天看诊百余起,哪能个个都记得,出了这个门,夫人你姓甚名谁,老夫一概不知。” 燕云歌满意地颔首,“好,那等这贴药吃完了,我会命身边人来取药,总归是张大夫您这的药,我才放心。” 虽然有方子,她哪里抓药都是抓,但是她得给春兰来这一探究竟的机会。 张大夫挥挥手,身边的药童马上高声喊,“下一个。” 燕云歌才撩了帘子出来,秋玉恒迫不及待地起身过来问,“大夫怎么说?” 张妈欲言又止,看看燕云歌。 燕云歌轻声吐了八个字,“血海久冷,不能孕育。” 秋玉恒马上急了,“我去问问大夫。” 她拉住他,忍不住揉着自己的眉心,小声说:“能调理,就是得要几年功夫。” 秋玉恒顿时松好大一口气,虽然有没有孩子他无所谓,但是能调理好至少母亲那可以交代了。 “那要怎么调理?我要不要做什么?”他也回地很小声,就差贴着耳朵说。 燕云歌瞪他一眼,“说什么傻话,自然是你我都要努力,不然我一个人如何怀得上?”说完,神色自若地牵着他往外走,“只是母亲那边,还要你替我费心周旋,你知道母亲已经不喜欢我,年前因着那些账本,我怕是把母亲和管事都得罪了个干净。” 秋玉恒心里甜丝丝的,听着连忙保证,“你别担心,母亲那里由我挡着……”说完神色一变,满是懊悔。 “怎么了?” “我答应了爷爷年后去军中历练……”秋玉恒一脸纠结,“不如我和爷爷说……” “人无信不立。”燕云歌淡淡地提醒他,又摇头说,“反正调理也需要时日,你只管去。” “可是我怕母亲为难你。” “爷爷也说了万事他会顶着。” 饶是如此,秋玉恒还是放心不下。不说别的,两个人的关系才亲密了一些,马上又要分别,别人是小别胜新婚,可在他这里,就怕一切会重头来过。 秋玉恒的心事,燕云歌无从得知,她头疼欲裂,一路揣着心事回府,昏昏欲睡的脑壳比脚步还要沉,若非张妈提醒,她都要忘了再写一张安济堂的药方随手一置。 如今场子搭好了,锣鼓也敲响了,她只需装模作样地喝上几贴药,最好时不时地呕上一呕,将所有人的好奇心勾出来,最好是让春兰自己发现杜鹃花丛下埋藏的药渣,让她对自己的药方起疑,让她找到机会偷偷摸摸潜出府去,如果能一路摸到张大夫那,摸出真实的药方,真是完美不过了。 不孕是真,调理是假,她都可以想见知道真相的秋夫人是如何的怒不可遏。 一个不能生的儿媳妇,凭她什么出身,又是什么天仙人物,在秋夫人眼里怕都是一文不值的。 燕云歌几乎已经看见自己包袱款款地拿着休书出门迎接新生。 前提是秋玉恒不在府里。 至于老太爷那,她一个祸家头子,不能生又霸占着秋玉恒不找别人生,爷爷再喜欢她,也要为府里的将来考虑。 左右不过是语重心长地劝她,说哪怕玉恒再纳一个,后院也是以她为主,生下来的孩子也是记在她名下。 笑话,她连自己亲儿子都不要,怎么会费心思给别人养孩子。 什么后院,什么将军府,她早已经受够了。 燕云歌在陷入意识模糊前,还在得意地想,她得让众人明白,有种鸟是关不住的,哪怕被人折断了翅膀。 …… 首发:яǒǔяǒǔщǔ.χyz(rourouwu.xyz) -- 第212章春梦 Yцsнцωц.ωǒяk 没几日,南方水患,米价大涨的消息,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传回了盛京,摆在了周毓华的书桌上。 信来自江州的周家。 周家的管事在信里苦诉江州连月大雨,朝廷若再不派人去治水,江州马上要成为地上悬河。 而官家储存的陈米全部用来救急,江州已经无粮可卖,无粮可收,百姓都在想方设法的屯粮,如今连地瓜都涨成了天价。 信中还提到发胀发臭的尸体因为没有及时烧毁,城中已经出现了瘟疫。 周毓华看完信后,提笔写了奏本,才写了两行,就颇为头疼的罢笔。 国库的银子已经捉襟见肘,太子便是再看重他,也不会孤注一掷地全用在江州,何况也不只江州受灾……想到这,周毓华突然想起信中所说的瘟疫,马上让人去传户部几位侍郎和主薄过来商议。 燕云歌刚从外头进来,伞都没来得及收起,就见覃侍郎脚步匆匆地从她身边略过。 观其神色,还颇为凝重。 “怎么了?”燕云歌问一旁的户部书令。 书令小声地说:“好像是周大人的母族来信了,和江州大雨有关。” 大雨?燕云歌看了眼外头沉沉的天色,心中估算着盛京这场春雨确实下了许久。ъしχs2.Ⓒοℳ(blxs2.com) 江州距离盛京几百里地,最好的快马一来一往也要花去二十余天,而江州那边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惊动这位尚书大人的,消息如今才传过来,可以想见江州的水势已经到了何等地步。 只是户部的几位侍郎、主薄拨算盘还行,周大人想让他们拿点真章出来,怕要失望了。 “你哪里过来,怎么一身的雨水?” 燕云歌回头,见是符严大步流星朝她走来,拱手道:“符大人。” 符严摆摆手,“你我之间没必要虚礼。” 燕云歌微微笑,又瞧了眼自己身上,肩头确实湿了大片,便答:“刚帮着户籍所的小周大人誊写了名册,回来就几步路,没想教雨水淋个正着。” 小周大人便是周臣了,先前她在燕行的书院和赌坊都有过一面之缘,不想周臣好像完全不记得她,与她相处时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冷漠态度。 这倒是好事,省却她一连串说辞。 “你有没有备用的衣裳在这里,没有的话,先换上我的,”符严看着她头发湿漉漉,不少碎发贴着白皙的额头,再看她的眼睛,就像笼罩了一层氤氲的水光,一眼看过来教人心头跟着都软了下来。 符严不知怎地喉间咽了下口水,声音发涩,“下回让你家人多备几套在这,最近雨水充沛,今日的遭遇你少不得还要遇上。” “好,“燕云歌点头笑开,眼里的水汽因为这个笑容一下子退散,显得很是明亮,“今日便罢了,等会就要散衙,我不想麻烦大人。” 符严倒也没勉强,两人并肩走了一会,说起近日的雨水委实太多了,北方干燥雨水都如此频繁,南方不知道得涝成什么样了。 说到这,燕云歌便从今日誊写的实录里摘了一本册子出来。 “符大人,”燕云歌先看两边,确定无人后,才有点为难地说,“今日我在小周大人那发现了这个,下官再是不通庶务,却也瞧着不对,怎么田亩数目两年内少了这么多?” 符严上前看了眼,很快点点头说:“数额没错。” 他解释:“举人名下的田地是不用交税的,应该是这个村有人考出来了,大家宗里族亲的自然都把田地挂在他那,回头租回来就是。” 燕云歌惊叹:“这么傻,税是省了,可地不也成人家的了么?” “这有什么,我还见过为了逃徭役籍身为奴的。你不知,咱们在京日子尚且艰难,底下的百姓更是连温饱都顾不上,自然能省则省。何况大家乡里乡亲,说不定还是看着长大的,怎么会昧下乡亲的土地,不还有宗族看着呢。” 燕云歌心中冷笑,宗族?那可不是个好东西。 地方集权,朝廷收不上税,只好去加重赋税好充盈国库,后果是民生怨道,官逼民反,更严重的是有一天外敌来犯,国库却连粮草都发不出。 而士族和宗祠仗着世袭罔替和山高皇帝远,在地方作威作福,哪会管前面战士的死活。 国将不国,民将不民。 燕云歌在心里重重吐了八个字,面上似随口一提,“如果举子名下的田地数有限制就好了,不然人人效仿,咱们户部明年拿什么粮食发给各府衙的诸位大人。” 理是这个理,但是……符严欲言又止,转头看了看四周,才压低声音,“早些年也有人提出来过,可哪有这么容易,咱们当官的哪个名下没有点庄子铺子田地,就拿咱们的尚书大人,江州有好几座延绵的山头都是他的,族里供他读书,每年花费数万两供他在京中开销,你总不能出头了就抽梯子吧,这不成了白眼狼了么。” 而提出这个建议的官员第二年就被外放边陲,无诏不得回京。 用他母亲的话说,就是闲的,自己才吃饱肚子几年,就操心上别人有没有饭吃。 燕云歌惊讶地“啊”了一声。 符严有些做贼心虚般地以食指封口,“不说这了。” 燕云歌点点头,突然想到符严管定税,委婉地提了一句,“我看今年雨水多,桑树肯定长的不错,虽然司农的田税收不上来,但是丝绸赋税能收齐,咱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生怕他没有听出来,她又感慨了一句,“可惜桑田太少了,就是收齐也有限。” 符严心里咯噔着跳了两下,桑田虽然少,可是收上的来的税多,如果把农田改桑田……符严不禁拍手,等太子一登基,他就将这张折子递上去。 “怎么了?”燕云歌见他面露狂喜,也只作不知的问。 符严连忙收住表情,叫苦道:“我是想到家里过不久要来信,忍不住激动。不瞒云歌,你别看我孤家寡人潇洒地很,我也是幸得母亲暗中支援,不然就户部这一日拖过一日的月银,我饭都要吃不上了。” 燕云歌最近过得也很是羞涩,不禁同感道:“大人如今还没有家眷要养,不像下官,一宅子的下人要嚼用,就连马儿吃的饲料都需不少钱财。下官恨不能多生出双手日夜不停地去挣银子。” 这年头,马儿比人还要金贵,人还能少吃一顿,马儿却不能顿顿麦麸、豆渣,要是没有精心看护,回头病了伤了更耽误她事情。 就说她在城南的府邸,离着户部有几里地,而燕楼位于城东,将军府又离东大街还隔着几条道,如果没有马车,她一天哪里能跑这么多地方。 符严被逗笑:“难怪你从来不与我去花楼消遣,原来是囊中羞涩。” 这倒没什么不好承认的,燕云歌揉了揉有点发痒的鼻子,声音闷闷地说:“不去也是因为我一早与表妹定了亲,她将终生托付于我,我自然也要为她洁身自好。” 符严一听倒乐了,“覃大人家的姑娘可个个貌美,也不知道你那表妹是什么天仙人物。” 燕云歌摇摇头,“两姓之好里,夫妻关系要对等才能和美长久,容貌反是次要。” “为何要对等,便是高嫁低娶,男人也是女子的天,咱们在外建功立业,她们在家里相夫教子,她们对我们敬重不是应该的么。” 话不投机。 燕云便笑笑,无意争辩。 符严发现两人说了一会话,她连湿衣服都没换,瞧她的身子骨并不十分健壮,当下催促道:“左右无事,你先回吧,李大人那我替你去说一声。” 燕云歌有些犹豫,可是摸摸自己发烫的额头,怕是真的中招了,犹豫再叁拱手谢过,“只好劳烦符大人,下官告退。” 符严应了一声。 燕云歌打着伞走了,倒是符严在原地站了一会,回过味来,暗自有种自己被套了话的错觉。 今日散得早,燕云歌摸空先去铺子里换好了衣服才回的将军府。 府里,下人们眼观眼,鼻观心地竖着耳朵在听老爷子书房里的动静。 燕云歌路过也顺便听了一耳朵,只听见老将军在里头中气十足地拍桌子,“就你这字,狗爬的都比你好,难为你书院的先生能忍住没打死你!” 在骂秋玉恒? 燕云歌惊讶,自己今日散值算早的,他居然比自己还早回来。 别是去点了卯就回来了? 燕云歌一路想着回了自己的院子,张妈正吩咐几个小丫头摆筷,见燕云歌过来,赶紧迎上去,经过这小半年的相处,她老人家现在一眼便能分辨是不是正主了。 文香姑娘扮的再像,也是皮子像,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大小姐眼神沉稳,遇事不慌,便是跛了脚走路也能稳稳当当,而文香姑娘眼神经常转来转去,分明还带着几分小姑娘的跳脱。 姑娘都是好姑娘,就是容易咋咋呼呼。 张妈以前伺候莫兰,更多的是拿她当女儿看,习惯凡事都挡在莫兰前面,如今伺候燕云歌才找到了几分老妈子的自觉。 “您今日早些,赶巧小厨房刚备下了饭菜,我让人现在就摆上……”这话说完,她便注意到燕云歌的脸色不对,感觉用手背贴了下她的额头,惊叫:“好烫,您是着凉了,来人,快去请大夫。” 燕云歌喉间闷出一声轻咳,拉着人,“不碍事,我睡一宿就好。” 张妈可不听她的,“不吃药睡几觉都好不了……” 燕云歌避过脸,又咳了几声,对张妈摆摆手,好不一会才发出声音,“听我的,此事不要声张。你去看看秋玉恒到哪了,我等他一起用饭。” 话落,她又补了一句,“吩咐小厨房做几道糕点送过来。” 张妈意外她会关心秋玉恒,想了想道:“姑爷今日一回来就被老将军叫去了,现在怕还是在老将军那回话,老奴先前听到的消息,老将军有意要送姑爷去军营磨炼,夫人不太肯,闹了一通也没用……”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去给燕云歌绞帕子,“夫人心情不好,您要不要过去看看她。” 燕云歌却是轻轻笑了笑,接过温度正好的帕子,往脸上一抹,“好事,咱们的秋小世子也该学着长大了。” “大小姐……”张妈一叹。 燕云歌将帕子置于一侧,起身去找了卷书看,翻了几页见张妈一副于心不忍的表情,还干巴巴地杵着,便开口:“你让人把糕点送到爷爷那里,就说是我不忍世子读书辛苦,让人送去的。” 张妈大喜,原来糕点是这层用意,只是不解,“为何……” “去吧,”燕云歌掩着口鼻轻咳,“旁的不许多说。” 张妈纳闷地应下了。 这糕点一送,秋玉恒果然很快就从老爷子那出来了,他回来的时候,面带喜色,手上还抱着几本兵书。 燕云歌一见他的样子,很难和先前站在书房挨骂的样子联系起来。 秋玉恒献宝似的将书递给燕云歌,“这些我都背下来了,不信你考考我。” 那模样差点让人想不起来他那日早晨是如何摔门走的。 燕云歌正坐在软榻上就着昏暗的烛光看书,光晕打在她微侧的容颜,掩盖了潮红的病容,反而显得她整个人柔和沉静。 她搁下手里的书看秋玉恒,故意问:“既都背下了,还考你做什么?” 秋玉恒露出委屈的神色,“我可是为你背的。” 见他大模大样的告状,燕云歌只觉得好笑,“我需要你替我读书?你背的这些我叁岁就会背了。” 秋玉恒顿时来劲了,不满的嘟囔起来,“你说大话,燕行叁岁的时候都还没有启蒙,你怎么就会背书……” 燕云歌努力压抑着咳嗽,忍得脸都红了,“当我是你呢,五岁只知道抱着木马。” 秋玉恒完全不记得了,还问:“什么木马?” 燕云歌不禁笑了,“你我第一次见面,你手里抱着个木马,耍赖不肯走路想我抱你,不记得了?” 秋玉恒确实没什么印象,他向来记仇,所以也只记得燕行将他推到湖里,至于怎么发生的,事后如何处置的,全然不记得了。 “是不是燕行推我掉水里那次?” 见她点头,他马上得意地说,“我娘说那次也是我们第一次相看,她给了你一对镯子,你可是自己收下的。” 燕云歌微微一笑,“长辈赐,不好辞罢了,那镯子我都不知道搁哪里了。” “你!”秋玉恒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嚯的一下起身,然后顿了顿,又坐下了,巴巴的说:“反正我们也成亲了。” 燕云歌来到桌前,用银勺挑了挑烛火,让屋内更亮堂了一些,招呼秋玉恒,“过来用饭罢,要凉了。” 秋玉恒一脸不甘心地在她对面坐下,“你再想想,镯子是不是在你的嫁妆里头?” 燕云歌哪会在意这些不重要的东西,可听他这语气,仿佛镯子没了他们的亲事就会不吉利一般,头疼得紧,“你别折腾,大不了再打一对就是。” “那又不一样。”秋玉恒声音渐渐落了下来,颇有些埋怨她的不以为意,“那是我娘给你的见面礼,是信物。” 燕云歌暼了他一眼,夹了一口他爱吃的菜放入他碗中,“我认这门亲事,那才是信物,我若不认,它与死物有何区别?” 秋玉恒有些意外,很快又是欣喜,“你承认了,这次可是你自己承认的。” 燕云歌安静吃饭。 秋玉恒不死心,又问,“如果不是我爷爷早早定下我们的亲事,你后面会嫁给谁……” “我不会成亲。”燕云歌说的平静,“如果你见过河流,见过山川,见过苍莽景色,你也不会选择成亲……” “可你最后还是嫁给我了。”秋玉恒更加得意。 “是啊……”燕云歌自嘲一笑,说辞却是,“两辈子,我只给了你一个人名分。” 她的话很随意,秋玉恒却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好了,”燕云歌先低头,舀了一碗党参乳鸽汤,“不说这些。你近日读书辛苦,我让厨房熬了汤还做了你喜欢的糕点,吃完了晚上我陪你一起读书。” 对秋玉恒来说,只要燕云歌肯理他,哪怕是压着他读最讨厌的之乎者也,他也觉得日子像在蜜里调油,好哄的令人发指。 反正她态度反复无常不是第一次,就像他娘,一个月也总有那么几天脾气会阴晴不定。 秋玉恒很好的说服了自己,享用了一顿愉快的晚膳。只是到了晚上,他越来越是燥热,别说看书,能老实坐在凳子上都不容易,下身不断地肿胀疼地想将手覆上去好好舒缓,环视周围,心底又涌起一股做贼般的心虚。 娘子去取书怎么还不回来?秋玉恒越等越是心躁,起身去拉开门,却与正要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柔软的娇躯直直地往秋玉恒胸膛上撞,这一撞,直接将他隐忍的邪火给一把撞了出来。 “少、少爷……奴、奴婢不是故意的……”眼见秋玉恒突然一把抓住自己的手,小丫头吓得连忙跪下来,身子抖地和筛子一样。 秋玉恒虽然一身的邪火没地方发,却也没到色令智昏的地步,他将小丫鬟松开后,还呵斥了几句,“慌慌张张地干什么,少夫人去哪里了?” 小丫鬟只是来送账册,也不知道怎么就撞上府里的宝贝疙瘩,她还惊魂未定,想了想,磕磕巴巴地回道:“奴、奴婢瞧见少夫人去了书房……” 这个院子的书房就一间,便是秋玉恒日常手作的地方。 秋玉恒压下一肚子的火,叁步并作两步的往书房走,书房离着不远,拐过一条廊庑跑就到。 才走到门外,便听到两道声音在交谈,“……嬷嬷多虑了,如果秋玉恒想纳妾,我不会阻拦。” 回应的那人似乎叹了一声,仍旧苦口婆心地规劝,“……男子总要纳妾,或早或晚,您瞒得了一时,瞒不过叁年五载,姑爷纳妾于您来说不是坏事,姑爷一日无子,您这药一日就不能停,药又哪里有好吃的……” “不过是喝两帖药,就能叫母亲放心,也算不得什么为难……真要到那步,自有爷爷为我做主,母亲便是要插手也需掂量玉恒的脾气……” 什么事情要瞒叁年五载?秋玉恒听得不太真切,又走近了几步,却见春兰突然打廊下过来,对着秋玉恒赶忙行了一礼,“姑爷。” 秋玉恒见着她,脾气顿时都上来,“不是说了不许你进内院当差的,你怎么又进来了。” 春兰没想到只是问安都会被训斥,死死忍住颤抖的身子,哽咽着说了句,“奴婢知错了,奴婢马上走。” 燕云歌听到外头的动静,对着张妈使眼色,张妈转身进了内室。 秋玉恒自然是板着张脸进来,燕云歌见了他,搁下手头的书问,“你不待在房里好好看书,怎么过来了?” 秋玉恒出口就是埋怨,“你还说自己去去就回,我等了你两盏茶了,都没见你回来。” 他的脸上带着点孩子般的委屈,这样的神情总能让人心软,至少燕云歌为此心软了很多次。 “居然这么久了……”她拍了一下脑门,笑眯眯说:“怪我,一看起书来就会忘乎所以,”说着又以茶赔罪,“你别恼,我以茶代酒,给秋小世子赔罪。” 秋玉恒何时见过她这般没脸没皮,心里的古怪和不安冒出,可是茶盏已递到眼皮子底下,他很是受用的喝了一口,别说,当下一股冰凉浸透全身,让他什么邪火都发不出来。 也是邪了门了。 燕云歌见他真的口渴,便又递上去一杯,这一杯接一杯的,让秋玉恒梦里都在喝水。 可梦里的这水,是有人口对口喂下的,他瞧不起那人的容貌,只看见一双清透的眼睛好像润着一层水雾,她轻轻啄了自己一口,一路从唇儿吻到喉结,带着点凉意的手解开他的外衫,稍一扒拉,便将他的亵裤整个扯下来。 “这般精神……”那人轻轻笑了一声,只是被她这么看着,就让他的下腹不觉昂扬伫立起来。他忍不住哀求,“你摸摸它,摸摸它……” 可她的手指不停地在马眼上打转,就是不肯给他个痛快,他大为光火,忍不住翻身骑在她的身上,委屈地叫起来:“你欺负人!你光会欺负我!” 说着,他猛地挺身插入,只觉一阵从未有过的舒爽,从他的马眼处席卷全身。 秋玉恒缓缓睁开双眼,外头已经天亮。 那喷涌的快感尚在,他呆愣愣看向帐顶,一时无法分辨现实和梦境,伸手往自己腿间摸,一股腥腻直冲鼻尖。 竟是春梦,他瞬间万分羞耻,又很是恼怒。 再看身旁,哪还有人。 -- 第213章巴掌 “听说昨日有百姓敲登闻鼓,状告江州官官相护,贪了修河的公款,又告咱们户部见死不救,至今都没有将赈灾粮食发放下去。” “江州不是周大人的……” “正是。” “此事周大人也难办,外人不知,你我还不清楚么,官仓的最后点粮食可全被兵部拉走了……” “这个时候来抢粮与趁火打劫有何区别!那人莽夫出身,心胸狭隘,老夫真羞与他同朝为官! 户部因着水灾拨粮一事一早就在议论纷纷,燕云歌被动地听了几耳朵,只见几位大人越说越是义愤填膺,甚至将柳毅之都骂上了,她不想惹眼,干脆抱起一摞摞的户籍册躲在一个角落专心誊写。 符严从内室出来,找了一圈,才这一堆户册里找到燕云歌,颇有些惊讶道:“你怎么做这些?” 誊写户籍册是书令史都不愿意干的累活,不仅繁琐还枯燥,一天下来脖子和手腕都要抬不起来。 燕云歌刚巧写完一张,拿起吹了吹墨,搁在一旁,面不改色道:“左右我无事可做,见小周大人忙不完,便自作主张要了些回来。” 堂堂榜眼以文得名,如今沦为打杂,谁见了不说一声可惜。符严于心不忍,便也没说什么,只是帮着将她誊写好的账册整理了一番。 燕云歌瞧他表情带着些怜悯,便安慰他说:“符兄不用为我鸣不平,我至少还有叁餐温饱,有片瓦遮头,已是胜过外面百姓许许多多。” 符严是议事完出来,自然晓得外面的情况,叹了一声,将今日议事的结果说了,“汴梁、赣州、惠州等地的河水暴涨,周大人提议这几个城池开一个缺口分流洪水,朝廷这边同时派人过去赈济,只是派谁去,又该将水往哪几个城镇去分流,尚在争议之中。” “工部怎么说?”燕云歌问。 符严摇摇头,“工部如今无人主事,里头犹如一盘散沙,周大人打算向太子提议先由工部侍郎暂代尚书一职。” 外人只知前工部尚书出走渭南,如今下落不明,却不知此人一直在燕云歌手上。 符严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江州收粮是官仓的主要来源,但今年收成不好,粮食较往年已减了叁成,如今剩下的几成了又被兵部要去,说是去赈粮,其实也是无粮可赈。” 燕云歌心头沉重,丰年收粮、歉年售粮是平抑粮价的主要手段,可一旦接连欠粮,粮商们必然日夜屯粮,粮价大涨,如果拿不出相应的手段,还不知道会饿死多少百姓。 想到赵灵的那封信,燕云歌心中担忧越甚,语气沉沉道:“粮贱农叹,粮贵饥寒,朝廷再不出手,不出叁月,必将米斗千钱,民不聊生。” 符严何尝不知,他左顾右盼后邀她走到?暗处,难得吐了一句真话,“听闻关中、陇地一带颗粒无收,已有不少百姓带头闹事,又被镇压下去……这才有兵部西去平乱一事……” “你是说百姓反了?”燕云歌大惊。 符严点头,再去看四周,见无人注意,又小心谨慎道:“所以兵部拉走的粮食我们不仅要不回来,甚至还要往里添点,如果关中、陇地稳不住,惠州会出大乱子。” 而惠州与白容的岩城比邻,又与关外隔的不远,如果惠州一乱,国门势必堪舆。可西北地区运粮困难,灾害又多,走陆路有数万灾民虎视眈眈,走水路,白容手握江河贸易的航线,不派人抢粮都是好的。 要缓解惠州、关中的灾情,必须要借道岩城,往年有朝廷派遣的江淮左都史坐镇,白容会给几分薄面,可之前的左都史被季幽宰了……燕云歌正想着,覃侍郎忽然过来道:“符掌固,燕司库,周大人叫你们过去。” 符严惊讶,毕竟他才从周尚书那出来。 燕云歌已经收敛好情绪,拱手道:“多谢覃大人,下官这就过去。” 两人走到最右边的正堂,里头声音嘈杂,似几波人争执,符严敲了敲门,里面的争执声断了,周毓华的声音传来:“进来。” 符严掀了竹帘进去,燕云歌老实地跟从在身后,目不斜视。 周毓华神色严肃地立在桌案前,见两人进来,也只是略点了下头,“正巧说到筹集赈灾粮一事,符掌固和燕司库一并听一听。” 燕云歌先是对着在场的几位大人行礼,最后对着周毓华拱手,“周大人请讲。” “朝廷内外用兵,军饷用在前线,京城叁营所欠军饷就达数十万,如今又出了洪灾一事,太子命本官在十日内筹集叁十万两白银,一百万石粮食运往受灾的各州县赈灾,一边是受灾百姓等着这批救命粮食,一边是饿着肚子的将士们多有怨言,加之沿途灾民难免对这批粮食虎视眈眈,本官唯恐路上出了差错,无法向朝廷和百姓交代,才将几位大人请来商议,希望大家可以集思广益。” 古有金汤之固,非粟不守;韩白之勇,非粮不战一说,可见粮食多么重要。 西北运粮便是拿的出章程,还需各部门通力合作,尤其兵部、户部、工部要上下一心、地方各衙署要保驾护航,其中艰辛可见。 在场哪位不是人精,焉能不知困难重重,叹气声此起彼伏,要说章程却无一人敢胸有成竹发言。 周毓华不得不点名,“覃大人你说你的看法。” 覃侍郎满头是汗,“本官以为……不如与兵部说道说道,让他们将之前的十万石粮食还回来,以解燃眉之急。” 周毓华闭眼,实在不想看这个蠢货,若柳毅之是好相与之人,他如今何必心烦。 燕云歌想了想,上前一步,冷静说:“下官以为,与其紧盯着这批粮食不放,不如……追赃助饷。” 周毓华倏然转头看向她,目光幽深,符严也是被吓一跳,抬起头来:“追什么赃?” 燕云歌慢慢地道:“严国舅。” 所有人顿时抽气连连,谁人不知白容抄了严国舅的家,但到底贪了多少,谁能知道,谁又敢去知道。 这个竖子真是好大口气。 符严的脸色有些发白,他万万没想到云歌如此大胆,敢把主意打到白容身上。 出人意料的,周毓华并没有责备,反而说起,“昨日符掌固与本官说起,司库人手不够,燕大人乐捐的进度有些慢,是不是?” 这话不好答。燕云歌斟酌一二,决定实话实说,“下官惭愧,捐资一事确实毫无进展。” 周毓华点头,“照你看来,若想这半月内就筹集出供叁个州县百姓嚼用的粮食,大约需要多少人手?” 众人惊讶,周大人这意思是同意了? 他们这个时候再去看燕云歌,不由发现,妙啊,可没有比她更好的棋子了。 燕云歌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周毓华,她的眼睛非常沉稳,似在思考该说多少合适。 是的,就在众人以为燕云歌是心生退意才久久不语时,只有周毓华一人看出来,她成竹在胸,如今沉默无非是想看他能给出多大的诚意。 周毓华垂着眼帘,似乎在出神,过了片刻,他先给出了承诺,“原来的户部主薄因犯了错已被遣返原籍,本官命你暂代主薄一职,命符掌固与你通力协作,只要你二人能将这件事办好,本官便为你们亲自上书请赏。” 从七品到从五品,这是连升两级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位燕司库似乎从九品才升上来不久? 燕云歌眼神瞬间发出光亮,拱手就道:“下官定将竭尽全力,绝不负大人所托。” 周毓华将?对方的?神情看在眼中,心道这是一把好刀。 如此媚上!有瞧不过眼的官员直接用鼻子哼出声来。 燕云歌自然不惧,甚至敢笑眯眯地直视对方,坦荡地更叫人气急,只等着要看她笑话。 底下暗潮汹涌,周毓华好似没瞧见,反而亲切地问起,“本官记得你与符掌固原是同榜进士,是不是?” 符严模样谦恭,“回大人,下官与燕司库是同届一甲及第。” 周毓华甚是满意地点头,摘下腰牌递给符严,话却是对着燕云歌说的,“若有急事,你们可以凭此腰牌直接调遣户部叁品以下任意官员。” “这……”符严忐忑地接过腰牌,眼神瞥见周毓华温和目光,顿生起一股被人委以重任的豪情,激动地道:“是,下官必不辜负大人所托。” 燕云歌静静看着,心中盘算如何借着这阵东风扶摇直上。 午后,燕云歌提前离开户部,她摸不准上午的事情是否已经捅到白容面前,毕竟这人耳目众多,连户部都是来去自若。 她在东大街上走了半个时辰,最后将心一横,直接去了侯府。 门房已认得她了,见了她来,立刻笑道:“燕大人来了。” 燕云歌点点头,道:“侯爷可在府中?” “在,侯爷正与苏先生谈话,请燕大人随小人来。” “有劳。” “大人无需与小人客气。”门房一边笑,一边引着她往议事厅方向走。 白容神色不佳,身旁的苏芳脸色也是不好看,两人见了她来,苏芳微不可见地皱眉。 白容见了燕云歌,冷笑道:“燕大人好大的胆子。” 果然教他知晓了。 燕云歌不抱幻想,直接撩开下摆一跪,磕头求道:“求侯爷助我!” “你居然还有脸求!”白容气地将手中茶盏直接摔在燕云歌身上。 …… 半个时辰后,燕云歌脸色阴沉地走出白侯府邸。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整个盛京官场有了新的谈资,新上任的燕主簿去白侯府上挨了一巴掌出来,听说白侯将去年陛下赏赐的卵白釉高足杯都给摔了,可见真气狠了。 秋玉恒自然也得到消息,下了值就匆匆往家赶,他一路从廊庑跑过来,半道就遇到了张妈。 张妈手里端着汤药,急忙向秋玉恒行半个礼。 秋玉恒大步向前,路上接连问:“娘子何时回来的?可有什么不妥?”又觉她一个老妈子能知道什么,便问她手上的药,“这药是什么?” “少夫人是一个时辰前回来的,这药是……”张妈跟在旁边,小心回答:“是治疗伤寒的。” “伤寒?娘子何时得了伤寒?” “少夫人前些天夜里淋了雨,当天就起烧了,之前昏昏欲睡也是这个缘故,偏少夫人没当回事情,还说出去抓两副药吃了就好,要是在府里请大夫,少不得先去知会夫人,还要报到管事那安排,太劳师动众了。” 秋玉恒停下脚步,不由气恼:“怎么都不来和我说一声。” 张妈就等着这话,愁苦道:“少夫人拦着不让说,她说世子您读书辛苦,几日都没歇过好觉了,不过寻常伤寒还不值得惊动到您那边。” 秋玉恒听得心头不舒服,这摆明了当他是外人。 二人来到房门前,一旁的木童替秋玉恒开门。 房间里,地龙烧地温暖,乍一进来,有种窒息般的不适。 张妈赶紧去将窗格支起来,燕云歌正靠着软塌上养神,脸上的掌印没有传闻的可怖,却也看出当时力道不小,她手里握着一卷书,从页数上分辨,至少得看了有一会了。 秋玉恒气她什么都不说,这会又无事人一般不爱惜身体,将药搁在桌上后,打算先将她手里的书抽出来,他刚有动作,燕云歌便醒了。 她以为身旁的人是张妈,皱着眉咕哝,“今日的药闻着还是好苦,你没听我的减一半的药么?” “药怎么能减一半喝。”秋玉恒马上说。 燕云歌睁开眼,神色淡了下来,“是你。” “你何时病的,为何不与我说,你……”秋玉恒乍一看见她脸上的掌印,责备的话瞬间给咽了下去。 太惨了,小半张脸肿地老高,她如此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叫人当众打了脸,还传得人尽皆知,秋玉恒只是想一想就替她难受地慌。 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若非遇到张妈,我还被你蒙在鼓里。”同时伸手量了她的额温,果然烫手,他不满说:“都这样了还看书,看的进去么。” 燕云歌性子强势,但习惯用温柔和冷漠包裹自己,此刻明明对秋玉恒不耐烦,也不过是揉揉眉心,语气疏离,“当我是你呢,读书做给别人看。” 秋玉恒只能假装不服气地从她手里拿过书,就见一页纸从书中掉出。 他拿起一看,“这是什么?” 燕云歌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扶手,神色淡淡说,“年初,越州城米价由二十文一升至叁十文一升,不出半月,又至五十文一升,你说这是什么?” 秋玉恒一愣,“粮食涨了?” 燕云歌懒得费唇舌,看着案几上的药碗,当真是捏着鼻子,干净利落地给一口罐下去。 喝完后,她忍住恶心,摇摇欲坠地起身,秋玉恒见她要往外走,拦住问:“马上要掌灯了,你去哪?” “我今日新领的差使,半个月,叁十万两,你说我能去哪?” 秋玉恒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及,“你……” 燕云歌面色冷峻,气势逼人,“他将我逼到这份上,我若还不出手还击,岂不是辜负了他给我的这副铁石心肠。” 秋玉恒不懂,可侯在门边的张妈却懂了,老脸一板,异常严肃道:“大小姐,老奴与您一起过去。” …… 云歌终于到从五品了,下面就是正五品从二品正二品。 6月份我有个考试,接下来会专心准备考试,考完之前这本不会更新,隔壁的《却爱她》还会再更一章,目前写了一小半。 不会坑的,虽然PO上很多作者说自己什么时候回来最后都消失了哈哈哈,但我不会,真的。这个文我写了4年,要坑早坑了。我不仅不坑,等6月回来还打算开一本快穿文,希望6月底回来,大家还在。 爱你们=3=,也祝我自己考试通过,早日上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