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仙歌》 一、十六 当今圣上崇道。 遂世人多青袍大袖,高谈歧hyyan之术,派教林立,尤以真一、天罡教最为强势。 真一教修的是符篆,画符为咒,驱邪押鬼,超度亡灵,天罡教则讲求x命双修,养气炼丹,飞升登仙。两派间道法jing髓、修行禁忌皆有不同。 两者缠斗多年,国师之位终落于真一教一派,算是偃旗息鼓,告一段落。 求的是大道至简,斗的却是人心算计。 不过这与唐十六没有什么相关,她只是真一教手底下的一个小道士,最微不足道的那种。 唯一了不起一点的,大概就是她的师父唐元挺厉害。 她师父是师父的师父的关门弟子,而师父的师父是很厉害很厉害的道士,所以她师父年纪没大到白花胡子一把,在教里辈分却很高。 她的师兄们各个都很出息,符画得好,剑也舞得好,她不太一样,她做饭做得好,吃饭吃得更好。 唐十六并不行十六,她在师兄弟里排第七,是师父有次下山时顺手捡来的,捡到她的时候,襁褓里还抱着个石榴,就跟着他姓,取名唐十六了。 可能是这名字的影响,唐十六很能吃,她其他方面不中用,笔下是鬼画符,马步也扎不稳,桃木剑舞得和中风一样,为师兄们所不齿。 唯一样,饭做得好。 吃食往里进得勤,言语往外就要守得牢,她是姑娘,可姑娘不能留在真一教里,若被人发现了她就得被赶下山去,师父和师兄们也要受连累。 原来还好,后来真一教受圣上青眼,得了天师之位,就算得上是国教了,加上有天罡教虎视眈眈盯在一旁,管束更加严格,若有欺瞒叛教之事,可不是拈下山去就能了事的。 她从略懂事起就愁这事,自己愁了半天没招,被师父发现了,m0着她的头,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说着瞎话:“那就少说话,少招眼,多说多错,保命要紧。” 所以唐十六在外人眼里,是个长相极清秀,冷得和冰霜一样的小道士,一言一行极为板正,倒得了个抱朴守拙,潜心向道的名声。 唐十六长到十六岁的时候,北边出了一件事。 先是圣上于睡梦中见一兽,首白而似狸,落于其足边,咬了他一口后往北方逃去。 当夜,长安城起了一把大火,烧得整个通善坊的夜都变了颜se,好在通善坊离曲江池不远,才没有连坊成片,烧了整座城。 天师连夜进了g0ng,言明此前有星陨落于北方,或为天狗降世。 「状如大奔星,有声。其下止地,类狗。所堕及,望之,如火光,炎炎冲天,千里破军杀将。」 这是凶兆。 况且,北方还盘着那位小王爷。 定王,李玄慈,当今圣上的侄儿,极贵,亦极贱。 极贵,是因为其父是先太子李通,李通一落地便加封了太子,为先帝嫡出,却未及继位便薨了,李玄慈是其留下的唯一血脉。 极贱,是因为其母不祥,什么样的传言都有,有说是低贱的胡nv,有说是修习邪术的妖nv,有说是教坊的娼妓,这些话尽管从未摆到明面上,但他母亲身份不明却是真的。 因此,尽管先帝极为偏ai先太子,却还是传位给了当今圣上。 但先帝也破格将李玄慈封为定王,送去了北边,封邑颇厚,甚至手握私兵。 到了民间,对定王则另有一番说法,叫做玉面阎罗。 他生了一副极好的相貌,却嗜血食骨,这便是业障深重,妖而不寿,上则搅天混地,堪为九阍虎豹,天子亦难容,下则刳胎焚夭,能止小儿夜啼,民怨皆沸腾。 然其不思悔改,乐在其中。 这样的人,自然是圣上的心患,圣上的心患,自然也就是天师的心患。 恰逢两番蹊跷,不久,北边就有妖兽出没的传言四起,真一教作为国教,义不容辞地担负起责任。 天师ch0u调了教中jing锐子弟,由族中长老带领,先行去北方收复妖兽,顺便会一会定王。 十六也在其列。 她起先非常困惑,自己哪里算得上jing锐弟子了,若b的是厨艺、饭量,那倒是能争上一争,若是论法术、修行,她有自信说一句,那可真是差到姥姥家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她姥姥家什么样,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与她一同被ch0u调去的师兄敲了她头,骂道:“笨蛋,jing锐弟子自然是从各位打头的师叔伯的座下挑,能混到这份上的,弟子能差到哪呢?” 十六m0了下被打的头,从怀里掏出自己做好的核桃0边吃边掉渣,默默沉浸在一下子晋升高阶弟子的小小喜悦中。 “当然了,估计掌教也没想到会混进你这种漏网之鱼。”桃su的渣还落在半空呢,残酷的大实话就跟着来了,“本来也不想让你去的,可是从大师兄到五师兄都下山去南海收妖了,只能勉为其难拿你凑数了。” 十六有点伤心,一边伤心,一边犹豫到底要不要捡落到衣襟上的桃su渣吃,好大一块呢,又没掉到地上,不吃好浪费。 她手一伸,飞快把桃su渣扔进嘴里,然后边嚼边伤感地问:“那怎么办啊?我不想给师父丢脸。” 六师兄有些高深地捋了捋他还没长出来的胡须,指导道:“你就还和以前一样,别说话,别乱动。”然后撇了她一眼,补充道:“加一条,别整天吃东西,不庄重。” 十六有些可怜地哦了一声,回头收拾了塞满零食和炊具的包袱,和师兄一同上路了。 * 本文为架空,相关背景全部是我胡写的,别代入。 微博:化作满河星 关于真一教和天罡教,部分取自我国传统教派中的两大教,正一教和全真教,但只部分取材,请勿代入现实。 关于天狗,分别出自《山海经·西山经》:“有兽,曰天狗,其状如狸而白首,其音如榴榴,可以御凶。” 和《史记》:「状如大奔星,有声。其下止地,类狗。所堕及,望之,如火光,炎炎冲天,千里破军杀将。」νρō①捌.cōм -- Vρò18.còм 二、桃s 真一教下十余弟子连同浑仪监的监副,向北方日夜兼程,好在道门弟子平时课业即多修炼,时时还要跟随师父下山捉妖降邪多,因此倒也没有人叫苦。 倒是那监副,平日里在长安城里住得离衙署不过两坊之余,若不是为了显官威,两条腿提溜着走过去都足够,偏偏这人腹大如球,走两步就喘,显见是平日里养尊处优,坐惯了马车的,也不知圣上为什么选了他来。 十几日下来,确实辛苦,这日露营山间,选择扎帐营地时,队里最小的王解不过刚刚十三岁,这是第一次正儿八经下山除妖,累了这么些时日,人都有点懵了,到了取水的山涧旁,忍不住问道:“咱们晚上在这露营不成吗?这地儿多好啊?” 话音刚落,监副就哼了一声,满目的不屑,斥道:“蠢货,也不知是鱼目混珠,还是盛名难副。” 这么些天的辛苦王解没叫过一句屈,被这么一斥,他到底小,一下子就红了眼睛,低着头,想辩又不敢,连脊背都塌下来了,周围的师兄弟们,脸se也都不好看起来。 刚塌了腰,一只手便扶上王解的背,让他站直咯,十六一看,果然是她古道热肠、锄强扶弱的好师兄,何冲。 她一下放了心,六师兄平时抢她r0u包子的时候,都能义正言辞到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b不给师兄吃她jing心捏了十六褶的r0u包子更罪大恶极的事情,让她幡然悔悟主动上交。 和师兄从小长大的十六都抵不住,更何况是肥头大耳的监副。 猪,是说不过人的,只够被人做成r0u包子的份。 果然,下一刻六师兄就耍起了兵法。 “监副高明,自然通晓这野营得避开山口、河g0u和凹岸,王解年纪小,这次是第一次下山历练,让您笑话了,王解,还不快多谢监副大人指教。” 先礼。 然后不等王解的那个揖作下去,就拦住了他,继续说。 “不过,本教讲求积善成功,,弟子不仅要承道理,更要亲身践行,为百姓降妖伏魔,每个弟子都是如此磨练出来的,虽非各个都能堪入庙堂之高,但确实算得上处江湖之远,奉行忠孝诚信、行善积德的道诫。“”想必圣上也是因为时时心怀百姓,才会为本教上下这一份正心所感,赐号本派掌教天师以先生之名。” 后兵。 十六暗暗在心里啧啧两声,她见到第一眼就怀疑浑仪监的伙食是不是特别好,就为了让他们都吃得重些,夜观星象时不被夜里的野风给吹走了,还偷偷羡慕来着。 结果监副这人生得心宽t胖,却和小儿斤斤计较,说话yyan怪气,想来肯定是因为他们真一教出身民间、基础雄厚,本来与他们浑仪监算是民官两不犯,可自从当今圣上好道,择了真一教做统领,浑仪监就被隐隐压了一头,受了圣上冷落,如今既拉不下脸来笼络,又没这实力打压,所以只能在这边角地方撒撒气。 可她师兄最会说漂亮话,一下子把真一教弟子下山历练和圣上心怀万民连了起来,监副要打脸,打的可就不只是他们真一教的脸了。 果然,监副一下住了口,脸涨红得让十六想起了她偷偷晾在后厨小西门的腊肠,嘴也跟那腊肠扎的口一样,紧紧闭了起来,哼了一声就甩袖走了。 哎,她的腊肠要是有监副的肚子那么肥就好了,十六有些伤感地想到。 她就ai吃肥r0u,可惜山上的猪吃得少、养得也瘦,这次走得急,都忘了把挂起来的腊肠收进屋子里,不知等她回去的时候,腊肠会先被鸟啄完还是先被其他师兄发现没收。 虽然收拾了场面,可王解显然为自己惹出这番事来有些内疚,何况还在大家面前出了这大的丑,何冲怼完了监副,就来收拾他了。 勘测风水是基本课,这样的错误自然是不该犯的,师兄要他负责提来今日所有人的用水,还要再把《青囊经》、《天玉经》全部再抄一遍。 王解奄头奄脑地去了,竹竿一样ch0u条的身子抱着大水桶晃晃悠悠地给十六送水。大家伙儿都带了g粮,十六负责再做点热汤食儿下g粮。 她看王解耷拉着头,也不管他,自顾自地烧着火,等火都烧旺要添柴了,抬头一看那小孩还在面壁思过。 十六本来不想管闲事,她也一向躲在师父和师兄们的羽翼下不用管闲事,但四下无人,这小p孩又一脸恨不得要上吊的表情站在她旁边面壁,实在……倒人胃口啊。 十六自我b较下平日自己认错时的态度,自觉王解已经非常沉痛深刻了,于是从怀里掏了个东西,顺手扔了过去。 天降异物,王解反sx接了才看清是个小小的棉布包,打开一看,是金灿灿的桃su。 他到底是小孩,平日里也少见荤腥点心,闻见这香喷喷的桃su,口水止不住地涌,连还在沉痛反思的大脑都不转了。 “抄书去,别在这碍事了。”十六面无表情地一边继续生火,一边说道。 王解小心翼翼地包好那点心往回走,脚步不自觉轻快起来。 等走出一点距离,他才终于忍不住地悄悄拿了一块桃su出来吃。 太香了,实在太香了! 他食指大动,没忍住又吃了好几块,才回头看了看已经隔得有些远的十六。 都说十六师兄为人清高冷淡,教里的师长都说十六师兄很有他师父年轻时道骨天成、有如谪仙的风姿,平日里讳莫如深、从不妄言,他一路这样看来,也确实是喜怒不形于se的高深模样。 可是,这样的十何冲,为什么随身带着这么好吃的核桃su呢? 当晚,王解一边抄着书,一边从嘴里掉着桃su渣,一边想着。 * 在山间河谷露营,如果发生泥石流会很危险,所以要避开这类地方露营。νρō①捌.cōм -- νρò18.còм 三、燃箭 晚饭过后,等十六终于收拾好回了自己的帐篷,已经累到恨不得倒头睡下,她掰着指头算着路程,不管定王是个什么妖魔鬼怪,哪怕是头吊睛白额大虎,她宁愿赶紧被吃了g净,也不想再继续风餐露宿了。 他们宿在山林前的一块空地上,这样的地界,白日里越是亮,到了晚上便会黑透。 帐篷里朦胧透出的一点微光,根本照不穿沉密的夜林,那点光线刚触到从黑暗里伸出来的藤蔓枝叶,便像被吞了一样,不留一点痕迹。 突然起了一阵夜风,y测测的,仿佛还沾着sh冷的黏意,带着浆,裹着冷,呜呼地在黑压压的枝叶中穿梭着,带起一点波动,又被寂静的密林吞噬。 这个地方好像凝固了一样,风凝固了,雾凝固了,连树叶都凝固了,风吹起,只是缓慢而沉重地搅动着这片黑暗而已,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更加凝滞了。 呜咽声越来越大,风开始起了漩,像生了手,不断撩拨着帐前的火烛,那熊熊燃烧的烈se被吹得闪烁,忽明忽暗,一下子黑掉,那黑暗如同响铃一样让人惊醒,寒毛刚立了起来,火光又幽幽转明,散着幽蓝se的亮。 何冲第一个发现了不对劲,他用剑挑开帐篷的帘,飞身闪了出来,只见灰蒙蒙的帐篷布上,突然印上密密麻麻的树影,枝蔓尖利,曲折如g,如爪牙正好刺向帐篷中人心口的位置。 “不好!” 林子那边明明一片漆黑,仅有的光源也是他们这边的,为什么会有如此诡异的树影从林子那边照过来?鬼影重重,这形状如此怪异尖锐,分明有异! 何冲大声呼叫众人从帐篷中出来,一时间乱了起来,大家都是修行之人,倒也还算镇静,同样提了剑往外冲,他在一片冲撞里点着人头,发现连肥头大耳的监副都捧着肚子跑出来了,却不见十六的身影。 为了方便,他单独给十六拨了个小帐篷在稍远一旁的,可没想到会碰到这种事。 “十六,十六!”何冲一边叫着,一边胡乱拨开旁人,想要去找她。 但此刻却忽起大雾,这雾黑而浓稠,沾在肌肤上便从骨头缝里生出一阵冷意,仿佛有实质一样,缠着众人的身t,神智分明还清醒,可眼前却一片令人作呕的缭乱。 一看不见,就容易心慌,大家冲撞在一块,手里拿着剑,却谁都不敢使。 “十六!”何冲往怀里m0着火折,继续呼喊道,还夹杂着“保护本官!”的怒吼。 “师兄!” 好一会儿,才终于从不远处传来有些细微的回应声。何冲一颗心终于稍安了些,吩咐道:“你站在那里不要动,我过来寻你。” 可那雾似乎越来越沉,尽数浸在了脚底,明明起了风的呜咽声,可雾却似乎被风越搅越浓,连带着沉在脚底的黑雾也更浓,如有实质一般锁住了脚踝,让人迈不动步。 何冲定了定神,将指心放在齿间一咬,涌了血出来,不带落下,便往剑锋上一抹,开了血锋,一笔画符。 “避!”他喝了一声,周围的师兄弟们立刻循声避开一丈。 “破!”何冲利剑一挥,那血画的符咒终于刺穿这沉暗的浓雾,向前突进。 可就在这一瞬间,虚空里响起咻的一声,极烈地破开虚空,所到之处带起的风成了刀剑,刺开浓稠的雾,将黑暗卷卸殆尽。 那是一支箭,一支燃着的箭。 它飞得极快,所到之处便是烈焰照亮的光,刮起一阵风的呜咽声,仿佛是幽冥被真火烧尽的凄厉绝叫。 还来不及反应,那支箭就划过黑暗,穿过还未反应过来的众人,最后s向站在最末的十六! 何冲目眦yu裂,拼了命想要去斩掉那支箭,剑尖起得极快,流光溢彩,却还是差了毫厘。 啪! 十六呆呆地站着,眼里里还残留着箭飞来时那绝yan的火光,刺透了瞳孔,只留下一片燃尽后的斑斓。 那支箭深深刺进她身后的树g里,她的一缕发丝从冠中落了下来,发尾烧焦了,掉在地上。 身前响起马蹄声,何冲警惕地转身看了过去,却只见火光骤起,不再似妖,却是人群,一群举着兵器、武装完备的人。 为首的高坐在一匹黑马上,那马通t如缎,油光发亮,唯独四蹄白亮赛雪。 它的主人穿了一身利落的骑装,拿着一把鸦羽弓,发尾却系得极高,没有收进冠里,也没有用任何配饰,就这么任由乌发用一根红绳子系着,垂荡在背后。 这是个少年。 还是个生得极美的少年。 他的皮肤在月光下白得如同玉瓷,眉毛却生得黑,微微挑开个凌厉的弧度,瞳孔极亮,亮得在这样的黑夜里,像平白燃烧起来的月亮。 如同他的箭。 少年抿起薄唇,微微翘出一个弧度。 “原来是群道士。”他抬起手,指尖苍白似雪,像是看着被困在笼子里打转的猫,眼里闪过一点寥寥的兴味,说出的话却无情。 “杀。”他指尖落下,冷淡地说道。νρō①捌.cōм -- 四、血月 “杀。” 他指尖轻轻划下,冷淡地说道。 身后的弩张了起来,火把连成一片光,跳动的火焰将张满的弓箭拉出长长的y影,弓弦绷到极限的声音,诡异到让人竖起汗毛。 他们在真一教里虽自小修炼,身手俱佳,可那是近身搏斗时占优,在密密麻麻的强弩这种绝对优势面前,依然如同困兽。 “我是官身,你不能杀我!”监副疾呼,捧着肚子气喘吁吁地从一帮弟子中挤了出来,似乎要与这些“草莽道士”区分开来。 可他到了前面,却看见高头骏马上的少年人,眉间没有惊起一丝波澜,将手上的鸦羽弓抛给了身旁的侍卫,自己g脆屈起一足踩在马鞍上,另一足垂下,没有b这更傲慢无礼的姿态了。 他的手肘支在膝盖上,jing练收拢的骑装袖口随着火光映过,隐隐有暗纹浮现,那只刚刚还在下绝杀令的苍白的手抵着下巴,少年略歪了头,发尾将将擦过肩上。 “几品?”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监副便是傻子,少年背后拉满了的、没有丝毫退据的强弩,也足够震慑了,他一边慢慢往后挪着,嘴里强说道:“正.....正六品!” 他薄薄的唇浮了一抹笑,下一个瞬间,那踏雪黑马飞驰而来,昏暗中只见它赛雪的四蹄如流火一般闪过,下一秒,b那还寒亮的剑芒划过。 呲,有微小而紧绷的声音响起,一簇血极快地溅在空中,划出诡秘的弧线,有几滴正打在身后不远处站着的王解脸上,他的眼睛瞪大,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这瞬息间发生的事。 他的剑太快,监副甚至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捧着被划伤的肚子哀鸣起来,血不断从那条细细的弧线中涌出。 “喊什么?”那少年勒了马,笑着打量有些慌乱的众人,悠悠说道:“就凭你,还不配我斩杀。” 他的剑尖指向监副捧着的圆滚滚的肚子,用带了一点玩味的口气说道:“我不过是想知道,这样痴肥的肚子,要是浅浅划开,流的是油,还是血呢?” 站在身后的王解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这.....这是人吗?此刻正好月亮升起来了,可王解却愣了下,使劲r0u了r0u眼睛,是他眼里溅了血吗? 原本清冷的月光镀上了一层血se,仿佛被什么牵引,悬在这山头上,离得极近,那轮银盘像盛了暗se的葡萄酒,变得浑浊惨红。 那轮血月映在背后,将少年的身影框了起来,他乌黑的发丝在光轮里微微拂动,让人不由生出错觉,似乎要幻化獠牙。 他没有回头,却似乎察觉了什么,抬起手来,打量着自己如玉的指尖被镀上一层淡淡血se,那一瞬间,眼里似乎终于燃起了兴奋火花。 仿佛吹起nve杀的号角。 他的剑尖举了起来,下一刻就要落下。 “你不能杀我们!”何冲猛地上前,大声喊道,他身后站了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十六。 少年连眉毛都没抬一下,丝毫没有被他的话所动。 “杀了我们,你便是引出你想要的东西,也捉不住的。”何冲定了定神,继续说道。 这次总算有用了,少年的剑还未落下,却往这边望过来,被撩起些兴趣,问道:“哦,谁告诉你我是在引东西?” 躲在y影里的十六暗松了一口气。 赌对了。 她嘴唇丝毫未动,面se依然镇静,但只有离得极近的何冲能听到她发出的腹语。 何冲说道:“这林子里之前分明有鬼魅,所经之处即起怪雾,如有实质能困人入局,可你的那支燃箭一s,分明便破了那雾,刚刚连那东西也不见了,可见你与那东西并不是一路的,而是追它过来的。” “其次,阁下划破监副的肚子,血落在草上一路流远,你一直在注意那血的流向,直到血月起,你明显兴奋起来,说明你开始就打算以血为饵,诱那东西出来。” “这东西无实形,又嗜血,还有困人生幻的蹊跷,显见是不一般的邪祟,想必阁下也追踪了一段时间了,应该了解纵使阁下有惊采绝yan之功能破除邪幻,可它最多也只是不断逃窜,要想真正捉住,我们这群道士或许能助上一二。” 十六在心里点头,师兄果然得t,她说的是“你反正也ga0不定,与其这么浪费地把我们放血当饵,不如让我们发挥下道士的本职作用,反正肯定b你强”,被师兄修饰得不卑不亢。 少年从马上俯视着他们,如同俯视一群蝼蚁,他在掂量这群蝼蚁的分量,问道:“若是捉不住,如何?” 他的声音并不高,也不重,是清冽的少年嗓音,但尾音上调,带上一抹轻蔑,透出危险的味道。 十六不自觉有点怕,她面上还是那副冷脸,但心里一直砰砰跳,她从小生活在山上,所见之人大多热胆热肠,眼前这样诡谲的,居然不是妖怪,而是活人,可真叫人起j皮疙瘩。 何冲不愧为这些小辈中的领头人,镇定自若地说:“若是不能,我任您处置。” 师兄真滑头啊,他们现在本来不也任他处置嘛,现在倒成了谈判的筹码了,十六在心里暗暗给自家师兄拍起马p。 “若是不能,我就将你身后的小道士倒掉起来放g了血。” 少年抿起一点微笑,剑芒刷地指向何冲身后的人。 十六。 他的笑容清浅,猛一望去,美得摄人心魂,可那隐隐露出的虎牙尖利,让十六一下子从骨头缝里生出寒意。 那是身t的本能,在警告致命危险的来临。 何冲镇定的神se终于出现一丝裂缝,不动声se往前迈了一步,暗暗护住十六,嘴上却道:“好!” 十六面上争气,纹丝未动,心里却在落泪狂呼,师兄救我! 少年打量着十六依然清冷的面se,微微启唇,“上前来,别躲在你师兄身后借他之口了。” 果然,被他察觉了。十六心中叹气,明明连离得那么近的师弟们都没发现,这人到底长了几只眼睛啊。 十六暗暗在心里鼓劲,输人不输阵,她不能给师父和师兄们丢脸,y是稳稳地迈了出去。 与此同时,少年的剑也飞快地来了,b剑锋划出的风声都要先到,y是在昏暗的血月下闪出一道清光。 十六的瞳孔猛地放大到极限,那剑尖停在她眼前不过一寸,只要稍稍一抖,就要刺进眼球里。 “不错,还算有点骨气,那就你吧,把那怪给引出来。”少年收回了剑,闲闲说道,“若引不出来.....” 话未尽,意却明。 面无表情的十六,暗暗咽下一口口水,她只是从小就习惯装冷脸,越紧张就装得越像,论画符、论剑术、论捉妖,她是g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啊! 苍天啊,大地啊,王母娘娘,太上老君,祖师爷、太师公、师父师兄啊,谁来救救可怜的小十六!νρō①捌.cōм -- 五、诱牢 一轮血月,低低压在山林间,黑压压的树枝尖向上耸立着,似刀如剑,近处燃起一片火光,烈焰烧透了半边夜空,呼啦啦被风吹得愈发嚣张。 少年立于马上,一双桃花眼微微挑起,月光流淌过其中,即便在这样的时刻,十六也忍不住分出心神感叹,这人生得真好看啊。 十六默默叹了口气,大概是秀se可餐,她又ai吃,所以自己才这样没出息的吧。 但箭在弦上,已不由她做主,十六只能y着头皮应道:“好,不过你追了一路,也该知道此物狡猾,我一人恐怕不行,还需一人。” “那便从后面的道士里再挑一个。”少年答得意兴阑珊,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他们不行。”十六却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要你。” 自出现以来从来漫不经心的少年,头一次愣了一瞬,然后微微上挑的眼尾眯了起来,歪着头,打量着前面这个瘦不锒铛的小道士。 “倒是我小瞧你了。”他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唇角还带着一抹笑,可其中危险的气息越发浓了,连最迟钝的王解后脖子都起了一阵凉意。 何冲有些急,他知道十六并不是故意挑衅,而是她向来寡言,说话也就一根直肠子通到底。 十六后知后觉地有些察觉不对劲,可她脸上表情还是那副咸鱼样子,直愣愣地继续说:“不不不,不是要你,是要你的血。” 后面隐隐的ch0u气声无法抑制,十六克制住冲动转头看师兄弟的表情,她又说错了什么啊? 不管了,g脆说到底。 “刚刚的箭是涂了你的血吧,火焰的颜se透着金,又能祛邪,分明是纯yan血,这样的血,凡是邪祟都十分惧怕,所以哪怕你不修功法,也能去魔。” “这样的血,凡是邪祟都最为害怕,但祸福相依,yyan相生,若能以巧法摄得纯yan血,对jing怪修为也有大有裨益,所以你的血,便是引那怪出来的关键。” 十六符画不好,剑舞不好,连马步也不会扎,可她除了吃饭和做饭,还有一样算是得心应手,那就是背书,整个真一教全青山梓桐洞的藏书,她几乎都被罚抄过好几遍了,这样那样的稀奇古怪的知识她被迫记了不少,没想到今日派上用场了。 全场一片寂静,只剩下淡淡的红se月光在夜里流淌。 “好。”少年朗声应道,瞬息间便提剑划破中指指腹。 “主子!”站在后面的一位穿着轻甲的男子急急唤道,马上的少年却微一抬手,一下子就止住了他的话,变得鸦雀无声,少年鲜红的血顺着雪白修长的指滑到手腕,啪嗒,滴落在草尖上,溅起一点波动。 十六微微梗住了,心里暗暗腹诽,这也太快了,自己还没说要怎么取血呢,也不怕浪费咯。 她有些无语地走向前,停在高高的马下,抬头望着马上的人,向他伸出了手。 她的手生得小,就这么停在半空,等着那里,少年挑了一分眉,借着月光用目光刮着这不知si活的小道士,像是在称他的骨头有几斤几两。 可十六没管那么多,她手都抬得累了,这人到底想不想捉妖啊,手里还滴滴答答渗着血呢,还端着架子。 终于,少年屈尊将手放了上去,却隔着一寸,不肯落实。 十六忍住撇嘴的冲动,将自己的中指也咬破,与他指心的血混在了一起,另一只手掏出一张空白符来,歪歪曲曲地画起符咒。 无论是那狗刨样的符咒,还是她混入自己血的举动,都让少年挑了眉,隐隐有不满。 “不是要纯yan血吗,此举为何?”他口气里的挑剔清晰可闻。 但十六不能老实说,因为你的纯yan血太烈,她是nv子,以y为介,血yeyyan调和后,画诱牢符方能有效,所以就敷衍道:“你的血至yan,威慑力太重,需要混入其他人的血作引子。” 反正他或许大概应该也不懂道法吧。 十六画好符,抬头见那人仍然挑着眉毛看自己画的符,她也低头看了下,是丑了点,不够仙风道骨,但这符不画太歪,只要有效不就行了。 她符画得不好,是因为教里考核老要加上美观度这条标准,好出去上唬贵人、下蒙百姓.....啊,不对!是追求尽善尽美!但若单纯是论功效,她也不差的。 十六转身将符放在前方空地,提起自己的佩剑,在周围画起复杂的图纹,神情肃穆、颇有些高深的意味了,最后走到阵心,默念口诀,最后高举剑尖,猛地将符咒刺入土中。 那符咒燃了起来,烧着金se的光,逐渐转烈,又倏忽变红,渐渐成了深红se,似无数丝线,从土中蜿蜒伸展出去。 “灭灯!”十六喊道。 那穿了轻甲的男子望向少年,只见他微微颔首,便下令灭灯,只一声,队伍里灯火瞬息全灭,十分整肃。 黑暗在悄悄蔓延着,所有人都未出声,只有马儿的鼻息间或响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都变得凝重。 十六黑暗中的面容依然镇定,但心里却渐渐有些急了,仔细回忆着,原理没错,符咒没错,阵法没错,口诀没错。 师父,你可不能坑我啊,徒儿可是老老实实把抄的书都背了的,徒儿不想当冤si鬼! 就在人群中的情绪渐渐要焦躁起来时,远处的树影晃了起来,血月映下的黑影,蔓延出尖利的爪牙,一点一滴向那暗暗燃着的火光靠近。 那黑影越近,就越现出实质的痕迹,起初是树影,后来如同一团浓雾,浓雾渐渐有了模糊的模样,似乎弯曲的脊背上有类似翅膀的东西在扇动。 它十分谨慎地靠近着,不停在颤抖,可那火就像致命的诱惑,x1引着这怪物如同飞蛾一样扑来。 将将要临近时,它颤得越发厉害了,像是被那火光烫伤一样,甚至发出痛苦的嚎叫,步伐也停滞不前,再不肯进。 十六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那上面,她是不是要被倒掉放血,就看能不能捉住了。 瞬间也管不了那么多,抓起少年的手,含入口中,舌尖划过他的伤口,顺着那伤痕挑开将将掩上的伤口,狠狠一吮,便含了满口的血。 然后又转头去含了自己的血,往阵心一喷,洒出一片血雾,那血雾似乎与阵法起了感应,本来埋在土中的红se细线窜土而出,与空中的血雾连了起来,成了一道细密的牢笼。 十六专注地看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身后少年的眸子变得有多冷,衬着身后的血月,简直b前面的jing怪还要可怕。 那怪物似乎被困在牢笼中了,困兽一般缠斗着,想要闯出去,却一碰到那牢笼的红线便剧痛一般弹回去,身上的浓雾也被打散几分。 数次下来,便奄奄一息了。 “成了。”十六终于松了口气,脸上挂了一点笑,转头去看,却被少年冷峻的神情吓了一跳。 她刚担心这厮不会是要反悔吧,忽然山林那边狂风骤起,黑云卷没血月,有嘶鸣声传来,竟让脚下的土都震了一震。 “不好,这东西竟然是一对的!”十六举剑回身,全身都再次警惕起来。 微博:化作满河星 地址:<a href=нāìㄒāηɡSんǔщǔ(んāì棠圕楃)っ℃OΜ/711633 target=_blank>нāìㄒāηɡSんǔщǔ(んāì棠圕楃)っ℃OΜ/711633</a>νρō①捌.cōм -- 六、同命结 山风凌冽,像刀子一样,发丝骤然吹乱,胡乱打在脸上,微微做疼,十六却难分心神,只专注地望着变幻的山se。 何冲赶了过来,低声问道:“可有把握?” 十六面se凝重,回了一句:“我试试。” 然后催动起阵法,那组成牢笼的红线像活了一般,从中ch0u出细细的线,如有意志般地蜿蜒起伏着,像远处g伸。 那咆哮着的jing怪似乎也受了些影响,一大团浓雾远远靠近过来,可没等它触及红线的范围,笼中的雾鸟便哀哀叫了起来,其声凄厉苍凉,有撕裂之感。 “这鸟在示警。”何冲急急说道,果然,下一刻,那团黑雾便停住了,无论闪着红光的细线再如何招摇,也不肯进半步。 十六与师兄一对视,互相都知道这下难办了,何冲沉思一瞬,然后望向笼中的困鸟,眼神一凝。 十六懂了师兄的意思,是要nve杀这鸟,引它的同伴按捺不住来救它,再一起困住。 她心里有些难言,但随即又暗暗咬住唇,她有什么资格可怜这对妖鸟,今日本就是这对鸟先要吞了他们,捉妖道士可怜被捉的妖,真是最假惺惺、最矫情的事了。 下了决心,十六便捻了个决,师兄听完口诀也加入一起,催动法阵,一时红光大盛,那光刺进困在笼中奄奄一息的鸟怪中,一道接着一道,如同细密的针线穿刺进去。 那鸟的翅膀徒劳地在地上狂乱拍打着,极为用力,几乎要被折成扭曲的模样。 终于,那鸟发出前所未有的凄厉叫声,穿刺耳膜,让人心神晕眩,阵阵声浪波动开来,惊起一片鸦。 何冲和十六暗暗咬住舌尖,维持清醒,身后的少年却丝毫没有不适,眼中兴味反而更浓,似乎被这场面点燃,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 远处的黑雾飞快地袭来,b困笼中的大得多,嘭地一下,竟正面与飞舞的红线撞上,无数黑se的鸦羽蜕了下来,残缺地飞在空中,久久未落下。 它被笼中鸟的悲鸣所诱,竟然又狠狠撞了上去,这下落的黑雾笼着的羽毛更多了,身t似乎被红线灼伤,生出难闻的烟气来。 就在那红线不断蜿蜒,就要笼住外面这只鸟怪的时候,笼中鸟竟然猛地拍打地面立了起来,艰难地发出急促又惨烈的鸣叫,居然让人生出悲鸣的错觉。 下一刻,它像阵中飞快撞去,不要命一般,狠狠撞向中心那cha着符咒的剑。 它没有丝毫保留,剑刃狠狠刺进它的身t,瞬间从破口处涌出极大量的黑雾,那黑雾喷涌而出,极为有力,大团大团的浓雾如席卷的海啸一般,瞬间便蔓延开来,困住所有人的视线。 “不好,它要逃!”何冲喊道,可一片浓雾之中,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一声声悲鸣响起,如泣如诉,令人毛骨悚然。 两只鸟相对叫着,里面的那只一声急过一声,也一声短过一声,外面那只久久悲鸣,终于在这催促声中渐渐远了。 等浓雾散去时,地上只剩下残破的一具妖尸,黑se的血漫了满地,深深浸到土里,形成诡异的暗暗血se。 天上低挂着的那轮凉月,却不知什么时候退了血se,只剩下如水的月光洒在林间。 何冲和十六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原来还是群没用的道士。”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没有显而易见的怒气,但语气中的凉意,却更加心惊。 十六拳心攥了下,回身站在月光里,朗声说道:“这阵本没有问题。” “哦,那为何让它逃了?”尾音危险地上扬。 “这阵是用纯yan血定的阵,以y....常人血ye为介,调和yyan,方能起效。” “可奇就奇在,这鸟竟然是一对雌雄双生,雌鸟以x命为代价,用自己的y质血身奠了阵眼,所以才破了这阵,让那雄鸟逃了。” 她脸se丝毫未变,镇定自若地说着,面容在月se下镀上一层冷釉,微微泛着光,有一种凉薄的柔弱感,可背脊却挺得直。 少年似乎不打算再听下去,隐隐透着光华的剑尖举了起来,正对着她。 十六咽了下口水,开始讨价还价:“捉了一半,也算捉住了吧。” 那少年似乎终于被逗得发笑,嘴角挂上带着恶意的讥讽,轻声说道:“那我便把你倒吊起来,放一半血吧。” 他声音轻柔,却像细钩子钻入耳道,令人脊骨缝里都发凉。 十六却没有惧怕或求饶的样子,还是那副咸鱼脸,只是眸子里露了点不显眼的尴尬。 “这个,恐怕你不能如愿了,因为......” 她举起手腕来,雪白的腕子看上去伶仃得很,感觉浅浅一握都会有余,月华流转,隐隐透了一抹红,似乎要潜进血管里。 “你现在大概,和我一样,被种了同命结。” 微博:化作满河星 地址:<a href=нāìㄒāηɡSんǔщǔ(んāì棠圕楃)っ℃OΜ/711633 target=_blank>нāìㄒāηɡSんǔщǔ(んāì棠圕楃)っ℃OΜ/711633</a>νρō①捌.cōм -- 七、赌 “你现在大概,和我一样,被种了同命结。” 十六的声音并不大,可何冲却立刻紧紧盯向她伸出的手腕,那里果然生了一条红se暗线,若有似无地沿着青se血管蜿蜒开,似乎要钻进皮肤里去,再往小主子那里看去,他举了手正在查看,果然,也有。 b他的目光更有压力的,是那双桃花眼投来的视线,说不清楚是怒是恨,只觉得像是无端端堕进冬夜凉月下冻起来的冰窟窿,没一丝热气。 “小道士,妄言是要被剥皮拔舌的。”他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少年人的清俊,可外表越是蛊惑人心,话语就越让人胆寒。 “我没有撒谎。”十六转过去,看着那双桃花眼,直愣愣地说道。 她确实没有撒谎,他们二人是被种了同命结。 诱牢阵以纯yan血为基,以y质血为介,yyan调和,循环不灭,能诱法力高强的jing怪入阵,最大的优势就在于能将jing怪困于阵中活捉。 这阵法就相当于下了契,可谁曾想这鸟怪是极为罕见的雌雄双生,被困在阵中的又偏偏是雌鸟,以y身为代价冲撞阵心,生生破了这阵。 可阵破了,下的契却还在,他们二人的血混在一起,立下的契法循环不灭,直至捉住立契时要捉之物方可休止。 现在雌鸟si了,雄鸟逃了,自然没有成契,于是便反噬到立契之人身上,也就是他们两个倒霉蛋。 何况..... 十六清清嗓子,说道:“这鸟是双生一对,本该同日生同日si,一日不分、同运同命,如今这雌鸟填了阵眼,血尽而亡,等于拿命下咒,报复让它与伴偶分离之人,所以我俩才会被种了同命结。” “不信,你看看你手腕上有没有红线好了,出家人不打诳语。” 十六是没说话,那鸟确实是同命鸟,独si便会生咒,她只是巧妙地、恰当地、十分值得理解的,稍稍省略了自己这阵法在其中起的作用。 同时,她也终于记起来了,为什么这阵法如此绝妙却甚少使用,以至于那本书都在角落积灰,无人问津。 一是纯yan血万里挑一,二是此阵虽道法无穷,能活捉大妖,但同样它也立契无悔,一旦不成便会转嫁到设阵人身上。 关键警示居然是写在翻过来的第二页的,这么重要的内容,应该用红笔在开头重重写上三遍的啊。 师父!十六被你害苦了! 阵法的反噬,加上同命鸟的诅咒,就成了他们二人现在手腕上种下的同命结。 “你是说,我要和你这样一个没用的道士,同生共si?” 月亮越发b近了,低低地垂在山头,莫名压抑而诡谲,夜风烈得和刀子一样,将被月影g勒的少年的身影吹得散动,他用红绳子束起来的发丝疯狂地被烈风挑动着,隐隐像生了细细触角的狂兽。 十六心里不是不怕的,这样喜怒无常又显然毫无生si观念束缚的人,再加上他身后随时待发的强弩和数不清的jing兵,他们十数人根本无力抗击。 现在她手腕上的,既是她的催命符,也是她的保命符。 “你若不信,大可以试试,只是我痛,你也会痛,我si,你必然也亡。” 不知是从哪里生出的胆子,或许是她自小便学习如何装腔作势,这话说得倒是信誓旦旦、颇为让人信服。 “这是讹上我了?” 那少年却没动怒,反而挂上一抹极淡的笑,随即眼神一变,像是在看着愚蠢而又莽撞的猎物。 “可惜了,就算真是如此,你身后还有那么多人可供我杀个痛快,是把r0u一片片剔下来,还是把血放g了,再全部做成吃食,让你一点点吃下去,我可以慢慢试。” 他红润的唇翘了起来,露出一点雪亮的牙齿,牙尖小而锐利,倒正适合撕咬开猎物的皮r0u。 “哦,对了,你别想用自戕来威胁我,无论是把你用软布日夜绑起来,还是囚在暗室里永不见光,都是办法,半点不会影响我的命势。” “要折磨人,有时候根本不用见血,那都是下等玩意了。” 他的话里甚至还有些不屑于寻常手段的自矜,语气平淡又寻常,可十六不知为何能感觉到,他说的都是真的。 一阵颤栗从她尾椎骨窜了上来,那是一种害怕混合着应激本能的复杂感受,她的脊骨都像有天上的细火闪突然刺过,即便再愚蠢的困兽,在这种时候也会想尽办法求生。 “这同命结也不是不能解!”她终于说出少年想要听的话。 少年似乎料到了,唇边绽出笑容,似春景融融,可偏偏是在这诡谲的夜里,让人更加发凉。 “乖,这才像话。”他就像对着终于学会了咬球的细犬,褒奖一样诱哄道。 “可你能不能答应我,若是解了,便放我们一命,以后也永不再追究。”十六看着他,认真问道。 “你以为,你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有些好笑地问。 “自然有,在你眼里,我贱你贵,为什么要用天上的月亮来换井里的泡影呢?” 少年却懒得听这些话,眼睫一动,似乎想到什么,噙着笑说道:“好,不过我只能答应你一半,要么饶你,要么饶你身后那群人,你自己选吧。” 他喜欢看困兽挣扎,这也是他为什么追踪至此都不放弃。 十六是认真地陷入了苦恼,她才十六岁,有好多好吃的没吃,好多地方没去过,这次是下山后走得最远的一次,她还没活够。 她苦恼了好久,终于开口。 “饶他们。” 她有这个催命符当保命符,好歹有一线生机,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好,落子无悔。”少年似乎被点燃了兴趣,翻身下了马,一步步走了过来。 他伸手抖了抖腕,露出手上系的红绳和红绳下隐隐蔓延开的一线,每进一步,十六便觉得周围空气都重了一寸。 他终于停在十六身前,他看起来年纪尚轻,可身量却长得有些高了,十六只将将到他鼻尖。 少年没有低头,只是垂眸冷漠地看着十六,像看着笼中鸟,突然闪电般出手,将手腕上的红绳把十六的双手捆在一起。 然后牵起绳另一头,翻身上马,像锁着打猎的猎物,钳制着十六跌跌撞撞跟在马后。 “走!”他下令,没给何冲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便浩浩荡荡地开拔离去了,只留下火把燃下的余烟,呛得人心慌。 微博:化作满河星 地址:<a href=нāìㄒāηɡSんǔщǔ(んāì棠圕楃)っ℃OΜ/711633 target=_blank>нāìㄒāηɡSんǔщǔ(んāì棠圕楃)っ℃OΜ/711633</a>νρō①捌.cōм -- νρò18.còм 八、谈判 “十六!” 何冲见十六被擒,立刻要飞身追上去,可旁边捧着肚子的监副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满嘴“快救本官,本官要是有三长两短,你们交代不了。” 此次下山弟子中,何冲年纪虽不是最大,资历、能力却都隐隐为首,周围一群师兄弟们全有些无措地看向他,确实,监副是官身,又与他们真一教向来有些龃龉,若真出了事倒是大麻烦。 可十六与他自小一起长大,他怎能不管!何冲心急如焚,只能匆匆指派几名师弟立刻下山找大夫,其余人留守原地,为监副包扎处理,再自己孤身追了上去。 何冲脚程飞快,不一会儿便看见了远处沿着黑沉沉的山林边缘燃起的光道,火把划破寂静,马蹄声隐隐将山中的鸟禽都惊飞,不时有鸦雀离林,叫声更添不详。 何冲抄了山壁上的近道,一个鹞子翻身,落到了队伍中心。 只看见十六踉踉跄跄地跟在少年的马后,他没有丝毫怜惜,行进如常,十六跟得吃力,踩了满脚的泥,双手被擒在红线里,深深勒了进去,不一会儿便泛了红印。 何冲心中一急,十六b他们都小许多,从师父捡上山那日起,他们几个师兄便十分宝贝这个小“师弟”,虽说老是欺负她,可却也没让她真受过什么苦。 “且慢!”他快步走到少年马前,身旁的侍卫立刻拔了刀,一副十分警惕的样子,却被少年抬手轻轻止住。 “何意?”他问道,并没有将何冲放在眼里,反而是身后的十六,虽气喘吁吁并未发声,面上却有焦se浮现。 “我想与您做个交易。”何冲却没看十六,只望着少年说道。 少年讥讽地笑了一声,刺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一个个阿猫阿狗都要同我做交易。” “贫道自知身份低微,与您乃云泥之别,可巨大如山象,却也难踩si一只蚂蚁,反而有时一群蚂蚁,也能让山象坐立难安。”何冲迎着火把和刀剑,用不大的声音说着,口气坦荡。 “好大的口气。”少年笑道。 “贫道只是想说,即便卑微如我和十六这样的道士,身上或许也有您想要的东西,定王殿下。” 十六瞪大了眼,她虽已猜到此人在北境如此嚣张,除了那位贵人大概不做他想,可师兄为何点明 定王眼眸微眯,为他清秀的面容添了一分狠气,手指微动,下一秒便要暴起。 “贫道此次前来,是为了天狗一事,此事事关重大,上达天听,故派真一教前来调查,此事乃绝密。天狗为何,此间何意,相信您自然也明白。” “说了这么许多,不过是为了我身后这个废物吧?”定王打量了他一会儿,没有接上何冲话里的内涵,反而颇有兴味地刺了二人一句。 “若您能在解咒后对十六高抬贵手,说不定也能为自己结一份善缘。”何冲右手握住左手拇指,抱拳躬身,将姿态摆得极低,在马下深深弯折,低下了头。 定王却也不应,只在马上睥睨着这道士,任由他折身,眼神冷漠得没有温度,沉沉地压在他弯折的脊梁骨上,将凌晨的山雾都凝得更重。 “师兄!”十六看不下去,急急呼道,今夜种种变故以来,不管心中如何惊涛骇浪,她面上多半还是那副冷脸,现在却有些藏不住的焦急。 定王微微侧首,他的发极黑,眉如远弓,眼似星辰亮,此刻眉角微微一挑,眸中有流光闪过,轻轻带了一抹笑。 这倒是有意思了。 “先将那天狗查清,再来与本王啰嗦吧,到时候,把这蠢货还你,也不是不可能。”他看回眼前还在沉沉躬身的道士,掩住眸里的浅浅的兴致,朗声说道。 这便是有回旋的余地了,何冲暗暗舒了口气,起身立到一旁,将路让了出来。 队伍又动了起来,定王没有多看他一眼,催动了马便往前走,倒是十六和他交换了个眼神,十六面se带急,他暗暗点了下头,安抚着她。 天狗一行之事确实是绝密,可偏偏被定王撞上,监副那蠢货又已经叫破自己的官身,他们一群人的身份自然也难以再瞒下去。 他们是圣上派来的定王则是地方藩王,贵人杀江湖道士,和藩王杀圣上遣臣,自然不是一个x质。 既已被撞上,不如g脆叫破定王的身份,反而多一份钳制,让他不能轻易下手,十六便也能多一分生机。 何冲忧心忡忡地看着远去的队伍,直到火光消失在山崖转角,才终于一狠心,往回赶去。 只是此时的何冲并不知道,定王殿下愿意松口,可不是怕了圣上,对他这样的疯子来说,世上只有两件事,他感兴趣的,和不感兴趣的。 前者,必要占为己有直至厌倦,后者,便是在眼前顷刻翻天覆地也不得他半分青眼。νρō①捌.cōм -- Vρò18.còм 九、养猪 山脚下,苍翠正浓,云雾间生,明暗正在此刻交替,天际昏沉沉地现了一线光,将深山的边缘镀上抹暗金。 偶尔有鸟雀鸣了一声,反倒更显寂静。 天光将明。 李玄慈仍然坐在那马上,任由它阔步行进,没有回头看过一眼,只有那被红绳高高束起的马尾轻轻荡着,黑沉沉的发扫过衣领缝隙里露出的一点后颈,从背影望去,有一种少年的单薄与天真。 他手上牵了根细细的红绳,玩闹一般缠在手心,牵连出悠悠的弧线,一路轻轻坠下,在这样苍绿得仿佛要凝出雾气的山间,那线红显得跳脱又可ai。 那线松松垂着,间或又拉紧,马上的李玄慈便会垂一垂眸,像是看见豢养的猫儿上桌打翻了玉瓶,便懒洋洋地伸手惩罚,也不回头,只狠狠拽一把红绳,身后便会多一串有些踉跄的脚步声。 然后他心情便莫名好了一些。 十六却是不怎么好受的,她被绑着拉了一路,稍稍慢些,腕上的红绳便紧紧牵扯起来。有些疼,走得也累了。 她天生生得脸皮厚,倒也没觉得这样被捆缚着走有什么丢人的,只是怕疼怕累,昨日做了一晚上饭,没等休息多久就遇上这一夜的突变,现在脚也痛,手也痛,脑袋也痛,只想g脆躺下睡个痛快。 可前面这个阎罗王显然在拿自己取乐,哪里可能停歇,十六g脆麻痹了神经,只直愣愣往前走,什么都不想,就什么都不烦了。 倒是李玄慈身后一直跟着的亲近金展,屡屡回头打量着十六。 王爷的x子向来难以捉m0,唯独一样ai好,贯彻始终,那便是ai高高在上,看困兽犹斗,为此便是再麻烦的事,也乐在其中,这次的鸟怪也是因此才一路紧追不放的。 却没想到,给王爷招来这么个麻烦,杀杀不得,打打不得,反倒成了命门,还是个细皮nengr0u的命门。 金展又悄悄睨了一眼马后跟着的十六,这小道士长得如此娘气,但倒是个汉子! 不管是昨夜以己换人,还是如今被这样折辱,都一身y气,现在发冠也乱了,道袍也沾染了道上w泥,却如同深山中的青竹一样,不折腰,不摧眉,一派坦然自若的模样。 看人看骨不看面,他心中倒暗暗生了些对此等真正男儿好汉的敬佩,倒不愧为修道之人。 十六听不到金展心中真言,若是听到怕也要暗暗捧腹大笑,她哪里是什么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容se的得道真人。 顶多也就算是“反正也跑不了,那就指望个高的埋她前面当个屏风、个矮的埋她后面当个垫背”的货se罢了。 面上的宠辱不惊、超凡脱俗,那都要仰仗师父从小的指导有方。 下山换了官道,早有车马等在那里,李玄慈下马,袍裙翻飞,他顺手撩起下摆便要跨上车,手上的红线却在车框上折出一道痕,牵连着他目光投向身后勉强赶来的人。 金展顺着望了过来,微一忖,低声禀道:“王爷,是否应让那道士在近处看管起来,他如今毕竟与您兹事t大,还是谨慎些好。” 这话说得实在,想要他si的人可太多了,但李玄慈身份特殊,轻易si不得,又手握私兵,轻易si不了。可如今有个这般的乡野道士与他命格牵连,实在是个要命的软肋。 昨夜两人对话之时,都刻意都放低了声音,只有离得最近的金展和何冲听见了,但到底有泄密的风险。 这样一来,十六倒成了“二主子”,想不护着也得护着。 李玄慈眼角动了动,琉璃样的眸子闪过一丝冷,混着初冬里河上薄冰刀子一样的冷淡和不耐,金展连忙低下头,知道这是定王动了些脾气。 李玄慈向来有所求必要有所应,天地不管,道法不拘,生生多了钳制,变像颈上生了恶瘤,连呼x1都透着厌烦。 金展背脊压得极低,不敢稍动半分。 他轻轻拧了眉,最后终于吐了句:“让她过来。” “是。”金展仍躬着身,快步退去。 十六不知怎么被请上了车,走了半夜的山路,这仁慈来得有些突然,她m0不着头脑,可身t实在累极了,g脆破罐破摔。 反正人都成了别人嘴边的鱼r0u,还介意是水煮还是油炸吗? 她心一横,道了声“多谢”便吭哧吭哧往车上跨,奈何手上被绑得牢实,这高辕阔车她爬上去都困难。 金展见状想给她先松开点绳子,手还没碰到,就见从半开的帘子里投来的隐约可见的目光。 那是吃饱了的老虎在残缺的血r0u旁假寐,偶尔甩动尾巴,惊飞yu来赶食的秃鹫。 金展立刻收回手退了下去,剩下心中暗自期待能送快些,又不知为何被突然甩下的十六。 一个两个都稀奇古怪的! 她在心里暗暗扎了个小人戳戳戳,努力自救,用尽量优雅些的方式钻进了马车里。 帘子在她身后合了下来,车里瞬间变得有些昏暗,只从风轻轻撩动的缝隙里跌跌撞撞地泄进一点光,暧昧又昏h。 马车大而牢,隔绝了晨昏交替时凉透的山风,里面似乎用了香,却不见烟气,只微微添了些许的暖意,软薄地绕着口鼻,让人骨头缝都不自觉软下来,软烂成泥一般。 偏偏车上还铺了极厚极软的白羔羊皮子,是用了出生后一鞭子也没挨过、身上一丝痕迹也没有的小羊羔皮做的,一丝杂都没有,松软又雪润,像在最晴朗时摘下来的扎实的云朵,满满铺了一地,人见了便恨不得松软成泥。 十六盯着那皮子不可抑制看了一会儿,她太累了,身上每处都隐隐酸痛,直想就这么扑下去不动了。 可她装样的本能还在,越是想睡,面上便越没有颜se,十分冷淡地盯着那皮子,倒像是看不惯的样子。 李玄慈自顾自喝着茶,半天才抬眸看见这寒酸道士在他跟前犯倔。 怎么,出家人瞧不惯这样的奢侈享受吗,已经成了他脚底下被踩的淤泥,还一副傲骨的样子,倒是让他手心痒痒,想寻来鞭子,扒光了细细ch0u上一遍,看他是否还能这副嘴脸。 李玄慈如今暂时ch0u不了他,可心里起了劲,非得发泄出去不可,否则便觉得脑仁都像钻了细钉,催着他杀人。 于是那只暗绣了金线的皂se靴子,啪地落到了十六背上,他足尖用了巧劲,十六被踩着脊梁骨摁到了地上。 她的脸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圆润,被挤压得有些变形,sisi贴在皮子上,狠狠擦过细neng的肌肤,即便是那么软的羔羊毛,也磨得发疼。 李玄慈却像终于痛快了些,得了乐趣,轻轻笑了起来。 “还傲吗?”他轻声问道,带着清晰可辩的愉悦。 撒臆症! 十六在心里恨恨骂道,这就是师父说的臆症了吧,犯了病,心智和猪狗无异,她才不和痴猪计较,它们早晚是要出栏宰了的。 十六g脆不抵抗了,就这么趴在羔羊皮子上闭眼休息起来。 反正她早就想趴趴这毯子了,果然很软很舒服啊。师父,看来当个搜刮民脂民膏的权贵,虽然可耻,但真的好惬意啊。 李玄慈的愉悦只维持了一会儿,等马车里渐渐响起均匀又绵长的呼x1声时,那双桃花眼愣了一瞬,然后冷了下来。 很好,看来他这次猎到的,不是鸟,不是羊,而是只猪。 微博:化作满河星 地址:<a href=нāìㄒāηɡSんǔщǔ(んāì棠圕楃)っ℃OΜ/711633 target=_blank>нāìㄒāηɡSんǔщǔ(んāì棠圕楃)っ℃OΜ/711633</a> * q and a: 究竟谁是猪? 以及,下章开个小车。νρō①捌.cōм -- 十、R磨盘(2600) 日头渐渐升了,官道边的蔓草叶上生的雾气在尖尖上凝聚,坠出一颗圆圆的露珠,翠浓的叶片微微颤起来,啪,落进泥土里面。 冷y的铁蹄践过铺了细灰的地面,道上的微尘悄悄震了起来。 但这一切十六都不知道,她兀自睡得很沉。 四辕马车又高又稳,关节都做了加固,内里铺了厚厚的羊羔皮子,x1去了大半杂音,她躺在绒毯上,被暖香烘得舒服,脸上慢慢泛起一点粉,像春日里的树上第一瓣樱花尖儿。 她歪了的冠里松散下来几缕头发,细细蜿蜒在毛茸茸的白毯子里,十六睡得懒散,灰青的道袍皱皱巴巴地压在身下,层层叠叠的领襟微微开了一道缝。 偏偏有抹头发不知怎么从那缝里钻了进去,她睡梦里觉得痒,便往地上蹭了蹭,可羊绒密软,细细地磨阻着衣襟,领口就愈发开了。 羊脂膏一样的肌肤露了出来,纤纤一点锁骨g勒一痕缺月,往里延伸开来,却又被宽袍掩住了。 越是灰扑扑的松垮道袍,反而越衬得那点肌肤莹润如温玉,怕触上去都能融化在掌心,柔腻依存。 灿烂的晨光刺破了绵延的凉雾,散s的光斑投在石头上的青苔,将凉涩都蒸发g净,马车里也薄薄透进光与热,温度越升越高了。 十六沉在梦里,不知今夕。 她的脸就靠在羊羔皮上,卷曲又细软的毛绒拂着皮肤。 间或扫过鼻尖,便痒痒地冲上脑门,刺激泪腺,说不清是痛是痒,只酿出一片暧昧的难熬,坠在心头,慌得很。 可渐渐地,这滋味荡了开去。 她的小腿不知何时从宽旧的道袍里伸了出来,虚虚地贴在地毯上,动物皮毛那种特有的卷曲蓬松,温柔地t1an舐着细细的胫骨。 膝盖擦在羊羔毛上,细细密密地将那绒毛压平,可那短绒却也反过来推着磨着细neng的皮肤。 喘息渐渐有些急促起来。 羊毛尖钻进膝盖下方的凹陷,那里是最不设防的软骨,说不上疼,却更像麻,混合着酸软的怪异感,钻进骨头缝里。 她轻轻哼了一声,软糯地像要滴水。 十六还睡着,身t却做出了反应,愈发在绒毯上蹭得厉害,将灰扑扑的道袍都弄松了,月牙一样的锁骨和半抹光洁的肩头,隐隐露了出来。 怎么这样热,暖洋洋的,烘得人骨头都化了,恨不得瘫软成一团泥,任人的手指捏来r0u去,将骨头全r0u掉,就这么化在掌心。 大概是心有所想,一只手趁了她的愿。 那只手b她的t温要凉些,生得好看,虚虚地撩开松了的袍角,冰冷的指尖触上皮肤的一瞬间就起了颤栗。 她背心都隐隐出了汗,嘴里发着模糊不清的呓语,糯成一团,听不分明在说什么,可身下那只作乱的手的感觉就越发鲜明了。 像一粒冰,落在了隐秘的地方,被t温温热着化开,落下缠绵的水痕在肌肤上。 可它不会化,反而带着茧,细细磨在膝盖内侧,把玩了一会儿,便往上继续攀了。 薄茧上的刻痕擦过,正好是大腿后侧,那里没受过搓磨,最细neng敏感,即刻就有酸痛的胀感窜上尾椎骨,密密地缠着,像藤蔓从那里生长。 还没有停,一路探了过去,碰上一团软软的隆起,那只手停住了,终于满满握实,得了一手的温香软玉。 他握住十六白软的tr0u,一把将她拖了过来,不再是缓慢而磨人的折腾,多了些粗暴与直接。 “嗯...”她眉毛皱了起来,双腿交叠在一起,膝骨彼此擦蹭,腿r0u细细贴着,暗暗磨来蹭去。 有低低的笑传了过来,潜进去轻轻地挠着耳膜,让她不自觉耳热,她在混沌里生了一点羞耻,那点羞耻让感官都放大,蒙上一层暧昧的雾。 十六挣扎着想醒来,可偏偏脑袋昏沉,如坠在深渊雾里,怎么都睁不了眼。 还不待她反应,那只手突然狠狠捏住她的t,将温软滑腻的tr0u挤得溢出指缝,满满地裹着指节,小心地t1an舐着他的手指,好不痛快。 这样的软腻,怎么丢得开手。 他尽情r0u着tr0u,让那小东西在掌心滚来碾去,伏在十六身上的气息也渐渐粗了起来,低沉又带着喘,让人听了连心尖都慌起来。 十六跟小猫一样叫起来,声音细而软,丝丝地挠着耳朵。刚刚试图挣扎着清醒的神智,又沉沉被yuwang的热气坠了下去,像掉进蜜里,满身都是抹不尽的黏腻。 不知道求什么,不知道要什么,只觉得不满足。 身上的人似乎知道她的心思,直接了当地剥起她的衣服来,动作敏捷又坦荡。 于是,不一会她的道袍就全部松散开来,下身被剥得赤条条的,直接贴上了短绒的羔羊毛。 十六在昏沉中生了抵抗之意,可手刚要推阻,才发现被绑了起来,动弹不得。 她的那点挣扎被身上的人发现了,有热热的气息覆了过来,在她耳后轻轻斥道:“不听话。” 语气算不得严厉,甚至含了点笑意,可却莫名让十六生出些害怕,她等待着,却又不知道在等什么。 那人将她翻过身来,捉住她蜜桃一样隆起的两瓣t,一下子举了起来。 这样一来,十六光lu0的xr就这么贴上了地上的羊羔皮,下身悬在空中,两条腿微微分开被人挤进中间。 羞耻蔓延开来,她双手捆缚着,无力地想用肘部支撑起身t,可她支起一寸,后面的人便又恶意地将她拖回一寸。 反倒是那如春日初发neng笋一样的r,因着姿势,坠在半空,低低地悬在羊羔毛不过一毫的地方。 他俩仿佛推拉一般,十六的身t成了皮r0u做的磨,这磨不沉y,反而软泥一般。 他的身t从两腿间嵌了进去,坚y的胯骨生生刻过大腿内侧的细r0u,骨头刺着皮肤,像刀子划过豆腐。 她的n儿成了磨盘,可这磨盘太细neng,舍不得碾粗物,只虚虚悬着。 羊羔毛的细刺尖得和毛针一样,每每眼看着就要挨到neng豆腐样的rr0u,却又到底差了一点点。 可即便不触碰,皮肤上的汗毛也立了起来,似乎有静电一样,叫人毛孔都舒张。 十六额上起了细细的汗,从身t里起了焦躁,每一处都像放进正在变热的温水里煎熬,她想要个痛快,要个痛快就好,什么都行。 可她不知道什么是痛快。 终于,她手臂一寸寸软了下去,脊背撑得发酸,单薄得像青竹一样的肩颈,慢慢沉了下去。 地上羊羔毛尖细的毛刺终于得逞了,一下子刺进了细neng到看不见的n眼里面,只浅浅一戳,便酸痛得受不了。 “啊!”她闷哼着坠落。 n眼被刺了个痛快,无数细软又卷曲的羊毛,密密地擦过baineng的rr0u,刷着敏感泛红的r晕,还有一根立得格外尖的,深深刺进小小的n儿眼里。 这羊羔毛好就好在细密柔软,如同舌头t1an舐着每一寸肌肤,可却又没有津ye润滑,于是多了些g燥,感官刺激得人头皮发麻。 可坏也坏在它细密柔软,一压便沉了下去,只够无能地在n儿上拨捻挑弄,没法给个痛快。 忽轻忽重地磨着,像一条舌头,故意作出虚软无力的样子,挑起yuwang,又没法收拾。 “不要.....”十六挣扎着,终于说出了口,可吐字含混不清,软得能滴水一样。 身后的人,手扣进白团子t儿,突然猛地往前进了一下,一团y东西就这么隔着一层一层衣k,带着雷霆之势,朝她包子样的水x狠狠撞了上去。 微博:化作满河星νρō①捌.cōм -- 十一、鞭X(3000,含些微) 她的下身含了一点温热的隐秘,不知是什么时候沁出来的。 或许是被冰凉指尖爬过膝盖的颤栗撩起来的。 也或许是光lu0肌肤被缭绕的烟气g了出来。 更可能是细密的羊羔毛t1an舐xr,将快感挤压,涌到了x里。 十六的骨气快被消磨没了,她自小在外人面前就没卸下过防备,现在反而昏昏沉沉地溺在q1ngyu的海里,随波逐流,挣扎不能。 好软。 绵密的毛皮厮磨着她的nzi,t1an过膏脂一样的rr0u,这么轻,让她抓不住踪迹,却又那么重,刺得白润的皮肤都泛起红晕。 好痒。 磨也磨不尽,碾也碾不完,就这么像蚂蚁一样覆在身t上,细细地咬,却不得个痛快,只生了满身的燥郁。 像把火,暗暗在t内烧,烧得她的下x如同上了岸的贝壳,张阖蠕动着。 然后就有y家伙蛮横地撞了上去,没有留一点余地,如同破开鲜橙,汁水四溢在她亵k里,悄悄襟sh了软白的棉布。 可身后的人还不满意,继续狠狠地撞着。 坚y的胯骨成了刻刀,一痕痕地刻在十六白腴的腿根内侧,那点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软r0u被撞得不成样子,r0un1e成了泥团。 有深se的痕迹逐渐在他的身下蔓延,粘丝丝的,牵出几丝细细的柔线,微微拉长,又断在相撞的x器间。 “真是个y物。” 他伏下身来,贴上十六清瘦的脊背,附在耳后暗语,言辞露骨,态度轻浮又刻薄。 说罢,还故意咬了咬她脆弱的耳垂,再用那颗尖牙磨着耳上的软骨。 男x的温热身t压在背后,沉沉地将十六青竹一样单薄的身t狠狠压在毛毯上。 动作不停,yanju隔着棉布不断撞着x口。 每撞一下,ch11u0的nzi便挨着短绒,浸在细密磨人的刺痒,酝酿着越来越浓的难耐。 下身更是一刻不停地受难,那儿太y了,明明没有骨头,却b胯骨更加磨人,硌着腿心最软的地方,连不断被撞得涌出的汁ye,都难以缓和这样的冲击。 十六的喘息都破碎了,只能低低呜咽着,像受了伤的小兽一样,想要蜷缩起来,抵御痛苦与快感混合的滋味。 她受不住了,拼命想要醒来,头脑却昏昏沉沉地浮在混沌里,神智被压抑在理智之外,只剩下快感和q1ngyu在主宰所有的生理反应。 就像是溺水,无法反抗。 可她自小受的训,就是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对自己的控制和伪装,十六挣扎着,将被束缚的手腕奋力挪到身后,狠狠一抓。 她绝望之下的反抗,差点划伤身后人,他飞快地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十六的指甲离他的眼睛只差一寸而已。 身后响起男人的声音,声线没有多少怒气,甚至还带着笑,却含着刻骨的凉薄。 “看来,还是个野东西,得多管教。” 她的下身早已一片糊涂,被半掀起来的道袍潦草地松散在身上,男人修长的指拈起落在腰t间的袍角,一下子丢了开去。 白润晶莹的t就这么暴露了出来,十六还伏在地上,t却高高翘了起来。 这样不检点的姿势,这样放肆的纠缠,十六看不见,却能感觉到身后的视线,沉沉地落在肌肤上,和他的笑声一样凉薄。 一只手落在十六的脑后,带着不留情的力度,让她回不了头,只能sisi贴着绒毯。 身后起了动静,下一刻有风被划破的声音。 啪! 细细的皮鞭子落在了白皙得没有一点瑕疵的t上,立刻有红痕泛开。 十六伏下的脊背猛地向后弯折起来,脆弱的脊骨将软neng的皮肤硌出痕迹,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破出。 “真漂亮。” 他感叹道。 是很漂亮,b月光还要白亮,b温玉还要莹润,细得腻手的肌肤上,细细的红痕突兀地蔓延着。 雪地里落了一树梅,热烈又凄yan。 十六的身t又沉了下来,剧烈地颤抖着,肩胛骨凸起,像是幼鸟被生生折了翅膀后,残留的缺口。 她只能吐着气,连呼x1都残碎,头埋进手臂里,掩盖住一切情绪。 可这哪里算是结束,他的指尖轻轻地落在离那红痕一毫厘的地方,却不触碰,只虚虚隔空划过那泛红的痕迹,欣赏着自己完美的杰作。 哪怕没有触到实处,肌肤之间却自有感应,皮肤上极细的绒毛偷偷立了起来,随着空气中的流动而暗暗浮动着。 那条鞭子多么细啊,就那么伶仃一点,顶上收尖,凝成小小一点,明明是最细软柔neng的小羊皮做成的,却凝着风,稍动一下便是划破虚空的呜呼声。 他没有再鞭打,只是慢慢将鞭子尖落在了t缝上。 两瓣桃儿t把鞭子含了小半进去,稍一有挣扎,细细的皮鞭便碾进软腴的皮r0u里,现出一点点柔腻的凹陷。 他慢条斯理地玩弄着,欣赏着身下nvt的颤抖,像只可怜的羔羊,躺在他的身下,等待屠宰和咬嗜。 尖细的皮鞭开始往下,若有似无地划过小小的后x。 “啊!”,十六像被雷闪劈了脊梁骨,不管不顾地往外挣扎起来,却被他一下子踩住了脚踝骨,狠狠地钳制住,再也动弹不得。 “乖一些。”他居然轻轻笑了起来,好像从这幅景象里得了些乐趣,于是多了些耐心。 鞭子继续向下,划过敏感的会y,到了包子一样软蓬蓬的yx上。 那里还好好地合拢着,只有一条隐隐透着红粉的细缝,吐着清亮的水,沾上了鞭子尖。 他挑了眉毛,微微离开些,果不其然有丝被拉扯开,细细地粘着两端,坠在中间变得极细,最后啪地弹回她的腿心上。 “不要......”她颤抖着sheny1n,不止是抗拒和害怕,还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那条鞭子突然就狠狠分开了两瓣r0u唇,润嘟嘟的,挤出些粉neng的内r0u来,皮鞭被含了进去,温润着这突来的异物。 那物尖细,像自有了意志,划开了被包裹在里面的小小唇瓣,往上移动着。 “嗯...不....不要......”十六像被剥夺了意志的幼童,断断续续地叫着,甚至有一点津ye来不及吞咽,将唇角染得水亮。 他痛快地享受着从皮鞭上传来的触感,能够感觉到任何一点细小的突起和褶皱,在皮鞭上硌出的痕迹,感受皮鞭尖端是如何划过那么柔neng的地方。 突然碰上一个小凸起,软软的,却又带着韧劲,阻碍着前进。 他g起一抹笑,非要与那可怜的y核较劲,用皮鞭尖去顶戳那里,陷进软软的r0u膜里,去细细地找那小眼。 十六和疯了一样扭了起来,不要,她不要! 太超过了,快感和痛痒混在一起冲上天灵盖,头皮都发麻。 她有种想吐的yuwang,将身t里另一个自己呕出来,她不要这样的自己,y1ngdang又放浪,她羞于承认自己的痛苦,也羞于承认自己的沉迷。 可t0ngt的扭动只让身后的男人更加满意,他指尖蓄了力,用了一分的巧劲,让皮鞭最尖的那点鞭打上颤抖着的y核。 y浪席卷而来,十六连呼x1都丧失了,她尖叫起来,脊骨都被打碎成粉末,立不起来,也无法挣扎,只能随着本能一阵阵地收紧着x。 水从身下喷了出来,染得雪白的羊羔毛黏腻不堪,往上看,就是ch0u搐着的粉x,如今,正红得厉害。 “啪。”什么东西落在她脸上,十六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晕眩,什么都带着斑驳又昏暗的光,在眼底印下乱糟糟的影像,十六的睫毛眨动,晃了下头,试图寻找回清醒。 “醒醒,道士。” 她身后传来李玄慈冷淡的声音,大脑里残留的过载的快感,让十六仅仅再次听到这声音,便又从x里吐了一包水出来。 她这才昏昏沉沉地注意到,自己内里的亵k已经全sh了,粘在腿上,迅速地由热转凉。 十六从小都没怎么哭过,被强弩围攻时没有,被种了同命结也没有,可如今,她鼻子却突然酸了,不知道为何,蓄了隐隐的泪。 十六并不太懂得她梦到了什么,师父和师兄从没教过她这些,却本能地感觉到了羞耻,陷入天人交战中。 她身后的李玄慈,却有些漠然地注视着这个小道士,睡得脸都红了,唇角还有津ye,刚刚还在羔羊皮上蹭来蹭去。 真是又懒又脏。 他有些嫌弃地想着,暗暗握紧了袖子里的玲珑鞭,要不是同命结,他早就狠狠将这邋遢烦人的道士ch0u上无数遍了。 他有些厌烦地将十六松散在他靴边的袍角踢了开去,面se越发冷淡下来。 微博:化作满河星νρō①捌.cōм -- 十二、心悦 马车继续行进着,李玄慈松松靠着丝枕,兀自闭眼,完全忽略了马车里还有另一个人。 十六还被绑着,没有出一点声音,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头埋在膝盖上,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 她没有哭,也不试图逃走,只是静静地用头小幅度地一下下撞着膝盖,心里乱成一团麻球。 师父,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梦里她是在做什么呢,这是马车,又不是沐浴,为何要脱衣服,为何还是这个阎罗王给她脱衣服? 十六从小便呆在山上,虽也常常下山打个野食或者捉个妖,可却都是跟着师父或师兄,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出远门,这些男nv之间的情事,她并不太清楚。 当然,书里自然教过双修、采补这些事,十六也熟,可师父从来没和她说过这双修如何修,采补如何采。 不过她好歹知道绝不能在外人面前脱衣,也不能像其他师兄一样一起沐浴同睡,她是个姑娘,与其他师兄弟们都不一样。 因此,十六本能地知道自己刚刚做的梦暧昧又不堪,大概就是书里所说的春梦了,却又不懂其中关窍,只能白白折磨自己。 十六苦苦思索着,她十六年来在山上心如止水,现在却如此放浪思春,这一切似乎都只能用一个理由来解释。 难道,难道她心悦李玄慈? 缩成一团的十六悄悄抬了头,睨了一眼坐在上方的李玄慈,他面se清冷,眉飞入鬓,一双含情目即便紧闭着,浓浓眼睫将微翘的眼角晕出几分多情。 真是个十足的祸害相。 可十六也知道,那双眼一旦睁开,有多么冷漠又残忍,万事从眼前过,又万事都不入他的心。 她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汗毛都立了起来,自己这是什么口味,不思凡则已,一思凡便心悦上这样一个可怕的祸水吗? 而且,心悦一个人,难道就是这样半是害怕半是紧张,只想躲到天边去的滋味吗?那话本子里那些私奔的小姐们,可真是.......一言难尽啊。 最后,十六决定说服自己,这大概是同命结的影响。 这玩意她就只在书里看过,连师父都没见过活的,所以,或许出现了书里没记载的症状,也不无可能。 十六在复杂的心理活动中不断挣扎着,一下把头埋进膝盖,一下抬头满脸为难地看着假寐的李玄慈,循环往复,表情jing彩极了,若是让平时将她视作仙风道骨的同门看到她现在的表情,大概要惊得嘴里塞j蛋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好久才注意到马车外早已变得热闹起来。 挑着扁担卖炊饼的叫卖声,路边摊贩和大娘争一枚铜钱到底能买多少小葱的议论声,街边屋舍早起的妇人泼洗头水的水声,透过那摇摇晃晃的车窗帘布传了三分进来。 她悄悄眯起一只眼,贴在被风顶起帘布一角的车窗旁,窥着外面街景的烟火气,突然,车外突然传来金展的声音。 “王爷,马上就要到王府了。” 她闪电样地缩了回去,却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还是被李玄慈的眼风扫到了,他眉毛动了一下,眼里带上一点玩味。 原来,这也不是个bang槌,不过藏得好些罢了。 李玄慈瞥了缩在角落的十六一眼,立起了上身,一下子便b近了她。 马车明明那么大,十六却觉得空间一下子就变小了许多,他的存在是这么具有压迫x,像cha0sh的乌云堆积在一起,雷虽未落下,却sh沉得叫人难受。 他的侧脸,正合着车窗洒进来的一线光,鼻尖挺翘,g出一抹亮se,十六正巧抬头,他的眼锋却突然扫了过来,撞个正着。 十六像被施了定身咒,脸se越发僵了起来,只有身t的本能在反应。 她的下x浸出最后一点水ye,静密又暧昧。 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动情。 他伸了一只手出来,十六眼看着那只在梦里反复拨弄、折磨自己的手,就这么接近,她藏在宽大道袍下的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眼前一暗,然后有光泄了进来,李玄慈挑了帘子,径直下了车,将十六撇在身后。 她愣了一会儿,才笨手笨脚地跟了下去。 原来已到了王府,管家领着仆人侯在门口,将正门大开,等待这座大宅的主人归来。 李玄慈却看都不看一眼,径直往里走,倒是金展不露声se地等了一下落在后面的十六。 十六面se不显,只静静跟着往里走,心里却在想着,看来王府之人果然训练有素,看到多出这么个陌生的道士,却一眼都没多看过。 越往里走,十六就越是心惊,这也太过奢华了些,雕梁画栋如繁华一梦,酒池r0u林供声se纵情。 关键是,李玄慈不过是个藩王,她略扫了扫却见到了不少违制的玩意。 光润圆滑的鹅卵石铺了一条小道通幽,转角处停了一只蓝羽孔雀,听见响动,甚至张了尾翼,蓝幽幽的火闪羽毛反s着光线,而她甚至隐隐听见远处传来的虎啸声。 不仅在府中养了珍禽奇兽,当十六看见小径深处隐隐现出一片波光粼粼,纵使她这样从小修习的冷y脸皮,也好不容易才没有挑了眉毛。 这是生生在自己家中挖了个湖啊。 十六默默消化着对权贵搜刮民脂民膏的浅薄见识,跟在末尾,随李玄慈进了正殿。 跟了一路的管家凑了过去,轻声禀着什么,可李玄慈却似乎并不在意,说到后来,眼里甚至流露出b冰刀子都还冷的眼神。 “打si便是,来w我的眼做什么。”他说得轻描淡写,连根指头都懒得动。 “可她肚子里......”管家说到一半,看到李玄慈垂下眸扫过来的一眼。 里面什么情绪都没有,甚至没有多少不满。 只是不在意,并不在意管家口中说的人,是要去si还是要活。 十六的汗毛暗暗立了起来,真一教擅斩妖除魔,她自然也斩杀过jing怪,手起头落,不是见不得血的人,可还是有些心惊。 她若是突然横si在前,李玄慈也只会嫌她的血w了自己的靴子吧。 气氛正僵着,有人推了门进来,穿着一袭青衣,一根通t温润的玉簪将乌发全束在冠中,身姿舒展、背脊挺直,十六还未看清面容,就先见了那人唇上的一抹笑,整个人温润又亲切。 一言概之,是李玄慈的反面。 没有通报便擅自闯入,十六刚要为这人捏一把汗,看清了他的脸,却暗暗斥了自己一声傻子。 这大概就是流言中,定王十分亲近的那位“男宠”,王峤。 微博:化作满河星νρō①捌.cōм -- 十三、蹊跷 下山之前,师兄就给十六透了些底,他们这次就是冲着定王去的。 定王乃皇上密不宣于口的心患,各类情报自然也搜集了不少,传说中定王残暴嗜血,刳胎焚夭,且配上那副妖孽一般的壳子,更是凭空添了许多猜测。 有说定王huangy1n无度,只是个藩王却豢养了无数yan奴,日日夜御数nv,花样百出,许多见不得人的玩意全用在了yan奴身上。 还有说定王甚至男nv不忌,水路要走,旱路也要走,不去找那南风馆的清倌,却偏偏要祸害那些正经好男儿,令人叹惋。 十六当日听到时,心里就有些不屑。 可她和师兄们挂在脸上的不屑不同。 她想的是,同样都是huangy1n无度,为何被豢养的nv子在旁人口中便是yan奴,男子变成了被祸害的好男儿。 都是被这玉面阎罗祸害的人,怎么还要分个三六九等。 十六细细打量起王岐,他倒长了一副好男子的模样,看上去不像男宠,倒像是个秀才。 王岐察觉到她的目光,回望过来,对她投以善意的一笑,只这一笑,便是冰河消解、春意融融。 十六还是那副脸,心里却暗自给王岐升了一级,从秀才升到了举人。 “王爷,自您那日清晨在府中发现jing怪一路追去,已数月有余,今日归来,定是已有所获,守丹恭喜王爷心想事成,如愿以偿。” 这话说得倒有几分亲近的意思,且王岐在定王面前自称表字,显然与普通下人和仆从不一样。 十六觑了一眼定王的反应,并无不悦,更验证了这一点,无论是侍从还是管家,在定王面前都是小心谨慎、绝不多言。 未召即入,言笑自若,看来这王岐,倒真如传言一样,在定王跟前有些情分。 李玄慈坐在上首,面se淡淡的,只微微一颔首算作对他的回应,接着便举起手,苍白的指尖朝管家那轻轻一挥。 这一挥,便要落两条命。 管家眼里带上一丝为难,却不敢挂在脸上,就要退下。 “且慢。” 十六出声阻止道,挡住管家的去路,问道:“jing怪是在府里发现的?” 这话问得有些突兀,她又一身道士打扮,突然出现在定王身边,管家有些拿不准,瞧了眼上首坐着的王爷,却见他面se淡淡,不见高兴,却也不见不高兴。 管家看这样子,心中便有了决断,回道:“是,正是在东南处的侧跨院发现的。” “何用?”她追问道。 这话问得太简略了些,也亏得管家为人老道,一下便知她问的是侧跨院是做何用,住了谁,回答道:“那是府中.....nv眷住的地方。” 这巧妙的停顿,十六一下子便明白,住的是那传说中的yan奴,又想到之前管家遮遮掩掩的话,眼神凝成一点,盯着他问道:“怀胎几月?” 管家似乎没想到这小道士耳力如此好,也没想到她胆子这般大,这样不得见光的秘闻,就被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士一下子掀在明面上,也不怕王爷恼羞成怒...... 他悄悄看了眼应该要恼羞成怒的王爷,却见王爷本人丝毫没有要杀人的怒气,反倒那双寒冰一样的眸子眯了起来,然后轻挑了挑眉。 管家回头打量了下这小道士,在心中暗暗重新评估了她的分量,放下心来据实以报。 “查出来已有两月左右,嬷嬷发现她连续两月没有换洗便报了上来,于是请了郎中过来,脉象切出来是滑脉。” “何处蹊跷?”十六定定盯着管家的面se,没放过他一点蛛丝马迹的变化。 这话问得有些意思,倒像是笃定其中有怪,管家却听成了另一个意思,有些冒汗地回道:“王爷离府已近三月......” 离府三月,却有孕二月,这自然是让这位阎罗头上添了新帽子,还是个市面上极不受欢迎的成se。 十六却紧追不放,打断道:“这不相g,我问的是何处蹊跷。” 管家差点咬了舌头,都戴了绿帽子,还不相g、不要紧吗?可王爷似乎也没有要阻止这小道士的意思,他便还得继续回答。 王爷平日里也不是这么好x子啊,刚刚不还漫不经心就要将两条命顷刻覆灭吗? “您是如何料到有蹊跷?”他小心问道。 “你常年服侍,却在定王示意处si后,还替这nv子辩过一回,若不是有私,那便是这其中有古怪,此其一。” 十六心中想的却是,你替这杀人如麻的阎罗来收拾首尾,肯定早就是熟练工了,要慈悲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发慈悲,看你年纪、身板和胆量,大概也难让妙龄nv子一举得中,既然不是j夫,却还敢在这阎罗面前多罗嗦,那说明其中自然有蹊跷。 “那jing怪畏光惧热,三月前,日头应是在东南方最盛,这府中能藏y暗的林子、水源多了,那不是个好去处,它却偏偏去了那,此其二。” 然后就出了这种事,十六想到自己之前做的y梦,一下子便察觉到了古怪。 正是那时,她决定出手,否则,还真不想和这阎王早早对上。 管家有些诧异地看着这小道士,又见王爷也立起身子似乎在听,于是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起来:“有孕的叫做苏新云,被发现后立刻就扣押起来了,可后来发现实在有些不对。” “府里管得严,王爷离了府,就更是如此了。按郎中给的时间推算,苏新云怀上那几日,却正好是府上nv眷集在一起,日日祈福祷告之时。” “仔细说说。” “那jing怪是在府上发现的,大家都见识过它的可怖,王爷追着jing怪离开,府上的nv眷见王爷多日不归,便约好了要一起为王爷祈福消灾,那几日都聚在了佛堂里。” “佛堂外都有人守着,且里门也有嬷嬷看着,为显虔诚,那段时间都闭关在内,吃食都是送进去的,众人吃住在一起,互相之间也从没落单。” “小人后来去细细盘问过,苏新云那些时日一直与人一起,连晚上都是三人在一房同睡,按理说,是绝不可能有男子能潜进去,内外门把守的婆子也都说过没有异常。” 他说到此处,停了一下,十六眼神一变,立刻问道:“还有呢?” 管家犹豫了下,还是老实说了:“最奇的是,苏新云sisi坚持,是....是王爷入了她的梦,她是在梦里怀了王爷的血脉。” 说到最后,管家声音都轻了,头低得不能再低,不敢去看李玄慈的表情。 十六眼睛一下瞪大,有些兴奋起来,果然,她猜得没错! 又瞧了一眼李玄慈,可真是jing彩,他的眼里有si气,自进府以来,听了这许多离奇,这次真正被惹怒了。 不知为何,十六觉得,李玄慈与其说是为了绿云罩顶而愤怒,不如说是他发现自己竟然被这些不入流的不堪挑起清晰,而更觉得愤怒。 “说来奇怪,那jing怪最开始也是在侧跨院发现的,莫非......”王岐cha了进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十六望了王岐一眼,然后思索起他说的话来,难道,这与自己的梦境也有什么相g吗? 想到这,她回身向李玄慈道:“王爷,我想彻查此事,说不定或与.....有关。”她扭了扭手腕,暗示道。 李玄慈面se还是冷得和玄冰一样,半天才吐出一句:“查不出来,等此事了解,我便将你和她一起剐了。” 又来,十六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等解了结再说这样的大话吧。 微博:化作满河星νρō①捌.cōм -- 十四、废物 众人去了东南方的侧跨院,还未走近,便看见院墙筑得极高,白墙青瓦将青天圈成一方小小的天井,看上去压抑又封闭。 管家躬身回禀:“自发现不妥后,就将这个院子看管起来了,除了每日吃食,从未有人进过。” “之前呢?”十六问道。 “虽未如今这般严格,但因这里住的是nv眷,所以配的也都是丫鬟婆子和十二岁以下的粗使小子,平日里nv眷们虽能出门,却绝不可落单,进出都要报给守门婆子。” 十六心中有些诧异,若是出事了就算了,平日里也这般严格,听起来与想象中酒池r0u林的销金窟实在有些违和,倒像是教管院一般。 管家开了门,侯在门前等着众人,王岐先跨步迈了进去,十六却从屋上飞檐错开的空间里,隐隐望见neng如鹅毛h的铃铛,串成串,挤得满满当当。 是槐花。 她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继续往里迈,却只觉脚下突然踏空,失衡感让她心跳乱了一拍,下意识地抓住了身后的人。 等她稳定下来,才发现自己随手抓的,居然是那个阎罗王,身子也歪七扭八的,显然也和她一样踏空了。 可阎罗王不盯那倒霉催的门槛,反而定定看着十六紧紧抓住他x口的手,然后抬眸看向十六,漂亮的眼睫这么扫了一下,明明柔软又韧长,却b最利的薄刃还割人。 哪怕脸皮厚如城墙拐角的十六,也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恢复捉妖道人的正经模样。 只是心里像被小猫尾巴扫了下,尴尬之余还分了点心神,不由自主地想到,小王爷......手感还挺好的。 管家立刻迎了上来,赔罪道:“主子小心,侧跨院内里b外面低,怪我没提前提醒您。” 十六有些奇怪地望了一眼,这里住的是yan奴,定王早该熟门熟路,为何反倒和她这个生人一样差点踩空。 随即又释然,以定王的地位和臭脾气,又怎么会踏足这yan奴住的侧跨院,自然是召人去伺候。 她也不管那阎王是否还在盯着自己,径直进了院子,细细打量了一番。 地势低平,与墙外高地突兀地断阶,成了一片洼地,好在东南方日头高照,于是这院里便形成一派突兀的场景。 洼地最易存sh,日头却浓烈灿烂,两相抗争,难辨yyan,倒是个怪地方。 跨院被高墙所围,内里的各处院子又另外围了围栏,她目光落在一方小院中那株悬着铃花的大槐树上,横生出来的枝丫上挂了小小的吊椅,现下没有风,那吊椅似乎却在极微地晃荡着。 “是那边。”她肯定地说道。 管家另眼看了下十六,回道:“是,查出蹊跷的就是住在那个院子的秋心,已经看管起来了,但道长是如何.......” “木鬼为槐,院中有槐,槐下吊椅,那依着木的,就成了鬼,而不是人,此乃凶兆。”十六简要说明了下,接着吩咐道,“提人来,所有人,我要问话。” 管家却悄悄往李玄慈那瞧了一眼,只见王爷正盯着这小道士,没有阻止的意思,于是便依言去了。 等人到了,十六不禁暗叹,豁,这可真是一群尤物啊。 弱柳扶风者,腰肢堪握断;丰rfe1t0ng者,白腻粘人眼;有秀雅似莲,也有浓yan胜火的,真是网罗天下绝se,令人自心底yan羡。 众nv盈盈低身请安,目光殷勤地望向李玄慈,十六侧了一眼,却看见这身在福中的小王爷眸se却更淡了,连个“起”字都懒怠说,只抬了抬下巴示意起身。 莺莺燕燕塞了一院子,却只有一人孤零零地站在一旁,眼中盈盈一点泪似孤星,跪了下去,拜首泣血。 “王爷,妾自知薄鄙,不堪一顾,可妾万不敢悖德逆行,更不敢像绿茹一样与人珠胎暗结,妾不惧si,只怕w了王爷名声,才苟存于今日,只要能查清此事,无论结论如何,妾都愿立si明志,能望王爷明鉴。” 这般作态,真是可怜痴情极了。 可十六却注意到其他地方,问道:“绿茹是谁?” 管家张了张口,却又有些犹豫地咽了回去,十六见此反应,看向李玄慈,直愣愣问道:“还有绿帽子啊?” 李玄慈的目光霎时变得骇人,简直剜着她的r0u,十六这才发觉自己又嘴b脑子快,把心中疑问就这么直通通问了出去,忙闭了嘴,定神转向管家,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管家简直目瞪口呆,这小道士如此放肆,要是平日的王爷,早拔刀血溅了,可此刻虽然目光冷得能杀人,但却还是什么都没做。 这小道士也是,明明才刚口出妄言,现在就一派正经地望着自己,简直无缝转换,让人适应不过来。 管家夹在二人中间,半天才犹犹豫豫小声说:“之前有nv唤绿茹,也曾住在此院,怀了孽种被查了出来。” “对方是谁?”十六问道。 “未曾查出,且绿茹也不肯认罪,只是她那段时日确实在白日频频出府,所以就按规矩处置了。”管家回道。 这有些奇怪,这次李玄慈不在府里,怀了自然不是他的,可以前在府里时yan奴有孕,连j夫都没找出,事主也不认罪,却斩钉截铁是通j。 十六悄悄打量了眼李玄慈,难道定王其实.......那里不行? 李玄慈看着这小道士自以为隐蔽地把目光往他身上黏,还越看越往下,一gu火就从丹田烧起来,不是yu火,而是怒火。 这样他随手一捏就能捏si的小玩意,如今倒敢这样打量他了? 被李玄慈那冷凌凌的眼光看过来,十六立刻收起了这些想法,转身说道:“需要搜屋子,劳烦各位帮忙,如有可疑之处,务必报我。” 管家、王岐和院外调来的一名jingg的婆子,都随她进了屋,王岐去了内室床铺那边搜,婆子去了浴房,管家则搜着其他地方,十六倒成了最悠闲的人,这里m0m0,那里看看。 她先去浴房,又细细看了厅堂,最后才进了卧房,吩咐众人将发现的觉得可以的东西拿出去让她统一查看,她则留在里面看看是否有遗漏。 这屋子布置得不错,颇有些雅致,墙上悬着四季轮回图,几上摆着一架通t乌黑的古琴,桌上甚至还有绘了一半的扇面。 十六掀了床帘,一gu清幽的香气扑来,真好闻啊,原来nv子的床铺应该是这样的,带着香气,被面上绣有细细的花蜿蜒开来,床头悬着一颗银铃铛,床头还放了一个雕得十分jing细的泥人。 十六拿起那泥人细细看了下,捏得可真好,有几分似人,而且,居然似乎有些像那人。 她暂且放下,又沿着床边m0了m0,发现一个小箱子,打开一看,是细细的草木灰,微一忖,又放了回去。 查完屋子,十六出来又查了遍众人找出的可疑之物,却无所获,面上不显,眼里却带了一点焦急。 定王见十六并无进展,却似乎并不恼,开口嗤道:“废物。” 明明是斥骂,眼中却隐隐带了些得意,浮现着悦意,似乎已经在掂量着从何处下手,将她活剐。 “容王爷再容我查上几日,若再无结论,任您处置。”十六低下头来,可即便躬身,她背脊还是挺得直直的。 李玄慈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是夜,王府外的石板路上,守夜人敲了三更漏,连夜里卖云吞宵食的小贩都已挑着扁担回家,高墙森严,四下寂静。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院里,脚步极轻,飞快到了屋前,没从门走,而是用薄刃挑了窗户缝,用手抵着,小心地推开了床,一个翻身便进去了。 突然,本来黑寂的屋子一下子亮了起来,十六提着火折,不慌不忙地将旁边的烛台点燃。 “果然是你。”她看着眼前的人说道。 说完,还不忘往身旁的那双桃花运撇了下,作为下午被某人斥为废物的回击。 * 槐树的解释,出自《酉yan杂记》 魏杨元稹能解梦,广yan王元渊梦着衮衣倚槐树,问元稹。元稹言当得三公,退谓人曰:si后得三公耳。槐字木傍鬼。果为尔朱荣所杀,赠司徒。νρō①捌.cōм -- 十五、泥人精(500猪加更,3300+) 三更前。 十六m0黑进了侧跨院那间小院,走到一半,回头看见那位大爷果然立在院前不愿踏足,只得又认命回去拖人。 李玄慈只用一个眼神就止住了她蠢蠢yu动要伸过来的手,天上的月亮都没他的眼se薄凉。 十六心里叹了口气,抱着平日里哄教中小师弟的耐心,劝道:“王爷,您不想知道是谁做鬼吗?” “不想。”他答得g脆利落。 十六被噎个正着,好容易才调整好心态继续诱哄:“可这或许与那jing怪有关,要解同命结,就要捉住逃走的雄鸟,才算了结立下的契法,好歹这也算条线索。” 提起这同命结,李玄慈周身的气氛就更加冷了,瞥了她一眼,先一步迈进院中,掠起一点夜风刮在十六脸上,她在身后m0了m0鼻子,跟了上去。 等进了屋,十六就往床榻上迈,等她把床架的帘子都放下来、躺好了,才发现另外那个人还在外面不动。 她从帘子里探出个头,活似个绿豆眼王八一样,瞪着眼小声问道:“王爷,你怎么不躲上来?” 李玄慈淡淡看了她一眼又移开,连话都懒得答,周身的冷淡快要溢出来了,显见便是不愿上他人的榻的。 十六自己能吃能睡,不理解这种顶级权贵的臭讲究,只以为他没懂自己意思,躲在这窗帘里,才不会被人察觉,打草惊蛇。 于是笨拙地探出半个王八身子,去拉扯李玄慈,他不防,被往后扯去,跌在床榻上。 他立刻要起身,眼睛和淬了毒的刀子一样,可十六却还傻乎乎地去捂他的嘴,怕他动静太大。 那只又软又小的手捂在他的嘴鼻上,自以为用力,可惜实在软绵绵的,反倒是灼热的呼x1喷在指缝上,霸道地散在掌心。 十六不自觉地想蜷缩手指。 好痒啊,她恨不得想狠狠抓一抓手心,不然那种从骨头里溢出来的痒意,让她尾椎骨都发了麻。 可那双手上面的眼睛亮得和白夜烟火一样,乌眉压着星眸,锋利得像是剑芒。 他一个反身,将十六压在身下,眼里有嗜血的疯狂涌过,像是烧yan了的火,不管不顾地将一切焚毁。 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攀上她脆弱的脖颈,毫不留情地收紧。 十六摔在床榻上还眼花着,就被掐了脖子,喉管慢慢挤压,空气逐渐稀薄起来,被卡住的血ye迅速向眼球涌去,视线中本就昏暗的一切开始出现诡异的斑斓。 十六后知后觉地开始挣扎起来,神智开始慢慢涣散。 她的感知中,只剩下了那只手,那只c控她命运的手,那么热,那么有力。 那么残忍。 就在她血气翻涌之时,那只手突然松了,新鲜的空气涌进,口呼x1着,眼中溢出生理x的泪水,久久不能平息。 喘息的人不止一个,李玄慈的x膛也在剧烈起伏着,只是sisi咬着唇,不愿出声。 等十六终于平复了,怒从中来,刚要不管不顾地发火,却听见窗外一阵响动,只能恨恨咽下,安静躲于帘后。 她的忍耐没有让她失望,终于等来了预料中的人。 “果然是你。” 十六点起火折子,眼里是x有成竹的笃定,虽是中夜,却依然束着冠、着道袍,眼神熠熠,只是头发微乱,袍子也多了些褶,看上去不甚整齐。 她燃起一旁的烛台,屋里一下亮了起来,火光透过雾一样纱质灯罩,将窗台前翻身而来之人的面容照得分明。 却是王岐。 他那双白日里温柔多情的眸子,此刻正sisi盯着这边,这样昏暗的夜里,他眼中的恶毒却几乎要像喷薄的岩浆一样涌出来。 嫉妒就是蛇的信子,只是忽然的一闪现,就让人毛骨悚然。 十六被他盯得发毛,望向一旁正从床榻上起身的李玄慈,若有所悟。 等李玄慈的目光同样投向前方的王岐时,他那gu怨毒一下子消失了,眼睛里突然像是隔着山雨,雾蒙蒙的,可雨雾后却透着亮光,像不肯落下的日头,让人看了后心头坠坠。 奈何定王郎心似铁,十六不解风情,这情愁万千的目光在他俩那双双落了空,两个铁疙瘩一个忙着点灯,一个面带厌se地拍着自己压皱了的衣衫。 “王岐,你中夜来此,还有何要辩的吗?”十六点好灯后,问道。 “你不也同样在此吗?你是生人,又是最善旁门左道的道士,难道不可疑吗?”王岐镇定了下来,自若地说道。 “我有人证。”十六直通通将一旁的李玄慈抓了过来。 李玄慈看着十六握着自己袖口的指尖,上面还有些火折子留的油w,将袖口绣的青龙暗纹弄脏了,脸se越发沉了,伸出两指,捏持住她的腕骨,骨节都被握得青白,然后一下子甩开了。 十六握住自己的手腕,一看,果然已经多了两个红印子。 她有些愤愤地朝李玄慈悄悄瞪了一眼,看见他错开的袖口缝隙处,有红痕一闪而过。 看来,这同命结还真是同苦同难。 十六心中又暗暗翻了白眼,真是自找苦吃。 不理这阎罗,十六转向王岐,说道:“你中夜前来,为的是这泥人吧。” 她抬手,举起白日在床铺前找到的泥人,王岐目光灼灼望着那泥人,喉中有些发g,辩道:“这泥人我今日第一次见,谈何为它而来?” “是吗?”十六轻轻笑了下。 “这泥人着se左浓右淡,右眉尾飞,说明这泥人上se时,每次都是从左边开始落笔,等一笔画到右边时,彩墨便淡了。” “右眉飞起,则是因为泥人身圆,眉尾顺着弧度弯折,若左手持笔,绘到眉尾弯折处难以着力,便易飞笔,这说明做这泥人的,是左利手。” “你的玉簪尾端朝左,应是左手cha簪,进门时迈得也是左脚,分明是左撇子。” 王岐的左手下意识动了一下,又强行停住,抬起头来看着十六说:“那又如何,这府里可不止我一个左利手。” “可半夜偷m0过来的,可就你一人。”十六眼中笃定。 王岐冷笑了下,正打算继续辩解,一旁冷眼看了半天的李玄慈开口:“听了半夜的废话,既然与那jing怪无关,拖下去打si便是。” 连缘由都懒得问,连眼风都没给前面站着的王岐,甚至这话都是对着十六说的。 李玄慈的漠视b什么都锋利,击碎了王岐全部的防守,他整个人一下子灰败了下来,眼里的光消失了,不见光、不剩雾,只灰茫茫一片si寂。 他低低笑了起来,笑中满是刺骨的自嘲,像是放弃了一切,自暴自弃地承认:“是我。” 随即抬头看向十六,眼神淬了蛇的毒ye,y恻恻令人心惊,“你是如何疑上我的,就因为我是左利手?” “今日进院,我与王爷都未料到院内地势低洼,差点摔跤,你走在前面却丝毫无恙,但管家说过,此处不容男子进出,那你应是偷偷来过此处,那时起我便起疑了。” “之后我故意让众人分散帮我搜屋,明明有婆子在,男nv有别,又刚出了通j疑云,你却主动去了内室。” “床上这泥人分明与王爷有几分相似,你未察觉也就罢了,可床尾盒子里有草木灰,是nv子月事时铺在棉巾内用的,我嘱咐过有异必报,在床榻藏着一盒灰,怎么瞧都不寻常,世间男子多自大,视nv子月信为不吉,多有回避,一般男子根本不会知道这是何物,你却没有上报。” “你要算计秋心有孕,自然应该了解过nv子月事之物。而且这草木灰是近日新燃的,若秋心真通j,不至于两月没来月信还察觉不了有孕,更不会新燃了草木灰作月事带,只可能是她确实未与人亲近,只当是自己月信不准,所以提前做了这灰备用,以防w了被褥。” “所以,你不仅知道这是何物,且知道这可能洗脱秋心嫌疑之物,因此特意没有上报。” “那时我就确信了,可没有证据,只能布局,待你投网。” “这东西要紧,你反而不敢明着沾手,怕惹人起疑,所以偷偷来取,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反倒把你钉si了。” 她越说,王岐挂着的笑就越淡,到了最后已完全木着一张脸,那一直挂在他面上的和睦如春风的笑,如今终于消散g净了。 “此物何用?”李玄慈开口问道,他的目光一直锁着十六,第一次发现,这寡言面冷又寒酸的小道士,原来话也可以这么多。 “这叫泥人jing,以前民间有人家买来压被泥偶,却在夜半见泥偶化人,与nv子欢好,赠nv金钏,第二日发现金钏化了土,而压被泥偶左臂金钏不复,遂知这是泥人成了jing。” “要破解也容易,将这泥人摔碎了再投入河中,一切便能恢复。” “你大概是从何处知道此法,做了泥人。这院中有槐,人靠槐,则成了鬼倚木,是凶阵,最易引jing怪来此,你将这做了古怪的泥人放在此处,那些邪祟jing怪自然会附上这泥偶身上,与这泥人同眠的nv子,就会出现春梦、假孕之状。” “之前的绿茹,也是你如此构陷至si的吧。”十六目光如炬,sisi钉住王岐,不容他再做狡辩。 可王岐的目光却根本没看向她,反而痴痴地凝着李玄慈,仿佛要最后再将他看个满足。 * 微博:化作满河星 地址:<a href=нāìㄒāηɡSんǔщǔ(んāì棠圕楃)っ℃OΜ/711633 target=_blank>нāìㄒāηɡSんǔщǔ(んāì棠圕楃)っ℃OΜ/711633</a> 泥人jing典故出于《坚瓠集》 「夷坚杂志。宋时临安风俗繁华。嬉游湖上者。竞买泥孩等物。回家送人。象院西一民家nv。买得压被孩儿。归置于床屏之上。玩弄ai惜。一日午睡。忽闻有人歌诗云。绣被长年劳展转。香帏还许暂相偎。及觉。不见有人。是夜将半。复闻歌声。月影朦胧。见一童子。渐近帐前。nv子惊起。童子抚之曰。毋恐。我所居不远。慕子姿se。神魂到此。人无知者。nv亦ai其丰采。遂与合焉。因遗nv金钏。nv置箱箧中。其后视之。乃土造者。大惊。因见压被孩儿。左臂上金钏不存。知此为妖。碎之而投于江。怪遂绝。」νρō①捌.cōм -- νρò18.còм 十六、断袖 王岐的目光痴缠得像三月的毛尖细雨,落在他眼里就氤氲起周身的雾。 不再温文尔雅,也不再带着怨毒,王岐头一次褪下了所有的伪装,放肆地、尽情地看着他从来都只想专心看着的那个人。 “王爷可还记得辛未年四月,春云堤上,你曾救过一个人?”王岐眼神望向远方,语调温柔地问道。 依十六的观察来看,李玄慈那张八风不动的王八脸,此刻都快把“不耐烦”三个字写在脸上了,大抵是不记得的,可王岐似乎沉浸在回忆里,半点没察觉。 真是j同鸭讲,她在心里暗暗摇头。 “那时我从家中出走,潦倒得很,在堤上被富家公子们捉来取笑,非要我从胯下爬过,否则就要扔进河里。” “当时是您救了我。”他含着笑望过去,笑容是前所未有的真心和柔软。 李玄慈连眉毛都不挑了,压根不打算去回忆这“英雄救美”的美好场景。 王岐大概也看出来了,低低笑起来:“我知道,您大概只是嫌那群纨绔子弟吵,w了耳朵,所以才出手收拾了他们。” “可那日您从柳枝下过,扬马催了那么一鞭,b那日头都耀眼,和您b,其他人都成了糟泥。那时我便知道,我再也过不去这坎了。” 他将心剖了出来,十六却有些难耐地挠了挠后背心,她这算误入表白现场吗?实在是有些多余又尴尬啊。 可王岐知道,这大概是他最后一回能这样肆无忌惮地说话了,不管不顾地说着:“我回了家,服了软,我知道有多少人都想往您这cha眼线,我便挑了高枝,借力来了。” “这满园的莺莺燕燕,多少都是红粉骷髅,可我不一样,只有我,只有我对您是真心的!”他开始激动起来,眼眶睁大,声音也不复温柔,带上一丝怨毒。 “您也知道的,不是吗?所以才让我,让我一个人,能离您这么近。” “可那些nv人,那些nv人算什么,不过是cha进来要害您的眼线,老老实实被看管起来便算了,居然还敢往您身边靠,她们都是要害您的贱人,si也活该!我得保护您,我得保护您啊!” 王岐眼中涌出一阵醉人的狂喜,可惜,醉的那个人,只有他自己,整个人沉浸在疯狂的情绪中,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喃喃。 可惜,他如此ai着的那个人,似乎一点没有被触动,这些疯狂又偏执的情绪,只让李玄慈感到莫名而厌烦。 “留你在身边,不过是以为你是个省事的,不会生出什么多余心思,没想到倒是个麻烦。”李玄慈抬指捋了捋皱了的月白se袖口,一根眉毛都没动,淡漠地说着,眼神与打量这屋中任何一件si物,没有半分区别。 十六在心里暗忖,看来与传闻不一样,这满园的yan奴,大抵都是各处cha的眼线,定王g脆都收了,这也就能解释为何这院里看管这样严了。 十六若有所思地看向李玄慈,他不会是故意的吧,来者不拒,坐山观虎斗,等着他们自己斗自己,斗出事来,再一锅端了。 倒和养蛊一般,如今养出个最毒的蛊王来。 她随即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向来只听说定王动刀动剑再动枪,没听说过他ai动脑子,这样的曲折办法,应该是她小十六这样又聪明又内秀的人,才能想出来的吧。 十六不管他了,转向王岐,她的直肠子用在此处倒是正好,“你还说别人,你才是最痴心妄想的,定王就算以后喜欢男人,也不会喜欢你这种糟心烂肺的。” 然后感觉到背脊无端有些发凉,十六迟钝地打了个颤,半天才发现那道si亡视线,似乎是来自被她假设“以后会喜欢男人”的定王殿下。 她默默咽了下口水,及时纠正了自己的说法:“当然,定王殿下肯定是喜欢nv的,一手一个、丰rfe1t0ng,pgu大、生一窝。” 十六过剩的求生yu和过低的情商,成功地让定王的脸从初冬小雪成了三九寒天。 王岐低低笑了起来,声音里满是凄凉,“是啊,我这样的人,哪里能被定王殿下ai呢。” “可是,你能不能,能不能再看我一眼,再最后看我一眼吧。”他颤抖的声音里满是痛苦的、不肯熄灭的希冀,让人几乎要怀疑他眼眶里马上要留下血泪。 但这满腔的ai意,却如打sh了的纸鸢,永远飞不到彼岸,只轻飘飘地落在了那人的脚边。 而那人甚至连踏上去踩践一番的兴趣都没有,转身就离去了,眼风都没落一分过去。 十六犹豫了下,也追了上去,打算去叫人将王岐看管起来。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王岐,灯火如豆,跳跃着将影子拉得好长,深深投在纸窗上,孤影如刀,划破寂夜。 十六心莫名跳了一下,到底还是去追定王了,在院子里刚刚追上他,就听见屋内传来“咚”一声闷响。 回头望,青瓦灰墙昏h窗上,一行血梅盛放。 她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脸上还是平日那副表情,手心却出了汗,sh冷地粘在那里,说不出的滋味。 身边的人,似乎终于投去淡淡一瞥,然后,便继续往前走了,将一院子的情愁,全弃在身后。 次日,一切都已恢复正常,十六去了秋心那里,为她作法驱除泥人jing。 十六到时,秋心正在侧室的小佛堂里念经,跪在蒲团上细细念着经,态度虔诚,直跪了好久,才终于起身,膝盖都有些麻了,身姿摇晃。 十六一把接住了她,秋心有些意外,然后十分温婉地对她道了谢,又看了看佛像,意识到十六是道士,呆在这里不算恰当,于是和她一同去了屋外。 二人在院子里慢慢走着,十六对外人从来没什么话,十分正经,都是秋心在找着话题,不停感谢说多亏了十六,否则她便要枉si了。 “不会的。”十六突然停下,看着秋心的眼睛说道:“这一切,不都是在你计划之中吗?” 微博:化作满河星νρō①捌.cōм -- Vρò18.còм 十七、孽缘 “这一切,不都是在你计划之中吗?” 秋心极短暂地愣了一下。 一直以来,她都天衣无缝地扮演着一个可怜、柔弱而又坚贞的nv子,虽成了yan奴,却不肯稍落泥尘。 但只在这一瞬间,她的面具出现了短暂的裂缝,十六从小就擅长装相,因此对任何的伪装也都十分敏感。 可下一瞬间,秋心便又挂上温婉的微笑,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问道:“道长,我实在不明白您在说什么,这件事我也才是刚刚知道的。” 十六觉得很没有意思。 没意思极了。 她直直看向秋心,说道:“王岐已si,我若要揭穿你,也不会等到四下无人时,你这样,真没劲。” 秋心似乎没料到她如此直接,更没想到这看上去正经又古板的小道士,会说出“真没劲”这样的话。 她低下头轻轻笑了起来,一双剪水秋曈望向十六,多了些真诚,少了些造作出来的柔顺。 “道长,你不是nv子,不知道这世间nv子要活,更要活得好,需要吃多少苦,遭多少罪,若不谨慎些,怎么能活到今日呢。”她眼里凝了一点光,倒露了一丝真心出来。 可十六是nv子,真正知道nv子有多苦。 长到十二三岁,她x前开始鼓了包,从那以后便日日要用布巾缠着xr,neng生生的r被y压着,刚开始时疼得很,一碰都疼,更别说缠得这样紧了。 t质所限,十六舞剑打拳扎马步都赶不上师兄,等教里的小师弟们t格长起来后,就连师弟也b不上了,可师父没有放松过要求,十六就只能日日苦练。 更不用说,为了伪装出喉结,她用小刀在喉上划了许多浅浅的伤口,将那小块皮肤反复划破,才终于生了凸疤。 即便厚脸皮又钝感如十六,从小到大,也曾在无数个夜里,因为害怕暴露而无法入睡。 可十六没觉得这样便是多难。 世间多苦,卖儿卖nv的,露宿街头的,倚楼卖笑的。 谁不难呢。 十六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说道:“看来我猜对了。” 秋心意识到面前是周旋于jing怪之间,斩尘世孽缘、断六根清净的出家人,于是收起了眼泪,坦荡地承认:“是,我自觉算是布置得周密,也没留下首尾,道长是如何发现的?” 她紧紧盯着十六,显然没有放下戒备。 “你诉冤那番话,说得极好,唯独一点不符常理,你若真心冤枉,为何会主动将被定为通j的绿茹牵扯进来,将自己与通j之人并论,特意提醒定王绿帽如云,就不怕他迁怒?” 秋心眼神复杂,看向十六,叹道:“可你还是帮了我,听说那日是你提出要彻查的。” “我不是为你,你不必自恋。”十六直截了当地截断她的话。 “我一直奇怪,王岐这样深的心思,为何会留下泥人这样的证据?” “后来看到你桌上的扇面,和墙上的四季丹青图,我就知道,这是你布下的局。” 那扇面画了一半,却是先画的右半边,若是右撇子,多半会从左边画起,防止手掌擦过导致洇墨。 且那扇面和墙上丹青都画得极好,对能画出这样的画的老手来说,伪造一个一模一样的彩绘泥人,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是王岐漏了泥人,而是他收走后,你又伪造了一个,所以他当日才不敢下手拿走,怕是我设的局,见我似乎没有察觉后,才夜里偷偷来取。” “道长讲了一个好jing彩的故事,可惜,也只是个故事。”秋心轻轻笑了起来。 十六知道,她肯承认得这样痛快,也是因为知道没有证据,这件案子已经定下了。 “可成也泥人,败也泥人。”十六举起那泥人,望着她说道。 “什么意思?”秋心盯着那泥人,一下子警惕起来。 “这泥人表面,有极细小的气孔,捏泥人时手上若有膏脂,r0u进泥里,等泥人yg后,膏脂蒸掉,就形成气孔。” “我看过王岐的手,他不抹手膏。” 十六的眼神落在秋心保养得宜的手上。 她下意识收紧了手指,随即又放松,自若地说道:“手上用膏脂的,岂止我一人呢,也有可能是其他人构陷。” “我问过管家,你们日子过得jing细,每人领的都是不同的膏脂,这泥人是yg的,里面应该还有些膏脂剩下,沉进水里,等膏油渗出,一b较就知道是谁了。” 十六语气平淡,却将她钉si了。 秋心面上仍然镇定,唇角却不自觉颤抖,强行镇定地说:“那道长要去告发我吗?” 十六摇头,“我若打算,你昨晚早被押下了。” “我说了一个故事,如今该轮到你了。”她望向秋心,若有所指地说道。 秋心却凄凄一笑,再开口时,语调薄凉:“哪里有什么故事呢,有的,不过是些没人ai听的陈年旧事罢了。” “我与绿茹,都是出身农户,家住京城郊外,过的是最普通不过的日子。” “直到有人来搜罗长相出se的小户之nv,出价颇丰,哥哥要娶亲了,爹娘便将我卖了出去,可我本来就有喜欢的人了,我们三人一起长大,我若走了,阿容哥爹娘大概便会向绿茹求亲吧。” “我当时心里不甘,也害怕前路茫茫,等到那人第二次来付钱之时,我悄悄守在田埂上,和他说村口还有一家nv儿生得更漂亮,绿茹家也有两个弟弟,只会b我家更ai那银子。” “就这样,我和绿茹一同被挑了去,屡经波折,最后竟然来了定王府。我只想安稳度日,可绿茹却似动了真心。” “我一直对她心有愧疚,平日便加倍对她好,也劝过她,定王从未将我们放在眼里过。亲近他,反倒遭祸,可她一心陷了进去,我想着想着阿容哥,已是我欠她的,她恋慕定王,便随她去吧。” “可她忽然就被说成了通j,我深知她心有所属,怎么可能会背叛!” “她si后,我也一直不肯信,终于被我查出些蛛丝马迹,我搬进了她原来的院子,等啊等,终于等到那个熟悉的泥人再次出现。” “那时我便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立刻煽动众人一起闭关祈福,行走坐卧从不敢落单,当我再出现假孕之状时,便有许多人能为我作证,我绝没有机会通j。” “我赌的,便是自己的命,赌我命不该绝,赌绿茹不该枉si,赌天理昭昭、终有报应!” 她说到最后,已泣不成声。 十六眼神复杂地看着身前哭泣的nv人。 说她好吧,当年却也是她为了一己私yu,便将绿茹本该平静安稳的人生彻底改变。 说她坏吧,她却冒着被上位者一句话定si的风险,赌上x命和名节,为si去的姐妹洗冤。 情ai啊,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她实在不明白,只觉得这玩意害人又害己,麻烦又矫情。 而b情ai还会害人的,大概也只有那皮相骗人、郎心如铁的玉面阎罗了。 十六摇摇头,将泥人还给了秋心,自己离开了。 微博:化作满河星νρō①捌.cōм -- 十八、匕首与舌尖(反)(3000) 十六出了跨院,却在门口碰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李玄慈。 他不知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如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十六。 十六心里敲起了小鼓,也不知道他已经听进去多少。 她本就是仗着几分聪明,才偏要求个答案,算是全了自己的自负,可若这自负又害了一个人,那就是她造的业障了。 十六想狡辩,可她从来直通通来,直通通去,不会狡辩。 又想试探,但她看着李玄慈薄冰一样的眼神,总觉得试探只会弄巧成拙。 所以她只能笨拙地撂下一句“你不要冲她去”,眼里难得带上了一点无措和请求。 李玄慈垂下眼,微翘的睫毛轻闪了下,被yan光投下一痕青,往她这边踱步过来,一步步b近,y影将她纤细的身t陷了进去,无一处不是压迫感。 “看来,你不仅是个废物点心,还是个心软的废物点心。”心软不是个坏词,可李玄慈的口气,清清楚楚地露着不屑和戏弄。 可十六的注意力却被转移到了别处,她是南方长大的,听不懂北方俚语,顶着那张极正经、极严肃的脸,一本正经地问道:“点心,什么点心?” 也只有十六这种一生钟ai吃食的人,才会在别人骂她废物的时候,把重点放在点心上了。 李玄慈都难得被噎了下,半天才嗤了一声,“你被人卖了,大概都是帮助数钱的货se。” 十六咂m0出点味来,醒悟道:“你,你莫非早猜到了?” 李玄慈这才正眼看了她下,桃花一般流转着光的眼睛,带上一点ch11u0lu0的笑意。 “看来还没蠢到底。”他声音里带着些戏弄,“这样的把戏一次便罢了,第二次还用,便是瞧不起人了。” “那你还.....”十六刚想问他当时不是说打si了事吗,可看着李玄慈似笑非笑的表情,从脚底窜上来一gu凉意,“你早看准我要出头?” “总要来个蠢人把这事揭出来,你这样的傻蛋来做,不是正好吗?”他居高临下地点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真是好算计,让她一个外来的道士揭破此事,这样就算最后引得这些实为眼线的yan奴被清算,后面c控的人,也无法将嫌疑切实落到李玄慈身上。 这样看来,定王这些年来动刀动枪不动脑的名声,有几分是他自己算计来的呢,十六看着定王远去的背影,心情复杂地想到。 终归是被人当了刀子,十六深x1一口气,表情平静、步伐稳健地慢慢走回自己歇脚的院子。 关好院门,闭紧门窗,确认无人窥伺后,十六整整齐齐地怒耍了足足三遍拳,才算发泄了心中被人戏耍的愤怒。 十六t不胖心却宽,向来都是点心穿肠过,道祖心中留,可却难得被李玄慈气得动了真火。 被利用了还要被当蠢货,直到入夜她心里都烧了把火,一shangchuan榻,又想起昨夜在床上差点被那阎王掐si,心中恨恨想到,总有一天,要换自己闷si他。 随即又觉造业,忙念了几声“福生无量天尊”,才安心了些。 是夜,风静人寂,连树影都黯淡下来,正是适宜安睡的凉夜。 正院主房,厚重的床帘x1收掉了所有声响,李玄慈沉沉睡着,难得有一场安眠。 这是一副美好的身t。 尚存着少年人的单薄,却又有着漂亮的肌r0u,如今还无知无觉地沉睡着,可一旦暴起,这些肌r0u便能瞬间支撑他挥剑杀人。 他的皮肤极白,发却极黑,闭着眼时睫毛秾郁地凝成一道青痕,随着眼尾微微挑起,多了分雌雄莫辩的yan,让人不禁屏住呼x1,怕惊了梦中人。 身上的丝被随着呼x1轻轻起伏,从静默的黑暗里似乎凝出了实形,悄无声息地潜了进去。 一只细白的手潜在丝被下,只见柔润的丝上微微隆起,有暧昧的折痕在浮开。 指尖行走在他小腿胫骨上,将亵kr0u得有些乱,鲜活的、温热的t温透过薄软的布料传了过来,烘得人心痒。 那只手极轻,连风都没有惊起,悄无声息地行走在皮肤上,撩拨春水,他的身t成了玩物,好如一把琴,被这只手轻柔地拨弄着,挑起丝丝yuwang。 丝被上的隆起逐渐往上攀,眼看就到了鼠蹊部,一根指头伸了出来,将亵k挑出缝隙,顺势钻了进去。 “谁!” 李玄慈惊醒,血ye里从未松懈的野兽般的直觉在起作用,飞快弹了起来,要去m0枕下日夜不离的匕首,一刀割喉。 可一动才发现,他的四肢都被绑缚在床的四角,用细铁链锁着,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接近着匕首的方向,却触不到。 有轻笑声传来,不同于府上那些yan奴的妩媚,多了几分哑,像细沙碾过身t,抹不掉,断不尽,听了只觉满身黏腻,骨头刺痒。 一只细软的手代替他,m0进了枕头底下,寻到了那把匕首,寒光闪亮,果然削铁如泥。 匕首挑开了寝被,危险地从他膝盖一路上行,尖刃一寸寸将棉软的亵k划破细细一道口子。 冰凉的金属抵着温热的皮r0u,昭示着难以忽略的存在感,锋利又危险,只细细一点接触,就让人汗毛都立起。 李玄慈哪里会受这样的胁迫,即便被绑缚着四肢,依然要暴起反抗,可锁链叮当作响,只徒劳拉扯,仍然不能将那只可恶的手驱赶。 “乖一些。” 那声音虽有些模糊不明,语气却直通通的,莫名让他觉得耳熟,这样似乎是呵斥小儿的话,让李玄慈眼睛都气红了。 自懂事以来,何曾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李玄慈向来肆意妄为,入了他眼,便没有逃得掉的,碍了他意,就没有保得全的,从来只有他迫人,哪里会有人迫他。 可与他的意志不同,那柄刀还在往上走着,黑暗中有衣锦破裂的呲拉声,他的皮肤lu0露在空气中,越来越多了。 像是毒蜘蛛的脚爬过,人t的本能在抗拒着利器的接近,感官在这种诡异的刺激下反而被放大到极限,皮肤上像长了眼睛,注视着刀锋一寸寸的接近。 它划过紧绷的腹肌,甚至微微陷进肌r0u交接处的凹陷里。 身t紧张到极限,漂亮的肌r0u兴奋起来,那人将刀用得极好,不轻一分,也不重一分,只刚刚好悬浮在皮肤上。 刀尖细到极点的触碰,刺激出难耐的痒,不能动,却也不肯躲避屈服,最后在身t上酿成一片让人沉沦的麻意。 李玄慈半分不肯放松,连骨头都僵掉了,可越是这样对抗,触觉便越背叛他的意志,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从骨头缝里钻出来,渗进血管里,难受又痛快。 这种滋味在刀尖划到x口时,到达了巅峰。 那人似乎是故意的,缓慢又磨蹭地划到了那里,绕着褐se的那一点周围打转,将刀刃斜来横去,慢条斯理,颇有耐心,仿佛打量着要从哪里肢解入口,才最美味。 李玄慈忍了许久,就是为了窥这一个空档,趁身上的人似乎放松下来,一脚猛起,试图将其顶翻。 可那人更加敏捷,瞬间便躲了开来,只是手上失了力气,那蓄势已久的刀尖一下子戳进了皮r0u。 不深,只几毫而已。 也不算痛,李玄慈半条命都丢过,挨过的痛更b这多多了。 可血r0u被刺破的尖利,千百倍地化成屈辱感,冲上他的脑门,让他丧了心智,连眼里都蒙了层残暴的血se。 只想杀人。 想杀人。 想将身上的孽障剜心割r0u,挫骨扬灰。 可下一刻,他的暴怒便被更为怪异的滋味取代了。 温热而濡sh的唇舌,将他受伤的x口含了进去,那么热,那么sh,将他的r首裹得紧紧的。 血还在往外流着,软neng的舌尖微微翘起成一小点,t1an了上去,将血滴t1an舐g净,又和着津ye吞了下去。 口腔吞咽时的含吮感,是那么古怪又磨人。 他不觉得疼,只觉得荒唐,yan名在外却实际白纸一张的小王爷,看不起任何人,因此也不让任何人碰他。 所以,如今只是遇到人的唇舌的t1an舐,便破天荒地生出无措之感。 这样还不够,那根舌头还要做孽,绕着尖尖开始拨弄,舌尖顶成一小块,用着力气去戳r首,又放松开来,用柔软的舌头一点点t1an舐过周围的皮r0u。 反复玩弄。 李玄慈腹里无端生出一团火,焦躁无b,直烧得他yanju将残破的亵k都顶出好大一团,他的耐x终于耗尽了,又一次挣扎起来,将铁索晃得乱响,声音极冷地斥道:“放开!” 可惜身上的人不解风情,直愣愣地回:“休想,不放。” 然后,惩罚升级了,他身上一轻,下一刻,柔软的呼x1,落在了暴起的yanju上。 微博:化作满河星νρō①捌.cōм -- 十九、玩根 夜里没有星星,只有风卷起落叶的窸窣声,房间里的寂静发酵成闷热,没有光,感官便在黑暗里放大。 连呼x1都是。 李玄慈那么清晰地感受到,人t的温度,是怎样透过空气,传导到皮r0u上的。 他后脊椎骨起了一阵酸疼,混着些叫人燥郁的痒,身上仿佛凭空长了海藻。 那呼x1轻轻拂过一次,身t里海藻便随着轻柔的波浪浮动一次,白白撩起一层层无法疏解的yuwang。 李玄慈像是太yanx被刺进钢针,钻心又磨人的疼痛,残存在身t里的本能在叫嚣,要让他羞耻地、像个兽类一样粗暴地拱起下身;可刻进骨头里的傲气,又在sisi拉扯着不让他沉迷。 他清醒地感受着被yuwang撩拨的耻辱,也同样清醒地感受着那温热呼x1稍远稍近的任何变动。 “放开!“他咬紧下颌,从牙关里挤出古怪的、嘶哑的声音。 极贵的定王殿下,何曾有一日料到,自己会被四肢囚禁、动弹不得,r首上流着血痕,还有津yet1an舐过的水亮,下身lu0着yanju,供人品赏玩弄。 叮啷的金属声传来,镣铐的细环撞击在一起,有金玉之声,骤然响彻在这静室里,反倒成了一种隐隐的催促,有情热的先韵danyan开来,令人遐想连篇。 将尊贵践踏成泥,看矜傲煎熬似火,从来都是最有意思、最令人血脉喷张的。 “别急,这就来。”那人带着点笑说道,居然将雪亮的刀刃横到了他yanju旁,刀尖轻巧巧地点过yanju上方浅浅的毛发。 李玄慈再是雪捏的g净、玉造的矜贵,锐刃架于命根旁,也不会无动于衷,他不再乱动,反而开始忍耐起来,囚住手腕的铁环都因为握紧了拳头而微微发颤。 “怕了?”那声音带着些无知无畏的直愣气,就这么问出来了,李玄慈只觉得越发耳熟,有名字在嘴边盘旋,却怎么也吐不出来,越发生了恨。 好在,那把匕首没有多停留,只浅浅在毛发上划了一刀,便移开了。 但只这一下,冰冷金属贴过最私密皮肤的怪异感,依然将李玄慈脊骨中的燥郁点到最高点,他在移开那一瞬间,整个人暴怒,连链条都哗啦啦作响,y生生将上身拉扯着立了一半起来。 可身上那人似乎混不在意,一切只按着自己的节奏做事,反身一跨,便生生坐上了他的x口,将勉力之气的他又压了下去。 随即,一个温软的东西,带着润意,带着无限的热,蜻蜓点水一样,t1an过他已y了许久的yanju顶端。 只这一下,就像细细的电窜进尾椎骨,将骨髓都化融了,李玄慈y撑起的上身塌了下去,脊骨碎成了一团,不像样子。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根细舌头又t1an了下yanju,这次停得更久,在涨红滚圆的柱头上划了一痕,舌尖无意地点过中间汩出一点水的马眼。 一阵的刺痒蔓延开来,麻麻地瘫了整根yanju,一下子又有晶莹的yet溢了出来,被那人小猫啄水一样好玩地t1an去了,丝毫不顾及这给了身下的李玄慈多大的刺激。 “倒不难吃。”坐在他x口上的妖孽带着些不知事的憨,竟就这么评价起来,然后又伏下了身,用细细的舌头一点点绕着那柔韧又y挺的yanju轻轻打转,将不断涌出的腺ye全t1an了过去。 舌头是软的,yanju是y的,彼此都热乎乎的,带着温度,有溢的腺ye,有t1an的jingye,sh成一团,粘丝丝粘在一起,牵扯出细细丝络,连在直通通翘上天的yanju,和张着的、sh润的红唇上。 还不断去t1an,那细丝便断了又粘,左右拉扯,啪地断在她唇上,沾得下唇多了分不见光的润泽。 是男人的前jing润的。 只瞧上一眼,便是满满的香yan和悸动,这般不守礼,这般不像话,这般y1ngdang,又让人心神动摇。 可惜李玄慈瞧不见,他眼睛里布满了血雾一般的网,再也看不分明,又将从喉咙里涌出来的声音又咽了下去,不透出一声,连喘息都不肯,sisi咬着牙关。 那人似乎嫌玩弄得不够,又或者没再听见他的声音了,于是微微挪动了下,被棉布包着的软蓬蓬的包子x,便落在他下巴前。 “我帮你弄,你便要帮我。”那人似乎不像李玄慈那样知羞,不知是大方还是langdang地直接说道。νρō①捌.cōм -- 二十、六九(一点窒息lay,2800) “我帮你弄,你便要帮我。” 李玄慈的脑仁都在烧,刺了根火红的钢针进去搅动,理智都烧成了灰,肮脏地翻滚着。 他想将这不知si活的混账顶翻在地,将匕首夺来,一寸寸剜过皮r0u,扒光了用鞭子ch0u得浑身红痕,还想....... 他不知道还想做什么,只有暴戾的征服yu在熊熊燃烧着,汇聚到一起,积累起无限的压力,立刻便要找个宣泄的出口。 可身上的人还在撩拨,俯下了身,丰润又柔软的唇,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将涨得难受的guit0u包了进去。 人的皮r0u是任何外物都不堪b较的,她的唇那么软,口腔那么热,浅浅地含进暴起的yanju,就像自有了意志一样,不用t1an舐,不用x1shun,光是人t的温度,就要将yuwang含化了。 李玄慈微微扬起头,抵御着濒临失控的危险感,喉结微微露出,下巴抬起,却恰好嵌进了她温热又sh软的下x。 有cha0气在那里微妙地聚集,将薄软的棉布都沾sh了,软蓬蓬的xia0x鼓成一团,讨好一样蹭着少年下颌的线条。 他清秀又单薄的下颌,平日里总显得傲慢又矜贵,可现在却成了y乐荒诞的道具。 隔着棉布,x上那条紧闭的细缝被他的下巴顶开了些许,挤弄碾磨着,下颌挑着x瓣,内里的xr0u也互相厮磨着,好不快活,晕出一片水痕,就这么贴在他的皮肤上。 有轻轻的嘤咛声从下身传来,随之而来的是yjing被深吞的回报,她哼哼唧唧地,把y得发慌的yanju含进更深的口腔里。 sh热的口腔黏膜紧紧包覆着yanju上的青筋,汩动的血管里是浓稠的yuwang在流动,她缓缓吞着r0uj,感受这东西在自己嘴里像是活物一样颤动。 越是激动,她便越去抵抗,那物想涨起来,她偏要用舌头压下去,用舌面贴着丝一样的皮r0u上滑弄,舌尖翘起一点,抵着冠状g0u下面的脉结g,一下下拨来t1an去。 要将他弄疯。 她像天生天长,不知礼仪廉耻,做得理所当然,大方地埋首,将yanju深深地吞了进去。 顶涨的yjing一路破开口腔的吮x1,几乎要t0ng进喉里,强烈的快感层层涌来,连绵不断地绞着,将每一寸起伏都吮得不剩半点空隙,x1得他yanju上敏感的皮r0u都要扯开分离,又紧紧黏着,徒劳将快感放到最大。 她头沉了下去,下身便翘起,闷热的x直接压到了他的口鼻上。 完全被浸sh了的棉布压在脸上,有涩涩的疼。 这疼折磨着李玄慈,也折磨着她,既是解痒,又是疼痛,痛将快感放大,酝酿更多的不知足,想要,想要更多。 “滚!”他从牙关里嘶吼着,可连着一个字,都沾上了yuwang。 因为nv人正含着他yanju吞吐,听了这话,狠狠地x1了下,前jing从汩汩的jing管里涌上一半,被他生生压住。 可那种滋味,像火一样,从下身烧开来。 压在口上的xia0x短暂离开了,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李玄慈短暂地呼x1着。 可有窸窣的声音响起,下一刻,他还未反应过来,sh得一塌糊涂的lu0x就这么直接贴上了他的唇。 李玄慈愣了一下,随即暴怒,整个人激烈地挣扎起来,铁索发出剧烈而危险的撞击声,身t晃动着,带得连床都摇了起来。 铁索有极细小的崩裂声,但最终撑住了,身上的nv子也没有被甩下,他的暴动,只是徒劳。 相反,她含得更紧了,将他的yanju当成了锚,挣扎晃荡得越厉害,便x1得越紧,几乎不是tianyun,而是当作救命稻草一样快与口腔化成一t。 甚至还有牙齿轻轻擦过,于是令人头皮炸裂的快感中又多了些许疼痛,变得更加复杂,让人想喊叫出口,想杀人,想将温软的nvt撕裂泄愤。 而她sh润光lu0的x,也牢牢按在他的唇上,随着晃动不停厮磨着,反倒压得更紧了。 不似轻吻,成了激烈的q1ngyu交锋,软腴的x瓣和他的唇压来碾去,厮磨交缠,被撞得失了形状,有些可怜地压成一团泥泞。 水越流越多,在他唇上乱缠,将少年本来单薄又正经的唇线打sh浸糊,这张唇平日里生si杀伐,现在却被xia0x蹂躏着,被迫给予她无上的快感。 他的怒气不断上扬着,身t颤得厉害,每一寸肌r0u都在用力,身t紧绷到极限。 但nv子反而在他唇上不知廉耻地磨起x来,腰上用了力,水淋淋的x口沿着唇瓣的起伏划起了圈,上下左右地磨着。 x口被磨得分开,sh热的内壁露了出来,破开红润润的一线,让人看了便有种窥伺的悖德感。 一团x瓣被压得可怜,另一半则拉扯得开来,内里的nengr0u直接t1an在他的上唇,磨着挑着,好不动人。 李玄慈要将世间最毒最骇人的话全部吐出来,要将这人大卸八块,可刚开口,便被压了满x。 他开口yu说话,舌尖却意外地划过她敞开的x,恰恰t1an过软韧的y蒂,像sh了的羽毛撩过。 只一点点,舌头柔韧又滑腻的感觉就让她软了骨头,嘴里发着软乎乎的sheny1n,x里不可自抑地涌了些水ye出来,正落入他唇中。 她食髓知味,越发讨好一般含进他的yanju,还上下吞吐着,全吃进去,再吐出半截,再混着不知是津ye还是腺ye的黏腻一口含入x1shun。 下x深深压进他的口鼻,不留一点空隙,生生将x压开来,好将xr0u和他的唇舌更好接触。 腰也动了起来,胡乱地摆着,那团软r0u就在他唇舌上厮来磨去,内里的小r0u唇,每一寸起伏和细褶,y起来的y蒂,全在他唇上肆意玩弄。 李玄慈呼x1被压制,紊乱的鼻息正对上敏感的会y,喷一口热气,她便又抖上几下,可还不放弃,偏要在他身上作乱,一边含根,一边磨x。 这是怎样的滋味。 下身是极乐,在温热口腔里肆无忌惮地被吮x1着,连下面两团睾丸都在颤,蓄了满满的jingye,被强行压抑在那里,恨不得全吐个g净。 上身是极苦,被x压了口鼻,潦草慌乱,一呼一x1间全是yshui特有的荒靡又腻人的味道,他ai洁,连车里皮草都要铺洁白到没一根杂se的羔羊皮,焚兰煮梅,可如今,nv子的yye糊了满唇,连下巴上都是流开来的水。 无法呼x1,唇舌被深深埋进x里,连鼻尖都抵了进去,被软r0u绞着,他脑中的钢针刺得越发狠了,缺氧的感觉让人开始晕眩。 可下身还有刺激的快感传来,每一下都吮得那样用力,那样致命,shye在她口中混成一团,黏糊糊地粘在yanju上,被她一一x1去,舌头要命地挑弄着冠首。 李玄慈要疯了。 他快要疯了。 快感和窒息感一起涌来,眼前开始发黑,无法呼x1,无法呵斥,全是nv人的x,只剩下nv人的shx,狠狠压制他的呼x1。 身下极热,热得要融化,要狠狠挺腰,要t0ng进她喉咙里,要她si在自己yanju上。 他从濒si感里生出绝望来,绝望倒成了他的救命符,人t求生的本能,让他涌出无尽的气力,做最后一搏。 啪,勉力支撑的铁链,终于断掉了,李玄慈一下子将身上的人顶翻,上身立了起来。 ga0cha0中的nvt无力地瘫软在床上,下身翘起,上身趴伏。 他极快地夺过匕首,唇上、下巴甚至脖颈都还有水亮的sh痕,却寒光一闪,就要刺穿她的心脏。 在刀尖刺进皮肤的一瞬间,攻势停了下来,有浅浅血痕,一滴鲜红的血珠,滑了下来。 他手腕一转,将匕首刃先收了回去。 然后,将瘫软的nvt掐住腰,从背后将已被亵玩已久、y到极限的yanju狠狠刺进泥泞软烂的x里。 s了个痛快! jing管汩汩,蓄了半天的jingye不断从睾丸里s出来,直s了几波,才终于安静下来,依旧被含在那温软的x里。 黑暗中,李玄慈一下睁了眼,飞快地坐起来,喘得厉害,他眼前还有晕眩的斑驳,却顾不得,极快地掀了被褥。 下身,有一团sh黏在泛开。 他的眼睛逐渐烧红了,随手批了宽大的外衣,胡乱裹了下,提着刀,眼神si寂地向侧房走去。 微博:化作满河星νρō①捌.cōм -- 二十一、对质 十六睡得正香,在梦里啃着腊猪蹄。 梦里什么都有,有她偷偷晒在后院的腊肠和腊猪蹄,有她最会做的核桃su,有山里的红果子,还有猪油拌的香喷喷的酱油饭。 她抱着猪蹄啃得正欢,心里感叹,师父,这可太幸福了。 然后猪蹄飞了,桃su碎了,只剩她被揪着衣领被弄醒,整个人被提在半空,摇摇yu坠。 她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就看见黑暗中有寒如冰霜的光亮划过。 铮!十六未反应过来,利刃便贴着她的头发丝斩了过去,深深刺进身下的床榻里,足有三寸,可见仗剑者之决心。 她面上还是那副冷模样,但这回不是装的,是吓傻了。 谁半夜三更从被窝里拽醒,还突然就有剑刺过来,能不被吓傻啊。 十六眨巴了下眼睛,这才看清身上悬着的危险分子,竟然是李玄慈。 除了这个撒臆症的,还能有谁大半夜不睡觉,来别人房间发疯,她恨恨想到。 但jing神却不由放松下来,反正定王殿下杀不了她也打不了她,又还要靠她解同命结,也不能把她关起来软禁折磨。 自从想通这点后,十六心里就越发放肆了,骨子里的厚脸皮愈发成了面上的波澜不惊,ai杀人、会杀人、想杀人的定王殿下,成了她心里的纸老虎。 但纸老虎此刻看起来可怕极了,哪怕厚脸皮似滚刀r0u的十六,也暗暗吞了口水。 他眼里闪着寒光,b窗户纸上漏进来的月se还要薄凉,哑着嗓子拷问犯人一般斥道:“你施了什么妖法?” 开口时还满是怒气,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语气诡异地放轻了,反而更加骇人。 十六莫名其妙,突然想起什么,有些心虚,李玄慈...不会是发现被种同命结,其实和自己那个阵有关吧。 她心神一动,眼睛里就透了点彷徨,被李玄慈半分不漏地捕捉到了,伸手一下子捏住她的下巴,将她脸都挤得变形,震慑道:“说,我做的噩梦是不是你设计的!” 十六瞪了下眼睛,先是放心下来,看来不是自己的阵被发现了,随即又想到,他也做梦了,这倒真有些古怪。 “我....没有。”短短三个字她说得艰难,全因李玄慈将她的下巴捏得变了形,她跟个小j一样嘴巴挤在一起,口齿不清地辩驳着。 “敢撒谎我便把你的皮剥下来。”他眼里有怨毒,咬着牙关说道,让人听了丝毫不会将这误解成玩笑话。 十六口齿不便,g脆闭嘴,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左手悄悄伸了上来,三指并立,做起誓状。 李玄慈的目光跟刀子一样在她脸上刮着,即便在黑暗里,她也能感觉到他在如何仔细地审视自己,像是蓄势待发要咬断羔羊脖子的雄狮。 十六的目光变得更加坚定,本来嘛,怪梦又不是她弄的,她弄的是同命结,李玄慈反正问的是梦又不是结,她理直气壮、心里不慌。 过了一会儿,让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终于收了回去,她身上压力骤减,终于坐起身来。 十六见他不那么气了,犹豫了下,然后一脸正经地问道:“殿下,其实我也做了怪梦,你说会不会是.......?” 她也不确定是同命结还是那jing怪的影响,只能含糊其辞地问。 李玄慈的反应却b她想象中要激烈,他牙关一下咬得si紧,太yanx的青筋都跳了下。 “你也梦到那妖nv了?”他问的极轻,话里的杀意却浓重无b。 十六这才反应过来,原.....原来定王也做了春梦,还是和妖nv。 她刚想说她梦中是个男人,突然想到,自己面上是男子,要做春梦,自然也该梦的nv子,于是,结结巴巴地说道:“对呀,我也是梦见个妖....妖nv,可凶了。” 李玄慈的目光一下子投了过来,却隐隐含着凶煞,倒像要杀人灭口一样,十六下意识吞了口水,卖起乖来:“殿下,我们都是男子,做些怪梦也不算吃亏,我听师父说,这都寻常得很。” 师父才没教过她这个呢,不过现在保命为上,什么瞎话都能说。 十六出于保命本能,一反常态话多了起来,开始信口胡扯,“殿下,这事或许和那怪鸟有关,或许能据此查出到底是个什么妖物,也好追踪痕迹,早日捉住。” 李玄慈又沉沉打量了她下,才终于移开了目光,刚刚一番动作,外襟松散开来,露出里面的中衣,是玄se的丝料,正好落进十六的眼里,她还在滔滔不绝,目光却往下,隐隐有团深痕。 “你....尿床啦?”她睡得半醒,嘴b脑子快,脱口而出,这究竟做了多可怕的梦,吓得尿k子了。 李玄慈闪电一般收紧衣襟,然后提起未松手的剑,一下横在十六脖子上。 他眼睛里血丝都爆了出来,露着清晰可见的暴怒,手下用了真劲,刀刃划破十六纤细的、脆弱的脖颈,有血流了出来,在白玉般的肌肤上流成暗红se的线。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他眯着眼睛,低语一般问道。 十六吓傻了,连痛都没知觉了,这才发现自己这问题实在问得m0了老虎pgu。 她大脑一片空白,只剩基础反s了。 “不....不敢吧。” 十六瞪着眼睛,,哆哆嗦嗦地说了实话。νρō①捌.cōм -- νρò18.còм 二十二、乖一些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不不敢吧。”十六瞪着眼睛,哆哆嗦嗦地说了实话。 下一刻,她便在李玄慈那让人从天灵盖凉到脚板心的眼神里,彻底清醒过来。 完蛋了,即便原来不嗝p,这回也是真的要嗝p了。 这心眼b针尖还小的小王爷,明明他脖子上也开始流血,却连看都没看一眼,想来怕是宁愿同归于尽,也要掐si她了。 好在十六自小到大活在师父和师兄的光环里,最是能屈能伸,在自己流着血、微微发凉的脖子的提示下,难得机敏又迅速地从抵着自己的剑下方一下子钻了过去。 动作虽有些狗爬的猥琐,但效果是不错的,李玄慈大概也没想到她这般无赖,被她钻了空子拱到了身前。 十六本来是想抱大腿的,奈何身短够不着,只能退而求其次,紧紧抱住李玄慈的腰。 口中极为诚恳地认错求饶:“我错了,殿下,我黑了心肠,说胡话呢。” 着急了什么话都外吐,词句间连逻辑都不见了。 李玄慈刚从春梦中惊醒,连下裳都sh着,被她不知天高地厚地这么狠狠一抱,丹田里涌出一gu燥郁感,烧得他骨头刺痒,只想杀人见血。 他怒极反笑,挑着眉头问道:“认错便好,正好si得明白,不会去阎王那诉冤。” 十六抱着他腰的手都抖了下,怎么这般难哄,小时候无论犯了什么错,只要最后抱着师父的大腿求饶,总是能顺利过关的。 她只得又挣扎道:“我我肯定会去阎王那诉冤的。” “哦,你觉得冤枉?”他语调轻微,言末上扬,跟玉钩子一样藏着机锋。 “我是替殿下觉得冤枉,殿下天纵英才,有如皓月,却因为我这样的小人物就陨落了,说出去说出去,人家还以为殿下是为了我si的呢!” 十六平日里寡言冷脸,如今为了求生,一年份额的马p一次x大放送,说得自己都快信了。 末了还想到,定王这样骄傲的人,不惧si,但肯定不愿在世人口中跌落神坛,于是连忙改了口吻,巧妙地把“因为她si”和“为了她si”混为一谈。 李玄慈眼睛微眯,把被她躲开的刀尖再一次移到她心口上,将柔软的棉布戳出凹痕,似乎只是停在那里,又似乎下一刻便要用力刺个对穿。 y生生b得十六后退,松开些距离,可即便这样,她也半搂着腰不肯放手。 谁知道松了手会不会立刻翻脸啊,十六与师父的斗争经验告诉她,大腿抱上了就不能撒。 “你倒狂妄。”他说道。 “我是怕w了你的名声,殿下,你也不想si后,还要和我牵扯在一起吧。”十六有些小心地说着,生怕又捋了虎须。 李玄慈不语,只是那刀刃竖了起来,刀尖一点点刺进她的衣襟中,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令人寒战。 下一秒,锋锐如冰的刀尖刺破了温热的皮肤,正正对着她心口,白se的中衣上,迅速蔓延开如红梅一样的血se。 十六咬住牙没有sheny1n,这刀尖刺得并不深,只是划了个浅浅的小口,更多是警告,而不是杀意。 可她的心脏还是跳得飞快,扑通扑通,像揣了只小鸟。 李玄慈居高临下地握着刀剑,心口也开始微微发疼,玄se的衣服上有深痕蔓延开。 可他觉得异常痛快。 他那gu从丹田里烧了一晚上的火,此刻终于不再那么焦躁而灼热了,像被驯服了的山火,为他所用。 身下的小道士,跟他幼时第一次狩猎,猎到的一只白尾狐狸一样,无措又安静地蜷缩在他的脚下。 还同样不知si活,一个在他靠近时怯生生地用尾巴拂过他的靴子,一个无知无畏地抱着他的腰不撒手。 脸都吓白了,却还是那副又愣又傻的样子,以为他看不出来这人心里有多怕si? 真是个蠢货。 又痴又孬的蠢货。 他又莫名觉得愉快了一些,那血印得越多、越yan,他心里便越痛快。 连那点微不足道的疼痛,都成了这快感的催化剂,反而更加刺激着他的神经。 十六白着脸等了许久,看着这人神se莫测,就这么盯着自己,有点有点像她平日守着腊猪蹄等待熟成的模样。 她m0不着头脑,只感觉到抵着自己的刀尖渐渐松了,最后,终于拔了出来。 李玄慈将刀收了回去,脸上再不见情绪,冷着一张脸。 他突然抬手,指尖划过她流着血的脖子,血是热的,手指却有些凉,十六不自觉颤了一下,血涌出来溅到他的虎口上。 李玄慈挑了挑眉,把染了血的手指一根根地在她白净的脸上,擦了个g净。 “以后乖一些,否则” 在他冷冰冰的目光下,被涂了半脸血的十六,颤着点了点头。 然后在这个十分严肃而诡异的时刻,她被梦里的猪蹄g了大半宿的胃,响亮地叫了一声。 微博:化作满河星νρō①捌.cōм -- 二十三、哄人大计 微博:化作满河星 那夜,自十六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回,李玄慈冷冷看了她许久,最后落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提剑走了。 剩下花脸的十六在床上发呆。 她可太委屈了,今天晚上这一出从头到尾都是李玄慈自说自话,她还不够安分吗? 他半夜跑来发疯,把她头发都斩断一缕,又骤然翻脸,把她脖子、心口都弄出血了,最后还疯子一样抹她一脸血。 害得她为了保命,这辈子的谄媚话都说了个g净。 十六对外寡言少语,轻易不开口,但对内实际上颇有些滑头,对师父ai撒娇卖乖,对师兄ai耍赖讨巧,好在大抵还算乖,除了嘴贪些,没什么毛病,还记吃不记打,所以师门也都暗暗惯着她。 如今和这么个阎王绑在一起,小十六不仅耍不了赖,还得不时卖乖。 因为这同命结,十六被迫将李玄慈从“外”划到了“内”。 她气鼓鼓地下床,艰难地找了棉布包扎,其实伤口没多深,她要再磨蹭一会儿,估计血自己都凝住了。 反倒是十六去洗脸时,被脸盆上铜镜里的自己吓得够呛,差点没坐一p敦。 作为一个道士,实在是有损门派颜面。 十六终于包扎好、洗完脸,再次shangchuan后,心里忧心忡忡。 忧的不是前路茫茫,不是虎视眈眈,而是忧心自己都被闹清醒了,还能睡得着吗,要是现在不睡,明早起不来误了早餐怎么办,她特意叫管家给她做好了对夹和豌豆h,不吃就亏了。 十六在这样的担忧中,睡到了大天亮。 第二日用完早膳后,吃饱喝足有力气,十六去了趟后山,拿出怀里藏着的鸽哨,短促又规律地吹了几声。 然后便躺在山顶的草坪上,边翘着脚边等,果不其然,一会儿便有只脖上一圈白环的鸽子飞了下来。 她从鸽子腿上的细竹筒里取了信,然后从怀里掏出早上剩下的j蛋h,鸽子埋头猛啄的时候,十六展开信来细细读着。 她看得认真,不一会轻轻舒了口气,师兄他们一路继续往北,追查天狗的踪迹,同时也在帮自己找那怪鸟的消息。 据师兄说,他们路上碰到不少小的、刚化形的jing怪,居然也在向外逃。 这有些奇怪,一般jing怪无论是从草木还是禽兽好容易修出了实形,都是依托一方灵气滋养,根基未稳前是不会轻易离开的,却有成批的往外逃,实在反常。 师兄用了些办法,从它们口中得知,原来它们都是居于桐梓县附近的小妖小怪。 近日那里连遭大水,虽伤亡不多,但都传不日或可能有不世的大洪出现,这些与自然万灵联系紧密的jing怪们先得了感应,所以才纷纷出逃,只求避过这样的灭顶灾祸。 且据说大水前夕,曾见过有一只长着翅膀、甚为诡异灵活的妖物出没,师兄要她留意查看是否为当日的鸟怪,并要她千万小心,不要轻易接近,如果有了准确消息便告诉他,他去探完天狗之事就亲去捉鸟怪。 十六有些苦恼地衔了根草在嘴里,她当然不敢轻举妄动,她多怕si啊。 可是定王也跟那zhaya0桶一样,不仅喜怒无常而且愈发暴躁,当日便是应承他能够抓住雄鸟,解了那同命结,才能暂时保住师兄一群人和自己的x命的。 要是再拖延下去,找不到那只鸟,怕她这层皮,不日也要剥下来铺在他的马车上了。 不对,是铺在他坟头前。 十六自己想着想着,想起同生同si这茬来,又傻愣愣笑起来。 可没笑多久,又叹了口气,哎,她的时运为何如此不济,第一次出远门便碰上bjing怪还烫手的这样一个邪祟。 十六委委屈屈地翻了个身,小心地避开了伤口,暗下决心。 桐梓县,要去。 还得让李玄慈这个有权有钱有力气的带自己去,她可不想不明不白地填水里。 雄鸟,要抓。 毕竟她不能一辈子绑这么个人身上吧,别说他不乐意,十六自己就更不乐意了。 李玄慈,要哄。 万一没抓着鸟怪,得哄着他别再折腾自己,要是万一抓着了,咒解了,他就能肆无忌惮弄si自己了。 所以,一定要先哄好了,为自己所用,等一解了咒,立刻溜之大吉。 路漫漫其修远兮,十六将上下而求索。 她一边苦思,一边把手心里剩下的j蛋h一把抛了出去,拍拍手心,起身去了书房。 桐梓县。 一间y暗的柴房里,不大的窗户被木板参差地封了大半,将光切割得晦暗不明。 整个房间里充满了滞涩的味道,让人骨头都发冷,里面潦草地铺了些秸秆,有个小小的身影趴在上面,一动不动。 而外面yan光灿烂极了,隐隐还能听见孩童娇软的笑声。 “风筝,风筝掉下来了。”院子里,一个jing雕细琢、玉一样的小nv娃轻声叫道。 她是趁着午休瞒着下人出来放风筝的,可不能被椿青发现,于是蹑手蹑脚地顺着风筝落下的方向找过去,直到发现了一座自己从没来过的怪屋子。 nv娃娃有些好奇地从木板的缝隙往里看,但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她踮着脚往里看了一会儿,黑暗组成了深深的空洞,似乎望不到边。 突然,一双眼睛出现,眼白和黑洞洞的瞳孔,就这样以极近的距离出现在视线里。 nv娃娃吓了一大跳,几乎跌坐在地上,抖得连跑都跑不动了。 可她瘫坐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双人的眼睛,不像是话本上说的妖怪。 她胆子大了一点,勉强支撑起来,好奇心压过了恐惧,又往窗户里看,这才看见,里面似乎也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 她用软软的声音,轻轻问道:“你是谁呀?”νρō①捌.cōм -- 二十四、喂食 外面的孩子,穿着金玉,手上提了一只画得jing细的风筝,yan光照了满头,发上的细金步摇无风亦飘曳。 里面的孩子,面se像破漏窗子上贴来防风的薄纸,透着不见光的白,头上还沾着碎稻草,只有那双眼睛像白日里出来的月亮,雾里也透着亮。 她用软软的声音,轻轻问道:“你是谁呀?” 可里面的人不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她,倒像是饿得没了力气的小狼崽子,不懂得回应,也没力气撕咬,只警觉地望着这个笑得天真的nv娃娃。 “你不会说话吗?”她大概年纪太小,天x还在,好奇远大于害怕,眨眨眼,又凑近了些,踮脚微微靠近,细声说道:“我叫绵娘,六岁,你多大了,是阿弟还是阿兄呀?” 那双眼动了下,似乎终于被这泄进来的光刺醒,直直看着她,张了张口,但却只发出一点嘶哑的声响,“水......水。” “你要喝水吗?”nv娃娃一愣,她倒也聪明,一下子跑开来,本想揪片宽叶,但个头短圆够不着,于是双手捧出个形状,去院子里积了雨水的大缸里舀。 小小的腿迈得飞快,可水还是不断从指缝漏下,留下一路深se的圆点,她急匆匆跑到窗户前,双手捧高喂他。 热热的呼x1扑在手心,乱七八糟地溅出水来,渴坏了的兽崽子不要命地从那捧小小清浅的水里汲取着生命力。 绵娘手心被挠得痒痒,侧眼悄悄看了下他,总觉得好像自己养在屋子里的细犬,无端地多了些亲近。 绵娘又来回几次,被晒得发烫的地上就多了深深浅浅几道长痕,才算终于给他解了渴。 她这才捡起顺手放在窗外的纸鸢,对着黑洞洞的窗口小声说:“我晚上给你带我ai吃的沾片子,你乖乖等着我呀。” 绵娘像是自己偷偷养了只困在墙壁里的小动物一样,多了些莫名的责任感。 自那以后,她便三不五时地找借口,与那不说话的怪娃娃分些吃食,同他说许多爹爹娘亲不耐烦听的闲话。 王府。 十六挑了一处道袍上不起眼的地方,将沾了j蛋h的手擦了个g净,慢条斯理向书房走去。 她不知道李玄慈是否在此,不过碰碰运气,却在转角时远远瞧见有穿着官服的人侯在书房院子外,还不少人,官服还是红的,佩了银鱼袋。 他们这派虽出身草野,如今也算镀了真金,是正儿八经的天师正宗了,所以朝中服制也是教过的。 可十六老是闹不清紫袍和绯袍哪个官大,不过看那银鱼袋,想来官也不小,大概和他们一样,是从京里来的。 十六觉得这大概不是个进去的好时机,要是被上面察觉她和定王同生共si,那也不用调查什么天狗了,圣上不开心了,直接把她抓去咔嚓了就行。 原谅她小十六心中无大义,把颈上长得不算顶好看、但吃得却是真的多的自家脑袋,看得胜过那金灿灿的皇位吧。 从这个意义上,十六倒和李玄慈这“朝廷的心腹大患”,在同一根绳上晃荡了。 想来阔别京城不过一月,朝廷里的繁文缛节大概又有所jing益,十六等得胃里早食全消化光了,才终于等到那些大人们离府。 她三步作两步跨进院里,饥饿感的催促下让她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只想赶快ga0定赶快去吃饭。 可金展却悄悄给她使了个眼se,暗暗阻止,倒像是提醒。 十六一愣,这是.....什么意思啊。 她平日里大脑空空晃晃,一半还用来填了各se小吃菜谱,懒散得很,在没有生命危险的刺激下,真不算会看颜se的,于是没有t会金展护卫的好意,满头雾水,却还是进了屋。 “你来作甚?” 光这冷冰冰的四个字,就让十六终于领会到,金展护卫真的是为了自己好。 阎王又被戳肺管子了。 而她恰好当了这个撞上去的冤大头。 “殿下,我打听到桐梓县似乎有鸟怪出现,要不咱们去瞧瞧吧。” 她本来打算舌灿莲花,毫无痕迹地诱导李玄慈同自己一起去,可这实在不是十六强项,再被他这低气压的氛围一糊弄,就只能老老实实竹筒倒豆子。 李玄慈只用锐利上扬的眼尾扫了一眼,伸手出来,说道:“拿来。” 被......被发现了吗? 十六有些小心地,把怀里藏着的一口su交了出来,放在他手心。 她刚刚不过饿得厉害,过来时偷偷拿了桌上摆的点心,居然被他瞧见了。 李玄慈看着自己手心油乎乎的一口su,眼角ch0u搐了下,反笑起来,压着怒气,低低说道:“你有几条命,敢这样糊弄我?” 十六呆了下,怎么,他不是怪自己偷他点心吗? 李玄慈看着她傻愣愣的脸,再一次确认,这是个连耳朵眼儿都冒傻气的蠢货。 “信。”他g脆点明。 十六有些心虚,他怎么知道自己有信的,莫不是又在诈她吧,这回,她可不要像泥人jing那次一样,被那么多人卖了几回还数钱。 她脸上没动,可也磨蹭着不肯拿信,李玄慈不想和她废话,直接点破:“你那鸽哨都吹了一早上,还指望我察觉不到吗?” 这样还不过瘾,还要全方位打击。 “你打听的?你这种塞满了豆沙的脑子,能打听什么,是你那好师兄教唆的吧。” 她塞过来的一口su就是豆沙馅的。 十六有些委屈,又反驳不了,只能不情不愿地掏了信出来。 趁李玄慈在看信的时候,十六不安分地打量了下书房,桌子上似乎摊了什么信,被遮掩了大半,十六倒着看,只看见“恐上有所.....”、“”、“水患”,都是些不成意思的断词。 她正偷偷眯眼看,李玄慈那边却已看完了信,十六忙振作jing神,一副正道中人、行止有度的模样。 李玄慈却懒得看她做戏,兀自思考着什么,半天,才自言自语一句“有意思”。 然后,十六肚子里盘算了好久的任务就稀里糊涂地完成了一半,李玄慈让她收拾东西,第二天便出发。 微博:化作满河星νρō①捌.cōм -- Vρò18.còм 二十五、水上遇险 “呕”。 十六将偷偷带上船的零嘴吐了个gg净净。 她虽是南方人,却自小生在山中,从未坐过船。初时见烟波浩渺,还颇为兴奋。 何况这次是微服,李玄慈带的人不多,一行人十分低调,上了条寻常的客船,她也换了普通男装,还有些新鲜。 等上船后,只觉晃晃荡荡有趣得很,他们出发得早,十六坐在床头,对着万丈霞光,津津有味地偷吃猪r0u脯。 她自小偷吃惯有一套本事,旁人从背后看,还以为道长在x1收日月jing华,正在打坐修身。 猪r0u脯好吃,但下了肚后就还未等消化,就随着浪颠簸起来,瞬间甜的不是甜的,咸的不是咸的,混在一起,叽里咕噜往上冒。 十六开始还不懂这便是晕船,又往肚里填了几口又厚又油亮的r0u脯,最后胃中翻腾得厉害,只将将来得及趴到船舷上,便吐了个g净。 她吐了倒觉得痛快了,只连累正好出舱的李玄慈,看了满眼的hui物。 十六无力转头的时候,正看见李玄慈嘴角向下拉得像坠了油瓶,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刚想道声歉,就见他甩袖回了船舱。 十六觉得有些委屈,她也不想吐的呀,虽确实碍了他眼,但老这样给她脸se看,哪里有一点同生共si的兄弟义气。 没一会儿,十六还在船舱上通风透气,金展过来了,见她萎顿,送了晕船药来,还贴心地带了点心来给她压一压,怕空腹吃药她克化不了。 十六心中有些感动,金展护卫可真是个大好人。 不似某人。 金展看着先前吐成那样,歇了歇就又继续记吃不记打,吭哧吭哧往嘴里塞点心的小道长,有些感慨,这人有时那么聪明,但有时又和个孩子一样。 他又想起主子回船舱后,交代自己准备些药和吃食,好让她“少在外面丢人现眼”。 末了还补了一句,“要豆沙的”。 金展有些意外,主子何曾在乎过旁人吃喝,他连多看一眼都懒怠,看来这同命结一绑,倒真把十六当成了自己人。 不过看着这一口一个豆沙su的十六,金展倒觉得主子的举动并非不能理解,小道长吃起东西来,还真挺香,莫名有种喂兔子的成就感。 这时,船像是触到暗礁,左右晃了下,十六身子一歪,撞在船舷上,手里的豆沙包子也落了下去。 金展忙握住了十六的手肘,帮她稳住身形,刚想看她是否撞伤,却见十六一个箭步趴到船舷上,看着那点心浮在水上,随着波涛晃晃荡荡。 十六有些遗憾地咂了咂嘴,这可是最后一个了。 突然,她眼神一凝,看着被颠在浪尖的点心顺着突生的漩涡沉进了水中,又看向船壁,微皱起眉。 金展刚想问她何故,船便又颠了一下,十六转头向他说:“有古怪,去叫定王。” 金展反应极快,立刻要去,又问她是否要先叫人来保护她,十六坚定地摇摇头,一pgu坐在船板上,牢牢抱住旁边的船舷,说道:“我惜命的,别多费事了,快去吧。” 金展看着十六那si不撒手的决然状,心中暗暗好笑,不过倒也放下心来,飞快回了船舱。 微博:化作满河星 路上便和李玄慈撞上了,金展简要说了下,李玄慈也觉不对,快步去了船舷处。 十六果然还在那里尾生抱柱,见到他,眼睛不自觉亮了,这样的关头,李玄慈心里却暗想,还是这样蠢得显眼。 他快步过去,问道:“船身被撞,有异?” 有李玄慈这尊大佛在,十六也就敢松了手,不再赖在地上抱柱不放,一咕噜站了起来,指着船壁对他说:“你看这。” 李玄慈探身一看,船壁上粘了稠腻的黏ye,悉悉索索地往下滑,看上去十分恶心。 “这是水中jing怪留下的?”他问道。 “嗯,怕是狗头鳗,船壁上就是它留下的黏ye,它最ai卷船,被它缠住就麻烦了,它还卷走了我的点心。” 最后一句倒像是告状。 李玄慈懒得理她,刚要继续发问,船身却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像是水下伸了只手随意托举摇摆,船面颠倒翻转,连站也站不稳。 水花四溅,船上立刻多了许多慌乱之声,有小儿疾哭,有nv子惊呼,还有寻家人的哭喊,伴着颠簸晃荡、沉物四移的隐隐撞击声,乱得像开了的糊粥。 十六马步都扎不稳,立时就要变了那满地咕噜转的蹴球,被李玄慈嫌弃地一手抓住,拎了领子就递到金展手上,要他给自己看好了。 十六跟个兔子一样被拎着后颈甩来甩去,还不忘镇定指点:“狗头鳗ai缠卷,等它漏了头,才好将它斩下,千万不能让它把船拖远,拖进漩涡便完了。” 李玄慈没理她,专心看着水面,双足分立,站得极稳,颠扑不破,定眼看着水下卷起漩涡,黑沉沉似血口暗张,候着鲜生的活物掉进去。 这是一场耐x的b赛,可惜李玄慈没有更多耐心,转身吩咐道:“找个人来,划个口子喂血进水里。” 他说得轻描淡写,十六听得心惊胆战,忙说道:“禽畜血也一样的。” 李玄慈淡淡扫她一眼,不见赞成,也不见不赞成,金展看了看眼se,转身飞快去了船上的厨房,不一会儿就捉了只活j来,抹了脖子挤了碗浓血。 正好一个浪尖,李玄慈夺过碗,乘着白浪腾涌,手腕一翻,正洒进漩涡中心。 只见黑浪白花里泛起些诡异鲜红的血se,然后被涌起的泡沫吞了进去,不一会儿,沉沉有震声顺着地板传来。 “来了。”十六紧紧盯着水面,小声预警。 李玄慈不用她提醒,凝神等待着。 突然,有幼儿啼哭声响起,泫泫不可掩,清亮又稚neng的泣声传开老远,令人莫名生了不安之感。 “啪”,极大的水花溅了满天,落下细雨,一道黑se的巨大身影窜了出来,飞身跃在半空,在船上投下y影,遮天蔽日,不见光明。 那物竟然是庞大无b的狗头鳗,十六在书上写大的也不过几公尺,可这条却足有两公尺宽,数十公尺长,足够将这艘不算小的客船拖卷入水。 那狗头鳗竟直直冲着那啼哭的婴童去了,速度飞快,势不可挡,一时间只能听见紧紧抱着婴孩的母亲撕心裂肺的尖叫。 * 狗头鳗t型巨大,在日本常被认为是“水妖”,多见于江户时代画作。 出海捕鱼时如遇狗头鳗,身型巨大者能将船卷起缠住,甚至可能会被拖走,并在船身上留下黏ye,因此被认为是一种水里的妖怪。 资料参考中国妖怪事典和中古妖怪百集。 以及昨日更新文章,绯袍银鱼袋,紫袍金鱼袋,均参考唐朝官制官服,紫袍为三品以上,绯袍为五品以上,特此补充说明。νρō①捌.cōм -- νρò18.còм 二十六、扁嘴鸭子 狗头鳗直直冲着那啼哭的婴童去了,速度飞快,势不可挡,一时间只能听见紧紧抱着婴孩的母亲撕心裂肺的尖叫。 李玄慈咬破指尖将血抹在佩剑的刃上,飞身追了上去。 眼见怪物挂着黏ye、龇着的牙就要吞噬掉面前的母子,剑却来得更快。 他不挽剑,而是直接掷了出去,霜华流转、寒冰似光,带着血的剑尖狠狠cha进鳗怪的腮里。 李玄慈随即飞身赶到,握住深深cha入的剑柄,刃身横着一转,y生生在鳗身破开了长长一道血口。 他的剑太快太利,直到他ch0u身退开,密闭的那条缝隙才突然滋出浓血,飞速溅着,将甲板弄得一片血腥。 那条狗头鳗落了下来,还在挣扎着,李玄慈足尖一点,跳到半空,将剑对准它的眼球狠狠刺下,直入脑髓。 鳗尾剧烈地挣扎,将船身拍得翻腾,最终还是在这样的攻势下,慢慢不动了。 李玄慈少年的面上溅了点点血花,配上他那双亮得如白日之月的眼睛,倒不似凡人,只让人心口发凉。 皂se靴子踩着狗头鳗透着黏ye的灰蒙蒙的脑袋,李玄慈握紧剑柄,足尖一点,利刃便从混浊的眼珠里ch0u了出来,血se飞溢,他却早已ch0u身,一滴都不沾。 李玄慈站定后,周围静了一瞬,然后有人大呼“少侠英勇”、“多谢少侠救命之恩”。 他却好似完全没听到,脸上冷漠得很,只找了块g净地方,将靴底的黏ye蹭了下去。 十六蹭蹭噌跑过来,脸上一副匡扶正义的道人模样,这种时候收尾、辨妖、镇妖一条龙,再宣传一把他们真一教的正教地位,是最基本流程。 只可惜手上没有拂尘,她也才记起来,自己穿的是常服,不是道袍。 十六再看看脸冷得和冰窖一样的李玄慈,这厮心情如今一定很差,若自己此时再抢他功劳,怕是要遭惩治,于是颇为遗憾地放弃了这个好机会。 那个抱了婴童的妇人,哆哆嗦嗦要来道谢,可十六一望李玄慈,就知道这不是个领情的主,便隔在身前,代他受了谢意。 妇人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要去给少侠立金身,又后悔明知最近水里不太平,自己不该今日回娘家,万一孩儿要是被妖怪吞了,她也投水不活了。 十六打断了她的絮叨,抓住一点问道:“不太平?如何不太平?” 妇人见她感兴趣,恨不得竹筒倒豆子,说起最近水里已经出了好几次事故,先是有积年的老渔民出船再未回来,再后来是沉了条货船,损了好几个人。 如此之事,不一而足,不过到底都是些渔船和小货船,像是这样大的、载了这么多人的客船,哪里能预料到会出事。 十六暗暗思索着,不过面上没露什么神se,怕把这本就惊惶的妇人吓着了。 渔船,货船,再到这样的客船,船t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多。 她查过县志,桐梓县附近这片水域一向风平浪静,周围人依水而活,这水怪必定是最近才兴的,且越来越大,不知饱足。 但狗头鳗多生在海域,这里还只是内河,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狗头鳗出现呢,太古怪了。 待把那妇人哄走后,十六便暗暗在肚里搜罗以前看过的书,确认没有一本记载过这样的狗头鳗是能为人所控、听人调遣的。 可要让她相信,偏就是这淡水内河里,天生地长出了海里都长不出的大水怪,也太勉强了。 十六想起在书房里见过的那封信的只字片语,踱到了李玄慈旁边。 她嘴唇动了又动,就是不敢开口承认自己那时偷看了他的信。 可没等她下定决心,李玄慈便伸出两指夹住了她的嘴,挤得和那扁嘴鸭子一样,皱着眉头,不再冷得像块冰,反倒多了些人间烟火气。 只是这烟火人间气,仿佛巷子里的读书人被早起的妇人泼了一脚的胭脂水,嫌弃味有些过于明显。 扁嘴鸭子本人觉得有些委屈,瞪了眼睛就想抗议,却瞬间觉得夹得更紧了。 “你敢再吐,我便将你丢下去喂鱼。”他冷着脸说。 冤枉啊大人,她只是心虚,不是要吐,可这人怎么都不放,十六发不出声,只得连忙挥手,坚决否认自己要吐的指控。 李玄慈打量了她一眼,才松了手,还不忘将捏了她的手背到身后,有些不适地搓r0u了下。 十六有些难言,就这么嫌弃她吗,真要嫌她脏,g嘛还下此毒手? 她被戏耍一番,也就懒得再扮忠良,无端多出些负气,直冲冲地说:“你便是来查这个的吧。” 然后在心里腹诽补充,还偷偷m0m0地来,怪不得要微服,小气巴拉,一点见不得人。 倒也忘了想想偷看信的人是自己。 “咸蛋h一样松散的脑袋,也琢磨出味来了?”李玄慈抿着讥讽的笑,刺了她一句。 便是咸蛋h一样的脑袋,也该醒过神来了。 这依水而活的地方,样样生计离不开水,出了这样的蹊跷,当地府衙怎可能没有察觉,李玄慈又为何会掩了行踪,悄悄来查。 自然是疑上地方官了。νρō①捌.cōм -- 二十七、钱袋子 再上岸的时候,十六已经又在心中的小帐本上记了一笔。 十六虽说记吃不记打,可她记x那么好,谁对她好,谁对她坏,若想记,总是能记得清清楚楚的。 而眼前这人便是迄今为止,从小到大对她最坏的坏蛋。 师兄们捉弄她,也不过做样子抢抢她的吃食,等她气鼓鼓说要去跟师父告状,就会笑着还回,顺便捏一把包子脸,平日里她马步扎不稳,师兄们还会帮忙打掩护。 师父虽会罚她抄漫天的书,可下山回来后,带给十六的新鲜玩意也总是最多的。 可这个坏家伙,又凶又讨厌,ai欺负她折磨她,还老是变着法地骂她笨。 十六拳脚一般、剑术平平,唯独对脑子还有三分自信,平日里哪个师兄藏了东西,都是她第一个察觉,那么多书,也只有小十六记得最牢。 记仇,记仇,记仇,十六暗下决心,这次决不能再记吃不记打。 这决心维持了一炷香的时间,十六便被热热闹闹吵作一团的集市迷得挪不动步。 桐梓县是北方少有的数条河道交汇之地,因此过往的客商也多,远处来的鲜卑人、乌桓人、回鹘人、鞑靼人等等,在此处全寻得找,算得上是五胡聚集。 今日正逢市集,吵吵嚷嚷,世俗百态。 有人争着到底是谁的摊占了旁人的一亩三分地,要过路的牛车叫嚷着让点地方,买菜的大爷让给他挑个最不水neng的小白菜,但得少收两文钱,路过的妇人不知被谁m0了把pgu,尖声叫着“哪个短命鬼,个挨千刀的”。 十六被灌汤包子g住了魂,那大大圆圆的蒸笼一揭,白腾腾的水雾被热气一烘,就夹着r0u香直往鼻子眼钻。 她就有些走不动道了。 李玄慈如今只要扫一眼,就知道这没出息的在想些什么,抬脚就想走,却被刚刚还在心里给他偷偷记账的十六拉住了袖子。 “松开。”他头都懒得回,就知道是十六,毕竟他一向不ai与人亲近,金展不会如此不知分寸,也没那个胆子。 “我想吃包子。”十六说得直接。 “不准。”李玄慈答得简略。 “那我便不走了。” “随你。” 真是天生克星。 若不是十六囊中羞涩,她才不愿意求这阎王呢,可腹内跟唱戏一般翻腾,十六也只能暂时屈服,换了个角度说服他。 “最好打听消息的地方,就是这市井之间,你不也是不想听劳什子官话,才微服出行的吗?” 这倒是实话,李玄慈虽傲,却也并非不明事理,于是朝金展微一颔首,后者便懂事地将钱袋拿了出来。 十六这才高兴,去点了一大笼包子,见李玄慈站得老远,又受累将他拖了过来,一边提点道:“你和门神一样,人都要被你吓跑了。” 李玄慈看了下支起来的柳木桌和几条板凳,还算g净,便勉强坐下了。 十六确定有了埋单的人,便不理睬他乐不乐意了,高高兴兴吃起包子来,里面灌了热乎乎的汤,小小咬开一口,就滋出来烫了舌头。 十六不慌不忙和烫包子做着斗争,旁边的食客都换了三波了,中间还有大娘给自己的小孙子带了灌汤包子回去,大概是熟客,和摊主闲聊着,最近城门关得早,她得早点赶着回去。 旁边全是生人,还多的是琐碎,李玄慈显见越来越不耐烦了,下一刻便像要拔了剑,将桌椅板凳砍个g净。 十六却不急,不仅不急,货郎担经过时,还提着碗去看热闹来着。 这货郎也机灵,见着他们衣裳好,便凑上来推销,把自己挑子里的珠钗花饰、皂角膏子、针头线脑的,全摊了出来。 李玄慈自然看不上这些琐碎,十六略略看了这玩意,问道:“我们是去给侄儿过生的,你这有能顺手带去的吗?” 货郎脸上露出些悔se,说道:“原是有的,最近都没带出摊,您要是愿意稍等等,我立刻给您取去。” “为何不带?”十六问道。 “嗨,如今哪还有带幼童上街的,带了也白占地方呗。”那货郎答得顺当极了。 “这是出了什么事?”十六自然地问道。 货郎却警觉起来,换了本地方言问道,“二位,不是本地的吧。”察觉十六听得吃力后,又换了官话,打起哈哈来,“这不是最近天气变化,小儿最易生病,所以才不带出来嘛。” 说完,竟连生意都没多少热情了,不一会儿便走了。 十六慢吞吞回了桌子,李玄慈早已起身待走,金展放了些铜钱,他们便离开了。 “都探明白了吧。”待走到人少处,李玄慈问道。 “你又知道了?”十六不想告诉他,让他故作高深,活该蒙在鼓里。 “不就是官府在搜罗幼童祭河神,有什么难猜的。”他连眉毛都没挑,淡淡挑破答案。νρō①捌.cōм -- 二十八、两小儿辩日(加更) “不就是官府在搜罗幼童祭河神,有什么难猜的。”他连眉毛都没挑,淡淡挑破答案。 十六面上还算镇静,心里却叽里咕噜冒泡,难道种了同命结,连她的心思都能读到? 也不对啊,她就读不了他的心思,这同命结不带这么选择x欺负人的吧。 李玄慈如今越来越能看透这人一张厚厚面皮下,转的是什么心思,望过去一眼便大概知道她又在腹诽些什么。 讥道:“难道只有你一人长了一双眼睛,一对耳朵?” “那你说一点,我说一点,看谁说得全。”十六还是不服气。 李玄慈瞥了她一眼,戏耍一般点了一句:“买包子的老妇。” “为何?”十六见他果然猜出,但仍心有不甘,非要他清清楚楚解释明白。 “她说城门关得早,可见住在城外,灌汤包得吃热的,带过去早凉了,却依然要带,那就只可能是孙子特别偏ai这个。若非平日里赶集都带着孙子来,小孩怎会知道城里有灌汤包吃,当然是以前带,最近不带,才会有此情状。” “还有那货郎担,挑子上明明家里日用、妇人花俏、郎君行头都有,却偏没有小孩玩意,要知道赶集热闹,小子们最喜缠着爷娘买东西,正是赚钱时机,他却连带都未带,可见早知不会有孩童上街。”十六脚下差点没安个弹簧蹦达起来,一gu脑地说着,不愿被他衬成笨蛋了。 “就这样?”李玄慈及不可见地g了嘴角,问道。 “当然不止,还有一问起他孩童之事,便特意换上土话,知道我们并非本地人,连生意也不做了就跑了,若怕的是那地痞流氓,总不至于对外地人都如此忌讳,商人忌官,分明就是当地官老爷的意思,才如此警惕。” “有水患,又搜罗幼童,不是祭河神,还能是什么?” 十六补充道,说完有些得意地看着李玄慈,一对一,她还说得更全些,还是她更聪明。 李玄慈却屈起一指,在她额上弹了个爆栗,立刻便红了一片,十六一下捂住,瞪着眼睛瞧他。 “还漏了一点,笨蛋。”他望着不服气的十六,慢条斯理地说道。 看着李玄慈气定神闲的模样,十六不经细细将线索过了一遍,刚要反驳没什么漏了的,出口的瞬间,眼神却陷入回忆里。 “客船上的妇人。”她愣愣地脱口而出。 “还不算蠢到没救。”李玄慈悠悠补上一句刀。 那妇人自己也说最近水上不太平,她孩子还那么小,尚在襁褓中,她这样ai重自己的孩儿,怎会挑这样的时机非要回娘家。 自然是官府在搜罗孩童祭河神,因此不得不铤而走险,无论如何也要带着小儿回娘家避险。 人之祸,远甚于妖。 十六颇为复杂地在心里叹道。 他俩人说得热闹,在一旁的金展却默默托了把下巴。 王爷慧非常人,但却也懒怠解释,从来动手多过动口,如今却细细和小道士辩起买零嘴、卖货郎、回娘家这样的琐碎事情,还说得有鼻子有眼,互相争得有声有se,这样.......幼稚的王爷,他服侍这么多年,也未见过几次。 “那我们便杀去官府,将那狗官捉了下大牢,还百姓安宁。”十六越说越激动,如今她也是有靠山的人了,还是极大的靠山,有权不用是笨蛋,山下话本子里说的狗头铡,她老早想亲眼见一见了。 李玄慈眼角蔑了眼十六,打碎了她顷刻便要做江湖大侠、青天老爷的愿望,讽道:“你自去吧,我不拦你。” 十六的气焰一下子从他刺破的那个针眼里全泄了出来,她又没带门派文书,便是带了,政道有别,她也不好g涉官府之事的,这是大忌。 “那你要如何嘛,我.....我跟着就是了。”十六咽下不服气,老实问道。 见她还算乖觉,李玄慈难得大发慈悲说了安排:“既知是水患,又知有,下一步,自然是去听听实话。” “实话,那县令会说实话吗?”十六有些奇怪。 “人会撒谎,si物却不会。”李玄慈拂了拂衣角,意味深长地说道。 十六对他暗暗生出小指尖这么一丁点大的佩服,论心计算计,还是这阎王最j猾,旁人怎能算得过他。 也不知这是赞是贬。 微博:化作满河星νρō①捌.cōм -- 二十九、奉承 “人会撒谎,si物却不会。”李玄慈拂了拂衣角,意味深长地说道。 直到站上堤坝的人前一刻,十六都以为他说的“si物”,应是县令被剁下来滚得满地咕噜转的脑袋瓜。 她还想着,玉面阎罗果然名不虚传,如今不仅杀人,连杀完的人头都有办法盘问一番了,十六既有点害怕,又有些兴奋,她还想长长见识呢。 结果,李玄慈说的si物,原来是内河的堤坝。 他先一步跨上了坝顶,低头查看着坝石,用靴尖g了下缝隙,再碾了碾踢出来的碎末,挑了下眉毛。 十六跟在后面走得有些费解,好容易跟上去了,就看见他这副一言不发、光挑眉毛的样子,也学着他细细看着坝石。 她看得眼晕,也不懂得这方方正正、大大钝钝的石头有甚好看的。 十六探头探脑的,额上支棱起一撮细软的胎毛,傻乎乎地翘在那里,春光洒下来,将她照得白白软软,吃胖了些的脸颊neng嘟嘟的。 李玄慈瞧了一眼,心里动了一下,像被最neng的小鹿角挠了下。 随即他又看见了十六细细脖颈上的喉结,打了个寒颤,强迫自己一般转念想到。 真是娘们唧唧的。 他反而愈发讥讽地刺她:“你那榆木脑袋来凑什么热闹?” 十六有些不服气,可又确实看不出门道,只能和上岸螃蟹吐泡泡一样,徒劳地动着嘴,却半天说不出门道。 直到好半天,李玄慈才听见这有些倔、脸上有些冷的小道士低着头糯糯说道:“那你这么聪明,不能告诉我嘛。” 他自小极贵,听的奉承话b糖水还浓,身份却又尴尬,暗箭也不少,无论怎样的话,他从未在意,只觉吵闹不堪。 可这春日里,一个可恶又愚蠢的小道士,寒酸的皂se靴子一下下地踢着堤坝上的小石子,低着头,轻声说他“这么聪明”。 李玄慈清了下嗓子,将这种有些怪的滋味压了下去,开口说起正事来。 “堤坝修得用不用心,便要看这缝隙。”他正se说道,随即到底又补了一句,“自小呆在山上的半瓶水道士,自然是不懂如何看的。” 十六那双圆眼睛抬起来盯着他,李玄慈便不自觉转了话题,“秦时传下来的习惯,木桩做底,条石堆砌。” “要看用不用心,一看连接处的石锭是否契合,二看g缝用的石灰和糯米糊是不是足够,三是看是否定期浇灌防白蚁的药水。” 他信手拈来一般,却说得样样jing准,十六眼睛微微睁大,不由重新打量起这人,李玄慈,看来真一点不似传言中那样,河道经略之事也成竹在x,实在是不简单。 她知道了该看哪些地方,再低头打量起堤坝时,便更加有的放矢。 “这石锭合适极了,g缝处也粘得紧,想来当时必是不惜成本,熬了浓浓的米浆浇的,至于白蚁......”十六说到此处,有些犹豫。 “只需看看这一路上来,堤坝都没有细缝小洞,就知道虫患并不严重。”李玄慈帮她补上。 “县志上记载过,这堤是三年前修缮过的。”十六若有所思。 “三年前,如今的县令曹汝明上任不久,后来几次夏季前加固也是他主持的,如此看来,倒勉强算得上尽职用心。” 这样努力,在他口中也最多一句“勉强”。 “一个恪尽职守、熟知治水之法的地方官,不过三年,就变成了强抢童子祭神的寡恩之人。”十六陷入思考中。 “不是三年,而是最近突然如此的。”李玄慈扫了她一眼,纠正道。 “为何?”十六睁大眼问。 “浇药水要定期定时,近来常多绵雨,却仍未生白蚁,按气象推算,起码一月前都还新浇过驱虫药水。”李玄慈看了她眼瞪大的傻样,愈发觉得这人傻得冒泡,大发慈悲地详细解释着。 “这样务实jing明的人,突然x情大变.......”十六迟疑地说道。 “大半是被捉住心中软肋,遭人哄骗,成了造业的伐子。”李玄慈定论,又瞥着眼补了一句,“说不定就是被妖道蛊惑的。” 十六不服气,不许他诋毁道门清贵,抗议道:“这是你胡猜的,凭什么如此说。” “信神求邪者,多半是自己或亲近之人有难临头,才会慌不择路被人欺哄,而这样的欺哄者,自然不是道士便是和尚。”他望着头上炸起几撮毛的十六,闲闲说道。 “那便是和尚,肯定是妖和尚。”十六立刻甩了个g净,si道友不si贫道,对不住了。 李玄慈有些好笑,却也懒得理她,兀自往下走。 “去哪呀?”十六边追边问。 “祸起萧墙,知道缘故了,那就等着看戏便是。”李玄慈唇微微一g,暗含杀意地说道。νρō①捌.cōм -- 三十、记账 绵娘喂了好一阵家里的“怪人”。 侍nv和嬷嬷看得严,可也心疼她,每次只要她稍稍装作困倦的样子,嬷嬷们就会赶忙出去,生怕吵着她休息。 绵娘再爬到几上,从小窗里出去,再将藏在怀里的吃食送到小柴房里。 绵娘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去那。 可能是莫名觉得那不ai说话的少年人有种熟悉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家里其他人都将她当作需要小心收藏、高高挂起的瓷器,说句话,也怕呼的气吹着了她。 但那个少年不会。 他大部分时候都不说话,所以绵娘便能尽情说自己想说的话。 说自己的兔子如何被自己喂多了草料,结果给撑si了,她哭了好久,兔子也没活过来。 说她拜月娘的时候偷偷许愿,希望月娘仙子把娘亲带回来,这样爹爹便不会总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说她不ai那些绿油油的菜,喜欢吃点心,可是嬷嬷说她不能吃得太甜。 又细细数起自己喜欢吃的点心,绿豆su、核桃饼、果子蜜糕,最喜欢的还是最简单的白糖糕。 大部分时候少年都不理她,只是望着窗户上的木板缝里露出的光亮,但偶尔,很偶尔,他也会望向那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 “我身边也曾有一个ai吃白糖糕的nv娃娃。” 有次,他突然开口,却只说了这样一句话,接下来便再没有开口,无论之后绵娘如何叽叽喳喳地追问。 后来连续下起y雨,绵娘在窗外淋了一回,之后便再没有来过了。 微博:化作满河星 网址:<a href=нāìㄒāηɡSんǔщǔ(んāì棠圕楃)っ℃OΜ/711633 target=_blank>нāìㄒāηɡSんǔщǔ(んāì棠圕楃)っ℃OΜ/711633</a> 县城里,自从李玄慈说要“等着看戏”,他们便真的没再多做动静,住进了客栈里。 李玄慈自然是能住驿站的,便是整个县府衙腾给他也是应当的,不过他要看戏,自然就得站在暗处了。 十六是高兴的,因为她发现了一个天大的好处。 这样,她能记李玄慈的帐。 她是和李玄慈一起住进去的,小二自然以为是一起的。 李玄慈从指缝里稍漏些,就阔得和流油富佬一样,因此小二也乖觉,不用吩咐,自觉就准备了各se玩意来讨个好。 十六因此得了许多好处,住进去第二日睡到了三竿起,然后又喝了热热一碗拌了蜜的小米粥,su得掉渣的千层饼,和香喷喷的滴了麻油的煎j蛋。 十六没有多少下山的经验,以往跟着师兄下山时,多半住在苦主家里,顺便除个妖、镇个宅,权当抵房钱,都是切实有效,不是骗钱糊弄人的。 可她没怎么住过客栈,早上更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吃完了才想起来,试探着问道,这早餐是住客栈的标配,还是要另算钱的。 小二爽朗一笑,表明,全部记账。 于是十六便撒开了欢地吃,如今她和李玄慈都同生共si了,他的钱,自然、应该、或许,也有一丢丢算是自己的。 接下来,憨态可掬的泥娃娃,jing细刻画的皮影,刚印好、还带着油墨味的话本子,流水样地送到了十六的客房。 一个心里满意,一个钱包满意,十六和小二,双方都在关上门后笑得眉眼弯弯。 而等她随口问还有什么更好玩的新鲜玩意后,小二眼神一亮,也不肯细说,之后神神秘秘地给她拿了个小包袱。 十六被这氛围感染,也不由地悄声下来,默默接了过去。 等回了屋子,十六才打开了那个神秘的小包裹,结果却发现只是灰扑扑的线订书,简陋得很,名字也奇怪。 《品花宝鉴》,她又不是大户人家里的园丁。 《笠翁十种曲》,她又不是要归隐种田。 《株林野史》,她不ai看那些si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古董的故事。 她皱着眉挑了半天,也没找出一本名字看起来让她想翻的。 另一间房里,在小二今日第五次敲了隔壁的门后,李玄慈终于觉得,自己近日来对那蠢蛋过于宽厚了些。 于是,当他冷着脸把十六房间的门推开时,便看到了十六叼着包子,手中翻着一本灰扑扑的书,正好刚摊开第一页。 * 《品花宝鉴》,《笠翁十种曲》《株林野史》,均为古代yan情小说,情节涉及耽美、百合和普通向。νρō①捌.cōм -- 三十一、二椅子(小小加更) 十六嘴里叼着的包子,啪得掉到了翻开第一页的书上。 她哎呀一声,连忙捡起包子,用袖子抹着被油弄成花脸的话本子。 然后颇有些纠结地盯着那油沃沃冒着r0u香的大包子,这咬了一口又跌了一跤,是继续吃还是不吃呢。 “你若敢吃,就把你从窗台丢下去。” 上方传来李玄慈冷淡的声音,抬头一看,眸子里的嫌弃没有一点掩饰,明晃晃地挂了出来。 半柱香之前的十六,在许多零嘴里jing挑细选了热乎乎的大r0u包,拿了新的话本子,趴在床榻上准备翻看,正是逍遥乐无边。 此刻的十六,r0u包跌到了话本上,糊了满手的油,不能看也不能吃,还要被人威胁从二楼窗台丢下去。 她心里是有些恼的。 怎地这阎王又来寻她晦气。 十六悄悄叹了口气,只得老老实实将缺了一口的r0u包放到了旁边的凳子上。 李玄慈有些无言地看着木凳上放了个大r0u包,有些难忍地挪开了目光。 结果便是看到了她手里的话本,正露出封上四个大字《品花宝鉴》。 还未出g0ng时,李玄慈被先帝养在深g0ng,颇为宠ai,所谓禁区对他而言如入无人之境,而那其中的许多地方,总是藏了许多所谓j1ngshu。 说得玄乎,其实无非是前朝旧史,煽动之言,机巧秘辛,其中还不乏y词yan语、chungongtu图。 因此这名字他一看,便知道不是什么正经玩意。 李玄慈看了眼呆呆趴在床榻上的十六,嘴唇上沾了包子的r0u汁,亮晶晶的,从下往上望着他,因此眼睛也瞪得圆圆的,头发乱没规矩地在头顶松成一团。 傻透了。 这样的傻蛋在看春g0ng,让他觉得荒谬又嗤之以鼻。 李玄慈极快地伸手,十六还来不及反应,手里那本书便被他夺了去。 她不懂这是作甚,先是不让她吃包子,又要抢她的话本,那话本她都还没看过呢,好容易才从里面挑了本能入眼的,想着以后回山上也能多辨识些花花草草。 结果还没看呢,就又被这人搅了。 在她怒目而视时,李玄慈已经粗粗将话本翻了个遍,越翻,神se变得越发莫测。 “懒就算了,馋也罢了,你还是个二椅子?”他挑着眉毛问道。 十六第一反应便要反驳:“哪.....哪里就很懒了。” 倒没反驳馋这一点。 看见李玄慈越挑越高的眉毛,十六这才后知后觉地问:“什么是二椅子?” 李玄慈淡淡回了句:“你看这书,便是二椅子。” “多认得些花花草草,哪里不好。”十六虽然不知二椅子是什么意思,可她相信李玄慈嘴里吐不出象牙。 李玄慈挑高的眉毛落了下去,察觉到自己大概j同鸭讲,不,同猪讲,这人似乎一点没开窍。 品花宝鉴,这名字说得如此直白,随意翻几页便能看见两个男人纠缠的情节。 她却和自己说着“多认得些花花草草”,真是蠢得不能再蠢的蠢蛋。 “没收了。”李玄慈毫不留情地说,转身走的时候,还没忘记将几上其他几本yan情读物一起收走。 “为什么呀?”十六太不服气,拿一本就算了,全扫光也太不够意思了。 “因为你记的我的帐。” 一句话便让十六成了哑巴。 等门啪地关上时,十六这才气得在床上翻腾起来,活像入了热水的螃蟹,滚得噼里啪啦。 怎么这么坏,讨厌讨厌真讨厌,不让她吃包子,还抢她的话本子。 十六气得直往枕头里钻,等她找到了李玄慈最ai吃的东西,定要将他捆起来,再把他ai吃的吊在他眼前,就这么吊着,偏不给吃! 这便是冬吃萝卜夏吃笋,一年四季都佐r0u的十六,心中能想出的极为残忍的惩罚了。 * 微博:化作满河星 二椅子,北方方言中的贬义称谓,原本特指不男不nv的中x人,此处则是暗指十六是断袖。(此用语并不文明,此处使用出于男主角时代背景人设的需要,并不含对任何特质的个t的侮辱歧视含义,如有冒犯,非常抱歉。) 《品花宝鉴》,小说以主人公青年公子梅子玉和男伶杜琴言神交钟情为中心线索,写了像梅、杜这样的情之正者,和商贾市井、纨绔子弟之流的情之y者两种人,以寓劝惩之意。νρō①捌.cōм -- 三十二、Rs缭乱(2100+) 十六肆意畅想着对李玄慈的残酷折磨时,他正在一一翻看那叠子yan书。 那小二对她倒尽心,搜罗来的全是jing品,yan而不y,除了那常规模样,有男子心心相印,有妻妾撇下丈夫双双交换。 李玄慈想起十六那傻样,冷哼了声,妄她自诩聪明,被个杂役耍弄还不明就里,真是个蠢锒铛又混不吝的惹事jing。 吃吃吃,就知道吃,早晚将那嘴缝起来。 再让他捉到一次这样的事,便一定要将她吊起来放血。 李玄慈也不知从哪来的无名火,只知道生气,却也不想想自己这样可有道理,反倒将气都撒在了可怜的十六身上。 害得十六今晚气得饭都少吃了一碗。 “噔,噔,噔。” 石板路上的青苔在夜里坠了薄露,更夫的蓑衣上也蒙了层sh漉漉的雾,提着盏熏得有些发暗的油灯笼,小心地在巷子里走着,不时敲响身上挂的竹梆。 已到三更了。 沉沉的更声从窗中的缝隙漏了几分进去,却没有惊醒重重帘帐中的人,屋子里一片静谧,只能听见呼x1声。 透过层层朦胧的纱雾,隐隐能见十六睡得极沉的面容,眉头轻轻皱起,似乎梦里受着搓磨。 微博:化作满河星 梦里的十六,已剥得g净,和待宰的羔羊一般,洗净了,吊在半空里,等着拆解入腹。 她嘴里蒙了布条,呜呜地挣扎着,可绑得紧,如何也吐不出来,反倒是口里的津ye都快将布巾浸sh了。 舌尖抵着布条,在上面撑出一点凸起,透过sh得半透明的薄布,还能隐约看见舌头的颜se,朦胧一点红润,像最淡的胭脂一样散开。 她的挣扎,倒成了将yu望泼sh满身的触发点。 十六的眼睛瞪圆,长长的睫毛颤着,有些惊恐地望着自己身下的人。 她赤条条的,吊在半空中,光lu0的肌肤暴露在凉夜里,而她白生生的蕊r,离那人高挺的鼻尖,不过一寸。 他们被夹在一堵极狭窄的墙里,彼此离得都极近,十六吊高在上,那人被缚在下方,皮肤若有似无地接触一瞬,便又在她的挣扎下分开。 他的面容在远处暗暗摇曳的灯光下,多了一种脆弱的美感,好像最薄的瓷器胚,生怕碰碎了。 眉毛生得浓,墨一样,每一点弯折都恰到好处,折到眉心处,被横生的布条挡住,蒙住了那双极美的眼。 十六知道那双眼多美,因为她认识这人。 李玄慈。 她呜呜地挣扎起来,却只徒劳地让津ye将嘴角都染得水亮,反而危险地让她的r,恰恰便要擦过李玄慈蒙眼丝巾下的鼻尖。 十六本能地觉得羞耻,脊骨都往后折,挤压每一寸骨缝,将身子往上拱。 她白软软的r晃了下,软得b刚蒸的酪su还neng,却终究还是磨到了一点李玄慈的鼻尖。 “谁?” 他哑着嗓子开口了,呼出的气息扑在十六一小点的r尖上,那小东西立刻便发了颤,自顾自地泛了粉。 麻的。 像有人用最轻的力度,将牛毛针从r晕上划过,细细密密逃不开,光lu0皮肤下的毛细血管都在呻y,说不清是渴望,还是折磨。 十六的耳朵炸了一般,瞬间红了起来。 可好像还不够她难堪一样,她的r尖慢慢y成一颗neng生生的豆子,无视这具身t主人的意志,自顾自地被yu望捕获。 恰恰与他翘起的鼻尖厮磨。 仿佛y靡又放荡的舞蹈,他的呼x1萦绕着她最neng的n儿尖。 挺锐的鼻尖硌进软腴的r晕里,把那颗豆子顶回去,鼻息闷在满溢开来的rr0u里,秘密地晕开情yu的余味。 十六奋力想逃开,想躲避这令腰眼都软麻下来的悸动,可反倒将r晃得更加浪荡了。 她的r不算大,小小的,neng生生的,白得像新生的春笋。 可这样被吊起来的姿势,让n子轻轻拉成一小团,越挣扎,越晃荡,滚在他的面容上,划过鼻梁的凸起,碾过蒙眼的布条,甚至连那浓浓的眉毛,都隐隐磨过上方的rr0u。 “不要命了?” 这回,声音里的怒气压也压不住,像是燃得正烈的火,立刻便要将一切都焚毁,连渣子也不剩。 可这时,偏生绑着十六的绳索松了一段,她猛地落了一截下去,那被气息戏弄了半天的r,就这么恰巧的,落进了他微启的唇里。 满口的温热。 一gu无法抑制的sh润从x里浸出来,无论十六如何用劲,也含不住了。 另一间房里,一切都静悄悄的,床榻上,李玄慈睡得正沉。 他沉进梦里,再睁眼时,却发现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雾,眼上蒙了一片薄软的布巾,隐隐能看见远处有光透进来。 他被绑得极紧,这里狭窄极了,只能勉强站立着。 而远处摇曳的光,朦朦胧胧地印出一个悬着的影子。 那是个姑娘的影子,就这么纤薄一点的身子,隆起一点让人生怜的曲线,侧着光,g勒出近似美好的弧度。 有熟悉的味道传来,有一点檀香味,还混着些甜,奇异地没有g起他对脂粉味的反感,倒有些莫名的熟悉。 然后似乎有什么软生生的尖尖,擦过了他的鼻尖,有些痒,有些麻。 这感觉多么陌生,他杀过人,斩过妖,血se肆意,却无法判断,擦过自己鼻息的小又neng的尖尖,是什么东西。 李玄慈脱口而出问道是谁,听了才知道自己嗓子已经哑了一半,他的呼x1扑在什么东西上,又混着暧昧的热气反弹回来。 身上吊着的人,似乎慌乱起来,呜呜地挣扎,可反而越来越荒唐。 白腴的皮r0u滚在他面颊上,鼻尖刻进那没骨头的丰软里,碾来压去,若即若离地g着他。 用neng生生的尖尖,用丝一样柔韧的r晕,用软得要化开的rr0u,g着他,锁着他。 她却还有脸呜咽,一边挣扎一边颤,n子便放肆地折磨他,让他生气,有压不住的火从丹田里一路烧上来。 这火烧得李玄慈骨头发疼,忍不住斥道:“不要命了?” 可下一瞬,唇中便含了一点樱,仿佛要润化在他灼热的口腔里。 νρō①捌.cōм -- 三十三、沁R(产,3600) 梦中。 在狭窄而昏暗的墙缝间,只有远处摇摇晃晃透过来些光,好似皮影,蒙了层纸,一切都雾蒙蒙的。 只有两道纠缠的身影,一个在上,一个在下,演着这出暧昧又耳热的戏码。 少nv被吊了起来,红se的绳残忍地束缚过全身,将她反折起来,细细地勒进neng白的肌肤,稍动一动,便将软腴的皮r0u勒出一点痕迹。 她似没了骨头,只靠那根绳吊着,绳子格外yan,血一般的红se在她的肌肤上攀着,将她的身t被迫打开。 绳子系过肩头,挨着锁骨,再将那小小尖尖如笋的xr牢牢捆缚住,强迫它以一种放荡的姿态挺立着。 逆着昏h摇曳的光,rr0u也镀上一层薄金,微微隆起,构成一痕惹人怜ai的曲线,又在尽头处消失在男人的薄唇中。 李玄慈大概是疯了。 不知为何,便又困在了这样的梦里,一切都那么荒唐、y靡,让他感到无端的焦躁。 他的鼻尖,成了厮磨nv人的rr0u的道具。 他的双唇,就这么含着她的r尖来亵玩。 李玄慈的焦躁从脊骨一路窜了上去,他要挣脱将手绑在身后的束缚,要发泄个痛快,杀人也好,见血也好,或者做些什么别的,只要不那么让他骨头都烧得发慌。 他要咒骂,想杀人,想放火,来个痛快,把理不清的梦全部斩在自己的剑下,gg净净,再无困扰。 但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身后的束缚,他的挣扎反而将自己陷得更深。 那粒小小的r尖浸在他唇中,可怜地颤着,他动作稍稍大些,便要被他折腾化了一般,那么柔,那么neng。 又和他的牙尖碰在一起,软neng的n子怯生生地磨着坚y的牙齿,一会儿便更加立了起来,若有似无地抵上里面的舌尖。 他想要开口,可刚发出声音,舌尖便恰恰挑过了凑近来的r尖,倒好似他真正在刻意玩弄一般。 身上的人,立刻哼了出声,和她的味道一样,不甜腻,反带了一点哑,颤颤的,跟钩子一样,钻进他的太yanx里。 李玄慈逃不开,看不见,只能闻到她身上似檀混蜜的味道,满耳是她压抑成一团软泥似的嘤咛,嘴中是neng生生的n儿尖,在他唇舌间怯懦地颤着。 视线模糊,只能隐隐透过布,看见她坠下来的r的形状,光与影全成了帮凶,只剩下yu望在叫嚣。 那gu火从丹田一路烧到骨头缝里里,将他脊骨都快烧化了,燥郁无从排解,又堆积成层层的yu望,越涌越生,眼睛中都要蹦出血点。 他牙齿都忍得痒了起来,然后狠狠一口,咬上了那可怜的n尖。 他是想将这恼人的玩意咬下来的,可牙关触上的瞬间,却听见她带着泣的喘息一下浓了起来。 啪,有滴温热的yet落在他被蒙住的眼睛上。 这么熟悉,却又想不起,有个名字就要脱口而出,却怎么都抓不住,反倒让他无端生了心软。 这小东西这么软,这么neng,毫无任何反抗之力,被他含在唇间,像是下一刻便要融化。 该好好亵玩把弄,该百般折磨,更要好好疼惜。 像是触了什么开关,李玄慈贪婪地吮x1起她的r尖来,将它深深含进去,有力的舌尖拨弄着,连带着那小团的nr0u也跟着颤起来。 好似抿豆腐,随着他的唇舌变换着形状,那么软腴,却怎么都顶不坏、弄不破,他渐渐肆意起来,沉迷在玩弄少nv身t的快感中。 尤其是他t1an弄、把玩着的这具身t,正在沉默却热烈地回应着他。 以轻微的颤栗,以带着泪的呻y,以压抑的喘息,以更加敏感的即刻反应,以立得更y的n尖。 十六的眼睛已经盈满了泪,她不想哭的,可热气就是忍不住地往上涌。 她迷迷糊糊地察觉到,自己这是在梦中,可梦中的李玄慈,为何如此不一样,一切的感觉为何如此真实又清晰。 她能感觉到n儿被含进口中的热,连唇上的纹路印进血r0u中的神经,轻轻地刺着她。 yu望让头脑昏沉,只有身t是醒着的,被感官主宰,她晕乎乎地喘息着,突然感觉到r尖上狠狠一疼。 十六泪都落了下来,有热辣的疼痛从脆弱的n尖泛lan开来,先前的沉迷反而让她对痛毫无防备。 可那滴泪落下之后,折磨她的牙关便松了,只剩下sh热又温柔的舌头,t1an舐着她受伤的地方。 不止如此,还做了许多浪荡行径,她耳朵滚烫,血管里汩汩的轰隆声让十六什么也听不见了。 身t似乎不属于她,被一张唇主宰着,她的肌肤光lu0,微微的凉,只有口腔是热的,热得让人心口发慌。 舌尖温柔起来,游鱼一般啄过受伤的r尖,绕着r晕划圈,血丝和津ye混成一块,牵起极细的丝线,yan丽又y靡。 这样还不够,他突然启唇,大口大口地吞咽rr0u,仿佛要将她小小的n团全部含进去,融化了,吞进肚里。 r波荡得浪,r0u团跟着sisi含住的r尖晃着,软得一塌糊涂,牙尖深深嵌进nr0u里,在一片软腴上陷出齿痕,好像标记,又似烙印。 十六知道李玄慈蒙着眼睛,是看不见的,可她瞧得见,将他如何似婴儿一般贪婪吞咽的姿态,都瞧得清清楚楚,怕是一辈子都要忘不掉了。 平日里这样傲慢、矜骄又嗜血的人,在吞着她的n,她从来包裹得紧紧的,未被任何人见过的nengn子,被细细的红绳捆着,献祭一般让它被迫着绽放。 他x1吮得那样用力,连双颊都收紧了,双唇依着她的rr0u,牙关狠狠咬,却也没弄疼她,只余下舌尖放肆地在肌肤上游走,不时拨弄着n儿尖。 每吮一下,便有奇怪的热,从他的口腔里渡了过来,似细钉钻进n眼,顺着血管一路游到身t每一处角落,晕开满满的麻痒。 她的身t里某一处,隐秘地积蓄着粘热的shye,极缓慢地往外落,十六下意识地含着,紧紧收缩下身,却还是有丝透明的yet悄悄坠了下去。 正落在他的身t上。 李玄慈这才察觉她下半身就这么悬在离自己极近的地方,g脆将她的身t用x膛顶住,这样十六便上身被吊着,下身倚坐在他身上,全然靠着他来支撑。 因着这变动,红绳摩擦着,更深地将白n子挤到一块,十六小小的n团儿也完全落在了李玄慈的唇上,不再若即若离,而是随着他的心意与力道,被他玩弄,rr0u从唇边溢出,就这么碾落在他的面颊上。 他放肆地狠狠x1了一下,简直要将她细neng的n眼都x1破,牙关扣得极紧,十六颤着呜咽了一声,音调都有些变了。 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她的nengn子涨得发慌,有奇异的热在堆积发酵,麻痒似牛毛针一样无处不在地钻着、刺着她,无来由开始心悸。 那双冷淡的唇,还在贪婪又激烈地吞噬着她,明明这样粗鲁,唇舌的热度却又让她有了温柔的错觉,无助地偎着,依赖着他的温存。 似乎察觉到她的动摇,他狠狠地吮了一口,前所未有的用力,似乎要将她的灵魂,从那小小的n眼里x1出来。 十六如同泣si的鸟,脊背sisi弯折,身t尽力蜷缩成抵御的姿势,红绳不断与肌肤摩擦,她在剧烈地颤抖着。 可依然无法阻止,有热ye从n尖流了出来,立刻就洇在他的唇舌间。 十六不可置信地颤抖,眼泪无法抑制地流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李玄慈的理智早已崩溃,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身上温香的nvt,萦绕在鼻尖的气息,耳中像小鸟一样的喘息,以及口中任他玩弄,随着他的意志变幻的白软n子。 只要他像这样,用牙尖将能吞咽进去的rr0u全部扣住,再用舌尖盘过肌肤,狠狠一吮。 她便会乖乖颤抖起来。 简直是最称他心意的玩具。 他又试了一遍,她果然颤了起来,可这次似乎格外激烈些,然后,便有gun香在他口中溢开。 清甜的,带着些她的气息,与血的味道不同,没有铁锈味,却更令他发狂。 李玄慈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也没有分一丝jing力去明白,只是愣了一瞬,立刻饥渴又贪婪地吮x1着从她脑子里沁出的r汁。 如痴如醉。 他尽情地x1着,唇舌将n尖锁住,口腔的压力一波波地晃动着rr0u,用力到连鼻尖都嵌了进去,若不是被绑缚双手,他一定会将两团r都裹在一起,一口含进去,x1个痛快。 他越来越用力,将大半rr0u都裹了进去,不止是x1吮,更像是恨不得将n子都咬入口中。 白se的r汁一点点从细小的n眼里涌出来,初时还有些晦涩,后来便随着他的力道不断地流着,刚从r尖流出,便被吮了个g净。 十六的眼泪便没有停过,她脑浆子都似乎被搅碎了,长了这么多年的羞耻心与理智一同化成了水,被他的唇舌全x1吮走了。 xr中一片胀痛,怪异的流动感刺在神经上。 只剩下含着她的唇是真实的,鲜活又热烈。 一x1,便有什么东西从自己t内被剥夺,n眼成了沉沦的地狱,她的灵魂也被x1走了,全然由她主宰。 太超过了,这对十六年来连交媾都不甚清楚的十六来说,所有的快感都成了羞耻,而羞耻心又千百倍地将快感放大。 再用力些,她从眼泪里生出无耻而微小的愿望,连她自己都不愿直面,也不愿承认。 可偏偏越压抑,那个愿望便越嚣张,摧毁着理智,只留下yu望。 再多些,再用力含她的r,不要留下余地,将所有那些不明不白流着的汁ye都x1走。 她的眼泪和r汁一同肆意地流着,将x前贪婪的少年都喂饱了。 “别哭了。”李玄慈得了餍足,终于从埋首的白n子间抬头,哑着嗓子,说了句温柔得近似安慰的话。 十六没有抵抗住这温柔的力量,彻底软了下来,身t颤抖着,n眼吐出最后一滴r汁,挂了滴r白,坠在n尖上,摇摇yu坠。 李玄慈像是能看见一般,张口含去那滴rse,舌尖轻佻,g过脆弱到极限的n眼。 十六濒si一般发出近似尖叫的声音,被封口的布条压抑住,只剩下浓烈的yu望。 她高cha0了。 微博:化作满河星 二人同时在黑夜中醒来,均是满身黏腻的汗,在被子中闷了一身sh热,只剩下脑海中残存的yu望,和身下狼狈的痕迹。 李玄慈按着太yanx,闭眼沉思着,耳中却听到隔壁隐隐传来的闷声。 良久,他到底起身去了隔壁。 νρō①捌.cōм -- νρò18.còм 三十四、解梦 他脚步放得极轻,推开门的时候,月光透过窗上的薄纸头了进来,将十六脸上肆意的泪痕照得闪亮。 她被撞个正着,甚至都没有机会掩饰,所幸还算镇定,没露出太多惊惶。 李玄慈静了一瞬,然后便一脚将门踹了开来,几步走到她床边,一下擒住她的腕子,眼神灼灼,好似还沾着梦里残留下来的热度。 十六下意识颤了一下,他手心的温度高得不寻常,烫得她心头似被毒蜂刺破,迟钝的本能在示警,沉沉的视线压在她身上,只要轻轻一戳,便会如暴溢的洪水,再也收不住。 她那一瞬间的动摇,分毫不差地被李玄慈捕捉到了,他紧了紧握着的手腕,将她细白的皮肤直掐出红痕,冷着声音问道:“是不是你?” 十六下意识想说“不是”,可又立刻意识到这也是陷阱,面上现出一丝疑惑,不多不少,恰到好处,愣愣地问:“什么是我?” 她还想多辩几句,可李玄慈的手指却先一步触上了她脸上的泪痕。 手指上有茧,全是积年握枪舞剑留下来的,十六被泪沾sh的皮肤发凉,手指却混着灼热,就这么直接碰撞在一起。 他的指尖缓慢又刻意地m0索着她涩涩的泪痕,却不带怜惜,反而像鹰在上空盘旋,等着猎物的松懈。 “哭成这样,还想狡辩?” 李玄慈g了一边唇角,虽看起来近似微笑,却没去半分温情,反倒多了一丝沉沉的杀气。 十六敏感地察觉到了。 同上一次一样,那次他怀疑是她弄鬼,知道她可能也发了梦,因此能窥见他的梦是如何情状,就动了杀意,如今若确认梦中人是她,怕更是要恼羞成怒。 她迅速地改变了打算否认到底的策略,换了副说法,痛快承认道:“我梦见与一nv子yunyu,可那nv子强势得很,反倒将我吊了起来折磨一番,所以才才觉得十分委屈。” 李玄慈眸se反沉了下来,低声问道:“这么说,你不仅入我的梦,还将我当作了nv子?” 每一个字落下,他那只手便下滑一寸,危险地停在了她脆弱的脖颈上,一手便能握满,指尖拂过她汩汩跳动的血管,只需稍稍收紧,便能断绝她的生路。 她快速在脑中构思着说辞,把自己思考了几天的想法选择x地说了出来,虽没什么把握和实证,可现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些怪梦,大概是因为那只怪鸟,我想我知道那是什么怪物了。”她压下声音里的颤抖,尽量镇定地说着。 脖颈上隐隐发热的手指松了一些,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十二天将中有一兽名伯奇,他本为人,却因父亲听信后母谗言被杀,si后化鸟,能知梦食梦。” “道门常言梦者魄妖,或谓三尸所为,这鸟怪若是伯奇,以梦来诱使我们反目成仇,也非不可能。” 十六说得飞快,将责任全推到了鸟身上,其实是不是的,她也不确定,可回忆遍了看过的古籍,也只有这个能套得上,为了保命,她也就一gu脑说了。 “那鸟若有这样的本事,至于要靠同伴si遁?”李玄慈明显并没有完全买帐,言辞犀利。 “入梦本事强,打架又不一定强,术业有专攻。”十六越说越心虚。 又咳了下,正经补充道:“唐时刘幽归家时,于途中野庙见其妇与人厮混,以石掷之,瞬间灯灭人空,百思不得其解。归家后其妻却主动说,方才发梦与人在庙中游历,突然有石掷来,便醒了。” “可见梦与现实,其实难辨,那鸟怀恨在心,我们又种了同命结,或是因此才在我俩梦中将彼此化成nv子,以此羞辱一番,若是真因为它的戏耍而反目,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话里话外都不过是别杀她的意思。 李玄慈沉沉打量她,看不出是否买帐,最后却带着丝令人胆寒的笑,讥道:“你倒自觉成了亲者?” 十六知道他又嫌弃自己,无奈形势b人强,只能捏着鼻子任他出气。 “你说了算,你觉着不是便不是。” 呸,谁稀罕当你的亲者,十六心里忿忿想着。 这关算勉强过了,可李玄慈却还未放松,他手指微动,食指指尖停在她的喉结上,薄茧轻擦了下那里。 然后他抬起眼来,突然问道:“你是nv子?” 十六耳边的轰鸣声大了起来,血ye随着心脏的跳动疯狂地冲向太yanx,她强行压抑着情绪,否则不需要说话,身t反应便能出卖她。 她不能露馅,若是让这朝廷心患知道这秘密,以此要挟真一教和师父,那她便是罪人。 十六飞快地想着,她自出了门,即便夜里也穿着x衣,r0u眼看上去不至于露馅,师父早给她吃过丹药,声音与未完全变声的少年无异,喉结也是早割好了的疤,清楚可见,他这番发问,应该只是因梦起疑,没有抓住证据。 她稍稍定了心,此时不能佯作愤怒,那是yu盖弥彰,于是愣愣说道:“自小就有人说我长得不男不nv,也是因此被家里丢弃的,只有师父不嫌弃我。 又抬头看向他眼睛,“如今殿下也这样说,大概是我真的生得奇怪吧。” 她眼中多了些懵懵懂懂的落寞,让人心软。 李玄慈有些怪异的感觉,他的理智没有丝毫放松怀疑,可却总有种感觉,他并不喜欢身下的人这副模样。 一点也不像平日里没心没肺,能吃能睡的混账样。 见他不说话,十六又加了把柴,g脆牵着他手,大剌剌地往自己身下带。 “殿下不信,可以自己m0m0我尿尿的家伙什,还生得不小,好大一根呢。” 十六赌的便是李玄慈绝不会愿意触碰男子的下t,这人她如今也看出来些门道,在这些事情上相当臭讲究,让他m0其他男子yanju,无异于奇耻大辱。 她越坦荡,李玄慈便越不会m0。 果然,李玄慈皱着眉飞快收回了手,脸上厌恶的表情掩都掩不住。 他g脆下了榻,刚要往外走,又停住,“若让我知道你欺瞒于我,便有千万种办法等着你。” 转头瞥了她一眼,冷冷说道:“好自为之。”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走时还将门踹得来回晃悠,害十六又起床一回去锁门。 *微博:化作满河星 本章中伯奇出自司马彪《续汉书·礼仪志》,傩文化中有十二神兽,汉末出现这种“十二兽吃鬼歌”的仪式,甲作、巯胃、雄伯、腾简、揽诸、伯奇、强梁、祖明、委随、错断、穷奇、腾根十二位神兽,分别要吃鬼虎、疫、魅、不祥、咎、梦、磔si、寄生、观、巨、蛊等十一种鬼疫。 十二神兽出身都较为不详,其中不少神兽在其他传说中被列为四凶,但在傩文化中,被转变为驱邪的过程。 *刘幽之事记载于《酉yan杂记》νρō①捌.cōм -- Vρò18.còм 三十五、现真身 第二日出门时,十六颇为小心,一反常态地早早起床,特意等隔壁有了动静,听着李玄慈出门了以后,才肯下楼用早餐。 短时间内她可得躲着点李玄慈,夹着尾巴作人。 十六心事重重地下楼,和提着水上楼的客栈老板娘撞了个正着,桶里的水把她溅了个正着。 老板娘连忙放下桶,一脸慌张地拿了肩上的毛巾替她擦拭,嘴里说着:“哎呀,客官,太对不住了,都是婆子我不长眼,您将这衣裳脱下来,我保证给您浆洗得gg净净。” 十六一脸清心寡yu地推拒:“不用,无心之过不可追。” 好一个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一点便宜不肯占的出家人。 十六说完便要坚定地绕过,无奈大娘的态度和她手中的毛巾一样热情,将她沾sh的下裳擦得gg净净,还承诺给她做拿手的糖炒栗子。 十六一听有糖炒栗子吃,又高兴起来,客气地同老板娘告别,出门探消息去了。 “老板娘”继续上楼,敲响了一扇门,过一会儿出来时,喜滋滋地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用后牙咬了咬,才宝贝地收进怀里。 一会儿,金展从房里出来,进了尽头一间房,躬身低声报着老板娘的话。 当复述到“他那话儿实在不小,只是略擦擦都能m0到,是婆子我生平见过里数一数二的”时,金展咳了一下,将后半句省略了。 并在心中暗暗佩服起十六小兄弟。 真是咬人的狗不叫,看起来这么点个子,没想到如此雄壮! 李玄慈背着身,看不出在想什么,只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淡淡说道:“打发她走吧。” 金展低头应是,本来吩咐是他去验身,可临走前,王爷不知为何又改了心思,让他临时去外面找了个大娘,假扮作老板娘,麻烦又容易露馅,实在不是平日风格,早打发走也是应该的。 刚要退出,又犹豫了下,到底还是说道:“但那假扮的老板娘说自己应承了十六做糖炒栗子,若是吃不到,怕那位是不罢休的。” 李玄慈的x膛起伏了下,几不可闻地斥了一句“就知道吃”,然后敷衍道:“那便做了再走。” 金展应声退出,吩咐大娘去做糖炒栗子去了。 集市上,十六正在呼噜一碗馄饨,香喷喷的小馄饨,放的r0u虽少,可难得用虾米提了鲜,馋得掉舌头,吃得津津有味。 可惜十六是个不禁烫的漏勺嘴,被冒着烟气的馄饨一烫,一不小心就掉了一颗下来,咕噜噜沿着衣服一路往下滚。 她哎呀一声,眼看着落了地,沾了灰吃不了了,只能遗憾地咂咂嘴,颇为想得开地继续吃,不介怀地拍了拍被汤汁w了的衣裳。 衣裳下还藏着玄机。 自昨夜被李玄慈突然找了麻烦,十六总觉得不安,于是连夜起身,将贴身衣物卷了又缝,再加上两条系带,塞进亵k里系好,自制了个假yanju。 可惜就是身边没有剪子,不好裁开,卷得有些大了。 不过男子似乎都对那尿尿的地方引以为豪,和养猪一般都盼着越大越好,十六虽不明白为什么,不过按男子眼光看,大些总归是好的。 这不,今早便派上用场了不是,以为她瞧不出来那老板娘有古怪吗?如今栗子不是时令,卖得可贵了,糖也贵,怎可能有洒了点水就送人栗子这样大方的生意人。 何况还在她身上m0来m0去。 也只有她这样贪嘴又寒酸的人,才会首先怀疑的是栗子,其次才是别人对自己上下其手了。 不过这样一来,李玄慈的疑心也该放下一些了吧,十六安心地吃着馄饨,决定日后也要一直戴着身下这个“大宝贝”。 十六吃着馄饨,也没闲着,顶着馄饨铺老板的压力,愣是坐在那里听了一上午来来往往的市井八卦。 虽没有人敢直接议论祭河神之事,但隐隐绰绰谈得也不少,据说挑拣得很,也不是随便哪个娃娃就能去祭河神的,有那神婆算了算,被抱走的娃娃,八字都有不寻常哩。 不过这样关键的信息,大多都散漫在家长里短中,十六因此听了那些婆子不少空话,诸如西街王婆老蚌怀珠,东市范家铺子积压的马尾罗一销而空,如今横气得很,又埋怨起自家男人没出息,最近找了个进山里挖地的苦力活,每日都灰头土脸,害她洗衣服洗得腰都要断了。 等那些婆子终于说够了,十六的茶也添了数次,渐渐由浓变淡,最后和清水一般,她瞧了瞧面se实在难看的店主,淡定而厚脸皮地放上了馄饨钱,想了想,又有些心疼地多加了两枚铜钱,起身走了。 十六蹦蹦哒哒回了客栈,十分满意今日探听的成果,打算回房间好好思考一番。 进门后,刚关上房门,耳边有风声忽至,十六猛一回头,只看见寒光潋滟,有刺眼的剑芒飞至。 那剑出得毫无保留,在离她眼球一寸前,剑势被收了个g净,那只手握着剑柄,游刃有余地止住了攻击。 李玄慈正站在剑的另一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他没有给十六任何开口的机会,直接一剑挑破了她的外裳,在察觉明显碰到内里阻力后,g起一边唇角,多了些冷淡的笑意。 又多用了些劲,剑尖便将束得紧紧的x衣全挑破了,刺啦一下崩开来,露出少nvch11u0又稚neng的白nzi。 只隆起一些,像夏日水面初生的荷尖,在顶上现出一点粉,花ba0则白得如同牛r一般。 他看着这样纯洁又g人的景se,眼里却只有蒸腾起来的戾气和快意,唇角g起的弧度,反倒显得更加骇人了。 “自作聪明。” 他低声下了判决。νρō①捌.cōм -- 三十六、狩猎游戏 十六被剑芒晃了眼,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颤抖起来,想要拢紧被划开的衣襟。 可他的剑更快,冰冷的金属硌在白细的肌肤上,锐利的锋刃将皮r0u刻出凹陷,就这么横亘在shangru之间,软腴溢了些出来,就这么t1an舐着剑身。 他又近了一分,连着那把光锐的剑一起,皮r0u越发被压得可怜,连小小的rujiang也因为这荒唐的威胁而悄悄立了起来。 李玄慈打量着这不自量力的小道士,手腕轻松了下,却不待她喘息,又轻挽了下剑,剑锋便冲着小小茱萸去了。 正停在那里,坚y的刃以最微末的力度,刮着樱se的n儿尖,未用力,那里却颤得厉害,挨着冰冷的剑身发抖,倒好似撒娇一样。 不受节制的快意冲上脑门,李玄慈懒洋洋地享受着主宰的快感。 受伤的小崽子掉进了陷阱里,也是这副模样,无助、懵懂,等待未知的命运。 他享受这种眼神,猎场里,他能一箭取了猎物姓名,也能放走它,一切都不过在一念之间。 活生生一条x命,在他手心里喘息。 “是你自己拿出来,还是要我的剑来?”他轻声问道,连太yanx里的血管都在兴奋地跳动。 这样将他人意志玩弄于掌心的滋味,多么令人着迷。 十六咬着牙关,没有哭,也没有求饶,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压抑住指尖的颤抖,然后将k子里那荒唐的假yanju掏了出来。 李玄慈握住她手腕一用力,十六腕子一麻,那物什便掉在了地上。 皂se的靴尖将那贴身衣物卷成的假yanju挑开了些,然后毫不留情地踏上,靴底的灰w了洁白的棉布,狠狠踩了下去。 那东西是拿十六亲手缝的x衣改的,她寒酸又抠门,每件衣物都是自己仔细洗g净,ai惜得很,用了又用。 师父和师兄对她好,可毕竟是男子,她来月事时要忍着,x被束得发疼也要忍着,十六的心眼不多,这么多年所有的心眼都用来默默守护自己的秘密了。 其实就算身边有剪子,她大概也舍不得真的裁开。 十六看着被他踩得w糟的x衣,眼里莫名生了些倔,不管不顾地抬头,也不怕再激怒他,直接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李玄慈挑了下眉。 “泥人jing那事,你说草木灰一般不为男子所识,因此确定了王岐嫌疑,可你忘了,既然如此,你身为男子,又为何如此熟知此物呢?” 李玄慈开口,欣赏着十六脸上难得的神se变化。 她静了一瞬,原来,竟然这样早就已经疑上了她,却一言不表,他这样坏,自己怎么斗得过。 “还有,你的喉结。”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十六细弱的颈部,感受到她几不可遏地颤抖了下,“做得很真。” “但我昨夜触到你脖颈时,你没忍住吞咽了下,可喉结却没有跟着动,想来是刻在皮肤上的疤伪造的吧。” 李玄慈看着十六眼里越来越暗的光,暴戾的快感直窜上脊骨,他很久没有觉得这样开心了。 “你自以为聪明,瞧出我绝对不会碰男子躯t,所以昨夜故意戏耍于我,以退为进。今日又想出这样滑稽办法,不过.......” “你大概是个雏,不清楚男人那地方,平日里都是软的,你若真如此天赋异禀,府里那夜,你只着中衣,我绝不会看不出来。” 李玄慈忽然侧过身子,凑近十六的耳侧,两人离得极近,他甚至能听见她沉默外壳下,躯t里那颗心脏狂乱的跳动。 “抓住你了,小道士。” 他说完,立起身子来,眼里没有温度,似冬日悬崖冻凝的冰锥,从高处落下,立刻便要将她刺个头破血流。 连戏谑与玩弄,都带着残忍。 十六轻轻呼了口气,她最大的秘密已被堪破,李玄慈这样的人,狡辩也好,抵赖也罢,都不管用,何况她如今还赤身lu0t,自己这身子就是证据,半点没有余地。 “你现在抓住我的大秘密了,心中得意得很吧。”十六g脆说了老实话,反正她本来就既不擅长也不喜欢弯弯肠子。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问道,随即又自答,“杀了我?你没有这样蠢。” “折磨我?你若想,早这样做了。” “那便只剩一项,拿捏我。” “那我就任你拿捏好了,我本来也就没什么志气,以前也是听师父的,遇到你后,本来也一直就在手心里被你拿捏。” “又何必杀我呢?” 十六眼神看向他,亮得和星子一样,褪去了慌乱和绝望,只剩下一片坦荡荡的直白。 李玄慈那双漂亮的眼睛定定锁着她,良久,山水墨一样的眼尾微微弯了起来,眸子里满是罕见的愉悦。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直到这一刻,李玄慈才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屡屡放过这个不起眼的小道士。 对他来说,一切都来得太容易,开心了一掷千金,不痛快了便杀人,这世上没有他想要却不能得的东西。 太容易了,便无趣了,让人发腻。 第一次去皇家围猎时,当他的箭shej1n猛兽的身t,当它们被困在陷阱里咆哮,当它们终于力竭而疲惫下来,终于低下头颅,那种征服的快感,令幼小的他十分沉迷。 可也没用多久,李玄慈就发现,所谓猛兽,不过是 早早赶进围场,被驱赶着供贵人实现虚名的玩意罢了。 当它们被关进笼子,就更加无趣,拔掉了利爪和尖牙,和乖顺的猫犬,没什么区别。 他从那时,便厌倦了打猎,后来又迷上杀人,至少人的反抗,要更有意思些,不过很快,看脑袋咕噜咕噜滚地,也不够痛快了。 而如今,他y差yan错和这么一个荒唐的小道士种了同命结。 杀不掉、动不了,他不能像往常一样,一刀便能痛快地了结。 他只能看着这个小道士耍无赖,有几分小聪明,却又贪吃,一会儿一个主意,有时满肚子心思,有时又直通通一根肠子。 说善非善,说j不j,竟也将他糊弄了这么长时间。 就像那从笼中逃窜的猎物,他总是忍不住等它多逃一会儿,再在最后一刻,要了它x命。 而到了如今这样山穷水尽的地步,她反而脱了满身的防备,赤条条地将心肠摊了出来,说的是丧气之语,谋的却是求生转机。 折磨也好,侮辱也罢,折颜也好,屈膝也罢,什么都敲不碎她求生的意志。 她从未真正屈服于自己。 李玄慈想,他大概又重新迷恋上打猎的游戏了,毕竟,他找到了足以消遣很长一段时间的完美猎物。 不乖驯的猎物,才更有意思。 李玄慈伸手握住了十六高高抬着的下巴,她到底还是neng了些,哪个真正软弱颓唐的人,会将下巴抬得这样高。 “我不会杀你,放心吧。” 他笑着说道,随即松手,出了房间。 微博:化作满河星νρō①捌.cōм -- 三十七、求你 十六还靠着门,等李玄慈的脚步声彻底远去了,她才站直起来,拢紧破了的衣襟,锤了锤自己发酸的膝盖,再将地上被踩脏的x衣捡起来。 她认真地拍着x衣上的灰尘,过了一会儿,被弄脏的棉布上,悄悄晕开一个小小的、深se的圆。 她心里当然是怕的,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夜里有时想起,都睡不着觉,怕被赶走,怕给师门丢脸,更怕给师父添麻烦。 但现在她最大的把柄被人攥在手里,还是攥在这样一个将他人x命当棋子博弈取乐的疯子手上,若说心里没有一丝茫茫不知前路,实在太高看她十六了。 可又能如何呢。 十六抹了把脸,把眼泪都吞进去,慢吞吞收拾起东西。 总归得活下去。 这还没到绝境呢,便是到了,能多活一会儿,也总b少活一会儿的好。 十六擦g了脸,站起来,从自己的小包袱里ch0u出了衣服,换掉身上的破布,然后拿了纸笔,将线索都写了上去,细细思索。 如今她已落了下成,变得做出个有用的样子,否则更没了筹码,就真成了软骨头的烂泥。 十六的眼神在纸上几行字来回看,终于,她猛然抬眼,露出混合着顿悟与茫然的复杂表情。 她又细细排查了半天,最终承认,自己的心思是有限的,若要完全解开此事,还需李玄慈相助。 一是需要他那j猾的脑袋,二是需要他高贵的权位。 十六矫情了下,又觉得何必浪费时间,既然早知道了必定要走哪条路,那么早走便早通。 她叩响了隔壁的门,李玄慈开门见是她,倒挑了眉毛。 不过几个时辰而已,便能面se如常地主动来找他,倒是有些胆se。 但十六见到他的瞬间,垂下的指尖到底下意识颤了一下,李玄慈没有错过这个瞬间。 他抿了唇,眼里被挑起些兴趣,看来不是无动于衷。 “怎么,不怕了?” 李玄慈的笑含着些恶意,手指缓慢又刻意地划过她落下来的一丝头发,轻轻挽到她耳后,指尖若即若离触过她小小的耳骨。 李玄慈望着她后颈露出的一点莹润,和她不自觉收紧的唇角,心中愉悦地想着。 她此刻一定连骨头缝里都起了麻。 真有意思,就像野兽用利爪戏耍着受了伤、逃不掉的兔子,拨作一团白毛滚来滚去。 兔子却开口了,说道:“我探出了些门道,可也还有些事想不通,想让你一起想。” 她倒坦诚得很,李玄慈却还不肯放过,继续追问着:“让我?” 十六默默按下一口气,在心里那本帐本上再记上一笔,改了口吻:“请你。” 可李玄慈还是那副模样,高高在上地睨着她,等着下文,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说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求你。” 十六从善如流,又下了一个台阶,心中却反倒暗暗没了之前那样的纠结和紧张。 这样小气又幼稚的人,便是再颖悟绝l,再杀伐决断,也只让她想呸呸呸多过害怕。 小十六才不是那样计较的人,和某人不同,她心智成熟,能屈能伸,不过是嘴上让人两句便宜罢了,有什么好在意的。 李玄慈眼尾g了下,侧身让她进了房间。 十六将她思索良久的那张纸摆在桌上,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李玄慈。 但李玄慈看着那张皱皱巴巴,字也算不得好看的纸头,再看看皱头巴脑的十六,只觉得都一般寒酸,看一眼都有些糟践眼睛。 十六没有等到回音,g脆讲起自己的理解。 “你真是料事如神,捣鬼的果然是个道士。” 千穿万穿,马p不穿,在这样刚漏了把柄的时刻,马p先行总不会错的,只可惜十六的马p,过于直白和有限了些。 李玄慈睨了她一眼,讥道:“这回不说是妖和尚了?” 十六眨眨眼,直接忽略了自己曾将锅推给佛门同行的历史,跳到了分析。 “我今日出去探听,东市有积压的马尾罗一销而空,还有青壮年被召进山里挖石。” “马尾罗是用来筛料的,山中挖石,大概是为了多弄些硝石、石中h子之类的金石药。炼丹的道士多半都有丹鼎,可这些消耗品却不一定备那么多,需要召人进山采石,可见必定是在极大规模地炼丹。” 十六抛完了砖,就瞪着眼睛等金玉啪啦啪啦落进她怀里。 “这便完了?”李玄慈的眼锋扫了过来,口气平淡。 “我笨,你聪明,行了吧。你这样聪明,倒是告诉我呀。”十六痛快认了自己笨,心里又偷偷记上一笔小帐。 “看一见一,那是蠢货。看一只见二,一半蠢货。”李玄慈扣了下木桌,似敲打一般。 “那道士既然能影响县令,为何要自己去找马尾罗和金石。市面上的硝石一类,寻常人不好弄,官府难道还不好弄?不过一句话的事,却舍近求远,私下找了人去开山石。” 他点到为止,将问题重新抛向十六。 她眼神愣怔,然后突然有了光彩,“他瞒着县令,自己私下也在捣鬼,他们所谋并不相同!” 李玄慈瞧着她,越发觉得像是给根胡萝卜,就忘了自己身在利爪下的肥兔子,挑了眉毛,难得赞同了句“不错”。 “怪不得那些搜罗的孩童,八字都格外讲究,甚至有因八字不符被退回来的。历来祭河神,能找到人就不错了,并不十分讲究八字,更别说退回来的。” “那道士不是在祭河神,他,他是在用人命摆阵炼丹。” 李玄慈看着十六闪闪的眼睛,觉得有时候和笨蛋说话,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至少他的猎物,蠢得挺有新意。 微博:化作满河星νρō①捌.cōм -- 三十八、陷阱 “那道士不是在祭河神,他,他是在用人命摆阵炼丹。”十六眼睛亮了。 所以他才会绕过县令,收集炼丹的各种材料;才会如此讲究孩童的八字,因为都是要压阵的。 “那还等什么,将那道士和县令一起捉来对质不就完了?” 她眼睛亮亮地看向李玄慈,都忘了不久前这人是如何欺负她的,只将他当作了话本里从天而降的青天大老爷,真是记吃不记打。 可惜李玄慈不是什么从天而降的青天大老爷,便是他要从天而降,也只会是索命的阎罗。 他指尖轻扣了桌面,眼尾挑起一痕,只轻瞄了十六,见她喃喃动着三瓣嘴的兔子一样,一副跃跃yu试的模样,毫不犹豫地泼了冷水。 “不急。”他饮尽了桌上的茶。 怎么不急,十六有些不明白,坐在板凳上瞧他。 过了一会儿,她渐渐回过味来,只觉得pgu底下的板凳上嵌的玉石面冰得她发慌。 “你要等出事后,再名正言顺cha手?” 她声音还算平静,但眼睛垂下,望着自己寒酸的棉布鞋,旁边便是李玄慈的皂se靴子,几层丝做的,还绣了暗纹。 一定很贵,她从没穿过那种贵。 可将这样贵的靴子踩在脚下的人,心似乎都很y。 十六一不说话,李玄慈便察觉了,他眼里带了笑,桃花样的翘起一痕,眸子却冰凉得很,用讥诮的口吻,刺了她一句。 “我倒不知道,你还是个悲天悯人的善心人。” 十六本该什么都不说,默默受了这讥讽,反正也不是第一回挨他奚落,反正又刚落了把柄在他手上,反正本来也知道他就是个大坏蛋。 但尽管有这么多“反正”,十六忍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忍住。 “我以为你坏得坦荡,结果也不过和寻常坏蛋一样。”她低着头,有些倔地说。 李玄慈却抬手扼了她下巴,强迫这犟种看向自己,即便如此,她眼睛还要往旁边望,呈现出一副斜眼歪嘴的可笑模样。 这样可笑的人,还说他不坦荡。 “怎么,不按你的心意来,便是不坦荡了?”他的眼神擒着十六的脸,不错过任何的表情变化。 十六应该将话说得好听些的,可她实在不会弯弯肠子,所以被b迫了,便只能竹筒倒起了豆子。 “你要等,无非就是想这些孩子填了水鬼的肚子,闹大了,再来一块收拾,这样无论谁都挑不出你的错处,也疑不上你。” 她下巴被捏得发红,说话也有些可笑的含糊,但眼神却还是倔得不肯直视李玄慈。 桐梓县就在李玄慈所居不过百里处,他不能放纵着让属地出这样的事,那是无能。 可如果还未出事,他便先将事情挑破,那便说明他对这些地方控制极深,稍有动静便了若指掌。 前者,朝廷能治他无能,后者,圣上能疑他心异。 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静静等着民愤沸腾,再在不可收拾前介入,漂亮地收尾。 佞官惩治,冤屈昭雪,民愤平息,李玄慈这个定王也依然是个“只会杀人”却令人安心的莽徒。 李玄慈指尖松了些,拂过十六下巴上被自己掐出的红痕,放轻了声音,诱道:“你要发善心,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给我添了麻烦,就得你替他们来还的。”他凑近了些,用轻松的语气说着。 十六打了个寒战,李玄慈口中要偿还的代价,可不会是扎不好马步,师父罚她抄书扫地,或是偷了师兄从山下带的点心,被锤个爆栗子这样简单了。 师父总说入了道门便要救民于水火,义不容辞。 可是师父,这样又坏又可恶还聪明的坏蛋,十六真的好怕啊。 李玄慈看着十六成了锯嘴葫芦,他对小道士冷冷一张脸背后的情绪,似乎越来越了解了,几乎能看见她是如何在脑海中纠结个不停,绕成一脑子浆糊的。 就像看着那已经进了陷阱堆里的兔子,还在无谓地瞻前顾后。 全不知,所有的路早被他斩断了。 “不说话了,轮到自己身上,便这也难,那也难了?”李玄慈轻笑着说,又加了把火。 “嘴上的善心,总是最好发的。”他又刺了一句,“也是最不值钱的。” 十六被他一激,满心的不服气将她脑袋冲成了烧开的水壶,不管不顾呼噜呼噜就要开了。 反正欠的也不少,前途反正难测,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我答应你,我来还债,只是你不许反悔。” 掉进去了。 李玄慈满意地看着他的猎物步入陷阱,g起唇角,答道:“自然,不过你也一样不能反悔了,做得到吗?” 十六毛病一堆,但不说瞎话,她乖乖点了头,拍了x脯保证:“我师父教过我要守信的。” “行了,回去吧。”李玄慈松了她下巴,挥挥手让她别烦自己了。 可等十六要出门前,李玄慈悠悠叫住她,说了一句:“对了,我本来已经改了主意,要在祭河神时出手的。” 他眸子望向呆了的十六,“不过你这般心善,我便从善如流。” “别忘了你答应的债,我告诉过你,不能反悔的。”李玄慈望着他的猎物,眼里流露出真正的得意和愉悦。νρō①捌.cōм -- 三十九、脾气(比较短,今或明天争取加更) 十六在门口呆了下,没有发脾气,没有吵闹,也没有哭,只是呆了下,便继续往回走了。 等回了自己的房间,十六把门牢牢关好,坐shangchuan蹲成一团,ch0u起被子把自己盖好,连边角缝隙都塞得严实。 然后才抱住细糠枕头,将十六年的功底全使了出来,将枕头锤得差点爆糠。 等她再从被子里钻出来时,头发被额上的汗沾得乱七八糟,脸憋得活似秋柿子,神情却平静下来了。 李玄慈故意设套,不就是想看她左右为难嘛。明明可以在她答应后顺水推舟,却偏要说出来,为的就是气她罢了。 那她才不要气! 十六m0着隐隐发疼的拳头,还是在心中诚实地修正了下说辞,她才不要被李玄慈发现她气。 可惜,十六不知道,她在床上爆锤枕头的时候,声音虽小,震动却盖不住,顺着木头床一路传开。而她那张床,正好是靠着李玄慈房间的。 隔壁,气si人不偿命的小王爷,看着面前茶杯里水面上微微的晃动,朝那边望了一眼,桃花眼几不可见地弯了一痕。 桐梓县连连下了几日的雨,从大坝上望去,水浪贪婪地t1an舐着石基,啪得落下,翻涌出肮脏而破碎的泡沫。 坝边隐隐起了水雾,无论早晚都不消散,日头被牢牢盖在乌云后面,整日里y沉沉的,连人都没了jing神。 又有艘船出了事,一家渔户自水上不太平以来,歇了小半月,实在难以支撑,父子冒险出船,眼看就要满载而归,却被一阵刮来的邪风卷进了暗流里,最后父亲托着儿子上船逃开,自己被浪吞了。 那没了丈夫的婆子日日去街上哭,抓住所有路过的人,哭她那回不来的夫君。 一件件事的累积,让原本不愿祭神的声音沉了下去,靠水生活的地方,总是要多看些老天爷的眼se,几个孩子,在生计面前,也做不得数了。 但这伤心事,自然落不到富贵人家头上。 深院里,绵娘已和她的朋友处得很好了,他虽然不ai说话,脸上和身上也老是黑黑的w痕,可他从来耐心听她说。 丫鬟和嬷嬷虽也对她好,可她们都十分惧怕爹爹责怪,所以也怕她爬高,怕她吹风,怕她跑动,只恨不得她和个泥做的娃娃一样,乖乖呆在房里哪都不要去。 可爹爹实在忙,难得见到面,婆子们与她也不是真正亲,她以前亲的只有自己养在屋子里的一条细犬,后来她有次咳嗽,爹爹怕是被细犬的毛弄的,就把它抱走了。 有次午间,婆子和椿青以为她睡着了,在廊下低声说老爷真心狠,小姐这样喜欢的细犬,竟也就这么摔si了,她们这些人若是没伺候好,怕也b那细犬好不了多少。 她那时听不太明白,只是就再也没见过自己的细犬,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 后来大了一些,才明白了。 这些时日,绵娘每次都让年纪最大的阿婆守她午睡,阿婆每次都先睡着,等她睡着后,绵娘便从侧门里偷偷溜出去看他。 那日,绵娘又将从婆子那偷听来的话说给他听,那少年却莫名有了反应。 绵娘问他,可知道什么是河神,自己总是听婆子遮遮掩掩提起,却不知道河神究竟什么样,为什么要挑那么多孩子去侍奉他。 那少年站在窗后,雨雾从封窗的缝隙里飘到他脸上,他一双眼睛定定瞧着那方被割裂的昏暗的天际,神se越来越难测。 可他的脸半隐在缝隙后,绵娘便还在絮叨着河神的事,直到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少年已靠得离窗极近,眸se浓得似有黑雾翻滚。 “河神,哪里有什么河神!”他眉目狰狞,喷出一口血来,溅在窗上,还有些血沫飞出,落在绵娘丝软的绣鞋上,他却视若无睹,神se似鬼魅一般,沉沉喘息着。 绵娘呆了下,然后后退两步,跑开了。 微博:化作满河星νρō①捌.cōм -- 四十、安慰(2200) 这日夜里,下起了瓢泼大雨,黑漆漆的雨丝将石板路冲得sh滑,暗se的青石阶面反s着路旁铺面外孤零零的灯笼光。 十六从外面进了客栈,将积满了水的斗笠放到墙角,不一会儿便在地面上蜿蜒出一条条黑se的水痕,似蜘蛛扭曲的细肢乱爬。 上了楼,咚咚咚,三声轻响,李玄慈开门,望着站在外面有些狼狈的十六。 她的衣服sh了,发丝也弯弯曲曲地粘在额头上,越发显得脸se苍白,一双葡萄一样的圆眼睛望着他,却不像平日里那般jing神,黑沉沉的。 李玄慈莫名有些不愉,对上他的时候不是百般jing神,跟个压不扁的铜碗豆一样,越压越跳,怎么今晚出去一番便萎靡成这样。 十六移开眼,说道:“应该是明日祭河神。” 李玄慈望向窗外飘泊的大雨,眉眼却淡得毫不在意,只轻轻说了一句,“是时候了”。 十六却紧紧抿着唇,不肯说话。 李玄慈瞟了她一眼,闪电般伸手将她软嘟嘟的脸捏成了扁嘴鸭子,讥讽道:“做出这张脸给谁看,想说什么便痛快说,我没耐心哄你。” 十六任由他把自己捏得面目全非,好半天,才用那张可笑的脸说起今夜的发现。 “我找到了被被抱走娃娃的那几家人了。”十六嘴被捏着,说得有些吃力,可声音还是焉焉的,半点没有高兴的意思。 “倒还算有点用。”李玄慈松了手,转身坐回了桌边,看着sh漉漉的十六,却半点没有让她也坐下的意思。 十六却没在意,兀自说着:“不难找,门上挂了招魂娃娃,家人又哭丧着脸,邻居避着走,便多半是了。” “我一直盯着,今晚这么大的雨,却前后见了几户人家,偷偷跑到路中间,翘起路上的青石板,将小孩衣物藏了进去。” “后来我随一家妇人偷偷进了院子,听见她在拜佛,才知道这办法是那道人教的,还让他们准备一包生菜籽,说是这样娃娃才能在河神那过得好,早些投胎。” “ 专玩些奇y巧计、倒行逆施的道士,原来也这般好心。”李玄慈这话语气冷淡,意味却辛辣极了。 十六也是道士,隐隐也被他刺了一句,她想反驳,他们道士不是坏人,可眼前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她腰杆y不起来。 “你说得对。” 这几日,十六说过许多次“你说得对”,有为了拍他马p的,有为了敷衍的,有暗暗刺他一句的,可这句话,她说得真心又难过。 “幼儿夭折,有些习俗里怕偷生鬼上身,必须戮尸砍足,再埋到道中,上压石板,让千万人踩踏,使其永不超生。” “还有地方的习俗,是要给夭折幼儿一包炒熟的菜籽,去y间时洒在路上做记号,炒熟的菜籽不会生苗,娃娃们就能再找着记号,早日投胎回人间。” “那道士骗这些父母把小孩衣物埋在道中,就是要做一个衣冠冢,激起怨气,父母亲手准备的不是熟菜籽,而是生菜籽,那就不是引路,而是永不能回头。他是要让娃娃变成婴鬼,再永世不得超生,永远为他所用。” 这些父母被夺了孩子,怀着愧疚和痛心,从所谓高人那里听来了这些方法,只为让自己的孩子能早日投胎,下辈子少受些苦楚。 可却恰恰是这片心,被当成了制婴鬼的法器,只有父母亲手造的被千万人践踏的衣冠冢,才能彻底激起婴鬼的怨气,也只有父母亲手给的生菜籽,才能将婴鬼千年万年地镇压。 她说着,眼里的光都暗了,整个人被包裹在sh气里,微微打着颤。 十六幼年便被抛弃,不知父不知母,可自她被师父收养,虽也有些苦,但到底有人疼,教的俱是除魔斩妖的本事,习的亦是救济人间的道理。 她虽然考核老是不及格,也没什么本事,但种下的也是一颗正心,自小在山上长大,十六没想过,有朝一日,那些她百无聊赖抄了一遍又一遍的书里,教的救世济人的道门办法,会被拿来镇压无辜夭折的孩童。 所以她没法反驳李玄慈的话,因为她也是个道士。 李玄慈望着十六,她身上还冒着寒气,这样又懒又馋的人,若是平日吃了苦,早恨不得泡着热水吃大饼,把自己弄得热气腾腾、小肚圆圆,现在却在这里,连声气都叹不出来。 他凌厉的眉峰挑了下,唇角牵扯出一丝讥讽,声音里像藏了钩子,直挠十六的心脏,“我倒不知,你原来这样瞧得起自己。” 十六呆了下,愣愣望向他,不知这话什么意思,这样一来,倒短暂地将她从那沮丧中拉了出来。 李玄慈不理她,抬手将杯中的茶饮尽,清亮的茶水消失在唇齿间,他做得如此行云流水,即便是此刻还心思复杂的十六也不由被x1引住目光。 “你要真能做这样有本事又狠心的道士,我倒对你高看三分,可你不过是个响锒铛的半桶水,连捉个妖都能被套住半条命。” 他半垂了眼,像是在细品那茶,却又似乎在与她说话。 “有些自知之明。少给脸上贴金,把自己和这般厉害人物算作同类了。”李玄慈放下茶杯,碰撞到木桌,发出轻轻一声响,倒似盖棺定论。 十六下意识嘟囔着反驳:“我也没有这么差吧。” 倒因此忘了之前那茬。 李玄慈毫不客气地补刀:“蠢得无可救药。” “我既已决定出手,那道士,便只剩个si字。”李玄慈语气平淡,可话里意味却丝毫不容置疑。 十六眼睛一亮,对哦,她怎么忘了,这还有个更大的大魔头,不对,大救星呢! 她这样出身名门正派、饱读经典、博闻强识,师父厉害,师兄也厉害,自己也厉害的前途无量的道门未来新星,都栽在这人手底下,他既然要出手,那邪门歪道的道士,肯定没机会再害那些孩子了。 “你与其在伤春悲秋,不如想想,这样一来,你又多欠我多少,打算如何还。” 李玄慈望向十六,目光沉沉。 十六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身上sh透的衣服终于传来阵阵凉意。 * 文中丧葬习俗,参考于《中国民间夭折幼儿丧葬习俗研究》、《大理县志》等文,十分感谢相关作者对此类资料的悉心整理,特此说明。νρō①捌.cōм -- 四十一、祖师爷爷(加更) 第二日。 大雨终于落累了,在半夜里便歇了力气,清晨起来只剩下淅淅沥沥的绵针,落在人后颈上便是一阵发凉。 天还黑得很,连卖豆腐家的都还没起身磨豆子,几路队伍却悄悄出发了。 他们往坝上去了,今日河水格外的浑浊,在天尚未放光的凌晨里,看不清水底下什么模样。浪虽不激烈,却暗暗翻涌起肮脏的泡沫,一阵阵拍打着堤坝,溅起无数水花。 此时江面上划来几艘船,有四人抱着几个小孩上了稍小些的四条,剩下一个头戴斗笠、遮得严实的男子,也抱了一个孩子,与一名玉簪束发的灰袍人,上了中间那条船。 之后,他们向河中央的一座小岛划去,四艘船停在外围,中间那只船的二人则上了岸,走到一处陡峭些的石壁上,脚下便是翻涌的波浪。 那戴着斗笠的男子抱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身上还有许多血w,从乱发里露出的面容看上去有些青紫,连x膛的起伏都快消失了。 “他似乎有些不对劲,倒像是要si了,怎会这样?”男子有些犹豫地对身旁着灰袍的人说道。 “本来也是要si的,有什么相g,快趁他还没si透,赶紧按在这河里溺si才不会耽误了正事。”灰袍人劝道,谆谆之下是压抑不住的焦躁和激动。 “溺si?祭河神不是应该扔下水,为何要按着溺si。”男子有些惊惶,似乎不能接受亲手杀一个少年。 “若只是为了祭河神,那自然是扔下去便了事,可你求到我那时,不是另有心愿吗,我不将他的尸身拿去摆阵,如何能满足你的所求?”灰袍人低声诱导起来,像条蛇一样,让人听了如蛇鳞爬过皮肤一样心头发寒。 “可这,这样丧尽天良.......” “不是他,那si的便是你的nv儿,你可想好了!” 灰袍人恶狠狠的话,似乎打醒了男子,他的手臂颤抖起来,连带着怀里的少年散乱的头发也摇晃起来。 他跪了下来,本来整洁的袍子沾了满地的泥w,一片肮脏,手臂渐渐往下,眼看着那少年离水面不过只有几寸了。 “你最好停手,否则你的人头连同那双手,都会被砍掉拿来祭河神了。” 从不远处传来声音,一个长得极俊的少年从河心岛高高的树上突然落下,一头黑发用红绳高高挽起,随着他的跳跃在背后荡着。 只见他跳下这般高的距离,却丝毫不喘,还将可怖之语说得如此轻松,脸上甚至挂了丝无谓的笑。 待他落地后,从他身边的树洞里传来悉悉索索声,不一会儿又钻出个小少年,个子不高,有些单薄,头上还沾了树叶子和一颗小松果,但小少年表情肃穆,与身上有些可笑的情状形成鲜明对b。 “何人敢阻拦祭河神的大事?”那灰袍人先发制人。 “你祖师爷爷!”十六答得响亮。 “h发小儿,竟敢狂言!”灰袍人又转向男子,催促道,“别听他们的,快些动手,别误了时辰。” “你这样的妖道,便是想当我徒子徒孙都没资格。”十六也转向男子,“快放下他让我救治,莫平白造了业障。” 李玄慈也添了把火,悠悠然说道:“你要动也可以,只是得看是我的箭快,还是你快。” 他微抬手,周围树上竟现了密密麻麻的弓箭,原来早已有弓箭手埋伏在这河心岛上。 灰袍人见状不好,竟似乎打算将男子和他抱的少年一同推进江中,然而李玄慈的剑却更快,华光闪过,剑尖便已刺透那妖道掌心,直钉进地里三分。 灰袍人撕心裂肺地叫起来,男子被他推了一把,好早最后灰袍人失了准头,因此没有落进江里,反跌到地上,他抱着的少年也滑落出来,头正好磕在身旁一块石头上。 啪,有血从披散的发里流出,在他苍白的脸上蜿蜒,少年似乎被这撞击弄醒,嘴里呢喃着。 “爹爹。” 然而,当他开口的瞬间,面容却发生了改变,上一刻还是个少年模样,下一刻,便变成了一个nv娃娃的模样,生得秀气可ai,唯独面se异常青紫,似乎立马就要没了气息。 众人都被这变故惊住了,可谁也没有男子反应大,他愣了一瞬,然后目眦yu裂,扑了上去,口中大喊着“绵娘!” 微博:化作满河星νρō①捌.cōм -- 四十二、孽龙(2400) 众人都被这变故惊住了,可谁也没有男子反应大,他愣了一瞬,然后目眦yu裂,扑了上去,口中大喊着“绵娘!” 那灰袍人竟也不顾掌心还被剑刺穿了一个可怖的血洞,y是生生忍着痛将剑拔了出来,不顾流了满地的血,也扑到绵娘旁边。 却不是查看绵娘如何,而是飞快地在她腰间翻着,口中疯了一般念道:“珠子呢?我的珠子呢!” 男子一手抱住绵娘,一手推拒着那妖道人,眼中带血,怒吼道:“别碰我的绵娘,你说过能救她,我才会做下这样的事!若我的绵娘有事,我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灰袍妖道慌乱之下被推个正着,跌了下去,正好是伤了的手撑着地,可也顾不上,着了魔一般又要爬起来,口中还是念着“珠子,我的珠子”。 两人推拒之际,水底下却不平静了,明明无风却卷起了暗涡,水面上只起了几丝波澜,但岛上的枯暗的枝桠都颤了起来。 十六脚下的地都震了起来,她一个没站稳,往前颠了下,正抓住李玄慈的袖口。 抬眼却看见李玄慈回望过来的眼神,只往下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又移回来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 十六便一下松了手。 当她小十六稀罕牵他呢,要不是站不稳,她才不愿扮这牵牛童子。 接下来的场景,却让十六没了在心中自我抬杠的心思,只听有巨浪翻涌的声音,水面上却不见动静。 终于,如瀑布直下飞潭,引来水花四溅,如白练舞于天,又落了满江,如烟似雾,一时难辨分明。 待水汽微微散去,竟是条额生双角、须长牙锐的龙! 连李玄慈都在这突然的变故下说不出话来,十六更是呆得嘴都张开了。 只有那妖道,自那水面翻涌,便似乎堂皇起来,后来见水下现了龙身,既惊又慌,当下便要逃窜。 那龙却说话了,声音不如想象中沉,反而倒有些清亮,听起来倒似个少年,与这外表相b实在有些突兀。 “别找了,我已找回宝珠,今日便是你受si之日。”随着他的声音,一道道水柱腾空而起,绞成锁链的模样,霎时就要往那道人飞去。 可一旁抱着绵娘的男子却不顾这些,朝水上的巨龙磕起了头,满面的泪,喊道:“龙神大人,我知道自己最不可恕,您要将我千刀万剐也无妨,只求您,求您救救我的nv儿绵娘,她还那样小,什么也不懂,她不该si的啊,我愿下十八层炼狱永受折磨不得超生,只求能换得她一息!” 那巨龙望向他怀里奄奄一息,顷刻便要咽气的nv娃娃,自现身以来呼风唤雨、大杀四方的气势第一次和缓了些,铜铃般的巨眼多了些人气儿,倒不那么可怖了。 十六此时半躲在李玄慈身后,戳了戳他后腰,小声说道:“你出去说说话呀。” “凭什么?”李玄慈头都懒得回,只探手回去一把将她作乱的手给捏住,微微用劲,就将在他背后的十六捏得差点龇牙咧嘴。 十六缩回被捏疼的手,一边r0u一边说:“你不也是龙子龙孙,也算半个本家嘛。” 李玄慈这回懒都懒得理她了。 十六走不通这条龙子龙孙的路,只能试试水里那条。 她探着半边身子,说道:“这位......”她犹豫了下,决定了措辞,“这位龙兄,我知你有冤,不如说说是非曲直,这位青天大老...大少爷,定能惩治这妖道。” 青天大少爷一点不配合,脸se冷淡得跟碎薄冰似的。 那巨龙也未言语,仍然盯着绵娘,十六注意到了,立刻掉转话题:“我与那妖道不同,我是真一派出身,观那nv娃情状,必是中了他的古怪,你说清楚原委,说不定我能破局呢?” 那妖道见十六拆台,恶狠狠转向她,骂道:“竖子敢尔!告诉你,这nv娃是si定了,便是我今日si在这里,也要拉个垫背的,你们,都别想如愿!” 说到后来,他一双眼睛泛着血,转头瞪着水中的巨龙,眼中有恨意翻滚,但诡异的是,那恨意里竟夹杂着些得意和痛快,有些古怪。 巨龙被这话所激,开口说道:“你作恶多端,贪得无厌,今日便是你的报应!” 于是,在巨龙的口中,十六等人终于明白了事情原委。 一切要从六年前说起。 彼时,巨龙还未化龙,他有名字,叫水生只是一个与妹妹相依度日的少年,每日靠割草为生。 一日,他入山时遇到兔子,一路追赶,可惜没追上,倒发现一丛生得极好的neng草,便割了换米。第二日再去,看见草又全长了出来,觉得古怪,挖开根来,意外发现一颗宝珠。 带回家后,发现将宝珠放入米缸,米便永不见底,兄妹大喜。 后来遇到水灾,妹妹心软,将米分了出去,却不甚被这道士发现,b迫他们兄妹二人,他带着宝珠跑走,最后慌不择路只能吞下肚中,却不想就这样化了龙。 既成了龙,便不能再回人间,他只能一路逃进江中,稀里糊涂地成了镇守一方江河的河神,与那原本在水中掀起风浪的水怪--化蛇,缠斗了足有数月,才平息了水灾。 等他终于能重化人形再上岸时,却知道,因他与化蛇缠斗,又起了数场大大小小的水灾,妹妹无人照料,早已饿si在这场泛lan的水灾中,连尸身都找不到了。 他悲痛yu绝,只能在老屋旁边给妹妹立了个衣冠冢,每年等到他化龙那日,便会化chenren身,到他们兄妹一起住过的地方待上一日,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守着老屋。 而就在这次上岸时,这道士竟敢出现,他恨不得立刻化龙咬si这妖道,可他却拿出一把剑来,说是他妹妹的尸身所炼,并且妹妹的魂魄也早在si后不久,便被他收走了。 那妖道得意地说,若他忍心将妹妹化成的剑斩断,忍心看她的魂魄永不得超生,大可将他杀了。 他怎么肯,他已为了所谓“河神”的使命,让唯一的亲人,丧命于自己镇守的江河中掀起的水灾,如何还能忍下心来连魂魄和尸身都不顾。 于是那妖道借着这剑,活生生地将他腹中的宝珠给剖走了,将失了大半法力的他,囚禁在县令府中的柴房里。 微博:化作满河星 * 化蛇,出于《山海经·中山经》,“又西三百里,曰yan山,多石,无草木。yan水出焉,而北流注于伊水。其中多化蛇,其状如人面而豺身,鸟翼而蛇行,其音如叱呼,见则其邑大水。” 文中水生,原型是孽龙。 孽龙,传说能兴水为害、作恶造孽的龙。引自宋 范成大 《吴船录》卷上,“相传 李太守 锁孼龙於 离堆 之下。” 传说孽龙为穷苦人家孩子,偶然得一宝珠,被财主索要,遂吞下化龙,与母亲分离,一望一回头,留下二十四个望娘滩,后起水祸,被李冰父子镇压,成伏龙观。 此处对这一传说进行了改编,特此说明。νρō①捌.cōм -- 四十三、双魂(加更,3700) 后来,绵娘浑然不知,就这样接近了受伤被囚的水生。 他原本是恨的,这nv娃娃虽然什么都不知道,可凭什么这与妖道狼狈为j的县令的nv儿,能穿金着玉、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而他什么都没有做错、本着一片赤诚之心将米分给乡亲的妹妹,却魂魄不安,连尸骨都要被炼作利剑,在si后还要被拿来刺向她的哥哥。 于是他放任绵娘的亲近,为的就是能找准机会逃出去。 他做得很好,只除了一次,当绵娘懵懵懂懂讲起要挑孩子去侍奉河神之事时,他终于按耐不住怒气。 河神? 是吞珠变龙、被迫与水怪缠斗,最后亲妹丧生于自己掀起的水灾里的他? 还是如今他被囚,又出来兴风作浪,还要被妖道利用去拿人命祭神的化蛇? 什么河神?! 他恨极了这两个字。 绵娘被他吓跑了,可后来又忍不住来亲近他,他耐心诱哄,将这nv娃娃哄得听话极了。 直到昨夜,这nv娃不知从哪里听说,他也是祭河神的“孩童”之一,竟从父亲那里偷了钥匙,要将他放走。 他望着绵娘天真又焦急的脸,一个劲地说着要他快走,说自己偷听嬷嬷说,那些侍奉河神的孩子,哪里有能再回来的,她不想再也看不见他,所以让他快逃,等长大了再来找绵娘。 说完,还给了他一颗珠子,说是自己爹爹给她的长命珠,如今送给他,让他长长久久活着,以后凭此相认。 而这竟然就是他的宝珠!水生想不通这东西为何会在绵娘手上,可他既然有机会能拿回来,自然不会放弃,他还要找到妹妹的魂魄,要手刃仇人。 他本可就这么走了的,可低头看见身上的血w时,不知为何鬼迷心窍,哄骗绵娘说,若发现他不在,定不会罢休,让绵娘扮作他的样子瞒过些时间,他好逃得远些。 他恢复了法力,在绵娘眉间一点,便将她幻形成了自己的模样。 做完这些,他便要走了,可走之前,他又回头看了眼绵娘,望着她乖乖坐在破败的稻草堆中,见他回首还举起小小的手,同他告别。 他又快步走回去,急急说道:“我将你扮成了我的模样,你要乖些,不可说一句话,别让人发现,但若有危险时,只要开口发声,这幻术便破了,你就会恢复,记住了吗?” 他问得十分急,绵娘似懂非懂地点头,他又低低重复一遍,才狠心走了。 他本来只打算让这害人的县令,尝尝宝贝nv儿差点被自己亲手沉江的心痛,他明明告诉过绵娘,只要开口,就会现出真身的。 可为何绵娘一直不说话,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他不想害绵娘的,这个漂亮的nv娃娃和妹妹si时差不多年纪,也和妹妹一样ai吃白糖糕,若他妹妹还活着,如今大概也应该是一样玉雪可ai。 他不想绵娘si。 说到最后,巨龙的声音也低了下来,连身边起伏的浪都安顺了些。 抱着绵娘的男子,便是那与妖道同流的县令,他以头触地,痛不yu生地说:“绵娘母亲si于难产,她也生来t弱,这么些年屡有凶险,我一直怕她活不大。这道士说能救她的命,我本来也不信,可后来有次绵娘发病差点si了,他拿了这珠子来,绵娘果然就好起来了。” “后来发了水患,他说要祭河神,又说找到了与绵娘命格相通之人,若是借祭河神之机换命,那绵娘便能长长久久地好好活下去了。” “是我,是我听信了这妖道的邪术,她才刚刚六岁,却要被我害si了!” 说到最后,男子竟从眼中流下两道血泪,看上去可怖又心酸。 十六听得都有些懵了,随着这个沉痛的故事或怒或悲,可她转身望向李玄慈时,却见他无半点波澜,只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灰袍道人。 “你发现什么了?”她悄声问道。 李玄慈却不理,径直向那道士问道:“你为何要等六年,又为何非要借着凡人之手做这些事?” 十六眨了眨眼,一下子回过神来。 对啊,他六年前便得了其妹尸骨魂魄,为何要空等这么多年,既然有本事能够b迫水生剖珠,甚至能借着化蛇作乱,又为何要借用一个凡人县令的力量? 她感觉到李玄慈的目光望向自己,隐隐含了些深意,才有些恍惚过来,这里面定是有道法上的古怪,所以李玄慈才会指望她能想出其中关窍。 十六闭上眼,将所有线索飞快在脑中过着,宝珠、水患、孩童、衣冠冢、生菜籽、婴鬼、炼阵、化丹、凡人、河神。 有了! 十六再睁眼时,眸中有光亮迸发。 “他是要借凡人的手戮神,将这业障记到他人头上!” 十六朗声说道,众人表情各异,有不解,有心虚,唯独李玄慈轻轻笑了下。 十六继续说着,“六年前水生只是个寻常孩子,杀他并不要紧,可后来他吞了宝珠,镇守一方水土,虽未有神籍,却也形同地仙,再要杀龙取珠,便会遭来天谴。” “所以他外借化蛇作乱的水祸,内借绵娘的病,诱使县令同意这祭河神的办法。明为祭神,实为炼阵!” “想来怕是那宝珠认主,所以你布下此阵,一是要原主身si,宝珠好重认主人,二是要将这弑神的罪过,嫁祸到县令身上,一箭双雕。” “四童子镇压四方,激起怨气化作婴鬼,龙在阵眼,身si阵中后,便连魂魄都千年万年无法超脱,也就天上地下都告不了状了。” “所以你才将宝珠给了绵娘,既是为了哄骗县令上当,也是为了让此事看上去是县令为了nv儿,害si孩童、戮杀河神,到时遭天谴的,就成了他!” “至于绵娘,她本来就靠着那珠子的力量才好转,昨夜你将宝珠拿走,她困在柴房,又t弱,到今晨便昏了过去,直到刚刚头上碰破出声,才破了你的幻术,如今这样,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了。” 听完十六的话,县令抱着奄奄一息的绵娘,仰天发出绝望的吼叫,如同幼崽si去的野兽,苍凉地哀嚎着,巨龙低下了头,h铜se的可怖眸子里,依稀有光亮在闪。 只有那灰袍道人,半点不知道害怕的样子,此刻被扯破真相,反而坦荡起来,叫嚣起来。 “那又如何,别忘了,你妹妹的魂魄还在我手里,若你还想要她投胎,不仅自己不能杀我,也不能让这些人杀我,否则我便是si也要拉你的妹妹做陪葬,你弃了她一回,可还要弃她第二回?” 这话彻底激怒了巨龙,它锋利的青se鳞片怒张,巨大的龙尾愤怒地击打着水面,可却到底不能伤这道士一分。 十六暗暗心急,这巨龙似半仙,本事了得,若是真要救这道士,还真是难办,即便李玄慈能凭天生命格斩杀,也犯了弑神的罪。 要是光他自个儿犯了,也倒不打紧,可自己还和他的命格绑在一块的,这哪成啊! 李玄慈望着跟上了热锅一样的十六,心中暗自嗤笑,刚才还一副洞悉玄机的高人模样,如今就这副猴相,这人近来真是愈发容易露馅了。 他推了把十六,她没防备,差点摔了,不待十六气鼓鼓回头瞪他,李玄慈便先发制人,“去瞧瞧那绵娘。” 十六有些不解,他却含着深意望了她一眼,补了一句,“仔细瞧瞧。” 有什么东西闪过十六的脑海,可逃得太快,她抓不住,只得有些愣地去查看绵娘。 十六听师父和师兄的话成了习惯,如今虽是她看不上的李玄慈吩咐她的,却也老老实实地听了话。 她探得极仔细,在她身上却没发现什么异样,刚有些纳闷地回头看了眼李玄慈,却只见他颇有压迫x的目光,十六咽了口唾沫,只得又回身重查了一遍。 既然不在外身......十六一凝神,用上了道门秘法。 突然,她惊讶地睁开眼,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这.....这是一身双魂!” 那道士面se一下古怪起来,县令也不知此言何意,倒是李玄慈听了并不惊讶,微微g了唇角。 “所以,你才甘愿等了六年。”李玄慈望向那道士,漫不经心地揭穿了他最深的秘密。 “这故事倒也不算乏味,只是有几处古怪说不通,若写成话本子,怕是哄不过稍有些脑子的人。”李玄慈将这样残酷的血泪,说得戏谑极了,最后一句时,还不忘瞟了一眼十六。 显而易见,在李玄慈话里,她并不算“稍有脑子”中的一员。 十六抑制住想揍人的冲动,好奇压过了她的好胜心,憋着气追问道:“你那么聪明,你说说看嘛。” “六年前,你化龙,绵娘生,时间诸多蹊跷,这道士还算有些能耐计谋,为何要等上六年才发作,此其一。” “千方百计得了宝珠,为何轻易给了她,这样的人,得了便绝难放手,这般算计,必有图谋,此其二。” “既然宝珠认主,无法为这道人所用,为何却独独对绵娘有效,此其三。” “方才祭河神前,他又说过要将尸身尽快带回绵娘身边,若真是换命,这是自然,可若换命是假,他为何要冒险将尸身带回,此其四。” “有这四点,便是傻子,也该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吧。” 说罢,他又瞟了眼不算“稍有脑子”的十六,不过这次十六没空理他,正苦苦思索着,试图重新抓住脑中闪过的线索。 李玄慈看着她那脑袋要冒烟的模样,正打算开口,却被她抢了话头。 “绵娘t中多出的,就是你妹妹的魂魄。”她茅塞顿开。 “这妖道六年前取了你妹妹的魂,趁绵娘母亲难产生si交替之际,将魂封进她t内。” “一身两魂,无法负载,必定多难多灾。那时你已知道水生化龙,不能轻易屠戮,所以将魂种进绵娘t中,让她渐渐长大,却又随时可能si去,才好利用这ainv之心,诱使原本励jing图治的县令,犯下这些糊涂之事。” “至于你给了绵娘这宝珠,一是为了说服她父亲,二是因为她t内有水生亲人之魂,所以宝珠能护着绵娘,绵娘也能帮你将养着宝珠。” “你大概本想着今日以阵杀si水生后,将他尸身抱回绵娘身边,将他的尸身和绵娘t内的魂魄,与宝珠一起炼化,就能真正为你所用了。” “所以,这里布下的是戮神阵,真正的炼丹阵是要回绵娘那再布的。这样一来,戮神杀婴的是县令,你不过是拿了残尸和凡人亡魂炼珠,天谴就记不到你头上了。” 十六说完,自己也觉得胆寒,这样的算计,这样深的心思,像一条蛇一样蛰伏多年,就是为了觊觎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宝物。 贪婪,有时能变成世上最肮脏的东西。 微博:化作满河星νρō①捌.cōм -- νρò18.còм 四十四、救星 十六说话的时候,巨龙的尾不断拍打着水面,水雾绞成的链条在空中危险地摇晃着,而说到最后,巨龙h澄澄的眼睛里,居然落下了一滴泪。 水雾散去,巨龙化成了人身,踉踉跄跄地向绵娘跑去。 水生跌坐在地,凄惶地看着她已微青的脸,颤着唤道:“阿青,是哥哥啊,我回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他牵起绵娘小小的手,哀求一般说道:“我知道,我不是个好哥哥,害你一个人si在水灾里,你打我骂我杀了我都可以,只求你再看我一眼,好吗?” 水生已几近疯狂,县令也似乎怀中nv儿的微弱的气息b疯了,不顾一切地推开他。 又紧紧抱住绵娘,眼泪滴落到她幼neng的脸上,看上去绝望又悲愤,不停唤着nv儿的名字,试图再将她多留一会儿。 看他们这样仿佛没了希望一般的悲痛,十六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cha了进来。 “两位,绵娘也不是真没救了。” 这话一出,二人眼睛同时亮了,齐刷刷望向她,倒将十六本要说的话噎了回去。 十六肩负着这样的压力,又仔细在脑中过了一遍,确认应该没有弄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她t弱,本就是因为被强行放入异魂,只要将异魂取出,她自然就能平安了。” 又望向水生,安慰道:“至于你妹妹的魂魄,既然之前宝珠能养魂,那之后便还放在宝珠里,由你贴身养着,等魂魄安定了,再行超度投胎。” 二人自然答应,十六见绵娘气息已经极弱,当即决定立刻取魂。 只是她也是头一次g这活,心里颤得其实都没边了,手上却要稳。 她将随身带着的小包打开,里面全是道门最常用的法器,拿出引魂针,小心翼翼地刺进了绵娘的中指,手捏定魂决,仔细地探着绵娘的神识。 果然,在神识最深处,她找到了一个不一样气息的魂魄,十分弱小,似被人刻意压制过。 十六全神贯注,将那片魂魄引到针上来,然后以溢出的中指血暂时封印,转向水生,催道:“快,这魂太虚弱了,须得立刻封进宝珠里。” 水生从丹田催动宝珠,y生生将它b了出来,那颗流光溢彩的珠子出现时,他也连吐了几口血。 正当十六要将魂魄封入的关键时刻,一直安静呆在一旁的灰袍道士竟然暴起,目眦yu裂,孤注一掷,竟将全身功力尽出,势不可挡,张着大口,要将那宝珠吞下。 十六连忙护住手里残魂,但就这么一个疏漏,那道士离宝珠已极近了,水生刚yb出宝珠,自己也受了伤,他们几人俱被那道士疯狂泄出的法力震开,眼见就要被他得逞。 一支沾了鲜血的箭却划破长空,裹挟着烈烈风声,飞至而来,与道人散开的法力剧烈摩擦,发出亮se的华光。 扑哧,是箭穿透头颅,自后颈一路刺穿,正从道士大张的口中伸出。 活生生的皮r0u被刺穿的怪异声响,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一瞬,紧接着,肮脏又yan红的血ye从贯穿处滋裂出来,在泥土上落成点点红痕。 那道士眼中还有着狂热的yuwang,那是一种极为浓烈的情绪,被瞬间冻结在了这一刻。 下一瞬,他轰然倒地,直到最后,依然还朝着那颗宝珠的方向。 “一群蠢货。” 李玄慈收起弓箭,言语冷漠,无论是眼泪还是鲜血,似乎都无法动摇他半分。 他一直冷眼瞧着,这道士机关算尽,哪可能就这样老实呆着。 偏那呆子,也不关她什么事,却也被局中人的情绪牵引,全心全意扑在还魂上,半点没有提防。 现在还好意思这么眼睛闪闪地看着自己,半点不知道反省。 这样蠢的笨蛋,是如何平平安安活到这么大,混到他跟前,还用同命结将他也稀里糊涂套了半条命进去的。 真是个奇迹。 微博:化作满河星νρō①捌.cōм -- Vρò18.còм 四十五、黑虎掏心(加更) 之后,十六努力忽略旁边si不瞑目,嘴里还突了一根箭的si尸,专心将魂魄封进宝珠中。 水生小心地将宝珠收回,终于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在t内运转,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将牙咬得sisi的,抵御着心里又酸又痛的滋味。 十六看着紧抱着nv儿的县令,再看着似喜若背的水生,心中似乎被铜锣敲了一下,响得狠,震得慌,却又偏偏参不透。 这般纠缠,真是看了也平白让人心里堵得慌。 十六不知父母,只快快乐乐和师父师兄长大。 此刻见了,才知什么是家人,斩不断、砍不掉,盲了心智,断了理智,做遍傻事也甘愿。 她叹了口气,回了李玄慈身边,小声说道:“总算解决了,这样便好了。” 李玄慈那双漂亮的眼睛却眯了下,打量着这光为他人傻乐的笨蛋,g起唇,带着凉意。 “好?”尾音轻轻g起,暗藏着些压迫感。 十六有些愣了,不好吗? 鉴于她近来在智谋上老是发挥得差了那么一丢丢,况且血淋淋的例子就现摆在地上,所以便暂时决定不耻下问。 “魂保住了,珠子没丢,娃娃没si,之后水患也会平了,都解决了啊。” 若是在山上,十六早就掰起手指一个个数了,可她在外向来稳重,于是只口头盘算了下。 “你的脑仁就算只装得下个瓜子,也总该记得我们为何来的吧?” 李玄慈望着十六,虽然没真举起来,可她说一样,手指便抖一下,怎么,这是小孩打算盘吗? 真是b他想象中还蠢啊。 十六这才记起来,她是接了师兄的密信,说此处大洪将至,jing怪外逃,还有长着翅膀、颇为诡异的鸟怪出现,说不定是她要找的那只。 如今看来,jing怪外逃,大概是因为镇守一方江河的巨龙被强行剖丹的感应,而那长着翅膀的鸟怪,大概就是那化蛇了。 没了巨龙镇压,化蛇便出来兴风作浪了。 若若是这样,水生他们的问题解决了,可她小十六又要和这阎王继续绑下去了。 十六勉强没让自己变成一株苦瓜,把苦楚都往心里藏,坚强地对李玄慈说:“万事急不得,再继续找吧。” 李玄慈却似看透她藏在心里的苦瓜脸,似笑非笑地反讽了一句:“怎么,还赖上瘾了?” 面上是毫不掩饰挑衅,分明就是要激她生气。 十六腹中翻涌,呸呸呸,谁要赖你,恨不得立刻将手腕上的红线都剜了明志。 无奈形势b人强,如今小命攥在人家手上。 还刚刚才带着人,白折腾了这一趟,十六心里理亏三分,只能先咽下这口气。 “保证不赖你,行了吧。”十六低着头,焉焉地说。 李玄慈望着安份得跟个鹌鹑一样的十六,心里暗啧了一声。 这次爪子倒藏得好。 真是没趣。 “让你多赖会儿也无妨,毕竟还欠着债呢。” 说完便转身走了,气得十六偷偷在他背后朝空气打拳泄愤。 但李玄慈大概后脑勺长了眼睛。 在十六面目狰狞地使出一招黑虎掏心时,正转了过来,害得十六的肥爪子只能紧急叫停,尴尬地装作m0头的样子。 李玄慈的眼神深深望了她一眼,直到把这肥neng的黑虎重新镇压成老实的鹌鹑,才继续转身走了。 江河平静下来,风从水上吹来,拂动小王爷背后用红绳高高束起的马尾。 黑发飞扬间,依稀可见,少年人唇边露了一抹不自觉的笑。 微博:化作满河星 这之后的收尾,小王爷自然是没耐心参与的,将包袱全甩给了迟迟才察觉的知县、知州,径自走了。 这次出行是微服,虽然最后暗自也调了私兵埋伏岛中,但到底不好大张旗鼓。 于是兵分两路,私兵隐于明面下,李玄慈则只留下金展等亲卫,带着累赘走了。 这个累赘就是十六。νρō①捌.cōм -- 四十六、下不为例 往日里,李玄慈也曾尝过千里单骑、日夜不休的滋味,他练出来的私兵,也向来是挥剑成河,所向克捷。 可带上了十六这个拖油瓶,事态便不一样了。 若是有正事时还好,她心头里还能存着几分事,背着小包袱便一声不吭跟着走。 可眼下也没什么线索,只能是打道回府,况且回府了,除了和这阎王面面相觑,也实在没什么有趣的了。 十六的心思,便随着堤上的春柳、振翅的燕子,连同那飘摇的风筝,一下子活络起来。 她倒也不ga0耍赖撒泼那一套。 只是每每在客栈休息、酒楼吃饭、茶铺歇脚时,但凡听人闲谈周遭的玩的吃的,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就会有些可怜地望向唯一能做主的那个人。 十六对外是一张八风吹不动的冷脸,关起门来对师父和师兄,那可是顶能撒娇卖乖的。 就这么双眼睛滴溜溜地瞅着人,若被瞪上一眼,也会乖乖移开,但不一会儿,就又会悄悄地粘上身。 本来出了师门那方小天地,十六对他人绝不会如此袒露,可李玄慈…… 命也绑一块了,一同吃过饭,赶过路,历过险,还被他救过好几回,连春梦,咳咳,都做过几次了。 也算是老熟人。 所以近日来,十六也没意识到,自己原本的x子便越发放肆起来,原本不敢做的也做了,不敢盯的也盯了,讨价还价也会了。 总之,是撒娇卖乖一样没落下,偶尔还试探着耍个无赖。 这样的情形,十次里有九次,李玄慈都是不理的,y是能顶着那目光,该赶路赶路,该休息休息,心无旁骛,老僧入定,连句话都不带多给的。 风筝不让放,驴打滚不给买,小曲儿不许听,诗会不让去。 连金展看了都摇头。 只有偶尔的一次,李玄慈大概是为了让她消停消停,终于点了头。 于是,他们便在春日里,去了途中有名的白湖。 据说从白湖上的绿桥上过时,心里想着愿望,便能心想事成。 但大概是十六天生点背,好容易磨来的一回放风,好si不si下了雨。 十六站在湖边上,用手在自己头上搭了个小篷子挡雨,傻乎乎地望着天际。 怎么就下雨了呢? 她在心里小小地叹了口气,然后悄悄望了一眼李玄慈,又不知道这人要怎么奚落自己了。 但李玄慈望着烟波缥缈的湖面,倒没说风凉话,眼神b水se还要淡泊。 他转头望向十六,她发上蒙了细细的雨雾,像是月光下闪闪发亮的沙砾,顺着她浓密的发丝,坠成一颗饱满的水珠,将落未落要触上光洁的额头。 这让人有些手痒,想将那滴水抿去,再好好望一望,那双b天生地长的露珠还要懵懂g净的眼睛。 李玄慈背在身后的手指动了动,却到底还是移开了眼,只说道:“不是要去桥上吗,愣着作甚?” 十六有些愣,结结巴巴地问:“不,不用回去吗?”她还以为这个阎罗王要发脾气呢。 李玄慈不理她,转身先走了,只留下淡淡一句。 “下不为例。” 十六在原地呆了一下,然后眼睛笑得眯了起来,笑得连春日里的桃子也没有这样的甜。 随即又伸出两只肥指头将停不下的嘴角按了下去,一脸正经地追了上去。 天se空蒙,细蒙蒙的雨雾落了满身,蛰得人睁不开眼,白湖在这样的天气里倒算温柔,只在湖心中荡起波澜,层层推着涌着,倒似母亲入眠前的呢喃。 李玄慈背身走在前面,后面跟着追得有些喘的十六,再后面是老实的金展,三人前前后后上了桥。 李玄慈走得极快,十六在后面跟得有些吃力,今日是突然落的雨,所以湖上行人还很多。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十六只能见到那个清俊的背影走在前面,束着黑发的红绳在空蒙的雨se里,显得那么鲜亮又动人。 十六不禁加快脚步跟了上去,穿过一个又一个的行人,去追逐那个身影。 可隔着那么多伞,还有那么多人,那抹红se时隐时现,越来越淡了,十六走得更急,也不知自己在追些什么。 总觉得,只有看到那抹红,才安心。 在层层叠叠的油纸伞下,突然,不知是谁撞了她下,十六眼看着就要从台阶下滚落。 一只手却扶住了她,一阵幽然的暗香袭来。 十六抬头一看,愣住了。 好美的一个nv子。νρō①捌.cōм -- 四十七、哥哥 好美的nv子。 十六有些呆了。 这双扶着她的手也软软的,白白的,衬得她的手指肥neng得像小鹌鹑。 这,这便是话本子里说的尤物吧。 十六忍不住偷偷闻了下,这个姐姐身上还香香的,真好闻。 她脸也莫名有些红了起来,客气地说,“多谢你呀。” 那nv子却b方很多,等她站稳了才松开手,抿着一抹淡淡的笑,轻语道:“公子不必客气,奴不过随手一扶而已。” 十六看着她b雨se还要淡雅清新的笑,眼睛有些直了。 原来美人笑起来是这样的,眉如远山黛,眼似月牙尖,小嘴樱桃一点点,颊边还有一个淡淡的酒窝。 十六有些呆地看着那个小小的酒窝,傻不愣登地涌起一gu冲动,她,她要是也拿手指戳自己脸,能不能也戳出一个呀。 没等她g出这样的傻事,就有人给了她一个爆栗,十六抬眼一看,是之前走得飞快,只给她在雨雾里留下红绳黑发背影的李玄慈。 如今就站在她面前。 立在来来去去的油纸伞间,隔着如雾一样的烟雨,那双黑玉的眸子望着自己,或许是她看错,里面除了惯有的讥讽,似乎还藏着些笑意。 他望着自己,说出口还是那般恶劣的话,“脑子笨便罢了,腿还这样短,浑身上下都不争气。” 身旁有这样这样美的美人,都堵不住他的嘴,还要来刻薄自己。 十六恨不得一头扎进湖里当场化成条圆滚滚的河豚,把全身的刺都鼓起来扎这人一身。 但心底里最深处又莫名有些痒痒,像是手心里握了蝴蝶在动,有点慌,又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涌上脸。 她一慌,废话便多了起来,结结巴巴地怪着他,“都是你走得太快,我怎么追得上,差点摔下去,幸好这位姑娘帮我。” 李玄慈这才将目光移向旁边那nv子,眼睛却还是那么淡,仿佛看的不过是山,不过是雨,不过是湖里再平常不过的波澜。 他客套又冷淡地点了个头,权当道谢。 十六也不想想,为何自己被救,要由他来道谢,只觉得他这样冷淡,怕那美人多想,忙前来补救。 “这位姐姐,多谢你了,定要好好酬谢你。”她一手亲近地拉着美人姐姐,一手朝着李玄慈摊开。 李玄慈望着摊在自己面前那只baineng的小手,一时无言,然后冷酷地用佩剑剑柄将她的手推开。 十六以为他没懂,又傻愣愣要伸手,却听见李玄慈冷冷说道:“再伸就剁了,你的恩,自己还。” 小气鬼,这么有钱还这样小气,真是小气鬼,十六一边在心里埋怨,一边在身上m0钱。 可是,这一路来十六辛辛苦苦攒在小包袱里的私房钱,已经大半换了糖人、栗子、r0u脯和小玩意,只剩下一堆铜板,一枚枚m0出来给恩人,实在有些不t面。 好在那美人不仅人美,心也美,十分知情识趣,笑着将十六忙活着的手按了下去。 “说起来,两位还是我的恩人呢,万万不必如此。” 然后看着十六惊讶的模样,解释道:“二位半月之前搭客船往北,恰逢我也在那船上,若非你们出手,我怕也是要葬身水底了,如今能逢恩人,我报答还来不及。” 十六有些愣,美人也在船上吗,可她这样美,便只是一打眼,也该记忆深刻才是。 她有些不解,可美人看上去这样诚恳,十六下意识便觉得是自己记漏了,美人心善,肯定不会骗自己。 李玄慈的眉却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神情冷淡下来,背过身去,跟叫小猫小狗一样说了句“走了”,便先下了桥。 十六见他转身走得这样快,有些猝不及防,只能慌忙和美人说“姐姐,今日多谢你了”,便要去追李玄慈。 那美人却拉住她,食指在她眉心轻轻一点,然后呓语一般说道:“我有一言相赠,权当报答水上之恩。君所求,不在北,而在南,祸不在妖,而在人,治其标,失其本,不智矣。” 随即松了手,飘然而去,不一会儿身影便消失在错落的雨伞间。 十六呆呆立在桥上,雨雾刮进眼里,方才回神,这是什么意思啊,美人姐姐......究竟什么来头。 她还来不及细想,突然感觉身形一晃,有个小孩撞进怀里,幸好她眼疾手快扶住了,十六忙要检查,那孩子却跑开了。 十六神思有些不安,可金展此时跟了上来,桥下李玄慈正等着,只能作罢,就此下桥回客栈。 当夜,李玄慈yu歇下之时,忽听见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他提了剑,侯于门后,等那咚咚声离得最近时,一脚踢开房门,横剑过去。 却见来人是十六,他刚想嘲讽几句,却发现她披着发,只着中衣,赤着一双玉白的小脚。 他不知这人又ga0什么鬼,刚皱了眉想开口,却有一团温软扑进自己怀里。 像毛茸茸的兔子拱进手臂里,在x膛撒野。 十六从他怀里钻出来,露出一双圆葡萄一样的眼睛,眸子里全是他。 扑通,扑通,心跳的声音顺着紧紧相拥的身t呼应着。 “哥哥。”她突然笑起来,眼睛眯得像弯弯月牙,懵懂无知地叫着他。 微博:化作满河星νρō①捌.cōм -- vPǒ①⑧.CǒM 四十八、吻 “哥哥。” 她突然笑起来,眼睛眯得像弯弯月牙,懵懂无知地叫着他。 她小小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着,像一只鸟,稚嫩又鲜活,在扇动着翅膀。 这微小的震颤,一点点地传导,与他共振,心跳合鸣。 走廊里挂着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逆着光,十六的脸像新摘下来的水桃,还沾着些绒毛。 眼儿圆,眼儿媚,眼儿如蜜醉。 李玄慈只觉得她抱得太紧,两个人离得这样近,呼吸交缠到了一块,你混着我,我和着你,分不断厘不清。 她的眸子温润如玉,干净得很,一点点靠近,里面全是自己,李玄慈看着自己的影子在那双瞳里越来越大,一时沉默下 来。 “哥哥。” 她又唤了一声,轻柔柔的,气息拂过他的脸颊。 李玄慈的瞳孔亦放大了,任由她靠得越来越近。 下一瞬,他的指尖抵住十六的额头,硬生生将她推开些距离,脸色迅速冷淡下来,斥道:“发什么疯。” 语气有些重,气息也未平。 可十六却丝毫没有被这推拒动摇,额上抵着一指,还扭着向他张开怀抱,傻愣愣地说:“哥哥,十六要抱,哥哥抱我 呀。” 稚子一般。 李玄慈眉毛皱起来,一把将她抓紧,狠狠握住手腕迫道:“又在作什么古怪,再装疯卖傻,我有办法收拾你。” 可十六却呆愣愣看着自己腕子,像不知事的小儿一样挣扎起来,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霎时就变了风景,盈满了泪珠,咕噜咕 噜地落了满面。 “疼,十六疼,哥哥不疼我,坏哥哥,坏哥哥。” 说着另一只手还胡乱要去打他,被李玄慈一下捉了过来捆在一起,看着闹个不停的十六,眉头皱得厉害。 与这小泼皮相处也有些时日,她虽内里有些娇馋狡猾,可那壳子倒冷得很,更是从来没在他面前掉过泪,连刀斧加身、拆 穿身份时都没有,更不用说只是被迫了腕子罢了。 李玄慈转手腕,探她的脉息,又强行翻了她眼皮,没有涣散之像,一切正常,除了将她弄得更加眼泪汪汪外,一无所获。 “哥哥哥哥不疼十六。”她抽抽噎噎,还不忘哭着控诉一番。 李玄慈冷下脸来,望着她泪汪汪的眼睛,眼神中杀意翻涌,语气里满是沉沉戾气,“你的师兄还在北方吧,我知道你们通 过信鸽联系,若你继续装下去,你自己倒是无事,可他,我便不知会如何了。” 他声音放得轻极了,却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但十六湿漉漉的眼睛,看上去像只小鹿一样,不通人世,在遇到猎人的时候,也仍然只是无知无觉地低下头来,舔舐他掌 心里的水。 她望着凑近的李玄慈,人体的温度隐隐透过来,发丝挠在脸颊上,有些痒痒的,泪痕沾湿的地方隐隐发紧,催促着她心跳 悄悄快了一些。 然后十六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留下沾着泪的一个吻,像落下一片雪花,轻到刚触上便消失无踪了。 她靠在李玄慈怀里,用那双圆眼睛乖乖地看他,小声说着:“十六亲亲哥哥,哥哥待十六好些。” 这样幼稚又可笑的交易,李玄慈的人生中,大概是第一次。 被她亲吻过的地方,也沾上了一点泪水,在凉薄如水的夜里,微微有些冰,有枝芽从那个地方萌生开来,纠缠住他的身体 和大脑,硌进他的皮肤里。 李玄慈发现自己哑了嗓子,半点说不出话,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让他吞咽不下,所以他只能将这些莫名生长出来的情 νΡο①⒏℃οM绪全部发泄出来。 他的手指扼住十六脆弱的脖颈,汩汩跳动着的血管,就和她身体里那颗不安分的心脏一样,兀自在他掌心里撒娇。 李玄慈的眼神锁着她,眼睫蜿蜒开一痕细线,目光凝聚到极限,沉沉地包裹着面前懵懂的女孩。 她似乎还不太懂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扼住自己细颈的手,能随时要了她的命,还轻轻歪了下头,有些无措的样子。 良久,李玄慈一下子泄了所有力气,收回了手,目光深沉地望着十六。 看来是真傻了。 -- 四十九、羊脂膏(二更) 屋外下起了雨,吵吵闹闹地打在窗户上,有氤氲的湿气顺着缝隙透了进来。 空气里燃着湿润的燥热,叫人心头莫名焦躁。 李玄慈坐在桌边,指节一下下扣着木桌,哒,哒,哒,沉闷又枯燥地重复着。 又将今日情景在脑中过了一遍,确定古怪定是在那桥上的女子身上。 妖法,蛊,撞邪,下咒,似乎都有可能。 但如今唯一一个道门出身、了解这些奇巧的人,已经成了个傻子。 更蹊跷的是,他们种了同命结,同生共死,但十六缺了心智,他却没有一点异样,这究竟是要害这小道士,还是冲自己来 的。 李玄慈被十六拖进一片迷雾里。 这世上本没有做不成的事,他向来无往不利,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困住他,一切荆棘都不过是注定要被他践踏在脚下的残 渣。 可如今,却仿佛握住了根细细的麻绳,他不断拉扯,却发现原来它缠在自己身上,正在一寸寸收紧。 而眼前这个惹祸精,便是那根绳,等着他犯错,作茧自缚。 而罪魁祸首正赤着脚,坐在他的床上,吃着白日里买来的驴打滚,吃得手上全沾了黄豆粉,连这也不放过,一根根手指头 舔得不亦乐乎。 李玄慈走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这自娱自乐的小傻子,她抬头望这阎王,眼睛弯起来,笑着举起自己舔了一半的手指, 向他卖乖:“哥哥吃。” 在这样头疼的情状里,李玄慈心中居然生起些好笑,这小道士,无论是平日还是傻了,都这样会气人。 十六还要伸那脏兮兮的手去抱他,被李玄慈一指头戳开,毫不留情面地说:“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偏这时窗上白光忽闪,雷声大作,把十六吓得立刻缠麻花一样缠住他。 “我要和哥哥睡。”她挤在李玄慈怀里,露出白白一张小脸,小声求着。 “不许。”可惜李玄慈对小孩没什么耐心。 但现在的十六不是平日里懂事听话又怂包的十六,如今她脑子拢共就使一根筋,一旦不能得偿所愿,眼睛一挤立马要哭。 “敢哭就把眼睛挖了。”李玄慈冷着脸警告。 不过这招对付怂包十六好用,对傻瓜十六不行,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非往李玄慈怀里钻,还抽抽噎噎地一个劲撒娇, 要哥哥抱。 李玄慈大概也是头一回遇上这样压不扁、骂不听、打不得、吓不乖的铜豌豆,还一刻不停地掉着金豆豆,实在让人头疼。 他准备去叫金展来看着这小傻子,可刚要挣脱缠得死紧的十六时,他低头看了一眼。 怀里的人那层薄薄的中衣也散了大半,露出里面光洁的肌肤,错开的领口里,似新月隆起,浅浅一痕,如同凝了的羊脂膏 一样。 头发也松散着披在肩上,唇上还有些黄豆粉,被她伸出舌尖舔去,在唇角留下点水润的湿痕。 再往上看,十六眼角都哭红了,倒暧昧得似染了胭脂,一双圆眼睛被泪水染得水亮,怯怯地看着他。 像是掉进陷阱的羔羊崽子,绒毛光润又洁白,长着一身奶膘,无知地等着猎人的屠刀。 她眼里那种毫无来由的信任和依赖,足以点燃任何人心中的阴暗,只有将这无知天真的弱小生命拆解入腹,才能稍稍平息 体内暴戾的恶意。 李玄慈静了一瞬,然后出口骂了句脏话。 以往,他不痛快了,就能有办法解决那个让自己不痛快的人,拔刀见血,机关算尽,都能干净利落。 骂人,倒是第一次。 他极快地出手,用棉被将十六裹了个严实,然后警告道:“不许乱动,不许说话,闭眼睡觉。” 又补了句,”不听话便将你扔出去。” 十六立刻乖乖闭眼,不一会儿,竟真的睡着了,剩下李玄慈在旁边,气息莫名翻涌,克制着不知从哪升腾起的想要杀人的 欲望。 李玄慈再睡下时,已不知几更。 他睡得不踏实,被困在浅层的浑沌里,既醒不来,也不成梦,心中似乎种下一点牵挂,牵扯着让人心神不安。 昏昏沉沉间,总有斑斓色彩闪过眼底,留下暧昧的残影。 那色彩又似乎凝了实状,化了层层迭涌的波浪,轻柔地舔舐过他身体的每一寸。 连大脑的神经都被麻痹,沉醉在这荒谬又溺人的快感中。 他的骨头一根根腐蚀在这浪里,消融殆尽,浑身都酸软得很,只剩下那如同女人柔软的手一样的欲浪,一层层地涌进他的 骨头缝里,潜进脊髓里,将他缠得几乎窒息。 李玄慈的呼吸不自觉地停滞了一分,如同溺水一般,意识在清醒和沉迷之间上下来回,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欢愉,只觉得灭 顶的窒息中又生出无尽的快感。 他眼看就要完全沉进那水底,却又在荒唐里生出神智,硬生生挣扎起来,拼尽全力争夺自己的意识。νΡο①⒏℃οM 突然,他在黑暗中坐了起来,背脊全是出的冷汗,下身还硬得发疼,脑中那些暧昧的残影依然在眼底不断闪现着。 可身边又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李玄慈下意识地警惕着望向旁边,却见到缠得和个蚕蛹一样的被子里,十六落了满头的 汗,脸烧得发红,缠在被子里蠕动着,嘴里是依依颤颤的呻吟。 他心中一凛,将人从层层棉被中放了出来,毫不留情地拍着脸,唤道“醒醒”。 十六迷迷糊糊睁了眼,却不见清明,眼里只落了他的影子,一头扑了上去。 李玄慈只觉在黑暗中,忽然一个极热的身体落进怀里,软得很,像膏脂捏的,连撞上他的骨头都要变形,又热得很,恨不 得将他烫化。活生生的,散着热气,裸露了些许光洁的肌肤,与他的皮肤触在一起,便是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快感。 温润的奶肉点在他胸膛上,软乎乎的,嫩生生的,在他怀中荡开波澜,扭动着,挣扎着,不要命一般。 下面,一方水汪汪、热融融的软肉,撞上他还未从梦中平复下来的阳具,漾开暧昧的触感,层层氤氲开来,只轻轻一碰, 就听见缠绵的水声泛滥,让人耳热。 而怀中的人,还轻轻地叫起来,声音嫩得掐出水,却又含着不该有的媚,勾着颤着,叫人发疯。 “哥哥。”她颤着声音叫。 “十六好奇怪,十六想尿尿。” -- 五十、雌兽(2200,三更) “哥哥。”她颤着声音叫。 “十六好奇怪 νΡο①⒏℃οM,十六想尿尿。” 他怀里的人,靠他这样近,用柔软又天真的声音,说着荒唐的话。 李玄慈的身体还浸在情梦的余韵里,下身硬得发疼,背后的汗在静夜里凉下来,贴在身上便是一阵难受的燥郁。 他掐着怀中人的后颈,将她提开一些,在黑夜的掩饰下,赤裸裸地望着这不知死活的东西。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李玄慈的声音掩在夜色里,有躁动在沉沉压抑下翻腾,尾调像钩子一样上扬,将锋锐的危险藏了起来。 可十六不懂这些,她被掐了后脖子,却只急得掉眼泪,闪亮的碎钻在她眼眶里蓄满,挣扎着向前,更紧地抱住了他,就像 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一样。 “十六害怕,下面在尿尿,十六不乖,十六不应该尿在床上的。” 她眨着眼睛,磕磕巴巴地说着没有逻辑的话,只能依赖着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哥哥”。 一串串泪随之扑闪着落下,将脸颊染得湿透,在这样暗的夜色里,都能瞧见些那可怜的模样。 但李玄慈却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眼前这个人,心智如同稚儿,身体却成熟了,用最天真的口吻,说着这样淫荡的事,那么矛盾又荒唐,反倒更加催化人的 妄念。 啪嗒,他听见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崩裂的声音。 有谁会不想摧毁纯洁呢? 当这个为他独家定制的、最完美的猎物,在这样匪夷所思的情况下,失去一切抵抗能力,无助又无知地全然依赖着他。 而那双眼睛在看着他,纯洁无暇,如同赤子。 这怎么能叫人不血液沸腾。 多么有意思啊。她一无所知,而他可以尽情地欺辱。 可以亲眼看着她那双眼睛里的懵懂,被自己一点点摧毁掉。 只是想一想,便让他激动到脊骨都发麻,这样完美的征服,是杀再多人也替代不了的。 他虽然对情爱之事不感兴趣,可如果能从精神到肉体上全然碾压和征服他的猎物,这实在让他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而等她清醒以后,再想起这些折辱,到时候该是多么有趣的一幕啊。 他早该想到这个好办法的。 “把腿打开。” 李玄慈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那么漫不经心,却藏着沉沉的嗜血欲望。 十六却似乎不懂,只呆呆愣在那里没有动。 “听话,别让我再重复第二遍。”李玄慈的声音暧昧地低了下来,语气中的危险像藏在棉花里的细针,不知什么时候便会 刺进指甲里,却又摸不着看不见。 十六在这样的压迫下,下意识地乖了起来,虽然潜意识里觉得羞耻,却还是乖乖地打开了双腿。 李玄慈的夜视足够好,他像黑暗中的鹰,打量着十六分开的双腿间,那被浸湿的地方。 他突然伸手,正触在那小小的湿痕上,感受指尖下像是突然活了一般,轻轻地颤抖着,蠕动着,十六咬了下唇,有些无措 地发出嘤咛。 多好听,脆弱又无助。 有一股热新涌了出来,扑个正着,温润着舔舐他的指尖,将那里厮磨成一团泥泞。 他移开,那湿液竟挂在指上,拉扯出些许暧昧的痕迹,沾着缠着,坠出粘稠的丝线。 “乖孩子。” 李玄慈满意地看着她的身体如何被自己操纵,在他的指下颤抖,仁慈地给予奖励。 十六的眼睛里有无措,她现在心智不全,被情欲操作,沉浸在陌生的欲望里,却又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哥哥。”她怯怯唤着眼前唯一信赖的人。 有尖锐的快感扎进心脏,李玄慈在暴戾的欲望驱使下,握住她小小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猎物。 “再叫。” “哥哥。”十六不明白,但她听话。 “再叫。”他只重复着这两个字,压抑着的欲望越来越浓。 “哥哥。”她怯怯地望着,红润的唇说着他想听的话。 他不断催促着,于是十六便一声声唤着他,最后一声时,她身下一凉,有冰冷的金属贴着皮肉划过。 是李玄慈用枕头下从未离身的匕首,割开了她的亵裤。 十六本就害怕自己尿了裤子,她颤着要缩回腿,却被李玄慈按住了膝盖。 “自己把腿打开。”他残忍又冷漠地要求着,在察觉她的颤抖后,补了一句看似温情的诱哄,“听话。” 于是,十六只能听话,扳着自己的腿,颤栗着,将腿心的风景绽放出来。 李玄慈的血液剧烈地流动着,暴戾的征服欲在他的血管里乱撞,让他几乎看不清眼前。 他吐了口气,将嗜血的冲动压了下去,望着身前赤裸着如同羔羊的猎物,就这样乖巧地张着腿,向他开放最隐秘的地方。 她的穴像一颗桃,鼓出丰润的一团,看上去就软得嫩生,没有生一点毛发,光洁又赤裸。 只一条浅浅的痕在中间划了下去,将两瓣桃子肉划出些界限,隐蔽地透露着湿红的缝隙。 他突然想到那个荒唐的淫梦,如今想来,梦中的那个人竟是她。 但梦远比不上现实。 梦不会让他突然有了长出獠牙的错觉,不会让他想要将那里狠狠咬下,吞进肚里,品味她血肉的滋味。 李玄慈顺着无来由的冲动俯下身去,吮吻着光洁的穴口,将那小小的唇瓣尽情地用唇齿玩弄,只觉得一瞬间涌了许多又热 又湿的水出来,全数染在他唇上,湿润不堪。 十六在他舌尖上挣扎起来,嘴里溢出破碎的呻吟,说不清是痛苦抑或快感,有些哑,总算不再似之前稚子一般无知天真, 混上欲望的痕迹,带着热度,仿佛有重量,落在他弯下的脊背上。 他却没放手,伸手擒了她滑软的臀,握了满掌,舌尖越发深地探进她穴口的浅褶里,仿佛要索取她的灵魂一般。 十六哭着挣扎起来,小小的足胡乱踢着,正抵在他的肩上,却被他一下握住了脚踝,用拇指摩挲着凸起的踝骨,一下下磨 过。 她愣了下,然后终于叫出声,“不要,十六不要,要尿尿了,十六不要!” 李玄慈短暂地抬头望了她一眼,瞳孔里满是放肆的欲望,被染得湿亮的唇勾了下,然后牙关微启,将她软嫩的穴瓣全咬含 进口中。 “啊!”十六尖叫起来,连声音都在颤抖,如同被咬住后颈的雌兽,被压在地上,发出绝望的呼喊,尾调高高扬起,满是 混乱的欲望。 她就这样,在李玄慈的唇上,到底了高潮。 -- 五十一、射 李玄慈用牙齿咬嗜着那两瓣小小的穴肉,软得一塌糊涂,嫩生生的,要化开一般。 他骨子里的施虐欲一阵阵从脊髓里涌上来,牙尖发痒,想用她的血解渴。 可刚刚用了一分力,十六便像被折了骨头一样叫得缠人,声音细得很,却含着一点媚,将压抑全然氤氲成湿热的情潮,直 烧得人耳朵发烫。 李玄慈被那嘤咛声催着,愈发红了眼睛,舌尖用力,成了柔韧的楔子,撬开那怯生生闭着的穴。 只往上这么一勾,就如同破开软豆 νΡο①⒏℃οM腐的薄刃,让饱满的穴颤抖着张开,露出里面藏着的细缝。 十六叫得越发凄婉起来,倒不再像个不知事的稚子了,她面上流着懵懂的泪水,却本能地为体内催动的欲望而绽放。 矛盾又迷人,无知无觉地沦陷进去,连反抗都不知从何做起。 李玄慈眼底的欲望又浓了一分。 他素来爱洁,从不愿触碰他人身体,只觉得不过是形状各异的、热乎乎的肉块,算不得干净。 可现在躺在他身下的人,如同白纸一张,喜怒哀乐全由他操控,只不过舌尖轻轻一勾,便能叫她丧了心神。 多听话。 李玄慈再次俯下身去,眼底满是翻腾的浓浊欲望,剑眉压着星眸,满满压迫之感,明明是少年模样,心机手段却似恶鬼一 般。 十六哭得厉害,听起来伤心得很,满面的泪,掌中的白臀也挣个不停,滑腻的臀肉撞着他的手心,这样的反抗,只会让人 更加欲望蒸腾。 “哥哥,哥哥救我。” 明明就是他在折磨自己,可如今的十六能依赖的,却也只有这折辱她的人。 李玄慈从这愚蠢又可怜的求饶里,获得了极大的快感。 这样蠢,只配被他欺负,就该这样躺在身下,被他囚住,从身到心全部敞开,一切由他主宰。 看上去是他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去舔舐一个少女的私处。 可实际上,他像露出了尖锐獠牙的怪物,在无辜的十六身上肆意地发泄着欲望。 他无法克制的暴虐,以这样暧昧的形式渲泄着。 李玄慈拆解着少女最隐秘而娇嫩的地方,如同吮吸被捕获的猎物身上最新鲜的血肉。 再狠一些,将这里咬下来算了,那么嫩,吞进肚里,不是正好吗? 但他又觉得就这样吞下,太浪费了些,这样听话又鲜活的表现,得多赏玩些时间才对。 于是,他又给了十六些甜头,舌尖向上,勾住缝隙往里顶,只需稍稍一用力,十六就轻轻哼了起来,多了些暧昧的欢愉藏 在扬起的声线里。 舌尖是柔软的,却又隐隐透着力量,舌面上的颗粒磨过细嫩的小核,用力一擦,便抖得厉害。 他干脆捉住十六,将她腿心大大打开,挑弄起那嫩得发红的阴蒂,一挑,用舌尖划过圆润的珍珠,一卷,让舌头碾过细小 的褶皱。 他的发髻被十六弄得松散,有了几分浪荡子模样,十六大腿内侧软腴的嫩肉磨过他散开的头发,也有着说不明白的痒,荡 漾开来,和腿心的悸动氤氲成一片。 “哥哥,痒,十六痒。”她眼角还挂着泪,却痴痴地说着最直白的话。 她越是懵懂无知,李玄慈混着暴戾的欲望就越发放大。 叫,再叫得可怜些。 他用起了牙齿,坚硬的牙尖咬过凸起的阴蒂,不待她唤疼,又用唇舌舔舐做暂时的安抚。 待刚刚放松,舌尖猛地往紧闭的小穴口里刺,一阵阵插弄挑拨,津液和她流出的水混成一块,黏腻又湿润,泥泞得一塌糊 涂。 十六的声音越来越高,像线放到了极限的风筝,晃晃悠悠,最后终于断了线,落了下来,在粉身碎骨里再次泄了满身。 李玄慈再次起身的时候,十六仍然瘫在床上,依依颤抖着,敞开的嫩穴,不时又吐出一小口湿滑的淫液。 他向来薄情寡恩的唇上染了水亮,瞳孔里还有沉沉欲色,却能冷眼欣赏十六抽颤的姿态。 可惜他冷心冷肠,没再多给十六什么喘息的机会,便掐着后脖子将她胁迫着起来。 “舌头伸出来,舔。” 他将这般淫靡的事说得冷淡又无情,十六却听不懂,还在细细喘着,满面绯红,眼里一派无知。 李玄慈凑近她耳边,呼吸灼热喷在敏感的耳根,低语道:“舌头伸出来,否则,我便把你的舌头割了,再也说不了话。” 十六似乎明白了一半,有些怕的样子,还是怯怯地伸了舌头。 李玄慈久久看着那粉粉小小的一点,将硬了许久的阳具放了出来,再把她按了下去。 十六伸了半天舌头,又低着头,津液不自觉地顺着舌尖往下坠,这样一按,便正好落在他伞张的棱头上。 红润的舌尖,与青筋盘旋的阳具,中间牵扯了一抹滑腻的水丝,拉扯着牵动,色欲横生,荒淫至极。 他不耐起来,一个挺身,阳具直接抵上她的嫩舌尖,被小小的唇含了一点,就这么不满足地半包着。 十六嘤嘤哼着,却被堵了回去,娇声全闷在口中,倒更加让人心神摇曳,李玄慈倒是没出声,只是太阳穴上的青筋跳了一 下。 欲望蒸腾起来,将脊骨烘得发疼,他没有理由克制,也不想遏制,这本来就是他的猎物,该乖乖听他的话,任他摆布。 于是李玄慈贪婪地动着,可怖的阳具就这样进出在少女稚嫩又纯洁的唇中。 十六甚至来不及吞咽,无助地反抗着,她的唇太小,又不懂得如何取媚男人,只能被动地承受,将将含吮着勃发的棱头, 就已将唇角撑得绯红。她含糊地呻吟着,泪和津液和到一起,全沾到那正凌虐着她的肉茎上,反倒助纣为虐,让他进出得更加肆意。 李玄慈只觉得那口腔极热,热得要将他的分身化掉,那么小,那么嫩,紧紧绞着,不留一点空隙。 便是攻城略地之时,取无数人首级,鲜血飞溅在脸上,也没有这般热,这般从骨头里刺出来的快感。 他只想刺进去,全部埋进她的唇里,让她的舌头绕着坚硬的阳具讨好一样地舔舐,全部射出来,再要她吞下去。 可那里太小了,李玄慈弄了一阵,又起了焦躁,胡乱地抽了出来,阳具上全是湿滑的津液,粘得沾手。 然后便这样放肆地在她嫩得和水蜜桃一样的脸颊上刮蹭,将那些液体乱糟糟地糊在她脸上,十六尖叫着躲避,却被他擒 住,一个劲地发泄着。 终于,他喘息着将阳具撤出,手紧握住抽动,哑着声音说:“自己把腿打开。” 十六哭得厉害,却不敢违背,只能乖乖地将自己的腿按着打开。 “自己用手,把穴分开。”他得寸进尺。 十六不懂,他就把她的手牵住,操纵着她的手指,强迫将那两瓣小小的肉分开,露出红润的穴肉。 他看着那抹红,手下动得越发快了,透明的液体从马眼里透出来。 终于,白浓的精液射出,落在她被迫开启的穴上,还有一些灼热的液体甚至顺着力度射了些进去那蠕动着的穴缝里。 空气里全是暧昧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淫靡至极。 -- 五十二、鸡同鸭讲 李玄慈花了些时间,才平复下来呼吸。 十六瘫坐在他的床上,缭乱的被巾压在身下,两条颤得厉害的细腿还未闭上。 只有那嫩穴,软腴得很,白生生的一小团,如杏仁豆腐一样,让人忍不住怜惜。 中间半藏着一抹红,悄然无声地透露着湿靡的情热,被他这样折腾一番,还未完全复原。 浓郁的精浆射了满穴,挂在那柔软的花穴上,缓慢又粘着地往下落着,正好滑进她未合紧的缝隙间。 那滑进去的精液还带着未凉透的余热,将十六嫩生的穴口又烫了下,她反射性地颤了下,然后又鼓了包泪。 “欺负十六,哥哥尿十六身上了,哥哥对十六坏。”她颠叁倒四地说着,嘴笨得很,只顾诉着自己的委屈,却也不知道这委屈究竟是什么。 李玄慈的目光这才移向她,沉沉望着,视线亦坠着重量,却与平日不同,不再那般冷漠,多了些情热的余韵。 他一手将她的脚踝抓了,把十六的双腿合了起来,穴口弄上的精液糊了满满穴心,却也视若无睹一般,只低声说了句:“含住了。” 然后将她细腰擒住,让她只能老实贴在自己身旁,然后躺了下来,闭上眼再无多的话。 十六下身还泥泞成一片,身上落了细汗,有些不舒服,咿咿呀呀地要挣扎着再闹。 却被他按住后脑,往自己怀里一带,李玄慈行动冷酷,身上却是温暖又舒适的,用体温烘着她,让人骨头都不自觉松散下来。 她愣了一会儿,最终抵抗不了一阵沉过一阵的眼皮,静静睡去了。 深夜,万籁俱寂,被露沾湿了的石板街上,连打更人都不见了踪影。 客栈昏暗的走廊上传来沉闷的木头声响,李玄慈回头望了眼层层纱帐里拱起的小小弧度。 倒真是睡得香。 他掩好门,放任这被轻薄了还只知道睡的小十六在床上安眠,自己去了金展的房间。 金展作为护卫,如今在外也算当差,睡得不沉,门房被扣第二下前便醒了过来。 却见来人是李玄慈,不由立刻躬身请安,心中揣度着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跟随王爷这么多年,王爷向来运筹帷幄,中夜来寻,这可是第一回,有什么事不能传唤他到王爷房中,还亲自来了他这侍从的房间。 不过面上却是不敢露出异色,只躬身听候,李玄慈迈步而进,从他身侧经过。 金展鼻尖动了动,这是什么味道。 不待他细思,李玄慈从袖中抽出一卷薄纸摆在桌上,说道:“将画中之人找出来,从速。” 金展将画接了过来,展开一看,发现是上面画了一名极美的女子,只寥寥几笔,却风情尽显。 他心中大动,却丝毫不敢显露,只悄声应是,随即又低声问道:“需要将此人........请来吗?” 他本要脱口而出“抓来”,但又摸不清情况,况且到底是李玄慈第一次对女子在意,甚至亲手画了画像,画的还是这样绝色的女子。 金展多年精锐护卫的直觉告诉他,这里面定然不一般,说不准,他便要多个主子了,因此便将“抓来”改口成了“请来”。 果然,李玄慈吩咐道:“派暗卫,发现踪迹便立刻报来,切勿妄动,免得打草惊蛇。”他眸色深沉,又加了一句:“还有各州县上的异动,无论大小,整理成册如数报来。” 连暗卫都调动上了,可见重要性非同一般,金展越发肯定心中猜测,躬身应是,只是不知要查各县异动是为何,想来大概也是为了那女子吧。 李玄慈起身出门,一只脚已踏出屋子,却又停下,金展抬了一半的身子又躬了下去。 这回,他听到了这夜所有吩咐中最古怪、最令他摸不着头脑的一条。 “天亮后,去买些小孩喜欢的吃食玩具。”李玄慈顿了下,补充道:“多挑小姑娘喜欢的。” 然后才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金展在原地,心中满是疑问,王爷这是要自用,还是他用啊?那....那画卷上的女子看上去年纪也没那么小啊。 金展抓耳挠腮,开始回忆起自己那些侄女外甥女,平日里都喜欢些什么,并陷入深深的困惑当中。 微博:化作满河星 -- vPǒ①⑧.CǒM 五十叁、胃口 第二天,尽职尽责的金展便抱着一大堆吃的玩的,敲响了李玄慈房间的门。 自李玄慈走后,金展便连夜去布置暗卫,然后一大早上街搜罗“女孩喜欢的玩意”。 李玄慈开了门,却没让他进去,竟要徒手接那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把金展都吓了一跳,可也不敢违抗,只能大不敬地让主子亲自拿进去。 走廊尽头的窗吹来阵风,金展站在门口,鼻子动了下,他嗅觉灵敏,似又闻到了些昨夜李玄慈身上带的味道。 有些说不明白的味道。 他这点动作没瞒过李玄慈的眼,刚要说话,房间里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张梨花木大床上拢得严实的纱帐轻晃了下,像清晨被风席卷的雾,轻轻荡漾着。 然后从那帐子里钻了个豆子大的脑袋进来,睡眼惺忪,脸颊都睡得粉润一片。 “哥哥。”十六眼睛都还没睁开,只会傻乎乎地叫他。 金展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却没等他反应,下一刻,啪得一下,那被踢上的门便差点把他鼻子都撞掉。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王爷竟与人同居一室,还与十六大被同眠? 他俩什么时候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关系变得这样好了? 难道是突然断袖了? 金展想起十六那粉嘟嘟的、清秀得难辨雌雄的面容,越发打起冷颤来,十六看上去年纪小得很,但长得确实真不错,如果是他,倒也真不无可能。 不过王爷多年来一直不与任何人亲近,可昨夜先是要他寻美人,另半边也没闲着地和十六共寝,真是不开窍则已,一开窍便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哪边都不耽误。 啧啧啧,胃口真好。 金展平了平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一边十分多余地想着,万一王爷看上自己,他该如何抉择,一边尽职尽责地继续去打探消息去了。 屋里。 李玄慈面无表情地将那一堆玩意放在桌上,然后冷着脸走向床榻,一把将那薄雾一样的帘帐挑开,擒住十六小小的下巴,强迫还迷糊着的她看向自己。 “又不听话了。”他轻轻斥道。 上午灿烂的太阳从蒙了层纸的窗户里透进来,将一切镀上氤氲的光晕,二人被落下的白纱帐围在中间,如同置身在闪耀的水波里,身上满是折射的光影轻轻摇晃。 十六听不懂,只有些愣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懵懂,瞳孔跟清泠泠的水一样,只映了他的影子,嘴唇微张,贝齿间隐隐可见红润的舌。 李玄慈眸色变得幽深了些,擒住她下巴的手指一转,拂过她的唇,他指腹上有茧,刮得十六有些疼,也有些痒,不自觉地伸了舌尖舔了下。 她的舌就这么扫过李玄慈的指尖,只轻轻一下,留下轻薄的热,湿痕一点点。 “以后不许叫人哥哥。” 李玄慈边说着,拇指直接探进了她唇中,戏弄着那小小的舌。 十六却傻乎乎的,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 “哥哥。” 她的舌尖微曲,又轻轻上翘,一路挑上去,碰了下牙齿,又收回来,发出这两个字。 而只这两个字,她的舌便像绕着李玄慈的指尖撒娇,湿热的舌尖划过指背,温度隔着指甲隐隐约约传来,像蒙了层纱的美人,更加让人心生难耐。 李玄慈的眸子看着她,窗外的阳光灿烂得很,便是北边最冷硬的地方,冰河也该消融了,薄冰融进水里,只剩潺潺的溪声。 他俯身,与十六离得极近,两人黑浓的睫毛几乎要触在一起,眼睛眨下,就有轻微的拂痒感,呼吸搅在一起、混成一团,亲密难分。 可吐出的话却可怕得很。 “敢这样叫旁人,我便把你舌头割了。”他低语道,即便是十六这样的傻女娃,也能听懂其中的可怕。 她眼睛瞪大,往后退去,他的手指就滑落出来,十六连忙用两只手捂住自己的嘴。 又含糊不清地小声说:“不要割十六的舌头,十六乖乖的,只有哥哥是十六的哥哥。” 她说得语意不通,十分可笑,但这样傻的话竟然取悦了李玄慈,他面色还是那般,但眸子里却涌出些餍足的笑意。 吓唬完了,便又给个甜枣,他将十六从床上抱了下来,放在那一桌的新奇玩意前。 果然,十六眼睛亮了,忙着往嘴里塞糕点糖人,手里还拿着娃娃不肯放,再也顾不得怕他了。 李玄慈看着吃得嘴角掉渣的十六,面上有些嫌弃,心里却想着别的。 果然,这人就算傻成这样了,照样吃得下一头牛。 笨蛋一个。 微博:化作满河星 -- 五十四、火眼金睛 到了下午,暗卫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画中的女子虽然还未找到,但却搜寻到了她此前的些许踪迹,金展便将其整理成册,报给了李玄慈。 他拿了那册子仔细看着,移步到案几前,展开了张白纸,提了狼毫,刚要下笔,看到趴在桌前自顾自地玩着布老虎的十六,她把那尾巴上系了细铃铛的布老虎耍得虎虎生风,吵死个人了。 李玄慈看着两手拿着布老虎打架的十六,眉毛挑了下,然后叫猫逗狗一样唤道:“过来。” 十六玩得高兴,不愿理他,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趴得更低了些,手上的老虎也低调起来,不再那么威风地打来打去。 “不过来就把东西都扔了。”李玄慈却有办法治她。 十六一下蹦得老高,啪地倒在桌上,用身体将那堆吃的玩的圈了起来,母鸡护崽一样,眼睛有几分鸡贼地悄悄回头看着他,似乎是在掂量说的真假。 李玄慈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十六见了便晓得没指望,嘴撅得老高,将将够挂个油瓶,这才放下那桌宝贝,挪了过来。 “磨墨。”他吩咐道。 可十六不懂什么是磨墨,只呆呆站在那,嘴还撅着,又傻又可笑。 李玄慈伸手便捉住了她那鸭子嘴巴,劲虽不大,却让十六一下子鼓了满包的眼泪,星星闪在她眼睛里,十分可怜又可爱。 这次变故,倒让十六多生了许多没来由的娇气,被抓了手也哭,凶几句也哭,吃不好也哭,玩不够也哭,连捏了把鸭子嘴巴,也要哭。 李玄慈手里留着劲的,知道这人是撒娇耍赖,看着眼眶里含着的圆滚滚的泪,倒生起些施虐之欲来。 像是兔子在掌心竖了耳朵,甚至能感觉到薄薄的长耳朵上血液流过的震颤,一折便弯,脆弱得很,却因此愈发起了心思,想将那可怜的耳朵揉捏把玩。 他眸色变得幽深,说起些此刻的十六听不懂的话来:“再犯蠢,我便用别的法子了。” 十六此刻笨得很,但昨夜他做了什么事总还是记得些许的,加上趋利避害是天性,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嘴也不吊油瓶了,巴巴看着他,听话又乖巧。 李玄慈这才松了手,牵住她一只手握着墨锭摇了一圈,十六就知道该如何弄了,有样学样地磨了起来。 他先细细看了一遍搜罗来的近日里的州府异事,有一两个疯癫的,也多是事出有因,未发现与十六一样心智突然如同稚子的情况。 想要排查其他异况,但毕竟地界这样大,琐事繁多,没有个方向的话,实在难以理清。 于是又拿起暗卫报上来的线索,倒是查到了些类似的踪迹。 这边的问题倒不是线索太少,而是太多,毕竟时间太短,尚不确定是否都是他要找的那个女子,只将疑似的都报了上来。 他提笔,先将周边的地形画了个大概,又按照时间顺序将行踪一个个点上去。 还没画完,就觉得有毛茸茸的东西滚了过来,低头一看,正是十六便凑了个圆脑袋进他身边,看着那副画。 她抬起头来看李玄慈,颇为记吃不记打,方才还给他吓唬住了,现在就又笑嘻嘻地说:“小鱼,哥哥给十六画小鱼,十六要吃。” 十六眼睛亮亮的,跟黑葡萄一样,里面有纯粹的笑意和快活,只等着她的厉害哥哥给她从纸上变条鱼出来。 李玄慈看着她那双眼睛,莫名地沉默了一瞬,然后才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神,望向她说的“画了小鱼”的纸。 这散乱又无序的标记,在她的无心之语下,竟渐渐被他看出些门道。 他抓起册子,将这些散乱的行踪出现的先后顺序理顺一番,便找出了关键。 果然,这人走了回头路。 正因为走了回头路,再加上可能有相似之人的无关行踪也混进里面,所以看起来十分散漫,找不出过逻辑。 可实际上,她应该是先向南,再波折着往东北方向前进,后又折返回来,沿着西南角往回走,因此看起来便同时有两条线路并行,并将逐渐交错。 并非是一个人出现在两个地方,而是她突然有什么事决定要折返回去,而他们,正是在折返途中遇上的。 抛去那些杂乱又迷惑人的散点,便大致有些像未画完的鱼形。 也只有十六这样心思简单、又满眼只看得见吃食的,才能一眼便联想到这是鱼。 李玄慈将这些点连了起来,然后顺着曲线的弧度,蜿蜒出未尽的曲线,正与原先那条线相交于一点,而这里,原先便有记号,这女子之前便出现在这里过。 所以,这大概就是那女子下一个可能出现的地方。 看来,虽然突然成了傻子,还变得又爱娇又贪吃,但这小傻子倒也不算彻底没用。 至少眼睛好使,身子也软,叫起哥哥来.......也倒算甜。 李玄慈放了笔,正打算奖励她个什么小玩意,可一抬头,却十分难得地愣了一瞬。 只见十六的脸上已经成了花猫,而她浑然不觉还在玩着墨水,瞧见他望过来,还冲他笑了下,黑乎乎的脸配上那白白的牙齿,怪异又可笑。 李玄慈的牙根紧了下,久违地体验了什么叫做“自作孽”。 然后毫不留情地擒住这花猫的后颈子,拎了洗脸去。 微博:化作满河星 -- 五十五、等价交换(一个短小的加更) 又歇了一夜,第二日他们便启程了。 李玄慈向来是更喜欢纵马的,图的便是肆意痛快,这次出门也是全程骑马。 只是下午时,他让金展牵了匹马来,挑了温顺些的红枣马,个头也不高。 然后便如同牵马那样原样牵了十六过去,她倒听话,牵着哥哥的袖子就乖乖进了草棚。 可惜见着马,她就露了原形,怕起生来,噔噔噔跑到李玄慈身后,死抱着他的腰不撒手,只敢露一对眼睛出来悄悄看那喷着气的马。 李玄慈一个眼刀飞给了站在旁侧的金展,后者不愧为贴身亲卫,训练有素、眼力卓绝地闭上足以塞鸡蛋的嘴,然后迅速地低下头,再也不看。 只是心中难免腹诽,十六兄弟适应起这角色的转换,倒真是快得很啊,果然厉害! 李玄慈收回目光,这才望向扣在自己腰间的手。 一双有些肥嫩的手。 十六长得清秀,那双手却大概是随了她的好胃口,吃得白白嫩嫩的,算不上纤细修长,反而圆嘟嘟的,虽不至于像胡萝卜一般,但也实在.......喜庆。 好在师父以前安慰过她,说是她的手指缝闭得特别紧,对着正午的太阳都不漏光,今后必定能是师门里最能搂钱守钱的。 李玄慈无情地将肥嫩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又把跟个土拨鼠一样藏自己身后的十六薅了过来。 “自己上马。”他将十六往那边推了下。 十六却抱着他的手臂不肯撒手,嘴里求道:“十六不要,害怕,会咬十六的。” 马哪里会咬人,又在耍赖罢了。李玄慈干脆不和她废话,直接转了下手腕反扣住十六,将她拖了过来,然后抱了起来便要往马那边走。 十六简直跟个弹簧一样蹦得欢,两条腿蹬得厉害,嘴里还叫着“十六不要,哥哥欺负十六,要咬十六的。” 乍听起来,简直像在说李玄慈要咬她一般。 金展不仅不敢看,现在连听都不敢听了,恨不能直接捂了耳朵,不过也察觉到十六似乎有些不寻常,看上去倒像是小孩一般不知事,只可惜他不敢抬头,也不能看个分明。 李玄慈直接将她放上了马,可惜这个不争气的,都跨在马上了,身子却歪斜着,非要依着他不放。 十八般的撒娇功夫都使上了,眼睛里含着包泪,嘴里依依叫着“哥哥别不要十六”,哭得和花脸一样,那双肥嫩的手,还死死环着他脖子不放。 她嫩嘟嘟的脸,在阳光下闪着泪痕,离他那么近,李玄慈的眼力好极了,轻易便能看清她脸上细细的绒毛,好似他刚亲手摘下来的粉桃子,还挂着露珠。 十六巴巴望向他,眼睛里全是依赖和娇气,瞳孔被照得成了浓稠的琥珀色,睫毛被泪打湿,凝成一簇簇,在眼下映下轻盈的影子。 “哥哥别不要十六好不好,十六乖乖的,老虎也给哥哥玩。”她的声音还带着些鼻音,因此多了几分可怜,也显得更加乖巧,要将自己最心爱的布老虎也都给他,换他别抛下自己。 十六不太懂骑马赶路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担心自己何时恢复,她什么都不懂,也就只一心依赖着她的“哥哥”,虽然对她有些坏,却也不想一个人坐在这高高的马上看着他在马下走远,不想和他分开。 李玄慈没有说话,只深深地望着那双眼睛。 灿阳落在发顶,照出一圈朦胧的光晕,这一刻静下来,只有纤尘在空气中慢慢旋舞落下,十六眸子澄澄一片,只印着马下他的影子。 僵持一会儿,李玄慈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抱了下来。 之后,金展就出去雇马车了。 微博:化作满河星 -- 五十六、何处不可怜 有了十六这个累赘,他们换了马车上官道,速度自然与骑马不能比。 可也有个优点,马车宽敞,十六便能将她那堆宝贝全抱上车,自己开开心心地躺在那堆玩意里打滚,幸福得快要冒泡。 金展已经学会不看不听不问了,可事关李玄慈的同命结,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亲卫,还是小心问了一句是否要派人专门保护十六。 李玄慈也没多解释,只回了句:“我看着她”,便撩袍上车了。 他掀了车帘,隐约的光短暂地从缝隙里透了进去,正流了一捧光在十六桃子一样的脸上,她被这光迷了眼睛,笨拙地拿手挡着眼睛。 而十六松松束着的头发,在玩具中好一番折腾后,也大半松了开来,披散在马车里铺的毛毯上,蜿蜒出柔软的发瀑。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 李玄慈自小文韬武略,无不要求精专,此时却无端想起这首民间乐府诗。 只可惜眼前这傻子,心中哪有什么迤逦之思,怕是身旁那堆围着她的“宝贝”,比什么人都重要。 李玄慈看着一手捂着眼睛,一手还抓着糖人不肯放的十六,愈发确信这人心里除了吃和玩,什么都没有。 不知从哪里生的恶念,李玄慈轻轻移了下,故意用身体抵着车帘不让落下,于是从外面刺进来的光变得更刺眼了,一直照在十六脸上,让她睁不开眼。 李玄慈打量着她皱起来跟包子样的脸,心中却是无端的淡淡快活,从这无聊又无趣的恶作剧里,获得了不少乐趣。 下一刻,一只小小的脚轻轻蹭了下他的靴子。 十六是李玄慈从房间直接抱上车的,因此连鞋子都没穿,只着白色的棉袜,如今正乖乖地蜷在他的靴子旁。 此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随着她的动作,那只穿了白袜的小脚就这么蹭着他,若有似无,薄软的白袜磨过他的靴子,硬挺得很,直蹭得白袜都松落了几分,露出一点莹润的踝骨。 李玄慈看着那伶仃一点的细踝骨,既想就这么踩住她,让她哪里也逃不了,又无端地想用虎口卡住,再狠狠往那里咬上一口。 可他最后什么都没做,只是让车帘落了下来,拢住瞬间暗下来的内室,自己坐了进去,默默看着又生龙活虎起来的十六兴致勃勃地躺在那堆玩具里可劲造。 马车行了整整一日,直到傍晚才到了要歇脚的镇上,挑了处干净地方落脚,但到底简陋,饭食算不上好。 十六与李玄慈一桌,金展在另一桌,她在车上吃了一天的零嘴,早就坏了胃口,所以磨磨唧唧不肯吃。 李玄慈是绝不会做喂人的事的,十六噘第一回嘴时,他便只说了句“饿了自己挨着”,既不哄她吃,也不逼她。 结果便是晚上没多久十六便眼巴巴地凑他跟前,摸着自己瘪下去的肚子小声说:“十六饿了,要吃糖。” 其实她吃了许多糖了,只是那东西不顶饱,除了长肉便一点用处也没有,轻易就胃中空空似鸣鼓。 李玄慈却在那轻巧的鼓声中,淡定地翻着手上的册子,等到看完那页,才在十六期盼的眼神里下了结论:“不准,自己挨着。” 十六便是聪明的时候,也从不在果腹上亏待自己,更何况现在傻了大半,光由生理反应操控,耍尽赖皮也要吃东西。 但越是耍赖,李玄慈越不理,哪怕十六都快要在地上撒泼,成了那滚泥的猪崽,他都不带多给个眼神。 最后,没了劲的十六只能乖乖认起错来,保证天天好好吃饭,才换得李玄慈起身。 夜晚的风吹得带这些凉意,卷着如水的月色在小巷里呼啸着,两旁铺子廊下吊的灯笼晃晃悠悠地散着光,在青石板上拉长两道影子。 一道长些,一道短些,短的那道落在后面,长的那道走在前头,一个快,一个慢,常常是刚拉开了些距离,短的那道影子便蹦蹦跳跳赶了上去,长的那道速度似乎没有变过,却到底没有将影子彻底分离。 十六好奇地低着头,顺着那浅浅的阴影踩,却猛地撞上前面的李玄慈,将鼻子磕得酸疼,眼瞧着便要鼓一包泪。 李玄慈却望着不远处,目光有些沉地打量着。 十六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是一户宅邸。 朱门铜环,高屋青瓦,围墙耸然,俨然是大户人家。 可惜挂了白,敞开的门户尤可见中堂里搭了白棚,里面跪了个纤细的身影,全身素白,门外却站着不少青年男子,面色悲戚,却只默默守在门外,为首者手上握着一根素麻带子,却破了一角。 李玄慈望着那里,目光渐渐幽深,他们歇在此镇,正是因为此地之前疑似出现过那女子的行踪,如今碰上这样的古怪,倒得查个明白。 微博:化作满河星 -- 五十七、衣食父母 李玄慈望着那在风中摇曳的白灯笼,眸光越发幽深,刚要踏步前去查看,却察觉被人牵住了。 牵他的人笨得很,只会用两只小小的胖手努力包住他的指头,在这凉夜里走了半天,她的手倒还是热乎乎的,将他包裹在手心里。 “不去吃小馄饨吗?”十六晚饭时刚在他那里吃了亏,所以有些老实下来。 实际上刚刚那装着馄饨的扁担晃晃悠悠经过时,就已经把十六的魂给勾走了。 她按捺了半天,可李玄慈不仅没往馄饨那走,反而停了下来,眼看着馄饨扁担的烟气就要越飘越远了,十六终于忍耐不住出手了。 李玄慈回头看她,只见十六一双眼睛可怜巴巴望着他,也不敢多说,只牵着他的手摇来摇去。 他的眼睛如同夜色暗下来,不似方才冷硬,暗藏静水流深,这傻乎乎又有些乖的模样无端取悦了他。 十六歪着头看他,按耐不住,有些急又小小声地说了一句,“小馄饨,买给哥哥吃,香的。” 她在这些小地方上,傻前傻后倒都一样乖觉,明明自己想吃,还要拉他做大旗。 李玄慈看着这傻妞,迤逦的眼尾弯了一瞬,然后懒洋洋地叫了她一声,“哈巴狗。” 然后便反牵起她的一只胖手,再看了眼挂了白的那户人家,就大步往另一边走。 十六一看是往馄饨摊那走,整个人高兴得都要跳起来,起劲极了,速度越来越快,最后都差点赶在了李玄慈前面,变成她拖着李玄慈走。 嘴里还叨叨着“小馄饨,小馄饨,十六爱吃小馄饨”。 全然忘了不久之前,自己还说过小馄饨是买给哥哥吃的。 李玄慈心里暗暗讥讽了句,真是傻到家了,却看不到自己的眼睛在迷昧的夜色里,多了些温度。 扁担郎被叫住的时候,看见李玄慈这一看上去便不寻常的人物,还有些慌张,以为自己哪里惹到这樽大佛了。 接着便从这大佛后面跳了个清秀的少年出来,眉目间有些不经事的娇憨,牵着这大佛的手,高高兴兴地嚷着:“哥哥,小馄饨,冒烟的小馄饨。” 扁担郎这下明白了,大概是高门大户里的大少爷带着小弟出来吃宵夜,看来这兄弟二人应是关系不错,这小少年才如此活泼放肆。 他连忙放了扁担,从里面舀了碗小馄饨,皮薄得透明,在虾头吊出来的鲜汤里舒展着,再撒了把翠绿的葱花,看着冒出来的白色烟气,滚烫一碗,让人食欲大开。 那馄饨还烫得很,扁担郎还想帮忙送到旁边的窗台上,十六却急着就伸手了,她不会端碗,不懂得这样烫的吃食一定要端碗的最下缘,嫩嫩的手指头直接碰到了碗壁,一下子就哇哇叫起来。 十六立刻含了包泪,脸皱得和十六褶的包子一样,嘴嘟得像包子上捏的翘起来的小口,把烫红了的手指伸到李玄慈面前,委委屈屈地小声抱怨:“烫,十六疼。” 李玄慈看着那胖胖的手指头,原本白白嫩嫩的皮肤被烫得泛起一点粉红,再看着她皱巴巴的脸和眼睛里包的泪,不过烫了下手指,这人倒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样。 “活该。”他冷淡地说道,眼看着十六眼里的泪立刻便包得更大颗了。 随即伸手接过了那碗滚烫的小馄饨,安安稳稳地端在手里,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温度一样。 十六如今那和馄饨里的肉馅差不多小的脑袋,不足以思考李玄慈为什么端着不嫌烫,也不足以思考李玄慈这样端着给她吃像什么样子,只高高兴兴地从扁担郎那拿了调羹,蹦蹦跳跳地回了他身边。 然后二人便这样在大街上,一个端着碗,一个吃得欢。 不成体统,不像样子,不遵礼仪。 扁担郎有些吃惊地看着二人,随即又释然,这小公子看上去,似乎心智不太健全,跟个孩子一般,怪不得这看上去了不得的郎君这样宠着,竟就当街这样端着碗随她吃。 真是难得的兄弟情深。 等到吃完,李玄慈丢了银子给他,这感叹便化作浓浓的感激之情,恨不得再让十六多吃几碗,再讨些赏,可李玄慈却转身牵着十六走了。 回了客栈,肚皮鼓起来的十六瘫上床不肯挪动了,李玄慈则去了金展房间。 他大概吩咐了下,好好查查今夜那家挂了白的人家。 金展应下,又问道:“王爷是觉得哪里不对吗?” 李玄慈手里把玩着茶杯,说道:“若一般人死了,该谁守灵?” “自然是儿子,若无儿子,便是女婿,若无儿无女,那便由子侄顶上。”金展回答道。 “那家人却是妇人独自守灵,就算是无儿无女亦无亲,门外还守着那么多青年,戴的是弟子的孝,算是半子,总不至于一个守灵的男子都挑不出来。”李玄慈饮尽杯中茶,淡淡说道。 “何况,为首的人手里还握着破了的素麻带子,必是与人争执时被人扯下,可他却也不敢再戴上,想来大概是那守灵妇人扯的。不愿离去,却也不敢进去,那便是有愧,既然有愧,此人之死多半有蹊跷。” 金展恍然大悟,领命下去布置了。 微博:化作满河星 -- vPǒ①⑧.CǒM 五十八、舌头 不久,金展即来禀报,挂白的那家人,是家教书先生,姓庞,与妻子未有子嗣,却收了一大批学生,将大半家产都花在了供养学生上,因此素有贤名。 庞家因助养学生,因此常常囊中羞涩,以至于箪瓢屡空,好在他名声不错,乡里乡亲的也都愿意多宽限些时日。 但不久之前,庞老先生似乎发了笔意外之财,拿了上好的细白面和精米,将债全部还清了,还陆续拿了米换钱,数量越来越大。 可惜日子刚好起来没多久,一个雨夜里,庞先生竟意外在自家院子里跌了一家,等被人发现时,早已头破血流,连身体都僵了。 李玄慈听着金展的话,手指一下下翘着桌面,自语道:“有意思。”说罢便要起身。 突然,从床帘里蹭得露出个脑袋,嚷嚷道:“十六也要去。” 金展立马低头,他之前一直没想到十六居然还在房里,看来是李玄慈嘱咐她过不许出声,可惜到底还是破功了。 李玄慈冷冷望着不听话的十六,虽不发一言,也无甚表情,却可怕得很,无奈懵懵懂懂的十六一心只想着上街去玩,硬是对着阎王眼睛闪亮。 东边不亮西边亮,这个不听话那总有听话的,这不,李玄慈朝金展那飞了个眼刀子,还没扫到他身上呢,金展就十分识趣地退下了。 于是,最后就变成李玄慈和金展,再拖着个尾巴十六,一同去了庞家。 来致礼的人不少,可见庞家先生确实是个好人,昨夜那群戴了弟子孝的青年仍站在堂外,面色俱有些憔悴,竟已站了一夜的模样。 周围来往的致礼人无不侧目,可庞夫人待他人礼节周到,却丝毫不肯看那群学生一眼。 十六便是在这样的场合也是不肯收敛的,蹦蹦跳跳地从前堂过,突然鼻子动了下,随即往李玄慈这边靠。 李玄慈半点没理她,兀自往里走,却被这缠人精牵住了袖子,拽个不停,还跟个豆丁一样凑上来,踮着脚,自以为隐蔽地在他耳旁抱怨:“那有个哥哥,臭死了,十六不喜欢。” 李玄慈的目光顺着望了过去,在各个站着的学生身上扫了一遍过去,最后又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眼神深幽,低声道,“我说的话,都忘了?” 他声音并不高,却透着隐隐的压力,如同冰封将融的瀑布,下一刻便要灌顶。 十六的漏斗脑袋,在这样的压力下,也终于后知后觉地灵光了一回,只顾着两手握住他的手腕,一个劲叫着“哥哥”、“哥哥”,十分谄媚,总算记起来自己曾被叮嘱过,若是叫旁人哥哥,便要把舌头割掉。 十六的舌头还要来讲话、喝水,吃小馄饨,可不能就这样丢了。 可能因为是在外面,李玄慈倒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就这样饶过了她一回,只跨步往前堂迈,留下十六的小短腿费劲地追。 金展已经在前头,给了分量不轻的奠银,数额之大,引得庞夫人也出来招待这不知从何而来的贵客。 金展平日里一副老实可靠的样子,编起瞎话来却一套一套的,瞬间就说了个庞先生外出游学时,曾对自己有一书之恩,还曾给了彼时离家出走的他一碗饭吃。 一个叛逆少年出走在外,饥寒交加,路遇先生教明道理,施以一饭,最终发奋图强,回报昔日恩人的形象,在金展口中栩栩如生,极为立体,不当说书先生,实在有几分可惜。 庞夫人听到一书之恩时,面色有些复杂,表情几经变化,最后化为一个心酸的微笑。 这点变化半点不差地被李玄慈捕捉到了,他不耐来那些虚的,单刀直入,挑破了此事。 “夫人可是怀疑,害死庞先生之人,就在这群学生当中?”他问得直接。 那妇人如遭雷劈,一时反应不过来,却又强行要掩饰下去,色厉内荏地强撑着说:“我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不知?若是不知,为何灵堂停了一夜,你宁愿独自守灵,也不肯让这些弟子尽孝?” “你待其他宾客有礼,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弟子也没有敌意,可见你不是悲痛过度失了分寸,也并非因为接济学生导致家贫而对他们怀恨在心。” “如今在外人面前还替他们遮掩,无非只有一个原因,你怀疑你夫君之死与他们有关,却没有证据,也不知是谁,因此怕误了其他学生的声名,只能按下不表。” 妇人呆愣了下,然后一行泪落了下来,再也压抑不住地低声哭了起来。 -- 五十九、落网 庞夫人眼中含泪,眼见着情绪激动起来,然而却到底将一腔酸楚咽了下去,客套道:“我不知这位公子何出此言,但此乃家事,公子还是请回吧。” 看来她到底还是不舍得亡夫倾注心血的这群学生,宁愿将这样的委屈留在肚中。 李玄慈却不耐烦对她温言诱导,只单刀直入、威逼利诱:“你如今作态,无非是怕连累无辜学生的声名,却也不想想你夫君被人曝尸庭中,死不瞑目,你倒能安?这样,我帮你找出作恶之人,你便和盘托出,怎样?” 庞老先生死得蹊跷这点,虽不是人人知道,可金展出马,自然打听得清楚,老先生是起夜时被人砸了头,丢在庭中,直到早上才被人发现,死状凄惨。 他将这昭彰善恶的事说成了银货两讫的买卖,可却也着实敲中庞夫人心中软肋,正待她面色犹豫之际,李玄慈直接飞了个眼色给金展,后者示意,出门将那群弟子叫了进来。 那群弟子以为师娘原谅自己,立刻涌进堂里,庞夫人见他们进来,也只好犹豫地闭口不言。 李玄慈将一直牵着他袖子、躲在身后的十六拉了出来,朝那边抬了抬眼,把十六当成了打猎的细犬,替他找寻猎物。 可惜十六却不明白,还拉着袖子不肯撒手,直愣愣地问:“做什么呀哥哥?” 李玄慈连开口都懒得开口了,直接伸手按住她的圆脑袋,转向那群弟子那边,问道:“那群人中你闻到了谁有怪味?” 十六被擒住脑袋,眼睛滴溜溜看向那群男子,终于履行了一个好猎犬的职责,举起胖乎乎的指头,指向其中一人,说道:“那个,就那个,熏死十六了。” 还不忘夹带私货抱怨一番。 她这话一出,那群弟子有些茫然地望向被她指着的男子,只见他发髻有些松散,身上衣裳单薄,下摆处衣角露出的内裳,随着行走摆动时还隐隐可见泥点,算不得十分光鲜。 那弟子听了这话,脸也有些涨红,讷讷道:“突闻先生过身,虽换了素衣,却未来得及沐浴,失礼于前,实在惭愧。” 不过这话倒挣回几番颜面,毕竟是为老师去世在外站了一夜,便是邋遢些,也能体谅。 李玄慈却莫名翘了嘴角,悠悠说道:“你可想好了,这衣服是来前才换的?说了,可就不能改口了。” 那人有些惊疑,却还是不肯松口,执意说道:“确是如此。” 李玄慈像是望着落进陷阱的猎物,眼中涌出愉悦的戾气,吐出两个字:“撒谎。” “小生没有,小生只是守了一夜,又比师兄弟们爱出汗些.......”那人急急争辩道。 “你心虚什么?”李玄慈却打断他,欣赏着他的挣扎,一步步诱他失控。 “你.....我不知你在暗示什么,只是这是先生灵前,总该顾忌几分。”那弟子显然有些急了,小生也忘了自称,直接“你你我我”地说了起来。 “若是你们先生有灵,第一个便该劈死你。”李玄慈薄唇轻启,说的话毫不客气。 “你说你是出门前换了衣裳,可内里衣服的下摆却有泥点。”他尾音微微吊起,留下高悬的疑思。 “这是来的路上溅到的。”那弟子辩驳道。 “你内裳溅上的,是红泥。此处地势奇异,多为黄壤,唯独西边一山,独为红壤,你大概是蛀进那书里读成了书呆,连周围地势都不清楚便来同我强辩。” 山势地貌事关堪舆大事,李玄慈一向烂熟于心,却没想到会于这样的事上会有助益。 “也不要狡辩这是以往留下的,通往那座山的山路前些时日落了山石,直到前天傍晚才大致清理干净,你便是再邋遢,也不至于十数日不换衣裳。”这正是李玄慈从暗卫搜集来的大小事宜中看到的信息。 “那就只可能是前夜你去过西山,回来后便碰到来找你奔丧的人,来不及换,只得匆匆批了外衣便过来了。” 李玄慈目光轻慢,却字字如刀,周围人看着那人的眼神随之几变,从不可置信慢慢转为将信将疑,尤其是那庞夫人,面色极为复杂。 “你血口喷人!我不过是不小心从哪溅上了泥点,就这般污蔑于人!”那弟子越发急了起来。 “蠢货,那可不只是泥点,上面还有血迹,只不过干了之后便一片暗红,不懂杀人的外行,看上去便如同泥点一样。” 可对于他这种杀人的行家,哪些是泥点,哪些是血迹,一望便分明。 果然,那弟子听完后,欲盖弥彰地用外裳掩住了内裳,又发现自己这举动多突兀,猛然松开来,说道:“这是家里杀鸡熬汤时留下的血,我没注意罢了。” “熬汤?你怕是喝不了那热鸡汤吧?”李玄慈话语讥讽,言辞如刀。 “你这样被寒食散掏空了的身子,能受得住热汤吗?”他含着恶意,故意问道,眼见着那人的面色随着这个秘密而变得绝望。 “你五指唯独尾指留了指甲,想必便是用那来取寒食散的粉末。常服寒食散的人,一点热都不能受,所以你才会在现在刚开春的时候,只穿着内裳就夜里去了西山。而如今不得不穿上外裳站了一夜,你受不住内里冲出的热气,因此流了许多汗,所以才会比旁人臭上几分。” 李玄慈说到最后,语气甚至带上几分愉快的戏谑,只是那被指控的弟子,便不如他这样轻松,额上出了许多汗,面色青白,只勉强辩道:“你.....你有何证据,何况老师待我们如子,我何必要做出这样的事?” 李玄慈冷笑一声,面向庞夫人说道:“我此前说的交易,可还算数?” 庞夫人见他到关键时刻便卡住不说,知道他是要迫自己答应,可眼见杀害亲夫的凶手就要被定罪,她如何能在此刻再放过,只得狠下心来,点头示意答应。 “庞家为接济弟子,常囊中羞涩,可近来却将此前债务一笔还完,还拿粮食换了许多银钱,没有额外营生,却一下富裕起来,还不肯为外人道,那自然是发了横财,庞夫人,我说得可对?” 李玄慈面向庞夫人,与其说是求证,不如说是施压,展现他无所不能的压制,庞夫人愣了下,最后还是咬牙点了头。 李玄慈这才满意地继续转向那人,“而你们作为弟子,自然能比外人更加窥见此间隐秘,你吸食了寒食散,那玩意可不是寻常人家能供得起的。” “让我猜猜,前夜,你发了瘾,燥热难耐,于是只着内裳潜进老师家中,想偷那能发财的宝贝,却被庞先生发现,你干脆将其杀死,抛尸庭中,然后去了西山,想将宝贝埋在那里,等事情平息再挖出来,回来后,还来不及换衣服,就被叫来,无法脱身。” “只要将你下裳的血迹叫仵作一验,再去西山找新挖的痕迹,便能分明。何况,你的指甲里,说不定现在还有泥呢。”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那人瞬间收紧了手,简直不打自招。 庞夫人终于按捺不住,扑了上去要痛打他,口里念着:“你个挨千刀的,我夫君对你如此好,你却这样对他,你个恩将仇报的东西。” 那人默默受着她的打,却冷笑着回道:“他待我好?不过也是个沽名钓誉的东西。” -- 六十、诛心(2600) 那人默默受着她的打,后来,他面上那种平静的呆滞逐渐扭曲,最后化为一个古怪却心酸的微笑,竟朝众人笑起来,崩溃一般喉道:“他待我好?不过也是个沽名钓誉的东西。” 庞夫人呆了一瞬,然后使尽全身力气,痛打了他一个巴掌,骂道:“陈达,你不是人!” 那名叫陈达的男子被打得面上浮现五指,却不避不闪,甚至有些凄厉地笑了起来,甚是吓人,青白的手指抚上红肿的脸,讥讽道:“你以为,你那万古流芳的夫君,真是什么好东西?” 庞夫人脸色铁青,像是一只虫钻进了皮囊,古怪地扭动着,将她原本温柔娴熟的面容给破坏了。 趁她说不出话,陈达像是终于要将所有都渲泄出来一般,自暴自弃地吐露着:“人人都道他是个好老师,仗义疏财,接济贫苦弟子,可这青天白日下,披着那光鲜人皮的,究竟是个什么恶心玩意!” 庞夫人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不要命地冲上来要撕他的嘴,还不停喊着“你这无耻小人,竟敢污蔑师长”。 可惜陈达丝毫不怕,还是朗声说着。 “他是接济学生,可不过是为了沽名钓誉,为自己积攒资历,他天资不过中等,自己也没多少功名,可后来甚至有了往州府举贤荐能的资格,不就凭这名声吗?” 金展有些看不下去,出声道:“无论庞老先生天资如何,接济人是事实,你自己心胸狭窄,却这样揣度别人!” 陈达似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仰天笑得眼泪似要横流,接着双眼利剑一般刺向灵堂正中的牌位,质问道:“揣度,我倒宁愿是揣度。” “他招的学生,早就不限于那些贫苦孩子了,便是那父母双全、家境富足的,也想到这来镀一层金。” 随即将目光转回诸位弟子,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可你们这些人,有父母照料撑腰,上有瓦下有粮,怎么知道我这样人的苦!怎知道那老头金灿灿的金身下,是多么恶心的一滩肉!怎么会知道,你们憧憬的名誉,都是踏着怎样的骨血换来的!” 他说得这样刻骨,众人皆被震慑,那个之前为首的弟子甚至冲上前来,不顾礼仪地揪着他的领子骂道:“你在说些什么混账话!你自己烂到泥里,还要污蔑旁人吗?” “我烂到泥里?”陈达不怒反笑,只是那笑容如此瘆人,叫人见了便觉骨头都发凉,“我是烂到泥里,可难道我出生便是这副德性吗?若是,那我也怨不得别人,可偏偏不是,偏偏不是!” “你们或天资卓绝,未来锦绣,能为这老头带来荣誉,或父母看重,家族兴盛,他不敢欺辱。而我......”陈达说到此处,头一次声音沉了下来,似乎压抑着要从身体里崩裂出的野兽,好容易才颤抖着说完剩下的话。 “我这样父母不在的孤儿,便会.....便会被他使尽见不得人的手段,第一次下手时,我尚在舞勺之年,我甚至不懂他到底是在做什么,后来,我连做梦,都能闻见他腐朽了的皮肉散发的老人味,还有腐肉压在身上动不了的恶心。” 他血红的眼睛大大地睁着,整个人颓唐下来,痨成一把骨头,望向站在他面前的师兄,痴痴问道:“难道是我天生低贱些,便该被这样糟践,还要忍下去,永无止境地忍下去吗?” 原本揪着他领子的手松开了,那个正义又光明的师兄,不可思议地张着眼睛,说不出话来,他想大声斥责陈达骗人,却又像被扣住了嗓子,只能可笑地长着嘴唇,再又闭上。 连金展也有些不忍,犹豫地问道:“若真是这样,你就算不检举,为何不逃开?” “逃?我无父无母,逃去哪里,开罪了他,我便半分入仕的希望也没有了,我一路忍到今天,不是为了再去过那穷苦日子!” “所以,你便打算夺了那发财的宝贝,这样就算翻脸,至少生活无忧?”李玄慈插了进来,一针见血。 “是!这本就是他欠我的!”说到最后,陈达发狂一般,又笑又怒,如同失了心智。 李玄慈却对这些癫狂的喜怒毫不感兴趣,他忍耐着听了这么半天破抹布一样的纠葛,不过是为了问下面这几句关键。 “你一直家贫,怎会用得起寒食散,怕是连见一眼的资格也没有,是有人给你的吧?”他眯起眼睛,仔细问道。 陈达将压抑许久的心思全部吐露,此时早已竹筒倒豆子一般,自暴自弃地说:“是,开始是机缘巧合,有人看中了我的画,拿这个和我换的,后来还引我认识了卖此物的货商,可之后便不见了。” “那是何人,是否是一貌美的女子?”李玄慈逼问道。 陈达转身来,有些怔愣地说道:“不是,就是一再普通不过的客商,丢进人群都找不出来。” 此时,一直躲在一旁、面色灰暗的庞夫人倒是抖了一下,被李玄慈一下捉住,转头看她,打量着她脸上的表情,突然起了兴味。 “看来我倒是猜错了,不是那头,竟是这头,倒也算有点意思。”他唇角挂起一抹淡得跟冰一样的笑,自言自语道。 十六早就听不懂,只吵闹着抓住他的袖子,问道:“哪头,哪头,哥哥,我们要坐跷跷板吗?十六和哥哥坐跷跷板。” 李玄慈大发慈悲转头分了些神给她,将她的豌豆脑袋按了下去,嘱咐道:“老实些,否则零嘴全部充公。” 十六立刻闭了嘴,他这才转向庞夫人,用低语一样的声音说道:“该你实现承诺了,银货两讫,落子无悔。” 他语气里的邪意,令庞夫人打了个寒颤,金展见状,识趣地要将旁人都带下去,方便他问话。 只是金展未免太过敬业,连十六这个粘巴糖也想剥下去,被十六反抱住李玄慈的腰又缠又闹。 李玄慈只一眼过去,金展便冷汗下来了,意会自己怕是误解了意思,连忙留下十六,压着其他人先走。 等灵堂又清静下来,只剩下十六吐口水泡泡玩的声音,李玄慈才淡定地开口。 “你夫君的名声,怕是保不住了,可你的名声,还是能留下一两分,以后凭着学生照拂,也能过下去。” “不过,究竟能不能,要看我的心思,也要看你识不识趣了。”他眼中带着剖尸一样的兴致,打量着眼前颤抖的妇人。 庞夫人面色青灰,喃喃道:“我不知你说些什么。” “不知?你自己枕旁人什么德性,别人不知,你能一无所知?”李玄慈眼尾带起一丝笑,明明迤逦非常,却藏着刀锋。 “孪童之好,生在根子里,治不好的。他没有子嗣,怕是因为见了女子,都不堪用吧,十数年下来,换了怕不知多少个,你会不知?” “秘而不发,说是保全学生,实际是怕个中蹊跷暴露,那层皮都被曝在青天下,连你也不再是大善人之妻了。” “可惜啊,你当初选择帮他瞒下来,便一起做了帮凶,如今这罪,是他一人扛,还是你俩共担,端看你表现。” 李玄慈说完,连等待她回应的意思都没有,似乎已经笃定她必定听话。 可惜,身边还有个不听话的。 这样严肃的时刻,十六却掏了糖,非要喂他,“哥哥,好甜,十六吃一颗,哥哥吃一颗。” 李玄慈不想被糖浆污了手,瞬间将这淘气的小儿扭了手腕,扣进怀里让她再动弹不得。 庞夫人看着一脸稚气的十六,眼里却涌现一点泪花,半天,那滴泪终于落到她脸上憔悴的沟壑中。 再睁眼时,她说道:“问吧,我定知无不言。” 微博:化作满河星 -- vPǒ①⑧.CǒM 六十一、火星子 庞夫人看着一脸稚气的十六,眼里却涌现一点泪花,半天,那滴泪终于落到她脸上憔悴的沟壑中。 再睁眼时,她说道:“问吧,我定知无不言。” “那件东西,是不是一个女子所赠?”李玄慈问得直接。 庞夫人愣了下,说道:“我以为你会先问我夫君” 李玄慈面色冷淡,甚至没有不屑,满堂的肃穆未在他眼中留下一分,抢声道:“无非是些男盗女娼的糟烂勾当,踩上去都嫌脏了我的鞋底。别自作多情,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 这话刺在她心头,像是冰锥子插进心头热肉,庞夫人脸色几经变换,最后还是开口说了起来。 原来,他们家得的宝贝,是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瓦罐,而这瓦罐的独特,就在于放米进去,便能取之不尽。 庞先生自然也试过放别的东西进去,尤其是那金银铜钱,可都没什么用,唯独放米进去,才能有此奇效。 庞家虽是为了挣名声博前程,却也实实在在需要接济不少弟子,且为了造出名声,因此多有欠债。 如今有了这意外之财,庞先生便寻思着以后能多条营生,若是能开私学,那便是能铺下真正的通天路了,于是便将那米拿去换钱,打算慢慢积攒起来。 而也正是因为露财,令与他亲近的陈达,猜到了这东西的存在,招来了杀身之祸。 同样,如李玄慈所料一样,这宝贝确实是一貌美女子所赠,因此当李玄慈逼问陈达是否是被貌美女子引诱吸食寒食散时,庞夫人才会如此惊惶。 那日正逢乡试,庞先生将弟子激励一番后送走,就碰见那女子叩门求水,见她面色苍白,庞夫人便起了些善心,将为弟子熬的米粥里多分了一小碗给她。 那女子吃好后,坚持去后厨将碗洗干净,还去看了装米的瓦罐,轻轻触了下,然后对庞夫人说,今后好好用这瓦罐,万不可损坏了。 待她走后,庞夫人开始还不知何意,直到发现那天起米罐再也没空过,才意识到怕是那女子带来的奇缘。 李玄慈听完了,眼神定定望向远方一点,自语道:“这究竟是福缘,还是祸根?” 老实了一会儿的十六此刻又蹦了出来,抱着他的腰,问道:“哥哥,我是福,我是福。” 李玄慈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的冷峻被嫌弃替代,用种有同心结的那只手,伸出一根手指头,按着十六还翘着胎发的额头,狠狠摁开些距离。 “你是祸根,方圆叁里都不放过那种。”他冷冷下了结论。 十六捂着额头,呆呆看着他,不太懂什么意思,刚要嘟嘴,又想起被他夹嘴巴的疼,只能抿了下去,不服气地瞪着他。 李玄慈问到自己想问的,便又拎鸡崽一样把她拎走,留下庞夫人在堂中不知所措。 他迈出门,金展早已侯在门外,只这会儿功夫,便已将半疯一样的陈达交给府衙,安置好一切,等着李玄慈的吩咐。 李玄慈将十六顺手丢给了他,自己走在了前头。 只是刚买出了门,便碰到了个大“惊喜”。 “十六!”许久不见的师兄何冲,竟然就这样出现在此处,满面惊喜地喊着许久未见的小小“师弟”。 十六怔愣了一下,两条细细眉毛皱巴起来,过了一会儿,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脑海里浮出来,眸子里闪过一点光,然后又灭掉。 她最后只是笑起来,笑得同孩子一般。 金展之前没有并钳制住她,多年的直觉让他不自觉与十六保持了些距离,总觉得虽然王爷对十六跟拎兔子一样拎,但他若是真上了手,脖子可能会有点凉。 所以十六便借着这空档,鱼一样从金展身边溜了开来,然后跳跃着撞进何冲怀里。 “哥哥,哥哥,十六来了,陪十六玩。”她声音脆波波的,一个劲地叫着哥哥,甜得像在井水里冰过的西瓜,抿一口都是清甜在唇中沁开。 何冲先是有些吃惊,却还是接住了十六,脸上也挂了笑,只是有些困惑地看着她。 而身后,李玄慈站在太阳光底下,或许是靠近午时了,阳光刺眼得很,将他迷了眼睛,漂亮的桃花眼眯了起来,迤逦的眼线延成一条锋利的弧线。 良久,他才低声说了两个字。 “很好。” 话被吹散在风中,没有被任何人听到。 微博:化作满河星 -- 六十二、猪和老虎(2100) 李玄慈少年时,曾迷恋过一段时间的熬鹰。 熬大鹰是个讲究活,就和那鹰待一间屋子,眼对着眼,不吃不喝不睡,非得把它那不驯的野性给折磨殆尽,才肯认主。 这活原来该是靠手艺吃饭的猎人干的,熬好了之后再给贵人送来。 可李玄慈非要自己做这个。 鹰飞在天上,野得很,可落在李玄慈手里,眼看着那黄澄澄的瞳孔里的锐气,被他一点点挫去,最后向他低下高傲的头颅。 自己熬出来的鹰,最是心意相通,只为他一人的命令所驱,那种畅快,是任何别人驯好的鹰都无法比拟的。 这也只是他少年时荒唐的一时兴起,后来便撒开手去,不过近来,他又仔仔细细花了时间去驯服一只没有多少野性、却也没多少脑子的鹰。 这只鹰不傲,却也因此不够认主。 无论教了多少遍,还是会像这样子,不知死活地笑着跳到别人怀里,脸上的绒毛都能被看清的距离,用那把嗓子,娇娇地叫人。 “哥哥”。 李玄慈并不愤怒,他的情绪依然很稳定。 只是想杀人而已。 不需要愤怒,也无所谓烦扰,既然遇到了让他碍眼的事,那便让碍眼的事消失掉好了。 李玄慈似乎又回到了初见面时那冷漠又嗜血的模样,无事能阻其道,无人能动其心,不需要理由,也没有宽恕。 不舒心,便杀了了事。 抱着的手让他不舒心,砍了便是。 互相望着的眼睛让他不舒心,挖了就好。 舌头也割掉,做成人彘,便不会再叫他不舒心了。 “很好。”他听见自己说。 下一刻,李玄慈便朝相拥着的二人走去,青天白日下,他腰间佩剑的红缨碎成点点虹影,荡得正欢,剑鞘上的宝石偶然反射出光芒,仿佛即将到来的剑影。 十六正在师兄的怀里蹦达得欢,被那宝石的光迷了眼睛,这才看到走来的李玄慈。 她自傻了之后,被这人圈养了不少时间,他的好,十六记不住,他的坏脾气,十六深有体会。 尽管她现在傻着,可这反而加强了十六小动物一样的直觉,就像动物能在地震水灾前比万物灵长的人类还要先察觉危险,十六也在师兄之前发现危险的到来。 她愣了下,松了抱着师兄的手,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可脑子不好使了之后,行动也出乎意料,十六颇为新奇地竖起手臂,看着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献宝一样跑回李玄慈身边,递给他看。 “哥哥,你看,小疙瘩,十六的小疙瘩,小疙瘩是什么呀?” 可惜李玄慈只分了一眼给她,瞧着她脸上的笑,眼神愈发沉了下来,一丝笑也没有。 十六有些害怕起来,抱着他的腰,下巴硌在他胸口,眼巴巴地瞧他,嘴里喃喃:“哥哥,哥哥,为什么不理十六?” 可凭她叫了多少声哥哥,李玄慈还是那眼神,不推开她,也不抱她,也不看她手臂上的小疙瘩。 十六憋了嘴,平日里多叫几声哥哥,总是能够吃到好东西,玩到好玩的,可为什么今天怎么喊,都不管用了。 可十六只会叫人哥哥,李玄慈都不让她同旁人说话,也不懂该如何称呼。 她那浆糊一样的脑子,突然模模糊糊想起今日刚听到的称呼,就在刚刚,庞夫人说过的。 十六小小的下巴硌在他的胸膛上,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圆眼睛里映着他的眼睛,然后小小声叫了声。 “夫君。” “夫君,陪十六玩好不好?” 她说得纯真浪漫,丝毫不知自己掀起了怎样的风流。 冰面之下裂开了些缝隙,只细细一道,不为任何人所察觉,只有那冷冻了千年万年的冰自己才能察觉,那破碎殆尽的前兆。 冰面下,有暗河在流淌着,潺潺的水声被封印在冻层,无人听见的心跳声,正在严冬里,缓慢又清晰地复苏。 李玄慈的眼里反射着晒得热辣的日头刺进来的光,为他无情无觉的眸子,硬是添了些波光潋滟,李玄慈擒住她圆嫩的下巴,捏了起来。 “不知死活。” 他打量着十六的脸,半天,才说了这句话。 “十六,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旁边传来何冲惊疑的声音。 早在十六抱着李玄慈的时候,何冲的眼睛就满是震惊,后来虽没听见那句小声又亲昵的“夫君”,可嘴却也一直没合上过。 李玄慈这才又终于望了他一眼,眼里的戾气已消退了些。 她这副样子,其中多半有异,但自己不通歧黄,唯一会的那个也傻了,如今来了个道门之人,倒算有些用处,不须现在便杀了。 李玄慈便这样决定,让何冲再多活些时日。 等回了客栈,何冲检查了一番,面色凝重地说:“十六这是被窃魂了。” 窃魂,一般是通异术之人,特意窃取某人魂魄,使魂魄离身,十六这样还能识人、说话的情况,应是窃取了一部分魂魄,如是大半魂魄被窃,那早该人事不知了。 “为何我无异?”李玄慈望着又吃上了点心的十六,口中问着。 “因为窃魂与撞魂不同,如是因为意外、惊吓或冲撞,导致人撞掉魂了,没有保护的孤魂很快会被噬魂饿鬼或其他精怪吸走或破坏,那人便是再恢复不了了。” “但窃魂,如果窃魂之人将此魂好好保管,没有迫害,那么这种状态便只是暂时的,不会真正损害。” “您和十六的同命结,同的是生死之命,她如今魂魄只是分离,本质无恙,身体和神智还没有受到实质上的伤害,因此在您的身体上便没有反应。” “所以,如今我二人之命运,倒握于一小贼之手?”李玄慈语气平淡,其下却藏着危险。 “王爷,我听金展说,是十六在桥上撞上了一女子,此后便傻了,想来大概是她,您可有线索能找到此人?”何冲皱眉,也是一脸担忧。 李玄慈没有回答,指尖在木桌上一下下扣着,良久才道:“自然。” 接着又话锋一转,“不过,你猜错了,那女子不是果,只是因,但无所谓,有了因,自然便能引来那个果。” 李玄慈眼中满是锋锐的傲气,勾起唇角说道。 * 人彘,彘即猪,人彘则是起源于吕后的一种残忍行刑方式。 -- 六十叁、我的 “不过,你猜错了,那女子不是果,只是因,但无所谓,有了因,自然便能引来那个果。”李玄慈眼中满是锋锐的傲气,勾起唇角说道。 “王爷可是掌握了什么线索?”何冲追问。 他年纪比十六长些,又从来行走在外,不像十六这样没规矩,在李玄慈面前装了一段时间就放肆得很,而是一直恭敬守礼,也刻意维持着距离,此时却顾不得上下尊卑,直接追问起来,可见心中实在担心十六。 李玄慈瞧了他一眼,眉毛挑了一下,如同风拂动柳枝,又了然无痕。 他开口道:“庞家之事,一头是善,一头是恶,我原以为施恶的人会是那女子,没想到却正相反,她是奖善之人,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所以,要么是她自己将赠与的福转成了祸根,要么是有人特意追着她,暗中将她布下的善,变成了祸。” “而现在回想起来,那日在桥上与她撞上的,也不止那女子一人,亦有一个孩童也冲撞上了。” 何冲皱眉思索着,“这样一来,不管那女子是因是果,只要咬准她,都能钓出背后之人。” 接着话锋一转,问道:“不过王爷如何确定那女子应该是因而非果呢?” 李玄慈眼色淡默,说道:“那女子如此做,要么是只看到庞家表面,因此奖善,要么是看穿庞生丑陋,因此惩恶,无论哪样,都循着善恶有报的因果。” 随即低下头来,看见十六正拿吃了一半的糕要来喂他,手上和唇角都黏黏糊糊地沾了许多黄豆粉,他没有半分犹豫,毫不留情地打开她的手。 “就凭这个蠢货,除了贪吃犯傻,能做下什么孽,以致招来窃魂这样的报应,所以,那女子必定原本是想奖善而非惩恶的,只是被人扭转了结果罢了。” 李玄慈说完,终于狠狠扣住十六不死心还要来喂他的手腕,将她老老实实按在座位上。 何冲愣了下,没想到定王判断的理由,竟然是因为相信十六的人品,这.......实在是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理由。 何冲又默默看着言行亲密的二人,心中不由生起一股难言的不祥之感,定王的狠辣暴戾,他是亲自体会过的,可如今十六竟跟他养在掌上、蹦蹦跳跳地啄食的小雀一般。 他俩如此亲近,对十六来说,又究竟是福是祸啊? 何冲心里生了警惕,面上却丝毫不漏,只恭敬地鞠了一鞠,顺手将十六拉了过来,让她别再捣乱,一边向定王请罪。 “多谢王爷这段时日对十六的照顾,如此前有冒犯之处,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十六如今和孩子一般,不要同她计较。” 这般客套,李玄慈自然也听出了未尽的弦意,他修长又干净的指把玩着瓷杯,让沉默就这么悬在半空中,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怎么,你要护着她?” 何冲一直低垂着头,早在沉默之时,就觉得视线沉沉压在身上,恨不得将这包袱打包送出,自己脚底抹油。 可想到自己毕竟也被小十六叫了这么多年的师兄,师父也曾私下里耳提面命他们师兄弟要护着十六,加上十六女扮男装这个秘密,在这样的情况下,实在容易泄露,因此只能硬着头皮,顶起作为一个师兄的担当。 “王爷哪里的话,您待十六宽厚,我又何须护她,只是她总归不懂规矩,怕惹您心烦。” 李玄慈此时倒点了下头。 “是挺烦人的。” 何冲一听有戏,正想接一句“那我带她下去”,就又被李玄慈打断了。 “不过,我的东西,别说碰,哪怕多看一眼,也是要将眼珠子剜出来的。” 李玄慈那双清亮又凌厉的眼睛扫了过来,其中机锋,让何冲说不出话来。 他又挑了眉毛,转向旁边还在何冲身后发呆的十六,直接问道:“你自己选,是留下,还是走,选好了,我便给你糖吃,选不好......” 他没有说完,十六便高高兴兴地蹦了过来,她只听了前半句,便叫嚷着:“糖,哥哥在哪藏了糖,十六要吃!” 李玄慈眼中闪过一丝笑,锐利又迅速地闪过,他擒住十六的手,将她拉了过来,赏了个爆栗。 然后才转向早已目瞪口呆的何冲,语调已不再那么沉,吩咐道:“去找金展给你安排个地方吧。” 何冲还陷在冲击里,这.....这是他心里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在挺身而出为师妹撑腰,和保全性命乖乖退下间犹豫了下,但对项上人头的不舍,终究战胜了对师妹的感情。 十六啊,师兄瞧你是个有福气的,你再撑撑,等师兄......等师兄想到办法,就来救你。 在这样的自我期许和承诺下,何冲到底还是看着直冲李玄慈撒娇的十六,默默无言地退出了房间。 -- 六十四、蜜糖(3700,两章并一章) 室内重又静了下来,十六难得也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紫葡萄一样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他。 李玄慈的眸子凝着十六的眼睛,无论任何时候,那里面好像都藏着一点光,不耀眼,却也不摇晃,就这样看着 νΡο①⒏℃οM他。 他忍不住伸出手,似乎是想抓住,也像是想熄灭这抹光,可还没等他触碰到十六纤颤的眼睫,就被一双软乎乎的手握住 了。 “哥哥,糖呢?”十六有些稚气地笑起来,她小小的指尖软软地搭在李玄慈的手背上,指甲上藏着一个个白色的小月亮。 李玄慈没有回答,反牵着她握住自己的手,轻抚上她的脸颊,十六桃子一样粉嘟嘟的脸,就静静躺在他手心里,连脸上绒 毛若有似无地划过手心的滋味,都感受得一清二楚。 他的手掌那么热,将十六烘得骨头痒痒,忍不住眯起眼来,不自觉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看着在自己掌心里悄悄撒娇的十六,李玄慈眸色变深了些,没有回答十六的问题,反而慢条斯理地质问起了她。 “我有没有说过,若叫别人哥哥,便拔了你的舌头?”他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可手指却一直停在十六的脸颊上,若有似无 地摩挲着。 十六如今压根已经不记得今日自己是如何对着师兄一口一个“哥哥”的,自然也不记得自己曾经承诺过这样的事,不仅不 害怕,反倒乖乖在他手心里笑了起来。 “十六知道,十六最听话了。”她嘻嘻哈哈地应付着,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李玄慈望着她弯起来跟小月牙一样的眉眼,挑了一边眉毛,下了判词,“看来是个不会长记性的。” 顽性未改的兽崽子,要驯服,得奖励,也得惩罚。这个道理,李玄慈再了解不过。 他花了一瞬,来思考是将她像羔羊一样剥掉所有的遮掩,赤裸裸地悬吊起来,还是仁慈地对她再抬一次手,用些小小伎俩 诱哄这个脑子只有杏仁大的笨蛋。 就在这时,十六轻轻笑起来,脸上嘟起来的软肉挨着他的掌心,随着笑容,悄悄地点在他的薄茧上,荡开些微微的痒意。 她眼睛里的光,随着弯弯的笑眼,碎成了璀璨的尘星,像是夏日里酿的果酒,令人晕眩又陶醉。 下一刻,李玄慈便将这傻笑着的姑娘抱了起来,放到床榻上,床帘就此落了下来,笼罩出一方无言的静默天地。 十六一被放上床,便翻了个身坐在床榻上,有些好奇地问着:“哥哥,这么早就要闭眼睛吗?” 她以为要睡觉了,可心里还记挂着零嘴。 自从来了这以后,李玄慈每日都会让金展给她买零嘴,若十六乖乖的,便会得些奖励,今日也是一样,她还在盼着那点 甜。 李玄慈却目光沉沉,只打量着这无知又纯洁的猎物。 然后,从那雾蒙蒙地拢着的纱帘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修长的指勾住一旁几上的那碟子蜜枣,将它拿了进来。 李玄慈低下头,望着碟子里浓稠又黏腻的琥珀色蜜糖,裹着一颗颗赤色的蜜枣,往上稍一抬眼,就能看见十六那亮起来的 眼睛,只盯着这枣,什么都瞧不见了。 他心里难得生了分不解,这样腻人的东西,为什么她就如此喜欢,以至于连眼珠子都不错地看着。 在十六水汪汪的眼神里,他修长的手指取了一颗蜜枣,粘稠的蜜立刻蔓开来,缓慢又贪婪地勾缠着他的指尖。 十六的眼神越发亮了,盯着他指尖的枣子,快要发光,李玄慈望了她一眼,然后将那颗枣子喂到了她唇旁。 十六的唇生得有些小,就这么一点点,粉嫩嫩的,她没反应过来便挨上了那琥珀色的糖浆,染了半唇的鲜亮动人,倒似上 了釉,光润尽显,让人想衔在口中,好好玩赏一番。 等到十六终于从唇缝里透出的滋味,后知后觉地发现了甜蜜,便立刻张开了口,将那蜜枣连同他的指尖一起含了进去。 李玄慈是故意的。 他当然是故意的。 温热的口腔将他包裹了进去,没有一丝隔阂,全然接纳了他,小小的舌尖不经意地划过他指尖的皮肤,有些痒,更多是 热。 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握了一颗砰砰跳动的小鸟心脏。 这如何能够克制? 又为何要克制。 原本就是他的。 李玄慈的指尖动了起来,刻意地与她柔软又脆弱的舌尖搅动着,让那温热又湿润的小玩意随着自己的节奏而起舞,服从他 的诱导,沉醉于他的把玩。 他指上的蜜糖在十六口中晕了开来,荡漾出一层层的甜蜜,安抚着十六的情绪,也让她乖乖配合着这一切的荒唐。 粘腻的糖蜜与她口中的津液混成一团,再也分不清楚,只胡乱地纠缠成一张稠密的网,随着她的吞咽,不断被割破,又不 断重新粘了起来。 当李玄慈终于从她口中无情地抽出手指时,还牵出一丝线,说不清是蜜还是她的津液,只细细牵连在十六丰润的唇瓣和他 的指尖上,最后啪得断掉,落在十六的唇角。 她脸上起了些红晕,可此时的十六并不懂得什么是情欲,只是诚实又坦荡地呈现着身体的反应。 她的神智不懂,可她的身体被唤醒了。 李玄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十六颧骨上的薄红,用被舔湿了的指头,划过她细嫩的脸颊,在上面留下暧昧的湿痕。 十六的眼睛里依然是那种懵懂又天真的光,不懂他在做什么,只是这样望着他,希望能再讨来些甜。 下一刻,这个一直给她糖吃的哥哥,用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带着无法拒绝的力量,将她按了下去,解了腰带,将阳 具裸露出来,懒洋洋地说了一个字,“舔”。 一些模糊的记忆闪过十六的脑海,那夜的混乱,她还记得几分感受,因此神奇地领会了李玄慈的意思。 可十六不太喜欢那滋味,上一次做到后来,李玄慈有些失了分寸,她实在不懂这些有什么乐趣,为何不吃零嘴,要来吃眼 前这棍子,还不能吃进去,只能舔。 于是,十六颇有些狡黠地学着他,也将指头放进蜜里,舀了满手的黏腻,然后就这样尽数刮在他的阳具上,为自己多谋些 甜头。 李玄慈黑羽一样的眼睫颤了下,眼里飞快地浮过亮光,又暗沉沉地浸了下去,只看着这不知死活的小姑娘,将局面弄得越 发无法收拾。 有暧昧的触感蔓延开来,那里的触感最为敏锐,蜜糖的粘稠像是沉重的丝线,悄无声息地缠绕着细如蛛丝又密密麻麻的神 经,布成了一张网,难以挣脱又粘腻一片。 十六看着那金色的蜜,全数堆在棱张如伞的冠头上,那么狠厉又蓄满了力气,顶上的小孔都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微微 张合着。 但一切的挣扎都被覆盖在窒密的稠浆下,只有那琥珀般的液体,随着重量的积蓄,不可抗拒地往下一寸寸滑落着。 滑过暗昧如丝的棱首,在虬结的棱沟里堆出一点饱满的赘余,然后落在盘旋的青筋,包裹着这暗暗跳着又勃发的阳具。 有些甚至一路滑到了底下的囊袋,顺着中间的凹陷落了进去,坠成一滴要落未落的蜜珠。 十六急了,她太过贪心,挖的蜜糖太多,以至于 νΡο①⒏℃οM还未反应过来,便要掉落下去了。 她不愿错过任何甜头,终于做了蠢事。 十六拢细了舌尖,那么润、那么红、那么嫩的一点点,就这么天真又愚蠢地探了过去,勾住了那滴要坠下的蜜。她的舌头比蝴蝶的翅膀还要轻,只那么微微一勾,就将那滴蜜采走了,却在那致命的地方晕开了无限的波澜,侵袭着交错 汇聚的神经末梢。 这样还不够,十六逆着糖浆滑落的轨迹,一点点舔舐上去。 红润又濡湿的舌尖,对抗着勃发的青筋,将忿张凸起的血管轻轻按了下去,挑拨着内里汩汩流淌的血液,却又继续往上 行,让被短暂阻碍的鲜血,更加汹涌地奔腾起来。 她的舌尖,好似鲜桃剜开露出的汁液淋漓的果肉,那么一点点,却又嫩又粉,就这样轻柔又细致地抚过他可怕的阳具,虬 结的青筋,勃发的棱头。 甜蜜一点点变浓,蜜糖被舔舐掉,湿润的皮肤上却又立刻替换上她留下的暧昧水痕。 全都混在一块了,你和了我,我和了你,黏腻得一塌糊涂,甚至黏在她的唇上,将柔润又天真的唇瓣与男人的阳具亲密地 牵扯出丝丝络络的细密。 可十六毫不在意,她只顾着追逐甜的滋味,乐此不疲地用舌尖舞蹈着,主动去勾缠男人的性器。 马眼里涌出些透明的腺液,与糖浆还有她的津液混在一起,添了些更为暧昧的味道。 十六却越发起劲,干脆张了唇,将勃发的棱头一口吞了进去,舌头还缠绵地绕着圆头舔舐,柔软的舌面正好嵌在它的弧度 上,两相厮磨着,毫厘不离。 她如此沉醉在这别样的奖励里,以至于甚至忽略了身上越发浓重的呼吸声,和脑后逐渐松开的手。 直到觉得舔得十分干净,再也尝不出甜味了,十六直起身来,品味着口中的甜蜜,那双眼睛弯了起来,有些得意地看着李 玄慈。 而李玄慈罕见地没有斥责她,事实上,他也没有看到十六的得意。 因为,李玄慈此刻正扬着下巴,目光望向头顶的帘帐,下颌收紧成极锐极凌厉的一道线,脆弱的喉结就这么暴露出来,随 着吞咽轻轻滑动了下。 十六有些迷惑地看着他的喉结,又摸了摸自己的,明明也有凸起,可无论她如何咽口水,也不会如他那样随之滑动。 她起了好奇心,像清晨汲水的小鹿,探着身子小心地靠近。 李玄慈正在与自己对抗,当十六无意识地舔舐过他那处时,有什么极为浓烈的情绪似乎在脑中随着快感炸开来,溅得到处 都是,让他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愤怒还是愉悦。 他咽下了未出口的叹息声,与自己的本能对抗着,但情绪依然从身体内部如潮水一般溢开来。 更多,要更多,要把她这样脆弱又瘦小的身体拆开,喝她的血,吃她的肉,吞个过瘾,便再不会失控了,便能够心满意足 地回到永不失控的自我控制中。 李玄慈闭了眼,对抗着此刻在血管里肆意冲撞的暴戾之气,他的手微微抖了起来,一半因为想要杀人的冲动,一半因为强 行克制的压抑。 下一刻,他暴露着的喉结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含住了,有小小的舌头滑过他那里。 再也无法阻挡,李玄慈脑中有墨色的浪一阵阵翻涌,将他的理智全部沾染上污浊的痕迹。 不需要清醒。 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好了,本来就该如此的。 他伸出手,勾住她幼嫩的下巴,哑着嗓子吩咐道:“把衣服脱了。” “全部。” -- 六十五、浅乳(2800) 十六的身体是鲜嫩的。 她像夏日清河里刚刚长成的藕,埋在泥里,捞出来洗干净后,便是一身的细腻,即便是剥开来看,也是细丝连着白肉的鲜 嫩。 十六并不懂得什么是羞,她知道不该随便脱衣服,可她天然对李玄慈生不起戒心,冥冥中种下同命结的是他,失智后第一 个见的人是他,信任几乎成为了本能。 她身上穿的男装灰扑扑的,剥下来却是生嫩的胴体。 伶仃一点点的锁骨,让人看一眼便生怜,便是再轻的咬嗜,也能够留下红痕。 白日里的阳光,从雾蒙蒙的床帘外透了几分进来,将她光裸的皮肤镀上一层光釉,不耀眼,却多了些说不清的温柔。 越来越多的肌肤裸露出来,锁骨下轻轻凹陷,随之又慢慢隆起一痕新月般的弧线。 远远望去,幼嫩得像刚凝成的牛乳,浅浅在表面结出润白的颜色,却好像只要轻轻一抿,都能吮破这细嫩的皮肉。 李玄慈的眼睛黑得望不见光,十六跪立着,沐浴在光里,他则半倚着床,面容半隐在轻纱笼罩的阴影下,随着床帘的摆动 而忽明忽暗。 “过来。” 他伸出手,朝向赤裸的十六。 十六依然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是甜甜地笑了一下,膝行着挪了过去,如同蜻蜓一路点过水面,在床单上蜿蜒出丝丝的波 澜。 她如同乳燕投林一般扑了过来,李玄慈展臂揽住了她,温润的皮肤厮磨的瞬间,便忍不住让人发出难以抑制的喟叹。 这就是人体的温度,从相触的方寸之地晕染开来,细腻又润泽,仿佛在抚摸一樽釉,触手留温,仿佛遗落下什么,又仿佛 什么也不剩下,叫人无法知足,只能沉溺。 十六的眼睛睁圆了,黑黑的瞳孔里印着他的影子,不懂他在做什么,只是觉得他紧紧囚住自己的手臂,与腰间皮肤厮磨时 有些痒,叫她不自觉地想扭动起来。 可她只刚刚颤了一下,李玄慈便说了声“别动”,藏着她不能领会的暗哑,于是她便真的不敢动了。 有力的手臂落在她纤纤不堪一握的腰,忿起的肌肉碾着她柔软又丰润的臀肉,只微微一用力,便带起桃子一样多汁的软臀 颤了起来。 十六细细喘了一声,可又立刻抿住了唇,她不懂得自己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只觉得有什么潮湿又氤氲的东西在体内 发酵,满得要从身上任何的出口溢出来。 在她颤抖的瞬间,李玄慈眼神一凝,低头启唇,含住了那近在咫尺的颤抖的奶尖。 那么嫩,那么粉,甚至没有多少色欲,只显得这样纯洁又天真,透进床帘的光澜在她雪白的乳上流溢着,让人忍不住去追 逐。 所以,李玄慈将这无知的身体含了进去,让这柔润得不可思议的乳肉在自己口中化开。 他的口腔太热了,十六有些难以人数地挣扎起来,她说不清楚这感觉。 那从来被束缚、被忽视、被视为羞辱的乳,就这么被含进另一个人的口中,用温度熨烫着她,让她像一尾离了水的鱼一 样,想要翻腾脊骨,想要摆脱灼热,想要蜷缩起来,抵御这陌生又过载的快感。 可李玄慈没有让步,他反而更加过分了,用坚硬的牙齿咬嗜着这嫩得不可思议的肉豆腐,甚至咬出深深的凹痕,陷进软腴 的奶儿肉里。 软与硬厮磨,既痛苦又快乐。 νΡο①⒏℃οM“哥哥,难受” 十六难受地叫了起来,她只喜欢甜,还不能欣赏任何带着痛的快感,这只让她心里生起无名的焦灼,因此干脆不要命一般 抓住李玄慈的鬓发,想要将他推开。 但撕扯带来的痛苦,只是更加刺激了李玄慈的欲望,暴戾的征服欲在血管里横冲直撞,几乎要从太阳穴里飞刺出来。 兽性的一面主宰了躯体,李玄慈开始大口吞咽起十六的乳肉,狠厉地似乎要将她剥皮拆肉,全部葬进肚里。 十六的乳生得并不十分丰腻,常年包裹在布条之下,只微微隆起一些,像豆腐凝成时不平的鼓包,让人忍不住想吮破。 他也是这样做的,连唇也灼热起来,碾在乳晕上,厮磨着丝润的肌肤,吮吸的动作让这小小的乳都荡起波澜。 越发贪婪,能吞多少便吞多少,他的津液在白乳上留下暧昧的水痕,像是落了一层情欲的雨。 太嫩了。 李玄慈在心底叹息,怎么会这样嫩,又这样干净,没有胭脂气,只有十六的味道,大概是吃多了糖,甚至有些甜意。 李玄慈吮着十六的乳尖,只觉得心中的野兽吮饱了血,在叫嚣着要更多。 直到十六用略带一点甜腻的泣意,不知所措地求着他:“哥哥,奇怪,有东西要出来了。” 李玄慈这才第一次从她的嫩乳上抬起了头,眼中有血色浓烈的欲望,哑着嗓子问:“哪里要流出来了?” 他又低头吮了口乳,咬着奶尖含糊不清地问道:“这里?” 随即那只干净又修长的手伸了下去,用温热的手掌从她软嘟嘟的阴穴上抚过,沾染上一点湿润,却明知故问,“还是这 里?” 十六却说不出来,只支支吾吾地咬着嘴唇,不肯再说话。 李玄慈正起身来,望着懵懂地陷入欲望的十六,终于知道,为什么无论如何都得不到餍足。 不是身体,而是精神。 他要看着清醒的十六,在他身下明明白白地沦陷进情欲里,无法自拔。 要她抵抗,要她感到羞耻,要她明白身体的每一寸是如何在湿热的欲望里蒸腾成碎片的。 然后,再毫无余地彻底征服她。 当然,这样不清醒的十六也是有趣可爱的,直白地展现着他施加在她身上的每一点影响,可是不够,只是这样还不够。 李玄慈将还湿润着的阳具,赤裸又轻佻地靠近了她,放置在被自己舔湿的乳中。 那里并包裹不住他,只浅浅拢住一点点,软腴的乳肉将将挨着青筋勃发的阳具,一个雪白,一个沉红,一个纯净,一个欲 重。 十六跪在榻上,眼睛还是湿润的,睫毛上沾了些未落的泪,有些懵懂地看着他,柔顺又天真。 李玄慈却残忍得很,用手捻起她两边粉嫩的乳尖,揉弄过来,硬是要那浅浅的乳半包住自己的阳具,然后狠厉地动了起 来。 彼此的津液、马眼里流出来的腺液,还有些未尽的糖浆,乱七八糟混在一起,将纯净的乳玷污得成了团软泥。 十六叫起来,用手却推他的腹部,却被他擒住肩膀,一下拉近,用可怖的阳具一下下地顶着她柔软的乳。 陷了进去,又弹回来,硬起来的乳尖正好抵进马眼里,一下下钻着,小眼像有了意志,一口口吮着乳尖,彼此都厮磨痛 快。 倒成了肉杵和肉磨盘,一下下互相折磨着,也一下下互相宽慰着无法疏解的欲望。 十六哭了,叫着不要,却被他擒了手,那只有些胖又软得很的手,便拿来做这样淫靡的事情,被迫替他揉着硬得厉害的阴 茎。 那暗红又可怕的阳具,就这样在她白净的手指中进出,不时顶上粉嫩的乳尖,将它捣得陷了进去。 直到十六手酸得受不了,李玄慈扬起下巴,发出低沉暧昧的喘息声,那声音惹得十六好奇地抬头,下一刻,却从那折磨了 她许久的坏东西里,喷出许多又浓又热的白液。 她的细锁骨,纤薄的肩膀,软腴的乳,都挂了这腻白的精液,缓缓往下滑着,乃至在小小的乳尖上挂出一滴白浊。 “哥哥”她呆呆叫着。 李玄慈还在沉沉地喘息着,胸膛暗暗起伏,闻声低下头看她。 纯洁的小鹿,误入了密林,沾染了满身的泥,再也回不去了。 他抚过十六红润的唇,旁边甚至还沾了一点白腻,他用指尖刮了下来,慢条斯理地撬开她的唇,混着那白腻,玩弄起她的 舌尖。 “我会让你恢复的。”他沉声说道。 “然后,你便再也不能逃开了,在我的身下,做我永远的奴隶。”他伏下身,在十六的耳畔,轻轻说着。 微博:化作满河星—— 第一次还是要清醒着来的 -- vPǒ①⑧.CǒM 六十六、借宿 一切发生之前。 何冲虽然到底在强烈的求生欲下退出了房间,但同样强烈的师门情深,依然让他小心又谨慎地贴在门缝上,想要听听里面的动静。 然而他龇牙咧嘴地想要听点风声时,突然一双有力的大手捂住他的嘴,一下子将他拖了开去。 何冲也是练家子,可他失了先机,又不敢在走廊里弄出动静,因此一套精妙绝伦的擒拿手也只能施展个小半,好好的分筋错骨手最后使得跟狗刨一样。 直到拖过了拐角,后面的人才松了手,何冲转身一看发现是定王的那个跟班,金展。 何冲顿时也顾不得理亏,用气声问道:“你你作甚?” 金展本只是尽忠职守,可看着何冲这般模样,近日来又连连守着主子“断袖”了的秘密,一下子也颇为不必要地红了脸,忙摆着手,结结巴巴地辩解:“我只是,我对你,你莫误会,我没有那种爱好别人也没有!” 说到最后一句时,甚至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何冲简直摸不着头脑,他不过是窃听被捉,惊吓之下借题发挥,怎么这人倒比他还慌? “别人什么别人?”何冲疑惑地问道,随即瞪大了眼睛,回头望向紧闭的房门。 金展简直不打自招,一脸紧张地上来又要捂他的嘴,被得了自由的何冲一个小擒拿手便挡了回去,两人边过招边互相逼问。 “你是说,定王也习惯如此动手动脚?”一个黑虎掏心。 “我没说!”一个白鹤亮翅。 “你是说漏了嘴,你们王爷明明”气急败坏的何冲快要在楼梯上和金展打起来。 “我们王爷对别人从不这样!”金展如此时刻仍不忘维护自家主子的清白。 “对十六这样更不行!”何冲气得抬脚一个下劈,却被金展接个正着,两人僵持着差点一起滚下楼梯去。 金展硬是生生扛住他的力道,再反手一抓,将何冲制在自己怀里,急急警告着:“断袖之事,不容于清议,万不可宣扬。” 话音刚落,却感觉怀中的何冲一静,面色有些古怪地望向他,重复道:“断袖?” 随即,仿佛嗓子里卡了东西,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压抑着涌上来的笑意。 金展看着越发古怪的何冲,忍不住想戳戳他,这是受了自己师弟屈居人下的刺激,竟然悲喜不分了? 二人各怀鬼胎,鸡同鸭讲,就这么互相眼瞪眼地在楼下对坐了一下午。 直到晚饭过后,李玄慈衣袍宽松、发髻松散地一副浪荡子模样,亲自下楼叫了两份吃食端上去,两人的脸色都不约而同地变得更难看了。 直到第二日出发时,何冲也没再好好见上十六一面,她昏昏沉沉地被李玄慈抱进马车里,车帘落下,连个侧脸也没见着。 金展则跟个乌眼鸡一样,死死盯着他,二人共乘一辆青皮马车,默契地对今日李玄慈亲密的举动保持了沉默。 十六啊,师兄对不住你,等此事了结,若你真的有损,师兄便是拼了性命,也要让那李玄慈变成阉鸡。 何冲摸着自己发痛的良心,亡羊补牢、掩耳盗铃一般想着。 一行人走了几日,途中辛苦自不必说,也幸好李玄慈提前准备了足够多的糖和点心,才让十六乖乖坐了这么几日的行程,也借着轰隆隆的马车声,花了许多别样的“功夫”,安抚了十六坐得发疼的屁股。 屁股倒是不疼了,可在车里待了几日,那嫩乳便被他在口中含了几日,一刻不离,倒比那屁股还受罪得多。 当然,这些都被那扇特意挑的厚帘子隔离开来,除了拉车的那匹红枣马,无人知晓车里是怎样的景色。 行了叁日,就快到那女子曾经出现过的一处地方,半途却落起了雨,噼里啪啦打在车顶上,吵人得很。 继续走,进城去再休息也不是不行,只是十六从未听过雨打在马车上的声音,人坐在里面有些害怕,也格外闹得厉害。 李玄慈便打发了金展冒雨去探,发现前面有座小庙,看上去倒还有歇脚的地方,于是便决定去那里借宿一日,等雨停了再进城。 金展扣了庙门,却久久不见回应,同一起下来的何冲一样,浑身已淋得和落汤鸡无异,小心地回望了一眼,却见车窗上掀起的一角,李玄慈透出来的一个眼神,立刻打了个冷颤,愈发用力地扣起门来。 好容易敲开了门,应门的却是个清秀的和尚,看上去也不过十六七的样子,说了来意后,和尚却警惕得很,有礼却又坚决地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雨下得太大了,将视线所及的一切都冲淡了几分,像是工整的工笔画,被肆意的水迹晕成了一团糊涂。 雨点毫不留情地打在青皮马车顶上,几乎要将那种震动传到车里每一寸。 李玄慈挑了车帘,正在看着,突然一道亮光划过从车帘缝隙里刺了进去,一切霎时都变为黑白色。 “哥哥,我怕。”十六冲上来,抱住了他的一只手臂,那怯生生的声音,被随即而来的雷声遮掩,可李玄慈的目光低了一瞬,依然听见了。 他眸子动了一下,然后坚定地将被十六抱紧的手抽了出来,挑开车帘,跳下车,走进雨雾里。 留下身后的十六,有些委屈地坐在车帘旁,身上都被飘进来的雨丝打湿了些。 李玄慈却未回头,一直走到庙门前,打量着那小和尚。 下一刻,雪亮的剑光抵在小和尚清瘦的脖颈上,剑影比雨雾中的闪电还要亮,与那砰砰流动的大血管靠得那么近,再多一厘,便要见血了。 “让我们进去,重赏。” “不让,我便杀了你,再进。” 他说得简洁又冷漠。 世界静默了一瞬,谁也没料到突然的这一出,何冲被这架势吓得念了句“福生无量天尊”,却又才想起这是佛门,要念阿弥陀佛,才不算触同行的忌讳,可他说也说了,于是便干脆闭上嘴。 于是,他们就这样顺利地住进了寺里。 可怜巴巴守在车里的十六,被李玄慈裹在披风里,一点没湿、全须全尾地抱了进去。 -- vPǒ①⑧.CǒM 六十七、师兄师弟 有了李玄慈的剑,事情就变得容易多了。 进了庙里,李玄慈单手抱着十六,另一只手提着剑往里走,穿过寺里一重重门,那门上暗渍斑斑,皂色靴子一点,木门便哀哀叫唤着敞开了。 穿过大堂时,中庭里的铜鼎在如帘的雨中突兀地立着,里面一片糟泥,显然是平日里剩下的香灰被雨打湿了。 何冲望了一眼,小声叹道:“看来这佛门日子比我们道门还滋润,这么个地方”他好容易将要脱口而出的破字咽了下去,继续说道:“也有这么多人来上香。” 金展有些无言地看着他,这脾性,倒真是和十六兄弟一个师门出来的,虽是出家人,却也十分坦白地看重这世俗香火。 此时起了风,将大殿的门吹开了,威严的大佛垂着眼,慈悲又无情地看着世间凡人们,金身靠底的一角起了些斑驳,台下潦草地摆着木鱼和铜钵,倒现出些荒凉来。 到了后院,那和尚要将李玄慈往修士住的客房引,李玄慈没有说话,下一刻,却抱着十六抬脚便往旁边的正房走。 一直以来沉默的和尚头一次有些着急,不顾李玄慈的剑就要去拦他,嘴里叫着不行,却被李玄慈一脚踹开,叁两下便到了正房门口。 那和尚挣扎着起身,不要命一样去挡,正房的门却还是被打开了。 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床上的纱帘随着门口吹进的风在轻轻摆动着,一派寂寥模样。 那和尚看了里面一眼,怔愣一瞬,然后转向李玄慈说道:“这位贵客,这是我师父的房间,他近日在外游历,可小僧万万不敢让他人进入,还请各位见谅。” 李玄慈冷冷打量着这看起来清秀又可怜的和尚,还没来得及说话,十六便打断了,没头没脑冒出来一句:“好香呀,十六想吃桃子了。” 李玄慈眼尾挑了一瞬,将从斗篷里冒了个豆子脑袋出来的十六又按了回去。 那和尚立刻瞅了这个缝隙,想要将李玄慈请回客房,可那皂色靴子刚刚转了过来,下一刻,却足尖一点便飞身撤回,雪亮的剑光挥向木架,只见木屑飞溅,架子一下子便裂了开来。 而破碎的木架后,竟还站着个小小和尚。 那小小和尚个头矮小,戴着僧帽,穿着有些松垮的旧僧袍,一脸怯意,显然被吓坏了。 之前引路的那位和尚连忙护了上来,说道:“这是我师弟,他性子内向,身体也不好,因此没让他见生人,躲到了这里,请施主莫见怪。” 李玄慈的剑却举了起来,对着两人,有些玩味地问道:“好一个师弟。” 说完,目光还顺带着在何冲和十六的身上转了下,让何冲不知为何觉得脖子有些发凉,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李玄慈转了过来,眉梢眼角俱是邪气,半笑着说:“正好,如今我最烦的便是什么师兄师弟,杀了你们,倒也不算冤枉。” 说罢便要举剑刺过,那和尚见他的剑丝毫没有任何犹豫,眼见便带着戾气要刺入血肉,只能绝望地叫着:“施主不要,我承认,这不是我师弟!” 李玄慈的剑却没有停,下一刻,一寸不差地刺进了躲在身后的小和尚的僧帽,将它挑了下来,瞬间,黑发如瀑,落了满肩。 众人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惊得一时无话,只有十六拍起巴掌,高兴地叫道:“桃子,香香的桃子。” 李玄慈这才闲闲收回剑,将在他手臂上跳得跟活鱼一样的十六紧了紧,嗤笑道:“要装和尚,舍不得剃头发便算了,连梳头水都这样味浓,真是矫情得很。” 原来是那桃子味的梳头水出卖了她。 不像十六,身上没有一点脂粉味,脸上干干净净,身上也干干净净。 那和尚抖着唇,显然已经充分认识到眼前这人有多锐利、多可怕,终于跪了下来,只倔强地抬着头,满眼绝望地望着他们。 “求各位施主能放过我们,我们实在也是被逼无奈。”他语气凄凄,说得十分真心。 “怎样个被逼无奈?”李玄慈却半分不为所动,颇带着些讽刺。 “我是孤儿,被人丢在了庙里,所以从小便做了和尚。她名唤璐娘,父母双亡,长兄早逝,幸得嫂嫂磨面养大,她嫂嫂从小便会带着她来寺里送面,因此我与她从小相识。” “我知道自己已入佛门,从未有唐突之意。近日,她嫂嫂做的面,机缘巧合被献给了知州夫人,一下子坊间价格也水涨船高。” “却不想惹来人眼红,镇上富户的浪荡子王乔,平日里便觊觎璐娘,屡次想以财势纳璐娘为妾,如今见她家好转,没了指望,竟将她嫂嫂害死,还要强占她,想把那家传的磨面秘技据为己有。” “我无力对抗,只能将她扮成和尚藏在这庙中,能躲些时日,便躲些时日,施主若真不愿放过我们,只求您杀了我,换得她一命。” 璐娘躲在身后,也是一脸凄凄,满头的青丝散在肩上,衬得一张脸下巴尖尖,倒真是惹人怜爱的俏模样。两人依靠在一起,彼此的指尖将触未触,还在发着抖,可怜极了。 这样的情景,实在让人动容,何冲和金展面色也有些凝重,可李玄慈却是铁石心肠,眉间有淡淡不耐,说道:“撒谎。” “我没有!”和尚急急说道。 “那你师父呢?”李玄慈打量着跪着的他,问道。 和尚额上生了滴汗,望着地面,回答道:“师父游离在外” 李玄慈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 “你师父是死是活,便是被你生吞了,我也毫不在意,但今日我们宿在这里,便容不得半点隐瞒,在我面前撒谎,你的命便到头了。” 那小和尚脸色有些青白,却还是强撑着,嘴唇蠕动着辩道:“师父确实是出门游历” 还未说完,便被打断,“庭中铜鼎积了香灰,平日应是有香火的,今日落雨,明明无人上香,却凝成了泥,显然是往日的香灰都未清理,你师父出门前,也未交代两句如何打理寺中事宜?” “师父交代过的,只是出门比较急,所以没盯着小僧做完洒扫,后来则是小僧犯懒了。”那小和尚急急说道。 “连化缘钵都不带,你师父打算如何游历?”李玄慈一针见血地问。 那小和尚额上起了汗,白着嘴唇说:“师父,师父” 李玄慈冷哼一声,截断了话,“你说不出来,那便我替你说好了。”—— 十六清醒倒计时,3 -- 六十八、无趣 那和尚额上起了汗,白着嘴唇说:“师父,师父......” 李玄慈冷哼一声,截断了话,“你说不出来,那便我替你说好了。” “你师父不见踪影,你又有意隐瞒,自然嫌疑最大。”李玄慈剑尖一指,正对着那和尚眉心方寸。 “师父突然不见,我亦心急如焚,隐瞒此事并非因为嫌疑,只是璐娘躲在此处,我怕报官之后便藏不住她了,我承认我有私心,可师父真是自己不见的。”和尚急急辩道。 “你想好,不改口了?”李玄慈却睨了他一眼,颇为不在意地说道,仿佛看着砧板上的肉,思量着何处下刀。 那和尚明显有些警惕起来,可不待他回答,李玄慈便继续说道。 “你有些聪明,知道将自己撇得太清反而可疑,因此承认私心,以退为进。毕竟,一个心有私情、不顾师恩的年轻人,比一无所知的弟子,要可信得多。” “不过你到底还是蠢,而且又蠢又懒。”李玄慈那双凌厉的眼睛里,有着漫不经心的傲慢,看着在他面前跃跃欲试的蚊蝇。 “你身量不高,年岁也小,真与你师父缠斗起来,大概也难讨得好处。” “所以,你挑了个巧办法,等你师父在大殿里念经时,正好背对着你,又闭着眼,心神还专注于经文,便从背后敲碎了他的脑袋。” 那和尚眼睛发红,嘴唇蠕动着想要辩驳,可他刚退后一步,就碰到了被护在身后的璐娘,璐娘小心地揪住了他的袖子,显然害怕得紧,他面色闪过一丝犹豫,咬紧了唇,不再言语。 李玄慈干脆停在那里,等着听他无力的辩驳,然而和尚显然也知道谁强谁弱,最后只喃喃说着“我没有”。 无趣。 李玄慈没有半分慈悲的眸子,淡漠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二人,连垂死挣扎都这般有气无力,让人连践踏的兴致都没了。 恰巧怀里的十六在他手臂上悄悄挪了下屁股,换了个更舒服的滋味,李玄慈低头看了这傻子一眼,挑了下眉。 这世上都是傻子,不过还是这个傻子格外有意思些,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赖皮又顽强地挑战他的底线。 李玄慈没了耐心,便叁两句话挑明了事情真相。 “大佛靠底座的地方有些斑驳,想来是脑浆子混着血捡到上面,之后你擦洗的时候太用力,才将那块金身擦得如此斑驳。” “台下木鱼、化缘钵俱在,唯独不见敲木鱼的木槌,这木鱼这么大,锤应该也不小,你便是用锤来敲击的吧,木槌沾了血,洗不干净,因此被你扔了。” 脑浆横飞这样的场景,在李玄慈口中,却再轻描淡写不过,他随即又挂了丝讥讽的笑。 “我平日里,便厌恶这些腻歪勾缠的所谓情爱,而你,不过是再次验证了这一点。” “得了个女子便昏了头脑,杀完人,金身懒得再镀,木槌也忘了添置,想来这些时日,终日耽于女色,你怕是一声佛也没空念过吧。” 这话说得极为辛辣讽刺,连带着璐娘也羞辱了进去。 璐娘激烈地抖了起来,低着头,看不出表情,可她的颤抖却通过两人相触的指尖传了过去。 和尚面色激动起来,像是浇筑好的蜡面重新融化,变得扭曲又古怪,他终于开口,却不是为自己辩驳:“璐娘与我之间清清白白,莫要污她!” 李玄慈唇角挑了丝笑,话语凉薄无比。 “清白,与那鼎里的污泥一样清白吗?” “你们这样的蠢货,连杀人这样简单的事都办不好。”李玄慈眼中不屑更浓,“烧尸灭迹算个办法,可那鼎里的火,根本烧不尽骨头。你不想着将残骨挑出来碾碎,浇油再烧,只拿灰盖了盖便了事,如今落了雨,灰凝了泥,里面的碎骨头都漏了块出来,蠢货。” 这样的叁流手段,根本瞒不过杀人经验过分丰富的李玄慈。 金展听闻这话,立刻机敏地冒雨去了庭中,用袍子兜着,将灰泥里面的碎骨挑了些回来,摊在了地上。 李玄慈却连眼风都懒得扫,他的推论已被验证,根本不想亲手碰什么老和尚的骨灰。 何冲当了苦劳力,蹲下来细细查看着那些骨头,道门里关于人体之事颇有研究,他一看便知道这确实是人骨。 何冲尽职尽责地翻看着,十六从李玄慈怀里探了个脑袋出去,好奇地望着地上那摊混了黑泥的碎骨头,还伸了手想摸,可刚露了个指头,就被李玄慈打了手,委屈地缩了回去。 此时,何冲突然脸色一变,说道:“不对,这里面不止一个人的骸骨,还有一女子,而且是成年女子的骸骨。”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又变了,那和尚更是面色青白,却下意识地悄悄挪动了下,将身后躲着的璐娘,掩得更严实了。 金展追问道:“你确定?这骨头这样碎,你如何分辨出来的?” 何冲不避讳地上手取了几块骨头,细心拼在一起,不一会儿,两块盆骨的形状便显现出来。 “人的盆骨比较大,不易烧碎,因此稍微一拼,便能看出这是不同尸体的两块盆骨。女子骨盆下口要比男子宽些,好孕育胎儿,而且这块盆骨内侧有骨质凹陷和伤痕,这都是怀胎时挤压造成的,说明此人因是分娩或至少怀胎过的女子。” 当世,人体尸骸之事属于禁忌,也只有道门这样讲求修炼的门派,会对这些事如此了解,旁人听来,只觉惊世骇俗,金展听得专注,李玄慈却垂眸思索着什么。 半晌,他抬头,眼中有兴味闪过,仿佛闻到了鲜血的野兽,露出了獠牙。 “有意思。”他笑着说道。 微博:化作满河星 *明天,十六应该就可以恢复了 -- 六十九、罗网(2900) 半晌,李玄慈抬头,眼中有兴味闪过,仿佛闻到了鲜血的野兽,露出了獠牙。 “有意思。”他笑着说道。 光华流转,寒意蕴于剑尖,直指向地上跪着的二人。 “倒是我小瞧你了。”李玄慈语带邪气,竟隐隐多了丝愉悦,“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何冲和金展望着这突发的变故,有些不知所措,何冲手上还掂着那几块破骨头,也跟着望向那两人。 那年轻和尚本已弯折下来的脊背,却又不自觉地挺直了些,投下的影子将璐娘完全罩住,看不清面容,只见一缕青丝垂在他肩上,还在隐隐颤着。 “我们不懂施主是何意。”和尚赶在前面开口了。 “不懂?既然不懂,何必口称我们。”李玄慈眼中闪现快意,仿佛望着猎物落进布满尖竹的陷阱。 “鼎里多的骸骨,是你嫂嫂的吧,看来这不是个长嫂卖面养姑的善事,倒是个小姑杀嫂的稀罕事。” 李玄慈说完这话,眼看着那和尚的眼中现了绝望,却还要替她分辩:“她嫂嫂养育璐娘多年,亲如母女,璐娘怎会杀她!嫂嫂是那浪荡子王乔杀的,也正因如此,我才不顾一切要将璐娘藏起来,否则连她也要遭殃。” 金展越听眉头越皱,然后终于恍然大悟,说道:“我想起来了,之前搜罗上来的线报里,便提过此事。西罗县近日面价大涨,商户间因此起了冲突,好像还出了人命。” 自那日在客栈发现那女子踪迹诡异后,李玄慈便吩咐暗卫搜罗各地异事,金展接的是明面上各州府的邸报,暗线消息则是直接呈给李玄慈的,因此直到此刻,金展才反应过来这两者说的是一件事。 李玄慈接的暗卫消息则要灵通得多,况且他已经发现那女子沾染的事情,总是首善尾恶,自然也就格外注意这方面的消息。 “确有这么个觊觎你的浪荡子王乔,你嫂嫂待你大概也确实亲近,不过,倒养了条反咬一口的白眼狼。” “按你们的说法,如果人是王乔杀的,你们又如何得了这尸首,又为何不报官?”李玄慈不待他再辩,就言辞如刀地抛着问题,将二人钉死在地。 “便是怕事到只敢藏起来,也不至于将自己嫂嫂尸首焚毁吧?”叁两下拆台了个干净。 “分明是你们杀了人,然后焚尸藏迹,这样一来,你嫂嫂生死不知,又寻不着尸身,嫌疑便自然转移到了既图人又图财的王乔身上。” “如今寻了尸体,那王乔也还活蹦乱跳着,怕是连你嫂嫂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抓起来一对质,便都清楚了。” 那和尚下唇被自己咬出青白牙印,眼中却还浮着带了怨毒的不甘,显见是不会轻易认罪的,硬梗着脖子刚要开口,衣袖却被轻轻扯了下,回头望去,正是璐娘含着泪如同星辰闪动的眸子。 “慧信哥哥,不要说了,这都是为了我,都是我的错,不干你的事。” 随即璐娘凄凄叩首,以额触地,认罪道:“此事全为我一人所为,各位要带我见官或是就地诛杀,我都无怨言,只求你们放过慧信哥哥,他只是念在旧情收留了我。” 她伏在地上,只剩细细的脖颈露在衣领外,单薄又纤细,显得那么脆弱,倒生出些惹人怜爱的美感来。 慧信和尚脸上那出家人的克制与淡泊终于完全碎了干净,只剩下凡尘纠缠的苦,伸手一把抓过璐娘,将她护进怀里。 “是我!一切都是我做下的!”他声音里藏着痛苦,嘶吼着坦白:“她那嫂嫂对她,从来外甜内苦,自小在私下里璐娘受了多少折磨,我听着都揪心,现下又添了王乔,想要折辱璐娘,她的苦,你们哪里明白!” 慧信和尚眼眸中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不自觉地揪住心口。 “我自小便盼望着等长大以后,能够还俗娶她,为她开辟一方港湾,护她周全,可如今前有狼后有虎,我只能扫除一切阻碍。” “只要能让她平安,再深的罪孽,我下无间地狱拿永世来还!” 说到最后,他眼中满是疯狂,充斥着血色,如恶鬼一般,身上那身灰扑扑的僧袍,倒成了讽刺。 这泣血一幕,却半分没进了李玄慈眼里,他的眸子打量着这对亡命鸳鸯,讥讽之意越盛。 他望着慧信,轻蔑地啧了一声。 “我有时好奇,世上蠢货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李玄慈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但真瞧见了你这样纯粹的蠢货,只觉得兴趣索然。” 随即调头望向仍然伏着的璐娘,“一箭叁雕,这样好的本事,怎么还躲在个傀儡后面?”李玄慈目光里暗藏讥讽,出声挑衅。 璐娘听了这话,终于直起了脊背,脸上却一派平静,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哀哀望向李玄慈,问道:“您是认定是我了?” 她那双含情目,凝着烟波缥缈,藏着楚楚可怜,就这么如细丝一样缠上李玄慈。 还没待他说什么,一双白白嫩嫩的小肥手,先从裹得严实的斗篷里伸了出来,绕上李玄慈的肩颈,十根小小的指头在他后颈严严实实缠在一起,几乎要打个结。 李玄慈低头,看见十六软嘟嘟的脸蛋上,眉毛拧得紧紧的,嘴巴抿成一条线。 十六感受到他的视线,终于舍得把凝重的目光挪回李玄慈脸上,偷偷摸摸地凑到他耳边,小声说着:“哥哥别看妖怪,会被妖怪吃掉的。” 李玄慈挑了一边眉,看着这有些新奇的十六,目光变得深沉,左手一挽,将一直未放松过的剑干脆利落地收进鞘里,空出手来,给了她个不轻不重的脑蹦儿。 “担心你自己吧,傻瓜。” 十六捂了脑门,有些愤怒又无助地望着李玄慈,不懂自己怎么就突然遭罪了,李玄慈却不理她,重新望向那二人。 璐娘被这么一打断,也不再像刚刚那样痴痴望着他,可李玄慈的目光却像尖刃插进骨骼间隙,无情地剖着。 “王乔觊觎你,不是一日两日,你嫂嫂对你要真外甜内苦,把你嫁了换银子便是,反正你长兄都死了两年了。” “你嫂嫂要日日磨面,你的手上却连茧子也无,还有你那呛死人的梳头水,对寻常人家也算是个稀罕东西,你嫂嫂要真虐待你,能让你这样细皮嫩肉、花枝招展地去勾引和尚吗?” 他这话说得直白又赤裸极了,几乎是将女儿家的面皮碾在地上踩。 “如今人也死了,自然是任你这还能说话的嘴巴描圆绘方,我也懒得分辨,干脆论迹不论心,你嫂嫂待你的心如何,谁都不知,但她曾经典当了自己夭折之女的银锁来给你过及鬓礼,是再真不过的。” 慧信和尚张大了眼,视线有些迟疑地在李玄慈和璐娘之间游移,显然也不知此事。 这自然是暗卫的密报里提及过的,凡涉及钱财之事,都被查了个干净,李玄慈自然清楚个中秘辛。 璐娘的脊背仍然挺得直,目光却低了下来,避开了众人视线。 “你倒有几分心机胆色,你嫂嫂得了机遇,你便因势利导,布了这样一个一箭叁雕的局。” “诱哄这和尚帮你杀了自己嫂嫂,毁尸灭迹,嫁祸给王乔,同时以藏身为借口,引导和尚杀了自己师父,给你提供躲避之地。” “这两具尸体,各有用处。你嫂嫂的死,是为了陷害王乔,而这老和尚的死,怕是为了日后收拾慧信准备的吧。” “这样一来,你不喜的嫂嫂死了,觊觎你的王乔也惹上嫌疑,帮你下黑手的慧信,被你抓了这么大的把柄,随时能推出去当替罪羊,唯独你,成了清清白白的可怜人。” “你刚刚主动认罪,不就是想以退为进,迫这蠢货主动出来揽罪吗?” “可惜了。”李玄慈眼中邪气大盛,“若是平日,这样的鸡零狗碎,不配让我多看一眼,但现下有些特殊,算你倒霉。” 这个霉,自然是十六这个倒霉蛋带来的,让李玄慈不得不对这些杂七杂八的小事上了心。 正当这一触即发的时候,砰砰砰,门外的铜环又被叩响了,发出巨大的回响。 雨还这样大,居然还有人来,实在奇怪。 下一刻,那明明关好的门,居然吱吱呀呀地开了,烟雨中,有一女子撑着纸伞袅袅而来,快与接天的雨帘融为一体。 自今日进这寺里后,李玄慈的眸子第一次起了肃杀之意,黑浓的云在其中翻滚,他嘴角带了抹笑,却更显凌厉。 “自投罗网,好得很。” 微博:化作满河星 -- 七十、清醒(6000猪加更,3600) 一女子撑着纸伞袅袅而来,快与接天的雨帘融为一体。 自今日进这寺里后,李玄慈的眸子第一次起了肃杀之意,黑浓的云在其中翻滚,他嘴角带了抹笑,却更显凌厉。 “自投罗网,好得很。” 李玄慈身上绷紧,如同蓄满了力量的弓,顷刻便要夺人性命。 十六在他怀里不明所以,只知道靠着的胸膛一下子变得硬邦邦的,硌得她不舒服,因此有些难受地挪了挪屁股,还拿软软的手往他胸膛上拍了拍,哄孩子似的。 斩魔杀神的戾气,被这胡闹一样的拍抚给拍散了不少,李玄慈低头望了眼专会给他泄气的十六,姿态嚣张,萦绕在眉眼的戾气却淡了些。 雨中的女子已慢慢近了,在廊下收了伞,身姿绰越,娉婷如烟,人未到,柔软又清淡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莫藏了,我已经来了,与我见一面吧。”最后一字落地时,那女郎已经进了屋子,打湿的裙摆如蓄了雨的云一样翻滚纷飞,倒是真绝色。 然而这皮相却也不是无往不利,李玄慈的剑已蓄势待发,仿佛下一刻便要挑破来人脖颈的动脉,奈何手里抱了个秤砣,总不好丢开手去,杀个痛快。 那女子进来后,见到他们这阵势,面上依然波澜不惊,反而先行站定在二人身旁。 她眉间带着慈悲,却不似那大佛淡漠人间,望着十六的神情多了些动容,伸了手想要触碰她,却被李玄慈毫不留情地挥剑斩去,那女子动作要再慢一分,便要断肢落地了。 她动作极快,看不清是如何腾挪,便已移开些距离,毫发无损地站在前方,面上也不见恼,只是望着十六,目光带着轻愁。 “本是想报恩,却不想害了你,放心,我定让你恢复正常。”那女子对着十六轻声说道,然后也不管她有无听懂,便转向仍跪在地上的璐娘。 “你我本出于一脉,若有私怨,与我了解便是,何必牵连他人,如今甚至占了凡人躯体,真不怕遭天谴吗?”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然而一切只在转瞬之间,那女子十指一翻,从虚空中凝出一朵极艳的火花来,冒着金闪,朝着地上的璐娘极速飞去。 一直垂头低眉的璐娘,竟也以非常人的身姿和速度翻身开来,顺手便胁了还怔愣着的慧信为质,挡在自己身前,迫使着火花被收了回去。 就在此刻,对质的二人容貌同时发生了变化,原本乌黑的青丝里,竟长出了毛茸茸、尖尖一对耳朵。 “狐狸,是狐狸!”十六在怀里又蹦又叫,两个巴掌互相拍得呱呱叫,然而李玄慈却横了剑在身前,更紧地抱住了十六。 十六的声音引起了二人注意,那女子转身看了眼她,眼中浮现些温柔,望向这边,简单解释了几句。 “我是青丘修行出身的九尾狐,名唤红罗。我们青丘一族,一直以来都要通过泰山娘娘的试炼,我的任务,是要修满百件善事,地上这人,是我的同族玄青,可它所行之事,却恰与我相反,将我修的善事窃为它行的恶事。” “西罗县的姑嫂一家,是我修的第一件善事,想来它便是因此盯上了璐娘,如今,竟窃取了璐娘的人身,来遮掩妖气,行这般算计,害了这样多的无辜性命。” 何冲听闻,立刻看向地上的璐娘,然而却怎么也看不出妖气,拿出怀中罗盘来,却也无半点反应。 红罗只冲他摇了摇头,说:“道长不必试了,我们这族是妖非邪,且有修仙之道,不同于寻常妖怪,且玄青如今栖于璐娘之身,就更加测不出来了。” 随即又解释道:“我们一族,向来是要通过试炼,方能修仙,否则便是野狐,只能修那野狐禅。” “玄青本与我一样,却在机缘巧合下堕为野狐,便动了念头,将我修的善事暗自转为祸事,彻底坠入邪道,修成魔头。” “我察觉之后,便一路赶了回来,并逐一查看我曾助过的人,却不想还是来不及,被它害了许多无辜之人,十六的魂,大概也是它窃的。” “机缘巧合?多么轻飘飘的四个字啊!”原本一直镇定的玄青,突然失态地笑了起来,笑得极为凄凉。 红罗眼中闪过不忍,想要靠近玄青。 “别过来,否则我便杀了这人。” “璐娘”,也就是玄青,将身影隐在慧信背后,原本清甜柔弱的声音变得粗粝起来,仿佛混入了泥沙,有种怪异的沙哑感。 红罗到底在意人命,有些犹豫地停了脚步。 然而,众人眼中有寒光飞速闪过,还带着丝血色,刺得人不由闭眼,随即有颜色浓烈的鲜血喷溅开来,将顶上悬梁都染了一线血红。 “啊!”慧信只来得及惨叫这一声,瞪到极点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心口刺入的剑,剑身甚至还在微微颤着。 他抬起头,挣扎着望向飞剑刺来的方向,眼中的绝望还来不及凝结,便没了光彩。 最后一眼,看到的便是李玄慈冷漠又无情的脸,人死在他面前,却连眉毛都没动一根,十六被放了下来,站在他身旁,有些害怕的样子。 隐在慧信身后的玄青,也被穿心而过的利剑刺伤了,踉跄着放开了慧信的尸体,捂着自己的伤口,退了几步喘息着。 “公子,那可是凡人!”红罗朝李玄慈喊道,声音里满是不赞同。 “不过是个手里不干净的蠢货罢了,死了便死了。” 李玄慈的皂色靴子踩上慧信还在流血的尸体,毫不在意地将剑拔了出来,接着指向还在喘息着的玄青,眯着眼睛。 “下一个,便是你。” 这话说得狂妄极了,可鲜血淋漓的尸体尚被他踩在脚下,所有人都知道,这并不是空口威胁。 玄青咳了血,却笑着说:“纯阳之血,好,怪不得能这般轻易地伤了我,你确实能杀我,不过,若是杀了我,你舍不得放下的宝贝人儿,便要一直傻下去了。” 李玄慈听着这话,却挑了眉,将剑举了起来,寒光闪过眉眼,凌厉不可视。 下一刻,那剑便横到了红罗的颈上。 “你若不将魂还回来,我便杀了它便是。”李玄慈说完,剑便深深硌进红罗的皮肤里,瞬间流出血来。 “不可!”这话却是何冲说的,他急急说道:“不可冲动,这红罗想来是传说中的善狐,以后甚至会修炼成天狐,若轻易弑杀,怕是要犯下极重的业障!” 然而李玄慈却轻蔑地笑了。 “我要做的事情,天挡则弑天,地阻则平地,仙来则诛仙,魔拦则弑魔,若真有什么业障,我一人受便是了。” 随即望向玄青,眼中有熊熊欲燃的疯狂,挑衅道:“你做了这么许多,便是为了窃它的善缘吧,若是我杀了它,怕是你所谋的都将一瞬成空的。” “给我我想要的,我便把这狐狸交给你,至于你们之间善恶纠纷,我不关心。” “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你知道我能杀它,也会杀它。” 最后一句时,明明是绝色少年模样,却让人如处无间地狱,面对饿鬼修罗一般胆寒。 玄青面色眼见着极为动摇,可此时,红罗却抵着脖上利剑,说道:“公子,不必如此麻烦,十六的魂在我这里,我来帮她复魂。” 此话一出,玄青脸白如纸,连连叫道:“不可能,你怎么会,明明只有我知道在何处的!” 红罗望向它,眼眸中有极为复杂的情绪,半晌才道:“你忘了吗?我们是一起修习的,你会将重要之物,以何种办法藏在何处,我都能猜到几分,来这里之前,我先去了西罗县璐娘家宅,果然找到了蛛丝马迹,便顺藤摸瓜,破了你的封印,找到了十六的魂魄。” “以前修封印之术时,我老是输给你,其实,那是我故意的。”说到最后,红罗眼中隐隐有亮光一闪而过。 李玄慈却不关心这些,只重新抱起十六问她讨要魂魄,红罗从怀中掏出一个花纹繁复的锦囊,小心地打开,有青色的小小火光从里面飘出。 “这就是十六的魂,快!”何冲大喜,冲了上来,然后捏了个诀,十分小心地将空中的魂魄引进十六的眉心之间。 那青色的火光,就这么汇入进十六的眉心里,半点踪迹没留,何冲守在旁边,恨不得立刻将十六摇醒,却也耐着性子,等待她睁开眼睛。 李玄慈极为专注地望着怀里的十六,眼中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她的身影,紧紧盯着,不错过任何变化。 突然,十六睫毛颤动,猛地张开了眼睛,眸子中光华流转,似有极浓烈的东西在里面翻腾着。 李玄慈目光一瞬充斥着狂喜,抱住她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太久了,等了这样久,终于又见到这双眸子了。 然而,下一刻,似乎清醒了些的十六,便挣扎着抓住他的衣襟,极为艰难地说了句。 “格老子的!” 她此时还太过虚弱,只剩下极强的怨念,支撑着十六以微弱的音量,说出这句脏话。 李玄慈挑了眉毛,望着这刚醒便胆大包天骂人的十六,竟笑了起来,如漫天遍野的春花盛开,全是遮掩不住的欢愉。 下一刻,十六原本忿忿的眸子突然睁圆,用尽所有力气用力推了抱着她的李玄慈一把,口中喊着“小心”。 作用力之下,把自己从他怀里推了出来,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哗! 是利剑刺破血肉的声音,李玄慈的剑深深地在扑上来的玄青肩上捅了个血洞,将他的攻势止在半空,便落了下去。 可李玄慈却一眼未看,急急将地上的十六抱起,手托着后脑,一抹便知道起了好大一个包。 他拧着眉,眼角的烦躁与暴怒都快溢出来了。 “蠢货。” 也不知在骂谁。 * 关于善狐、野狐和狐仙试炼,参考于古籍并做了适当改编。 《翼神编》卷六《狐仙请看戏》也载:「泰山娘娘每六十年集天下诸狐考试,择文理优通者为生员。生员许修仙,馀皆不准。六十年考一次,为一科耳。」 《子不语》卷一载狐生员之言:「群狐蒙泰山娘娘考试,每岁一次。取其文理精通者为生员,劣者为野狐。生员可以修仙,野狐不许修仙。……如某等,学仙最难。先学人形,再学人语。学人语者,先学鸟语;学鸟语者,又必须尽学四海九州之鸟语;无所不能,然后能为人声,以成人形,其功已五百年矣。……大率学仙者,千年而成,此定理也。」 -- 七十一、秘密(2600) “蠢货。” 李玄慈眉心紧皱,骂得十分真心。 光是从自己后脑传来的痛,他便知道这傻子方才磕得有多实在。 真是蠢透了。 李玄慈心里再清楚不过,十六的魂魄已取回,玄青也不会再来招惹他。 刚才那番动作,无非是玄青看出他全然不在乎旁人死活,便想趁着红罗分心十六之际,胁迫她逃走。 李玄慈本来半点不着急。 玄青窃魂,他必是要杀的,早死晚死,无甚区别。 红罗还魂,李玄慈心中亦不感激,此事本就因它多事才被牵连,况且就算红罗不出手,他也有自己的办法逼得玄青还魂。 它们爱如何缠斗,是这两只狐狸精的事,若是真不长眼撞了上来,不过是他再受些累,将二狐一起刺个对穿罢了。 他算准一切,善恶皆不入眼,可偏偏算漏了怀里这个蠢货。 明明平日里懒馋成性,今日却如此不合时宜地勇猛异常,自己神智刚刚苏醒,连骂脏话都没多少中气,推起人来,倒壮得 能倒拔垂柳一般。 李玄慈摸着十六脑后鼓起的大包,眉眼间难得地浮现了些遮掩不住的烦躁。 倒是何冲,上前细细摸了下包,又翻了翻她的眼皮,掐着下巴看了看舌头,脸色淡定下来。 “应该没大事,过会儿就该醒了。”他这个亲师兄,倒老神在在。 “十六兄弟真没事吗?刚才听着砰的好大一声。”金展是个好侍卫,凡事不须吩咐出口,便替主子问在了前面。 “方才我看了,瞳孔没散,舌根没坠,应该没什么大事。” “她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在山上时便不安分,既爱跑跳,又爱上树偷果子,拳脚功夫还差,从小到大,不知摔了多少 次,我们师兄弟人人都给她处理过跌打损伤,一个个都练出经验来了,她也还是没长记性。”何冲说得自己都觉得有些丢他们 师门道教正统的脸面。 三人连同还昏着的十六,一起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头算是有惊无险,不远处,却是一片血色浓艳,玄青躺在地上,胸口的洞里不断有大股的鲜血涌出,身上穿着的灰僧袍 迅速晕染开来,倒是一派诡异又艳美的绝景。 它的面容,像是白蜡在盛暑融化,不断变化着模样,刚才还是少女模样,一会儿就变成了个再寻常不过的中年男子,然后 又成了孩童脸庞,顶在成人的身体上,格外怪异。 直到最后,如同蜡烧尽了,终于露出一张一半半是狐、半是人的脸庞,艰难地咳着血,喘息着,唯独那双眼睛燃烧着最后 的生机,死死盯住站在它身前的红罗。 红罗的眼睛也在望着它,复杂的情绪像水波一样在眸子里翻滚着,似乎想要不看它这副惨淡的模样,却最终都没有移开目 光。 不知过了多久,红罗叹了口气,从手心凝出一朵小小的、闪着金的赤色花,轻轻呼了口气,将这花向玄青送去。 可只能勉强靠着柱子支撑起身体的玄青,嘴角扬起抹极为讥讽的笑容。 “怎么,要把我也纳入你结的善缘里面吗?”玄青咳着血,艰难地说着,尖刺之下却藏着些暗暗的酸楚。 何冲注意到了这幕,也起身过来,他对红罗尚算客气,却也忍不住劝道:“这是你修炼的妖力吧,可它显然已经坏了心 性,本就该受这结果,你已登修仙正道,何必为了这样的妖,出手干涉因果报应?” 红罗还未回答,玄青却笑了起来,嚣张至极的笑声里,却混杂着临死前所有情绪的宣泄与放肆。 “为何?因为它欠我的!”说罢,玄青眼中竟流出血泪。 红罗看着玄青这疯狂的模样,眼中的愧疚却更浓,那绝色的脸庞上,浮现了哀婉之色,倒真的如人一般,不再那么遥不可 及。 “它说的对,这是我欠它的。” “当年泰山娘娘试炼,我们都被封了大半法力,以狐身出青丘闯荡。” “我们本该隐身荒林,但因我贪玩乱闯,被几个恶少发现了,最后双双被捉。” “那些恶少对我们戏耍折辱,为了不影响试炼,我们都一一忍了下来,伺机想要逃走。可有一次,玄青被他们单独捉了 去,不知他们做了什么,竟激得玄青破了封印,妖力完全失控,不仅那几人横死,房屋也被焚毁,家人亦无一幸免。”红罗说 到最后,不禁闭了眼,似乎想逃避记忆里那漫天的火焰。 “是啊,道士,你评评理,你说我如今是因果报应,那他们呢,那些人难道不该死吗?” “我不过替天行道,却因此被永除试炼之外,一辈子都只能当个野狐,谁来还我公道!” “上天不公,我又何必再信天!” 玄青靠着柱子,似乎回光返照,不顾胸口不断溢出的血,郎声笑着,发泄心中的不甘。 “还有你!”它又猛地将目光转向红罗,“你知道那日,那些人对我做了什么吗?我并非雌狐,他们却强迫我幻化成女 子,然后百般折辱。”说到此处,玄青的声音不自觉颤抖了些。 “明明一切因你而起,明明你知道我所有苦衷,却还是假惺惺地站在人那边,继续走你的阳关道,当你的天狐仙,还千方 百计护着那些可恶的人类! “如今你修得人形,而我却永远只能假借他人样貌,做个妖不妖、人不人的怪物。” “这么多年,你可有在午夜梦醒时,对我有过一丝愧疚?” 玄青说完这句,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连血泪都流尽了,只挣扎着,一动不动地看着红罗。 一滴清泪滴在青色的衣衫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圆。 红罗张了口,刚要回答,可玄青突然暴起,将所剩不多的生机汇于一击,以自己全部妖力凝成虚空中的尖刃,向她刺来。 不过转瞬之间,便到了红罗跟前,它出于本能张开了防御,可这濒死一击来得太快太致命,眼看那尖刃便要刺进身体。 可下一刻,那妖力凝成的刀刃,刺进的,却是玄青的胸膛,正中心脏。 温热的液体在手上溅开,红罗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呆呆地望着瘫软在自己怀里的玄青。 只见玄青擒了红罗抵御的手,反握住刀刃,帮它将那致命一击捅进自己的心脏。 血再也止不住了,这下不仅是玄青,连红罗也被鲜血染成了艳色。 玄青气息迅速弱了下来,可它的眼睛却涌出了满足的笑意。 “这下咳你也造了业障,再也成不了仙,只能像我像我一样,永远是个不妖不仙,无处归属 νΡο①⒏℃οM的怪物了。” 玄青的眸子里满是痛快,可那痛快底下却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没有喜,没有悲。 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点悔。 它那一眼便瞧得出属于妖怪的瞳孔,闪着最后一点光,像是风中随时要被吹灭的残烛,却仍然将那一点光,全然投向不自 觉流着泪的红罗。 “你说,封印修习是是故意输给我的,但剑术修习也是我故意输给你的,你看,最后这次,我赢了。” “还有,最后告诉你告诉你个秘密,那天,我本来可以自己逃走的” 玄青的气息,终于彻底弱了下去,它那妖异非常的眸子,终于彻底变成了无光的死寂。 只留下了这句,说了一半的秘密。 微博:化作满河星 * 本章故事,部分来源于《阅微草堂笔记》里的记载, 恶少数人捕得二狐,强迫它们变幻成美女之事,二狐之后逃 脱,报之以火灾,恶少们之家乃至本身都被焚毁。 -- 七十二、厚颜(2400) 玄青眼里的光彻底消散了,连身体也在迅速变凉,只剩下胸口仍在汩汩流着的血,还残存着温热。 那血肆意淌着,浓烈的血色在红罗的青色布裙上慢慢浸染,一寸一寸染掉本色。 它死得并不体面,直到心跳停止的那一刻,仍然是这副妖不妖、人不人的模样,连面上的毛发也没褪尽。 一滴泪落在那混杂着棕红的皮毛上。 红罗再也无法克制,不顾一身狼藉,紧紧抱住了玄青已经冰冷的尸体,放声大哭。 无论是在细雨蒙蒙的断桥上,还是在这寂寥的荒寺里,红罗一直与所有人隔着些距离,总是慈悲又淡漠地望着这世间悲欢 百态。 然而,此刻的它,却真正像一个人了。 不再清高,不再疏离,在这凡尘里翻滚折磨,流下最俗气又最真心的泪。 红罗再抬头时,身体颤动着,眼中有痛苦在波动,似乎要从口中呕出灵魂。 突然,它从口中吐出一颗带着血色的珠子,大口的鲜血从唇中溢出,红罗也顾不得擦,只是接住那颗珠子,想要将珠子按 进玄青胸口的血洞里。 何冲眼中闪过不忍,急急劝道:“它已经死了,你就算把自己凝了那么多善缘的内丹给它,也无法救回来的,这样逆天而 行,只不过白白废了你这么多年的修行,何苦啊!” 红罗完全听不见一样,坚定地将珠子彻底按进玄青的身体里,直到光芒完全消失。 它望着玄青没了光的眸子,眼中浮现一点可悲的温柔,不是神的,而只是一只有七情六欲的妖的温柔。 “我去泰山娘娘那里求过,她答应过我,只要修满一百件善缘,你就能脱野狐道,到时候,我们两个再做两只普普通通的 小狐狸,从头开始修炼。” “你为什么不能再多等等我呢?我马上就要修满一百件了。” “不过不要紧,我的内丹会护着你转世的,不会成孤魂野鬼,这次,换我去找你。” 红罗不断咳着血,仿佛陷入了呓语中,轻声对着玄青,说着这些它再也没有机会听到的话。 何冲面色露出不忍,天狐修行有多难,他从前便有所耳闻,一旦得道,那便是变换命格、飞升成仙的机会,竟就这样放弃 了。 他这样收妖伏魔惯了的道士,心中都难免波动,此时身后却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 “走了。” 李玄慈横抱起十六,这场烂俗的纠缠他已看了许久,实在是半点不感兴趣,只觉得是两个人蠢货互相祸害的无聊事。 不像金展与何冲,都被这一幕深深触动,久久难以释怀,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是对彼此铁汉柔情的肯定与自我肯定。 当李玄慈迈着步子要跨出房间之时,身后却传来红罗有些虚弱的呼唤声。 “公子,你与十六均对我有恩,此番牵连十六,实在是我之过。当日我曾给过十六一句劝解,可后来种种变故,始料未 及,如今我再将这句话赠您,相信您必能领会其意。” “君所求,不在北,而在南,祸不在妖,而在人,治其标,失其本,不智矣。” 红罗强撑着说完,几乎没了力气,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玄慈的背影微微停步,听完此话,只冷冷甩下一句“看顾好自己,再来给旁人忠告吧”,便头也不回地抱着十六走了。 何冲和金展愣了下,连忙追了上去。 天上落的雨变得小了些,何冲回头望了眼,隔着漫天连绵的细雨,红罗与玄青两个孤单的身影靠在一起,彼此依偎,再无 一丝距离。 他最后看了眼,到底继续往前,将他们独自留在这雨雾隔开的一方天地里。 微博:化作满河星 等终于赶到了镇里的客栈,李玄慈抱着十六进了房间,将她放到床上。 何冲凑上前来,做着更仔细的检查,却还是没查出有什么异常,眉头一拧,沉默了许久,还是说道:“要不,找块红烧肉 吊她鼻子前面,有一回她摔晕了,半天不醒,就是这么弄醒的。” 金展在一旁,面色有些难以言语,十六兄弟的人生经历,还真是丰富多彩啊。 李玄慈没有说话,何冲刚担心自己这荒唐办法是不是太丢脸了些,却见李玄慈直接用剑挑开了十六的随身宝贝小包袱,里 面全是她各色吃食。 李玄慈将食指沾了些糖蜜,然后直接挑开十六的嘴唇,用指尖与她藏起来的舌头搅缠着,让那蜜在十六口中润开。 何冲眼睛都要瞪出来了,然而脑袋不够、尽忠来凑的金展,兢兢业业地默默挡在他身前,防止他打扰李玄慈的“过分”之 举。 旁边两人还在大眼瞪小眼,李玄慈眼中却暗暗涌了笑意。 指尖上一片湿热,直到感受到那原本安静的舌尖逐渐缠了上来,吮吸的力度越来越明显。 这样的歪招居然真的有用,李玄慈唇角翘了一瞬,把着力度,将指尖慢慢抽出,越往外抽,便含得越紧,等那指头终于完 全抽离时,十六眼皮动了几下。 终于张开了眼。 十六还有些懵,下意识地摸着自己后脑勺的大包,挣扎着坐了起来。 而她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眼前的李玄慈。 那双眸子,生得漂亮又凌厉,如今却一瞬不移地看着自己,里面似乎还多了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十六脑子里乱哄哄的,像偷喝了几大缸后劲极大的桂花酒,天旋地转的,她闭了眼,可那双眸子在黑暗里仍然停留在她的 脑海中,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里。 十六猛地摇了摇头,有些晕乎乎地睁开眼,却还是望见了那双眼睛,锁着她,缠着她。 “王爷”,她晕晕乎乎地叫了一声。 李玄慈直起身来,目光冷了些,如同蓄雨的霭霭沉云。 “王爷?”他开口,以危险的语调重复了一遍十六的称呼。 在这目光下,十六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后知后觉地清醒了些 νΡο①⒏℃οM,却只怯怯地看着李玄慈,不敢再说话。 何冲和金展都默默咽了下口水,感受到了氛围的凝固,不待李玄慈亲自拿眼刀剜他们,便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 当然,略有良心些的何冲是被金展捂了嘴拖出去的。 十六有些怯地打量着周遭,小声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呀?” 李玄慈没说话,只沉沉打量着她,良久才道:“怎么,你做下的事情,半点不记得了?” “我我做了什么呀?”十六也咽了下口水,硬着头皮问道。 “没什么。”李玄慈挂上一点笑,以诡异又平静的口吻回答道。 然后不待十六松口气,他又继续说着。 “不过是整日非要叫我哥哥,仗着失智,百般纠缠,还曾脱得精光,想方设法勾引我罢了。” 李玄慈没有半点愧疚,挑着眉毛信口雌黄。 最后还不顾十六已经瞪得滚圆的眼睛,最后补了一句,“对了,你方才撞坏脑袋之前,还骂了句格老子的,不知道,是在 骂谁啊?” 他目光里闪着愉悦的恶意,看着无还手之力的十六,无助地跳进他的陷阱。 -- vPǒ①⑧.CǒM 七十三、釜底抽薪 “对了,你方才撞坏脑袋之前,还骂了句格老子的,不知道,是在骂谁啊?” 他目光里闪着愉悦的恶意,看着无还手之力的十六,无助地跳进他的陷阱。 十六头皮发麻,悄悄咽了下口水,半天才鼓起胆子问道:“我我真这么放肆吗?” “凭你,值得我骗?” 李玄慈睨着她,眼看着十六越来越焉,豆子脑袋也越来越往脖子里缩,他眸中暗藏的兴致却越发浓烈。 十六脑袋还疼得厉害,晕晕乎乎的,就一下子接受了这么大的信息量,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能揉着自己后脑勺还在胀痛的 大包,努力地思考着该如何应对。 但无论怎么想,饭量之大,胆量之小,都是十六对自己唯二有信心的东西了,她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过便是如李玄 慈说的那样失了智,顶多馋馋吃食,怎么会勾引李玄慈。 她哪里敢! 十六想通这点,顶着针扎一样的头疼,结结巴巴地反驳起李玄慈。 “王爷,我我真没想玷污您的清白!” 这话一出口,十六便想扇自己嘴巴子,怎么回事啊,怎么说得她和那祸害了黄花闺女还不认账的浪荡子一样啊。 李玄慈望着舌头都捋不直了的十六,涌起一种诡异的愉悦。 太蠢了。 怎么会这样蠢,傻不愣登地掉进陷阱,却连挣扎都挣扎得如此可笑。 跟被捉住的肥兔子一样,只会竖着耳朵、翻着肚皮,徒劳又笨拙地蹬腿。 这真是他捉过的最笨的猎物。 李玄慈难得耐心地同她做起可笑的辩论,接了她的话茬。 带着些凉意的手指,擒住了十六圆圆软软的下巴,指腹上的薄茧刻意而缓慢地磨过她的肌肤,想薄刀片刮过,让人后脊禁 不住发麻。 “在我面前赖账的人,是个什么下场,你想试试?” 他暗暗扬起的尾调里藏着的戏耍与危险,让十六下意识地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但十六到底又忍不住辩,“那那总得有个欠条吧,我究竟狼虎到了什么地步啊?” 李玄慈没有答话,只用指尖逆着划过脸颊,轻轻勾住十六又小又软的耳朵,指甲刮着薄薄的耳骨,最后掐着力气,故意玩 弄起她嫩得和贝柱一样的耳垂。 十六说不出话来,脊骨缝里涌起些麻痒,像细线一样,顺着骨头缠上去,直刺到被他把玩着的耳朵,血液一股股涌上来, 混着说不清的暧昧,将她的脸都熏得薄红。 李玄慈垂眸望着十六,她的肌肤蒙着层朦胧的光,珍珠一样,干净又纯洁,只是他手里越用劲,她的颧骨便越染了些绯 色,像是晶莹的石榴籽,从内里透出甜丝丝的红。 他俯下身来,在十六红透了的耳朵边,轻轻说道:“你亲自试试,不就知道自己有多浪了吗?” 他的吐息热极了,跟蛇信一样带着毒,钻进她的耳朵里。 十六简直想不顾一切地踢开他,好好揉揉自己发痒的耳朵眼儿,可她刚一动,李玄慈便擒了她的手腕,狠狠咬上了她的 耳。 湿热的舌头色情又露骨地舔过她软嫩的耳垂,感官在这一刻被放大,连细微的颗粒刮过软肉的滋味都这样鲜明,让十六的 牙齿都打颤。 她咬紧牙想要推拒,但脊椎骨却不听话,自顾自地发了软,让她不自觉地折了腰,像弓一样弯了起来,将柔软的胸乳抵上 他的胸膛,悄悄发颤。νΡο①⒏℃οM 李玄慈犹不知足,牙尖囚住她脆弱的耳根,隔着那团软乎乎、伶仃一点的耳垂肉上下厮磨。 还不够,还要将舌尖拢细,刺进她耳朵里,湿润与灼热混在一起,十六满耳都是暧昧的水声,还有李玄慈被无限放大的喘 息。 她简直要尖叫起来,可被调教已久的身体却违背了意志,擅自软了腰,红了脸,从尾椎骨上都窜来麻意。 “别别,我要”,她只能下意识地说,却也说不清她到底要如何了。 李玄慈尝够了她那小小软软的耳朵,终于直起身来,眼里带着未完全平复的征服欲。 他擒住十六的下巴,低头看着她蒙着水的眼睛、飞红的颧骨,和下唇上被她自己咬出的牙印。 “我不管你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落在我手里,只要我还没腻烦,就别想飞出我的手心。” 他眼中闪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带着傲慢的愉悦,下了最后通牒。 “不记得正好,之后我要上京,这一路,多的是时间。” “你一日记不得,我便教你一日。” “放心,一定让你记起来,自己是如何裸着穴,坐在我腰上一个劲地摇,又如何自己捧着奶子让我舔的。” 他毫无羞耻地说着这样放荡的话,不顾十六又惊又羞的脸色,用指尖摩挲着她被咬出痕迹的下唇,愉快地笑了起来。 釜底抽薪,管你真假。 -- vPǒ①⑧.CǒM 七十四、弱点 “你一日记不得,我便教你一日。” 他不顾十六又惊又羞的脸色,用指尖摩挲着她被咬出痕迹的下唇,愉快地笑了起来。 不需要更多的威胁,李玄慈不过是微微倾身,便遮住了大半光源,在她眼上落了层阴影,如同天上翱翔的鹰隼,瞄准了地上的猎物。 十六忍不住地往后退,只觉得像蜘蛛爬过了背脊,全身都起了颤栗。 李玄慈凝眸看着十六笨拙地后退,却也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甚至带了些傲气的笑,就这样等着看她将如何挣扎。 就在十六缩手缩脚地要逃离他控制的前一瞬,李玄慈闪电般出手,擒住了她的脚踝,瞬间便让十六塌了腰,一下子倒伏在床榻上。 十六慌不择路,就这样横着滚了一圈,毛毛虫一样翘着屁股要爬走,却被李玄 νΡο①⒏℃οM慈一下踩住了脚踝,狠狠钉在原地。 接着,带着热气的身躯便压上了十六脆弱的背脊,他的一只手绕到身前,将那一小团软乎乎的奶儿包在手心里,丝毫没留情,灼热的温度就这么隔着薄薄一层衣服,将那小小的乳揉捏拨弄。 十六颤着叫了声,刚出口就被自己声音里陌生的泣意羞得红了耳根,忙咬了唇,终于忍不住开口求他:“王爷” 这两个字刚出口,就被李玄慈从背后咬了她扬起的后颈,牙齿深深嵌进肉里,危险地厮磨着汩汩跳动着的血管。 “叫我什么?” 他灼热的吐息,扑进十六的黑发里,身体压在她单薄的背脊上,没有一丝缝隙,只剩她伶仃的蝴蝶骨,磨在他的胸膛上,跟猫爪子挠一样,让人心里痒痒。 十六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于是又叫了声“王爷”。 换来的是李玄慈在她细幼的颈上放肆又色气的折磨。 “错了。”他只教到这里。 李玄慈简直将十六的身体当作了口中的猎物,一口狠狠咬上后颈,舌尖在肌肤上可以缓慢地吮过,划开一道水痕。 还不足够,又将白嫩的皮肤吸吮出红痕,像是纯洁的百合花落了伤,留下暧昧的绯色。 舌尖一路划了下去,直到触上薄软的衣襟,掩住一身的细肉,李玄慈却混不吝,只用舌尖将衣服挑开,湿热的舌头刺了进去,舔过她肩上的细细凹陷。 只不过是舔舐,明明还穿着衣服,却让十六觉得自己要被拨了个干净,浑身赤裸地被他宰割。 她终于真的慌了,在十六年的人生里,她还没经历过与人这样亲近的时刻。 师父抱过她,师兄们也抱过她,可没有一个人的体温这样烫得她心头发慌,没有一个人曾经这样放肆地品尝过她身体的味道。 十六在他身下挣扎起来,趴伏在床榻上,一头青丝散了大半,蜿蜒在皱了的被单上,与她压抑过后灼热又粘稠的鼻息混在一起,一呼一吸之间全是暧昧气息。 她被压在身下,还挪动着着想逃,李玄慈直接傲慢地用腿按住她的膝弯,十六便成了被钉住尾巴的鱼,无论如何折腾,都逃不出去。 “该叫什么?”李玄慈的呼吸贴着她的耳朵后面,是诱哄,也是威胁。 十六欲哭不得,脑子里根本一团糊涂,还得跟自己身体里一股股涌起的陌生情潮对抗,只能软下脊骨,放下脸面试一试。 “祖宗,祖宗饶了我吧。” 什么胡话都往外说了。 “还是错了。”他的声音里藏着危险。 “叫哥哥。”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些哑,像是夜里带着余温的细沙。 十六耳朵红了起来,她再是不知事,也知道没有平白无故叫人哥哥的道理。 李玄慈欺负她,折磨她,她都能想得通,也能看得开,无非是天生的恶人,无法容忍任何的不顺与疏忽,她的面子不值钱,腰杆也不硬,能屈能伸,万事不挂心。 可偏偏是这样在她耳朵边上哄她叫哥哥,才让十六感到真正的羞耻。 这是不同的,十六心里知道,她便是再蠢,也知道这是不同的。 她死死咬着唇,硬是不叫。 李玄慈挑了眉,不仅没有怒气,反而涌了丝笑出来。 找到了。 蠢兔子的弱点。 十六越是咬着唇,他便越是慢条斯理地折磨她。 压在十六身前的那只手,用似重还轻的力度揉捏起她的嫩奶子,掌心的热度即便隔着这层衣服都烫得她心口发慌。 更别提那只手的指甲还刮着乳尖,让那小东西顶着那层软布都立了起来,乳肉被挤压得失了形状,在他掌心狠狠地厮磨。 十六腿儿蹬得像是活鱼,在他怀里折腾得厉害,终于换来李玄慈的轻笑。 他将十六翻了过来,眼里没一点宽容,手上便要撕了她的衣服。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比什么都更能让十六感到真正的害怕。 他的手伸了过来,在十六眼睛下落下一道阴影。 在触上的前一瞬,十六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哭得跟个孩子一样,挤着眼睛,皱着眉毛,一点都不美,却哭得真心实意。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睛里落下来,闪着细碎的光,在她的面颊上蜿蜒出闪亮的水痕。 她哭得气都要喘不过来,磕磕巴巴地抽着气,甚至打起了嗝。 “你欺、欺负我,我俩都同、同命了,还欺负我。” 她在这样的时刻,无比幼稚地同他讲起道理来。 李玄慈看着哭得伤心极了的十六,脊骨里涌起一股纯粹莽荒的快感。 蠢死了。 这么蠢的人,哭成这样,又难看,又可笑。 但却是他第一次真正折了她的脊骨,让她流泪,让她屈服,让她在自己身下流露脆弱与无助。 他的征服欲在血管里呼啸着横冲直撞,连太阳穴都跳了几下。 “不叫也行。”他听见自己说。 “把舌头伸出来。” 总该讨些利息,也得标个印记吧,他心里想着。 毕竟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猎物。 -- 七十五、泄出来(2200) “把舌头伸出来。” 总该讨些利息,也得标个印记吧,他心里想着。 毕竟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猎物。 十六还在哭,眼睛皱巴得跟核桃一样,就是不看他。 他干脆擒了十六后颈,强迫她仰起头来,动作间正好滚了一颗圆圆的泪珠子,挂在眼角上将落未落。 湿热的舌头直接触上了十六飞红的眼尾,轻轻一勾,便将那颗泪给吮了进去。 眼泪是热的,舌头也是热的,点在光滑的皮肤上,有种麻麻的痒。 十六恨不得用指甲狠狠抓一把自己被舔过的眼角,抓出血都好,只要能将那种微涩的麻给盖过去。 但是她的手腕被扣得死死的,李玄慈没给她躲闪的机会,舌尖顺势划过她带着泪的眼睫。 湿热感从紧闭的眼线里隐隐透了几分进来,多了些荒谬又诡异的亲密感,十六不敢睁眼,只能嘴上胡乱叫着。 “别,不要了,不要舔。”她慌不择路,只能这样用被喘息打碎了的语句求着他。 可李玄慈偏要勉强。 十六越躲,他便越是放肆地用舌尖尝着她的滋味,甚至隔着薄薄的眼皮,都能感受到她闭着眼睛还心慌地左顾右盼。 “乖。”他催眠一般,低声诱哄。 十六下意识地摇头,终于挣开些距离,睁开眼睛看他,睫毛上还坠了些碎而闪的泪。 可睁眼的一瞬间,她便被李玄慈沉沉的目光给缠住了,黑沉得见不到一丝光亮,仿佛起雨前平静的夜海,隐隐藏着能吞噬人的波澜。 十六不知怎么的就生了委屈,怎么就能 νΡο①⒏℃οM如此欺负她,她知道李玄慈坏,可或许是因为同命结,或许是因为说不清的什么,十六自己都不自觉地养成了对他的小小依赖。 她眼里忍不住又涌了一点泪,依依地看着他,想要求得一点宽容。 可李玄慈半点没有慈悲. ,反而更加靠近。 两人的鼻尖几乎要触到,却被他刻意留出毫厘的距离,隔着那么一点,交缠厮磨,连彼此的鼻息都混在一块。 “乖一些。”他的呼吸轻轻扑过来,亲密得像恋人絮语,可在亲密里却藏着危险的机锋。 “否则,我现在就把你剥光了。”他的尾音微微上扬,甚至带上些愉悦。 “不要!”十六的手指攥紧了,下意识抗拒,可当她对上李玄慈近在咫尺的眼神,便知道自己躲不开的。 她在绝望中诡异地平静下来,怕有什么用呢,当作被咬一口罢了,反正总比他又想别的招来折磨她、让她挨疼好,这样想着,十六闭上了眼,颤着伸出了粉色的舌尖。 李玄慈满意地看着眼前的猎物。 闭着眼睛,颤着,连睫毛都在微微颤抖,只肯伸了一点点湿红的舌尖,看似怯懦,却没有臣服。 李玄慈沉溺在这种看似乖顺的伪装中,他要折断她的脊梁骨,却也不想那么快让她真正折腰屈膝。 看着猎物自作聪明地在自己掌心里挣扎,真是再痛快不过的一件事,让他的征服欲不断被激起,在短暂而肤浅的满足后,继续催生到极限。 他静静看着那红润的舌尖,耐心地等待,一点没有动作。直到十六有些不安地要逃,才在她最没有准备、最猝不及防的时刻,狠狠含住了那舌尖。 这就不算亲吻,而是赤裸裸的征服。 李玄慈放肆地吮着她嫩生生的舌头,几乎要吞噬进去。 十六快不能呼吸,连口中的津液都吞咽不及,在两人勾缠的舌间牵成暧昧的细丝,又被他连同呼吸一起吞下。 这样还不餍足。 李玄慈还霸道地探进她的唇中,用一种故意而放肆的姿态,如同尖刃刺开信笺的封口,用舌尖厮磨着她的唇线,甚至缓慢又色欲地故意舔舐过她的齿尖,留下令人脊骨发麻的痒。 暧昧的吮吸声混着断断续续的喘息,被拢在这一方被床帘罩住的天地里。即便看不到任何的风景,光这细细蜿蜒开的声音,都足以让人耳热。 十六头脑昏沉,只凭着本能从紧紧厮磨的唇齿之间汲取着微薄的空气,甚至不自觉地吮吸着他的舌尖。 不过小猫舔水一样的力道,却变相地刺激了这吃人的阎罗。 李玄慈收紧抱着她腰的手臂,封印了十六的呼吸,却在她沉溺在亲吻之时,悄无声息地探进先前被自己挑开的衣领里。 然后一个用力,便将她肩头的衣服撕了个干净。 衣锦撕裂的声音和暴露在空气中微凉的触感,让十六后知后觉地醒了过来。 她小小的手抵在李玄慈肩头,使劲想要推开他,但自己的舌尖却还被李玄慈吮着,呼吸纠缠在一块,连推拒都成了欲拒还迎的厮磨。 “你答答应,我伸舌头,就不”她在深吻的间隙断断续续地说着,却始终没离开他的唇舌。 于是,每一个字,便成了一个小小的吻。 李玄慈终于得了些餍足,大发慈悲地从她唇舌间退开些距离,却也只学着她的样子,停在她唇上,回答一个字,便是一个吻。 “我说的是,不听话就现在剥光,但没答应之后会放过你啊。” 他在眼中傲慢的愉悦几乎要溢出来。 十六眼里又涌起一股刺刺的酸楚,心中莫名的委屈,像鱼吐泡泡一样不可抑制地咕噜咕噜冒出来。 怎么就这样坏,怎么就专门欺负她,她怎么就这样笨,被他这样欺负。 李玄慈望着她又泛了红的眼睛,几乎想笑,又觉得牙尖痒起来,想在她的身上撕咬磨牙,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将她吞噬进腹才能满足。 蠢得可怜,蠢得让他发笑,让他想囚禁在身边,再不让人多看一眼。 他敷衍地压抑了下混着暴戾的快感,装出一副斯文败类的讲理模样,伏在她耳边。 但还没说话,十六就警惕地结结巴巴问起来。 “你你干什么!” 李玄慈静了下,然后带着沉哑的笑意,轻描淡写地说:“干你啊。” 十六立刻眼睛瞪得滚圆,手脚并用要爬走,却被他一把拖了回来,囚在身下。 “这次我不欺负你。” “你若能忍住不泄出来,我就放过你,绝不反悔。” 他的眸子扫过十六,里面满是沉沉的欲望,他倾身低了下去,十六下意识地后退,却还是被他囚住,呼吸扑在耳边。 “你可得忍住了。” 他一下咬住她的侧颈,愉悦又恶意地说着。 微博:化作满河星 * 上高速,坐稳了 -- 七十六、高潮(4400) “你可得忍住了。” 他一下咬住她的侧颈,愉悦又恶意地说着。 十六不说话,只是又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哭嗝,然后伸手有些潦草地把眼泪擦干净,才正视着他,眼睫毛上还沾了几点细碎的水光。 “你不许反悔。”她说得认真,还带了些鼻音,就差要同他拉勾了。 李玄慈打量着这蠢到冒泡的傻姑娘,不经意挑了下唇,指尖缓慢地抚过十六被自己吮得红润的唇,几乎擦过她的舌尖。 接着便不客气地将她本已拉开的上衣彻底剥了个干净,衣领翻下来正好卡住手腕,固定在腰间,成了变相的捆缚。 李玄慈的目光带着灼热的温度,像刺一般,从她身体上细细密密地刮过,十六的乳就这样裸露在空气中,浅浅一痕隆起,嫩得跟月下的栀子花一样,悄悄绽放着。 十六在那刻刀一样的目光中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挣扎着问道:“等等,什么是泄出来?” 连这是什么都不知道,便先夸下了海口,答应了赌约。 李玄慈望着她,眼中的笑意越发浓重,隐藏在如墨晕染开的眼睫下。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就这样张开唇,低头含住了十六的奶儿尖。 灼热的口腔纳入的一瞬间,暧昧的湿润包裹住乳尖的每一寸细微的神经,丝一样的乳晕被含在嘴里,阵阵吸吮裹舔,有荡漾不尽的快感,混着难以抑制的惊惶,不断放大。 十六细细喘了一声,下意识想退开,却被他擒住了腰。 下一刻,温热的指一路顺着十六赤裸的背往上,缓慢地抚摸过每一寸脊骨,往骨缝里种下欲望。 最后停在细致的蝴蝶骨上,指尖抚摸着那一小块骨头的弧度。 他向来是握刀的,手上从来沾血,何曾如此掐小 νΡο①⒏℃οM心把持着力度,去抚摸一个女子的身体。 他手上的茧磨着十六丝润的肌肤,这般爱抚起来,不似抚琴,却像磨剑,十六便是他最偏爱的利刃,藏于怀中,日夜不离。 他的唇还一直吮着十六的乳尖,没有给她任何逃脱的空间,一边玩弄着她的嫩乳,一边将她更深地按向自己,一口将十六软腴的乳团儿吞进口中。 他的唇舌那么用力,十六如新月般隆起的嫩乳,被他咬得荡起淫靡的微澜,几乎要担心那嫩得和豆腐一样的奶子,就要被他就这样全部吞进腹中。 十六的手腕被褪到腰间的衣服裹缚住了,动也动不了,只能狼狈地想要推开在她胸前肆意的脑袋,却只在挣扎间,让自己的乳荡得更浪了。 李玄慈却主动放过了她,将被含得水亮的舌尖暂时吐了出来,就停在那里,任由温热的鼻息扑在乳晕上。 李玄慈唇角挂了丝漫不经心的笑,眼睛像折射着光的黑曜石,从低处凝望着她,十六有些懵懂地沉浸在一阵高过一阵的欲望当中。 而李玄慈正趁着这时,伸了舌尖就这么轻轻勾了下已经挺起来的乳豆,立刻便感受到她的背反拱起来,还在轻轻颤着,然后回答了她那幼稚又可笑的疑问。 “你很快就会知道,什么是泄出来了。” 他那赤裸如剖刀的眼神,终于让十六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害怕,后颈上起了凉意。 下一刻,她便机敏又迅速地翻了个身,试图手脚并用地逃跑。可惜,李玄慈是个自小打猎的好手,陷进困境的猎物会如何挣扎,又如何制服,他再清楚不过。 他闪电般出手,擒了十六的脚踝,将她下半身一下吊了起来,挤进她下身之间,膝盖卡住两腿,立刻便扼杀了她任何挣扎的空间。 “我不要知道,不想知道了。”她耍赖一般叫嚷着。 李玄慈直接擒住她的腰,往下一拖,十六的穴口便这样撞上他腰腹间已经硬起来的阳具。 “躲什么?”他懒洋洋地说着,手下却不客气,用着巧劲,让十六的穴在自己的阳具上,隔着两层衣服,轻轻撞了起来。 他阳具顶起一大团,即便隔着一层衣服,都几乎显出赤裸的形状来,就这样厮磨着她软蓬蓬的穴,毫不留情。 勃发的棱头嵌进十六的腿心,她肥软的包子穴就这样隔着衣服,含了一半的孽根,李玄慈不断动着腰,阳具便狠狠擦过穴缝,厮磨痴缠,百般难耐。 十六脑子都懵成一片,趴伏在床榻上,扭了头骂他:“大坏蛋,讨厌,最讨厌你!” 这幼稚到极点的咒骂,只在李玄慈的征服欲上浇了火油,快要烧到眼睛里,太阳穴一阵阵跳,心中囚禁已久的野兽,正咆哮着要挣脱出笼。 他倾身压了上去,男性的身躯压制住她一切动作。 十六一下子被压得趴了下去,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见沉重的呼吸近在耳边,连心脏也被压迫,激烈地跳了起来。 一个慌不择路,一个游刃有余。 她的桃儿臀也翘了起来,因为这姿势,李玄慈的阳具擦过腿心,更深地嵌进臀缝里,两瓣软润弹嫩的臀肉,浅浅含住了暴起的阳具。 十六小小叫了一声,却因为埋在被寝里,声音被闷得带了些难耐的潮湿。 这方小小的帘帐里,暧昧就像雨后的藤蔓缠绕上人的四肢,丝丝缕缕,勾勾缠缠,让人连头发丝都沉溺在满溢的情欲里,身体厮磨出热,毛孔里都要沁出汗来。 “讨厌讨厌!”十六埋在被子里,发泄一般骂着,以此抵御身体里越发浓烈的情潮。 然而李玄慈的惩罚下一刻便到了,他腰上用着劲,勃发的阴茎凶狠地撞起她的腿心。 小小的穴口,柔嫩的腿心,隆起的白臀,都成了阳具鞭挞的对象,毫不留情地撞着。 他的进攻,几乎将身下这软嫩温热的身体捣出浆、榨出汁,在阳具下化成一团软烂的泥。 在这攻势下,有湿润在难以启齿的地方隐秘地蔓延,像落雨后的花瓣被践踏成汁,黏腻浸润开来,为这野蛮的撞击多加了一分令人耳热的异样感觉。 十六死死抿着唇线,连喘息都吞了下去,她怕一张口,便会有什么再难挽回的情绪,会全然渲泄出来。 可她再是倔犟,李玄慈也依然察觉到了,低热的笑在十六耳边轻轻响起。 “湿了?”他的声音像带了钩子,钻进十六的耳朵里,抓心挠肺。 “这不是挺乖的吗?”他偏要这样,用这种戏弄的口吻,说着奖励的话,叫人更加羞恼。 他边说着,又狠狠撞了一下,阳具重重擦在穴缝上,含了水的蚌肉被撞得失了形状,几乎本能一般含住这放肆的侵入者。 十六早已剥得赤裸,又被压在榻上,因此那被含得红翘的乳珠,与身下的棉被毫无间距地厮磨。 棉布已经足够薄软,可乳尖被李玄慈这坏蛋含吮得早已敏感无比,任何的刺激都让她骨头发软,织物上纵横的纹路,成了折磨嫩奶子的帮凶。 他一阵阵撞,乳肉便一阵阵磨,即便被压制着,十六的奶尖儿还是悄悄立了起来,辗转厮磨,多少欲望在无声中发酵。 不用他再说什么,十六自己便能感觉到身下与他勾缠的地方越发湿润,身体似乎也不是自己的了,不听话地从隐秘的地方不断酝酿开无限的热意。 这热荡漾开来,一阵阵撞击着她全身上下,连骨头都要融化成泥,被他肆意揉捏,抹去形状,又再不断重塑。 麻意越发盛了,有什么东西要含不住了,不断往下坠,连带着她的神智一起。 十六摇了摇头,用最后的理智抵御着沉沦,却终究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一眼。 只那一眼,她的眸子中俱是湿润的水色,如中宵夜色藏了星辰,又似波澜潋滟,浮光掠影,只印着他的轮廓。 李玄慈浸在那目光里,如同当头浇了陈年酿的酒。 他不知醉是什么,他从未醉过,可如今却有些晕沉的错觉,脑中那根从未松懈过的禁锢,正在危险地摇动着。 眼神变得赤裸起来,欲望在无限蒸腾。 还有什么理由克制,吃了她便是了。 嗓子里难以压制的痒,那就吃她的穴,用她流的水解渴,让她尖叫着高潮。 不过如此简单罢了,李玄慈这么想,便这么做了。 他将十六仅剩的衣服撕裂开,让她变得跟羔羊一样赤裸,完全剥了出来,光裸地躺在他身下。 十六的眼神有些慌了起来,却敌不过他的力气,带着茧的手掌握住她软腴的臀肉,拖了过来。 “做什么,又要做什么?”她几乎崩溃地叫起来。 可这回李玄慈的回答,是湿热的舌,直接地探进了她的穴口。 “你你干什么?”十六 νΡο①⒏℃οM连尖叫都不会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李玄慈永远高贵的头,在她面前低了下来,甚至这样亲密地舔舐她的腿心。 李玄慈没有分心,手掌掐住她的腿根,用力到软肉都在指缝间溢出来,天真地裹着他的指,背离主人的意志,妄图讨好这陌生的侵犯者。 他几乎是在侵略着这可怜的小东西,两瓣肥嫩的穴肉被完全含了进去,狠狠用牙齿折磨,嫩肉刮在牙尖上,每一下都是钻心的痒意,混合着疼痛,撞击着神经末梢,不断荡漾。 连英挺的鼻尖都埋进穴里,刮蹭着藏在里面的朱核,娇嫩的软膜被磨得红肿,露出里面的小眼。 灼热的鼻息就这样直接地扑在淫核上,熨着那粒凸起。 气息丝丝缕缕地勾缠上去,明明没有实状,却像是在虚空中生出无限细小的枝蔓,勾勒住敏感到极点的淫核,不断收紧,让欲望变得更加折磨。 十六的声音变得缠绵起来,多了些柔到极限的嘤咛,潮湿得要滴出水来,将两人都沾湿。 李玄慈一呼一吸间,全是她的气息,那种干净的、让他不觉沉溺的气息,唇舌间是她嫩得要化开的肉。 身体里有不知餍足的野兽在咆哮,喉中的渴意越来越难以压制,他的眸色变得愈发暗淡,沉溺在情欲的酒里。 他狠狠地朝那条细细的红缝里钻,用舌尖挑开紧紧绞着的穴肉,舌头是软的,舌根却用上力,不断往里拨弄着。 连鼻尖也磨着穴口的细肉,刮磨着穴外的嫩唇,迫使着穴里不断溢出的水润厮磨着,牵连成线。 舌尖往穴肉里钻,牙齿刮着穴口的神经,唇与穴瓣缠绵勾吻,穴心变得湿红脆弱,发着颤。 十六的声音,愈发像沁了蜜,沉沉地粘在两人赤裸的身体上。 她的理智正在蒸发殆尽,头脑愈发昏沉,只剩下身下的情欲一波一波地袭来,将她沾湿,沉进欲望的海里。 太热了。 实在是太热了。 像是置于炭上的鱼,水份不断蒸发,从身体的缺口里流出去,内里却愈发干渴。 有欲望的针在往里刺,顺着血液流满全身,就要从皮肤里刺出来了,细细密密的,捉不到,摸不清,可却折磨得她发疯。 她丧失了五感,没有光,没有声音,一切都是灰的。 只有被含进身体里的舌头是真的,只有勾缠着的灼热的气息是真的,只有缠绵地吻着她的穴心的唇是热的,给了她蕴藉,又催生更多的不满。 满载的欲望,如同灭顶浇来的泉,十六不懂这是什么,不懂如何抵抗,只能随沉浮。 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最深处,极烫,极热,熨得她辗转反侧,如同一团云,不断积蓄,不断膨胀,将她撑得快要破开了。 李玄慈却还在不断地进攻,毫不留情地吸吮着她如花瓣一样绽开的穴心,娇嫩又红润,裹着他的唇舌,说不清是谁在吞着谁,谁在含着谁。 两人疯狂地交缠着,李玄慈从她的穴里汲取着解渴的水,而她的腰,也在不自觉地摆动起来,像春日里被吹飞了的柳枝,摇曳多姿,厮磨勾缠。 突然,她仰头,脖颈弯成漂亮又脆弱的曲线,满面潮红,口中湿润,喘息急促地像要死去。 “不要,不要了。”她慌不择路地求着,眼里几乎没了聚焦。 可回报的是愈发狠厉的吸吮,不留一丝缝隙,肉与肉交缠,湿液粘成一片,连呼吸都停滞,不要命地欺负她。 “不要了,停啊!”十六的腿胡乱蹬着,却换不回一点怜惜。 到最后,她几近崩溃。 “哥哥,哥哥,难受,十六难受。”她神志不清地叫起之前哄骗她的话。 刺得越发狠了,往最深处钻,更疯狂地顶着穴壁上绞紧的嫩肉。 十六的腰挺了起来,折到极限,僵在那里颤得厉害,几乎要折断。 然后突然彻底瘫软下来,眸子一点光都没有,失神地喘息着。 身下,她被折磨得湿红的穴,大口大口地涌着水亮的湿液,大半被李玄慈吞了进去,微末的喘息声混着暧昧的吸吮水声,一切都那么过分。 等他再次抬起头来,薄唇上全是水色,眼神里还有不知餍足的欲望在潜伏。 “愿赌服输。” “现在,你是我的了。” 他舔去唇上的湿液,哑着嗓子说道。 -- 七十七、凿穴(4800) “愿赌服输。” “现在,你是我的了。” 他舔去唇上的湿液,哑着嗓子说道。 十六还浸在刚刚的高潮中,像是被雨水打湿翅膀的蝴蝶,只能无助地跌落在泥泞里,越是挣扎,越是狼狈。 她的脖颈扬起,眼睛被沉进暗流的情欲中,无法聚焦,也没有了光。 在她短暂而简单的人生中,并没有这样肆意地感受过身体的失控。 她几乎不可抗拒地发现下身在不断吐出灼热的液体,堆积在穴口,又迅速地冷却,最后凝成一片冰凉,与身体里尚未熄灭的热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种对比在她细碎的喘息中被放大,好像喝了甜米酒,后劲深沉,愈发汹涌。 这让她完全错过了李玄慈的那句宣告,等十六终于从高潮的余韵里清醒了一些,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情似乎正在往疯狂的方向发展。 奇怪的是,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或许有些害怕,害怕这种陌生又汹涌的失控,但刻骨刺心的快感也是真的。 身子都变得轻飘飘的,好像被云托了起来,浮上天际,浑身上下连一根骨头都没有,全化开了,随着皮肉晃来荡去,晕开隐秘的餍足。 “这就是苟且之事吗?”她有些懵地自言自语。 这话却被李玄慈一字不漏地听见了,他心中有些想发笑,却还是伸手揽住她的腰,将人捞了起来,在她颈上狠狠咬了一口。 “真是个煞风景的古板道士。”他埋首于细嫩的肩上,用牙齿搓磨着十六的锁骨,笑着斥了一句。 然后没再多给她喘息的机会,那刚刚让她高潮的舌头,便危险地在赤裸的肌肤上游走起来。 她的乳尖已经很硬了,浅浅隆起的白乳,像初初绽放的荷瓣,偶然间落了颗莲子上去,可爱又可怜。 然而他的唇舌没有丝毫仁慈,就这样色情又贪婪地从细腻的肌肤上划过,流下光亮的水痕,每吻过一寸地方,便有欲望的藤蔓顺着毛孔缠进血管里。 那纹浅乳,就这样落入掌控之中。 他的舌头划过乳肉边缘,刻意避开了奶尖,顺着隆起的痕迹,以舌尖为尺,丈量着荷瓣一样的乳团。 他的唇舌,成了掀起波澜的祸首,如指尖划过水面,舌尖从软腴的乳肉上点过,每划过一寸,便在上面留下一寸轻浅的凹痕。 那么柔,那么软,看 νΡο①⒏℃οM上去毫无抵抗力,仿佛只要轻轻一抿,就真的会像细豆腐一样碾落成泥。 这样脆弱,却反而更加催生人潜在的施虐欲,李玄慈沿着白乳下缘的曲线舔了下去,用舌尖做支点,掂起乳肉来。 他的舌根用力,将那可怜的、轻浅的乳团在舌尖上玩弄,荡起一阵阵细腻又醉人的雪浪。 十六轻轻地喘起来,她应该推开这折磨人的狗东西的,可是身体里不知餍足的灼浪又刮了起来,在她的骨缝里搓磨。 她被吊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理智正在一点点崩溃。 十六昏昏沉沉,几乎被本能主导,在撩拨中生出些委屈。 明明应该不愿意的,可是为何这样舒服,舒服中又难受得很,想要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要什么。 那点子委屈在他唇舌的玩弄下,越酿越浓,几乎要冲上头去,十六赤红了眼睛,下意识地伸手抓了他松散的鬓发,狠狠揪了一把。 李玄慈吃痛,从那腻人的乳浪里短暂地抬起头来,眼里满是不满足的欲望,像兽的瞳孔,在盯着猎物。 十六吓了一跳,一时不知如何反应,然而终究敌不过身下快要含不住的湿润,用极小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是要行苟且之事吗?” 李玄慈挑了眉,看着身下赤裸得和羔羊一般的十六。 腿心被他掐出红痕,乳尖上还带着他唇舌留下的水光,一头青丝散在肩上,还被薄汗浸湿,蜿蜒在雪润的肌肤上,细细密密,像是束缚住她的丝网。 已经这副模样,却还用着天真至极的声音,问他们是否要行苟且之事。 欲望被催得更烈了。 玷污无知的纯真,是一件多么令人着迷的事。 她越是天真得和羔羊一般,野兽嗜血的渴望就越是难以压制。 李玄慈的眸子像滚滚奔涌的岩浆,看似冷却成灰,内里却烧得更烈,彻底没了光亮。 他闪电般出手,将十六的脚踝擒了过来,俯身压了上去。 两人靠得这样近,连呼吸也交缠在一起,十六看着他的眼睛,终于明白陷入了怎样的境地。 “我想要的,就只能是我的。” 随着这句话的落下,李玄慈的阳具撞上她赤裸的穴。 十六早被剥了个干净,那层软布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灼热的体温透着亵裤传了过来,熨烫着她的腿心,几乎是立刻,她的下身便颤抖着吐了一口黏腻的湿液,正扑在棱首上。 李玄慈唇角勾了下,伸手将阳具放了出来,再挺身上去。 这一回,便是肉贴着肉,再无一丝缝隙。 人的体温是那么舒适又迷人,只是一触,便再也难以分开。 彼此的体液混在一团,粘得一塌糊涂,将性器染成泥泞,你含着我,我磨着你,再细微的碰撞都让人惊心,麻痒从每一寸神经直窜上脊椎,不留半分让人清醒的余地。 “嗯”十六轻轻哼着,从咬紧的牙间里透出些余韵,将汹涌的情潮压抑成一条线,心头愈发坠坠。 李玄慈却咬了她扬起的下巴,带着丝笑,用哑了的声音问道:“怎么,哥哥都叫了,还想反悔?” 十六默了一瞬,终于忍不住发起脾气来。 “欺负人,你欺负人,你专门欺负我。”她手包成个小拳头,狠狠从眼上擦过。 李玄慈却反问:“怎么,刚刚泄出来的时候,不舒服吗?” 问得这般赤裸,这般不留余地。 可十六并非矫情的人,她舒服便是舒服,不舒服便是不舒服,既不会撒谎,也撒不好谎,最后张了几次嘴,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舒服的。” 声音比猫还小。 李玄慈看着小猫一样蜷缩起来的十六,生出些诡异的快慰来。 这便是驯兽的乐趣吧,不懂事也不肯认主的野物,却在不经意间,对他低下了头,用舌头舔舐汲取着他手心里捧的水。 李玄慈的太阳穴在砰砰跳着,征服的快感在催促着他,再也难以克制。 他低头,吻起十六来。 重重一口咬在她的唇上,趁她吃痛张开,便将舌头刺进她的唇中吸吮搅动。 甚至没有给她躲避的空间,一手掐住了十六的脖颈,卡在下颌处,将她牢牢钉在身下,贪婪又疯狂地掠夺她的呼吸。 让她只能从自己的口中摄取氧气,让她的眸子全是自己的身影,让她再也想不了任何事,只能随着他的动作,沉浮在欲望的海里。 身下亦毫不留情地冲撞起来,阳具不再是性器,而是攻略这副皮肉的兵刃。 他流着水的马眼,勃胀的棱首,暴起的青筋,还有那刻骨的温度,每一寸都成了来折磨她的帮凶。 狠狠蹭过藏在水汪汪的穴口里的褶皱,顶开嫣红的穴缝,棱边还不留情地反刮着已经立起来的淫核,连带着肉膜被揉弄得厉害,可怜地肿了起来。 十六成了把挂了细弦的乐器,被他这样反复搓磨,每划蹭过一下,便从穴里发出暧昧的水声,欲望满了上来,顶开咽喉,冲开牙关,再从唇中溢出细碎的呻吟。 李玄慈放肆地玩弄着身下这把心爱的乐器,他不迷丝竹,不恋情曲,可如今却觉得这声音好听极了。 只要他的阳具稍微刻进穴口的皮肉几分,便被撞得细碎,散成令人耳热的残章。 这身皮肉,是只属于他的,细致的骨头,浅浅的白乳,桃子一样颤着的臀,还有这水汪汪的热穴。 全都得是他的。 李玄慈的眼里闪过一点红,是十六红了的耳朵。 他亦赤了眼睛,张唇去吃,仿佛野兽一般咬吮着她细嫩的耳骨,恨不得一口吞进去,却还非要压制着兽欲,让那小东西在自己牙齿上危险地碾弄。 “舒服吗?” 和这露骨的问题一起的,是他胯下不住的挺身,硬胀的阳具磨来滑去,与水穴厮磨得放浪不堪,将粉穴撞得殷红。 十六没说话,只闭了眼承受着,睫毛颤得厉害,却还是不肯睁开。 李玄慈没有得到回答,暴虐的欲望便更加拦不住了,用力挺了一些进去,让穴肉浅浅含住棱头,水流得一塌糊涂,将两人的腿心都粘粘得丝丝缕缕。 动作变得激烈起来,腿心的那条缝被他的性器撬开一瞬,滑腻腻地磨着他,如贝肉一般翕动着吸吮,连她细嫩的臀缝里都趟了水,在被单上晕开湿痕。 李玄慈一手正好托着她的臀,便也沾了满手的水润,他却干脆就着那滑腻,放肆地蹂躏起她的腿根来。 带着茧的手擦过最嫩的地方,甚至连指尖都有意无意地刮蹭过已经被阳具磨红的穴缝。 十六颤了一下,然后脊骨僵了起来,想撑着远离他的折磨。 可李玄慈恰恰抓紧了这个档口,狠狠将性器撞过红肿的阴核,滑 νΡο①⒏℃οM腻的马眼跟小口一样,吸吮着阴核上的细眼,随之而来的是柔韧的棱沟,反刮过嫩肉,荡开强烈到让人尖叫的快感。 十六也叫了起来,再也藏不住声音里的湿热。 李玄慈却偏落井下石,趁这时机,再次逼问道:“舒服吗?” 十六的理智随着那肉茎的撞击,被彻底击碎了,崩溃一般泣着承认,“舒服,舒服,行了吗?” 回答她的,是彻底从穴缝里刺了进去的阳具。 热。 极热。 水汪汪的,烫得要化开,每一寸都是窒息的快意,绞紧了呼吸,让人窒息,又让人沉溺。 像是被放逐到了最深最暗的海底,四面都是汹涌的压力袭来,看不见,听不见,只能随着欲望随波逐流。 有一些痛意传来,却只是更加浓地催生了情欲。 李玄慈闭着眼,兀自消化着这陌生又汹涌的快感。 然后他在黑暗中听见一点声音,仿佛是轻轻的哭泣,他如同从窒息中骤然浮出水面,大口喘息起来,终于睁开眼,回到现实中。 身下是十六。 可怜极了。 发汗湿得粘在额头上,肩缩成一团,眼睛闭着,颤抖个不停。 还有那下身的穴。 明明嫩得和膏脂一样,现在却撑到极限,露出红湿的一条缝,软腴的穴瓣含着他勃发的阳具,嫩肉舔舐着性器上盘着的青筋,还在流着水,将他都染湿了。 他发了些慈悲,俯身吻住了这可怜的小姑娘,唇舌第一次温柔起来,细细舔过她的唇线,探了舌尖进去,裹住她的舌头,缠绵悱恻。 十六被这无言的安抚哄得终于睁了眼,眸子里全是水光,还藏着些委屈,似乎要抬手打他,落下来时,却到底乖乖地放在他的背上。 那如雪花落下的力气,却让李玄慈暗自翘了唇。 身下含得越发紧了,耻骨抵着耻骨,摩擦出焦灼的热来,有些疼,却更多是不满足。 他再看了眼十六,欲望在沉沉发酵,想要放肆地冲撞,想要撑得满满的,想要将她破坏,然后藏进他的身体里。 他的舌尖舔过十六的贝齿,留下荒唐的亲密感,然后下身动了起来,全插了进去。 到底。 十六足尖绷紧,像被雨打弯了茎的荷苞尖,连穴也绞了起来,水汪汪地含着他的兴趣,一口都松不了,百般吸吮,淋漓至极。 李玄慈直直望着她的眼睛,两双眸子里只有彼此,不错过一丝情绪。 十六的眼睛里有痛苦,有茫然,也有动摇,以及跟他一般无二的沉溺。 他捕捉到了那摇晃的沉溺,浓黑的眼睛里闪过征服的快慰,接着毫不留情地踏伐起来。 十六浑身哆嗦着,承受着他的撞击,滚烫的肉棍贯穿着她的媚肉,连忍不住乱扭的腰肢也被他的掌心囚住,只能无助地磨着他掌上的纹路。 她完全吃了进去,将这根可怕的阳具全部吃尽了,穴口被硕圆的棱头不断撞开,湿烂成红润一片,细缝被碾弄得泥泞,黏腻在两人的性器间牵出羞耻的丝络。 李玄慈的眼越来越黑了,像是夜雾里翻滚的雾,将一切危险藏在了可见之下。 “酸,太酸了。” 十六只觉得酸。 好酸,一阵阵地在穴心漾开,他没撞一下,便溅出些汁液,落在皮肤上,崩开些痒,如同蚂蚁的细细触角爬过,让她忍不住绞紧了下穴,更加深刻地吸吮阳具。 只有穴还是活着的。 蠕动着,含进他的肉茎。 阳具上跳动的青筋,震颤着的柱身,还有刮过穴壁的棱边。 全部都那么清晰,感触在脑海中不断放大,酿成醉人的沉溺。 可她的呼喊没有用,十六在恍惚中叫起了他,“哥哥,酸,我不要。” 太酸了,酸意中又混了麻痒,跟细线一样,刺进皮肉里,钻进骨头,将她的尾椎紧紧缠住,牵扯撕拉。 十六挣扎起来,然而那声哥哥只让事情变得更糟。 李玄慈把十六抓了过来,凿得更深,似乎要用阳具将她钉在原地。 他渴,太渴了,只有从这穴里流出的水,那湿滑黏腻的体液,能够短暂地解一解他身体里狂怒的焦躁。 无法选择,只能疯狂又快意地进出,连囊袋砸在穴口、撞过腿心的啪啪声都成了帮凶,催促欲望彻底脱离钳制。 再多些,再对流些水出来喂他,李玄慈这般无情地想着。 从这里插,从这条水汪汪的缝里插进去,里面会全然包容地含住他,吸着他,一口都不肯放,每一寸肉都绞着阳具上的凸起,每一寸都彼此厮磨,每一寸都是过载的欲望。 他沉溺在这令人窒息的紧致里,疯狂地进出着,连自己也忘记了时间。 这可怜的肉穴被他捣出了汁,碾成了泥,湿润一片,除了吸他的根,再也做不了旁的事了。 这样插了个痛快,李玄慈在失控中感觉十六的穴抽搐起来,她尖叫起来,热液扑了下来,绞得他发疯。 李玄慈极艰难地又进了几下,然后埋进最深处的嫩肉里,痛痛快快地射了满穴。 微博: 化作满河星 -- 七十八、凿穴(下)(2200)(补足77的结尾 他沉溺在这令人窒息的紧致里,疯狂地进出着,连自己也忘记了时间。 一丝的缝隙都不要有,李玄慈半立起来,腰间肌肉绷紧,将十六的腿架在自己的腰上,胯骨的凸起磨着她软腴的皮肉,毫不留情地冲击着。 一滴汗从发间落了下来,在他英挺的眉眼前划过一道水亮的轨迹,接着便坠了下去。 啪。 正打在交缠的殷红性器上。 阴茎正硬得厉害,连上面盘着的、隐隐跳动的青筋,都被水穴吮得湿亮。 他是故意的,分明是故意的,像是欣赏,也似玩弄,慢条斯理地往外抽,用阳具的棱沟刮过流着水的小穴。 每抽出一点,便是千娇百媚,万分不舍,水汪汪的穴肉被磨得泛了暧昧的红,丝丝绕绕地勾缠着狠厉的肉茎。 然后再狠狠撞进去,毫不保留地尽插入根,棱头迅速破开紧紧吮着的穴肉,有皮肉撞击的暧昧声响,更混了一点隐秘的水声,将周遭本就稀薄的空气都撞得更热了几分。 “嗯太热,太热了!”十六的眼睛里闪烁了一点水亮,将下唇咬出点点白印,连腰也跟着扭了起来。 李玄慈却低低笑了声。 “你含得这么紧,当然热。” 说着话,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十六光裸的手臂,再擒了腕子提上来,沿着内侧青色的血管,一路吮了下去。 那里的肌肤嫩极了,没受过搓磨,连舌上细细的凸起磨过的触感都如此清晰,他的唇舌如同李玄慈本人一样带着压迫性,极热, νΡο①⒏℃οM极烫,从她最不设防的手腕内侧吮过,连神经都来不及布下防御,只能无力地在他唇下颤抖。 十六忍不下去了,实在是太烫了些,嫩穴被破开,还残留着些热辣的酸疼感,穴里媚肉一阵阵绞。 可她穴里也热,撞进来的阳具也热,全混在一块,化成了泥,烫得穴里的水流得湿透了,滑腻腻的,让那点留下的疼化成了痒,附在最近的骨头上。 耻骨也痒,尾椎也痒,脊骨也痒,连膝盖里都像钻了蚂蚁在爬,叫她控制不住地想依附在这个人身上,让每一寸皮肉都厮磨着他,勾缠着他,在他身上尽情地蹭,只要能解痒。 十六睁了眼,看见的便是他的眼睛,仿佛黑曜石,明明暗得像夜风,却又在风里藏了光。 好像离她很远,又好像离她极近。 看着这眼神,不知怎么的,十六心跳漏了一拍。 可正是这个空档,李玄慈手上力度一紧,将她拉扯得如弯折的新月,臀肌用力到收紧,将胯前的阴茎狠狠埋了进去,撞到最深处,将皮肉破开,榨出淫靡的汁液。 “这么紧的穴,我怎么插。”他说得淡然,可身下动作却丝毫没有顾忌,用力到尽根插入,等勃胀的棱头磨够了嫩肉,又抽出半截,再狠狠撞进去。 简直睁眼说瞎话。 十六被插得快没了魂,连话也说不出来,喘息刚刚从牙关里流出几分,便被这野兽一样的侵犯撞得细碎,像是绷到极限的弦,声音越发尖了。 帘帐围起来的床,成了在风雨中摇晃的船。 李玄慈擒着她细白的手臂,一路吮吻出红痕,英挺的鼻尖厮磨着肌肤,全都是她的味道。 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腰,用力到手臂上的青筋都紧了起来,带着丰腴的臀,腿根的软肉,还有那浅浅隆起的乳儿,都轻轻晃了起来,像是化开的奶冻,等着被狠狠吸吮一口。 白玉一样的小腿,挂在他劲瘦的腰间,随着阳具的抽插而被撞得摇摆,厮磨着他的后腰,亲密无间,又暧昧不已。 阳具在穴心进出,捣得湿热泥泞,便是最深处泛了痒的地方,都被冲撞得厉害,快感在交缠的性具间不断发酵,顺着溢出的水色,藏在激烈的撞击声中,将理智一把烧光。 “深太深”,十六断断续续地喘着,尽力挤出几个字,脚心在他背后绷紧,嫩嫩的脚趾蜷了起来,正好抵上他的腰眼。 李玄慈背上的肌肉紧了紧,皱了眉,咬牙忍了下,才低着声音开口,曲解起她的意思。 “还要深?”他的眼睛里闪着恶意,讥笑着狠狠撞了进去,“你还真是不怕死。” 他伸手将十六本已酸软的腿根打开到极限,加了力道,胯部疯狂地耸动起来,放肆地刺着这软泞的水穴。 “坏蛋!”十六这声骂得倒是脆。 “多谢夸奖。”李玄慈挑了下眉,然后下身狠狠撞了下,让十六再也说不了坏话了。 他刺得太狠,阳具也胀到极限,不复原来的颜色,变成了熟李子一样的红。 这骇人的凶器在穴里进出着,将十六的嫩穴插得像是破了皮的桃子,表皮绽了开来,内里的果肉被插得汁液四溅,甚至在交合间被带得流到腿根,留下一片闪亮的水痕。 连李玄慈也不再理智,无法置身事外,太阳穴的青筋跳得厉害,发间汗湿成一片,将他乌黑的青丝染得亮了些。 他伸了手,拢住十六嫩乳,让那小团奶肉随着冲撞在自己掌心放肆地跳着,立起来的小小奶儿尖刮着他掌心的茧,磨来滑去,花枝乱颤。 太爽了。 这便是操穴。 热得很、会流水,还会咬他的穴,一口吃到最深,抽出来时还会缠他吸他。 他们的喘息混在一块,李玄慈没有半分保留,大开大合,插得凶猛至极,不再是礼教规训过的人类,而是化成了两只交缠的兽。 穴口彻底被捣得软烂,腿酸得提不起劲抵御,只能依依颤着他。 十六已经不再清明,仿佛又堕进无边的昏沉中,只剩下会流水的穴,还有穴里撞得狠厉的肉茎,脑仁都要一起融化,随着淫水流个干净。 在这样的冲击中,她突然哆嗦了下,身体抽搐起来,穴肉绞紧到极限,收缩吸吮着鼓胀的阳具,舔舐着每一寸皮肉的凸起。 热液从最深处无法控制地泄了出来,十六的腰背反折成弓,将胸乳挺起,失神一样颤抖着。 就这样高潮了。 这可怜的肉穴被他捣出了汁,碾成了泥,湿润一片,除了吸他的根,再也做不了旁的事了。 他插了个痛快,在失控中感觉十六的穴抽搐起来,她尖叫起来,热液扑了下来,绞得他发疯。 李玄慈极艰难地又进了几下,然后埋进最深处的嫩肉里,痛痛快快地射了满穴。 微博: 化作满河星 -- 七十九、高潮与狗与蠢货(加更,记得看前面 如同一颗星星陨了下来。 坠落在两人交缠的身体中,摧毁了一切羞耻、礼教和束缚,让意识退回到最空白的状态,只能在欲望的浪潮里随波逐流,无法控制,也无法隐藏。 两具交缠的身体散发的湿热气息,潦草地浮在每一寸皮肤上。 眼睛不管用了,只有嗅觉还存在,蒸发后的汗意,混着暧昧的热,钻进昏昏沉沉的头脑里,让人脊骨都使不了劲。 李玄慈彻底伏在十六身上,皮肉贴着皮肉,带着沉沉的重量,烘人的体温和薄热的汗都混在一起,熨得人提不起精神。 他埋首在十六的肩窝上,没有任何收敛的意思,就这样直接而自私地让灼热的呼吸在这不过方寸的距离间冲撞,扑在她尚泛着粉的肌肤上,激起一阵轻颤。 手掌还囚着她的腰,被压在身下,指尖陷进臀肉里,握了满手柔腻,掌根隐隐被脊骨硌着,硌得他手心痒痒。 他不过稍微又用了些劲,从腰间拂过,十六便下意识地绞紧了穴。 湿得不行。 嫩穴被撑得饱胀极了,含着还未彻底软下来的阴茎,还被射了满穴的白浆,混在一起,将穴胀得酸软到极限。 只要他稍微一动,就是再次让她坠入绝望的余韵,十六盲着眼睛,带着情欲后的哑,叫了一声。 十六眉毛拧起来,眸子里全是淋淋水意,还混了了高潮后的无力与困倦,起了细细的波澜。 湿热的汗薄薄地落在肌肤上, 像躺在盛日的海滩,粘了满身的沙砾,甩不脱,拍不散,只能任由它磨过细嫩肌肤的每一寸,激起骨缝里的难耐和焦躁。 十六被折磨得厉害,忍不住狠狠想踢身上人一脚,可刚抬起来腿,就牵动了酸软的皮肉跟着贪婪地吸吮穴里还堵着的阳具,穴肉和棱首磨来滑去,搅动着汁液翻腾。 她 νΡο①⒏℃οM咬着牙哼了声,要踹人的小腿立刻失了力气,徒劳地落在身上人的后腰,腿肉从他的臀上压过,竟无意将孽根往穴里推得更深了些。 李玄慈喘息粗了一瞬,然后低声笑了下,带着哑的声音跟软刀子一样刮着耳骨,叫人耳热得很。 十六还粉着的脸颊,又飞了些红,跟半熟的桃子似的,脑子一冲,便先下手为强骂起他来。 “真不要脸,大坏蛋!” 如果不是声音里带着情欲后难以掩饰的媚,如果她的穴没有在说话时无意地绞紧,这话倒有些说服力。 李玄慈被绞得难受,腰眼用力,又在穴里撞了下,棱沟反刮过濡热的媚肉,将含着的满穴白腻带得更深,刺到最深处,肆无忌惮地顶撞着湿软成泥的穴肉。 “湿成这样,没让你舒服?” 他眼睛里的邪气片刻就要出笼。 十六有些愣怔地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睛,眨了下眼,竟真的思考起来。 舒服是真舒服的,开始有些疼,可是后来脑子简直要被煮成浆糊了,骨头缝都是麻的,直到现在,十六连根手指都不想动,快化成滩水了。 她并没有多少羞耻感。 从记事开始,十六便女扮男装,想的都是如何瞒天过海,如何不丢师门的脸,她在山上过得开心,没想过有还俗一天,也没想过要成婚生子,更没想过会与人这般亲密地耳鬓厮磨,津液勾缠。 她懵懵懂懂,天生天长,却也因此没受过多少闺中女儿规训,舒服便是舒服,和肚子饿了吃东西一样,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她不太懂这些事,但身体的反应是真实的,对十六来说,这和被狗咬了一口,没什么太大分别,只是狗咬人会疼,不会这么舒服罢了。 倒是最后没忍住松口叫了他哥哥,更让十六耳热。 狗屁哥哥,哥哥狗屁。 她抿了抿唇,还是老实承认了,“舒服的。” 随即十六又争着说:“但是你也舒服吧,我可不欠你的。” 李玄慈自欢爱后,第一次抽离出这浓浊的情欲,生出些异样的情绪,既有些荒谬可笑,却又觉得毫不意外。 果然是个千奇百怪的铜疙瘩脑袋。 被他吃了个干净,居然还怕被他讨债? 还真是蠢得花样百出。 李玄慈勾了唇,眼中玩味更浓,很好,这样才不会太快令人生腻,有意思的猎物,才值得让他多玩一会儿。 “怎么,怕我以后再动你?”他舌尖勾住十六软软的小团耳垂,咬了一口,带着些隐约的戾气。 十六却只觉得痒,毛毛虫一样挣扎出来,有些困惑地说:“没有呀。” 她眼睛乱转乱瞄了一会儿,憋了憋嘴,最后还是坦荡荡的,用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向他。 “有空我再找你呗。” 还挺舒服的,干嘛不做啊,她现在累了,等休息好了,换她十六咬得人哇哇叫。 她心中志气万千,身子却酸软得厉害,干脆松了力气,穴里还含着李玄慈的阳具,安安心心地勾了他的脖子,打算闭眼睡会儿。 可累死十六了。 剩下李玄慈,看着身下闭了眼的傻瓜蛋,沉默了一瞬,然后埋在她肩上暗暗笑起来。 果然是天底下第一号对他胃口的大蠢货! 微博:化作满河星 -- vPǒ①⑧.CǒM 八十、闲话 他们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相拥着睡了一觉。 外面还是白日,若是推开窗户望出去,不远处便是条小街。 雨已经停了,青石板被染得乌亮,陆陆续续有人出来走动。 歇脚的茶棚顶上扯了大块的油布,不少方才避雨的人还没走,四仰八叉地坐在板凳条子上,搓着花生米皮,听说书先生胡侃。 金展之前硬扯了何冲来这,两个大男人一路拖拖拽拽,样子十分不好看。 到了茶棚也不停歇,何冲愁眉苦脸地叹气,不时拍案而起,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又被金展按地鼠一样按了下去,过一会儿又拍案而起,然后继续被按下去。 金展打了几回地鼠,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喝,终于有些累了,干脆干坐在那看他。 何冲面色上的悲愤,没了接戏的人,就空空飘落到了地上,他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 若是个刻薄的,此时大概早已奚落起来,但金展是个话不多的厚道人,于是还是握住何冲的肩臂,劝着他坐下。 何冲顺坡下驴,稳稳当当地坐下来,只是面上还是忍不住带了些真心的忧色。 “你们王爷,不会真的对我们十六怎么样吧?”何冲两条眉毛快扭成了毛毛虫。 金展喝完了茶,才十分老实地说:“我也不清楚。”随即又道,“便是真做什么,你又要作何反应?” 何冲眉毛皱得更紧了,然后干巴巴挤出来一句,“我若是现在冲进去,你们王爷” “大概我们王爷会给你刺个对穿。”金展十分老实地回答。 何冲吞了下口水,然后十分坚定地说:“不会的,十六会护着我的。” 十分理直气壮,丝毫不认为这话说得稍嫌没有出息了些。 “这倒是。”金展这傻瓜也一点没觉出什么,点点头附和着。 “十六能护得住我吧?”何冲有些怀疑地问起来。 “若是以前,那自然是没人能从王爷手底下护住一个人。”金展说得坦白。 “不过若是十六兄弟,倒应该真能护住你。”金展望向何冲,“王爷对他,不太一般。” 其实是十分不一般。 何冲被他那声“十六兄弟”噎了个正着,消化了一会儿,才说:“你们王爷,以前可有长长久久地喜欢过什么人吗?” 不会是个朝秦暮楚的吧,若是这样,他便是拼了命不要,也得冲上去护住十六。 “没有。”金展老实地摇了摇头,“我就没见过王爷喜欢过任何活人。” 何冲头皮发麻,忙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凡是他喜欢的人,都被他杀了?爱一个,杀一个?” 十六,等等师兄,师兄这就带你跑路! 金展连忙握住了何冲的手,将恨不得要弹跳起来的他按在原地。 “错了错了。”他忙解释起来,“我们王爷,以前就没对谁有过好脸色,也没给过谁热乎气儿。 “王爷迷过一阵鹰,也爱打猎,以往能让他上心几分的,不是天上翅膀飞的,就是地上四腿儿跑的。” “活人里,十六是第一个让王爷另眼相待的,我也没见识过。”金展交代完毕,自己面色也多了些困惑。 何冲坐了下来,总算多了些安心,这样看来,哪怕是因为同命结,李玄慈对十六,好歹还是多了些特殊的吧。 他心里还是记挂着这两人乱七八糟、说不清楚的关系,嘴里也变得絮叨起来。 “十六和你们那王爷可不一样”,他好容易将天杀孤星几个字咽下去,换了骄傲的口气说着:“我们十六跟外人看起来话少面冷,可我们这知根知底的,都知道十六多招人疼,心眼实,脾气好,还懂事,除了吃得多些,再没有旁的缺点了。” 陈婆吆喝起瓜来,就跟打开话匣子一样停不下来。 “不过有一点和你们王爷有些像,我们十六也是对人不怎么挂心,除了我们这些从小长大的师门兄弟,心里就只有吃吃喝喝,都这么大了,心眼比个小孩强不了多少,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往心里去,我都担心她这脾气要吃亏的。” 金展听了这话,心里想着,他们王爷心眼倒多得很,恰恰好能护着十六。 就是不知道王爷愿不愿意护着。 但是看王爷碰上十六兄弟,都疑似成了断袖,大概也是愿意的吧。 两个人相对坐着,操着十分无聊的心。 丝毫不知客栈楼上,两个事主正缠得跟麻花一样,睡得正香。 楼上。 李玄慈自小没有与人共眠的经历,也从不愿意。 只是自十六失魂后,便阴差阳错与他睡了一路,他倒也因此习惯身旁有个小小身体散发的体温。 好在十六并没有打呼磨牙的恶习,只是偶尔会踢被子,李玄慈之前向来不理,有时被她轻轻踹醒,便恶狠狠地将她用被子裹成蚕蛹,丢到地上去。 这次,初尝情欲后隐隐的困倦,和怀里抱着的人的体温熨着,让他罕见地在白日里真的睡着了。 昏沉之际,十六又给了他一脚,恰恰踹在小腿胫骨上,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李玄慈直起身来,望着睡得跟猪一样的十六,面色冷淡地将被子扯了过来,照样将她缠成个白白胖胖的蚕。 然后将再也动弹不得的胖十六揽进怀里,继续闭眼睡了。 -- vPǒ①⑧.CǒM 八十一、驯主 十六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被饿醒的。 折腾到现在,晚饭也没吃,要不是真累狠了,她早就该被肚皮打鼓声闹醒了,如今只觉得胃里空空荡荡,恨不得立刻塞头猪进去。 但十六刚一动,就发现自己被缠得动弹不得,动个手指头都费劲。 十六这才抬头,却发现李玄慈与自己离得极近,浓黑的睫毛几乎只隔着毫厘,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时,几乎有要触到的错觉,让她不自觉地鼻子痒痒。 在睡梦中都带着凌厉的眉眼,此刻却难得多了些放松,若是睁开了眼,那双眸子会有多亮,她突然有些好奇。 不过十六没再折腾,主要是绑得这么严实也着实折腾不了,只能默默发起呆,指望着能再多睡一会儿,睡着了就不会觉得饿了。 她脑袋空空地胡思乱想起来,自己这是与李玄慈行了苟且之事吗?若是普通女儿家,大概便要成婚了吧。 幸好她不是普通女儿家。 虽然要缠胸,要在喉咙上划疤,要咬牙跟上师兄弟的训练,没有借口,还要处处提心吊胆,连睡觉都可能从梦中惊醒。 可她也能切切实实用脚步去丈量远方的每一寸土地,能不隅于一方灶台,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虽然她喜欢待在灶台旁,可那是她自己乐意,而不是被迫的。 所以她没想过还俗,没想过与人成婚,在她对未来的想象中,有师父,有师兄们,有很多很多的好吃的好玩的,却从来没有过一个面貌模糊的所谓“夫君”。 对书上一笔带过的双修,和师门里对她明显遮遮掩掩的苟且之事,自己也多少有过好奇,又有些害怕。 李玄慈欺负她前,是害怕多些的,毕竟她从没与人这般亲密过,也不懂这该是怎么一回事。自己试过以后,便是好奇多些,原来这事,也不是洪水猛兽。 反正他们以后总会桥归侨、路归路的,一时的快活不也是快活吗? 她天马行空,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子里缠成麻花,正出神的时候,一只手将裹成蝉的十六抱了回去。 突如其来的体温烘得人在这中夜的寒气中也暖暖和和的,十六从被子里只露了个脑袋,抵着李玄慈的胸膛。 他没有醒来,只是在睡梦中,下意识地拥她入怀。 砰通、砰通、砰通。 沉稳的心跳,一下一下小声敲击着她的耳膜。 有些奇异的感觉,连同体温一起流进她的血管,跳跃着奔涌向心脏。 砰通、砰通、砰通。 于是连她的心跳也渐渐同拍。 十六不明白这种滋味,只是觉得身体里似乎有兔子竖起了耳朵,挠得她心里痒痒。 在这陌生的情绪中,她又花了还一会儿,才终于再次睡着了—— 微博:化作满河星 第二日一早,十六的回笼觉睡得还香,一架马车就已静静等在客栈外面。 李玄慈将睡得昏昏沉沉的十六放进车里,却听闻外面唤了一声“王爷”。 是何冲。 何冲面色犹豫,只道:“王爷,我身负密职,本就不该与您接触,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变成如今这样,既然十六如今无事,我便也该回去寻他们了。” 李玄慈对何冲死活都不在意,更别说他的去留了。 只是恰逢此时,马车里的十六小小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又呼呼大睡起来。 李玄慈心里暗啧一声。 麻烦精。 这麻烦精醒了,若不见她的师兄,怕又是要暗暗闹脾气,何况就她这半桶水响啷荡的本事,若再是被人算计拖后腿,就更麻烦了。 于是,李玄慈半立在马车上,放了车帘,然后侧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何冲,眼神跟利刀子一样剜过去。 “什么天狗,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想要它有,便有,想要它没有,便没有。” “无论有没有,你们这群蠢货,不过白费功夫,将来都是挡刀子的罢了,你追踪了这些时日,不会连这个都没察觉吧。” 他话说得直接,里面含的意思让何冲背上冷汗都下来了。 “王爷此言何意,贫道实在”何冲强打着精神,想要辩上两句,却被李玄慈一下子打断。 “失联追来是假,刺探内情是真吧。你疑心所谓天狗,不是皇帝,便是我布下的迷局,因此找了理由来我身边。” “若是窥得内情,无论是哪头的算计,到底心中有底些。”他话锋一转,眼神利得如凉刃刺眼,“不过你比我想得还要胆小,不敢稍留,生怕我起疑。” “如今我明白告诉你,少在我面前动那些心眼,不过会让你死得更快些罢了。” 李玄慈这话说得冷血极了,几乎不敢相信他便是昨日那个时时抱着十六、没让她走过一步路的人。 何冲望着半立在马车外辕的李玄慈,明明还是一副矜贵少年模样,头上黑发用红绳束起,更衬得面色如玉、眸光似星,可隐隐透出的威压极重,竟让他不由想低头。 自己这一趟,身负重任,更带着师门里一干年轻弟子,越是往北,越不见什么天狗踪迹,心中不是未觉蹊跷的,他死了无所谓,但那么多师兄弟们,还有他们师门的声誉,决不能毁在他手上。 何冲与李玄慈眼神一对,便知道自己在此人面前是万万瞒不过的,因此也干脆起来,坦诚地向李玄慈请罪。 “确如王爷所说,贫道相信王爷磊落,亦相信王爷不会害十六,自今日起,愿以此身追随王爷,直到事情了结。” 何冲也非蠢材,既已被堪破,便不再试图矫饰是非,干脆一应承认下来。 李玄慈扫过他一眼,面色冷淡地撩起车帘,进到车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车轮缓缓转动起来。 李玄慈兀自闭目休息了一会儿,十六则睡在内里,呼吸悠长沉稳。 前面隐隐的马蹄声钻进微微摇晃着的车帘,车里一片安静,只有静谧在这一小方天地里暗暗发酵。 “既然醒了,就别装睡了。” 李玄慈闭着眼,突然开口说道。 伏在他身边的十六,睫毛动了动,到底睁开了眼,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似乎什么也不在看,发呆一样望着虚空中的一点。 “伤心了?” 李玄慈尾音拖长,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恶意和愉悦,布下了满是荆棘的陷阱,等着受了伤的鹿,无知地坠落下去。 猎物的主人,有一个便够了。 而这个人,只能是他。 -- 八十二-八十三、偏要勉强(2300) “伤心了?” 李玄慈尾音拖长,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恶意和愉悦,布下了满是荆棘的陷阱,等着受了伤的鹿,无知地坠落下去。 十六没有回答,反而滚着转了个身,将脸埋了起来,过了好久,才翁声翁气地说:“没有。” 李玄慈瞧了她一眼,一副头埋沙子的埋汰样,还在逞强,皂色靴子尖轻轻挑了下她的小圆屁股,讥笑一声,“出息。” 十六跟颗弹球一样蹦起来,脑袋砰地撞上车顶,连忙龇牙咧嘴地捂着头,眼睛挤成小笼包,嘴里还不忘争辩。 “没有,就没有,我才不伤心。” 李玄慈嘴角浮了一点微薄的笑,低低望了她一眼,眸子里浮光碎影,然后垂眸敛去所有情绪,只剩不动声色。 十六瞄了他几眼,到底忍不住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李玄慈放肆地靠在车壁上,一派逍遥自在,奚落道:“你装睡本事这样差,谁会不知?” “你!”十六有些气急,知道这人又在拿自己寻开心,索性也闭了嘴巴,身子歪向一边,手臂交叉抱得紧紧的,再也不肯看他。 李玄慈看着鼓气鼓成一颗小皮球的十六,心里啧了一声。 真麻烦,倒不如失智的时候,粘粘糖一样缠着他,怎么摆弄都不生气,再是生气,一包糖便也哄好了。 他眉眼浮了些不耐,若依着他的性子,依他的脾气,便该抓了这不听话的狠狠教训一顿,便不敢再如此耍闹脾气了。 但小王爷的剑没有出鞘。 “你的鸽子露馅了。” 他冷淡的声音传来,却让本来只给他瞧个背影的十六耳朵偷偷竖了起来。 可这人抛了个饵便不再多言,十六又犟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老老实实转了回来,看着他的眼睛,等着下文。 李玄慈眼里闪过些几不可察的笑,继续说道:“你那鸽子开始两日放一次,到后来叁日、五日放一次,便能大概估出他们离得越来越远了。” “你那时刚放过鸽子,起码五日内他察觉不出异常,可没过多久他便现身了,便是五日过了他觉得不对、立刻赶过来,算上路程,也断不会这么早到。” 十六若有所思,又望了他一眼,眼中有些忌惮,这人真是难对付极了,便是信鸽这样再小不过的事,都能被他抓住,全盘推翻。 李玄慈将那目光捉个正着,问:“你师兄欺你骗你,你百般护着,我不过挑明真相,你便这副样子。” 真是不识好歹。 十六却从那讥讽的表情里,一下子意识到了他没说出口的话,认认真真地望向他。 “不一样的。”她摇了摇头。 李玄慈挑了眉,眼里涌出一点嗜血的戾气,“怎么,你那好师兄就如此与旁人不同?” 十六被那目光刺了一下,却还是老老实实交代起来,“我自小的开心快活,都是在师门里得的,自然不希望它有损。” “若换了我是师兄,也会如此,便是为了自己以后能继续那么开心快活,我也会这么做的。” 她说得认真,眼睛里没有一丝怨怼或勉强。 “那你伤心什么?”李玄慈又刺了一句。 “我并不伤心啊。”十六眼睛忽闪忽闪,然后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眼里一派坦荡 “我在师兄心里压不过师门,师兄在我心里,也是如此啊。” “我自己也会做的事,便不会怪罪别人,何况这也不算欺负,自家师妹在这,干嘛不用这个便宜啊?” 她说到后来,眼里彻底没了纠结,黑溜溜的琉璃眸子里甚至带了些笑,是当真没有介怀。 “你倒想得开。”李玄慈的声音冷淡,“旁人不把你放心上,你也不把旁人放心上。”他目光沉沉,似林间雾霭弥散。 “我不是不上心,只是为何非要在自己和他人心间争出个你高我低,人心又不是秤砣,哪能将毫厘轻重都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啊,何必勉强呢?” 十六说不好大道理,只能将肚子里的实话掏了个干净。 可李玄慈不一样。 “我偏要勉强。”他眼睛里凌厉之气愈盛,惹他不快的,除掉便是,敢负他的,更是找死。 爱憎对他来说从来分明,哪由得着旁人磨磨唧唧定夺一分。 “在你心中,只有你自己最最要紧,这样清楚明白,自然从不需要勉强犹豫。”十六倒将他看得透彻。 她这样直言,李玄慈却浮了点笑意上来,舒展了身体,放松地靠在松软的靠垫上。 “你说得不错。”他懒洋洋地回道。 他心中,自己最要紧。 所以他想要的,无人能阻,势在必得—— 微博:化作满河星 马车在官道上行得顺畅,他们出发得早极了,却也花了整一天,才赶着擦黑前进了城。 十六屁股都坐疼了,因此刚刚入城时,便兴奋地掀了车窗上的帘子,从缝里偷摸瞧着外面驶过的街景。 临街全是一排木房子,修得算是精致,更是在门廊窗棂上挂了彩,看上去漂亮又鲜妍,她眼睛瞪得溜圆,有些稀奇地四处打量起来。 这个城镇算是兴旺,天色已经有几分昏黄,可街上来往的人仍然不少。 挑着扁担卖簪花的货郎,吆喝着想要将剩的菜头瓜脑便宜兜售出去,还有那做完饭的妇人将用混了的水往偏僻处哗啦泼个干净。 市井烟火,吵嚷热闹。 总算到了客栈,十六刚要下车,一红衣小儿却从身前飞快跑了过去,咯咯笑着,声音天真又清脆,边跑还边从从袋子里拿出红色小球。 红球数量极多,被他接在手里耍把戏一样在空中抛来抛去,十数个小红球不断飞舞,他却还算利落,竟没有一个掉下。 十六看得有些入迷,而见她望了过来,那红衣小儿朝她咧嘴一笑,手上失了准头,噼里啪啦红球落了一地,蹦得极快,一下子便滚得到处都是,弹出去好远。 这样的变故,让十六有些不好意思,可那小儿却毫不在意,捡也不捡,干脆一边往前跑,一边丢着红球,一会儿便跑开了。 十六还在怔愣,李玄慈却下了车,径直要往客栈里走,金展与何冲也跟了上来,十六连忙回神,一起走了进去。 她一不留神便落在最后,远远看到后面追过来一白衣小儿,气喘吁吁地捡着四散的红球。 可惜那红球丢得太多太散,有些实在难找到,十六刚刚掺和一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往身边仔细看了看,捡起客栈前花盆旁的小红球,等那白衣小儿靠近了,特意递给了他。 那白衣小儿喘得厉害,见十六递给他红球,愣了一下,然后接过,冲着十六小小笑了下,没说一句话,便继续跑开了。 十六望着两个小儿的身影,挠了挠头,转身进了客栈。 八十三、十六 十六望着两个小儿的身影,挠了挠头,转身进了客栈。 她在门口怔愣了许久,因此进门时,李玄慈早已被跑堂引着上了楼梯,金展留在柜台旁付银子。 掌柜的一脸热情地招呼着这几位看起来便不一般的客人,十六噔噔噔跑了过去,兴冲冲地等着。 却只见金展将钥匙递给何冲,又收了一把进怀里,光没有十六的份。 十六靠近柜台,将脑袋挤了进去,跃跃欲试地问:“我的呢?我的钥匙在哪呀?” 金展低头望了她一眼,显然有些讶异,刚想张口说什么,却又立刻闭上了嘴,最后只憋出一句:“这事不归我管,你去问王爷吧,反正你有地方住的。” 十六皱了眉,这是要让她从老虎爪子下面刨钱啊,明明家大业大一个王府,怎地就这样小气。 可她瞧了眼金展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突然福至心灵。 不会是要她继续与李玄慈睡一间吧? 她可不要。 虽然如今他们行了苟且之事,可十六腰酸背痛,又做了一天的车,连屁股都坐麻了,只想在床上放肆打滚,半点没有兴趣立刻行什么苟且之事。 十六犹豫了下,还是从自己怀里的犄角旮旯掏了个布袋子出来,从里面小心数出点碎银子,极为宝贝地放到了柜台上,给自己换了间单间。 金展面色有些复杂地看着一脸肉痛的十六,心中暗叹,这断袖之癖,果然是难测得很,昨日还同床共枕,今日便要分席了。 十六却不记得自己失智时一直是与李玄慈同房,只当同房便要“同房”,因此想多歇些时日,才出血换了单间。 她拿到钥匙,高高兴兴地上了楼,留下一个满面哀叹的为自家王爷叹气,和一个乐开了花的为自家师妹心中叫好。 十六倒是开心了,可怜金展还要硬着头皮上去回报,他推门进了二楼最里的大间,果然李玄慈面上依然冷淡,却浮了点不耐。 “她又在磨蹭什么?” 他修长的指尖在白釉瓷杯口上来回划着,力道放得轻,眉眼间却似暗暗积了山霭的云雨,让人心头坠坠。 金展低着头,给自己暗暗鼓了把劲,才说道:“十六道长他,他要了间单间。” 若说此前只是积了些阴云,此刻便沉沉蓄了雨。 金展试图挽救一把,小声说道:“说不定是道门的讲究,十六道长暂时乏了” 他没说完的话在李玄慈如三九天里的冰棱一样的眼神里收了声,十分有眼色地当起了一根立柱。 “随她。”李玄慈最后却只撂下冷淡的两个字,便让金展退下了。 金展出了门,直到过了转角,憋了半天的气才敢大口喘了出来,却被等在一旁的何冲看戏看了个正着。 “木头,你可知你们王爷为何冲你翻脸?” 何冲在师父门下,也是除了十六之外年纪最小的,出门在外他要掌事,便多了些沉稳,可现在却原形毕露在,交叉着手臂颇有些戏谑地用气声问起金展来。 金展闭着嘴,就差要跟旁边的柱子比忠心寡言了。 何冲却歪了一边唇角,继续用气声说道:“我们道门双修,那也是有采有补的,你说十六乏了,可知男子肾水有亏,才会空乏,他俩若真是,咳咳,断袖,岂不是暗示你们王爷甘居人” 那个“下”字还没出口,便被如同死了老婆的鳏夫脸的金展捂了口鼻,便是这样,何冲也闷声笑得厉害,金展一脸视死如归地将他拖走,丝毫不敢放。 这夜过得倒算意外的安宁。 十六倦了,连夜宵都没要,稍稍洗漱便裹了被子蒙头大睡。 她钱不够,因此只要了三楼的小房间,这是顶楼,又朝西,白日晒的余热还没有散尽,她却也睡得熟得很,被子里的脸红彤彤的。 只是越到后半夜,这汗出得便越厉害了,十六不觉做起梦来。 梦里她似乎背对着地,面朝着天,却晃晃悠悠怎么也无法起身,越是挣扎,越觉得沉重。 蹬了半天手脚,才发现自己竟然腿短手短,还都成了青色的,她脑袋扭来扭去,这才发现自己竟变成了只乌龟,还是只翻不过身来的乌龟! 十六又试图来了个鹞子翻身,却只是可笑地让壳晃荡了几下,只能老老实实地当一只被曝晒的乌龟。 正当她自暴自弃,身边却轻轻震颤起来,一看,一只颇为眼熟的皂色靴子,底上还绣着她更加眼熟的云纹,在她的绿豆眼上落下阴影,眼看,便要踏上她的乌龟腹甲! 李玄慈,你混蛋! 在落下的一瞬间前,十六大叫着醒了过来。 可这现实似乎比梦里还糟,房间竟已和蒸笼一般,丝丝呛人的烟像有毒的藤蔓一样缠了进来,门缝里甚至隐隐能看见火舌缭乱。 着火了! 十六猛地跳下床,立刻便想推门逃开,却又急停,将桌上茶壶拿起,扯落桌巾围身,又将茶壶的水一股脑浇在头上。 接着,猛踹了一脚房门,逃了出去。 外面火光已熊熊,她独自一人困在三楼,心中不是不怕,只是这般场景,容不得她犹豫,只得咬了下舌尖,强自清醒,试图在火光里找寻出路。 突然,自漫漫烟雾、冲天焰光中,破出一声唤。 “十六!” 她被火光映得通红的脸颊怔了一瞬。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 八十四、心跳(2000) 自漫漫烟雾、冲天焰光中,破出一声。 “十六!” 她被火光映得通红的脸颊怔了一瞬。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不过须臾之间,烟雾便越发猛烈了,灼热的火舌缠上了楼梯,一下子烧得极旺,伴着可怖的焰光,传来木头被烧的沉闷声响,片刻就要分崩离析。 去路就这样生生断了。 十六一个人被困在三楼,被楼梯窜上来的火势逼得退了几步,狼狈地用打湿了的桌布捂住口鼻,伏到旁边的栏杆上,透过栏杆上的空隙使劲挥着手,大喊起来。 “我在这!救命!” 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话音刚落,二楼的烟雾中隐隐现出一个身影,正好在她下方。 他身上单薄的中衣已染上不少烟尘,只剩一根红绳束发,立于火光中,提一把剑,光锐赛雪,足够划开最深的浓雾。 “跳下来。” 李玄慈望着她,声音刺透火光。 自发现着火以来,十六一直很冷静,只想着如何能逃出生天,没有半分空闲去害怕或慌张。 可不知怎么的,见了这双眼睛,见他隔着烟火,这样看着自己,她突然特别不合时宜地感到委屈。 十六也说不清委屈什么,明明是自己要住到三楼的,明明也是她睡得太死,才会火快烧到门口才发觉。 但她就觉得委屈,委屈得不得了了。 眼睛里突然发酸,十六想大概是烟子熏的,连忙揉了下眼睛,把那阵热烫的酸软咽了下去,才开口喊他。 “怎么跳啊?” 她声音里带着些颤,还有点微微的鼻音,便是这样沸反时刻,李玄慈仍然一点不差地捕捉到了。 十六当然知道是怎么跳的,她的拳脚功夫再差,不过一层楼的距离还是不成问题的,便是他不在下面看着,十六自己也能跳下去。 可着火后一直飞速运转的脑子突然在此刻罢了工,她偏偏就问出了这样的蠢问题,只是白白浪费逃生时间。 但一向嘴上刻薄的李玄慈,这次没再奚落她。 “跳下来,我在这。” 只这么几个字,他说得极简单,然后往前走到离她最近的地方,张开了怀抱。 火光烧得愈发艳了,不断有大片大片灰浓的烟尘随着木头烧断的可怕声响拂过来,他靠得太近,甚至有火舌眼看便要舔上素白的中衣。 十六看着他的眼睛,静了一瞬,然后咬牙翻身上了栏杆,蜷身准备跳下。 “过来。” 李玄慈唤道。 下一刻,一道小小的身影,在炙烈焰色与漫天烟尘中跃下,落进少年人张开的怀抱里。 李玄慈将她接个满怀,提着利刃的手臂横在她背后,将她牢牢护在怀中。 砰通、砰通、砰通。 不知是谁的心跳,在这夺命的火场中,放肆地共鸣,将一切从未说出口的情绪泄露了踪迹。 他们的眼神交错了一瞬,毫无间距,赤裸裸的,没有任何伪装与防备。 十六望向他眼底,李玄慈眉眼上都落了灰,可那双漂亮的眼睛却藏不住,就这样看着她,亮得像洪荒里的星辰。 而她的面容倒映在里面,比炙热的火焰都要亮。 李玄慈一下将她抱得极紧,也未放下她,就这样护在怀里飞快转身离去。 “师兄他们呢?”十六突然想起,急急问道。 “自然都往外跑了,你以为都像你这样蠢吗?”李玄慈奔跑中,不忘再刺她一句。 那你呢,为何不跑? 十六看着他额上落下的汗,把话咽了下去。 二楼的火势还不太大,却也有无数灰烬落下,中途不断有烧着了的桌椅挡路,他却动作极快地闪避开。 突然,顶上刻满了云纹的装饰副梁,敌不过楼上越发盛了的火,被烧落了下来,带着焰色,极快地往下坠,眼看便要落到十六头上。 李玄慈抱着她,行动有阻,避无可避,便索性不再避,一只手提剑,使尽全力,将那根副梁斩落两半,另一只手将十六牢牢护在怀里,用肩膀将落下来的断梁顶开。 十六只觉得肩膀一阵钻心之痛,便知道他定然是受伤了,急急开口想问,却又被烟尘呛了,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磨蹭的时候,因此干脆闭了口,伸手牢牢抱紧他,绝不添麻烦。 李玄慈虽受伤,步履却丝毫未减慢,反而更加灵活地在火光中往大堂外走,艰难行了良久,终于看到一丝亮光。 他们二人总算平安出了火场,新鲜空气涌来,两人却只顾着咳嗽,半天停不下来。 好容易缓下来几分,十六便挣扎着下了地,要去看他的伤势,却被李玄慈推开。 “死不了。”他又成了那副狂妄口气,挑着眉看她,问了一句,“你担心了?”νΡο①⒏℃οM 十六望着他的眼睛,坦诚又直白地说:“自然担心。” 却又补了一句,“我可不想这么死了。” 李玄慈没有说话,只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带着哑,又热得很,带着方才火光留下的余温。 十六莫名耳朵发热,头扭向一边,鬼使神差地便将话脱了口。 “你刚才为什么要” 却又没说完。 下一刻,带着热的手指掐住十六的脸颊,然后狠狠抹过她的肌肤。 “脏死了。” 他用手指擦着十六脸上的灰,语气带着嫌弃,眼神却是笑的。 “本来就长得难看,要是再烧了头发,烫了脸,岂不是让我看了都吃不下饭。” 十六愣愣抬头,正好看到他唇边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将那薄情的唇线染上一点温柔的错觉。 被他损了这么多次,奇怪的是,这一次她似乎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有些慌张起来,心砰砰跳得厉害。 大概是火里逃生,被吓坏了吧,过会儿应该就好了,十六低头揉起了胸口,心里想着。 耳朵却一直烧得厉害。 -- 八十五、独占 十六耳朵烧得厉害,低着头揉自己胸口没有说话。 此时,远处却传来隐隐呼喊声。 “十六!十六!” 原来是何冲和金展领着官府的厢使和防隅官,从远处奔来,十六这才注意到,不止他们住的客栈找了火,这条街不少地方也是如此,整座城 νΡο①⒏℃οM隐隐可见火光冲天,将暗夜都染得斑斓。 不一会儿,防隅官们便架起了唧筒往里灌水,烧着的高处则让臂力惊人的兵汉们投掷水袋、水囊,还拿了麻搭裹泥往火点里戳。 何冲与金展都是拼了命冲去官府搬救兵的,如今见了他们二人无事,总算能放下心来,可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只顾着跟老牛一样喘个不停。 何冲将喉间被烟熏的胀痛咽了下去,好容易开口问她:“十十六,你可受伤了?” 十六连忙想去扶师兄一把,可李玄慈此时正叫金展过来回话,恰巧挡住了十六的去路。 十六想起他肩上的伤,便没有生生绕过他,只是隔着两人之间的空隙,踮起脚,有些艰难地同何冲说着话。 “师兄,我没事,你放心吧,我方才还想着你已经跑出来了,怎么却找不着你,原来是去搬救兵了。” 这话要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怕多少是心存着怨气的试探,可十六这么说,便只是真的这么想的。 火灾可不是玩笑,要是烧起来,害的也不会只是她一人性命,师兄先去搬救兵,也是应当的,一样是救她。 何冲心里却有些愧,同她说道:“十六,我方才” 刚说一半,李玄慈却冷冷同金展说:“你们去弄些烧伤的药膏来。” 何冲被他打断,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急急问起:“你们还是受伤了?要不要紧?” 十六连忙安抚几句,于是二人又打算去城中的医铺买些伤药。 何冲心里又愧又急,因此第一个冲在了前面,反倒是落在后面的金展,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 衬着漫天火光、烟尘飞舞,王爷背着手,丝毫瞧不出什么伤痛的模样,十六围在他身旁,不时偷偷瞧他,又飞快地低下头。 却没发现,她低头的时候,李玄慈也看了她一眼,唇边有若有似无的笑。 金展不敢多看,收回目光,又看着前方何冲急冲冲的背影,暗自摇摇头。 谁说他是木头,他可品出点味儿来了。 方才起火之时,何冲明明立刻想要上去找十六,王爷却十分强硬地要他们二人立刻去通知官府,由他自己来找人。 想着火势若是蔓延,那便是破家害命的大事,何冲才听了吩咐,与他一起飞奔去了府衙。 可方才,王爷却有意无意地打断了何冲的解释。 他或许嘴有些笨,但这双眼睛,可瞧得真真的,好使得很。 但是,一个好的部下,主子不想做的事,那就是下属不该做的事,因此金展没说什么,只安静地追了上去。 只不过,如今这木头的头衔,可要换人当了,金展难得有些鸡贼地想着—— 微博:化作满河星 客栈前,有了防隅官加入,火势总算得了些控制。 即便在这样慌乱躁动的情境下,李玄慈方才那一侧眼,依然什么都没漏下。 何冲那又急又愧的模样,金展偷偷摸摸的回看。 还有偷偷看他的十六。 李玄慈将目光移回,凄厉的风呼啸过烈烈燃烧的火焰,被焚毁的木头在火光中发出凄凉的剥落声,他的面容被染得多了些艳色,眉眼更显浓烈凌厉起来。 那双亮极了的瞳孔印着摇曳又放肆的焰色,他微不可见地勾了下唇,快得连夜风都捕捉不到。 眼睛里被火光所掩的放肆与邪气,在这瞬间露了一线。 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支开何冲二人,故意打断他,故意让十六以为自己师兄是个能在险难前轻易撇下她的人。 那又怎样? 唐十六这个不比豌豆大多少的脑子,注定放不下太多人,那他出手,赶一些人出去,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谁能奈他何? 随着这将沉沉暗夜染红半边天的火光,伴着周围人群四散的哭喊,李玄慈本能里潜藏的过激又偏执的独占欲,与摧枯拉朽的大火,一起放肆地燃烧。 好不容易,他才从血管里肆意流动的欲望中短暂抽离出来,不动声色地垂眸睨了眼十六,看见她那还熟得跟火烤了一般的耳朵,心中又畅快了几分。 就是他的。 他一个人的。 *救火用具参考《武经总要前集》。 “水袋,以马、牛杂畜皮浑脱为袋,贮水三四石,以大竹一丈,去(节)缚于袋口。若火焚楼棚,则以壮士三五人持袋口,向火蹙水注之”,水囊“如囊,以猪牛胞盛水”,“唧筒,用长竹下开窍,以絮裹水杆,自窍唧水”,“麻搭,以八尺杆系散麻二斤,醮泥浆皆以蹙火”。 -- 八十六、长眼睛的火(加更) 等何冲与金展再回来时,客栈的火势已稍稍平息。 已经闹了大半夜,身上还有伤,众人早已疲惫不堪,李玄慈去寻附近的客栈,若是没有,就近找间民居,使些银钱,暂时休息一晚。 金展转身要去,可突然自夜空里袭来一阵极烈的西风,瞬间带得本已偃旗息鼓的火苗一下子窜高丈余。 火星在空中噼里啪啦地飞散,绽开危险的闪光。 啪!一颗火星子溅在了相邻的屋檐上,竟顺着这古怪的西风,迅速点燃了一旁的房子。 这下火势起得极快,不过须臾,旁边的房子竟比先起火的客栈烧得都要厉害,烈烈火光中,灰墙黑瓦都似乎要扭曲融化。 没等防隅官他们反应过来,火中的砖墙便发出不祥的破碎声。 轰隆! 这样大的一座屋,就这样在众人面前轰然倒塌,砖墙从中间断裂开来,无数的瓦片从空中落下,一时间破碎、灼热的尘土像潮水一般四散涌来,甚至短暂盖过了燃烧的烈焰,将一切都陷进灰蒙当中。 尘土袭来,十六下意识闭了眼,却只觉得忽然一热,一只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碎尘随着热浪飞溅在人身上,细而灼热的尘埃划过脸颊,有微微的刺痛感。 看不见,眼前只有一片黑,还有一阵阵的热浪粘在皮肤上,让人呼吸都困难。 然而她唯一能感觉到的,居然只剩下蒙在眼睛上的那只手,温暖又干燥。 手掌上磨出来的茧刮着她的睫毛,让她在这荒唐又可怕的火夜里,心里忽然有些慌张的痒。 没等十六理清乱糟糟的心思,李玄慈便将手放下了。 可等十六睁眼,瞧见的却只是他转过去的背影。 “这火有古怪。” 李玄慈凝神看着在火焰里坍塌一片的屋子,眉头轻轻皱起。 “木头搭的客栈,烧了这么半天也没塌,砖石造的房子是是最耐火的,轻易连难点燃,怎么可能这样快便烧塌了。” 何冲也一样严肃,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说话之间,竟然又有好几座房子被飞溅的火星点燃,有的也像之前那座屋子一样,一下子火焰便烧得极烈,眼看便也要彻底分崩离析。 李玄慈没有说话,突然疾冲几步,脚尖轻点,便极利落地飞身上了一旁的老树,放眼远眺,仔细审视着周围一片的起火点。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跳了下来。 “如何?”十六凑了上去,心里也有些打鼓,这火来得太古怪了,难以预测,也超出控制,若再不查清,怕是全城不知道多少人要陪葬。 “这火怕是长了眼睛,但起火点找不出规律。”李玄慈皱着眉头说。 “这是什么意思,又长了眼睛,又没有规律?”十六听得云里雾里,不懂他在打什么哑谜。 李玄慈低头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此刻脑子里已成了一团浆糊,刺了个明晃晃的嘲笑的眼神过去,等到十六忍不住将自己那脏兮兮的脸气得鼓成个皮球,才终于舍得开口。 “我方才看了,远处虽有火光,周围这片却是这里最先着火的,这火在客栈里烧了这么半天,也没那般厉害,一飞溅出去,就像泼了油一样飞快蔓延。” “再往外,木屋也有烧得快的,砖屋也有烧得慢的,所以并非都如客栈这里一样。”李玄慈转向何冲说道。 “然后呢,然后呢?”十六看他说得慢吞吞,心里实在着急,伸手便揪了他的袖子,扯着问他,这火现下都还在烧着呢,随时可能有新的人丧命,他怎么这般磨蹭。 李玄慈轻瞟了她眼,倒没发脾气,任由她扯着自己本就有些狼狈的中衣,继续说道。 “但在几处地方,有的连着烧了两叁间,中间却隔着没着火的房子,独独两边烧了起来。” “甚至还有白面铺子完好无损,旁边的染坊却烧得火光滔天,一处可以是巧合,这么多起火点绝不可能是巧合。这要不是这火长了眼睛,怎会如此凑巧?” 十六点了点头,白面铺子那么多粉尘,平时便怕火光,一点火星说不定都会炸起来,今夜烧成这样子却没半点事,反而是旁边蓄了满池水漂布的染坊烧起来了,这实在太古怪了。 这样看来,这火确实是长了眼睛,起火点才会如此古怪而违背常理。 但又实在摸不清规律,既不循着木头、粉尘易燃的常理,却也不是完全反其道而行之,倒像是顽童之间随意又无理的游戏。 顽童? 十六脑子中突然有什么东西闪过去,却怎么也抓不住,她捂住一边太阳穴,苦苦思索着,甚至下狠手敲了几下自己的脑袋,可还是想不出来。 她还要再敲,刚抬手,被李玄慈拦个正着。 他一脸嫌弃地冲她说:“已经足够蠢了。” 十六张口刚刚要辩,却突然眼神发直,透过他望向众人身后的窄巷。 黑暗里,有一双小小的眼睛闪了一下,随即消失不见。 “是他!”十六脱口而出,指着黑暗里大喊。 李玄慈目光一下凌厉起来,一个转身,霜华流转,剑光雪亮,飞快向黑暗里飞去。 “啊!” 从黑暗里传来跌落声和叫喊,声线却有些高而单薄。 竟是个孩子。 -- 八十七、白童子 “啊!” 从黑暗里传来跌落声和叫喊,声线却有些高而单薄。 竟是个孩子。 李玄慈速度最快,十六随即跟在后面追了上去,何冲心更细些,提了一旁水车上的灯笼跟在最后。 摇摇晃晃的烛光将狭窄的暗巷微微照亮了一隅,朦胧的光线映在地上匍着的孩童身上,一柄雪亮的剑穿透他小小的肩膀,暗红色的血迹飞快地在白色衣裳上晕开。 “果然是你!”十六瞪圆了眼睛,有些讶异,但看见这身躯单薄的小童,因为失血而不住发抖,还拼命咬着下唇不出声,十六的眸子中又闪过一丝不忍。 何冲与金展见竟是个孩子,也是大惊失色,唯独罪魁祸首,就这样冷眼看着自己的剑在他肩头破开血洞,半分不为所动。 何冲有些不忍,虽不好指责李玄慈,却将灯笼交给金展,想救治这孩子。 灯影晃动,何冲刚要上前,李玄慈却后脑勺长眼睛一样,指尖微抬,挡住了他的去路。 何冲急急低声道:“王爷,这孩子身上觉察不出妖气......” 李玄慈却连眼睛都懒得抬,直接截断了他的话。 “若真是寻常孩童,为何会在四处起火的深夜独自外出,而且受了我一剑却能咬牙半点不吭声,定有蹊跷。” “何况,你那心软得跟面条一样的师弟,都没有作声,要你来发什么善心?”他中间稍顿了下,才继续用意味深长的口气说完师弟二字。 十六被他点了出来,面上带着犹豫,说道:“白日里我在客栈前面见过他,一起的还有个穿红衣的孩子。” 当时白衣小童跑来时,其他几人已经进了客栈,因此并未注意到他,听十六这样一说,才记起来白日里确实碰见过一个红衣童子。 李玄慈伸手将刺在童子肩上的剑一下拔了出来,瞬时血流如柱,甚至溅了些血滴在李玄慈脸上,衬着他暗夜里凌厉的眉眼,分外骇人。 皂色靴子毫不留情地踩上童子被染得半是烈红半是素白的肩头,甚至用力碾了碾,白童子脸上忽现痛色,牙关将下唇都咬得惨白。 他面色被月光染得如玉,身后遥遥衬着烈烈燃烧的大火,颧骨上一抹血色飞溅,眸中是痛快的杀意。 好久未杀人了,真够无聊的。 在他面前,无分男女、老少、善恶,只有他想杀,或不想杀。 有如深渊中的异色修罗。 一旁的十六却想起下午时递给这孩子红球时,他还带着稚气的脸上的笑,终于忍不住拉了下李玄慈的袖子。 但便是这像猫挠一般的轻轻一拉,却把即将出笼的修罗,又关了回去。 李玄慈眸子里的疯狂褪了些,将面上的杀意收敛,才转过头看她,果然见十六那乌溜溜的圆眼睛里,有些带着哀求的不忍。 他心里轻轻啧了一声,麻烦。 下一刻,却还是抬起了狠狠踩着白童子的脚,看着自己被血染湿的靴底,在地上碾了碾,划出一道深污的血痕。 十六走近了些,蹲下来望着一脸惨白的童子,与他平视,小声说道:“你也瞧见这人多可怕了吧,还是老实说吧,否则我可要随便他折磨你了。” 说得仿佛李玄慈是听她使唤、随时出征的猎犬一样。 十六心里怕也是心虚,才说得如此小声,却不知道自己身后的李玄慈还是挑了眉。 白童子一脸警惕地看着靠近的十六,明明十六救了他,面上却浮现出对着李玄慈也未有过的忿忿。 “都是你,若不是你假好心........”他刚说了一半,又猛地咬住唇,再也不肯说了。 十六简直莫名其妙,自己方才出手救这小童,不得感激便罢了,竟还被说假好心。 “你怎么这样不讲理,早知道方才该让他踩死你才对。”十六也说起气话。 那童子眼里不忿,张口欲辩,却又闭了嘴,什么都没说。 十六看他反应,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方才被打断的那一闪而过的怪异感觉又来了,她到底错过了什么线索,究竟如何回事? 她目光无意落到白童子那惨红素白交错的衣裳,有些出神。 突然,她跳起来大叫。 “我知道了,我知道这火是怎么长眼睛的了!” 何冲一听,连忙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六急急转向李玄慈,催道:“你再抱我去高处看一看,我想确认一下。” 李玄慈挑眉看着主动向自己张开手臂的十六,就这么静静盯了她一瞬。 十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些丢人,耳朵里回响起血流加快的砰砰脉搏声,张开的手臂抖了一下,却到底没有收回,反而一副更加理直气壮的模样,将手臂伸得更开,便是抱头猪都够宽了。 李玄慈眸里闪过笑意,揽了她的腰,几个点地,飞身上了屋檐。 不一会儿,两人又跳了下来,这次,十六脸上表情笃定多了。 “我知道是如何起火的了。” “白日里那个红衣童子撒了满地的红丸,这白衣童子在后面捡,方才我凭着记忆看了一下,有几处他捡过球的地方,都没有起火。” 众人望向白衣童子,这样看来,他倒是救火之人了? 何冲问道:“那我们客栈呢,为何烧了这样久,却也不似其他房屋顷刻焚毁?” 十六沉思了一下,猜道:“滚到客栈旁的球,是我捡了递给他的,不是他亲手拾的,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白衣童子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早知道,我才不接,让你们全烧死好了!” 他这一出口,果然验证了十六的猜测。 -- 八十八、深藏功与名 白衣童子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早知道,我才不接,让你们全烧死好了!” 他这一出口,果然验证了十六的猜测。 “果然是这样!你捡了球的地方便不会着火,没捡的地方才会,所以城里才出现这样奇怪的大火。”十六眼睛一亮,拍着手说道。 白童子见她是套自己的话,更加气了,鼓着脸再也不肯开口。 之后,无论十六怎样问,白童子始终闭口不言,李玄慈眉眼浮了点不耐,还在滴着血的剑又提了起来,在黑暗中划出锋芒。 蹲在地上的十六一看到身后阴影拢来,就这么萝卜占坑一样转了个身,一把抱住李玄慈的大腿,急急劝道:“我肯定会让他开口的,你再容我试试!” 她到底还是见不得这样丁点大的孩子在眼前受罪。 李玄慈看着跟个摆件一样拽着自己下裳的十六,眼里不动声色,就这么任她拉了一会儿,才在十六越发惴惴的眼神中挽剑收势。 哄好了真正任性的那个,十六心里暗暗呼了口气。 转身低头看向白童子,视线平齐,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问道:“我现在只问你一件事,问完就不让他欺负你了,否则火没烧完,你血先流完了。” “这火,是不是在撒下红丸那一刻,便注定没有办法扑灭了?” 她眼里闪动着一点不忍,黑溜溜的眼眸镀上一层浅浅的悲色。 白童子与她对视,那些藏在里面的悲悯毫无遮掩地撞进白童子还带着懵懂稚气的眼睛里,他有些不适应地动了动,最后还是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十六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对众人说:“这火是救不了了,想办法让全城百姓疏散吧,虽然难办,可谁也不知道这火到底会烧到何处。” 何冲有些忧心地说:“这可有些难办,城中虽然已经起了火,可要全城人都舍家弃屋,却多少有些难的,加上咱们物件都留在了客栈里,估计此时已被烧了个精光,没个凭证,也不好施压官府出面解决。” 十六面上挂了愁色,活似个往中间拢褶的小笼包,偏是个被炭烤过的小笼包,左一抹灰、右一道黑的,做出一副苦大仇深样,让人看了,喉间的笑咳不出来、咽不下去。 李玄慈一眼看穿她心中想法,嗤笑道:“胆子被猫叼了?” 随即提剑转身而去。 十六有些错愕,连忙让师兄和金展看顾好白童子,自己跟了上去。 不过片刻,二人一齐回来了,李玄慈脸上血痕依旧,十六则满面菜色地跟在后头。 何冲见状,等十六靠近自己时,小声问她事情办得如何了,十六一脸无言,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办妥了”。 只是这办法实在粗暴了些。 他们去寻那防隅官,果然见县令已从官府中赶来坐镇,李玄慈半字没说,上去便将剑架在了年过半百的县令颈上,将老人家吓得差点没尿裤子。 他倒也没给人尿裤子的机会,直接勒令官府遣散百姓,否则便割了县令的头,丢进火里烧个干净。 可怜的县令大人,听到此处,已经连尿裤子都不敢尿了。 十六知道他是真做得出的,心急火燎地赶了上去,说自己是真一教道士,途经此地,观天象、地势、火情,察觉此火分外古怪,防不胜防,才出此下策,避免更大损失。 又偷偷摸摸地凑近防隅官耳朵,小声说那人是她师弟,吃错了丹药,修炼得走火入魔,偏偏力大无穷、难以控制,若不听他的,怕是难以收场。 防隅官正将信将疑,可李玄慈此时面现不耐,顷刻便要抹了县令脖子,将大半辈子都知书达理的县令急出了媲美宰年猪的咆叫,他们也只好从命,派人去遣散百姓。 等防隅军散开后,李玄慈撂下句“一炷香,若还遣散不干净,便要你人头喂狗。” 然后便将吓懵了的县令往地上一扔,抱起十六,足尖轻点、飞身而去,众人追之不及。 此番经历,十六实在不知如何与师兄细说,只得以一句“办妥了”敷衍过去。 能做的都做了,众人此时也找不到地方歇息,只能在宽敞的地方找了几棵大树暂时歇息下。 好容易找到叁棵大榕树,何冲将自己与白童子以法术绑在了一起,金展则老老实实地站在自家王爷一边,十六见状则自觉靠近了另一棵树。 金展站得好好的,抬头一望,却看到自家主子讳莫如深的眼神,冷淡得像是要将自己给剜了。 他刚想辩解,自己是想守在树下戒备的,可是看了一眼远处拉着个胯,翘着个屁股,正打算爬中间那棵树的十六,瞬间心领神会,自觉自发地走了过去。 他将扒着树爬得正欢的十六兄弟,毫不留情地撩了下来,然后自己蹭蹭比猴都快地爬上了中间的大榕树,参差的榕叶,将他那一脸大无畏的面容掩盖起来。 为主子分忧,义不容辞。 剩下十六在树下无言,这......做得也太明显了些。 但她的耳朵十分老实地发热。 反正她是被迫过去的,可不是自己愿意的。 十六边红着耳朵,边朝李玄慈那边走过去,心里这样想着。 -- vPǒ①⑧.CǒM 八十九、哄小孩(2400) 反正她是被迫过去的,可不是自己愿意的。 十六边红着耳朵,边朝李玄慈那边走过去,心里这样想着。 李玄慈背手站在树下,见她靠近,微微侧身望了过来,露出漂亮又凌厉的下颌线,一双眼睛好似从山雾中破出的晨星。 十六心头像是放了只纸鸢,一头飞在天上,一头系着她,纸鸢飞啊飞,心儿坠啊坠。 她分不清这是什么感受,只是觉得晕晕乎乎像是喝了酿了很多年的果子酒。 在一刻,空气中飘着的大火后的灰烬成了细碎的银雪,地上踩的也不再是落了尘的泥土,而是一朵一朵跃着的云。 而她踏着云一步一步跳过去。 她感觉自己将这么点距离走了好久,才终于走到了李玄慈身边。 两个人没有说话,李玄慈只是轻轻看了她一眼,然后腰上一热,树影在月下摇晃,便跃上了枝干。 李玄慈没放开她,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揽在了自己怀里,中夜微凉,两人身上却只穿着单薄的中衣,白白软软一层,隔不透体温。 于是在月亮如水的夜晚,两个人便这样挨在一起,交换体温。 十六身上甚至还围着那件从火场带出来的可笑的桌巾,可在这一方桌巾掩盖之下,她的身体却先于意志敞开,柔软又安静地贴在他身上,纤秾合度,寸毫不离。 两个人都像被夜鸦叼了舌头,也或许这样的月夜,不需要多言,只适合相拥,最后剩下心跳混成一片,缠做一团,混不清你我。 十六头靠在他胸膛,耳朵里全是一声声心跳的回响,坚实、有力又沉稳,让人在这火夜逃生的余幸里,莫名多了些安心。 她抬头,恰巧月光从摇曳的树影中漏下,李玄慈正抬头望着月亮,玉色的脸上落了微澜一般晃动的影子,只剩下那双眼睛,变得越发亮了。 他的眼睛里,像是冥界落了星星,十六从他眼中望见倒映的天光,只一眼,便再难逃出去了。 他望着月亮,十六望着他。 她呆呆看着,像是有些醒不过来,直到李玄慈察觉,低下头,才看见出神了的十六。 “呆子。” 他的眼睛里藏着温柔的夜风,声音里带着些笑意,算不上温柔,甚至还有些惯常的骄矜,可却因从火场出来,带了些哑,又有些热,他说话时,连胸膛都传来微微震动。 像是吃到鸡蛋糕里的白砂糖粒,一切都只让她只觉得莫名的甜。 十六越来越不明白了,怎么这样奇怪,怎么一下子什么都变得这么奇怪,她是被火里的烟尘熏坏了脑子吗,不然怎么会这样怪。 她怎么也想不通,所以将头像沙漠里的鼹鼠,结结实实埋了下去,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可她关不掉耳朵,所以在黑暗中,还是听见了他一声低低的笑,伸手拧了她发烫的耳朵。 开始煞有介事作出一副凶狠姿态,像要将她耳朵拧落下来,最后却还是高高抬起,轻轻落下,成了暧昧又亲密地用手指玩弄她软腴的耳垂。 十六说不出话来,只是指尖不自觉揪紧了他的中衣,成了小小一团褶皱。 此夜再无话,只剩月挂中天,无言曲中闻折柳—— 微博:化作满河星 第二日,火总算烧尽了。 众人回客栈看了看,烧了一夜,这木头搭的客栈竟然还算完好,只是内里物件烧干净了,整体竟然还好好地站在原地。 金展独自进了客栈查看,回来时倒拿了些东西,原来是王府的令牌,是精铁所制,火烧不化,又凭这个去暗线那取了钱,总算去了另一家客栈休息。 李玄慈是忍不了身上这样脏的,派人拿了换洗衣物去换。 十六则先去看了白童子,他身上的伤一直没有处理,十六让人打了水来,想让他擦擦身,然后包扎伤口。 白童子却嘟囔:“不用你假好心。” 十六才不惯他毛病,根本不管对面是个寸丁大的娃娃,毫不客气地反口讥讽道:“你身上都好臭了,还不擦洗,你快比牛棚里的马粪都要臭了,好意思吗?” 白童子到底是娃娃,听了这话,忍不住气鼓鼓地跟个河豚一样,可气了半天,却半句都反驳不了,只徒劳地将眼下染红了一圈,咬着嘴唇忍住绝不哭出来,好久才声音小小地吐出一句:“牛棚里才没有马粪呢。” 十六敷衍道:“就是这么个意思。”然后又装大人发威:“你擦不擦,不擦我可真给你丢牛棚啦。” 白童子没有再说话,十六边伸手替他解衣服,这回,他没有反抗。 解开衣服时,从他颈间露出一个小小的长命锁,上面刻着一颗胖胖的大寿桃,下面还有小小一行字,十六好奇想要去摸,却被白童子一下攥在手心里,不肯给碰。 不碰就不碰,十六还要继续脱,白童子却怎么都不让了,只肯解开衣领,让她随便擦擦,不肯将衣服脱下。 十六笑他道:“你怎么比女孩还别扭,我看你耳朵穿了眼,不会真是个女孩吧。” 白童子气得反驳:“我才不是呢,这是娘亲穿的。” 然而白童子说完这句,却再不肯多说了。 十六也不与他为难,继续擦着他身上,发现他手心从虎口横过一道茧,脚底也一样,两边都有道长长的茧。 她没吭声,等给白童子擦完了身,包扎好,才一副随意的样子同他攀谈起来。 “我看你与那红童子,应该都喜欢顽闹吧,那你敢不敢同我打一个赌。” 白童子本来一直扭着头不肯吭声,此时却还是扛不过小孩心性,忍不住转过来,问道:“什么赌?” “我若是能猜出你的来历,你便答应我一件事,可以吗?若是我猜错了,那么我便答应你一件事。” 白童子睁大眼,问道:“什么事都答应?放了我也能答应?” “自然,我可是做得了主的。”十六拍拍胸脯,骄傲得很。 “你能做那个凶神的主?”白童子小小的眉毛拧在一起,显然十分怀疑。 十六下意识咳了两下,在心中给自己加油鼓劲,才十分理直气壮地说:“那是自然,他其实可听我话了,昨天失火都非要找到我才肯走,我让他去遣散百姓,他不就乖乖去了嘛!” 掐头去尾,颠倒 νΡο①⒏℃οM黑白,也就够糊弄小孩的。 幸好李玄慈爱干净,此时不在这里,也就听不见她的大话,十六在心中像祖师爷告了声罪,也是为了百姓,为了苍生,祖师爷就容小十六打一回诳语吧。 她修炼多年的面上功夫,此刻毫不浪费,尽管心中敲着鼓,脸上却一副正派又可信的模样。 白童子圆溜溜的眼睛打量了下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成了! 十六心中窃喜,骗小孩,她最在行了! -- vPǒ①⑧.CǒM 九十、活人煞 上当了! 十六心里面雀跃起来,像麻雀在屋檐上跳得叽叽喳喳,可面上还是一副深沉的样子。 “那便说好了,不许反悔,要拉勾盖章的,你会吗?”十六说到最后,尾音带着点挑衅地挑起,明晃晃地与孩子认真地置气。 白童子到底是小孩心性,于是跟个被拔出泥的萝卜一样蹦起来,小小的手指一下子勾住十六的手,还主动摇了摇,再用大拇指摁住她的大拇指,用力到小小的脊梁都要压过来了。 十六被他按得往后仰了下,才又立直身子,这次终于忍不住带了点笑。 “按完了,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白童子嘟着嘴说。 十六的笑被咽了下去,然后眼里换了认真的神色,突袭一般发问:“你来自马戏班子吧?” 白童子原本得意的眼睛一下子睁圆,然后长长的睫毛掩住情绪,滴溜溜地四处低头望着,否认道:“我没有,什么马戏班子。” 十六却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 “眼睛会骗人,耳朵也会骗人,但鼻子不会。” “我在师门里文不成、武不就,所以得主动做些活计,去喂牛、洗马,师门里的人常常带来些不知是什么古怪东西的珍禽异兽,也会交给我养。” “所以我认得,那是我洗完一天的马,给大鸟梳完一天的毛,累得直不起腰,热水又被倒霉师兄们用完了时,身上的味道。” 白童子不说话了,咬着嘴唇,将她本来摆在自己身边的手一下推开,大声喊着:“我听不懂!” 却被十六一下子捉住他的手,在自己掌心摊开。 “那这是什么?”她语气平静,却又有一点点藏得很好的波澜。 白童子猛地要收回手,却被十六紧紧扣住。 “哪个寻常家的父母,舍得这样小的孩子去日日拉扯绳子?可马戏班子不一样,平日里拉帐子、捆东西,还有凌空走绳索,便会在手脚上都留下这样一道茧。” 白童子不说话了,低着头,任她热热的掌心握着自己的手。 “还有你刚刚不肯脱衣服,是因为身上有伤痕吧,其实我瞧着了,细细尖尖的疤,不仔细瞧都看不清楚,也是他们那行专门折磨人的把戏,打人疼得很,又不容易折伤骨头,不会影响干活。” 白童子终于抬起眼来,大大圆圆的黑眼睛里,涌起一点点雾气,总算开了口:“你也被打过吗?” 这便是承认了,可他还只是孩子,不懂十六是在套话,听了她说的,第一反应竟是觉得十六是不是也受过和他一样的苦。 有硬块卡在十六嗓子眼,怎么也咽不下去。 她无端觉得难受,世间有那么多恶人,而自己也是其中一个,要用这样苦去套一个孩子的话。 十六花了些功夫才继续说:“我没有受苦。” “我们师门常常会接触这些跑江湖的,他们行事风格如何,多少有些了解。” 毕竟他们也“城头变幻大王旗”没几年,原来也是野路子出身的。 白童子愣了下,然后自己点点头,眼睛里是一点开心,坦荡荡地能望得见底,说道:“那就好,你这样的怂瓜,要是在那肯定会哭鼻子的。” 然后又小小笑了下,嘴巴旁挤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炫耀道:“我就没哭过。” 十六收了眼,没有再看他,才继续说了下去。 “你是家里出了事,或者被拐到马戏班子的吧。” 白童子愣了下,然后脸上涌出些激动,问道:“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是不是我” 十六却没看见他的表情,所以继续说了下去,“你脖子上挂了长命锁,那么胖一颗大寿桃,家人一定爱你得紧,才会刻得这样憨态可爱。” “你耳朵上还有小眼,娃娃小时候身体弱,就会当成女娃娃来养,想来定是你娘亲担心你,才会给你穿耳朵的吧。” “这样疼爱你,又怎么会主动送到马戏班子受罪,要不就是家人不在了,要不就是被拍花子的拐了。” 白童子早在十六打断他时,便沉默了下来,等听她说完,才低着头说:“是马戏班子的班主把我拐了。” “他们要变戏法,就要找那种长得瘦小的娃娃钻进窄洞、藏进夹层,来帮忙变戏法,若是女娃娃,长大了就不见了,若是男娃娃,大了就干活。” “我小时候身体弱,所以个子更矮些,又打扮成女娃娃,他们就瞧中了我,拐了过来,可是后来发现我不是女娃,就生气得很,常常打我,幸好我长得瘦小,可以钻进洞里帮忙变戏法,后来就没有怎么挨打了。” 白童子说到后来,甚至有些天真地笑了起来。 十六却知道,那些不见了的女娃娃去了哪里,入了下九流的女娃娃,连再想当良身卖进大户做奴婢都不行,而是被卖进了窑子,还是那日日接客、来者不拒的窑子。 班主将这些幼童的价值压榨完了,等他们身量长大到没办法再替他弄虚作假,便把他们当牲口一样卖出去。 可她没有说,她说不出口,只笑着摸了摸白童子的头,问道:“后来呢?” “后来,起了场大火,大家都烧没了,我和红童子就逃出来啦。”他笑起来,唇边的酒窝又隐隐可见。 十六没有说话,然后对他笑着说:“你肚子是不是饿啦,我可会吃东西,也可会做东西了,我藏了好多好吃的,你肯定一样都没吃过。” 白童子被哄得高兴起来,马上就要蹦下来,十六好容易按住他,给他去取她的宝贝零嘴。 等她进了另一间房,李玄慈和何冲、金展早已等在那里。 十六按了按自己的情绪,对着师兄说:“这次,恐怕是活人煞。” 微博:化作满河星 -- 九十一、姐姐(2400) 十六按了按自己的情绪,对着师兄说:“这次,恐怕是活人煞。” 何冲一下子站了起来,面上凝重起来,“你可确定,真是活人煞?” 十六轻轻摇了摇头,将自己与白童子方才的对话说了出来。 金展有些不解,开口道:“可你们也说这白娃娃身上没有妖气,是如何看出他是那个什么活……活人煞?” 李玄慈却凝眸一瞬,抬头问道:“这活人煞,怕不是活人吧?” 十六有些惊讶,活人煞十分罕见,道门中尚且不是人人识得,更何况李玄慈并未修过岐黄,可瞧他语气,却像是瞧出了内情。 或许是她脸上的讶异有些明显,李玄慈只一抬眼,便心如明镜。 “方才你说的话,若不是他撒谎,便是其中有古怪。” “单说他的长命银锁,若真进了那种地方,还能让他留到今日吗,早盘剥干净了。” “更何况,说的那场大火将马戏班子的人都烧死了,偏偏他们两个童子平安逃了出来,连个烧疤都没留,如今又有了这样控制邪火的本事,若说他是活人,我反倒要刮目相看了。” 李玄慈叁言两语将其中疑点剖了个干净。他横坐在灯光里,侧颜如工笔刀刻,手上把玩着一盏青色的瓷杯,漫不经心,却又一击致命。 他向来是不信这世上有如此多的蹊跷,善也好,恶也好,往往其中因果交织,只要揪出一根线,便能将真相从这团乱麻中钓出来。 十六的睫毛眨了两下,突然感觉到有些挫败,有股冲动想要敲一敲自己的脑袋,为何她就不能这样聪明呢。 不对,她已经很聪明了,从小到大,那么多书,便是藏书阁咬遍古籍的蛀虫怕也没她背得熟。 可她为什么就不能像这人一样,哪怕不在现场,哪怕只是听人这样简略转述,就能一下找准关键。 但十六不是那种丧气的性格。 马步扎得不如师兄好,她将自己身上绑了沙袋练了叁天,最后累得只能在床上躺尸,符画得不漂亮,她偷偷攒零用钱买了一大堆空白符咒,可练来练去还是不漂亮。 可那又怎样,十六每次折腾完,摸摸快废了的胳膊腿,也只能拍拍肚子,安慰至少她吃得多,既会吃,又爱吃,她也有旁人比不上的优点啊,所以在有些地方比不上旁人,也是正常的。 如今,十六也照样小小地拍了下自己的肚子,才点头回答。 “你猜得对。”她那颗圆脑袋轻轻点了下,然后继续说:“而且他的长命锁上刻了字,是他的生辰,我算了算,如今也该有十二岁了,可他看起来却还是个五六岁的童子模样,就算再是体弱,也不至于看起来这样小。” 何冲听完这话,托腮沉思,随即说道:“这样看来,倒真有可能是活人煞。” 然而他转身看到金展安静站在李玄慈身后,面上却是满满的“我不懂,但我作为一个忠诚寡言的下属绝不多问”的表情。 在这严肃的情景下,何冲差点笑出来,赶紧使出和自家师妹一脉相承的装相大法,一本正经开始解释起来。 “人命有死活,活则魂全,死则魂散,或投入地府黄泉,或消于天地大极,若魂魄飘零,则成鬼,总之这世上人鬼精怪妖,到底是有归处的。” “可这活人煞不一样,它已经死了,却不像鬼没有形体、只剩离魂,也不像精怪是活物修成的。它没有魂魄,行动举止却和活人一样,能呼吸,能流血,有七情六欲,十分罕见。” “活人煞更像凡人生前执念所凝,因此呈现出来的外貌性情也会表现出这种执念。” 十六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放到白童子身上,他走丢时大概就是五六岁,此前享尽家中疼爱,此后却受尽苦楚,因此化作活人煞后,外貌便还留在幼童模样,耳朵上还有娘亲穿的耳眼,脖子上也挂着家人戴的长命锁。” “这执念中大概还有在马戏班子那段时间受的折磨,所以身上的鞭伤,还有手脚上的茧,也都留了下来。” 何冲面露难色,看了眼十六,到底还是出口说道:“若是活人煞,当真不可小觑,一不小心便可能酿成大祸,总是要……尽早处理。” 十六没说话,她知道师兄说的是对的,活人煞有悖天地常理,在命数之外,凶险异常,何况昨夜大火,便已经揭示了其中祸患。 当了十六年的道士,十六知道该怎么做,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逃避一样岔开了话题,说自己答应了白童子给他带些好吃的,不能食言,然后就先离开了。 留下屋子里有些担忧的何冲、木头脸的金展,和望着她背影若有所思的李玄慈。 十六答应了人家,可她答应的时候,忘了自己珍藏的零嘴早被烧了个干净,于是又出门买了些寻常零食,心里颇有些虚。 好在白童子大概许久未吃过零嘴了,拿着那捏成桃子的糕点,半天才舍得下口,一咬,眼睛都亮了起来。 可他只吃了一个,便把剩下的点心小心地放进纸袋里包好,十六有些奇怪,劝他说:“还有这么多呢,你再吃几个啊,不够我再给你买。” 白童子却只小心地拍了拍藏在袖子里的纸袋,抿了抿嘴,将唇上的黄豆粉咽进去,才笑得露出小小的虎牙,说道:“我要留给人吃呢,他们也没吃过这样甜的点心。” 十六心里动了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是你的家人吗?” 白童子小小点了下头,“红童子和鼠娘娘,他们都没吃过。” 鼠娘娘?十六刚要发问,白童子却低着头,小声地同她说:“其实,其实,你长得也像一个人。” 十六愣了下,想起之前盘问白童子,在说起身世时,他曾一度激动地问十六是不是,是不是他…… “是你的家人吗?那个鼠娘娘?”她试探着问道。 白童子却摇了摇头。 “是以前的家人,我有个姐姐。”他抬起头来,眼睛里有亮亮的光,笑着说:“她也和你一样,脸也圆,眼睛也圆。” 十六说不出话来了,她喉间的硬块更重了,重得她难受,重得她再也没办法在这里坐下去了。 她找了个借口逃了出来,没有去找师兄,也没有去买零嘴,而是自己坐到了楼梯拐角不起眼的阴暗处,把头埋了起来,什么都不愿意想。 不知道在黑暗里待了多久,突然有什么东西轻轻砸在她头上,十六睁了眼,下意识接了一个从头上掉下来的枣子。 旁边,李玄慈一副没心没肺的混账模样,斜靠在墙上,手里一下下颠着一颗枣,见她看了过来,勾起一边唇。 “这点事就难成这样,真够没用的。” 十六呆呆不说话,有些反应不过来。 李玄慈看她那呆样,顺手又丢了颗枣子过去,敲醒这个呆头鹅。 “说点好听的,我要是开心了,就容你留下他。” 口中虽是讥讽,他的眼睛却像漂亮的琉璃,里面藏着点热。 * 因为明天可能有事,不一定能及时更,所以这一章稍微长一点点,如何明天不能更,我会再来请假的。 -- 九十二、最可爱的贿赂 李玄慈看她那呆样,顺手又丢了颗枣子过去,敲醒这个呆头鹅。 “说点好听的,我要是开心了,就容你留下他。” 口中虽是讥讽,他的眼睛却像漂亮的琉璃,里面藏着点热。 十六掌心握着颗枣子,花了些时间才反应过来李玄慈是什么意思,可她没有立刻高兴起来,反而面上带了一点愁色,头又隐隐低了下去。 “你不懂。”她不愿意看李玄慈,只瞧着自己的膝盖,自言自语一样说道。 李玄慈只需一眼就知道这人在矫情些什么,明明心慈手软,却还要做要勉强自己做那尽忠职守的好道士。 “要么铿锵手段,全了本分,要么心慈手软,顺了本性,当断不断,才是最害人害己。” 这话说得既不客气也极为狠辣,可句句都是剖她心的实话。 十六并不是笨蛋,自然知道此言不假,可人心有七窍,哪里能横通竖直,这般简单。 她无端对眼前这人生出些气,为何他总是对什么都浑然不在乎,什么都高高在上置身事外,什么都能这样轻描淡写地割舍。即便这不关他事,明明只是十六自己的纠结。 可她偏偏就对他生气。 这股气十分无理又莫名,既没有缘由,也站不住脚,十六性子一向不错,皮实、大方又懂事,脾气不坏,经得起折腾,对师兄弟们这样,对师父更是如此,她除了小时候与师兄抢食,其余时候,就算是比试得了倒数第一,也从不生这样的无名气。 可她偏偏就对他生气。 这人虽然与她行了苟且之事,也救了她的命,可本质上他们还是完全不同路上的两个人,如今虽然短暂相交,可早晚要一拍两散、各自快活,不该贪念,不该苛求,不该逾越本分,不该在界限之外生出无端的自私。 可她偏偏就对他生气。 她心中过了千帆,嘴上却一言不发,李玄慈等得不耐烦了,那张嘴里吐出来的话变得更加锋利,跟薄刀子一样,割得人破肉见骨。 “世上从无周全,众人各有缘法,你能解的顶多只有此刻因缘,至于后来,哪管它洪水滔天,最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既然应下,便不会让你后悔。” 最后一字落地,十六猛地抬头看他,只见眼极亮,如锋刃破开乌夜,一往无前,再无疑云。 她的无名火瞬间被吹散了,那些方才坠在心头的沉重都不见了,心底里干干净净的。 “那你要说话算话。”她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最后只憋出这句有些不识好歹的话来。 上钩了。 李玄慈逼近角落,落下的影子笼罩着十六蜷缩成颗豆子的身体,隐隐带着压迫。 下一刻,他伸手擒住十六的腰,单手将她提了起来,甚至都触不到地,他眼里涌起极淡的笑意,嗤了句“小矮子”,然后让十六的脚尖落在自己的靴子上。 “方才我说了,要说些好听的,可你跟咬了食儿的王八一样不开口,开口说的全是我不爱听的,既然如此,你那舌头也别用来说话了。” 他话尾带着深意地停在那里,十六怔了下,下意识问了句:“那来做什么?” 李玄慈却没有回答,只是这样看着她,目光在她面容上游移,每带过一寸都似乎凝着热度,如有实质,让她无端短觉得痒。 他们靠得这样近,瞳孔里都是彼此,连光影都消失,距离不再有意义,度量单位不再是寸短尺长,而是在咫尺间交汇的呼吸。 一个闪光间,十六突然就懂了,对他目光里炙热的占有欲已经越来越熟悉。 她不知道自己的呼吸有没有乱,不知道自己的瞳孔有没有放大,不知道自己耳朵里脉搏的回响有没有失控,只知道自己被裹进那带着热度的目光里,如同深坠泥泞,沉沦到底。 皂色靴子上,一双生得有些小的脚踩着他,慢慢踮了起来。 三寸,两寸,一寸。 带着温热的唇,终于彼此相触,再无距离。 呼吸交融,彼此厮磨,那一点点体温成了维系生命的泉眼。 只是轻轻触着,但气息却成了醉人的陈酒,头脑昏沉,骨头发软,什么都不做,也足够漂浮到最轻的云朵上。 他们已经分享过最直接而浓烈的情欲,却在此时,才交换了一个无比单纯又天真的吻。 在吻上他的那一刻,十六就闭了眼睛,等她终于从这个吻中醒来,一双眼睛醉得像喝饱了蜂蜜的蝴蝶。 一切都短暂地蒙了一层纱,洁白又朦胧。 她的脚跟重新落回李玄慈的靴子上,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视线的焦距。 而这次,李玄慈没有紧追不舍,他任由十六在自己唇上天真又单纯地撒娇,也任由她在自己尚未餍足时便收回了唇。 只要她还落在他的靴子上,便算听话乖巧。 可下一刻,清醒过来的十六猛地跳了下来,难得动作极为敏捷地跑开,撒开了腿往楼梯上跑。 跑了一半,又在转角处回身,只露了个脑袋,红着脸冲他小声喊:“你答应我的,不许反悔”,就又跑了。 剩下李玄慈交叉着手臂,斜靠在墙上,眉眼舒展,舌尖飞快地划过唇,汲取她留下的味道。 然后嘴角浮了一丝浅淡的笑。 -- 九十叁、山下的男人是老虎 楼上。 十六蹬蹬蹬不带歇,直跑到了自己房间才算停下。 方才踏过的每一个台阶,都像是一朵腾空而起的云,厚厚软软的,将她驮到高高的天空上。 她说不出为什么,却只觉得不对,连带着浑身都不得劲,心脏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生长,变成了细小的枝蔓,生根发芽,连枝条抽动的声音都这么清晰。 十六捂住耳朵,此刻在身体里回荡的心跳声太响了,她不要听。 但压得越紧,那声音便越无法忽视。 砰砰砰。 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却总觉得像做错事了一样,可自己早就与这人做过比这还错的事情了,那时也没现在这样忐忑。 心脏难受,耳朵难受,连刚刚踏在他靴上的足尖都觉得难受。 十六不能喊,却又无处发泄,只能十分愚蠢地在房间里蹦个不停,狠狠地跳,跳到腿都发麻,才将那异样的感受给遮掩住,跌到床上喘不个停,脑子里除了累,什么都没了。 楼下。 李玄慈靠着墙,面色如往常一般淡,只唯独在微微抬头时,从眸中露出一丝浅淡又明亮的笑意,不再那么冷,反而像被握暖了的玉,连折射的光彩都带了温度。 突然,楼上传来响动,动静还不小,震得从顶上木板的缝隙里落了灰下来。 李玄慈被灰呛了个正着,一个不妨咳了几下,他处事向来狂妄又淡定,便是血溅叁尺也未有半分动容,如今却难得有些狼狈,可他掩住口鼻咳着,眼睛里的笑意却越发浓了。 可真够沉不住气的,十足是个呆子,他翘了唇角,得意而愉快地想着。 十六发泄够了,瘫在床上半天,才想起来之前从白童子那离开时,是借口再去给他多买些吃食的,他此刻大概还在等着自己呢,便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色令智昏,真是色令智昏,她在心底颇为不齿地呸呸呸了几下。 随即又回过神来,更为激烈地呸了自己几口唾沫,什么色,哪有色,色什么,根本没有这回事。 虽说李玄慈长得算是十分.....十分差强人意,可她十六从来“酒肉穿肠过,道祖心中留”,绝对不会为美色,不,差强人意之色而动的。 她又在心中猛念了几声道号,才终于振作精神,去找白童子了。 十六悄摸下楼,动作轻到不能再轻,又小心翼翼地在拐角那看了眼,李玄慈已经不在那了,这才长舒一口气,飞快冲下楼去买零嘴。 也没空想想自己为何心虚成这样。 回来时,因一下子买了太多,十六两只手都被占着,只能姿态有些不雅地转身用屁股顶开了白童子房间的门,再高高兴兴地转回来,邀功道:“瞧我买了什么?“ 然而屋子里空荡荡的,一片寂静,只有窗户开着,被风吹得直响。 人丢了。 何冲赶来时,只剩下十六罚站一般站在房里,垂头丧气。 方才他在楼下房间里,听见十六趴在楼上窗户冲下面大喊快来,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上来才发现,是真出事了。 他不自觉带上了师兄的口吻,问道:“怎么连个孩子都看不住,方才你做什么去了?” 十六刚要张口,门又开了,一只皂色靴子踏了进来。 她瞬间像被猫叼了舌头,话也不说了,低着头继续罚站。 何冲有些着急,催问道:“说呀,方才你干什么去了?“ 回答却从他身后传来,“方才她......” “方才我去买吃的了!”被猫叼走的舌头迅速重新生了回来,十六急急截断了李玄慈的热心回答,掐头去尾地说了一半实话。 确实是去买了吃食,她倒也不算撒谎,李玄慈暗暗翘了下唇角,懒得拆穿她。 何冲一听这答案,就信了叁分,这世上若有什么事最能诱惑住十六,那也就只有吃的了。 他想再数落几句,可觉得到底当着外人的面,因此也按捺下几分脾气,问道:“你是何时离开,又是何时发现他不见的?” 十六面色有些为难,何时发现不难讲,可她离开的时间就有些说不清了,她与李玄慈在楼下厮混,又上来发疯了许久,这叫她如何说啊。 “人是从窗户被带走的。”李玄慈截断了何冲的盘问,“方才无人下过楼。” 他突然一顿,那双桃花眼斜了一分过来,睨了如今和鹌鹑一样安分的十六一眼,补了句,“除了中间有人撅着腚、做贼一样冲下楼外,无人经过。” 十六下意识收了下臀,心中打起鼓来,自己方才冲下楼的模样全被他瞧见了,可她明明确认过没人的,这人莫不是开了天眼吧! 容不得她细想,何冲便一样疑虑地问道:“你一直守在下面?” 李玄慈却还是看着那边,意味深长地说:“我房间斜对着楼道,门上留了条缝,自然就能瞧见。” 何冲虽有些奇怪他为何要如此,可此刻也顾不上问,只是细细打量起房间。 十六则指着窗户说:“那便是从窗户逃的,我方才进来时,窗户便是打开的。” 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转向李玄慈,问道:“你方才说,白童子是被带走的?” 李玄慈眼里有淡淡笑意,衬着那双眼睛,更显得骄矜不驯。 “终于回过味来了?”他眉间一挑,问得有些挑衅。 “他肩上有伤,若不走楼梯,想自己从窗户爬下去,怕是极为困难,因此肯定是被人带走的。” “你方才说无人经过楼梯,这扇窗又正对着街,若有人从窗进入,还带着个孩子一起跳下去,青天白日的,一定有人注意到,旁边就现成几个铺子呢,我去问问。” 人是在十六手上丢的,因此她也分外积极,一点不敢躲懒。 可她刚要冲出去,从李玄慈身边经过时,却被他揪着后脖领子拽了回来。 “老实待着。” 他只是靠近了一步,十六的脉搏却又下意识地有些不听话了。 这时,金展从门外走了进来,躬身回道:“主子,盘问过楼下商铺、小贩,无人看见有人从这扇窗里进出。” 十六顿时有些奇怪,难道她猜错了? 不对啊,就算她猜错了,李玄慈的脑子,不可能猜错啊。 却听见身旁响起他的声音。 “果然如此。” 李玄慈眼里起了些兴味,望着金展身后敞开的门,笑着说道。 -- 九十四、逃路(2600) “果然如此。” 李玄慈眼里起了些兴味,望着金展身后敞开的门,笑着说道。 “我说他是从窗户被带走的,却没说是房里这扇窗走的。”李玄慈撩了下袍,踏步走向门外,在走廊上四处望了下,然后朝走廊尽头走去。 十六等人连忙跟了上去,只见走廊尽头处,是一扇开在高处的小窗,钉了几根木条,想来是换气用的。 李玄慈先一步上去查看,却不愿碰,只抽了剑,用剑尖抵着窗上的木条随意拨弄了下,然后目中流露出一丝冷淡的得意,腕间轻折,将剑收了回来。 十六赶了过来,看着那个小窗,发问道:“这上面有木条,虽然有缝隙,可是这点空档,连小孩通过都费劲啊。” 李玄慈漂亮的眼尾轻睨了她一眼,然后半带着挑衅说道:“你自己看看不就清楚了。” 窗子在高处,十六只能有些费力地跳起来,一下又一下,若从外面来看,只能看见个毛茸茸的脑袋顶,不时出现在窗台的边缘。 在下一次十六又准备起跳的时候,李玄慈伸手将那再次跃跃欲试的脑袋给按了下去。 “生成个矮冬瓜便算了,连跳也跳得这样滑稽,倒也算天赋异禀。” 他毫不客气地取笑了句,眼里闪动着一点狡黠而愉悦的光。 跟田间洞里钻出头的地鼠一样被按住的十六,只觉得心脏也不乱跳了,脉搏也平了,骨头也不痒了,脸不红气不喘,就差当场羽化登仙。 平平淡淡才是真。 她平静地想着,顿觉自己漫漫修炼路上的阻碍又少了些障碍。 李玄慈看着她不自觉抿起的嘴,眼中笑意越发浓了,收了剑,然后伸出一臂,环住她的小腰,一下子便举了起来。 十六没料到这出,一下子腾了空,手下意识地抓了下,一手按住他的肩,另一只手却正好抓住了李玄慈束起高高马尾的红绳。 她觉得手心有些发紧,不敢用力拉扯那根细细的绳,却也到底没有松开。 “现在看得见了吧,还发什么呆?” 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含着笑意的声音懒洋洋地从下面传来,十六如梦初醒,连忙转向窗边,仔细查看。 这一看,她轻轻啊了一声,转头对师兄说:“这有根木条底下是松的。”随即又伸手摇了下,果然下方已经松动开来,这样一来,便能拉出一个较大的空隙,能供孩童通过。 她又凑近仔细瞧了下,眉头皱了起来,然后拍了拍抱着自己的手臂,扭着身要下来。 等刚落了地,十六便一个人往回跑,何冲有些疑惑,可她不一会儿便回来了,气喘吁吁地说:“我....我知道了。” 何冲和金展还是一脸茫然,李玄慈却翘了唇角,淡淡说道:“还不算蠢到没救。” 十六才不想理他,转向自家师兄说:“白童子应该是从这边逃的。” “可这窗户的缝隙,就算木条松了,也只够孩童通过,难道,是那个红童子带走他的?”何冲猜到。 十六却摇摇头,“这木条的缺口是从内里破开的,里面裂痕深,外面裂痕浅,说明是从里面破坏的,可这段时间没人上过楼,红童子也不可能凭空出现。” “带走他的,不是人,也不是成形的精怪,而是老鼠。”十六正色说道。 “老鼠?”何冲也皱起眉来。 “我方才看那木条,上面有齿痕,且都是两道痕迹挨在一起,细且长,一看便是老鼠咬坏的。” “所以我又去白童子的房间看了看,我出门时应该上了闩,可现在回忆起来,我回来时手上拿了东西,是用背顶开的门,根本没动门闩,门却就这样推开了。方才去仔细看了,在门闩那里也发现了这样的齿痕。” “白童子曾和我说过,他身边有个鼠娘娘,想来这老鼠,应是那鼠娘娘派来的,老鼠数量多了,既能堆起来让他爬上那扇气窗,也能咬着彼此的尾巴连成绳子,吊着他的腰放他下去。” 十六能想到这样离奇的事,是因为白童子说的那句鼠娘娘,可李玄慈是如何想到的,她有些疑惑地问出了口。 李玄慈却只意味深长地看了下她,说道:“我方才一直留意着楼上,既没有人上楼,楼上除了你,也没有什么人走动。” “若单是个孩子走过便罢了,一个成人再带个孩子,还要破坏窗子、翻窗跳墙,这样的动静我绝不至于注意不到。” “你就在旁边,我们就在楼下,但凡有可疑之人出现,不可能不被发现。可它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还能悄无声息地带他走,要么它没有脚,要么就是体型极小,看见了也不会奇怪。” “再看一看门上和窗上的齿痕,就都清楚了。” 何冲也点了点头,“若是妖怪靠近,我俩定会发现妖气,可若是老鼠,倒真是能潜入各处打探下落,再不动声色地将他带走。毕竟昨日刚起了火,就算是白日见了老鼠,也只会觉得是从着火的房子逃出来的。” 十六咬着唇说:“可就算知道是老鼠带走了人,我们又如何去找呢?” 这下,师兄也沉默起来,人都丢了,谁知道那老鼠将人藏在哪个老鼠洞里去了。 李玄慈却挑了眉,将这难题说得轻松极了,“我应下的事,自然不会有失。” 十六眼睛亮起来,“真的,你知道如何找?” 李玄慈屈起两指,在她额头上敲了下,眼睛里藏着狂妄,游刃有余地说道:“你以为,谁的脑子都和你一样塞了浆糊?” 随即转身指了下远处房间。 “你回来时,房门关着,窗户却开着?”他尾音上挑,意味深长地问道。 十六知道这人又在她眼前放饵,无非是要像那开屏的孔雀,打鸣的公鸡一样,炫耀自己的头脑与手段。 可她心中亦有小小不甘心,虽然低下身段求他也能知道答案,可她偏要自己闹个明白。 十六的脑袋里全是智慧,才不是浆糊。 她苦苦思索起来,房门关着,窗户却开着,房门关着,窗户却开着。 她突然开了窍。 “我懂了,他们明明不是从房间的窗户里逃的,却刻意开了窗,走前还关上了门,便是想诱导我们是从那边逃的。” “还不算太笨。”李玄慈眉眼间带了些笑,“还有这木条,明明已经松开,却只咬了底端,还特意按裂痕合上,分明是不想被发现。” “此处正好在镇上边缘,房里窗户朝南,不远便通往镇上南市,混入人群再难找。这扇小窗却朝西,正好在高宅背后,只有一条长长的窄巷,并无出口。而出了这条窄巷,就没多少人家了,通的,是城隍庙。” “你是说,他们去了城隍庙,不想被我们察觉,故意诱导我们往城里找?可你如何确定他们往西,就一定是去城隍庙呢?”十六还是不懂。 “昨夜大火祸及全城,便是县衙,也不会将官府拿来安置这些多的流民的,不少人无处可去,自然就只能聚集在地方空旷,又还能有瓦遮盖的城隍庙了。” “而那白童子,与这场火灾联系颇深,带走他之人,肯定也与此有关,往城隍庙找,自然比你跟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要可靠得多。” 末了,还是不忘损她一句。 可十六顾不了这么多,立刻便想去城隍庙找人。 -- 九十五、一只脏耳朵(2700) 城隍庙中。 天际堆了浓云,泛着些淡淡的乌色,如同吸饱了水的羊毫在宣纸上晕染出大片大片的浅墨,说阴不阴,说明不明,沉沉蓄了雨,却落不下来,空气里满是令人焦灼的湿润与燥热。 这是所失了香火的城隍庙。 或许是因为城中早已有更灵验、更方便的寺庙,平日里,这座老旧的城隍庙并没有多少人迹,没了人气儿的老房子,从墙根儿里都透着股灰败的衰落。 瓦是残的,墙皮也缺了,露出里面斑驳的土块,大殿前铺的青石砖缝隙里生了细细的蒲草,殿外的柳树无人打理,生得极高极盛,无数柳条随风飘舞,如同细弱又顽强的爪牙。 此刻,本该萧寂的城隍庙却挤满了人,荒废的大殿里传来一阵阵低哑的呻吟。 那是被烧伤的人发出的哀鸣。 当他们一行人步入大殿时,地上躺着的人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只是麻木而虚弱地喘息着。 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面盘着扭曲而恐怖的伤疤,暗红色的嫩肉从伤口中翻了出来,渗着透明的液体,将伤口染上一层怪异的亮色,空气中弥漫着陌生的气味,无孔不入,钻进人的鼻腔里。 十六下意识皱了眉,想要捂住口鼻,可手还没抬起来,却看见靠在门后的一个小女孩。 瘦小的身子蜷缩着,手臂瘦得跟把骨头一样,上面也有烧伤的疤痕,比她身后靠着的朱红色大门还要斑驳,两只赤着的脚迭在一起,见十六望了过去,有些难堪地缩成一团。 十六不知为何生出些隐秘的愧疚,蹲了下来,低着头与她平视,小声问道:“娃娃,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可是与家人走散了?” 她本想着帮忙寻人,可那女娃娃眼里的光却黯淡下来,只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比黄豆大不了多少。 “没有家人了,都没了。”她眼睛里溢出一点晶亮,却被死死压抑住,始终没有滚成泪珠。 这样的年纪,又遭了火灾,一个女娃娃要怎样活下去,十六不愿意去想。 她心里有种古怪的难受,往自己怀里掏了钱袋出来,可十六没本事做善财童子,她的那点私房钱一路上花了不少,剩下的也全丢火场里了,就现在这点铜钱,还是赊的账。 十六数了下那几枚寒酸的铜钱,只能瞪着那双大眼睛回头瞧她的“债主”。 李玄慈眼神却并没有看向这边,而是望着大殿深处,目光深远又冷淡,毫无慈悲,仿佛这满殿的血色惨淡都如幻象不入法眼。 没法子,十六只能将目光挪到自家师兄身上,指望他能支援一些。 何冲接了她的目光,再看了看那瘦瘦小小的女娃娃,知道她怕是物伤其类,叹了口气,也打算解囊。 十六小小松了口气,笑着看向自家师兄,却突然觉得头上一疼,啪嗒,一小块硬物正砸在脑袋上,然后掉进她摊开的手心里。 一小粒碎银子落在她那几枚寒酸的铜钱里。 “两个穷光蛋,还在这争着充阔佬。” 一句凉薄的讽刺从头上传来,十六和师兄都闹了个大红脸,这话倒是真的,何冲的钱袋也全损在火场,他的钱,和自己一样,也是赊账的。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十六被刺了一句,也只能咽下这口气,乖乖接了银子,递给那女娃娃,想再嘱咐她几句别露财了。 却听见一个尖锐的声音传了过来。 “好啊,又在这躲懒,看我这回逮着你了吧。”一个身形瘦削的妇人边骂边往这边走,一双眼睛熬得凹陷,嘴却生得凸出,一口极为不谦虚的牙横七竖八、张牙舞爪,连那双大嘴都险些包不住了。 那妇人直冲着女娃娃去,一脸的凶神恶煞,伸了手便要拧她,十六连忙拦了一下,那妇人却泼辣得很,不过被十六轻轻一碰,就顺势插了腰要连带着她一起破口大骂。 “好啊,你个小孽障,这么一会儿就找着帮手了,真是个小娘养的, 不过眼珠子稍微不盯在你身上,就和这外面的男人勾勾搭搭,枉费我们家好心收留你这丧门星,供你吃供你穿,你克死父母还不够,还克到我们家来了,真是狼心狗肺!” 她骂得极难听,十六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样的混账话,一下子涨红了脸,不知如何反驳。 身后,李玄慈的目光望了过来,比天边积的暗云还要沉,隐隐有刀斧加身的凌厉。 那妇人却不知不觉,还要撒泼,周围的人想来是见识过这婆娘的厉害,有那爱看热闹的搭了几句,“陈婆子,你那不是为了白得个童养媳嘛,你那儿子肥成那样,哪里讨得到婆娘哦,这么小的女娃娃,造孽哦。” 这下让那陈婆子彻底炸了,指着鼻子大骂起来:“我儿子怎么了,我儿子福气厚着呢,倒是这个扫把星,克死了家里人,烧了个干净,连一点银钱都没带来,要不是我给口吃的,早拉去窑子里被那流脓水的、倒粪的骑了千遍万遍了,如今好好待她,还这般水性杨花,和这野男人勾勾搭搭,真是贱到骨头里了。” 那女娃娃看上去才不过十岁,被这样劈头盖脸地骂,却也不敢说话,只是红了眼圈,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了。 妇人还在说:“你等着,我今日便把你卖到窑子里,让你这身贱骨头被千人压,万人骑。” 十六垂在身侧的手,握得死紧,指甲深深刻进手心里,几乎要将皮肤刺破,她耳朵尖红了起来,却不是害羞,而是气的。 她不会同人吵架,师门也百般叮嘱过,不能与普通百姓起冲突,不可依仗武力打压平民。 可她此刻只想不管门规,不顾忌讳,将面前这张还在不停张合的嘴狠狠打一巴掌。 一道剑光却比她更快。 只见眼前闪过雪亮,那本来还在喋喋不休的妇人,左耳上突然出现细细一道血口,接着响起诡异的滋滋声,有血从那极细的刀口间迸出,妇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一只血耳朵滚落在地上,沾了灰,变得脏污不堪。 那妇人后知后觉地捂住左耳尖叫起来,叫声凄厉不堪,周围的人都吓坏了,连受了伤的人都挣扎着往后退。 李玄慈却只是收了剑,淡漠地望了眼剑尖。 即便他的剑再快,到底还是沾了滴血,正顺着锋刃往下滑。 他眼底涌了些厌恶和不耐,啧,脏死了。 李玄慈脾气越发差了,只像看一块死肉一样,冷冷说道:“闭嘴,舌头也不想要了吗?” 那婆子捂着耳朵上的血洞,眼里全是恐惧,却还是牢牢闭住嘴,连痛叫也不敢了,无力地坐在地上,脸上的血色渐渐褪掉。 李玄慈得了清净,便不再理这婆子,转身看向女娃娃,可这女娃触到他的目光,整个人抖得几乎要晕过去一样。 十六心里其实也被惊了下,可她自见李玄慈第一面起,早就被吓了个够本。 别说人了,连那几丈的海头鳗都在她眼前被李玄慈活生生剖开过,如今只是看人没了个耳朵,还是她厌恶之人的耳朵,十六实在分不出多少同情给这婆子,因此小心地看了眼李玄慈,转头靠拢女娃,用极小的声音哄她道:“别怕,有我在,他听我的。” 或许是她的语气太过笃定,目光过于坚决,女娃娃也冷静了一点,终于不再抖得跟筛糠一样了。 李玄慈却不耐烦了,下巴一点,问道:“小鬼,你家之前就被烧了?” 这是方才从那婆子的辱骂中泄露出来的一点消息,方才十六太过义愤,竟连这个也漏掉了。 十六瞪大眼睛,望向那个女娃娃,只见她眼神里藏着挣扎,目光闪躲,但李玄慈可不会有多少耐心,不过沉默了一瞬,那柄还坠着一滴血的剑便又举了起来。 十六抽了口冷气,开口想劝,那女娃娃的目光却落在哀哀叫着的陈婆子,和地上那只脏耳朵上,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口回道:“是。” 微博:化作满河星 -- HaitangWu.cOm 九十六、连环计 那女娃娃的目光却落在哀哀叫着的陈婆子,和地上那只脏耳朵上,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口回道:“是。” 女娃站了起来,才更显得真是瘦成了一把骨头,像是田间被野草偷走了养分而分外孱弱的秧,却还藏着些不愿折腰的固执。 她赤着脚走了出去,瘦弱的背直了起来,将仍在哀哀喘息着的陈婆撇在身后,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十六望着她瘦弱的背影,还是跟了上去。 直等走到城隍庙大殿屋檐延伸的尽头,女娃娃才终于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十六一行人,指着北边远处渺渺群山,自陈起身世。 “我叫雅娘,原来住在那边山里面,那是个小屯子,爹爹是个猎户,平日里打到了獐子、野兔什么的去市集换粮,也能过得下去。” “可后来有次屯子里起了把火,也不知是从哪里烧起来的,把屯子里好多家都烧没了,我家也是,我娘死在火灾里,爹为了救我,把腿烧坏了。” 雅娘的眼睛里空洞洞的,没有痛,也没有怕,反而像麻木了一般。 十六与师兄对视一眼,果然,也是这样大范围的失火,她看向雅娘,问道:“那后来呢?” 她总觉得,若是雅娘父亲还在,断不会让她沦落到这地步。 “后来,火灾后屯子里又在起了病,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传得好快,屯子里幸存的人家也不敢再收留我们这些没了家的人,不少人都被赶走了。” “我爹拖着伤腿,带着病,领我去投靠城里的亲戚,但是进城前,爹撑不下去了,还怕城里亲戚嫌他身上有病,但我没有发病,就让我别管他,自己进城里去。我不肯,爹就拿着拐狠狠打我,让我听话,不然他眼睛都闭不上。” “我听爹的话,走了好远,等着日头快落了,才又走了回去。爹躺在草里,已经没气了,眼睛也没闭上,我没力气挖坟,只给他合了眼,就走了。” “我听他的话。” 说完最后这句,雅娘小小的身子颤抖着出了口浊气,她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眼眸里却满是麻木的疲惫。 十六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她又被那种带着愧疚的侥幸包围了,她与雅娘像是在人生某个碎片上重迭的镜像,却享受了命运许多许多的额外馈赠。 李玄慈却冷淡得像冻了千年万年的冰锥,风雨不侵,在这时候丝毫不为所动,直刺重点,“病?什么病?” 雅娘摇摇头,木然地说:“不知道,当时失了房子的人都挤在一块,不少人还带伤,发热了也只当是烧伤弄的,等越来越多人开始咳血、呕吐、发痛,早来不及了,屯里人害怕,不管病不病,也都全赶了出去。” 李玄慈挑了一边眉毛,侧眼望向荒败的城隍庙。 宽阔的大殿中,彩衣斑驳的神像冷漠地注视着他的子民,神龛下,无数渺小的身影或躺或坐在地上,或哀哀,或忿忿,或郁郁,勾勒出一副诡异的众生相。 他转过来,说道:“那与你一起逃出那些人呢,他们都去哪了,难道也都死了?” 雅娘却有些茫然,抬起头回答:“爹的腿伤得厉害,我力气也小,所以走得最慢,被落在后面,那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们了。” “进了城也没有?一个都没再见过?”十六也觉出些味儿来。 雅娘点头,“再也没见过了,我被陈婆子收养以后,被打得厉害时,也曾想过去找相熟的人家,他们也是要来投靠城中亲戚的,但一家都没有找到过。” 李玄慈转身,遥遥与殿中垂眼的神像相对,眼角眉梢全是冷凝的凌厉之气。 倒正应了那句菩萨垂眉,金刚怒目。 “倒是个连环局。”他淡淡说道,“是我小瞧了。” 十六似乎有些明白了,却又还有些不明白,蹭蹭蹭跑到李玄慈身旁,拽着他的袖子,将这樽金刚拽进凡尘烟火气,不再庄严不可犯,要打破砂锅问个明白。 “说清楚些嘛。”她一双眼睛溜圆,看着他问道。 李玄慈刚飞了个眼神过来,十六便先堵了他的嘴,“我们都是凡人、俗人,你那么聪明,自然要为我们这些俗人降些标准,不要搞故弄玄虚、神神叨叨那一套,讲个清楚明白,我们才听得懂。” 她倒是脸皮厚得理直气壮、自在逍遥,这招以退为进,练得越发炉火纯青了。 李玄慈心里明镜一样,耐不住他还偏偏吃这套,倒真解释起来。 “红童子纵火,白童子捡球,无论他本意如何,结果便是有人无家可归,有人幸免于难。”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无家可归的,自然就成了低一等的,只能依附着没遭难的人。这些人本就大多受伤,又失了钱财护身,你猜他们会如何?” 十六咬着下唇,望了眼雅娘,回道:“会被赶出来。”随即又说道:“可那是在山中野村,这儿是城里,官府自然会管他们。” 李玄慈轻蔑地勾了下唇角,“若只是火灾,自然会管,所谓的管,便是将他们放到这荒了的城隍庙,只要不成四处流窜的流民,便算管了。” “可若是又添了疫病呢?”他看向十六,问道。 这回,十六不说话了。这么多的人聚集到一起,若生了疫病,会传得极快,且若是有钱有势的,根本不会落到这里来,只有那全身家当被烧了个干净,又不得亲友收留的,才会被迫到这城隍庙中将就吧。 李玄慈继续说道:“你说,这城中有钱有势、无病无灾的人,若是知道城隍庙中这群人全得了疫病,会如何想,官府又会如何做?” 还用说吗,不过也是像雅娘屯子那样赶走吧。 “你说的连环局,便是这人祸加上天灾?”十六眼神复杂地看向他。 “天灾是假,鼠疫是真。”李玄慈点到为止。 何冲深深吸了口气,惊道:“你是说,这是红白童子与那个所谓的鼠娘娘串通起来的,他们二人选择性放火,造成城中百姓对立,鼠娘娘再以老鼠到灾民聚集到地方传播疫病,最后让另一边的人逼迫这些灾民远走,然后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李玄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十六,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她在李玄慈还没说完时,便猜到了这个结局,可她想起白童子那双眼睛,想起他笑着说自己像他的姐姐,心里到底存了侥幸,希望事情并非如自己所料。 何冲也发现了十六的异常,可情势危急,他也只能催促道:“那我们如今,怎么找那鼠娘娘呢?” 李玄慈回身看他,语气淡漠,“不难,等这群人也全染了病再被赶走,跟着他们,自然能顺藤摸瓜。” 这是条最容易也最省力的路,他并没有多少慈悲,也不剩什么心软,吃人的世道,死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这些人的死活,是阎王爷簿上划定的命数,与他又有何干。 可他纵有千万的冷硬心肠,奈何偏偏亲手往自己胸中种了个心善的软肋。 “若我求你呢?”十六那双眼睛望着他,里面干净得望得到底,“若我求你帮帮他们呢?” -- HaitangWu.cOm 九十七、今夜,翻倍 “你爱做滥好人,偏偏次次拖我下水?”李玄慈眼角微微一挑,满是遮不住的邪气往外溢。 十六不知如何哄他,最后只轻轻过去,踮起脚尖,用除了二人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说:“求你了,我不想求别人,只能求你。” 李玄慈低头深深望向她,眼中是比刀子还利的霜刃,浅浅刮过皮肤,每一寸都是赤裸。 “你欠的债,自己算得清吗,如今还想拿什么赊账?”他面上无甚表情,但连头发丝都隐隐透着戏弄的恶意。 十六只恨自己嘴笨,也恨自己脸皮不够厚,只能结结巴巴地说:“我结账就是了,又跑不掉,你要如何,我随你处置。” 若是以前,十六大概只会以为这人又要想什么办法折磨她了,可如今,靠得这样近,呼吸交错,连彼此的睫毛都看得清,哪怕是青天白日,哪怕滔天祸患在前,暗里纠缠的那些暧昧,依然像蒲草一样柔软又韧性地滋长着。 两人就这样背着其他人,说着耳语,李玄慈微微垂眼,缓慢又刻意地靠近她的耳朵,呼吸毫无间距地扑在软骨上,只漏了一分进小小的耳洞里,便像灼热的舌尖无声的舔舐。 “今晚,一笔还清。” 矜贵无匹的小王爷,破天荒地,让他的同命人替他含了一回孽根,从此便嗜骨销魂,食髓知味。 十六胡乱地点了头,身后传来师兄颇为严厉的咳嗽声,忙隔开些距离,刻意提高音量问道:“你可有什么更妥帖的办法?” “白童子既然已被带走,那鼠娘娘如今一定离得不远,这儿估计也早藏好了老鼠,就等着夜里肆虐,趁着白天,将这些老鼠全逼出来,看它们最后藏到何处,大概便是那鼠娘娘藏身之地了。” 十六刚要欣喜,只听李玄慈毫不客气地说:“这办法不仅麻烦,还脏得很,你若指望我动手,不如自己拿裤腰带在这吊死来得快。” 十六按捺住自己不能对这刚出了好主意的聪明人翻白眼,张了口刚要说自己去做,李玄慈却跟开了天眼一样,截了她的话头,“若是你自己动手,今夜我便把你剥个干净,吊到井中泡上一夜洗干净。” 他要拆卸入腹的点心,要从手指头尝到舌儿尖,全须全尾,都得归他。 所以最后,两位任劳任怨的好师兄与好下属,便灰头土脸地在各处地方找着鼠洞。 这庙荒废多年,因此鼠洞不少,得一个个排查,找那种洞口光滑、附近还有老鼠屎的,再寻了干草点燃,丢进洞里一个个熏,堵上小半个时辰,才能看见动静。 可这样只能零星熏出来些老鼠,更多的却依然没有动静。 十六没说话,只是偶尔会贼头贼脑地转过那颗圆脑袋,悄摸地瞅一眼李玄慈,待他那刀子样的眼神看过来,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去,装作无事发生。 李玄慈懒得睬这贼眉鼠眼、河都没过,就惦记着拆桥的小没良心,只示意金展继续熏,将洞掩得死死的。 自己则隐到众人视线之外,在这荒费的城隍庙周围信步走着。 突然,他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假山旁,被青苔掩盖的潮灰色石块下,竟然隐隐有极细的烟在缓缓上旋,稍不注意,便会错过。 他提剑刺过去,在坚硬的石块上探了一会儿,终于,咔的一声,剑尖卡了进去。 李玄慈眼里闪过一点光,抬头高声道:“过来。” 跟叫小狗一样。 不一会儿,小狗眼巴巴跑过来了,眼睛里全是期待的光,李玄慈望着这就差握手坐好的小狗儿,眉眼间全是得意的邪气,气聚于剑,狠狠用力,竟生生将石块沿着刺入的缝隙斩断挑破,地下露出个浅浅的通道。 趁着两个苦力还在气喘吁吁咳着来煞风景之前,李玄慈伏下,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 “今夜,翻倍。” -- 九十八、利息 “今夜,翻倍。” 十六简直被这人的厚脸皮惊着了,怎么就这般理直气壮地在青天白日里说这种事。 像只飞虫,没头没脑地撞进了耳朵里,不顾人的心情,胡乱地扇动翅膀,在身体里掀起细小又暧昧的风暴。 十六伸手想将这人推开,可刚刚触上他的胸膛,便被擒了腕子,李玄慈的手比她热得多,腕骨硌在掌心的滋味,不知为什么连体温都带来微微的痛意。 连人的视线也是有温度的,那双漂亮又凌厉的桃花眼离得这样近,十六别无办法,只能被隐藏其中的风暴给卷了进去。 “十六!” 身后传来师兄带着急促的呼喊,将这说不明白的气氛全部打破,十六连忙隔开了些距离,转身冲师兄挥手。 两人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脸上还留着烟熏的痕迹,何冲有些兴奋地问道:“如何发现这暗道的?” 李玄慈只是淡淡睨了一眼,半点没有回答的意思。 十六自然不能让自家师兄冷场,于是接过了话头,“咱们熏了那么多鼠洞,却没几只老鼠跑出来,总不可能全死在洞里了吧,想来定是这鼠洞下面通了别的地方,只要下面是通的,烟就也能流通,它们能用这通道逃,我们也就能借这通道漏出的烟来找,方才这石头下面有条缝在冒烟,他便是顺着这缝里的烟找到的。” 何冲点点头,“说不定这鼠娘娘便在这里面,下去瞧瞧吧。” 他先带头下去了,金展跟在后面,剩下十六也吭哧吭哧想要往下跳,李玄慈却在身后岿然不动,反而在十六跃跃欲试的瞬间揪住了她的后领子。 后知后觉被擒住的十六颇为费劲地回头,有些不解地看向他,然后在他脸上毫不遮掩的嫌弃中明白了原因。 这小王爷肯定是嫌这通了鼠洞的地道太脏,半点不愿踏足,连带着也不让她踏足。 十六可是自己亲自养过猪的人,猪圈都要时常打扫,哪里会把这点脏乱放在心上,可耐不住这是位矜贵的主。十六有些着急,却也想不出什么好招能把这位立时哄好。 情急之下,她竟胆大包天,一把抓住了李玄慈的前襟,拉扯得他低下头来,自己踮起脚尖,直愣愣地在他唇上啵了一下。 真是一个毫不浪漫,轻率、愚蠢又莽撞的吻,甚至发出了十分响亮的一声“啵”。 等她红着脸、落了回去,眼神还欲盖弥彰地四处乱瞟,嘴上胡乱说着:“我可把利息都付了,若是这事不了,那我可是要赖账的。” 下一刻,她的呼吸被完全截取,湿热的舌尖露骨地挑开刚刚闭上的唇缝,从她小小的唇珠上舔舐过,将带着灼意的湿润留在上面。 腰被李玄慈的手臂揽住,用力搂进怀中,纤弱的腰背几乎反折过来,将身体献祭给这无礼的侵略者。 唇齿间的触感如此清晰,连呼吸的交缠都仿如实质,气息带着体温,在那小小的距离间发酵,他撬开了齿关,终于擒住她矜持的舌尖,刻意玩弄着,津液厮磨在一块,混成丝丝缕缕的网,将所有感官都俘虏在这濡湿又炙热的交缠中。 等他终于放开十六时,她却有些站不稳,像是在酒液里浸饱了一般,晕晕沉沉,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剩下有些急促的喘息。 李玄慈从上往下睨着她,呼吸还算平稳,可他还是觉得有股莫名其妙的痒,压制不住,藏在手心的血管里,藏在腕骨的缝隙中,藏在牙齿间,酝酿着混杂焦躁与愉悦的不满足。 他低头,在十六膏脂一样的脸颊上咬了一口,明明他的本能在叫嚣着咬下一块肉来,可真正触到时,却到底只是让牙尖在软肉上滚了一圈,留下个轻印,便暂时放过了她。 “这才叫利息。” 他的吐息扑在十六被咬得有些痒的脸颊上,让她莫名有些心慌,不敢直视。 两人许久没有动静,已经先行下去的何冲终于忍不住开口唤人,李玄慈望了眼如梦初醒、要从他怀里挣扎出来的十六,轻轻笑了下,没有放手,仍旧这样抱着她的腰,从入口跳了进去。 这地下的地道倒还算宽敞,何冲与金展已点了火折子,将前面的路探了一段,见他们二人下来,回身说道:“这下面似乎比预想得还要深,小心些,咱们不要分开走散了。” 四人遂结伴往前。 洞中昏暗,仅剩火折子的一点光焰随着步伐摇曳,将几人的影子破碎又重迭地投掷在肮脏的洞壁上,明明无风,却似暗影重重。 越往里走,十六的心便越吊了起来,地下连空气都是沉郁的,带着难闻的味道沉沉坠着,呼吸之间都似乎有尘土带入,四周静得吓人,偶尔有响动便激得人后颈发凉。 几次下来,便不禁让人有些成了惊弓之鸟,十六下意识悬了心,小心往前走着,可她总觉得有什么极细的声音从不明的角落里漏出来,如附骨之疽,从她的后颈一路窜到脊背,但四处都拿着火折子仔细打量过,却也没发现任何踪迹。 突然,她猛地抬头,只见不远的洞顶上有无数细细的绿眼睛,在光影交错间安静地闪烁着,此刻看见火折子靠近,那些绿眼睛胡乱地飞快动了起来,在黑暗中发出尖锐的叫声,朝下面四人扑了过来。 -- 九十九、红童子(5000) 突然,她猛地抬头,只见不远的洞顶上有无数细细的绿眼睛,在光影交错间安静地闪烁着,此刻看见火折子靠近,那些绿眼睛胡乱地飞快动了起来,在黑暗中发出尖锐的叫声,朝下面四人扑了过来。 十六的呼吸瞬间停滞,无数隐蔽的绿眼睛,像幽冥里燃起的无名鬼火,要将他们埋身于这肮脏的黑暗中,那股血肉腐朽后的窒息感,混着簌簌落下的尘土扑面而来。 黑暗模糊了距离,不过霎那间,肮脏的老鼠尾巴却几乎要触到眼球了,十六闪躲不及,下意识想要蹲下,身体刚刚一动,被人一把拉住,极快地往后闪躲开来。 李玄慈一手提剑,一手将短腿的十六提在怀里,剑锋破开腐朽沉郁的空气,划出凌厉的剑风,所到之处全是尖锐急促的鼠叫声,还伴着血肉撕裂的诡异声响。 火折子点燃的微微亮光急促地摇晃着,光影飞快地转换着,一明一暗的不断轮转之间,间或能看到无数鼠尸堆积,肮脏的污血在空气中胡乱飞溅,可即便这样,背后依然有数不清的灰鼠,闪烁着小而细的灰绿眼睛,继续往前扑。 何冲和金展也抽了剑,奋力厮杀着,但显然这些老鼠杀不尽、斩不光,呼吸间血腥味越来越重,他们的心头却也越来越沉。 十六心中不是不害怕的,也能明显察觉周围几人的呼吸在慢慢变得沉重,她拳脚功夫不好,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默默拿出揣在怀里的小匕首,刀锋朝外,随时准备和老鼠一决死战。 这样下去怕是不行,十六的小匕首刚拿了出来,腰上的力道突然一松,她有些诧异地回头,虽然她是有些累赘,可都累赘一路了,怎么偏偏现在松手了? 李玄慈却横剑将下摆割破,将碎了的布缠在剑身上,另一只手伸向金展,喊了句“药酒”,额上已堆满了汗的金展面上一凛,立刻在怀里摸索,还真掏出一瓶药酒来,丢了过去。 李玄慈一下接住,倒了些在被布缠绕的剑上,瞬间火舌从剑上窜起,灼热的火焰比暗淡的火折子要耀眼得多,一下子将昏暗的地洞照亮。 火光比什么利剑都要有用,金展和何冲也连忙学着他的样子,三柄火剑一亮,霎时间,那些潜藏在黑暗里的绿眼睛尖叫着往回退缩,如潮水一般藏回肮脏的黑暗中,只留下满地的鼠尸,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十六终于忍不住暗暗呕了一下,好容易才将那股浊气咽了下去,这地上已经够恶心了,她要真吐在这,那就更不能看了。 李玄慈没错过她在身后折腾出的这点动静,心中因这满地鼠尸而生起的焦躁总算平复了些,举剑当作火把,继续往前走着,其余几人也连忙跟上。 何冲与金展走在一边,悄悄用胳膊肘顶了下他,低声问道:“你怎么会带药酒在身上?” 金展沉默了下,不好直说这是王爷嫌十六惹祸的本事天下第一,所以备好了金创、药酒等东西在身上,想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我为人善良,平时带着方便助人为乐”,便留下一脸纳闷和怀疑的何冲在身后,匆匆走到前面。 这洞中地势复杂,四人寻了良久,在数个洞口中来回往复,却都是死路,只能无功而返,何冲心中也不禁有些疑虑,问道:“你确定这鼠娘娘和白童子,会在这洞中吗?” 李玄慈只是淡淡说道:“鼠有鼠道,若只是派鼠来传播疫病,有鼠洞便够了,挖这样大的地洞做什么,自然是给鼠娘娘和红白童子用的。” 十六这才明白,看来自他发现这地洞时,便猜到了吧,所以才会愿意屈尊下洞,否则最开始时,连熏鼠洞都全然不肯沾手,只让师兄他们去做的。 她心思分散,脚下没注意,不小心绊了一下,瞬间失去平衡向前跌去,十六不想跌在这脏死了的地上,滑稽又卖力地挣扎着,总算扶着洞壁站稳了,可手却插入洞壁上一处尖锐的凹陷,一下子流了血出来。 可还没等十六喊疼,一阵阵细碎的尘土伴随着暗暗的轰鸣声,从顶上落了下来,众人连忙聚拢,警戒着方才的情景出现。 但这一回,没有成千上万的老鼠再出现,反而是阴暗潮湿的洞壁,如劈山分海一般,裂出一道缝隙,缓缓打开,从里面透出些光亮来。 十六与自家师兄面面相觑,何冲皱眉上来查看,在十六划伤的地方闻了闻,又举起火剑细细查看,才抬头说道:“血结。” 这是一种结界,以血为献祭,每次都要在特定的地方淋上鲜血,才能打开,因有些邪门,名门正派用得不多,倒是那妖怪邪魅,用起来百无禁忌。 这样暗的地洞,要不是十六机缘巧合这一摔,还真找不着这样隐蔽的结界处。 这样的情况下容不得十六自得,几个人先顺着光亮往里走,来到一扇大门前。 三人对视一眼,提起了手中的剑,十六也再一次按紧了怀里的小匕首,躲在李玄慈背后露了个脑袋出来,然后,李玄慈足尖狠踢,将大门踹开来。 眼前的一幕,却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只见白童子躺在地上,胸膛袒露,红童子跨坐在他身上,手里握着一把尖刃,破开白童子的胸膛,血流了出来,鲜红的皮肉翻开来,红童子就要这么将手伸进破开的胸膛里,将他的心脏掏出来,而白童子似乎已经说不出话,在红童子的手触上他心脏的一刻,闭上了眼睛。 “不要!”十六喊道,与此同时,李玄慈的剑也飞了出去。 那柄混着污血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痕,红童子只来得及回头,剑尖便刺进了他的左眼,摧枯拉朽的力度破开血肉,将他钉在了洞壁上,他眼中留下深深的血洞,在背后溅开四溢的血花,诡异又艳丽。 何冲有些胆寒地回头,红童子虽不是人,可看上去仍是孩童模样,若要换他,怕是也做不到如此果断不留情地出手。 可红童子似乎却毫不在意,尽管面上表情痛苦,却挣扎着露出一抹诡异的笑,伸手握住钉在自己眼眶中的剑身,硬生生抽了出来,带着血的皮肉残渣还挂在上面。 哐当,红童子将染血的剑仍在地上,就这样挣扎着站了起来,一股股热血从眼眶的血洞中涌出,将他稚嫩的脸染得面目全非,与身上的红衣连成一片。 他的面容和身形都还只是个孩童,然而这满身的血和面上的邪气,却好似修罗一般。 “还是被你们找来了。”他没有半分慌张,反倒还算平静,甚至带着些挑衅,踢了下地上不动了的白童子,轻蔑地说道:“都怪这个废物。” 十六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白童子,他面上没有一点血色,白衣已被沾污,从胸膛流出来的血不断在白衣上晕开来,小小的手攥着,落在地上一动不动。 血液在躁动着,耳膜里只剩下一阵阵的轰鸣声,十六的脑子不再转了,后知后觉地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为什么?” 红童子有些失力,却还是靠着墙,脸上浮现一点甜蜜的笑,他笑得那样甜,衬着满脸的血,反而越发显得诡异。 “谁叫他不听话的,不听话,自然就要换掉。” 十六不懂如何与这样天生的恶童辩驳,垂在身侧的手握得死紧,隐隐发抖,终于忍不住吼道:“你放火害人,本来就是罪过,天地不容!” 她不会骂人,眼睛都气红了,却也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反观红童子,却不断从孩童的口中,吐出刺骨的话。 “若是有罪,他不也一样是帮凶吗,你又何必做这假惺惺的姿态。”红童子睁着流血的眼,带着恶毒的愉快,盯着十六。 “他他与你不同!”十六有些结巴地喊道。 “有什么不同!”红童子却像盯住了猎物一样,语气瞬间变换,恶狠狠地说。 “他是救火,你是放火,你们一样从那马戏班子里受苦,却一个向善,一个向恶,这便是最大的不同!” 可红童子听了这话,却突然咯咯地笑了出来,声音似稚童般清脆,却无端端让人脊骨发寒。 “他是不是和你说,他是被花子拐走的,还说是马戏班子起了火,逃出来的?” 十六突然起了不详的预感。 红童子笑了起来,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从嘴中吐出可怕的话,“他根本不是被拐走的,是死了亲娘,又有了后娘和弟弟,被卖给马戏班子的,没有人要他,谁都不要这个可怜虫。” “还有那场火,你以为是怎么起的,那是我们一起放的,策划了好久,全部关在屋子里,就听着那群傻瓜哭着喊着拍门,求我放了他们,可我偏偏不放,我就在门后面,听着他们鬼哭狼嚎,最后什么声音都没啦,可怜虫,他们才是一群可怜虫!” “后来我还去把那后娘还有便宜弟弟也给烤了,还把他们的肉都吃了,可惜都烤焦了,可怜虫的肉,一点也不好吃。” 他又指了下白童子,笑得天真肆意,“他也吃了,吃了好多呢。”正好一滴血从眼眶中落下,滴在地上,溅起小小的血花。 “你这样维护的,不过是一个和我一样满手鲜血的杀人犯,还被骗得团团转,蠢货,大蠢货,真是个可怜虫!”红童子在对她的羞辱中兴奋起来,不顾流血的眼睛,激动地说着。 十六连眼睛都熬红了,她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她无法否认自己的动摇,却也为自己的怀疑而愧疚,反被逼到极限,受了刺激,不管不顾地就要冲上去。 红童子看着冲上来的十六,眼睛却亮了下,手悄悄攥了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李玄慈却更快一步,飞一般挡在前面,将和牛一样红着眼冲上去的十六拦在背后,脚尖一勾,将地上的剑拿了回去。 “你算什么东西,在我面前自作聪明,也有资格叫人蠢货?”他唇角勾起,眼睛里却一丝热气都没有,冷得如冰窖一般。 真正的阎王爷不高兴了。 李玄慈启唇,毫不留情地揭开残忍的真相,“你和这白童子,是一体的吧。” 这话终于刺破了红童子狂妄、天真却又从未真实的面具,他的面上头一次闪过狂怒。 一击致命。 这样无能的狂怒,被李玄慈尽收眼底,他用残忍的口吻继续剖析着:“你的脖子上,也挂着一样的长命锁,连手臂上露出来的疤,都一模一样。” “明明瞧不起,骂他是可怜虫,为何又要对他后娘如此怨恨报复,刚才说起烧白童子后娘与弟弟时,你说的可是‘我’,不是‘我们’。” “你方才满嘴的话,真真假假,暗地里却从来没放松过对白童子的注意力,你想要的,是他的心脏吧?所以才故意出言激怒这个笨蛋,想拿她当人质换你带走白童子。” 红童子低着头,牙齿咬得死紧,脸上的表情像烧熔的蜡一样扭曲,看上去仿佛一个成人挤进孩童的面孔里,诡异而恐怖。 何冲恍然大悟,出声说道:“他们若是同一个活人煞分身而成的话,那么应是命脉相连的,他方才想取回白童子的心脏,那么心脏便该是他们的命脉,除此之外,哪怕火烧水淹,也奈何不了这活人煞。可如果刺中命脉,这活人煞便会消散了!” 李玄慈眼神一变,举剑向红童子刺去,却见红童子仰天长啸一声,口中的虎牙变幻成獠牙,张口向李玄慈咬来。 两人瞬间缠斗起来,红童子却越战越猛,一口獠牙尖锐骇人,险些咬下李玄慈一条手臂,他只能暂时闪避开来,然后飞快用剑在手心划过,他的血在剑刃上闪过一点红光,接着如闪电般刺进红童子身上,可惜刺偏了些,只刺中了肩。 十六则快步冲到白童子身旁,抱起他来,急急地唤着,声音里忍不住夹杂了些泣意,可血还在流着,白童子脸上已没有任何血色。 一滴泪落了下来,正好打在他的唇上,从唇缝里漏了进去,白童子的眼皮动了动,终于睁开来。 他的眼睛里几乎没有了光,瞳孔涣散放大,无法聚焦,半天,才终于微弱地叫了句,“姐姐”,又轻轻笑了下,挣扎着说道:“姐姐,好痛啊。” 更多的泪,随着这句姐姐,落了下来。 白童子却像没有察觉一样,继续艰难地说着:“姐姐,我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才想起来,脑子里多了好多可怕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十六吸了下鼻子,哄他道:“没事,那就不想了,有个好厉害的人答应了我,可以保住你,我可以保住你的。” 白童子却摇了摇头,手指费力地抬起,指着自己摊开的胸膛,说道:“我刚才都听到了,把心脏取出来吧,我不想再让自己害人了。” 十六不停摇头,不停重复着:“不是你,你没有害人,不是你害的。” 白童子看着她,轻轻笑了,说道:“我记起来了,都记起来了,我们是同一个魂魄分化出来的,我把魂魄中所有的善都占掉了,他把所有的恶都占掉了,所以他才会那么坏,才会害死那么多人。” “姐姐,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你帮帮我吧,不要再让我继续造孽了,我想去见娘亲,我好想她。” 白童子身上的血越流越多,白衣已经要全染红了,唯独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她,即便已经快要看不清了,也不肯闭上。 十六没有说话,只是手还在徒劳地按着他胸口上的血洞,半天,终于吐出一个字。 “好。” 白童子轻轻笑了起来,现出脸颊上小小的酒窝,“姐姐,鼠娘娘,我不知道它算好算坏,可如果你能帮它解脱,还是求你帮帮它吧。” 他看着十六的眼睛,终于说出最后的告别,“你真像我的姐姐,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姐姐,送我去找娘亲吧。” 十六的手,终于松开了他不断流血的胸膛。 红童子那边,与李玄慈打得难舍难分,可终究被李玄慈纯阳血所伤,越发落了下成,终于张开血口,喷出漫天大火来。 李玄慈躲闪不及,手臂被火舌烧过,红童子目中现出精光,正要乘胜追击,脸上得意的笑容却突然凝固了。 身后,十六将自己的匕首举到空中,压抑住手指的颤抖,最终将匕首刺进了白童子的胸膛。 “不!”红童子大叫道,然而终究来不及了,他的胸膛也闪出刺眼的红光,跪倒在地上。 红白童子的身体同时如同在火焰里燃烧起来,逐渐成了一片一片的碎片,火光中,红童子不甘地挣扎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粉碎,在消失的最后一刻,口中喊道:“青阳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便彻底化作了灰烬。 -- 一百、桃子点心(加更) 十六手中还握着那把匕首,然而曾经躺在她怀中的白童子,却彻底消失不见了,一片衣角也不剩,连匕首上的血都没有留下。 她呆愣愣地坐着,有些反应不过来。 直到她看见在那肮脏的地面上,静静躺着一颗桃子样的点心,沾染了许多尘土,几乎快要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还微微有些变形,似乎被人紧紧握在手心过。 那是十六买给白童子的零嘴,他小心地藏起来、要留给红童子与鼠娘娘的点心。 十六说不出话来,只是颤抖着、将那颗点心握进手中,想要握紧,又不敢用力。 脏污的泥地上,一滴小小的水花轻轻溅开,将深褐色的泥土染上一点湿痕—— 微博:化作满河星 等他们走出地洞、再重见天日时,何冲抬头望向天际,明明今日是风雨欲来的光景,在地下待久了,却连望一望这样的天光,都觉得刺眼了。 等那阵晕眩过去以后,何冲回头有些担心地看向十六。 十六谁都没有理,只是独自往城隍庙大殿的背后去了。 墙的里面,是庄严的大佛,墙的外面,十六挖了一个浅浅的坑。 她没有立碑,因为里面没有尸首,只有一颗变了形、再没有会吃的桃子点心。 何冲远远望着十六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他这个师妹,平日里看上去什么都不放在心上,颇有几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真谛,往好里说是平和冲淡,往坏里说是万事不挂心。 可何冲也知道,十六的心,在一层层混不吝的防御下,实际上天真又柔软,没经过多少风霜磨砺,又不爱表露发泄,因此反而在伤心后会什么都往心里憋,他真担心十六因此留下心结。 可何冲也知道,此时贸然找十六说起此事,她可能反倒不愿深谈,只会装作一副不要紧的模样。 李玄慈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了一旁,何冲有些尴尬、不知要不要退下的时候,听见李玄慈开口问道:“这活人煞,还能入轮回吗?” 何冲有些意外这样心狠手辣的阎王,难道也动了恻隐之心?随即发现他的目光,隐隐被远处十六的背影牵动,这才明白他的用意。 他也看向正在往浅坑里拢土的十六,叹了口气,还是说了实话:“这活人煞的形成本就悖离天地常理,跳脱轮回之外,魂魄本身已经化作了煞气,有了实质的形体,活人煞的形体便是煞气所凝,形体消散,煞气也就消散了,魂能化煞,煞却难再还魂,消散于天地之后,便再没有重生入轮回的道理了。” 李玄慈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往十六那一点,问道:“她知道吗?” 何冲目光含忧,点了点头,“十六的典籍背得比我还熟,她应该知道的。” 李玄慈没有再说话了,何冲接着说道:“那红白童子,生前应该是同一人,想来小时候确实也受过家里宠爱,只是丧母之后受到冷落虐待,被卖进马戏班子,后来纵火报复,化作活人煞。” “红童子在我们面前曾说过,白童牢记P/o/1/8/网址导航站:ρ/о-1/8/點/¢/ο/┮M子不听话了,所以要将他换掉。不听话,说的大概是我们介入的事,觉得白童子不再受控,所以才打算将他的心脏挖出,重新归于自己,不过,我总觉得有些古怪。”何冲想不明白,却又放心不下,只能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李玄慈终于抬眸,看向何冲,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的是白童子不听话,自然就该换掉。” “不是除掉,而是换掉。” 何冲怔了一会儿,然后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地说:“你的意思是,那白童子说不定是被故意分化出来的?” 李玄慈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提起自己的剑,看着那闪着寒光的锋刃,说道:“你炼过剑吗,要炼兵器,就要不断捶打,直到将里面所有多余的杂质全部祛除,才能炼成最锋利、最趁手的利器。” 杂质,一个魂魄中存有的最宝贵、最天真的善意,却被当成了无用而多余的杂质,被刻意地分化出来。 何冲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寒,半天才开口说道:“你是说,有人故意分化活人煞,让白童子保留了魂魄中的善,红童子就能成为纯粹的恶,成为替他作恶的最好用的工具。” 李玄慈用指尖弹了一下剑身,淡淡说道:“哪怕是一条全然发了疯的恶犬,只要用好了,也能是最得力的爪牙。” 何冲瞬间血冲上头,活人煞这样危害无穷的怪物,都敢炼化逞凶,背后操纵之人的危险可见一斑,他有些急迫地问道:“可是如今红白童子都已消散,那鼠娘娘也半点没见过踪影,我们如何追查?” “人没了,老鼠总还是在的,只要顺着鼠疫查下去,便不会丢了线索。”李玄慈轻描淡写,便将这事安排分明了。 只是这样一来,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会陷入鼠疫当中,何冲忧心忡忡地看着不远处的城隍庙,心中无奈一叹。 天际传来沉沉一声雷,终于要下雨了。 之后,他们找了户人家,给钱安置了雅娘后,一行人便踏上了寻找鼠娘娘的路途。 -- HaitangWu.cOm 一百零一、雄兽(2100) 李玄慈本来是要立刻上京的,但因着活人煞一事,又多添了波折,如今一行人便打算先去雅娘出生的屯子查看一番,找找有无线索。 一路上,除了话少了些,十六的情绪看不出什么异常,加上一路风雨兼程,也没机会好好休息,刚入了第一座山,山中夜间寒凉多霜,露宿一夜后,十六终于病了。 病得倒也不严重,只是风寒,何冲把了脉后,只说是胸中有郁气,如今趁着病发出来了倒是好事,发完便能大好了。 倒也算他们运气不错,山中湿寒气重,本来是最容易加重病气的,但他们入的这座山中正好有热泉,得了风寒的去泡一泡,最是对症。 此处的热泉倒有些名声,有富户在旁边建了别院,只是如今天气还没凉,别院中只有一名老仆看守,对上李玄慈阎罗王,自然只能颤巍巍地开了门。 何冲初时还有些愧疚,不习惯这样的跋扈作风,但随后看了金展掏出来付的那锭银子的份量,剩下的便只有对老仆的羡慕。 全程十六都晕晕乎乎的,被抱着进了别院也只倒头大睡,拖都拖不起来,直睡了一天一夜,才终于清醒了些。 等她醒来时,四周都静悄悄的,月影从树梢间漏下,隐隐绰绰地染在窗户纸上,凉薄如水,摇曳潋滟,悠悠的虫鸣声自木头缝隙里晃晃悠悠地透进来。 十六下了床,地上冰得很,似乎暗暗凝了层夜雾,她身上睡出了汗,薄软的中衣黏糊糊地粘在身上,让人生出无名的焦躁,她隐约记得进来时曾听老仆说过这宅子里也圈了热泉,便想去沐浴下,身上舒爽些。 她头脑昏沉,又睡了太久,睡得人懵懵傻傻,连鞋也忘了穿,就这样赤着脚出了房门,倒也算运气,竟顺利摸到了宅子里的热泉,她将入口的门闩插好。 这泉倒圈得有些妙,不是从别处引来的水,而是依着原先的地势建的宅子,因此冒着渺渺白气的热泉旁就是天然堆积的石头,远处围了葱葱郁郁的竹林,自然地隔出一方小小天地。 其下是乳白色的热泉汩汩涌动,四周是嶙峋的巨石层层迭迭,间或错出一点水光潋滟之色,远处是竹林簌簌,天然去雕饰,倒真有些野泉的趣味。 十六本只是想随便沐浴了事,如今看这一番野景,再加上一路过来夜露深重,身上也沾湿了点寒气,倒真生了点兴趣。下水前十六犹豫了一会儿,虽然已经栓了入口的门,但这到底是别人地盘,她想了一会儿,还是只脱了外衣,穿着中衣下了水。 一只小巧白皙的脚尖在水面上轻轻点过,圆润的趾头玲珑可爱,一下子浸到泉下,浅乳色的水波中隐约可见粉色的贝趾俏皮地动着。 可这美人戏水图没持续多久,十六就捏着鼻子,扑通跳进水里,溅出好大的水花,中衣的下摆被水流冲击,也飘到水面上。 十六看了觉得有趣,揪住漂浮着的下摆,咕噜咕噜往下按,把水往自己肚子那边兜,玩得不亦乐乎。 过了一会儿,十六玩够了,往后一靠,倚着身后凉凉的石块,抬头看向漫天星空。 或许是山中无灯火,又在高处,连夜色都格外浓些,墨染苍穹,星缀闪烁,一轮极圆的月亮低低垂在半空,仿佛只要伸手便能触摸。 十六看了一会儿,眼中是辽阔寂远的天际,耳畔是风穿竹林的沙沙声,四下静极了,只有来自大自然的低鸣伴着她,让人不禁轻舒一口气,那些隐隐约约郁结胸中的纠缠,此刻终于烟消云散。 十六歇了一会儿,到底不愿意不消停,她自小长在山中,不善泅水,最多会个狗刨儿,如今这热泉水正好不深,她便起了心思想试试久违的狗刨秘技。 于是,月下、竹旁、石中、白泉,一派风雅间,一个小个子姿势极为难看地在水里扑腾起来,哗啦啦响极了,水花溅得和被美猴王新占的水帘洞一样。 扑腾了一会儿,终于缓慢地游出了一段距离,马上就要过转角了,十六心中颇为得意,自己如今也能游这么远了,她可真牛,真厉害! 在这样的自得中,十六慢慢游过一块大石头坠成的拐角,她折腾出的巨大水花挡住了视线,可刚过了转角,她扑腾的手却不知触上了什么东西,有些硬,还有些软。 十六吓得没了半条魂,一下子失了分寸,明明这样浅的水,脚下胡乱睬着却怎么也踩不到底,险些呛死在这浅水池里。 挣扎腾挪间,一只手直接擒住了她的肘,力道不轻,一下便将她拖出了水面,新鲜空气猛地涌进肺里,十六边咳边喘息着,脑子一片发昏,被拖进别人的怀抱也不自知。 等她终于清醒了一些,才发现自己被人赤身抱着,滚烫的皮肤就这样贴着她的面颊,人的体温没有任何缓冲地直接传导进身体里。水下,那只救了她的手臂狠狠囚在腰间,将她完全锁在怀里。 晶莹的水珠坠在浓黑的睫毛,她使劲眨了眨眼,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月色将李玄慈身上镀了一层冷色,却又沐在湿润的白色烟气中,多了一分如玉一般的温润,他那双漂亮得近乎锋利的眼睛被这袅袅的水汽所掩,让她竟生了些温柔的错觉。 十六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但她脑子还有些昏,一时想不到这时若是普通女子,该失声尖叫还是极力抗拒。 可她泡得骨头都有些软了,又还喘得厉害,脑子里的警惕全部被这热泉泡化了,反而有些傻地乖乖待在他怀里,小小软软的手扒着李玄慈,甚至还下意识地捏了捏他精实的肌肉。 挺硬的,与她那软趴趴的肚儿肉不一样。 接着,擅自作死的十六便觉得腰上的手臂猛地收紧,勒得她不得不轻轻后仰,将自己软嫩的胸乳就这样献祭给伺机已久的雄兽。 李玄慈低头,看似谦卑的姿态,却狠狠咬住了十六脆弱的喉颈,咬嗜下占有的印记。 “我忍够了。” -- HaitangWu.cOm 一百零二、咬乳(2100) “我忍够了。” 这几个简短的字,破开氤氲的水汽中,将十六死死钉住,她生了错觉,仿佛伏在自己颈间的李玄慈,下一秒就真的要咬开她的喉咙,撕扯血肉,将她吞食入腹。 尖锐的獠牙刺入皮肤,恨不得痛快饮血来解身体里的焦躁,李玄慈的唇,他的舌,他的牙齿,甚至体温,都成了折磨人的利器。 十六简直要分不清自己的耳朵,是背离自身意志擅自烧了起来,还是被这湿漉漉的空气给烘热的。 她在这姿势下被迫仰起头,却看见了满天璀璨的星星,不染纤尘,高高挂在天上,干净又明亮,让她无端有些脸红起来。 “我没瞧见你在这。”明明说的是实话,却不知怎的被她说得反倒像欲盖弥彰。 这股没来由的、迟来的羞涩,让她后知后觉开始挣扎起来,温热的泉水一波波涌来,轻柔地舔舐着肌肤上的每一寸神经,反倒成了爱抚,设下诱饵,等她陷落。 这样的挣扎,不是关住野兽的牢笼,反而是释放的号角。 李玄慈一只手在水下囚住她的腕子,停在她耳根。 “躲什么?” 他根本不在意十六的辩驳真假与否,只将她拉进,声音无端低哑下来,像灼热的刀片刮过耳骨,只是听着,都有热辣辣的麻意晕开。 怎么不要躲?现在这样像什么话。 十六的中衣被水浸得透湿,仿佛拢了一层朦胧的雾,淡淡透着点肌肤的玉色,丝软的内裳间或皱起一些,间或紧紧贴在身上,倒好似水雾中起伏的半岛,欲拒还迎地裸露着身体的线条。 用来蔽体的中衣,反倒成了更加暧昧的诱惑。 英挺的鼻尖从她的耳根一路滑下,若有似无地点着肌肤,悄然潜进微微错开的衣领中。 氤氲的水面上,李玄慈仿若谦卑地埋首于十六的肩窝上,然而她颈上疯狂跳动的脉搏,昭示了谁才是真正的狩猎者。 他用鼻尖挑开松散的衣领,舔舐过泛着釉色的肌肤,舌尖衬在被浸湿得几乎透明的棉布上,隐隐透出一点情欲的湿红。 那层布几乎成了掩盖他罪行的帮凶,李玄慈肆意地用唇舌咬噬品尝着这副湿润的身体,牙齿咬过软腴的皮肉,舌尖勾挑细腻的肌肤。 她只觉得要喘不过气来了,说不清是被热气烘得头脑昏沉,还是被在她身上肆掠的人弄的,只能晕晕乎乎地说了声“难受”。 她真的难受,身体里有股灼热的焦躁在顺着骨缝爬,叫她挣脱不开, 浸湿后紧紧贴着皮肤的薄软中衣反倒成了柔软的牢笼,怎么也逃不开这丝热的折磨。 李玄慈却低低笑了下,笑声顺着上浮的水汽被托了起来,钻进她耳朵里,顺着耳道一点点爬进她的体内。 “撒谎。” 他说完这两个字,便隔着那层浸得透湿的丝衣,毫无顾忌地含住了十六的乳尖。 多么无耻。 那小小的乳尖早被热气激得立了起来,在薄软的布上顶出一点暧昧的痕迹,隐隐透出淡到极点的樱粉色,湿衣贴住少女的乳,将本来藏得严密的乳,勾勒得露骨至极。 李玄慈贪婪地吞噬着这嫩笋一样的乳尖,湿热的口腔放肆地裹着白奶子,舌尖故意顶弄着,搅动着覆盖着乳肉的丝布也一起翻搅着。 中衣沾了水后,即便再是柔软,也多了一层涩意,在他舌尖的搅弄下,一寸寸毫无间距地厮磨着已经足够敏感的奶团儿。 连最细的奶眼儿都没有放过,丝是湿凉的,唇舌却是热的,凉热交缠之间,是愈发肆意的情热在悄然发酵。 不知什么时候,李玄慈已经松开了擒住她腕子的手,十六却无知无觉。 好热,她只觉得好热,热得她骨头都要融掉了。 丝布随着他的唇舌在膏脂一般的乳肉上磨来捻去,她的身体也要像膏脂一样被含化了,仿佛这满池荡漾的轻波,柔若无骨地飘摇着。 只剩下他的舌头,成了唯一的牵引,牵系着她的胴体,主宰着这快将她淹没的快感。 十六下意识地抱住了在自己稚嫩的胸乳上放肆的头颅,浸湿的指甲闪着水光,深深插进他的黑发中。 “嗯…….轻些。” 令人耳热的呻吟从她口中吐出,带着湿润的甜意,在这水汽氤氲的方寸之地里回荡。 但这样湿软的请求,只会更加催生人的施虐欲,更何况,她面对的是这样一头失控的雄兽。 李玄慈没有半分仁慈,反而狠狠吸吮了下她的乳肉,荡起淫靡的乳浪。 “啊…….”十六哼叫出声,颤抖着失了控制,将他束起的发挑落。 少年的乌发落了下来,月光的碎影倒映在水面,发丝隐隐撩拨着热泉,披下发来的少年,多了丝近乎于妖的冶艳,然而他眸中那凌厉至极的侵略欲,一眼望过去,便能让人窒息。 李玄慈丝毫没有理会自己散落的发,沉迷在玩弄眼前这副身体的快感中。 还不够,光是舌头,哪里算得上折磨。 李玄慈越是在唇间玩弄着她的奶子,反而越发生出难以餍足的焦躁,那种焦躁刮过脊骨,从齿根蔓延开,催着他眼睛发红。 再无理智,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眼前这隔着朦胧水雾的白软奶团儿,随着自己唇舌的轻轻颤抖,才是唯一真实的。 他狠狠咬了下去,残忍地用坚硬的牙齿咬噬住那颗可怜极了的奶尖尖,瞬间便咬得红肿。 十六霎时叫了出来,莫名生出些委屈,开始胡乱推着他的胸膛,嘴里说着:“你欺负我,坏蛋,欺负我!” 出乎意料的是,李玄慈竟真的暂时停了下来,抬起头来平视着她,眼神交汇,一点点靠近。 他刻意停在一个极近的距离,直到彼此瞳孔中都只有对方的倒影,十六似乎有些被他镇住了,安静了下来,有些迷离地看着他那双漂亮极了的眼睛。 李玄慈轻轻靠近,若有似无地让两人鼻尖交错相触,等到十六的呼吸微微一滞,才吐着灼热的气息,说出放肆又挑衅的话。 “我是欺负你了。” “那又如何?” -- 一百零三、吊起来弄(2500) “我是欺负你了。” “那又如何?” 他的瞳孔靠得这样近,眸中隐隐流转的微光,薄唇中吐出的气息,足以摄取任何人的灵魂。 十六被他眼中的风暴所裹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晶莹的水珠从发间不断滚落,啪,滴在烟雾缭绕的水面上,溅出小小的水花。 李玄慈望着眼前的十六,月色镀光,肌白如玉,圆溜溜的葡萄一样的眼睛里面,只映着他的身影,天真,不知世事,只注视着他。 失去防备的雌兽,比什么都更能催动骨子里的劣性。 他俯身靠近,披散着的满身乌发,被水汽沾湿,随着姿势,也缠绕起十六的身子。 十六的中衣已经彻底乱了,欲拒还迎地松散开来,露出细致的锁骨,行至玉润的肩膀处时,又隐入几近透明的衣领中,半明半暗。 乌色的发丝蜿蜒在她半隐半现的身体上,瓷白与浓黑间或交错,勾勒出玲珑的身段,反倒更加撩拨起惊心动魄的欲望。 李玄慈眯起眸子,低头,准确又贪婪地咬住她丰润的下唇,呼吸猛地相撞在一起,暧昧地在裸露的皮肤上撩拨一片麻痒的触感。 十六被他擒住,玩弄得厉害,他的舌头就这样伸了进来,挑弄着她矜持的舌尖,彼此缠在一起,津液丝连相缠,气息从交错的唇齿间泄出。 甚至还故意曲起舌尖,露骨地舔舐过她藏着的贝齿,留下灼热的触感。 十六被泡得昏了头,气息也被截取,越发跟吃了陈年的酒糟一样,连骨头也泡软了,泡轻了,仿佛要被这汩汩的热泉托得浮起来。 她在这种轻飘飘的沉迷中得了趣味,不再满足于他玩弄一般的给予,趁着李玄慈松了她的腕子,一个抬手,溅起细密水花,勾住他的肩,主动吻了回去。 月色下静谧的夜,只剩下袅袅白雾,笼罩住沉浸在燃烧的情欲中的二人,遮掩住一切秘密,只有潺潺流动的热泉,瞧见了交缠的身影。 呼吸越来越急促,热气涌上了头,无法思考,两个人都不再保有矜持与理智,贪婪地从彼此的口中汲取空气。 散下的乌发甚至落了一缕混进两人的吻中,也无暇拨开,就这样任由细密的发丝被津液润泽,缠住两人的舌头,细细缠成了结,从最为敏感的舌尖上刮过,留下极为微末却又勾人的余韵。 赤裸、精实的手臂,桎梏住十六柔软又脆弱的身体,就这样露骨地抚摸过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肉,揉乱了早就不堪的中衣。 如同破开一株刚采的莲藕,在他有意摩挲的指尖下,十六鲜嫩的身体终于从中衣里剥了出来,在月色下泛着如玉的润泽,水珠从细细的颈上滚过,落在锁骨的凹陷,最后划入玉兰花瓣似的白奶儿间。 洁白的中衣飘在水面上,乳白的泉水上,浮着一根鲜红的发绳,一只手伸了过来,将那根红绳随意挽在手上,撩起一溜水珠。 下一刻,绳子便缠上了十六的手腕,如血的鲜红勒着细白的腕子,构成一副极为冲突又美丽的景象。 十六这才终于回过神来,红着耳朵挣扎道:“你又要作什么妖?” 李玄慈却半点没理,直将红绳挂到池边巨石的一处突起上。 手一路滑下,顺着她的脊背抚摸而下,停在腰下的隆起,找准那暧昧的凹陷,指尖狠狠按了下去,果然便听到了十六如莺雀一般的呖呖软声。 他这才满意地松了劲,用指尖在她细嫩的臀肉上,沿着那圆润的曲线,厮磨着肌肤,凑近十六烧起来的耳根,声音里藏着危险,低声说道:“乖一些,才能少吃一点苦头。” 随即又狠狠咬了下耳骨,“但你若是不听话,我会更开心。” 十六睁大了眼睛,看向他带着欲望与占有的眼睛,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危险。 细韧的红绳,一头缠着她的手腕,一头握在李玄慈手中,十六懵懂又惊讶的眼神,不知为何取悦到了这位阎王,他的眼尾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手上却不留仁慈,一个用力,便将十六的手腕半吊了起来。 这样一来,十六因着手上的牵扯,被迫展露着胸乳。 水下,李玄慈的手托住她的腿根,将她一下子从水中举了起来,哗啦啦的水花落下,这具稚嫩又洁白的身体,就这样毫无遮掩地裸露在月光之下。 他目光沉沉,打量着这副新沐后还泛着粉色的胴体,手臂分插在十六的腿根里,一个用力,便强迫着她羞耻地打开了双腿,露出光洁肥嫩的馒头穴。 李玄慈眸色越发浓了,比夜雾还深,带着茧的手指,就这样残忍地探进柔嫩的腿心,拇指按住软蓬蓬鼓起的穴瓣,轻轻一分,便如同剥开藏着的莲心,露出带着湿红的嫩肉。 十六实在受不了这样淫靡又浪荡的姿势,越发扭动挣扎起来,嘴上也骂得厉害。 “我不是小孩!” “你这样…….太不要脸了!” 还有句话,十六说不出口,她已是大人了,怎么能这样如同小儿把尿一样,上身还被吊了起来,下身被他这样强迫着分开。 李玄慈却没有回答,只是拽着红绳的那只手,勒紧绳子,抬手狠狠打了下十六裸露的白臀儿。 这下可遭了罪,十六手腕被勒得厉害,上身被迫挺立,白软的乳团儿颤悠悠地向他立了起来,下身被这样毫无防备地打了一下,说不上疼,却有怪异的麻痒从臀上泛开。 怪极了,难受极了。 十六生出一股气躁,说不清是忿忿他的施虐,还是掩饰从尾椎骨里窜上来的难言之感。 可不待她发难,一根硬得厉害的阳具,便先抵上了十六的嫩穴。 刚一触上,便从水淋淋的细缝里吐了口软腻的滑液,暧昧地在勃发的阳具棱头上牵出了细丝,丝丝缕缕缠磨在一块儿,滑得阳具几乎抵不住馒头穴,狠狠摩擦过内里红润的穴缝。 十六一下子咬住了下唇,尽力遮掩难以压制的喘息,贝齿将唇咬得都没了血色,却还是泄露了软乎乎的鼻音出来。 李玄慈却勾了唇角,凑到她耳根。 “我说了,你若是不听话,我会更开心。” 十六看着他的眼睛,终于明白这话的深意。 她不听话,李玄慈正好能肆意地在她身上实施“惩罚”。 下一刻,手上的红绳又被勒紧了,十六的身体被迫悬了起来,腿根不自觉地收紧,讨好一般地裹着粗硬的阳具。 软腴的腿肉揉碾过欲根上的青筋,棱边毫不留情地刮过敏感的穴缝,连嫣红的嫩肉都被刮得翻了出来。 十六的呻吟再也压抑不住,一边喘息,一边骂着李玄慈。 “混蛋…….嗯…….” 她越骂,李玄慈便越是频繁地收紧又放松手上的发绳,十六的身体便这样悬了又落,落了又悬。 那可怜的小穴,成了套弄阳具的销魂洞,胀红的棱头,不时从白嫩的腿根中挤出,又随着抽弄退得只剩个吐水的小眼儿,剩下的柱身都被腿肉裹得紧紧的,揉来捻去,好不消魂。 李玄慈下颌咬紧,放肆地在十六湿得一塌糊涂的腿根里磨来擦去,用力到连囊袋都啪啪撞在她的白臀儿上,直撞出一片红。 十六终于受不住了,吐了求饶的话。 “别,别弄了,我错了,嗯…….是我错,啊!” 最后一个字时,李玄慈的阳具破开水淋淋的小穴,深深插了进去。 -- 一百零四、凿开浅穴(3100) 十六终于受不住了,吐了求饶的话。 “别,别弄了,我错了,嗯…….是我错,啊!” 最后一个字时,李玄慈的阳具破开水淋淋的小穴,深深插了进去。 如同凿开湿润又温软的贝壳肉,肥软的穴更多泼泼小说Q群6`35,48/0久40瓣含住粗硬的阴茎,内里嫣红的细褶与阳具上的青筋厮磨,每破进一寸,欲根上汩汩搏动的脉络便刮蹭过颤抖的嫩肉。 这样野蛮又粗鲁,激得她几乎要尖叫,快感从脊骨涌上后脑,几乎像利刃一样刺进皮肉里。 连氤氲的水汽也成了帮凶,热气从每个毛孔里钻了进去,烘得人头昏,无处发泄身体里过载的刺激。 十六说不出话,连如何呼吸都忘记了,只能无助地长着唇,吸入更多潮湿的雾气。 全身都变得轻飘飘的,仿佛要随着热气上浮摇曳,只剩下湿滑的阴穴,贪婪地舔舐着李玄慈的身体,被他温热的阳具钉在原处。 李玄慈也一样不好受,那么热的小穴,千百般地吸吮,嫩肉一股股涌过来,裹着阴茎上的每一寸突起挤压碾弄,阳具被一汪水穴泡得发胀,一口口咬着他,窒息感窜上头皮,一阵发麻。 劲瘦的腰猛地用力,赤色的粗茎彻底挤开湿腻的馒头穴,勃发的青筋狠狠刮过,将细缝撑得大开,粉嫩的穴口被喂得饱胀,湿淋淋的淫液不断流出来,将阳具舔得水亮。 已经有多久了。 多久没这么痛快地插进这水淋淋的热穴了。 李玄慈下颌线条收紧,从黑发错落间隐约还能瞧见少年凸起的喉结轻轻划动。 失去了束缚的乌丝一路披散,发尾轻轻坠在水面上,抚过腰窝。 他睁了眼,低头看向被自己进入的十六。 她脸上明明还残留着一派懵懂稚嫩,却又混入了一点天真而坦白的情欲,藏在被咬噬过的下唇、迷醉的眼波和熟红的耳垂中。 那种奇怪又汹涌的破坏欲又卷席而来了。 狠狠地操她,让她尖叫,泄得站不稳,把小穴操得熟烂湿软,让她只能含着自己的阳具讨好求欢。 再来看她是否还能继续维持这种天真又坦率的愚蠢。 李玄慈故意扯了扯手上的红绳,被陷在情欲里的十六便被迫拱起了胸乳,白白软软一小团儿,乳尖还在颤着,等待即将到来的折磨。 他伸了舌尖出去,缓慢又无比轻浅地刻意舔了下樱粉色的乳尖,只不过是这样浅薄的逗弄,却激得十六闷哼出声,下穴一阵阵咬紧阳具。 这样的反应让李玄慈轻笑了下,鼻息扑在嫩极了的奶眼儿上,这下连十六单薄的脊背都开始颤抖。 她手腕被绑着,腿也被他的手臂禁锢,汹涌而来的欲望无从发泄,便愈发难耐地从唯一的出口宣泄着,腿根的软肉无意识地磨蹭起他的腰臀,裹来碾去。 小穴像自己生出意志,一口口唑着凶猛的阳具,吸吮起上面每一根凸起的筋络。 已经这样露骨地求欢了,却仍然只换来李玄慈在她奶子上轻柔又浅薄的挑弄,和穴中肉茎缓慢的顶弄。 十六终于在这样的折磨中,明白过来,他是故意的。 她被身下弥漫开来的焦躁折磨得寸骨难安,终于生出委屈来。 可这委屈,十六不愿自己憋着,手被绑了,便费劲地踢了下他,喊道:“没吃饭的是我,又不是你!” 她睡了一天,没吃饭是正常,这人明明吃饱了,却也这般惜力,太可恶了。 太可恶了! 可惜大概是因为没吃饭,这本该是控诉的话语,出口却软得厉害,没了骨头,甚至还有些娇滴滴的。 李玄慈没回答,只埋首在她肩上不说话,气息浊热得很,低低笑了起来。 怎么这样有意思,众生皆愚,怎么偏生就她蠢得这样有意思。 还不等十六发脾气,下一刻,被含在穴里的阳具便狠狠冲撞起来。 一旦开了弓,这柄凶狠的武器便没有再留半分余地,撕扯开紧紧绞着的嫩肉,一寸一寸毫无余地往里刺了进去。 直到最深。 十六终于被喂饱了,然而穴儿却不争气地抽搐起来,水流得厉害,湿答答地流到敏感的会阴。 李玄慈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插到底,用勃发粗壮的棱头顶了一圈最里的嫩肉厚,便立刻动了起来。 两人的性器胶着在一起,皮肉贴着皮肉,体液混成一块,几乎要牵丝,稍稍一动便从湿得一塌糊涂的腿心拉扯出湿腻的丝线。 粗野的阳具被染湿,抽出时,连环绕其上的青筋都被水穴舔舐得发亮,颇具威胁地后退,然后腰眼用力,全根插回去,直到根部都撞上软乎乎的穴肉。 他抽插得这样狠戾,小穴被迫完全打开,连白桃一样的臀都在他掌间乱颤得厉害,眼儿迷醉,如同风吹白泉,泛起波光粼粼,里面盛着的媚色越来越浓。 “深、太深了…….嗯……” 十六从喉咙里溢出甜软而带着喘息的呻吟,她陷入情欲的冲击中,脚踝无意识地在李玄慈后腰磨蹭,柔软的腿肉磨着后背上的筋肉,像滑润的膏脂从身上滚过。 这样双重的撒娇,无疑是点了一把火。 李玄慈俯下身咬住她随着抽插轻轻晃着的乳珠,温热的舌从乳肉上一寸寸熨烫过去。再用牙关掐住那颗红肿可怜的乳尖儿,从唇间有些含糊地回答她。 “是你的穴太浅。” 言语间呼吸胡乱地扑在乳肉上,舌头有意无意地从奶眼儿上挑过。 “操开了,就能含得住了。” 这样露骨的话,从李玄慈那矜贵的唇中说出。 他眼里已经不再留有多少克制,反而掀起了极深的风暴,搅动着情欲的浪在眼眸里翻滚,不但没有收敛,反而越发放肆。 因着俯身下来咬她的嫩奶子,李玄慈的身体微微弯了起来,成了一把蓄势的弓,阳具越发狠狠凿进水淋淋的软穴。 如一支箭,狠狠钉进穴里最深的嫩肉。 这下十六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腿胡乱地在他身上乱蹭乱踢。 “啊!轻些,混蛋!嗯……” 李玄慈却丝毫不为所动,深深插进去,再浅浅抽出来,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一下下地凿进穴里。 他有意每次只抽出一小截,便又极用力地插进来,撞得囊袋都啪啪打在白臀上。 还用起腰上的巧劲,每次撞进穴里时,都将那嚣张的阳具在内里吸吮裹碾的穴肉上滚过一圈,用胀硬的棱头挑捻着每一处敏感的嫩肉,直激得水穴一下下抽搐着吸吮起马眼。 又是万般的销魂蚀骨。 十六的喘息被他撞得细碎不成声,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呻吟和带着媚的埋怨,这声音反倒成了催着欲浪翻腾的风。 李玄慈干脆松了扶着她臀的手,只靠着阳具刺进十六的水穴,将她顶了起来。 这样一来,二人之间便只靠着性器相连,成为唯一的支点,十六上身使不上力气,小穴被迫紧紧绞住含着的阴茎,以此来谋取些安全感。 不可抑制的湿意从穴里泛开,酸得一塌糊涂,十六羞红了脸,想不出这人竟然一日比一日无耻。 她一边喘息着骂道:“你又…又作些什么妖?”一边无助地用腿去勾他的腰,想要稳固自己。 却被李玄慈勘破,伸手将她一边小腿抬了起来,虎口卡住纤白的小腿,一个用力,便拉扯了过来,让她的身体弯曲成一个淫靡的角度。 还不够,再舔咬过被热泉泡得柔腻的肌肤,用牙齿咬噬她小腿上细嫩的软肉,留下一点红痕。 隐约的刺痛,和这扭曲的姿势,进一步刺激了十六将相连的阳具深深含了进去,百般地吸吮绞吮,口中细碎的呻吟轻软得跟猫儿一样,越发没了骨头。 让人听了都抓心挠肺。 李玄慈的额上渗了细密的汗,他被绞得难受,也咬紧了牙根,压抑住射她满穴浓浆的冲动,狠戾地抽动起来。 再无保留,只是满满地撞进穴里,凿开一切涌来舔吮的嫩肉,凿进最深处,退步抽出,再继续狠狠撞进去,循环往复,沉溺难醒。 可这穴越操越紧,越操越湿,一口一口咬得厉害,似撒娇,也似报复,尽情裹碾着阳具上每一寸神经,诱惑它将精浆全部射进来。 李玄慈发了狠,用了狠劲来操开这不要命的小穴,操得水液四溅,操得阳具上都沾了细沫。 滴滴答答,失控的淫液从勾缠的性器间坠下,落在热泉上,泛起令人耳热的水声。 还有男女身体交缠的撞击声,啪啪作响,穴口被干得红热湿软,泥泞一片,阳具越发滚烫硬胀。 隐秘而又缠绵。 连味道都充满了情欲的氛围,顺着热气往上漂浮。 十六的呻吟越发缠绵,碎得不成句子,支离破碎,成了支蜿蜒咿呀的曲子,越飘越高。 终于,在一声声愈发急促的撞击声中,李玄慈狠狠凿进水穴的最深处。 射了个痛快。 剩下眼神失焦的十六,颤抖着含紧了满穴的精浆,泄了出来,混了一穴的体液,被仍然埋在里面的阳具堵得一滴不漏。 -- 一百零五、红绳束乳(2200) 白蒙蒙的水汽弥散在乳白色的热泉上,散落的青丝缠在了一起,被雾气沾湿,丝丝缕缕,如同细细的蛛网粘在裸露交缠的肉体,浓黑的发湿漉漉地蜿蜒在洁白的肌肤上。 满头的青丝如夜雾一般散开来,发梢坠在水面上,随着她的颤抖不断轻抚过水面,撩起细小的波澜,久久不停。 两具身子还缠在一起,十六赤裸的身体被禁锢在他手中,精实的手臂环过腴白的腿根,她身子这样软,软得和没有骨头一样,任他搓揉。 她圆润的臀尖就垂在水面不远的地方,被插得红湿软烂的穴口还含着一根粗硬的阳具,汩汩跳动着的青筋环旋其上,将细缝撑得饱胀,两瓣粉软的穴肉可怜地包裹住欲根,一口一口地吸吮着。 这滋味难受极了。 十六被射了满穴的白精,自己又泄了出来,全混在了一起,偏偏又被他的阳具全部堵了回去,就这样留在穴里,胀得厉害。 即便只是他极轻微的一动,也会在已经接近崩溃的神经上挑起激励的刺激。 李玄慈还闭着眼,眉梢眼角全是餍足后的慵懒,任由自己的阳具被极热的穴含住,水汪汪、滑腻腻,泡得他连指尖都是松的,脊骨也被这汪小穴里流出来的泉给泡软了。 即便是再嗜血的野兽,在雌兽身上尽情逞凶挞伐后,也不免松懈下来。 他察觉到每当自己一动,十六便也回应一般咬紧了穴,穴里含着的滑腻便在阳具上摇来搅去,小穴吸吮得厉害,似乎要将他的精囊全部榨干一样。 这样意外的收获,让李玄慈默默勾了唇角,有意无意地收紧了臀,让粗韧的棱头在热穴里碾挑拨弄,搅动一汪水穴。 十六再也受不了,连指尖都提不起来了,只能无力地去踢李玄慈,却被他抓个正着。 她抬了头,自以为狠戾、实际上软乎乎地骂道:“你还动,你还动!” 却被一下子插到最深,那种说不清的麻痒窜到头顶,难受得很,逼得她几乎立刻咬了唇,颈子细细拉成一条线,仰着下巴,抵御过载的快意。 李玄慈低声笑了下,一掌握住她的臀,虎口卡住软玉一样的腿根,将她桎梏在原地,将又被含硬了的阳具,狠狠撞进缠绵勾绞的湿穴最深处去。 插了满根。 “是你没吃饭,又不是我没吃饭。” 他低哑的声音随着水汽被不断放大,回旋在这逼仄的角落里,将之前十六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强词夺理,简直是强词夺理。 可十六没办法辩驳,她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即便如此,破碎的喘息还是从牙关里泄了出来。 她可以不说话,但她的身体却是诚实的,不过满满地含着他的肉根,便又活了起来,兴奋地吸吮起阳具上的每一寸凸起,悄悄从里面流出湿滑的欲水。 这下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你…….你究竟吃了几碗饭啊?”十六迷蒙着眼睛,浑身酸软,欲哭无泪地问道。 李玄慈在她身上的动作难得地顿了一瞬,然后报复性一般深深插了进去,直将根部都深深埋进那湿热的穴里才算罢了,倾身咬住她的颈子,用牙齿一点点磨过皮肉。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她肩上传来,“不够,远远不够,所以如今要吃个痛快。” 说完,没再给十六喘息的空间,极快极用力地冲撞起来。 十六简直要疯了,她手上还被绑着,皱着细细的眉,汹涌的快意如潮水一波一波袭来,将全身淋个湿透,几乎要溺毙一般窒息。 “我够了……我、我饱了…….啊!”十六的求饶被他的插弄轻易打碎,李玄慈喂了她满穴的白浆还不够,还要再继续喂,喂到她再也做不了别的,只能含着他的精浆,哪怕只走一步、都要溢出来为止。 他抽插得这样厉害,原本穴里留着的湿液被肆意抽弄,棱沟刮过绞吸着的嫩肉。 随着抽插,将满穴的滑腻刮了不少出来,在阳具上凝成细沫,从穴口中流出来,勾扯出细细的水线,不断滴落在热气飘渺的水面上。 李玄慈半句话不说,闭着眼,手掌扯着她的臀,一下下往自己欲根上送,臀胯狠狠耸动,腰腹上的肌肉用力,现出分明的形状。 性器在湿得一塌糊涂的穴里尽情地凿着,每次进出,都是愈发汹涌的情潮在两人身体里涤荡。 “你…….你轻些,我受不住了……”十六终于禁不住求饶,逃是逃不过了,只希望能稍稍缓些,让她多喘口气。 李玄慈却伸出舌尖,沿着她细嫩的下颌线条舔了过去,舌尖在肌肤上滑过,留下湿热的水痕,从耳根上勾过,掂弄着那小小软软的耳垂,再划过软骨,探了进去。 他在这折磨人上的花样实在是数不胜数,下身狠戾抽插,将她的水穴操得软烂熟热,舌头也随着身下交欢的节奏一起,在她小小的耳洞里进出。 十六上下皆遭了难,下身的穴被迫软了下来,心甘情愿地讨好起这粗鲁的侵犯者,连耳朵也保不住,舌尖留下湿热的暧昧触感,压抑的喘息透过这毫无距离的接触,传进身体里,不断回荡着,勾起灼热的欲望。 她的双腿无意识地张了开来,纤细的腰肢也挺了上去,迎合着李玄慈的操弄。 他的花样还没用完,李玄慈甚至将手上的红绳拽紧,抬手让绷紧了的红绳,从她白软的奶子上划过。 “痒…….”十六难耐地从唇中吐着呻吟。 “忍住了。”李玄慈却半点没有慈悲。 细细的红绳在膏脂一般细腻的乳团儿上刮过,奶尖儿翘了起来,媚人得很,被那发绳玩弄得厉害,合着身下阳具狠狠插弄的速度,一下下磨着。 他甚至用着力,将红绳绕住一边奶子,圈了起来,将那可怜的白团儿束住。 红绳一端牵扯手腕,强迫十六更深地挺起胸乳,另一端被他拿来捆住奶肉,鲜红的细线嵌进软玉豆腐一般的白奶子里,光是看一眼,就触动人性最深处的劣性。 他身下愈发操得厉害,撞得十六的穴几乎要失禁一般流着水,滴滴答答,不停打在水面上,好一派淫靡。 这暧昧的水声,在这水汽飘渺、隐于朦胧之中的白泉里,响彻中夜,直至鸡鸣方休。 -- 一百零六、矫情 这样折腾了半夜,十六骨头倒还算硬,没再病倒,反而发尽了汗,总算大好了。 只是这汗流尽了,睡了一天一夜攒下的力气也用光了,十六跟白日强光里的猫儿一样睁不开眼,最后昏睡在李玄慈的怀里。 山中寒湿。 在晨曦的第一缕光中,夜雾在叶尖、石缝和瓦片上凝成薄露,天光还暗着,时辰尚早,深宅里没有任何动静,山深人罕,连敲梆子的哒哒声都听不见。 半明半晦的走廊下,斗篷垂下一角,随着脚步摇曳着轻擦过地面,同色丝线绣的纹饰若隐若现,卷起阵阵涟漪。 少年郎怀里抱着小姑娘,一头散落的乌发被高高束起,乌色之中尤可见一根红绳,似乎还湿着,那红色艳得很,衬着满头的青丝,更显得鲜红如血。 他打横抱着十六,她中衣全湿了,被剥了个干净,再被李玄慈的斗篷牢牢裹住,抱在怀里。 可新浴后的身体被泡得温软白净,如同剥了壳的蛋,润得很,只让人想含入口中抿个干净痛快。 白玉一样的小腿挂在他的臂弯上,软腴的腿肉硌在精实的肌肉上,半隐的月色混着未明的天光,将肌肤镀上一层极光润的颜色,仿若白瓷密釉,小巧的踝骨、粉润的脚尖,在空中一荡一荡,划出暧昧的痕迹。 李玄慈没有将十六送回她房间,而是走向了走廊尽头自己的房间。 进了房,他用足尖撩起床上幕帘,趁薄纱飘舞入空之际,将十六轻轻放在了床榻之上。 等帘帐落下时,李玄慈也上了榻,将睡得昏沉的十六抱进了怀里。 温热的体温,让方才在走廊上受了寒凉夜露的十六不自觉地往他怀里拱,跟个猪仔一样,满头披散的青丝也粘上了他的身体。 李玄慈随手将那不听话的发丝拢在一块,缠在手心,让那凉润的青丝从掌中一缕缕划过,这样玩了许久,也没有烦腻。 可睡梦中的十六被扯了许久头发,终于有些察觉,无意识地撇了撇嘴,嘟囔着翻了个身。 明明是无意之举,可却惹了这个阎王,让他手上用了几分劲,硬是拉扯着十六又滚回他的怀抱当中。 也亏十六累得实在厉害,这样竟也不醒,还老实在他怀里继续睡起来。 修长的手指穿梭在她如云的乌发间,从他唇中吐出无人听到无人听到的低语。 “叫你逃,矫情。” 然后翘起唇角,将自还魂后便独自睡一个房间的十六搂进怀里。 一同大眠到叁竿。 --------微博:化作满河星 待十六病好了,他们便打算继续往屯子里去。 走之前,金展又给了老仆一些银子,数量具体多少何冲没瞧见,但看老仆脸上如同泡开的干菊花一样舒展的皱纹,还有那如医学奇迹一般直起来的老腰,想必那银子的重量必定相当掂手。 得了银钱,大佛也要送走了,老仆明显变得十分殷勤起来,热情地同他们介绍起山中的情况。 李玄慈冷着脸懒得听,十六还在悄悄打着小小的哈欠,只有金展和何冲两位老实人听得认真。 “这山里啊可不能乱走,那些个山野刁民可没什么好瞧的,几位贵人啊还是早日下山去为好,回来时若是方便,不妨再来这歇歇脚。”老仆笑眯眯地冲金展说道。 虽然这话是为了能从他们身上再捞一笔,可何冲还是捕捉到了不寻常的信息,问道:“老人家,如何个不能乱走啊,我们不清楚这山中事情,还希望多指点两句。” “你们外面来的不知道,这山里有屯子出了事,起了好大的火,又发了病,好多人都被赶走了。” “这就算了,虽然可怜,可也是没办法的事,但邪门的是,那么多的人,后来一点音讯都没了,若说是全死外面了,也不至于这样连尸首都不见啊。” “那屯子里有个后生心里有记挂的人,偷偷跑去追他们,想私下里带回来,结果人没带回来,自己还变得疯疯癫癫的,瘆人啊!” 老仆的话匣子开了便合不上,一个劲地给难得的访客讲着这山中的奇闻。 何冲与金展对视了一下,彼此都察觉到其中的蹊跷,连忙细细追问起来,可惜老仆也只是听偶然来这边打猎的猎户说的,再多的也不清楚了。 不过好歹也算一个突破口,众人继续往山里走,打算去那个屯子好好探一探。 -- HaitangWu.cOm 一百零七、鹦鹉 山中荒凉,越往里进,便越发觉得寂静,寂静得没有生命的踪迹,只有在苍色之间隐约被践踏出来的石灰色小道,远远散在山间,破开密密麻麻的植被,裸露出山体的一点本色。 一行人孤零零地走在这无人的小径上,他们四人在密林里走了许久才走了出来,又沿着这条路爬了半天,却也没有看见什么人迹。 何冲走在最前面,心里有些沉,踩着一旁山壁上的大石头,跳上高处的松枝,却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绿。 他跳了下来,有些忧心地说:“什么也瞧不见,也不知这路走对了没有。” 李玄慈并没有理睬他,径直往前,金展犹豫了下,也还是跟了上去,眼看着就要拉开距离,只剩下厚道的十六等在原地,说道:“师兄,我们没走错,你看这地上。” 何冲也打量起这地来,发现了些端倪。 “你看看旁边的植株,而且你摸摸这土。”十六蹲了下来,伸手在小径中间和旁边都捏了点土,在指尖摩挲。 何冲也学着她的样子,俯身捏了些土,就彻底明白了。 “这贴着地的细野草长得挺盛,杆子硬、生得高的黄花篙却生得歪七扭八的,但是这土,却是中间压得硬实,两边松软。” 十六点点头,“这草折了,定是被过路人踩的。可若是平日里就常有人从这踩过,那也就不会生这些野草了。” “那就只可能是之前曾有许多人从这边过,所以才把这窄路旁边的黄花篙给踩折了,但也就只那么一次,所以之后野草又长了起来,两旁只被踏过一次的地方,也比常有人走的中间更松软。” 何冲拍了拍手,将手上的土抖落干净,将心中的推测说完,然后直起身来,屈指敲了下十六的脑门,眼睛里挂着笑,同她顽笑道:“不错呀,如今我们十六的脑瓜子也越来灵光了,再过些时日,师兄在你面前,可要被衬得和大飞一样蠢了。” 大飞是十六小时候曾养过的一只大白鹅,个头极大,嗓门也大,脑子笨,除了喂食的十六谁都记不住、认不出,唯独很会啄人,院里的猪都要与它打个平手,那时十六不懂,指望它能飞,所以便取了这么个名字。 这样亲昵的玩笑话,十六表情却有些虚,干巴巴地嘿嘿了两声,何冲有些奇怪,又点了点她的小脑袋瓜子,想再夸夸自家师妹,却见十六突然咽了下口水,眼神愈发有些闪避。 何冲回头,只见李玄慈立于一块青石之上,眼眸低垂,居高临下地望着这兄友弟恭的美好场景。 一股寒气窜上天灵盖,何冲回头看了看自家师妹,再掂量掂量自己剩余不多的良心,还是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回头默默冲着那边努努嘴。 师门祖传小号怂包接了师门大号怂包的眼神,也只能灰溜溜地加快脚步,朝前面跟鹰一样盯着她的阎王爷那边走。 不过十六的心虚,倒与师兄的良心无关。 等到了李玄慈身边,他却没多给个眼神,直接转身而去,玄色衣袍翻飞,高高的马尾被红绳束着,却不如它的主人那样骄矜,反而随着步伐跳跃起来,差点甩了十六满脸。 眼睛差点没被头发刺瞎的十六,看着往前走不理她的李玄慈,反倒悄悄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十六高高兴兴跟上去的时候,李玄慈却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冷冷刺过来一句。 “我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养了只鹦鹉。” 他回了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十六,眼睛里藏着浮冰。 十六愣了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气得眼睛瞪得溜圆,这人的嘴,真是毒得别出心裁! 就在一炷香前,十六爬山爬得气喘吁吁,腿脚酸得和六十岁老太一样时,也同自家师兄一样,有些灰心问过同样的问题。 只是李玄慈回答她时,可没她对师兄那般和善。 现在还讽刺她是学舌的鹦鹉! 泥人还有叁分性子呢! 李玄慈半天没听见身后有声, 回头瞧了眼,才发现这人气得成了个圆鼓鼓的河豚,一戳都快破的那种。 瞧见她不舒坦,李玄慈便舒坦了。 那股看着她和何冲鬼鬼祟祟、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邪火,总算撒了出来。 两人都不说话,只是一个勾着唇,一个闷着头往前冲,倒都走得快多了,剩下金展在身后摇了摇头。 十六是这样子,王爷也是这样子,看来,这两个人离开窍都远着呢,看破一切的忠心好下属在心中默默腹诽了一句。 然后回头冲何冲使劲挥手,招呼他赶紧过来看好戏。 -- HaitangWu.cOm 一百零八、招猫逗狗 这条小道荒得连鸟雀的声音都听不见,只有越发浓的苍翠遮掩着视线,瞧不见回程,看不清去路。 十六坚持着鼓了一阵子腮帮子,可惜没多久便牙根发酸,再加上爬山爬得腿肚子打颤,成了露气的河豚、霜打的茄子跟秋后的蚂蚱。 可惜有人不解风情,半点没有慢下来的意思,一双长腿在崎岖山路上如履平地,皂色白底的靴子在石块上轻轻点过,便已隔了不少距离了。 只是每次在十六以为要跟丢了的时候,但总是在转角后又看见那个身影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 跟放风筝一样,手上的线松了紧,紧了松,拽得人的心上上下下。 气人。 十六憋了股闷气,硬是跟着他走了一路,越到后来反而越不肯落下,跟春日里头一茬韭菜一样倔头倔脑从地里往外钻。 剩下垫后的两位看客,在后面不时交换眼神。 何冲看着鼓着气往前冲,却总是被李玄慈不紧不慢地在前面牵着鼻子走的十六,眉毛拧成了麻绳,十分不道德地冲着能撒气的人撒气。”不带这样的啊,招猫逗狗呢?把我们十六当什么了?” 被撒气的金展不知道是不是该提醒何冲,他方才将自己师弟比作了猫狗,所以只能守好锯嘴葫芦的本分,任由何冲泼墨挥毫地发泄怨气,自己则做好那山水景色之外的留白衬托。 山路虽长,在这招猫逗狗的欲擒故纵,和捧哏逗哏的插科打诨中,倒也熬过去了。 等在将满眼的青山苍翠都看麻木了之后,终于在藏着的沟壑里看见了灰瓦的尖尖,他们清晨出发,此时已经昏黄。 人类活动的痕迹,在这片翠浓的山中缺出一片赤裸的土色,泥砌的房子参差地落在其中,正值炊饭的时候了,从屋顶上突起的那么多烟囱,却只是稀稀落落地冒着点灰色的轻烟。 他们还未走进,那股带着腐朽与衰败的气息便先悄摸地从脚底潜了上来。 屯子外的木栅栏歪七扭八地插着,突兀地指向天际,间或还缺了一块,也无人修理,推开栅栏上吱吱呀呀的旧门,锁也锈了,没人来补,没人来修。 四人对视了一眼,何冲之前行走在外,与妖魔打交道的,心中下意识提起了戒备,十六虽没有经验,看师兄的模样,自然也警戒起来。 唯独李玄慈,连剑都懒得抽,足尖一点,毫不留情地将那吱吱呀呀的老门踹了个干净,落在地上溅起不少灰尘。 何冲不好说什么,十六却大着胆子瞪他,低着嗓子说:“小心打草惊蛇。” 李玄慈却轻轻挑了下一边眉毛,“一群蝼蚁,值得我提防?” 十六张了口想还嘴,但李玄慈说的话在她心里转了一圈,好像………确实是这样。 于是他们便这样大摇大摆地进了村。 一路走进去,才发现这屯子荒成什么样子了,土墙斑驳,稀稀拉拉地在墙根落了土,不少院子里圈的地,白菜焉头巴脑,都沤得泛了黄,旁边架起来的藤上长的瓜果却大得沉沉坠着,显见是有段时日没有人打理了。 看着这满眼的荒凉,十六转头望向李玄慈,问道:“咱们怎么找那老仆说的后生啊?” 明明路上还同他生气呢,但遇到了事情,十六便忘了心中的不痛快,坦荡地问出了口,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如今李玄慈在她心中成了那护身的金刚、解难的菩萨,是她有疑惑时,脑中浮现的第一个人。 李玄慈看向十六,想起她一路上鼓着的腮帮子,如今倒乖乖收了回去,眼睛里带上一点愉悦,冲她勾了勾手指。 真成了招猫逗狗。 十六却懵然不知,一脸天真地凑了上去,一下子便被他擒了下巴,还用指尖细细摩挲了下。 她眼睛瞪了起来,跟铃铛一样,李玄慈眼中的愉悦却更加发酵,他看着十六鼓气的傻模样,早就手痒了一路,如果不是要戏耍她,早忍不住上手了。 不待十六发脾气,李玄慈捏着她的下巴转向不远处的一座屋子。 “在那边。”他凑近说道,故意靠过来的呼吸撩拨起十六额上的碎发,挠得她痒痒。 十六忍着痒,不与这般幼稚的人置气,朝他转的那边看,却也没瞧出有什么不一样,于是有些困惑地回望向李玄慈。 “门闩。”李玄慈点到为止。 有了提示,十六再多看了下,便琢磨出端倪了。 “只有这家的偏屋门闩是钉在外面的,主屋的门也像其他院子一样门闩是在里面的,瞧不着。” 十六眼睛亮起来,也不在意这阎王还在没完没了地捏自己的下巴,继续说着推测,“老仆说过,回来的那个后生发疯了,如今这户户都闭门不出,可疯癫了的人不好管束,所以便将门闩改钉在了外面,从里面打不开,人就困住了。” “还不算笨。”李玄慈笑了下,屈指轻轻扣了下她的额头。 正好就扣在下午何冲敲过的地方。 -- 一百零九、先礼后兵(加更) 在破门而入这件事上,李玄慈从来不是婉约派。 他倒也没有自己动手,一个眼神,干多了各种坏事的金展便点了点头,抽剑从门缝中劈过,门便吱吱呀呀地开了,李玄慈第一个迈了进去。 屋里的狗被惊得叫了起来,但刚叫了两声便被主人喝止,只剩下低低的嘶鸣在喉咙里翻滚。 主屋的门慢悠悠地拉开了一条缝,十六半边身子藏在李玄慈身后,半边身子踮着脚探了出去,但从屋里漏出的一豆灯光有些暗淡,瞧不清人,反而是影子被拉长,残缺地铺在地上。 十六伸出手指头,往李玄慈后腰戳了戳,小声在他耳边撺掇:“要不去瞧瞧?” 李玄慈头也没回,只捎带着刺了一句,“你不是道士吗,此时不该打头阵?” 道士是道士,道士也不一定非得事事胆大啊,十六叹了口气,认命地打算去打头阵,刚从李玄慈身边走过,便觉得头上一痛,束起的发被人拽住了尾巴,差点没给她拽得当场下了个腰。 “老实呆着。” 李玄慈戏弄完人,便松了手,自己上前去了。剩下十六在后面,笨手笨脚地将头发重新梳紧。 何冲与金展默默交换了下眼神,决定作壁上观,不掺和进去,沉默是金。 越是靠近,就越是古怪,那门开了道缝,夜风漏了进去,将昏黄的光吹得摇摇晃晃,地上的影子也忽长忽短,如潮水一般漫过李玄慈的靴尖。 阴影在他身前涨了又退,李玄慈面色没有半分动摇,修长的指尖握住门,一下子撬开了那条细缝。 只是眼前空空,唯有灯影摇晃。 低头一看,才发现昏暗中一双青白的眼睛浮在低处,鼓得像是死后的金鱼,从眼眶中撑了出来,抬头死死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他连眉毛都没动,继续将门完全打开,更多的光涌了出来,才将低处的人影完全勾勒了出来。 这是个又矮又老的婆婆,面上的皱纹蔓延开来,跟院中枯了的大木深深扎进土里的残根一般,刻进皮肉里面去,一双浑浊的眼球上布满了血丝,蛛网罗布。 “什么人?”她开了口,低哑的声音像破了的风箱,刮刺过人的耳膜。 声音虽有些诡异,可倒也不像魑魅魍魉,十六也好奇地凑了上去,下巴颏抵在李玄慈的胳膊上,悄悄打量起来。 没等李玄慈回答,她便大着胆子回道:“老人家,我们不是坏人。” 十六生得圆头圆脑,这话说得也亲切和蔼,只是这话,配上身边这眉毛发梢都透着恶的李玄慈,便减损了不少说服力。 何冲上前接过了话头,说道:“老人家,我们途径此地,想求个住所暂时歇歇脚,不知是否方便,银钱上尽可谈的。” 他江湖经验多些,想放松屋主警惕,先混进去再说。 可是那老婆婆仍是一脸麻木,深深凹陷的眼窝慢慢转了下,浑浊的眼球看向他,牵扯着干枯的唇,从缺了一颗牙的嘴中,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道:“走吧,快走吧。” 何冲刚想再劝,李玄慈却直接截断了话,尖锐的剑浅浅刺进门板一寸,将门抵得大开,径直迈了进去。 他眼中直接忽视了所有人,只回头望了眼十六,“啰嗦什么,过来。” 屋内一灯如豆,在他侧颜上投下光与影,轻轻浮动着,十六愣了下,轻轻眨了下眼睛,便这样同他一样迈了进去。 金展与何冲面面相觑,于是这先礼后兵,避免打草惊蛇的策略彻底失效,四人便这般登门入室了。 好在那老婆婆虽然说着让他们走,可如今他们进来,却也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木然地将门掩好,也沉默着回了屋。 他们进来后,便打量起这小屋,实在是灰败破落得很,角落里结了残破的蛛网,浮皮潦草地坠下来一半,桌上也全是浮灰,屋子的一角隐隐传来股难闻的气味,西面连着的灶房上堆着些不新鲜的菜,一条老狗蹲在床边,耷拉着眼皮看着他们。 既然已经登堂入室,便也没必要再装什么谦逊随和,虽说是以借宿为借口,但李玄慈显然连条板凳都不想沾。 此时还是何冲出来打圆场,问道:“老人家,能否问问侧房里住了什么人?” 那老婆婆却没有听到一样,自顾自地从旁边的几上拿起一碗剩饭,放到那条老狗前面,看着它吃。 何冲又问了几句,却一直没等来回应,老婆婆就像当他们不存在一样,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疯了的是你儿子还是孙子?”李玄慈却懒怠做这些功夫,直接开口挑破。 这句话,终于撬开了她的嘴。 那张满是皱纹的脸转了过来,像是有什么真正的情绪从老旧的面皮下撬开一条缝,艰难地调动起她的皱纹,泄露出一点人的情绪出来。 “他没有疯,他是被人害了。”苍老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起伏。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低沉的嘶吼,仿佛濒死的叫声被关在身体里,就要突破血肉冲出来。 -- 一百一十、秤砣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低沉的嘶吼,仿佛濒死的叫声被关在身体里,就要突破血肉冲出来。 众人面上一凛,唯独老婆婆像没听见一样,依然是那副木讷的样子,连眼球都没转一下,反而极为平静地往屋外走去。 十六定定看了眼她佝偻的背影,目光在老婆婆的后颈打量了下,悄悄踮起脚跟,凑到李玄慈耳边,冲他耳语了几句。 听完她的话,李玄慈目光亦往那边望,道:“去看看便知道了。” 老婆婆走在前面,将门推开,矮小的身影走入夜色里,瞬间便被吞噬,李玄慈第一个跟了上去,十六则扯着他的袖口,坠在身后当个小尾巴。 昏暗中,只见那老婆婆一会儿便走到了偏屋前,从怀里掏了钥匙将门打开,瞬间那嘶哑又压抑的吼叫再也掩不住了,从虚掩的屋门中倾泻出来,听着有几分瘆人。 不久,又起了古怪的声音,不是人发出来的,倒像是野兽分食、撕扯血肉的声响。 十六的胆子却大,听到这样的异动,第一个就想要冲上去,被李玄慈擒了腕子,捎带着还剜了她一眼,拉到身后,让她老实呆着,自己则向前,走到那扇门前,用剑柄推开了门。 吱哑,老旧的厚木门发出晦涩的摩擦声,随即旋开,门后,则是一副可怖的异人之景。 只见那老太面色痛苦,手握拳作出挣扎的样子,而一个黑影正趴在她颈间,尖利的獠牙深深插进肉里,汩汩鲜血从老旧的皮肉中溢出来,又迅速被吞咽下去。 老太的脚无力地蹬了蹬,而伏在她身上的黑影半点没有停歇,仍然贪婪地从这老迈的身体里吸取着血。 十六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惊醒了这吸血的怪物,他猛地回头,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如同野兽的瞳孔,迅速聚焦在这几个陌生人身上。 贪婪的兽性一闪而过,他放下手中的老婆婆,嘶吼着扑了过来。 等黑影站直了,才发现这竟然是个人,只是披头散发、满身褴褛,面容也狰狞得很,本来堪算清秀的面目被扭曲得如同化了蜡的假面一样,似人,却又非人。 他的眼球睁得凸出,里面竟有金色斑纹一闪而过,大张着染血的口,朝这边扑来。 李玄慈反应极快,霎那间,雪亮的剑光从鞘中破出,带着凌厉之势,向前面扑来的人刺去,眼看便要刺进去了,那怪人却不闪不避,根本没有理智一样继续往上扑, 这次十六的反应也不慢,她本就拽着李玄慈的袖子,看这情景,一下子死死拉住他。 “等等!”她整个人坠得和秤砣一样,身体都快要往后翻倒,来拖住李玄慈的剑。 李玄慈暗暗啧了一声,干脆回身单手将这缠人的秤砣抱进怀里绑住,让她别再作妖,另一只手依然提着剑,径直向前刺去。 十六心中急切,可她这小细胳膊拧不过抱的这条大腿,只能眼睁睁看着剑继续往前。 却见剑尖在刺进那个怪人血肉的前一刻,突然转了方向,李玄慈手腕一转,在空中剜了个极漂亮的玲珑剑花。 铿锵之声后,却是避开剑刃用剑身狠狠击在那人的肩、颈,又往下啪啪正中膝盖,内力灌注,那怪人几大关节被击,顿时再也动不了了,倒在地上。 他这才收回了剑,看也不看地上躺尸的怪人,低头睨了眼十六,她看得有些呆了,然后才察觉到自己方才在李玄慈身上掉秤砣的姿态有多可笑,难得有些羞愧地移开了眼神。 李玄慈看着方才还聒噪得很的秤砣,现如今就变了锯嘴葫芦,似笑非笑凑低了一寸,低语道:“你到底吃了多少,这样重,我袖子都要被你拉破了。” 说话间,呼吸拂过十六鬓上的碎发,细细软软的发梢微刺过眼尾,有种绵麻的刺痒发酵开来。 再厚的脸皮,也要被他说得发红了。 十六抬手擦了下眼睛,用劲颇狠,将那麻痒的感觉盖了下去,把眼睛里不自觉的羞意藏了起来,才抬头瞪着眼睛同他说:“真拉破了,我赔.....” 突然想起自己身上的银钱还是从眼前这人的私库里支取的,一下子泄了气,没了叫板的本钱,瘪着嘴换了种说法:“我给你缝好呗。” 她一脸泄气地低着头,没瞧见李玄慈暗暗挑了下眉,唇角挑了一瞬,随即那点笑意又消散殆尽,再抬头时,李玄慈仍是那副冷淡样子,只说了个“好”字,便松了抱着她的手,侧身隐进黑暗里。 底下靴子踩上地上怪人的手腕,一个用力,几乎要将腕骨踩碎,那怪人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叫声,凄厉非常。 身后奄奄一息的老婆婆,此时终于缓过劲来,浑浊的眼睛望向这里,面上第一次现出动容之色,从肺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求他道:“别,别......” 李玄慈面上厉色却如流星一闪而过,越发踩得狠了,皂色靴子甚至在上面碾了碾,传来骨头与皮肉厮磨刺搅的声音,诡异极了。 那老婆婆愈发颤抖,似乎有什么活的情绪从这张布满皱纹、麻木的脸上突破出来,愈发哀哀叫着“别......” 李玄慈微偏了下头,看着这二人,满意地说:“看来,现在能撬开嘴了。” -- HaitangWu.cOm 一百一十一、子母蛊 夜色渐浓,零星的炊烟都已停了。 矮破的侧屋里,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躺在地上,手腕处古怪地扭曲着,依稀能从那层薄薄的皮肤看见内里骨头的错位。 一双皂色云纹的靴子踩在上面,足尖碾着错位的骨头,让地上的怪人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叫。 那声音带着血,在这不大的破屋里回荡,身后的老太面色古怪,似乎有什么情绪想要冲出那层老迈的皮囊,却又终究被麻木的皱纹给禁锢住,最后只剩下满面滑稽。 “说吧,趁他这只手还没完全废掉。”李玄慈轻轻偏了下头,满眼俱是邪气四溢。 那老太缓慢地闭了下眼,终于开口。 “他是我的孙儿阿年,从小在这长大。” “屯里起了大火,又发疫病,赶走了好多得病的人。他不听话,非要去找阿丰,我看不住他,等再回来,就是这样了。” “不喝血,就会发疯,先是鸡,再是狗,后来越来越大,所以我来。” 那老太说得有些艰难,语气里的停顿乱七八糟,这么短一段话,却听得十分费力。 不过倒是与他们之前听说的没什么不同,十六继续开口问道:“阿丰是谁,也是这屯子上的吗?” 老婆婆缓慢地点了下头,“阿丰是阿丰,阿丰与阿年。” 这似乎耗尽了老太的力气,她面色灰败地靠着桌腿,脖颈上还有不再鲜红的血凝在老皱的皮肤上。 望着她这样子,十六面色凝重起来,起身便要去察看,半路上,却被那只云纹皂色的靴子拦住去路。 “不怕被咬?”李玄慈飞过去一个半带着挑衅的眼神,戏弄她道:“说不定专挑你这生得白胖的下口。” 十六简直不屑与这幼稚又小心眼的阎王计较,鼓着眼睛说了句“胖又怎么了,都是我辛辛苦苦一口一口吃的”,便要越过他。 李玄慈怔了一瞬,被她逃了,随即压抑住自己要翘起的唇角,也不再阻拦,只是在背后看着她动作。 他看着十六十分干脆地在老婆婆身旁蹲下,只是凑近一看,这老太显得更吓人了,尤其在她靠近后,还突然剧烈地颤了一下。 于是,李玄慈便看见那团蘑菇一样抱着膝的身影顿了一下,然后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 他眉梢眼角的微笑愈发难以抑制,十分幸灾乐祸地继续袖手旁观。 可十六到底是专业的道士,职业素养还是比较过硬的,只清了清嗓子,便仔细查看起老太的伤痕。 细细检查了一遍,又起身回来,靠近李玄慈那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厚着面皮求他按牢地上的人,她好检查。 李玄慈嘴上刺了她一句,“你皮这样厚,他咬都咬不穿的,无须多虑。” 又趁十六发脾气之前,伸手轻轻揪了一把她气鼓鼓的腮帮子,道:“去吧,他动不了。” 只不过这样一句话,可衬着他指尖的温度,却无端多了些温柔的错觉。 直到他撤了手,十六都还有些怔愣,在他眼里的笑意中,遮掩一般转身蹲下,查看起地上的怪人。 果然,李玄慈踩得稳当,那人连动的机会都没有。 等十六再起身,眼中多了几分把握,说道:“我想得没错,他中了蛊毒。” 何冲面色一凛,思索了一番,说道:“嗜血,似兽非人,丧失心智,瞳孔金纹,如此古怪,倒像是蛊毒,只是不知道是何蛊?” “这个我暂时也说不准,不过,我猜应该是一种子母蛊。”十六说道。 李玄慈插了进来,“为何?” “你不觉得老婆婆,与这阿年有些像吗?”十六看向地上的老太,“我刚才便发现,她反应似乎格外迟钝,明明有感情,却无法呈现在面上,而且说话也颠叁倒四。” “她并没有离开过这,那么唯一可能的原因,便是她的孙儿以某种方式影响了她。” “蛊虽可怕,但蛊不是疫病,并不会传人。只有一种蛊,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怪相,那便是子母蛊,在人的身上种下子蛊,待孵化后,母蛊能够控制影响。” “若是阿年身上被种下的是子蛊,其中还未孵化的子蛊,便有可能随着咬嗜进入老婆婆的身体里,只为因为这子蛊目标并非她,所以即便种入体内,也难以完全孵化,所以她才会是这副躯壳麻木、内里却还保有清醒的样子。” 何冲眼神一亮,“若是子蛊,那么我们便能用这来追寻到母蛊的踪迹!” 李玄慈却问了她一句,“你可有把握?” 十六没有立即回答,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只是在书中见过子母蛊,没有十分把握能将它逼出人体,还能继续让蛊虫存活,不过,若是仍留在人身体里,凭感应来追踪母虫,倒是有几分可能。” 李玄慈挑了下眉,松开踩了许久的腕子,踢了踢地上已瘫软过去的阿年。 “看来,又要多带个累赘了。” -- HaitangWu.cOm 一百一十二、 李玄慈挑了下眉,松开踩了许久的腕子,踢了踢地上已瘫软过去的阿年。 “看来,又要多带个累赘了。” 十六悄悄叹了口气,这么大个人,又这么疯,还危险,要带上路还真是挺伤脑筋的。 她眼睛瞟到还坐在地上的老太,突然想到:“老婆婆身上应该也有没孵化的子蛊蛊虫,或许能逼出来试试看,权当多个预备。” 何冲点点头,道:“你来吧,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凡是稀奇古怪的东西,你准擅长。” 若换个心胸狭窄的人,此时怕是要疑心这是暗讽的风凉话,可十六心眼子比铁灌的秤砣都实在,高高兴兴地拍了胸脯,“我的脑子也是值些钱的。” 这般铜臭冲天,李玄慈暗暗笑了下,从怀里摸出一枚铜板,指尖一弹,便弹到了十六头上,道:“去吧,记得找零。” 嘴真是太坏了,赏铜板便算了,连一枚铜板都要找零。 十六本想狠狠甩回去,但想想自己的小钱包早已葬身火海,还是十分能屈能伸地将自己头顶发髻上的铜钱摸了下来,边瞪了李玄慈一眼,边将铜板顺手悄悄藏进袖子里。 李玄慈接了她白眼,也没生气,就这样靠着墙,看她蹲下来,从怀里摸出张空白的符纸,又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摸出支极小的笔,最后还从袖子深处嗬哧嗬哧掏了个小布包,打开之后一股腥味传了开来。 李玄慈眼角微挑,叹道:“平日里都将这些破烂藏在哪了?” 十六才不理他,这哪里是破烂,都是他们吃饭的家伙什,火灾之后她第一时间便想法重新预备齐了。 以前不用,只是仗着身前有他这么个纯阳血在,攻击的术法她又不太在行,所以一直没用。 十六不与他多争辩,又将自己头上的发簪摘了下来,小心地撬动上面的机关,从里面取了根银针出来。 她将掺了狗血的墨锭拿出来,刚要润开,然后停顿了下,回头悄悄瞥了眼李玄慈,然后更加低地弯了腰,整个人藏了起来,偷偷摸摸地往手上沾了些唾沫,小心抹在墨锭上。 可惜这点把戏完全瞒不过李玄慈,他瞧着蹲得跟个蘑菇的十六,突然生了冲动想轻轻踢一脚她的屁股,看看她是不是会摔个屁蹲儿。 好在没等他出手,十六便润好了墨,细毛笔蘸着狗血墨,在符纸上十分流畅地画着,看起来虽十分鬼画符,但十六表情相当自信而坚定,下笔如有神。 写好后,十六用针刺进老太的中指指腹,从中空的针管里,慢慢流出一滴浓稠的血珠,啪,落在符纸上。 瞬间那张符,从血溅的地方现出亮光,逐渐连符上的笔画也染上岩浆一般的焰色,仿佛活了一般,浮起在半空中,然后刷地一下,就这样烙进老太的皮肤消失不见。 老旧的皮囊,就这样浮现诡异的隆起,那些字符仿如有生命一般在皮肉里钻着,搜寻着蛊虫的痕迹。 这如同活物一般的凸起一路钻到老太被咬破的颈部,突然老太表情变得十分狰狞,那些隆起如岩浆的气泡一样鼓了又破,老太激烈地咳了起来。 哗,咳出一滩黑血出来。 十六眼疾手快,飞快又掏了个小瓶,将血泊中的一个小小黑团罩住了。 “这离人符真的有用啊,我以前还以为这玩意只能拿来驱蚊防蚁呢。”她美滋滋地把小瓶盖上,邀功一样抬头说道。 “若让师父知道离人符被你拿来驱蚊,怕也是要气瘦叁斤。”何冲笑着叹道。 “那不正好,师父如今本来就吃得腰宽了一寸半,不够仙风道骨,酬金都不够厚了。”十六随口便接了自家师兄的玩笑,应对得十分流畅。 “别贫了,快看看那蛊虫还活着吗?”何冲提起正事,十六也忙站了起来,随手沾了些血,在桌上画了个探命阵,然后将瓶中蛊虫倒在阵中。 随即掐了个诀,催动起探命阵,只见陈旧的桌面上现出金光,阵中的黑团突然蠕动起来,拼命向东南方动着,等触到阵边的金线,一下子被弹了回来,却还是不要命地往那边继续挪。 十六看了一会儿,然后将这蛊虫收了回去,小心地观察了下,才盖上盖子,回身说道:“这蛊虫还未孵化,如今还困在虫囊中,可刚刚瞧着在阵的催动之下,虫囊已有破裂之兆,想来那母虫应是在东南方向,越是靠近,子蛊便可能有所感应。” 何冲面上一喜,“那倒方便我们追踪母蛊,咱们先往东南方向寻,沿途仔细注意这子蛊蛊虫的反应,应该便能找到了。” 十六点点头,刚要将那蛊虫收进怀里,一只手却将那只小瓶随手勾了过去。 十六一看,是李玄慈,以为他想仔细看看那子蛊,可他却一眼没瞧,随即便丢给了何冲,幸亏何冲反应及时,立刻接住了。 何冲与十六交换了下眼神,俱有些不解。 只有旁边的李玄慈,面上一副理所当然的冷淡。 又是钻过别的男人的肚子,又是沾过老妇的血肉,这样的东西,他不乐意碰。 既然他不想碰,那十六也就不许碰。否则抱着她时,这人怀里不仅随时揣了一堆破烂玩意,还藏了虫子,像什么话。 他倒考虑得长远。 -- 一百一十叁、帐篷 之后,他们安顿好老太,便带着阿年下山了。 只是阿年现在状若疯癫,实在不好控制。 十六想着手上好歹还有子蛊的虫卵,也算是个备份,于是便暂时用了法子压制了阿年体内蛊虫的发作,虽然还是神志不清,至少不用天天饮血了。 压制了蛊虫后,阿年变得温驯了些,虽然还是呆呆傻傻的,可是却也不那么疯癫了。 他们带着阿年一路往东南走,倒也和李玄慈本来想要上京的方向是一样的。 这日,天色已暗,但因为途中阿年有些不安分,压制蛊虫花了些时间,因此他们比照原定行程只行至一半,前不靠村,后不靠店,只能露宿在山林中。 金展十分敬业地将帐篷从马背的背囊上拖了出来,在地上钉了地钉,将帐篷支了起来。 为了轻简行李,拢共就只带了一件帐篷,而且帐篷还不大,因此他们头一次面临了难题,究竟谁睡。 金展自然是紧着自己的主子的,可李玄慈却也十分厚颜,竟理直气壮地撩了下摆就打算进帐篷。 何冲张了口,有些惊讶地望着动作娴熟而迅速的李玄慈,又艰难地转过头看十六,却发现自己这个师妹也一脸全然不在乎的模样,瞬间有些恨铁不成钢。 然而铁脑袋本人感觉非常良好,不仅不想成钢,还嗬哧嗬哧打开自己的小包袱打算团巴团巴找个地方当铺盖。 何冲凑上前,痛心疾首地对自家师妹说:“你就这么看着他进去睡?” 十六有些摸不着头脑,道:“那是他出钱买的帐篷,自然是他睡了。” “你可是女孩,睡地上寒气入体了怎么办?”何冲敬业地扮演了一个痛心疾首的老妈子角色。 可惜娇小姐本人不太入戏,憨憨地拍了下自己的小包袱,乐呵呵地同师兄说:“不会的,这又不是山里,如今天气那么热,贴着地还凉快些呢。” 何冲没话可说了,只能无言以对地转身去寻自己休息的地盘了。 等他走远,十六继续挑着地上的碎石,十分仔细地整理自己晚上要睡的地方。 她正埋头整理得用心,却听见帐篷里一阵响动,回头一看,却瞧见本已进了帐篷的李玄慈却掀了帘子,探出半身,还正虎视眈眈盯着她。 十六有些莫名,她十分懂事,都没去同他争帐篷,为何还要瞪她? 她仔细盘算一遍,确定自己着实半点不理亏,于是理直气壮地瞪了回去。 却见李玄慈目光愈发幽深,就这样锁着她,丝丝绕绕,十六沐浴在他的目光里,忽然觉得有些心慌,像是从山坡上一路小跑下来的气喘,也像手中风筝突然脱险的慌张。 可尽管她心中如何翻腾,面上却还是那副愣愣的样子,李玄慈瞧了一会儿,终于冷哼了一声,刷地放下帘子,再不同她说话了。 一个明明心中想要夜里滚作一团,却偏端着架子做锯嘴葫芦,一个明明有所触动怀里揣了兔子,却懵懵懂懂当个铁牛,一个心眼太多,一个心眼太少。 冤家。 --------微博:化作满河星 半夜,营地上生了篝火,金展抱着剑靠着树干休憩,盘起的腿上还搭了只何冲在睡梦中放着的脚。 阿年被绳子捆了一边手腕,另一边则系在大树上。 十六乖乖躺在布巾上,蜷成一团,正在梦里咂着嘴,回忆着烤乳猪的滋味。 帐篷里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在众人安睡之时,只有火焰在暗夜里燃烧着,月亮明明该出来了,可不知何时起了雾,连这样亮的火光,都照不透这迷雾。 十六睡得沉,突然,自昏沉中,响起了极凄厉的叫声,仿佛厮杀的狼群围住了猎物,任由它痛苦地嚎叫。 她被惊醒,瞬间恢复了警觉,然而却立刻发现视线已经被迷雾所遮蔽,她有些慌张地伸出手,却什么也瞧不见,只能在空虚的黑暗中隐隐见到自己的手晃动的影子。 就在此时,那嚎叫又响起了,那么尖,那么痛苦,仿佛要钻进耳朵里,十六打了个寒颤,打算从怀里掏火折子出来,却半天没有找到。 她强压着情绪,也不找火折子,直接捏了个明火诀,自指尖跳出一朵明艳的火花,在黑暗中点亮一角。 然而,这火光亮起之时,那叫声却一下子近了,伴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黑暗迷惑了对距离的判断,只觉得那脚步每一步都踏在心上,掀起无穷波浪。 一切都来得极快,那朵火光破开了一点黑暗,突然,却自光影交缠的边界,现出锋利的獠牙! 阿年本已恢复常人的面目,再一次变得扭曲,赤裸裸的兽性毫无遮掩地呈现在面上,他瞳孔中的金纹被火光撩动,血口一张,便要咬下! 十六立刻又捏了个诀,那小小的火光瞬时无风自生,在空中撩出几道火舌,细细的光焰缠上阿年的身体,将他逼退了几分。 然而阿年却好似不怕烫一般,只退了几步,就又硬是迎着火焰上来,一双变了形的手,眼看就要抓上十六。 铿!凌空想起金玉之声,光华流转,剑光反射着火焰,刺破空宵,将要扑上来的阿年生生逼退。 是李玄慈的剑! 他一个挽剑,又将疯了的阿年逼得退了几步,这才一手拉起吓到了的十六,揽入怀中。 受了惊吓又十分惜命的十六,这回倒真是合作,一下缠紧了他,差点上树一样连腿都盘了上去。 李玄慈百忙之中分神低头看了一眼,吐出一句。 “笨蛋,叫你不听话。” 若是乖乖进他的帐篷,还会吓成这样? ---------- 周末惯例烂醉,如有错别字,还请指正。 -- 一百一十四、世上最初的温柔 “笨蛋,叫你不听话。” 十六如尾生抱柱死死缠着李玄慈,听到这话,抬起头瞧他,心中有些委屈,她哪里就又不听话了。 可不待两人再你来我往地耍上一套情意绵绵剑,远处便传来何冲的呼喊,“十六,十六你没事吧!”但却什么都瞧不见,想来何冲他们也被在大雾中了。 十六刚回了一句“无事”,黑暗中便又想起了嘶吼声,只见本已被逼退几分的阿年再一次冲了上来,且还迎着剑光而去,丝毫不怕死一般。 李玄慈眉间闪现一丝不耐,真正动了杀气,他从不是宽厚之人,若依着他以往的脾气,管他是不是中蛊所制,这般惹人烦厌,早砍成人彘了事。 这点从眼睛里浮出来的冰凉杀意,映衬着半空中十六唤出来的火焰,反而更显冷戾,紧紧抱着他的十六,也第一个察觉到了他的变化。 若是初遇时的十六,大概是立刻要离开丈远以自保,可如今她横生了许多无用的胆量,想也不想,便伸手揽住他的颈,急急唤道:“别!” 还不等李玄慈回应,身前的阿年却无比痛苦地嘶吼起来,手握成爪,在身上肆意乱抓,面目狰狞无比,浑身颤抖,甚至跪了下来。 方才还凶得很,现在就成这样了,十六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有些疑惑,死死抱住他的手也松开,滋溜滑了下来,想要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可刚落地,便被李玄慈扣了腕子,脸色冷淡得如弦上月,道:“乱动什么。” 不待十六回答,跪在地上的阿年突然立起,仰天长啸,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皮囊里冲出来一样,又突然抱头倒在地上,痛苦地翻腾着。 与此同时,十六感到怀里一阵颤动,她掏了出来,发现是那个小瓶,她打开瓶塞想看个究竟,结果内里一接触到空气中的夜雾,瓶中的子蛊蛊虫就疯狂地扭动,刷地一下,极为迅速地钻进十六的皮肤里。 发生得太快,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两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黑色的虫卵将这么消失在身体里,连个痕迹都没留下。 十六愣了下,面上还有些呆,开口时却忍不住有些发慌,“怎么办?” 李玄慈面色冷得要结冰,看一眼都觉得可怕极了,十六只看了一眼,鼻头就忍不住红了一点,可却还是强压着绝不肯哭。 瞧她那又倔又可怜的模样,李玄慈放缓了些脸色,用剑在自己下袍划了一道,撕裂了布条之后,在她上臂狠狠扎了一圈。 这样的法子,想来是不能阻止蛊虫的,十六心中清楚,李玄慈虽不懂其中门道,以其心智,大概也是能猜到的。 可他们一个要绑,一个便由着他绑,两人难得一起犯傻,只为求一点虚无缥缈的自我安慰。 十六的手抬着任他绑,极小声地说道:“太恶心了。” 方才还强忍着,此刻却还是忍不住带上了些鼻音。 李玄慈抬头瞧了她一眼,身上种了蛊虫,最在意的却是恶心,可此时,他难得没同她置气,也没冷嘲热讽,只道:“离人符呢?” 十六想起这茬,连忙笨手笨脚想要再掏符出来,她想着这蛊虫,因此路上就提前写了离人符,直接咬破了自己指尖,滴了血上去。 奇怪的是,这本来奏效的离人符,这回却毫无反应。 十六急了,差点将手指头都给咬下来,可无论滴了多少血,还是没有反应。 这回,她真有些忍不住了,眼角迅速红了起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通红地看着李玄慈,开口时连声音都有些碎,“不管用了。” 她有些无措地望着他,眼睛里下意识地流露出依赖和无助,“我我要变疯婆子了。” 李玄慈此前的人生,恣意妄为,放肆纵横,无人真正伤过他,无人敢,无人能。 可眼前这个小姑娘,什么也没做,没哭,没闹,手无寸铁、心中慌张。 却做到了千万人都未能做过的事,将他的铜皮铁骨撬出一隙,然后狠狠刺了进去。 十六眼睛越发红了,却突然什么都瞧不见了,还有温热的体温传来,她下意识伸手,却触到了李玄慈的手背。 李玄慈伸手遮了她那双眼睛,他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我不会让你出事。” 可惜,十六此刻什么也瞧不见,否则她便会知道,自己的手心,正握着这世上最珍贵的一点温柔。 閱渎絟呅請椡:ǹρō18.cōм -- nρo1⑧.coм 一百一十五、绝路 不寻常的夜雾浓得像裹了浆,沉沉地坠在众人之间,将他们彼此孤绝开来。 十六什么也瞧不见,只有眼睛上蒙了一点心安,手心里透了一分热,让她眼睛有些发酸。 她突然生了念头,想瞧瞧如今李玄慈面上的表情,她有些想象不出来,又总觉得会与此前都不一样。 然而还未等她将蒙着眼的手拉下,李玄慈自己便松开了。 一阵极为短暂的晕眩过去,再睁眼时,她看见的只有李玄慈的侧脸,上面什么情绪都没有留下。 仿佛方才都是她的错觉。 李玄慈则将剑提了起来,雪亮的剑尖直直指向在地上哀哀挣扎的阿年,语气里没有一丝仁慈,看着他说道:“拿他试,总能找到法子灭了这蛊虫。” 他看着阿年的眼神,一丝热乎气儿也没有,活像对待一个死物,而非活人。 虽然十六素知李玄慈这人冷血无情,可也已经许久不见他这般表情,带着冷漠的残忍,甚至连哀嚎都只让他的剑,提得更高了。 十六大概明白他心中是何想法,此前他们一直留着阿年未动,是想要通过他找到放蛊的母虫,可如今她也意外种了蛊虫进去,李玄慈便打算拿阿年做活人试验,只要能寻出驱蛊的办法,怕是要死活不论。 她打了个寒颤,刚想要劝几句,却见遮天蔽月的浓雾,突然自上空缺了一角,现出一轮圆满的月来,凉薄的月光从缺口里落了下来,正好照在他们身上。 那月光明明轻得没有实质,然而却像邪魅一般,催化起地上的阿年身上幻化出一层细短的浅金色毛发,手指上生出尖利的指甲,眼中现出金色的漩涡。閱渎絟呅請椡:ǹρō18.cōм 同时,十六似乎也进入了短暂的失神,瞳孔里同样涌现出金色斑纹,目光直直望向前方,空空不在视物。 李玄慈收了剑,握住十六的肩膀死死盯着她,就在此时,阿年突然一跃而起,狂性大发,嚎叫不停。 他一手抱住十六,一手重提起剑,指向阿年,随时准备刺下去。 然而阿年却像没看见一样,等他终于停止嚎叫,眼中金纹一闪,突然拔腿向外冲去。 在这样的浓雾中,阿年却像冥冥中自有指引一般,半点没有犹豫地往前奔着。 李玄慈想要去追,可十六这样子又难以撇下,只能口中喊道:“金展,何冲!” 此时却已半点没有回音,这古怪的浓雾似乎要将声音都隔绝了一般。 正当此时,十六突然像从窒息的水面里浮出一般,剧烈地喘息起来,眼神里也有了神智,总算不再是那失神的模样了。 她恢复五感后,第一件事便是抓着李玄慈的手,说道:“快,追上去。” 眼见阿年便要彻底消失在雾中,李玄慈低头扫了她一眼,转瞬便下定决心,擒住腕子,一下子托住她的腰,往前追去。 他轻功绝佳,脚下如飞,只是前面阿年的脚步似乎总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响起,每次似乎要丢了,却一直在身前不远,可若说是不远,却也无论如何都跟不上。 这古怪的大雾似乎没有个尽头,就这样围着他们,甩也甩不掉。 李玄慈毕竟抱了十六在怀里,因此总不如一个人时脚程快,就在雾又突然浓了、遮蔽了阿年去向之时,一直乖乖呆在怀里的十六,在他视线之外,眼睛突然现了一瞬金色。 她如呓语一般,伸出手,指着前面一个方向,说道:“那边。” 李玄慈低头看了她一眼,可此时十六又已一切如常,他皱了下眉,还是按照指的方向去了。 沿着这个方向,浓雾开始慢慢变得有些稀薄,李玄慈加快了脚步,几乎飞一般地疾行着。 不知跑了多久,突然,他猛地停住,收势不及,甚至有些狼狈地向后用力,才好不容易止住了向前的冲势。 而眼前,浓雾与清爽的空气,如同内河入海一般泾渭分明地区分着,雾气凝在一侧,与另一侧澄彻的夜色诡异地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界线。 啪嗒,有土块簌簌落下,而他脚尖不远处,便是截断的悬崖! 拔地而起的绝壁,整齐地如同锋刃切过一般,凌厉地刺在巍峨的群峰间,一块小石子从他脚边弹落下去,咚咚几声,便再也不见,连撞击的声音都被这峭壁吞噬掉了。 若方才再多行几步,便可能万劫不复。 李玄慈胸膛轻轻起伏,环住十六腰的手臂收紧了,低头看她,发现十六如梦初醒一般,一脸惊讶地看着这可怖的断壁。 然后十六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他,结结巴巴解释道:“不是,我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看到她这副熟悉的犯蠢模样,李玄慈却舒了几不可闻的一口气,将她放了下来,圈在怀里,恢复了那骄矜又苛刻的口吻。 “不急,既然没死,那便一样样慢慢算账。” “第一样,便是那蛊虫为何又到了你身上。” 他轻挑了下眉毛,目光如炬地问道。 -- 一百一十六、既往不咎,下不为例 “第一样,便是那蛊虫为何又到了你身上。” 此话一出,十六眼神便有些闪烁起来,半天憋出了句,“这儿危险,别在这悬崖边上说话了。” 李玄慈眼神一凛,似有流星闪落,突然擒住十六的腰,她一下便离了地,被他抱在怀中。 天被浓雾分割得半明半晦,夜里有风,雾却纹丝不动地凝在一边,泾渭分明,若有似无地缠着他们二人相拥的身体。 李玄慈凑近她的耳朵,低语了声:“抱紧了。” 夜风将他的声音吹得有些碎,可温热的呼吸却萦绕在她耳根处。 还未来得及让她抬眼瞧一瞧,李玄慈便紧了紧握住她腰的手臂,忽一转身,脚步轻抵,蓄势待发。 接着,迅雷不及掩耳之间,他竟就这样抱着她,飞快地跃下了绝壁。 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她只能随着下坠在眼前飞快闪过群山峭壁,如走马灯一般,只是这走马灯是天为屏,山为轴,眼花缭乱,惊魂非常。 耳边传来烈烈风声,狂躁地从身体上的每一寸呼啸而过,叫嚣着刮过她的面颊,再也睁不开眼,听不见别的,只有他胸膛隐隐的心跳声,透过相拥的身体传了过来。 十六不晓得李玄慈突然发了什么疯,也来不及想,只能闭上眼,死死抱住李玄慈,他身上的温度成了唯一的依仗。 可这坠落的尽头,没有迎来粉身碎骨的痛,突然一阵风袭来,转眼间双脚便踏上了实地。 仿佛做了梦一般,十六不可置信地睁开了眼,却瞧见他们二人都已好端端站在地上,毫发无伤。 她往周围望了望,这里景色幻幻不似人境,小溪潺潺,绿荫丛丛,抬头望,却蒙昧一片,白云罩顶,看不清来路。 而最不寻常的是,方才还是夜雾沉沉,现在竟成了朗朗白日! 十六花了些功夫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恍惚地开口:“原来极乐便是这样的啊。” 又瞧了瞧李玄慈,见他居然也在这,仍是那副高傲又冷淡的模样,恍惚间吐了真心话,“原来杀生了也能登极乐啊。” 李玄慈这才瞥了她一眼,松了抱着她的手,伸手狠狠捏了她的腮帮子。 “放心,若我坠了十八层地狱,定会拖你一起。” 十六呆呆看着他的眼睛,脸被捏成了个快露馅的豆包,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下意识反驳道:“我们道门不讲地狱,只论阴世的。” 李玄慈被她这蠢样逗得挑了眉毛,眼中闪过荒唐的笑意,熟悉又欠打。 这似笑非笑的表情,终于将十六刺清醒了,她知道自己小命保住了,瘪了嘴,猛地抱住李玄慈胳膊,不管不顾地撒泼起来。 “你可太坏了!吓死我了,也不打声招呼,我没被蛊毒弄死,先被你给吓死,真吓死了我做鬼也缠着你!” 她委屈极了,说得颠三倒四,李玄慈翘了一边唇,把人揽进怀里,难得地顺毛捋了好几下。 等十六终于平静下来,才问道:“这儿实在太古怪了,这究竟怎么回事啊?” 李玄慈抬头望了眼上面,复又低头,说道:“你方才指了这边,想来是那蛊虫控制的,想让我们落下去。” “此间意图,要么是想取我们性命,要么是另有深意。而你体内蛊虫,怕也是专冲着你去的。这般煞费心机诱我们过来,难道只为了这样简单地摔死了事吗?” 十六低头想了一会儿,确实,那老太体内蛊虫并未孵化认主,仍是虫卵之态,因此离人符便能轻易驱除,而她体内,显然已远非如此。 再加上后来她失常,指了这边,想来怕是手握母蛊之人,察觉了他们接近,故意催发了蛊虫,种入她体内,然后一路引诱至此的。 “再者,这悬崖切得如此平整,可断口处却多有摩擦的痕迹,若非是常常有人从此间来往上下,难不成这还能是跳崖胜地,引得游人如织,才留下这般印记吗?” 有道理,十六点点头,她在崖上之时,只顾着惊讶眼前奇景,倒真没分神打量崖边痕迹。 不过不对啊,十六突然抬头,有些气急地问道:“就光凭这些,你便跳下来了?自己跳便罢了,还捎带着我一起,万一猜错了怎么办!” 事关性命,兔子也有三分火气。 李玄慈却微微歪了头,那股子恼人的傲慢,浮现眼底,抬起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掌心里竟握着一根极粗的绿藤。 他启唇,带着戏弄之意,道:“我还没你那般傻。” 她在崖上大惊小怪时,李玄慈便看到了暗处的这条绿藤,也由此生出猜测。 十六讷讷,半天才说道:“你心眼可真多。” 倒也不想想方才是谁在撒泼耍赖。 李玄慈冷哼一声,开始同她算起总账,“如今不是悬崖边了,说说吧,那东西为何又到了你手里。” 十六咬了下嘴唇,知道瞒不过去,她心眼绝没有李玄慈多的,用他的脑子,比用自己的脑子强,因此便把每一个细节都交代了清楚。 昨夜他进帐后,十六本也打算闭目歇息,可刚闭眼,却听见远处阿年低低哀吟,她放心不下,过去瞧了瞧,才发现阿年面色痛苦得紧,抓住自己的领子不放,不时挣扎着,指甲在地上都刨出了痕迹。 她疑心是强行压抑蛊虫,使得压制符和蛊毒在体内相冲,看他如此痛苦,便有些不忍,去找师兄要了虫卵回来,打算自己偷偷想想法子,看能不能找出办法从人身上活取虫蛊。 这事,以李玄慈的脾性,便是阿年痛死在他面前,他大概都不会动一根眉毛,因此十六是打算瞒着他自己试验的,却不想遭来如此变故。 如今想来,怕是连阿年身上蛊虫的异动,都是安排好的。 她说完,知道自己又犯了蠢,将二人陷至如此境地,有些丧气地低着头,说道:“是我蠢,你骂吧。” 平日里不蠢也老是骂她,如今是真蠢,也活该骂的,她心里想着,认命地等待发落。 可等来的,却是温热的指尖,抚上她的下巴,将她低垂的脸抬了起来。 李玄慈看着她,面上并没有多少苛责,反而轻轻使劲儿,捏了下她小小的下巴。 “既往不咎,下不为例。” 他眼里藏了点恣意的纵容,不动声色地说道。 閱渎絟呅請椡:ǹρō18.cōм -- 一百一十七、大好人 既已理清了此事发生的脉络,心中便稍稍有底了些,二人这才开始细细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这里果然奇异非常,不仅徒然从黑夜变了白日,四周也幻幻不似人境。 连这里的日头都带着一股蒙昧的荒谬感,照在身上没有一丝暖意,不像太阳,却像隔了纸屏风的灯光。 明明无风,婆娑的树影却在起伏着,每一片细叶都像藏了爪牙,缓慢又招摇地摆动着。 连那清澈蜿蜒的溪水,仔细看去,明明水面静得能照人影,却又能听见潺潺的水声。 十六越看越觉得有些瘆得慌,不由伸手牵了李玄慈的袖子,她如今深觉自己脑子大抵是不够用的,而李玄慈的脑子如今看来久经考验,比她可信得多。 “这是个什么怪地方啊?”她的细眉毛和圆眼睛皱在一起,一副警惕的模样,就差头上竖一对长耳朵了。 还没等李玄慈回答,原本还高高挂着的日头,突然就暗了下来,阴影迅速如滔天的洪水一样席卷着旷野,不过转瞬之间,便入了黑夜。 十六自觉身为道门中人,她也算对这些奇门歪道有些了解,这一路上,叁条腿的、四个胳膊、五个脑袋的........当然也没遇到,可龙虫鼠蛇的也没少见。 但这是个什么路数,她可从没见过啊! 与她不同,李玄慈也皱眉看着突然暗下来的天色,然后低头四顾,目中露出了然之意。 “这里,似乎与现实相反。”李玄慈说了这么一句话。 十六眼睛亮了,她就知道,旁边这个脑袋更值钱些。 李玄慈没错过她那闪闪的眼神,眼尾微不可见地弯了一痕,身边有个这么蠢的,倒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在他们茫茫不知前路时,还能给他分分神。 他在十六的目光中,指了指上方的天,说道:“我被惊醒时,应快到寅时,折腾了这么久,如今该过了卯时。” “也就是说,外面天亮了,这里就天黑了!怪不得这里的日头、风和水都这样怪,看来全是与常理相悖的。”十六双手一拍,眼睛瞪得圆圆地看着他,像见了青菜的兔子。 “高兴成这样,是想到出路了?”李玄慈偏要逗她。 本来竖起来的长耳朵又耷拉下来,十六摇摇头,小声说道:“没有。” 自己把人给逗焉了,李玄慈却又要重新放钩,他屈起手指扣了下十六的脑袋,“方才你说,外面天亮了?” 十六被他敲得有些生气,伸手就想揪住他的指头,可她哪里有李玄慈快,反被捉了手,她甩不开,只能憋着气说:“对呀,又是哪里蠢到你了?” 她气呼呼的丧气话,将李玄慈刺得浑身舒畅,只觉得手痒痒,狠狠在她那气鼓鼓的脸上捏了一把,才说道:“这回说的是聪明话。” “外面,不是上面。”他目含深意,望了眼上方。 “我们虽是从崖上坠落下来的,但这里并不是崖底,方才下坠之时,坠到一半,突然来了层遮眼的云,等云尽了,便一下子触到实地,不像是我们落到地上,反倒像地面迎了上来。” “所以,我们是被困在什么幻境里面,不是爬上去就能出去的吗?”十六听懂了,却也更加绝望了,爬上去都够难了,如今更是连爬都没用了吗? “那你为何要跳下来啊!”她简直欲哭无泪。 李玄慈挑眉,唇角翘起一点,眼睛里却藏着赤裸裸的威胁,就这样睨着她。 十六被他那眼神剜过之后,才后知后觉想到,似乎、也许、可能,是为了解她的蛊毒? 那自己这样,似乎、也许、可能,有一咪咪没有良心? 十六在装作若无其事和老实认错之间犹豫了一下。 然后选择死不要脸地缠住李玄慈的胳膊,先废他一只可以打人的手,用力到把自己软嘟嘟的脸都挤出一团肉来,仰头看他,眼巴巴地说好话:“你是大好人。” 她在奉承人这方面十分没有天分,只会说这种干巴巴、豆腐渣一样的“好听话”。 李玄慈大概也是人生中头一次,听人夸他是大好人,真是极具意外的讽刺效果,若换了个人说,他多半是要那人把这话和打落的牙齿一起吞下肚的。 可换了这么又蠢又粘人的玩意,李玄慈最后只抬手,伸出一根指头,抵着她的额头,缓慢又坚定地推远。 “闭嘴。”他叹了口气,“先去找下蛊之人吧。” “至于如何出去。”他看了眼崖壁上的绿藤,“此处与外界处处相反,只有这根藤,始终如一,想来到时候,总是能凭此找到办法的。” 微博:化作满河星 -- nρo1⑧.cOм 一百一十八、杀戮前的仁慈 十六看着那根藤,眨了眨眼,摸出把小匕首,蹲了下去用匕首割它,虽然费劲,却真被她割了一小根下来。 李玄慈看着把小段绿藤宝贝一样藏进怀里的十六,问道:“你有法子?” 十六站起来,拍了拍皱了的下摆,才说:“没有,不过这地界儿看起来大到没边儿,留下绿藤,说不定到时候我能凭此寻回这里,好歹多条后路嘛。” 道门里寻踪觅迹的法子还是不少的,多留个心眼,总不算错。 李玄慈微一颔首,笑道:“如此训练有素,看来下次打猎该带上的是你才对。” 十六刚想仰头得意几分,她师门的寻踪术,可不是一般两般得厉害,但忽然清醒过来,总觉得这说得不是什么好话,似乎将她与那叼鸡捡兔的猎犬相提并论了。 她想质问,开口前却意识到若是自己先挑明,那岂不是成了对号入座,于是干脆咽了下去,又在自己心中的本子上记了一笔。 今日,疑暗讽她为犬,择日,必还他以笨猪,切记切记。 记完小帐,十六面色如常地转向李玄慈,问:“如今我们去哪找啊,我身上的蛊毒还在呢。” 她问得理直气壮,半点不拿他当外人,只觉得天塌下来了,反正李玄慈个儿也比她高,如今身陷幻境、前路未知,身旁有他,心中倒也没有多少惊惶。 李玄慈却要逗她,故意说:“这是赖我身上了?” 十六却鼓着眼睛,答得理直气壮,“本来也是你的事,你躲不了。” 她心里想着,他俩种着同命结,如今虽然她身上蛊毒未显,但要真发作了,李玄慈也跑不掉,自然也是他的事,于是格外“有理声便高”。 李玄慈却没答话,只瞧了她一眼,十六刚觉得他眼神有些怪,他便转头看向前方,半天才有些冷淡地“嗯”了一声了事,根本看不清表情。 同甘共苦了这么长时日,这答复虽有些不够讲义气,但十六素来对李玄慈不抱多少指望,冬天里粘人舌头的铁门栅栏,都比他身上的热乎气儿还多呢。 她干巴脆地抬脚往前走,反正下蛊之人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那往哪走,都比待在原地不动好。 刚跨了没几步,被李玄慈揪了后脖颈拉了回来。 “这边。”閱渎絟呅請椡:ǹρō18.cōм 这人忒霸道,明明哪里都没有路,却偏要择着他要去的方向走。 无论去哪边,总要先过那条溪。二人停在诡异静止的溪畔前,对视一眼,李玄慈撩了下摆,先一步踏入水中。 一踏进去,就浸了个透凉,冰碴子一样的湿意像水鬼的指甲扒着小腿,李玄慈面色未变,将在岸边跃跃欲试的十六拦腰抱起,转身往对岸走。 十六被他吊在腰上,跟个拨浪鼓一样摇晃得二五郎当,还不忘斜着眼瞧那古怪的水面,即便人走在里面,居然也没有一丝波澜,倒像踏进了透明的雪堆里,她悄悄探了脚下去,想试一试沾水的滋味。 却被李玄慈提了一下,足尖是彻底远离水面了,上身却差点歪成个倒栽葱。 “少作妖。”李玄慈落下句话,便继续往前。 等过了水,便要进密林,树影招摇着身姿,浓浓的黑影重迭在一起,在阴湿的角落发酵成粘稠的爪牙。 他们的身影在茫茫密林前拉长,停了一瞬,然后义无反顾地进了林子。 当细长的身影被黑压压的林子吞没掉最后一点,不知从何处,响起了寒鸦声,觊觎着即将到来的新鲜血肉。 进去后,阴影像海绵吸走一切声音,只剩下走时踏在厚厚落叶上的响动,黑暗里,总有双眼睛在窥伺的错觉。 十六一路死死抓住李玄慈的袖口,这地方那么阴,若是走丢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她全神贯注望着前面,后颈却凝了团冷气,黏糊糊地沾在皮肤上,她随意伸手抓了抓。 竟碰到了一条又湿又冷的软东西。 鸡皮疙瘩一下子爬到了后脑勺,她猛地回头。 跳进视线里的是一双滚圆的眼球,几乎要脱出眼眶,只剩下几丝黏糊糊的血肉相连,还有脏污的血从白白的眼球上流下来,眼看就要滴到她身上了! 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倒吊在树上,看不清面目,只有乱跳的眼珠子,和血红的舌头拉出来好长,蛇信子一般舞弄着,这是人是鬼! 那长舌头像生了眼睛,带着阴冷的气息,跟条细蛇一样缠了上来,她的脖子都能感觉到那滑腻腻、湿乎乎的气息钻进毛孔的滋味。 一切发生得太快,十六吓得差点咬了自己的舌根,后腰却被一抵,银光闪过,那条脏舌头便落了地,滚了几圈,还在不甘地弹着,却再无生命力了。 血从断口溅了出来,眼瞧着就要全滋到十六眼睛里去了,李玄慈反手挽剑,将那脏血全数挥了开来,一手将她拉到身后。 那倒挂的黑影凄厉地嘶鸣,却又没了舌头,因此变成古怪又诡异的呜咽声,仿佛在喉间卡了大团污血,含糊不清的尖叫声也随之扭曲。 那双吊在眼眶外的白眼球突然朝李玄慈转了过来,里面满是愤恨,下一瞬间,便朝他扑了过来。 李玄慈却连眉毛都没抬,举起手中的剑,若有所思地看着,上面只有这黑影留下的污血。 “有意思。”他轻声说了句,随即抬头,目光里邪气大盛,杀意浮在眸子里蠢蠢欲动,再片刻就要按捺不住了。 “闭眼。”他微微侧首,简短地说了一句,然后轻迈了一步,将十六彻底隐藏在他身后,也彻底地挡住十六的视线。 杀戮,要开始了。 微博:化作满河星 -- nρo1⑧.coм 一百一十九、吞尸 那被割了舌头的黑影,像流淌的浓水一般,霎时便从树枝窜了下来,跟蛇一样在地上穿梭着。 半跳出的血眼球古怪地旋转着,发出古怪的咯吱声,搜罗他二人的踪迹,尖利的指甲眼看着便要抓上李玄慈的脚踝。 然而他的动作更快,皂色靴子狠狠碾上黑影的手腕,下一刻,那只手被利剑刺得皮肉绽裂,污血一股股从翻开的破口处汩汩涌出。 李玄慈冷眼看着失了舌头的黑影在地上痛苦而无声地呜咽,眼里却是痛快,扭了下手腕,利刃在肮脏的伤口间剜动着皮肉,将黑影的手掌更深地钉在地上。 黑影从鼻子里发出的喘息声更重了,含糊的呜咽声,从它满是血的喉咙里冲出来。 李玄慈微微翘了唇,痛快地将剑拔了出来,等到那黑影转身想要逃的时候,转瞬就又冲着他刺了过去。 这回刺的是肩膀,又是深深一个血洞,李玄慈照样旋了下剑,听到身体里绞弄血肉、刮刺过骨头的诡异声音。 他刺完,却又拔了剑,就这样等在原地,冷眼看着地上喘息的黑影。 得了这个喘息,已知到了末路的黑影也再无保留,用尽全力从地上扑了过来,全身燃起黑色的火光,爪牙变得其长无比,还闪着诡异的光泽,如毒蛇的鳞片。 李玄慈却正等着他这最后一击,眼中杀意大盛,铿锵两声,剑光打落两只狰狞的爪牙,然后趁中路空虚,冲着他的喉咙直刺而去。 空中响起诡异的撕裂声,从后颈露了小小一截剑尖,然后猛地一抽,静了一瞬,接着鲜血从那一寸长的细缝中激烈地溅了出来,在昏暗中划出一道诡异的血线。 黑影啪地倒下了,扑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李玄慈将剑上面的血抖落,就这样拿在手里,没有收回鞘中,做完这些事,他才侧首说道:“好了。” 十六一直在后面闭着眼安静地当着鹌鹑,她拳脚功夫并不好,而李玄慈显然是个中好手,因此虽然她才是道门中人,却心安理得地躲在他背后。 等睁了眼,十六好奇地探了头,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发现确实不动了,忍不住绕过李玄慈,小心地用靴子尖轻轻碰了下。 “真死了?”她回头看着李玄慈,“你可真厉害,不愧是纯阳之血,真是天生斩妖除魔的好手。” 换做是她师兄,也不过这样干脆利落了。 李玄慈却没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地上的尸体,半天才说道:“走吧。”閱渎絟呅請椡:ǹρō18.cōм 他们继续往密林里走着,这次,他们碰到的不是暗处黑影的伏击,而是搏斗诛杀的现场。 未靠近之前,十六便听到了隐隐的咆哮声,她二话不说,拉了李玄慈就要在一块石头背后蹲下偷看。 李玄慈本来是神挡杀神,魔挡杀魔,可十六牵了他的腕,小小软软的指头在他手腕上轻轻搭着,指腹下面便是他一下下跳动的脉搏。 他没再作声,也沉默下来。 巨石前面有一小块断层错落的空地,树木在这里稀疏了一些,给这密不透风的暗林里多了些隐隐绰绰的光亮。 断层上下,分别伏着两个身影,看上去有几分人,可却四肢着地,像狗一样弓着背,从呲着的牙关里发出低沉的嘶嘶声,警惕地望着对方。 遮蔽着月亮的乌云似乎被吹开了,凉薄的丝光洒了下来,那阴蒙蒙的光亮成了无声的号角,两方都扑了过来,顺时扭打起来。 他们并没有什么精湛的技艺,看上去也无多少异能,然而他们之间的厮杀却带着赤裸裸的原始与血腥。 尖利的牙齿毫无保留地狠狠啃进对方的皮肉里,咬住便再也不松口,扭动着要将这块肉给撕下来,另一个也不要命一般,趁着他咬着自己不动,手指摸索着直接抠进另一方的眼眶里,生生将带着血的眼球给抠了出来。 那眼球还连着点肉,然后被他一口咬下,几下吞进肚里,血混着碎肉从嘴角落下。 即便被这样粗鲁地抠下眼球,咬人的那方却依然没有松口,更深地撕扯着嘴里的血肉,最后竟然真的将一大块肉就这样咬了下来。 被咬的那方忍不住惨叫起来,咬人的却趁着这空档,一下子又咬住他的喉咙,这回更加干脆利落,直接刺进颈侧的血管,牙尖用力一挑,竟生生将皮肉连同血管挑破出来。 一下子大量的鲜血喷涌出来,如同泉一般,不一会儿,被压在下面的那方就虚软了下来,只能抽动着挣扎。 而那个咬人的,就这样凑了上去,贪婪地喝着涌出的鲜血,一时间,四周只剩下汩汩的血流和吸吮的声音。 这样还不足够,等吸干了血后,那个似人的怪物竟然生吞起地上的人来,就这样用牙齿一块块咬下,再吞下去,仿佛野狗在分食着路边的动物残尸。 十六在石头后捂着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虽然见识过不少稀奇古怪,可这样活生生吞尸的事,还是第一次见啊。 实在是太恶心了,她大概一段时间都得吃不下肉了。 李玄慈低头看了眼十六,瞧她一副作呕的样子,眸色暗暗变沉了些。 “你讨厌这个?” 十六听到李玄慈的耳语,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嘴比脑子快,有些懵地回答:“谁会喜欢杀人啊?” 等答完了,才有些尴尬地意识到,身旁这人,似乎就很喜欢。 -- 一百二十、我知道 “谁会喜欢杀人啊?” 等答完了,才有些尴尬地意识到,身旁这人,似乎就很喜欢。 她微微垂了头,想就这样把这事揭过去。可偏偏李玄慈也不言语了,瞧不出表情,就这样淡淡地看向前方。 十六暗暗咽了口水,心里的直觉往脑门儿突突,若是就这样拖过去,定然会有后患,可她又不愿说谎,何况,她说谎也从来瞒不过李玄慈。 她磨蹭了一会儿,有些别扭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心里的实话。 “我们道士是不好杀生,猪啊羊啊,都得等它临老自死,才能吃肉。” “可我实在爱吃肉,无论念多少经,我还是爱吃肉。” “你呢,你杀人是为何?” 她说得极小声,只有一点气音灌进人的耳朵,李玄慈听了也无甚反应,依然冷漠地望着前方。 他在打量着前面的身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地上那具尸体已经被他拆解得差不多了,一块块肉被吞噬殆尽。 啃完最后一口骨血,那个伏在上面的身影原本如犬狗一样弯曲的背脊,慢慢伸直了,就这样依靠双腿站了起来,冲着天上的凉月,颤栗着挺起了身躯,月光打在他身上,在地上投下一个近似于人的影子。 接着,那个人一样的身影,有些僵硬地朝林子那边走去,动作还有些迟缓,仿佛在揉碎冻僵的关节。 李玄慈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兀自站了起来,暴露在月光中。 铿的一声,是剑出鞘的金鸣之声。 这声音惊动了前面正要走开的身影,他回头,看到生得整齐又干净、穿着光鲜衣着的李玄慈,眼中涌出一股野兽的贪婪。 血肉,新鲜又高级的血肉。 没有犹豫哪怕一瞬,那人便弓起背,朝这边奔来,这次他没有再如之前那样,四肢并用在地上爬行,而是靠两条腿飞快地袭来。 李玄慈看着他奔来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接着便迎了上去。 他飞身一跃,点过身前的巨石,借力向前跳去,手上的剑如利刺的冰锥一样,直直向前面扑来的身影刺去。 却被那人张开的手爪紧紧抓住,尖利的指甲扣着剑身,划出极刺耳的声音。 李玄慈眼中却闪过杀戮的快感,横剑一挑,就直接用着冲撞的蛮力,生生将剑抽了出来,也将那人握着剑身的手从指节处直接划断,齐齐落下。 “不自量力。” 他嘴里吐出几个字,再次将剑提了起来。 对面那似人非人的身影嚎叫起来,被激怒到极点,痛苦反而更加刺激了贪欲,更加凶猛地扑了过来。 可惜都只是飞蛾扑火,李玄慈干脆利落地在他身上刺了几个洞,汩汩鲜血从伤口中不断冒出,但即便如此,那人也像失了心智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再冲过来。 最后,李玄慈给了他个了解,利剑直刺心脏,穿胸而出,再无挣扎。 拔剑,血涌,身倒,人亡。 他回头,被红绳束起的高马尾随着动作微微摇晃,一轮低低的月亮垂在林上,凉薄的月光勾勒着他的侧影,雪亮的剑上,有肮脏的血从锋刃上划过。 滴答,是血落进泥土里的声音。 “杀便杀了,何来理由?”血滴落的瞬间,他终于回答了十六的问题。 “这世间万物,我所能握住的,只有手中的剑。”李玄慈提起剑,看着上面月华流转的光芒。 “那我凭什么不能用好它?” 言罢,李玄慈望向十六,眸子里是毫无遮掩的狂妄,他终于将自己赤裸地剖在她的面前。閱渎絟呅請椡:ǹρō18.cōм 十六愣了下,她方才不过随口一问,为何气氛一下子变得这样微妙又严肃? 何况自己又不是第一次见他杀人,若他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善人,早就连十六自己的性命就丢掉了。 “我我知道呀。” 她说完,见李玄慈目光越发深幽,更加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已经说了自己知道了,干嘛还这样盯着她。 转念一想,方才李玄慈说了这么些狂傲的话,还特意耍了一套剑,花里胡哨的,如今还站在那瞪她,倒像是在等待后续一般,莫非是暗示她什么? 十六挠了挠头,最后挤出一句夸赞,“你舞剑舞得挺好的,又快又利还漂亮,比我们师门的人都好。” 想着又觉得是不是吹捧得还不够,补了句,“若你有空,也教教我吧,也好让我防身自保。” 李玄慈也静了下,然后低下头,莫名其妙地低低笑了起来。 十六瞧他总算正常些,不再是那副满身凌厉又桀骜的傻样,心里也松了一口气,颠巴颠巴凑了过去,看着地上的尸体,打了个冷颤,揪着李玄慈的袖子说道:“能走了吧,可真够恶心的。” 吃了尸体的尸体,可真是让人半年不想吃肉了。 方才斩杀无恕的李玄慈,此刻袖子上那点微不足道的力度,却牵动了他往前走。 十六拉着他走在前面,没有回头,就这么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以前我不知道,可遇着你以后,我也没觉得你杀了什么不该杀的人啊。” 她一脸“快走快走”的表情,跟老牛拉梨一样在前面拽着他,没看见身后的李玄慈,轻轻翘起了唇角。 -- 一百二十一、生路 两人继续往密林里走去,还不知前方又有什么会等着自己。 这鬼地方有多邪门,十六算是领教到了,真是吃人不吐骨头,她踏在厚厚的落叶上,都忍不住起了怪念头,这树生得这样茂密,怕是吸取了多少活人的骨血才养起来的吧。 想到此处,她禁不住轻轻打了个颤,拽着李玄慈的手愈发用劲。 李玄慈看着自己内里都绣了细细云纹的袖口,被捏成了皱巴巴的酸菜,眼中略略有些嫌弃,却也没有作声,任她一路牵着自己。 他们往林子深处扎去,月亮渐渐被枝叶分割得破碎,间或从树影间漏下一点光亮,凄凄散散地落在二人靠在一起的身影上。 这里连鸟的声音都没有,越走得深,十六心中就越是有些打鼓,脚步稍稍慢了些下来。 忽觉得手腕一热,李玄慈反握住了她的腕子,加快了脚步,将十六拉到身后,自己走到了前面。 十六有些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或许是察觉她没跟上,李玄慈虽未回头,却收紧了握着她的手,指腹上磨出的薄茧,划过腕骨上伶仃一点突起,手心的温度从皮肤里透了进去,撩拨得人心慌。 她心里有些慌,却又莫名觉得安全,只能低了头,什么都不想,就这样一步一步,踩着李玄慈的影子往前走。 他俩一脚浅一脚深地继续走,四周只有踩在落叶上的簌簌声。 可偏偏在这时,远处传来轻得跟细柳叶一样的哭泣声,一路穿过暗处的阴影,被吞噬得隐隐绰绰,剩下个钩子一样的尾音,直钻进人耳朵里。 李玄慈和十六同时往那边望去,却只见到极淡一个晃动的影子,瞧不分明。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十六有些担忧地说道:“怕是有诈。” 李玄慈淡淡看了一眼那藏着古怪的暗处,“有动静总比没动静强,若前面真有那不自量力的,除掉便是。” 这话倒不是空谈,李玄慈的身手加上纯阳血,轻易还真吃不了亏,于是二人便循着这哭声找去了。 为防着有陷阱,李玄慈一步一步都走得极谨慎,十六也竖了耳朵,眼睛瞪得和兔子一样,一点动静都不放过。 可刚觉得靠近了些,那细细的哭声便又听不分明了,二人彻底进入到林子的暗处,比之前都要暗得多,倒是有些进退两难。 李玄慈眼中沉沉,十六则挣扎着想抽出手,去怀里掏出火符,她身上的火符有限,方才借着月光还算能看得清,所以才想留着以待不时之需,如今陷入彻底的黑暗中,到了该用的时候。 可她刚动了下,李玄慈便狠狠扣紧了她的手腕,十六连忙想开口说出打算,正巧这时,那古怪的哭声又传了过来,这次,离得更加远了。 他们又循着这声音继续走,等走近了,声音便又离远了,这样循环往复几次,他们所行之路,竟然慢慢越来越光亮,压在头顶的密林也逐渐变得稀疏。 等到那哭声最后一次响起时,十六扯了扯李玄慈的袖子,想要说些什么,李玄慈回头时,眼神却带着了然,用眼神示意她先别说话,牵起她,继续往哭声所指引的方向引。 他们眼看就要经过一片林子的转角,前路甚至已经能看见大片落下来的月光,李玄慈一手提着剑,一手牵着十六,毫无迟疑地大步向前迈着。 突然,他一个转身,飞快抬起手,十六也配合默契,一下子便蹲到地上,屈在他腿边看起了热闹,腾出空间让李玄慈的剑从手中掷出,朝着远处的一棵树刺去。 剑挟着烈烈风声破开虚空,雪亮的剑尖反射着隐约的寒光,深深没进树干中,发出沉闷的声响,直刺透了整棵树干。 “出来,否则下一次,刺的便是你的心脏。”李玄慈的声音响起,在幽谧的林间轻轻回荡,话中意味却令人汗毛直立。 接着响起的,却是十六探着头说的有些煞风景的喊话声,“他的剑可快了,你跑不掉。” 倒透着股稀奇古怪的炫耀之意。 李玄慈低头看了眼十六,她蹲得跟团雨后长出来的蘑菇一样,眼里闪过一丝笑,随即抬头看向那棵树。 四周静了一会儿,然后一个人影从树后走到光亮中。 可那竟然是一个小小的女娃娃,扎着羊角辫,穿着有些旧的棉布兰色衣裳,豆绿的系扣都掉了一颗,耷拉下来一角,大褂下摆被洗得发白,衣裳上有不少被树枝划破的痕迹。 还依稀看得出来这女娃脸蛋生得有些短圆,可大概是被饿的,颊上都没了多少肉,衬得那双黑眼睛越发大了。 她有些怯地挨着树干,打量着前面的两个人,小声开口:“我.......我没有要害人。” 十六看到竟是个女娃娃,便想站起来同她好好说话,但是方才蹲得太用力太实在,如今腿都麻了,起身时有些站不稳,于是连忙扒着李玄慈用力,扯着他的衣服站直了。 “你别怕,我知道你没有要害我们,你是把我们往这林子的出口引,对不对?” 方才他们便察觉,那哭声似乎可以在等他们靠近,然后再引他们继续向前,而越往前走,树林竟渐渐变得稀疏,眼看便要寻到出口了。 这样诡谲复杂又暗藏杀机的密林,若不是她指引,他们两个怕是要走许多冤枉路,可能都还在原地鬼打墙。 虽说李玄慈不惧妖邪,但毕竟体力总不是无穷无尽的,若真是车轮战,倒也吃亏。 想到这,十六便放缓了声音,诱着那女娃娃过来,“我猜,你也是从外面掉进这怪地方的吧,你既然愿意帮我们,应该也是觉得我们不是坏人吧,既然如此,你能再帮帮我们吗?” 十六自小便摸索出一条道理,比起帮助别人,有时候反而是开口让人帮忙,更能使他人放松防备、建立信任。 她自小便拿这条对付外门的师兄弟们,帮她喂过几回猪后,待她反而更加亲近,她再送些吃食回报,便更有理由让师兄下山时采买些东西了。 果然,那小女娃娃听了她的话,又从树干旁站出来了些,问她:“要帮什么忙啊?” -- nρo1⑧.cOм 一百二十二、黄雀 那小女娃娃听了她的话,又从树干旁站出来了些,问她:“要帮什么忙啊?” 奏效了。 十六暗暗抿起唇角,冲她招了招手,让她走进些说话。 或许是十六身上天生便带着那股子热乎乎的亲热劲儿,特别是当她不再刻意遮掩的时候,便如同冬日里烧得热旺旺的炉子,那女娃娃也被诱得走近了些,怯怯地望着她。 “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到这来的吗?”十六心中已有了猜测,可还是想听女娃娃自己说。 那女娃低头揪起自己的下摆,偷偷抬头看她一眼,见十六还是那副笑模样,然后才小声开始说了起来。 “我是和哥哥一起被赶到这儿的。”她抬头,眼睛里有亮亮的东西闪动,“以前我们住在北边,村里面连续遭了灾,好多人都被赶了出来,路上还碰到了老鼠,胆子大得很,连人都敢吃,赵家妮妮就是这么不见的,找到她的时候,脑袋上都白花花一片骨头。” 她说着,圆圆的眼睛里涌现出骇意,仿佛那破碎的尸体又重新出现在面前,小小的身体也颤抖起来。 果然。 她猜得没错,这女娃娃也和雅娘一样经历,看来这红童子放火,鼠娘娘生疫,迫使许多人出走沦落为流民,再以鼠驱赶,将他们赶到这个幻境当中。 可这是为什么呢? 十六忖了片刻,继续问道:“你方才说,你和哥哥一起来的,那他如今在哪呢?” 那女娃娃眼里含着的泪变得更加大颗了,忍不住带上一点哭腔,“哥哥,哥哥也被吃掉了。”閱渎絟呅請椡:ǹρō18.cōм “起先,哥哥一直护着我,这儿的妖怪太多了,哥哥只能带着我不停地躲,不停地藏,这儿都被我们摸熟了。” “可两天前,还是有妖怪发现了我们,哥哥就把我藏进树洞里,自己去引开它,结果结果就被吃了。” 女娃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哭得鼻涕泡都冒出来,说话一哽一哽的,自露面起,她在这样的诡境中一直有种超乎年纪的镇定,可现在却到底流露出孩童的稚嫩和无助。 “那你这两天是怎么过来的?”十六面露不忍,问道。 “我躲在树洞里,挖些树根上生的蘑菇吃,再接些露水喝,等到白日再出来就没有那么多妖怪了。” 难怪,十六点点头,继续问:“你摸熟了林子的路,所以才能帮我们走出去,不过,你既然帮我们,难道不想帮帮自己吗?” 这话中有深意,李玄慈侧首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十六的话,似乎打动了女娃,她有些犹豫地看向十六,瞧见十六脸上透着热乎的笑容,总算怯怯地开了口:“我帮你们走出林子,你们能不能带我一起出去?” 女娃娃的眼睛里闪着光,在这晦暗不明的林子里,迸发出再赤裸不过的活下去的渴望。 十六抿了嘴,“我们若能走出去,自然可以带你一起,只是我们还要找到幻境背后之人,才能再寻出路。” 女娃先是睁大了眼睛,随即拍了下手,说道:“说不定我能带你们找到,之前东躲西藏的时候,我和哥哥就发现了有一处地方,无论白日夜里都没有妖怪,我想,那里可能藏着什么东西。” 十六眼睛也亮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里肆虐的怪物这么多,独独一处地方没有妖怪的话,肯定有蹊跷。 那个女娃大概是在这地方待久了,心思也格外敏锐,看到十六的表情,便立刻自告奋勇领路在前。 十六跟了上去,李玄慈则一直冷眼瞧着,此时看她兴高采烈的劲头,便什么也没说,跟了上去。 他们一路出了林子,清亮亮的月光洒下来,将前路照得光亮了些,叁人往前走着,十六还不时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这林子外倒也不比林子里好多少,没走多远的平坦路,便又进了峡谷,两边山崖耸立、奇石嶙峋,将大半月光都挡住了,变得有些昏暗,只留下极窄一条主路,又不断分叉交错,小路极多,两旁层层迭迭的岩层,将前方的光景挡得严严实实的,一不小心便容易走丢。 那女娃娃走在最前面,个子小,却极为机灵敏捷,不时就被石块挡住了身影,十六有些急,不由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倒是李玄慈不慌不忙,悠哉悠哉走在最后。 那女娃边走边说:“这里从来就没有妖怪,你们放心吧,跟我走就是了。”随即又回头,看见十六在后面,便好心回来拉她,牵了十六的指头,拉着她往前走。 十六被她带得渐渐加快了脚步,不留神两人已与李玄慈拉开了些距离,正好拐过一个拐角,便彻底听不见李玄慈的脚步声了。 女娃小小的手,牵着十六的食指,摇了摇说:“哥哥,这好黑啊,我有点认不清了路了。” 十六想了想,对她说:“那我给你点个亮,你好好认下路。” 女娃乖乖点点头,十六便松了手,到自己怀里掏火折子,火折子数量虽少,可该用的时候还得用。 偏偏这时,怎么也找不着那火折,于是十六往前几步,低头认真掏起自己的兜来。 而在她视线之外,小女娃原本楚楚可怜的面容上,一张大得异乎寻常的血口里,满嘴的獠牙露了出来,正无声地靠近着她。 而那只曾经牵着她的手,生出了极为尖利的指甲,还闪着青色的光芒,诡异非常。 十六还在掏着兜,那长长尖尖的指甲,顷刻便要触到十六纤弱的后颈。 此时,一条火龙窜了出来,十六一个转身,指尖夹着火灵符,不断催动着咒语,那条火龙便像真的活了一般,上下翻腾跃动,将现出狰狞面目的女娃娃困在其中。 十六一边辛苦催动符咒,一边口中大叫:“李玄慈,鱼上钩了!” 下一刻,他的身影便出现在转角,十六一见到他,眼睛便放了光亮,与他交换了个眼神,微一点头,便收了火龙回来。 而李玄慈则立刻抢了这个空,在火龙消退的一瞬间,剑便刺了过去,正中肩膀,将她钉在岩壁上动弹不得。 十六举起手掌使劲扇风,给自己被火龙热红的脸降温,小手忙得很,还不忘落下狠话。 “你拿我当笨蛋,我还拿你当冤大头呢,我可不蠢!” 她刚刚那条火龙如此威风,可算大出了风头,如今正得意得很,因此话也说得格外嚣张。 -- nρo1⑧.cOм 一百二十三、凌迟 “你拿我当笨蛋,我还拿你当冤大头呢,我可不蠢!” 十六得意得很,尾巴快要翘上天了。李玄慈看着她那得瑟样,眼尾如春水晕出一痕,随即又平复不见。 那女娃如今面目诡异得很,还是那副乖巧白净的面皮,可嘴里的獠牙却生了一层又一层,又尖又密,如同长满结石的内脏被剖开时的模样。 她咆哮起来,那密密的獠牙便随之而动,显得更为骇人,尖锐的指甲上撩着诡绿的光芒,如今正狰狞地朝他们舞动。 十六被她这嗷嗷叫的阵仗弄得朝后退了一步,躲到李玄慈身后,扒着他的袖子,探出身来叫嚣:“你凶什么,小心我们收拾你!” 李玄慈瞧都没瞧一眼这狐假虎威的小混蛋,直接面向被钉在岩壁上的女娃,说道:“选吧,是自己痛痛快快说,还是等折磨得剩一口气再说。” 被钉在岩壁上,剑尖深深插进岩缝里足有一寸多深,可即便这样,她还是不顾,挣扎着往前,生生让剑刃捅过肩上的血洞。 十六瞧她这不死心的样,又多探了一点身子,憋着劲儿用盖过低嚎的声音喊道:”你斗不过我们的,我一早便看出来了,你是装的。” “你之前说,东躲西藏把这片都摸熟了,可既然你都知道这里没有妖怪,为何不躲在这,反而要躲到妖险异常的林子里,岂不是自相矛盾?” 那女娃听完,白着一张脸,露出一点诡异的笑,终于开口了,只是变成了稚嫩与嘶哑混合的诡异之声,“看来你们从我说出这里无妖开始,便怀疑我了?” 十六摇摇头,说道:“不止,你若真指望我们带你出去,方才直接现身便是,何须装神弄鬼、假作哭声引路?你分明便是故意先做出一副诡异之态,待我们揭穿后便更容易对你放下戒备。” 这计策倒真是善于揣度人心,人总是对陌生的人和事充满戒备,可若是先在外面裹上一层假皮,待他人亲手挑破后,自然就以为藏在下面的便是真相,很少会想到这看起来可怜无助的女娃娃,才是那层致命的伪装。 那女娃娃冷哼一声,还未说话,十六又接着说道:“不过,怀疑你,是自你露面便开始了。” “这怪地方,既有倒吊着的长舌怪,又有那跟犬狗一样的怪物,都是看着像人,却又不是人,我方才正好看过一场争斗,原本靠四肢着地的怪物,吃了另一方后,就像人一样站了起来,再想想之前遇到的更有人模样的长舌怪,我便有了猜测。” “自那时起,我便怀疑,这地方的妖怪,是吃的怪物越多,便能越像个人一样活着。所以你,要么是真的误入此处的女娃娃,要么便是吃了无数妖怪才修得这副皮囊。” 那女娃狞笑起来,尖细的獠牙随着诡异的笑而在口中蠕动着,分外恶心,说道:“那你还敢跟我走?”閱渎絟呅請椡:ǹρō18.cōм 这回十六未答话,李玄慈先开口了,“要引人上钩,却也要有饵才行,满口的谎言里,自然也掺了真话。” 十六点点头,他们如今也什么好被骗的,困在林子里出不去,才更加麻烦,何况,有李玄慈在,便是陷阱,也能被他踏成坦途。 那女娃诡异一笑,从口中流出血来,参差的獠牙被染得血红,她却能将血沫干脆利落地吐掉后,开始讨价还价起来:“放了我,我便把知道的全告诉你们。” 李玄慈没有立刻答话,只是信步上前,姿态闲适得仿如春日踏春游船的贵家少年,可吐出的话却那般无情又高傲。 “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他便握了剑柄,狠狠地往她破开的伤口处钻,然后使劲拔出剑来,未给她任何逃离的机会,便又狠狠刺穿另一边肩膀、手肘和手腕,挑断其中经脉,连骨头都被绞碎了。 那女娃恨恨尖叫起来,獠牙如同蠕虫一样在口中胡乱牵动,尖锐的指甲想要去抓他,无奈两手皆废,再无力抬起,只能气恼地看着他。 “这便受不住了?”李玄慈轻轻歪了头,高高扎起的马尾轻轻晃动,发梢从肩上拂过,看起来不过天真少年模样,话语之意却越发血腥。 “我还要把你身上的肉割下来呢,一寸寸剜,片到极薄,再喂你吃下,直到最后,能透着隐隐的一层薄肉,看到里面的内脏,那时候,便能看见你的胃脏是如何消化自己的肉身的。” “原汤化原食,自相残杀,岂不是很有意思?” 他这话虽是恐吓,可眼里的蠢蠢欲动却是真的,即便是身前这吃人无数才修得人身的女娃,眼里也忍不住流露出恐惧。 只有十六在后面翻了个白眼,这个小变态,又原形毕露了,他要真片鱼一样拿刀片这妖怪,还要塞给妖怪吃,那她便要立刻哗啦啦吐一地,以显示自己不与之同流合污的浩然正气。 好在,那女娃似乎被唬住了,便不用十六吐一地来表现自己的大义凌然了。 眼前这人虽看起来是个矜贵的小公子,可只有妖怪,才能如此清晰地分辨出同类的气息,这是个疯子,比自己还不好惹的疯子,而她这样的妖怪,最懂得用直觉识别真正的危险。 “我说,我说便是了。”那女娃哑着嗓子说道。 “方才我说的,也不全是撒谎,我确实是被赶出来的流民,不过我是胎里带了侏儒病,所以看起来如同孩童一般。” “被赶进这里的人,初时还都正常,不久就全出现了怪状,一个个变得如野兽一般,只会爬地而行,渴求生肉鲜血,便开始自相残杀。” “后来,大家发现,只要吃了旁人的肉,便能恢复些模样,也变得更加厉害,厮杀就更严重了。” “那你呢,你身量矮小,如何取胜?”十六凑了过来,细细听着,忍不住打断问道。 “我身量小,因此发作得也格外早,可我智力并非真正无知小儿,很快便察觉到了异常,所以在其他人还未完全变异之前,便想法子诱使他人进入陷阱,吃肉喝血,早早就得了自保之力。” 难怪,十六点点头,这可真是意料之外,没想到是个侏儒症,还是个如此狠心之人,要知道常人突陷此境,哪怕为了自保,恐怕也难以立刻下决心去吃人,她却反利用这个机会,毫不犹豫设陷阱害人,心思之深、之狠,实在不容小觑。 “这里又通向何处?”李玄慈问道。 “这里,我也不知道。”那女娃血流得太多,连声音也弱下来。 李玄慈半点不着急,只是伸手又要去拔剑剜肉,那女娃连忙开口:“我是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些最厉害、吃了最多同类,恢复了常人模样的人,最后都往这边走,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本来打算吃掉你们,彻底恢复原貌,便也从这里进入,去找出口。” 她彻底吐了个干净,再也说不出话来,身上血流得汹涌,面上现出青白之色。 閱渎絟呅請椡:ǹρō18.cōм -- 一百二十四、梦幻泡影 艳色的血从破开的伤口汩汩涌出,似乎还带着鲜活的热乎气,溅在灰蒙的岩壁上,如同浇在雪地里的热水,瞬间凝开深刻的痕迹又迅速消散难见。 李玄慈的剑还刺在女怪的身体上,稍一动,便如牵动了木偶上的连线一般,让她一阵阵瑟缩,清秀面皮下深藏的满嘴獠牙也随之微微蠕动,像往血肉里钻的活虫,令人只觉胃中翻腾。 十六皱了下鼻子,总觉得这些妖怪是不是都十分不讲卫生,吃人吞怪后连口都不漱,一股子血腥味盖都盖不住。 该问的也已问完,李玄慈收了剑,那女妖怪一下子瘫软下来,只能勉强抵着岩壁站立。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放我走吧。” 女妖怪眼神闪避,然后一个不注意便从旁钻出,奋力往外逃着。 可李玄慈再次刺出的剑,也依然干脆利落,流星一般闪烁一痕光华,便直刺心脏,取了她的性命。 十六眼睛瞪大了,转向李玄慈,问道:“就就这么死了?” 李玄慈侧头瞥了她一眼,“你要把自己的后背,留给这样的人?” 十六再无话可说。 他们这一路,凶险非常,前路渺渺不知多少明枪暗箭,这女怪心思狠绝,百般算计,若真是在自己的退路上埋这么一个隐形陷阱,实为不智。 他们顺着之前的路,继续往更深处摸索。 两边陡峭的岩壁逐渐变窄,脚步声在狭谷中折返回荡,越往下,越似乘着扁舟,顺着激流浪荡的壶口河道颠簸而下,转瞬便要小心跌入那粉身碎骨的断崖瀑布中。 他们行走在一片迷蒙中,有眼等于无眼,而他们迎来的不是瀑布,而是在黑暗中的滑道,一脚踏空,还来不及叫,便双双跌进了脚下突然生出的暗道。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顶着十六的脊骨,一阵阵酸往心尖上掐,十六却狠狠咬住了唇,绝不肯没出息地叫出声。 只有手被她掐得生疼的李玄慈,知道这人暗里肯定吓得不轻,抽了手搂住她的腰,将十六纳入怀中,抱着她,坠入更深的黑暗当中。 “别怕。”他的下巴抵在十六的发顶上,低低的声音,像一根羽毛的碎屑飘进耳朵里。 感知在黑暗中失去距离,晕眩模糊了界限,他们两人不知不觉彼此相拥,缠成互相依偎的形态,像两棵藤,暧昧纠缠。 耳边传来的沉稳的心跳声,成了十六在这漫长的坠落中唯一的知觉,真切又实在,在离她不到几寸的地方鲜活跳动着。 在这无边的黑暗和好像落不尽的下坠中,在这一刻,他们只有彼此,再无旁人。 就在她似乎要在这黑暗中被完全麻醉的前一刻,眼前突然光亮,刺眼到让人禁不住流泪,他们从完全的黑暗一下子坠到完全的白昼中,耀眼得如同白日划过的流星,极致的纯白反而更为妖异。 砰得一声,十六与李玄慈终于跌到了底,她跌得浑身酸痛,花了会儿时间才终于能睁开眼,才发现竟落进厚厚一片云里。 十六龇牙咧嘴地挣扎着坐了起来,还没忍住扒拉了下李玄慈,才好容易立直了腰,打量起周围来。 “这是什么怪地方?”十六忍不住问道。 这儿竟然像云端之上一般,满眼都是望不尽的白昼,且那没有一丝瑕疵的天空,就这样低低垂着,这样白、这样耀眼,反带来了说不清楚的压抑感。 而他们就坐在大团的云朵之上,软得一塌糊涂,几乎要将他们的身体包裹进去。 他们明明往下坠了这样久,却反而像升到了云端,这一切都太诡异了,诡异到连光亮和白日,都如同藏着獠牙的风平浪静。 “哪都是路。”李玄慈环顾四周,“也哪都不是路。” 到处都是一望无垠的空白,从任何一个方向都能眺得极远,也因此任何一个方向都不是出路。 “这儿一定不对劲。” 十六掐了个破幻诀,口中念念有词,再睁眼时,却仍是一片安静,她泄了气,整个人耷拉下来,刚想叹气,却突然觉得撑着云朵的手掌底下突然一阵刺,仿佛什么东西磨过。 移开一看,却什么都没有,她不信邪地摸了上去,依然是软乎乎一团,云的下面还是云,什么都没有。 十六咬了下唇,突然抬头,眼睛圆得跟还结着白霜的黑葡萄一样。 “我知道了,这大概是能欺骗五感的幻觉之术,有办法破解的!” 可她刚高兴完,就想起来一件事,破解这幻觉之术,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方才破幻诀也念过了,虽有点效果,却终究是蚍蜉撼树。 若要彻底破了这幻觉,最最有效的,便是拿黑狗血抹眼,可问题来了,这鬼地方,去哪寻那黑狗血啊。 她正苦思冥想,李玄慈却先一步站了起来,掀起的袍角翻折,擦过她的指尖。 十六愣了下,然后眼睛亮了起来。 她现成就有一个比黑狗的阳气还要胜百倍的纯阳血在身边啊。 十六歪头悄悄打量了下李玄慈,在心中掂量了下自己的分量,觉得应该可能或许差不多足够能说服李玄慈,让他划道口子流点血吧。 说实话,十六心中还是有些没底,虽然原理感觉差不多,可无论是书上还是师门,用的都是黑狗血,这纯阳血虽然宝贵,可是否能和黑狗一样起效,还真不知道。 十六在云上坐成圆圆一团,伸出一根短手指,小心地戳了戳李玄慈的膝盖。 李玄慈低头,垂眼看她,眼尾微挑,如春风中的一痕细柳叶,而十六,便是那爬上柳叶的小甲虫。 “你能给我点血吗?”她问得直接,干脆没说自己打算拿来作甚,这样便是无效,也没那么丢脸。 十六本还准备了大堆话来说服他,刚要张口,李玄慈却已经提剑划了中指,将冒着红血珠的指尖递了过来。 那血珠一颗颗冒得滚圆,十六不过愣了一下,便有血滴滚了下去,她连忙站了起来,伸手去接,指尖碰到一起,还温热的血浸润在两人相触的皮肤上。 十六用手指染饱了血,先垫着脚在李玄慈眼皮上划过,只觉那层薄薄的眼皮底下,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动了下,指腹擦过长密的睫毛,有麻痒的错觉。 她愣了一会儿,才终于收了神,暗啐了自己一口美色实在误人,然后收拢心思,也闭了眼,用血在自己眼皮上划过。 再睁眼时,依然是那漫天的白昼。 十六刚要叹气,忽然,那空得一无所有的白日,顷刻间地崩山摧,轰然作响,白日晴空中整齐地破开一道道裂口,然后如被撕扯一般,天际便这样轰隆隆裂成碎片,砸了下来! 十六下意识抱了头想蹲下,却被李玄慈架住了手臂,强迫她继续站直。 随之而来的,不是覆灭的疼痛,反而什么感觉都没有,十六试探着睁了眼,才发现换了天地。 视线所及,全是赤裸裸的白骨地狱! 抬首、四顾、低头,昏暗中藏的全是密密麻麻的骷髅架子。 被砸碎一半的眼眶正在空洞洞地与她对望,嶙峋的肋骨如刺般直指朝上,围成一个虚圈,保护着早已腐烂到殆尽的内脏。一根根细长又腐白的腿骨插在壁上,尖锐的断口足以刺伤任何血肉之体。 这些数不尽的破碎的骷髅,仿佛与这昏暗的囚笼成了共生体,成了它的骨架,甚至让人生了错觉,这沉默的四壁正在随着呼吸微微动着,带动着这满眼密密麻麻的白骨一起起伏。 而他们就像被吞进怪物肚里的猎物,变成这满地荒骨中的一部分。 万里晴空之上,累累白骨之下,不过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片刻之间,便改彻天地。 閱渎絟呅請椡:ǹρō18.cōм -- 一百二十五、两个李玄慈 万里晴空之上,累累白骨之下,不过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片刻之间,便改彻天地。 这沉默又似活物的骷髅之冢,让十六禁不住后退几步,脚底却踩上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才发现她之前坐过的地方,如今幻象褪去,不再是软白的云朵,而是从烂泥里凸出来一根细细的指骨。 她方才觉得硌着手掌的尖物,这是这节嶙峋的指骨! 她禁不住吞了下口水,祖师爷爷,可一定要保佑十六从这平安出去啊,她可不想和这一肚子的白骨埋一块儿呀。 从这可怖的黑暗中,隐约可以望见一条通向远处的白骨之路,十六刚打算掏出火折来照路,手还离开兜,就被李玄慈原样按了回去。 “明火不妥。”他简略说了一句。 被这么一提醒,十六也明白过来,这里环境密闭,又埋了如此多腐朽的尸骸,若轻易燃了明火,立刻烧起来都不一定。 于是两人便这样往昏暗的洞穴里摸索,十六想想那满壁的骷髅,实在不想摸那墙,于是死死扒了李玄慈的手肘,尾巴一样紧紧跟着他走。 李玄慈自然也是绝不肯碰白骨的,好在他有剑,提着剑探路,倒也稳稳当当地往前走着。 即便在昏暗中,十六也能感觉到他们正一路向上,脚下踩着的泥地变得越来越崎岖,连呼吸也渐渐喘了起来。 可她没叫苦,只是沉默地跟了上去。 他们走了不知道多久,上上下下不断颠簸,却依然没个尽头,前方没有一丝光亮,只有无边的黑暗和累累白骨,铺满了他们脚下的路。 在十六脚步越来越沉之时,突然感觉手上扒着的李玄慈的手臂一下子收紧,只听铿的一下,如玉振金声,传来极清脆的碎裂之音。 闪耀的碎屑飞擦过李玄慈的面颊,他丝毫不避,只顺手抬了袖子,将大半飞溅的银屑挡开。 待一切平静后,十六才睁眼,下巴靠在李玄慈抬起的手臂上,瞪着圆眼睛打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镜子?”她看着满地的银屑,有些惊讶地问道。 李玄慈点了点头,他方才便察觉,这走道坡度似乎有规律,他们看似一直往前,实则是在一个上下起伏的环状上来回折腾罢了。 于是之后便一路留心,终于被他找到了这个以镜子掩饰的暗口。 两人从那露出的破口钻了进去,甫一落地,便发现这是个极宽阔、甚至望不到边的山洞,里面空空荡荡,只在正中间,摆了一方圆镜。 李玄慈将十六护在身后,慢慢靠近了那面圆镜。 那圆镜上面什么图案也无,只用乌木弯成镜框,倒透露出一股诡异的平静。 他停在镜前一尺,光可鉴人的镜面上,反射出他的倒影,如此俊秀、矜贵却又冷淡的面容。 可那本该忠实又沉默的倒影,突然浮现出笑容,衬着他眼窝上留下的血痕,隐隐倒似带了红妆,愈发妖异不似凡间。 镜子里的人开口了,用着李玄慈的面容,和他的声音。 “你们终于来了,我等了好久。” 本就是阎王一样的人物,如今这般,更诡异非常,十六简直头皮发麻,全靠着多年装模作样的忍耐功夫,才没有在面上露出惊惶之色。 李玄慈倒比她镇定得多,瞧着自己的脸在镜子里自顾自说着话,连根眉毛也没动,回道:“你处心积虑,不就是想诱我们过来吗?” “我得看看,折了我一员大将,还害得另一个抱头鼠窜的,是什么样的人物啊。”镜子里的李玄慈,用堪称愉快的口吻说着。 “红童子驱火,鼠娘娘散疫,搜罗流民无数,在这幻境之中看他们自相残杀,总得图点什么吧?”李玄慈直刺核心。 “啧啧啧,俗人。”镜子里的幻影说道。 十六瞪大了眼睛,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忍不住看起了好戏,李玄慈,那是何等高傲之人,向来只有他嫌别人,何曾被人说过俗气。 真是 太解气了!閱渎絟呅請椡:ǹρō18.cōм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李玄慈听了这话并未发作,反倒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倒似全然不在乎。 他不反驳,也不问,那镜子倒自己继续开口了。 “天之下,地之上,浮沉万物,皆有所求,为欲来,为欲往,可世间偏偏爱做那矫饰之词,忠孝仁义,皆为妄言。” “总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那有什么意思,我偏偏喜欢惩善扬恶,岂不有趣得很?” 镜中的李玄慈,唇角浮现一抹愉快又残忍的微笑,冷漠到极点,也肆意到极点,倒与真正的李玄慈,有了几分相似。 “所以那不仁不善、欺凌弱小、不容人的乡民,能够留在家中,那失了住所、柔弱无依的,反而被赶出来成了流民。” “而这里,心思狠毒、同类相食的,能恢复人的模样,不忍下手、抱有底线的,反而要被活活吃掉。” 十六忍不住插了进来,眼睛里有些不可置信。 “没错,看着这群凡人,像狗一样咬来咬去,岂不是很好玩吗?”镜中的李玄慈,笑得漂亮又凌厉,出口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 nρo1⑧.cOм 一百二十六、跟着(今日有事, “没错,看着这群凡人,像狗一样咬来咬去,岂不是很好玩吗?”镜中的“李玄慈”,笑得漂亮又凌厉,出口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真正的李玄慈,与镜子中的自己两两相对,俱是剑眉星眸,甚至连那股子压抑不住的邪气,都如此相似。 “那你呢,你又算什么东西?”李玄慈启唇,问得痛快又嚣张。 “我?我自然是你啊。”镜中的“李玄慈”也同样还以嚣张的答案,“但我高于你,我没有弱点。” “你身后的人,身上种了我的蛊虫,我可以让它乖乖地休眠,也可以让蛊虫,做许多你们都意想不到的事。” “这个地方,不止这一层,而每一层,都十分有趣,曾经有许多人想要上到最高点,可最后都让我失望了。” “往上走吧,拼尽全力,像野兽一样存活下来,给我点惊喜,别太无聊了。” 说完最后一句,“李玄慈”眼角染上极浓的邪意,像一阵烟,就这样消散了,镜子里一片空寂,再无一物。 十六偷偷看看镜子,又偷偷看看李玄慈,眼睛滴溜来回转,最后小心翼翼地伸手,猝不及防地去拽下李玄慈垂在身后的发尾。 她指尖刚触上发尾,李玄慈便干脆利落地转了过来,一把扣住她作妖的手腕,眼尾轻挑,就这样看着她。 在这熟悉又欠揍的目光中,十六总算松了口气,说道:“还好还好。” 还是原来那个讨厌鬼。 李玄慈目光灼灼,问道:“怕我被附体了?” 十六抬头看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点了头。 这地方那么怪,方才那镜子里的幻象,和这人骨子里的坏心眼,还真有那么几分神似,还蹭一下就化作黑烟不见了,她自然有些担心。 虽然眼前这人本身就有够坏的,可她总觉得总觉得这坏与坏,也总有哪里是不一样的。 十六想不明白哪儿不同,便干脆放下此事,朝向山洞深处,说道:“如今该作何打算?”閱渎絟呅請椡:ǹρō18.cōм “向上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玄慈回得平淡,其中意味却坚定得很,半点不受方才的影响。 向上行,找到那人,破蛊,诛杀,凡欲抵挡者,皆摧之,仅此而已。 十六被他这莫名的淡定从容催得心中也呼呼鼓起了风,重重点了个头,为表自己的支持,第一个转身先往前走。 刚跨了一步,便被李玄慈拽住了头上盘起的发髻,他轻轻扯了下,便像搂兔子一样将十六拽了回来。 “乖乖跟着。” 说罢,便走在了前面,剩下十六手忙脚乱整理起歪了的发髻,先是在背后瞪了李玄慈一眼,然后看着他往前的背影,轻轻抿了下嘴角,跟了上去。 -- 一百二十七、销金窟 亦幻如梦。 再睁眼时,李玄慈身处碧波之上,身栖于一小舟,摇摇晃晃,明明无风,也无人掌桨,却鬼魅一般沉默地往前游着。 他轻轻折眉,抬起手抵住额头,对抗着太阳穴处钻心的疼痛。 记忆里,十六勾着李玄慈的腰带,跟着他往前。 他们往山洞的深处走去,越往深处走,脚下明明平坦的路像是活了的肉块一样躁动起来,狭窄的通道开始收紧,气息越发稀薄。 李玄慈回头望了下,来时的通道也已封存,他忖了一瞬,与十六对视,互相一点头,便牵起她来,急速朝前奔去,抽剑拦在身前,随时准备划破这奇怪的肉壁。 然而,前方涌来的不是绝境的压迫,而是冰冷的洪水,从极狭窄的甬道尽头奔流而来,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便将两人淹没。 暗流汹涌间,李玄慈紧紧握着十六的手,不肯有丝毫泄力,十六小小的指头也死死扣住他,在令人窒息的水中,握有那唯一一点温暖。 然而,更凶猛的暗涡卷了过来,下一刻,两个人都失去了意识。 记忆激烈地翻涌着,如同夜浪撩起暗里的漩涡,一幕幕浮了上来,却又被吞进水底,连同那些画面,也变得仿佛隔了水一般影影绰绰,再难看清。 李玄慈察觉到自己的记忆正在迅速地褪色,如点墨滴进池中,挣扎几番,便立刻被稀释,变得模糊又暧昧。 又一阵疼痛,仿佛有虫子往脑髓里钻,绞成一团浆糊,他的记忆似乎又往水底沉了一些,越发模糊了。 李玄慈狠狠拍了下太阳穴,待抵御过这阵钻心的疼,从靴子间抽出一柄极细薄的匕首,寒光亮刃,在手腕内侧刻下几个字。 刚刻完,船外的风浪瞬间起得更狠了,扁舟如水中沉浮的一片秋叶,李玄慈的记忆也散落在水中,无论他如何挣扎着去捞,记忆也如水中月影一样破碎殆尽。 船在颠簸中一路往前,当船头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时,李玄慈终于抬了头,眼底空荡荡的,什么情绪都没有。 一如初见时,冷漠又骄矜的李玄慈。 他从窄小的船舱中掀帘而出,踏上嶙峋的岸礁,袍角翻飞,暗浪一阵阵刮着礁石,擦过他的皂色靴子。 身后是一片黑浓的水域,潮水如岩浆一样翻滚咆哮,阴影像雾一样笼罩在水面上,与夜连成一片。 而面前,则是依水而建的一座高屋,沿着起伏的峰峦,飞阁遥遥垂在水面上,无数的灯笼坠满了每一层的檐角,远远望去,流丹鲜妍,便如这黑暗中唯一的焰火,在肆意燃烧着。 李玄慈背对黑沉的水域,打量着这光明又古怪的高阁,轻轻抬了下眼。 他记得自己的名字,也记得自己是谁,可除此之外,他为何在此,何时来的,却如同留白一般全然空着。 如同入了梦。 没有人能抓住梦的起端,不知这梦境从何而起,不知自己身处何境,便稀里糊涂又默许一般接受了梦里的一切。 他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了过去,如同一个气泡从水中冒了出来,然而却什么也抓不住。 李玄慈恍惚了一瞬,下一刻,便朝着那灯火通明的高阁走去。 在踏入楼阁的一瞬间,一道道门在他面前悄无声息地打开,往里瞧,无数的门层层迭迭套在一起,望不到头,如同张开的血口,在喉咙中藏了细密的獠牙,等待着猎物进入。 李玄慈撩了袍角,提步朝里走去,跨过一道道门槛。 最后一道门打开时,扑面而来的是能勾人心尖血肉的脂香气,娇甜的软语笑意透了叁分出来,直钻进人骨头缝里,连空气里都似乎散着金粉,叫人软了骨头。 这是一座通天之阁,内里中空,挑得极高,往上一眼望不到头,顶上似乎镶了琉璃,隐隐透着天色,诡异的圆月垂映在屋顶璀璨的琉璃壁上。 顶上,是冷寒月色。 往下,却是沸反盈天。 走道和房间沿着高阁的四壁一层层延伸,每一层都挂了一样的红灯笼,灯下,是无数娇客来来往往,笑声暧昧勾缠,让人听了便如同饮下一坛上好的女儿香。 整座楼都是沉香木做的,散着浓郁的芬馥,处处的木料都厚重得如同凝了脂油,每一层的房间,隔着窗户纸散着模糊的光亮,混着那红灯笼,将整座楼烘得更加暖香燥郁。 红纱拢了半肩,玉雪盈于乳间的美人儿,就这样柔弱无骨地倚在扶栏上,白润的手臂跟凝脂一般,从衣袖里滑了出来,就这样垂在栏外,指尖细细勾起,如隐隐邀约一般。 而往来更有那揽着美人细腰的客人,就这样暧昧地摩挲起来,不断往下滑,几乎将裙子都弄皱。 房间关紧的窗上,间或映了男女纠缠的声音,姿态之露骨,勾缠之放浪,让那窗户纸成了一出香艳的活人戏,甚至能瞧见乳团压在薄纸上的微微痕迹。 从上面还吊了几个巨大的鸟笼,垂在半空中,每个里面关了一男一女,身上罩了一层丝,就在这微薄的掩盖下,肆意欢爱着,薄软的丝绸,将彼此交缠抽插的身躯勾勒出来,虽看不见,却更加让人看了喉咙都发疼。 最下面的大厅里,台上丝弦声不绝,无数绝色女子依依奏着琴,弹着筝,拨着弦,流曳的纱裙下摆如雾一般铺开,这般薄,胴体曼妙半透半隐,反靠着乐器半掩着身体。 她们与台下客人隔了一方池,里面冒的不是水,却是那无比珍贵的葡萄酒,无数个头矮小、面貌模糊的小厮举着巨大的圆盘,上面盛了各种色浓脂香的美食,在客人间穿梭着。 客人中有男有女,不少人已经醉得瘫在酒池旁,甚至就这样厮混在一起,荤素不忌,连身边人是男是女都不分,便交缠起来。 李玄慈刚刚踏入,便抬手以袖掩鼻,轻轻皱了眉毛,这满眼的荒唐,未有一点落入他眼底。 一个长相精明又实在的掌事迎了上来,低低朝他俯身,抬头时挂上了恰到好处的笑容,问道:“公子,可是要来我们这里求些什么?” 微博:化作满河星 -- 一百二十八、十六 “公子,可是要来我们这里求些什么?” 求些什么? 李玄慈似乎确实想求些什么,要找些什么却又只隐隐滚在舌尖上,却吐不出来。 那掌事倒是机敏得很,见他不语,深深地佝了下去,用恭敬的声音说道:“我们这儿叫应心阁,凡是心有所求,必有所应,便是公子如今想不到的,也必能在我们这儿求得。” 这话说得玄乎,李玄慈目光淡淡地投向佝得极低的矮个掌事,道:“那你们既有所应,难道无所求?” 矮个掌事脸上露了个热乎的笑,答道:“这自然是看您要求些什么,我们又应了您什么。” 他随即往后招了招手,接着在醉意满满的客人中穿梭的面目模糊、大同小异小厮里,分流出一个同样矮小的童子。 “公子所求,自会落在公子掌心,您所要做的,不过是握紧罢了。”那掌事笑着说道。 又手指一勾,那童子小厮便悄无声息地立在李玄慈的身旁,作出指引的姿态。 “凭你,也想指我的路?”李玄慈眸色冷淡,看都未看那小厮一眼,就这样立着,与这纸醉金迷的暖香窟格格不入。 那童子小厮没有回答,掌事接过了话头,“您见谅,这儿所有的小厮都没了舌头。” 这话里藏着的含义有些发毛,可那掌事却说得满脸堆笑,笑容越殷勤,便越发得诡异了。 他继续说道:“这楼上有一百零一间屋子,可哪间有您要的东西,便要看您舍不舍得一滴心头血了?” “心头血。”李玄慈尾音微微上扬。 “凭你也配?”终于纡尊降贵地低头看了那屈身殷勤的掌事,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极冷淡地睨着他。 “小的自然不配,但这满阁的客人,凡是得了所求的,也都付了代价。凡事有规矩,求解忧的,便要舍些心智,求名利的,便要折几分良心,您求的是心中之人,自然要拿心头血来” 他话音未落,半边脑袋就被削去了,剩下另半边还立在尚且躬身的躯体上,白花花的脑浆子溅了一地,鲜血喷了出来,迅速在地上的半边脑袋下积成一滩血,和散开了的头发泡在一起,丝丝的头发在血水里蜿蜒开来,恶心极了。 站在李玄慈身旁的小厮骇得眼睛都瞪圆了,可因为没了舌头,连叫都叫不出来。而下一刻,那染着血的剑便从小厮身上灰鼠色的袍子上擦过,将污血蹭了个干净。 “不想掉脑袋,就带路吧。”李玄慈收了剑,说道。 李玄慈从来不为人所迫,任何所谓的规矩,在他面前也得跪着说话。 不过是一百零一间屋子,一间间破过去便是,他要的,他自己会去寻。 那童子小厮再不敢磨蹭,本就矮小的个子低得更深了,匆匆走在前面,领他上楼。 大厅里,丝竹声依旧如此缠绵,令人耳热,醉倒在酒池旁的客人们也依然软醉无骨,似乎角落里这场杀戮从未存在过—— 微博:化作满河星 这座高阁虽然盘了那么多房间,但却似乎没有上升的通道,那童子小厮带李玄慈到了一处白墙,然后努力抬高手往墙上一摸,出现了一道搭扣,童子往下一按,白墙便如流水一般股凭空生出一道楼梯来。 李玄慈先一步跨了上去,小厮跟在后面,那楼梯跟活了一样,每走一步,身后的台阶便如同吞噬的口腔一样闭合了起来。 他未回头看一眼,径直往前,层层金楼在面前展开,一扇扇门如闪耀的鱼鳞,将这高阁的秘密掩盖其中。 小厮领着李玄慈到了第一扇门,李玄慈连踹开门都懒怠,直接抽了剑,将门闩劈了开来,踏步迈了进去。 进去方知这里面竟是个极大的金窟,放眼望去,满是晃人眼睛的金器,连梁柱都是金子打的,人踏了上去,金灿灿的地板亮得足以鉴人。 李玄慈却一脸淡漠,从这片金光里走了过去,随即便转身而出,片叶未沾身,这满屋的珍宝,在他眼中不过是不甚讨喜的重物罢了。 小厮又领他去了第二间,这间房里则挂满了泼墨挥毫的丹青与字墨,均是传世之作,远远望去,笔精墨妙,丰筋多力,如舞凤飞龙,让人挪不开眼睛。 李玄慈却被这满屋子画儿弄得有些不耐,他在那些绝妙的丹青间一路行去直接拿剑挑了那乱晃的卷轴,生生刺开一条路来。 在挑开最后一幅画后,李玄慈回头望了望满屋被他挑得乱晃的画卷,眼中意兴阑珊。 “无趣。” 他甩了甩袖子,跨了出去,徒留下身后摇摇晃晃的笔墨丹青。 第三间放打开,里面竟藏着一个小天地,别有洞天,月亮低低垂在头顶,一派山野之景。 清澈的河流从高处的激荡而下,又被吞进底下深不见底的潭水里,水上远远有人在垂钓,鱼儿间或在荷叶片之下探个头,浮出咕噜咕噜的水泡,月光下,荷花悄然绽放,瓣尖上的粉色被照成了嫩白。 这副悠然出世的景色,倒映在李玄慈的眸子里,却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踏了进去,踩在湿润的泥土上,细细看了一遍四周。 如此恬静、如此安闲,李玄慈心中一路埋下的不耐,却跟火种一样越燃越烈了,烧得他心骨头缝里都在发痒。 找不到,分明有什么字就藏在他舌尖下,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像身体里埋了根火药线,细细的,抠不出,挖不了,烧到了太阳穴,激得人心头泛血。 李玄慈被逼得越发急躁,挑了剑,脚步快得将那小厮都撇在身后,挥动剑刃,一间间地破开房门。 这些房间里,有的摆了珍馐美食,有的琴声依依,有的满室藏书,有的甚至坐了个白发老头儿,前面摆着黑白子的残局,有的挂满了血淋淋的眼珠子,有的则直接设了两兽相搏的斗命场,还有的里面全是那吞云吐雾、眼神迷离的,连骨头都被抽掉了。 眼花缭乱,世间上千奇百怪、最难令人启齿的欲望,都被藏在这一间间屋子背后。 更多的,则是那玉体横陈的美人,或是暧昧摇晃的床帐,帘帐翻飞之际,还能从缝隙中瞧见交缠的软肉。 李玄慈不顾那暖被翻红,只以剑挑开,见着的却只是令他恶心的赤裸裸的肉体,白腻腻的,只看一眼,李玄慈便觉得心中烦躁更胜。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应该是干干净净的,白软又细嫩,跟冬日刚摘下的细雪一样含在舌尖就化开,让人尝不够,品不厌。 应该是小小软软的,不是这样勾缠的白肉,而是跟初初绽放的荷叶瓣一样,圆润又白净,在他掌心里轻轻躺着。 李玄慈说不清楚,只是更加焦躁,步履不断加快,一间间屋子被破开,却只是一层层加深他的失望。 小厮在他身后几乎要被落下,又没有舌头,发不出声,只能粗粗喘着,费力地跟了上去。 李玄慈心中的火越烧越盛,握着剑的也越来越紧。 杀人,只想杀人。 一百间房就这样从他面前一扇扇破开,又被抛诸脑后,只剩下最后一间还未打开,然后前面已经到了走廊的尽头,什么也没了。 李玄慈转身,提剑,锋锐的剑刃架上刚刚气喘着赶来的童子小厮的脖颈上。 “最后一间,领路。” 那小厮颤颤地挪开了自己的脖子,连哭也不敢,从剑刃下小心翼翼地躲了过去,才小跑着到了墙根,挽起袖子咬破了指尖,踮起脚来,在墙上画了道血痕。 紧接着,血痕划开的地方,深深刻了进去,这凹痕慢慢延伸开来,在整面墙上蜿蜒开来,白墙成了一块块碎片。 待最后一片碎片落地后,从内里现出一道门来,那小厮转身怯怯看着他,只见李玄慈目光深沉,久久不语。 下一刻,他将那扇门踢了开来,大步踏了进去。 里面是一条巨大的蛇,身体盘成一团,守着一个巨大的蛋。 听见响动,那黄澄澄的眼睛望了过来,猩红的蛇信子嘶嘶作响,转瞬间便张开了血盆大口,往他扑了过来。 李玄慈翘了下唇角,拔剑迎上,转瞬就飞身踏到蛇首上,雪亮的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眼瞧着便要将剑刃插进蛇眼中。 可那蛇也机敏得很,立刻甩起了头,蛇尾开始疯狂地往头上刺,想要将李玄慈给甩下去。 为了躲避背后刺来的蛇尾,一个闪避,他终于被甩了下来。 可李玄慈在跌落的瞬间,生生用手扣住蛇首上的鳞片,最后就这么半挂在这巨大的蛇头上,与那双黄澄澄、冰冷的瞳孔相对。 这样狼狈的时刻,李玄慈却轻轻勾唇笑了一下,眼中的邪气,比那毒蛇的蛇信子都还要寒。 下一刻,他原本垂着的手腕一提,剑光狠狠刺进蛇的瞳孔里。 大蛇疯狂地甩了起来,发出痛极的嘶嘶声,李玄慈却死死抓着鳞片不松手,另一只手用尽全力往蛇瞳里刺,太阳穴上青筋暴起,直没到剑柄才算到头。 一人一蛇就这样斗着,一个挣扎着翻滚,一个死死不肯松手,缠斗间,李玄慈甚至反手逆了剑刃,让尖锐的剑身在大蛇的瞳孔间刮刺剜肉,一汩汩污血从破口流出,不多久就在地下流出一片血泊。 这样僵持许久,大蛇终于慢慢瘫软了下来,跌落到了地上。 李玄慈身上染了红,原本漂亮又干净的脸上也溅了点点艳痕,倒更让他眸子里那带着血的残忍更加藏不住了,愈发似妖一般令人胆寒。 他提着剑,走向被那巨蛇看守着的蛋。 那颗蛋足有人高,剑尖划了上去,收着力度,就这样破了个口子出来。 他收了剑,望了进去,只能望见一片白。 白得和膏脂一样,细得瞧不见一点瑕疵。 李玄慈又用了些力,那口子便越破越大了,最终完全破碎开来。 这下终于能看清,里面藏着的,是一个姑娘。 一个浑身赤裸的姑娘。 那姑娘头发披在背后,丝丝缕缕地松散开来,从乌发的缝隙露出极白极细的肌肤,她抱着膝坐着,看上去那么小,细致的锁骨,有些单薄的肩背,伶仃的踝骨,连膝盖都那么小小一点粉。 似乎是听见动静,她抬头望了过来,眼睛圆得和葡萄一样,乌溜溜的,跟个孩子一般,里面倒映着李玄慈的面容。 然后她笑了下,怯生生地向他张开了手。 李玄慈的头又痛了起来,那根埋在他身体里的火药线,似乎终于烧到了尽头,如今,他连骨头都发疼。 他眼前一阵发昏,身体却热了起来,特别是之前蛇血溅过的地方,热得有些疼,又有些麻。 李玄慈闭了眼,以剑撑地,支撑着自己,只见眼前在黑暗中闪过一阵斑斓,头疼得越发厉害了。 就在这时,一个凉软的东西抚上了他皱起的眉,李玄慈睁了眼,便看见了她。 如此熟悉,让他心中那一直叫嚣着的那团火变得温柔,那双眼睛像小鹿一样懵懵懂懂地望着他。 李玄慈怔了一瞬,接着她便如乳燕投林一般扑了过来,就这样抱住了他,轻轻叫了一声。 “哥哥。” 李玄慈低头看了她一眼,眼中还有些迷蒙,抬了手,靠近她的脸,指背快要触上她长长的睫毛,若有似无的痒意传了过来。 “哥哥。” 她又叫了一声。 李玄慈的手抬得更高了一些,隔着一厘的距离,凌空描绘着她的轮廓。 他的袖口,也在抬手时滑落下来,李玄慈低眸,看到上面刻了细细两个字。 “十六”。 瞬间,他眸中如云雾翻涌,回忆猛烈地袭来,而回忆里出现最多的,便是一个人的面容。 嬉笑怒骂,撒娇耍滑,可恨至极。 待那些回忆如溢彩流云,终于在他瞳孔中平息后,李玄慈睁开了眼,望着身前的人。 十六。 还是那双圆眼睛,还是那张圆脸,稚气得很,却也气人得很。 李玄慈眼尾微挑了下,流露出一丝笑模样,趁着脸上血艳点点,竟显得格外妖异。 下一刻,他抽出藏着的匕首,从背后狠狠插进了怀中之人的心脏。 十六还来不及惊讶,也来不及说什么,便这样大大地睁着眼,血从背后浸了出来,她眼中的光亮也消散开来。 李玄慈放开怀里迅速变得冰冷的身体,任由她倒在地下,就这样跨了过去。 接着,他朝着门口一直站着的童子小厮伸出了手,尽管他的手上已满是鲜血。 “笨蛋,过来。” 那个童子,依旧说不出话,只有垂下的手腕上方才卷起的袖口里,隐隐也能看见两个字。 “十六”。 通知,请点此处 -- Zρō1㈧.cōм 一百二十九、默契 “笨蛋,过来。” 那个童子,依旧说不出话,只有垂下的手腕上方才卷起的袖口里,隐隐也能看见两个字。 十六。 他沾着鲜血的手,依然等在那里,手腕高高抬起,衣袖滑了下来,又唤了一声。 “十六,过来。” 这声十六一唤出口,那沉默又不起眼的童子,便被堪破了幻化,一下子变回了原本模样。 圆眼睛,圆脸,翘鼻子,小小个子,头上顶个圆鼓鼓一团的发髻,穿着灰扑扑的道衣。 十六终于能说话了,直接扑了过去,叽哩哇啦地说着之前被压抑的话。 “你总算认出我了,我醒来就成了这副模样,连舌头都没有,说不出话,只能听体内蛊虫摆布,都快急死了。” “然后你凶我,还拿剑指我,我几次都怕你要把我脑袋也给削了,一路心惊胆战,你就光只顾着和人搂搂抱抱!” 十六一边夹带私货,一边还不忘小小泄着私愤,可刚刚她瞧着李玄慈两只眼睛全扒在那个假人身上,抠都抠不下来,她这个货真价实的,只能在后面气个半死还说不出话来。 她还在叨叨个没完,李玄慈身子已经先歪了下来,十六连忙顶了上去,有些吃力地支撑着他的身体。 “你怎么了?”她费劲地腾出一只手来,去拍李玄慈的脸,才发现他身上有些不寻常的烫。 李玄慈额头抵在十六单薄的肩膀上,呼吸间全是她独有的、带着檀香的味道。通知,请点此处 “你你到底怎么了啊?”十六手高高抬起,眼看就要狠狠打在李玄慈脸上,也不知道是真想唤醒他,还是借机报复。 她手掌还未落下,便被李玄慈擒了腕子,手心烫得厉害,烙着她伶仃的腕骨,在掌心轻轻摩挲。 “那蛇血有问题。”李玄慈仍然埋在她肩上,说话时,微重的鼻息带着热气烘在她的耳根,一阵阵发烫。 十六怔愣了一瞬,接着连忙将李玄慈移开些距离,低头看他,这才发现他连眼尾都染了抹红,无端多了些暧昧。 她又想起方才那赤着身子扑进李玄慈怀里的替身,忍不住说了自己的推测。更多婆婆好书敬请加入: Q裙629400793 “他们设下这般情景,诱你深入,用一百零一间屋子耗尽你的耐性,最后蛇血一催,怀里再抱着个光屁股的,你肯定就把持不住了!” 她这话说得粗野,可道理却是说得通的。 “看来要心头血是假,要你的是真。”十六说到关键处,忍不住支吾起来,只是忍不住瞄了眼下面。 这是个没良心的,李玄慈在这样的境地下,不怒反笑,强行压抑身体内一阵阵冲击的热潮,站直了些,平缓了下气息,然后毫不客气地将十六打横抱起。 十六被猛地抱了起来,下意识环住了李玄慈的肩,随即又像明白了什么,脸色没变,但耳根后面悄悄红了一点。 她眨了眨眼睛,看向李玄慈,只见他眼尾的飞红越发明显,倒反似桃花瓣染过一般,多了些妖异之色,察觉他脚步愈发匆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反而垂下眸子,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臂,任由他抱着自己。 李玄慈抱着十六,大步在廊上往前,脚步极快,走了一会儿,终于停在一间房前面。 袍角翻飞,李玄慈将房门一下踢开,抱着十六跨了进去,然后靴子勾上房门一送,反身将门关了起来。 这是方才他到过的出世之境,李玄慈暗暗运气,脚尖轻点,抱着十六一同跃了起来。 月儿低垂在水面上,只见少年人抱着清瘦的姑娘,从波光粼粼的池上越过,脚尖轻点在片片圆荷上,惊起飞珠点点,涟漪阵阵。 他的身影在荷塘上落下又跃起,剪影不时映在身后的满月上,只惊了莲下悄悄探头的鱼儿,悠悠游入水底再也不见。 几个起伏,他便到了瀑布之下,落在旁边的小径上,顺着这条路往上,抱着十六隐入了那奔腾的瀑流之后,消失不见。 -- Zρō1㈧.cōм 一百三、皮肉菩萨(2400) 激流顺着地势奔腾不停,又被山崖断口处的青石撞得破碎,飞瀑直下,珠玑四溅,连绵的雾气细得没有实状,轻巧巧地落在人身上,稍一动,便是一阵阵凉意从肌肤传来。 李玄慈抱着十六从旁边的小径入了瀑布之后,这里落脚的地方极窄,被冲刷得光滑的圆石像天然的石床一般,占去了大半的空间。 十六刚刚被放在圆石之上,李玄慈便用尽了力气,沉沉倒在了她身上。 他的体温极热,几乎要烧起来一般,被水雾浸湿的衣服贴在身上,薄薄地贴出身上筋肉的线条。 平日里的剑眉星目,如今连浓黑如鸦羽的眼睫都结了细细的雾珠,将他那双眼睛染得多了些朦胧的晦昧不清,反倒把压抑其中的欲望衬得更叫人心悸。 十六只瞧了一眼,便说不了话,那双眼睛里的欲色比没化开的松香墨还要浓。 偏偏李玄慈还在此时低下了头,趴在她的肩窝上,气息愈发沉郁,粗得像没打磨过的粗沙粒,灼热的呼吸一下下扑在十六嫩得和豆腐一样的耳垂上,偏偏沉沉压着十六,让她躲都躲不开。 “嗯……….”,又一阵躁郁的热气从脊背窜了上来,李玄慈被蛇血中的淫性激得仰起了头,终于耐不住发出低喘的呻吟,肩颈弯成极漂亮的线条,这明明还是一副少年人的模样,可连原本玉一样的身体都染上了淡淡的绯色。 在他身后,是碎玉银河一般的飞瀑,这副少年人情动难已的模样,就这样被衬在这激涌的银泉之上。 十六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怔怔地望着李玄慈情动的模样,这还是头一次,头一次她清醒着看李玄慈沉沦在情欲中。以往,常常都是他游刃有余地玩弄着十六的身体,可这一次,似乎反了过来。 这个认知像一根针一样潜进了十六的皮肤之下,顺着不断加快的脉搏在身体里游走,虽不刺痛,却随时都有可能刺穿心脏,这种摇摇欲坠的危险感,从骨头缝里不断蔓延,让她的心脏砰砰砰地飞快跳了起来。 她看着眼前李玄慈仰起的脖颈上脆弱的喉结,甚至还随着李玄慈的呻吟而微微动着,那轻轻滑动的喉结,不知为什么让十六忍不住瑟缩起肩膀,去抵御从身下传来的一阵阵混着酸软的疼痛。 十六知道,她已经湿透了。 不晓得从哪里来的、突然多得要溢出来的勇气,十六挺直了身子,轻轻咬了下他的喉结,细细的牙齿从上面咬过,留下不轻不重的痛痒,像蚂蚁咬过。 还不怕死,湿红的舌尖轻绕过喉结的轮廓舔了过去,晕开一点湿亮的水痕,直到离开时,还牵着细细的丝络,不肯断开。 等十六收回了唇舌,才从下方轻轻望向他。 一下子俱是寂静,李玄慈没有说话,只是胸膛微微起伏着,颈上的青筋隐隐跳动,他眼中仅剩的清醒,终于如海天一线间的落日一般被完全吞没了,只剩下沉郁得化不开的情欲,滚烫地翻涌着,瞬间便要飞溅出来。 他伸手擒住十六的肩膀,再次沉沉落在她身上,这回彻底没了禁锢,如同出笼的猛兽,嗜血而饥渴。 这简直不是爱抚,而是野蛮又赤裸的掠夺,滚烫的舌头从十六裸露出来的每一寸莹润上狠狠舔舐过去。 这是野兽在尝着猎物的血肉的滋味,他如此用力,仿佛虎狼舌上的倒刺从皮肉上刮过,挑起藏在肌肤下的热度,连十六的血液也跟着奔涌起来,一阵阵往脑中涌去,将她的神志也一同拖下着万丈深渊。 舌上细细的凸起刮磨过敏感的肌肤,嫩得和豆腐一般的身体被这样肆意含吮着,这样还不足以饥渴,甚至不足以安抚极度焦躁的欲望。 李玄慈牙齿发痒,又没了钳制,完全是随着本能起伏的兽,于是便就这样咬了下去,将口中软腴如膏脂的少女胴体咬噬到尽兴,刻下齿痕,一点点沿着她身体的玲珑起伏含咬过去,在每一寸上都标记下自己的烙印。 “十六,十六,十六…….”他口中一声声唤着,带着失控的急切,情欲快要溢出来了,从交缠的发丝上,从紧紧相扣的十指间,从滚烫的舌尖,从尽情咬噬的唇齿,从相互厮磨的锁骨上。 全都要溢出来了。 他从没这样一声声叫过她,甚至带上了些祈求的滋味,仿佛她便是自己的菩萨,要求这美丽又高洁的菩萨走下神龛,舍得自己一身皮肉,去渡一渡这被欲望之海淹没口鼻的可怜人。 十六的脊骨抖了起来,从下身暧昧之处鼓起来的那股子酸软越发浓烈,像夏日里暗暗涌来的热潮一般烘得骨头都软了。 她想被泡在烈酒里的杏子,醉得酒意都逼进骨头缝里,而李玄慈这样带着亲昵地叫她,眼里全是欲望,明明是压在她身上的人,却可怜得仿佛要等她来拯救。通知,请点此处 十六甚至禁不住有些可怜他,从来高高在上、主宰万千的人,如今在她身上磨蹭得厉害,极尽厮磨,呻吟低哑又缠绵,绕着她的耳根打转,几乎要死在她身上一般。 这般下来,连她的额上也蒙了细细的汗,十六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勉强清醒了一些,然后一双腿悄悄沿着李玄慈的胯骨爬了上去,挽住他的腰。 接着,她用尽力气翻身坐了上去,将李玄慈翻转过来,压在自己身下。 发丝飞扬,从原本束得规矩的发髻中松散开来,湿乎乎地粘在背上,十六就这样坐在了他的腰腹上。 远远望去,她的姿态高洁得如同盘坐入冥的菩萨,可在衣袍的掩盖下,她分开的腿根两侧抵着男人的胯骨厮磨。 便是菩萨,也是他的皮肉菩萨。 腿心处肥软的包子穴恰恰卡在硬着的阳具上,嵌得满满当当,一点空余没留下。 稍稍一动,阳具上的凸起便放肆地撞开穴口的细缝,将里面千方百计紧紧含着的汁液撞得再难收拢,不自觉地吐了团湿粘的淫液出来,在两人相触的性器上厮磨开来。 李玄慈红了眼睛,不要命地便要顶腰,硬梆梆的肉茎胡乱地冲撞着十六的热穴,软蓬蓬的穴肉被撞得失了形状,勃发的棱头甚至要隔着布料刺进浅口里,细缝被迫开了一瞬,情动地含吮起失控的性器顶端。 十六被他撞得口中忍不住溢出细碎的呻吟,手指蜷缩抵御着身体里袭来的快感,好容易压抑下去,这才俯身狠狠咬了李玄慈的下巴一口。 “平日里逞能发狠便算了,如今不过是我的胯下之臣,还不乖一些?”十六松了口,又立直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眼睛都红了,喘息一声比一声更为浓重粗野的李玄慈,语气异常轻佻。 她也是豁出去了,往常都是李玄慈那个臭脾气高高在上,任何时候都游刃有余的样子,如今他这副跟头一次发情的兽崽子一样,被情欲主宰着、几乎要爆裂开来的模样,怕是平时都难遇到第二回了。 不趁这时候好好欺负他一把,她唐十六从今便倒过来写! -- 一百三十一、死在你身上(3500) “平日里逞能发狠便算了,如今不过是我的胯下之臣,还不乖一些?” 这回,换了十六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玄慈,他眼睛都红了,喘息一声比一声更为浓重,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十六,眸子里全是翻腾的浊色,藏着足以将她吞噬殆尽的暗涡。 “该是你乖一些。”李玄慈哑着声音说道。 可跨在他腰腹上的十六,心里清楚得很,这人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如今在她穴心上厮磨的阳具,已经硬得就快赤裸裸地刺进湿淋淋的细缝里。 “你若有本事,就忍下去,我瞧你要忍到什么时候。”十六眼里起了戏弄,故意扭了下腰,让软热的小穴,从他快要顶破的裆上蹭过。 果不其然,便听见了李玄慈咬牙咽下去的呻吟,破碎又压抑。 白软细嫩的腿肉硌在李玄慈的胯骨上,软肉磨着硬骨头,轻易便能感觉到他的腰腹是如何蠢蠢欲动,连腰眼都使着劲,整个人如一把紧绷的弓弦,直待将自己狠狠刺进她柔软又多情的身体里。 但十六越是知道,越是起了戏弄的心思,她伸手取了李玄慈束发的红绳,学着他之前的样子,飞快将他两只手腕绑在了一起。 这种事情,十六也是头一回做,自己心里也砰砰跳,身体里仿佛呼呼地鼓着风,吹得她轻飘飘的。 可奇怪的是,李玄慈也没有如何反抗,就这样沉沉喘息着,声音里带着哑,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像被烧得滚烫,即便只这样沉默看着十六,却几乎要将她烫化了。 十六浴在这样的目光里,突然打了个颤,下身那股说不清的酸软一下子涌上了脊骨。 她不再是她了,不是那个自小被耳提面命要端方正直的小道士。 情欲成了牵连身体的线,刺进了每一块细细的骨头,将她变成了欲望的傀儡,肆意放纵着压抑在最深处的放浪形骸。 欲望主宰了她,她也主宰了欲望。 不再是懵懵懂懂地跟着李玄慈的脚步走,不再是后知后觉地沉在情欲里,她放肆地在李玄慈身上取乐,他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寸皮肉,都成了任由她汲取欢愉的源泉。 她简直不知道收敛,裹着李玄慈硬挺的阳具肆意厮磨,两人都湿透了,细细的水雾将衣服浸得湿润,那青灰色的道袍紧紧拢着十六的身体,原本古板又宽松的外衣反倒成了欲说还休的诱惑。 李玄慈眼神更加热了,绑在手腕上的红绳被微微扯紧,腕骨磨着绳结,用力到几乎发白。 十六注意到了,眼神里染了些得意,微微俯身下去,软软的手指握住他的手腕,摩挲过凸起的腕骨,从他的肌肤上轻轻抚摸过。 微博:化作满河星 李玄慈抬头看她,却见十六也正好低头望了过来,眼神缠在一块儿,彼此的眸子都是浓得化不开的情动。 目光的交缠似乎也是有温度的,十六觉得自己脊骨里的线似乎被点燃了,她莫名起了鼓冲动,伸出红湿的舌尖,落在李玄慈的眼窝上,轻轻舔了一下。 明明并不热啊,可为什么那双眼睛看上去那么热,烫得她浑身的骨头都要化掉了。 还未反应过来,李玄慈便抬头含住了她的舌,狠狠地吸吮着,封存她所有的气息。 那细细软软的舌尖似乎成了他的妙药仙丹,要将她的魂魄都从口中夺过来,她的气息都是甜的,暂时安抚了李玄慈暴起的燥郁,又更深地让两人同时陷入欲望的深渊里。 津液润在交缠的唇齿间,待终于稍稍分开时,两人的舌尖甚至都牵了细丝,欲说还休地纠缠着。 两人气息都急促得很,胸膛起伏,体温隔着湿衣服透过来,紧紧厮磨在一块,俱是隐秘的欢愉和放浪。 十六撑着他的胸膛,勉力坐直了些,那双圆眼睛在情欲的冲击下含了些媚,瞧着李玄慈,问道:“方才那冒充之人冲着你叫什么?” 然后不待他回答,又自己说道:“她叫你哥哥,对吧。” 十六靠近李玄慈的耳根,若有所思地问道:“原来,你心里还藏了这样见不得人的心思啊。” 说完,十六便轻轻半散了道袍,衣服松落在手臂上,细白光润的肩头,细细的锁骨,和少女隆起的白奶子,便这样若隐若现地露了出来。 她的乳近来丰满了些,自十六失智起,李玄慈一有机会便含着她的奶儿不放,无论是在车里,还是事后,都在口中百般吸吮逗弄,这原本如梅花细雪一点点的乳,被他的唇舌生生催得如盛夏绽放的荷瓣一般。 那白润的奶儿被青灰的道袍半掩着,衣领横过白软软一团奶肉,却恰恰露出一点半点的粉色乳尖。 粗糙的棉布擦过细如樱的奶儿尖,只瞧一眼,便让李玄慈的目光有些失控。 他本就被蛇血的淫性催得全身血液激荡,又被十六磨出了性子,这白软的奶子就如最后投入油罐里的火星,将理智彻底烧没了。 李玄慈眼睛里全是烧着的欲望,眼见着便要暴起,却被十六软得和泥一样的身子轻巧巧地压了下去。 再硬的骨头,也克不过这身软腴的皮肉。 她轻而易举便将李玄慈的暴怒压制了下去,将自己赤裸的乳,喂到了李玄慈眼前。 “方才,她叫你哥哥,如今,你也依样叫我声哥哥,我便喂你吃奶。” 到底还是介怀着那光屁股的冒牌货叫他哥哥的事,瞧他当时那受用的样子,真叫人瞧不起。 所以如今,十六便趁着他被情欲所摧,非要听他一声哥哥,哪怕她并不比李玄慈大,也不是真的男儿身。 可李玄慈偏偏咬了牙关不叫。 他连骨头都被烧着,每一寸都藏了烈焰,几乎要在他身体里焚烧成灰,一股股燥郁的欲望从尾椎骨往上爬,直刺进太阳穴里。 而如今他眼中唯一能望见的,便是那白软的乳,那么润,那么腻,膏脂一般,即便轻轻舔一下,都能叫她变了形状,在舌尖上化开来。 这样的乳,他曾在夜里含吮过无数遍,在唇齿上把玩,用舌尖挑着她内陷的乳尖,用牙齿咬,将那团乳肉全然吞进去,在口腔里拨来含去,肆意玩弄。 而如今,这小小一团白奶子就在他眼前,就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却偏偏不能舔,不能吸,不能咬。 叫吧,不过叫一声罢了,叫了便能有甘泉解救他喉咙里烧起来的饥渴。 十六甚至故意轻轻摆起了腰,用穴口浅浅含住李玄慈勃发的棱头,一下下摇着,含着棱头的凸起轻轻吸吮起来。 湿液早就将布料浸湿,又被体温烘得温热,变得更加涩了,堵在两人的性器之间,被挺起的阳具刺着,一同被含进十六的水穴里。 痒里混着疼,疼痛又叫酸软激得更加汹涌,她的腰肢越是摇晃,便越是一阵阵的快感晕开来。 连奶子也跟着晃了起来,细嫩一点乳尖从他面上蹭过,落在他的眼窝上,和浓长的眼睫百般厮磨。 他的睫毛刺进最嫩的奶儿眼里,比最上品的羊毫还要细,十六弓起的肩背都忍不住瑟缩起来,却强撑在他的肩膀上,不让自己落下去。 这既是对李玄慈的折磨,也是她自己的,十六腰也软了,穴也湿了,奶尖都隐隐泛痒。 可她偏要听那声“哥哥”。 她腰塌了下来,上身垂下的奶尖也离李玄慈更近了一分,他眼中闪过一丝热,顷刻间便趁她松懈,舌尖一卷,便将十六的奶子含了进去。 “嗯”灼热的唇舌尽情吸吮乳尖的滋味,让十六瞬间忍不住嘤咛。 太痛快了,两人都是刺骨的快感,折磨了这样久,总算落到实处。 他从肌肤上放肆地舔过,舌尖抵进乳肉里,挑着软腴的奶肉,又顺着奶子下缘划过,托起这小小白白一团乳,用舌尖掀弄起一阵淫靡的乳浪。通知,请点此处 十六只觉得支撑她的骨头都碎了,碎在他的唇舌上,腰也发酸,腿也发酸,只想就这么趴下来不动了。 可脑子里死死撑着的那股子倔劲,让她非要压抑住一阵阵涌起的情潮,手指死死扣住李玄慈的肩膀,借着他身体的力气,拉扯着要将被他含着的乳尖抽出来。 李玄慈哪里肯放,他好容易得了甜头,如今便像丧了心神的野兽一般,满心满眼只有口中的软腴香玉。 十六稍稍离开,他便更加放肆地吞咽着口中的奶子,口腔一阵收缩,奶肉都被挤压得变了形。 还不够,还要用牙齿狠狠咬住白软的乳,深深刻进皮肉里,舌头疯狂地在乳晕上绞着,活似要真的将这团白奶子咬下来吞进肚一样。 这么软,这么嫩,却怎么含都化不开,怎么吃都不够,软乳在他的舌尖上滚,叫他牙关都发痒,想咬,想啃,想吞进去。 太饿了,他身体里叫嚣的饥渴实在令人发疯,他太饿了,要把这副皮肉全数吃光,才能将将安抚骨子里的暴躁不安。 “混蛋!啊!”十六忍不住尖叫,说不清是疼多一些,还是刺入脊骨的快感更深,复杂又暧昧的情绪混在一块,几乎要将她也逼疯。 她强迫着自己,腰肢用力往下沉,狠心将乳肉从他口中往外抽。 李玄慈却咬着牙关不放松,于是那可怜的嫩奶子便被拉扯到极限,最后被他咬住了乳尖,紧紧含着不放,望着她的眼睛也烧得没了理智,热得有如即将喷涌而出的岩浆。 十六越是用力挺身,腰便越发往下坐,身体拉扯得厉害,紧绷着和他斗争,她的眼睛颤抖着闭上了,没有察觉李玄慈目光闪了下。 接着,他猝不及防地松了口,十六一下子往后仰倒,下身一个用力,那早已被浸湿得一塌糊涂、浅浅含进细缝的阳具,就这么隔着布料,狠狠刺进湿漉漉的水穴里,整个棱头都被吞了进去。 “嗯”十六不防,整个脊背都挺了起来,狠狠颤着,毫无防备的阴穴,被刺进后又麻又疼又痒的感觉,几乎让她泄了个痛快。 感受着身下一阵阵在性器间润开的湿滑,李玄慈太阳穴的青筋跳了一下,目光沉沉看向半裸的十六,终于哑着嗓子吐了口。 “十六哥哥,我可要死在你身上了。” -- 一百三十二、濒死快感(4500) “十六哥哥,我可要死在你身上了。” 他眼尾藏着无限风流,明明自己也被欲望裹挟,却依然挑着眉毛,眼睛微微弯成一痕,这般露骨地睨着她。 嘴里说着示弱的话,眼中却全是赤裸的情欲,这伪装出来的让步,反而愈发多了些撩拨的勾人滋味。 十六还浸在灭顶的高潮里,小穴又麻又疼,一阵阵吮着闯进来的性器,恍恍惚惚听了这话,花了一会儿才终于消化下去。 等脑子里终于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十六脸突然红得和熟了一样,身体打着颤,连落下来的发丝都跟着抖起来。 她颤得这样厉害,腰上泄了劲,整个人往下坠,一下子又吞了一小截阳具进去,发涩的布料磨过早已湿得软烂的水穴,嫩乎乎的穴瓣被可怜地撑开,裹着吮着硬得发疼的阴茎。 细白的手指颤抖着抵在他的胸膛上,死死扣紧,几乎要将李玄慈的衣服抓得变形。 明明这般难熬了,李玄慈却还故意一挺腰,那团硬东西便狠狠撞在她的腿心。 又麻又疼,复杂的余韵酿成了醉意,直接刺进了身体最脆弱的地方。 蒙着层布料与这样凶狠的性器厮磨,让疼痛也有了温度,仿佛滚烫一般,热辣辣的,咬着敏感到极点的穴肉。 带着受虐感的欲望来得凶猛,无处可躲,连骨头里都泛着热,连这副身子都成了帮凶。 十六哥哥。 这四个字,他说话的腔调,抬起的眼眸,和藏在欲望里的钩子,全都正中十六的软肋,戳得她溃不成军,只能一阵阵沉浸在高潮里,醒不过来。 她好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 “你再欺负人,先死的便是我了。”这么简单一句话,她却如醉酒一般,说得几次差点咬了舌头。 李玄慈却勾起唇,暗暗摇起了腰,让阳具在她穴里轻轻搅着,茎身上勃发的青筋和凸起的棱头,用暧昧的力道在穴壁上一寸寸刮着。 他看着十六脸上失神的恍惚,看似宽容地再让了一步,哄道:“疼吗?疼就坐上来些。” 十六不知他在玩什么把戏,可脑子里混混一片浆糊,下意识听了他的话,穴里隔着层布料磨着阳具的滋味实在太难熬了,禁不住想逃。 她勉强用手撑着李玄慈的腰腹,手指扒住他紧绷的肌肉,腰肢用力,将含得紧的阳具从自己湿得一塌糊涂的穴里慢慢往外抽。 连退出都这样磨人,刮过一寸,便是一寸的销魂蚀骨。 待退到尽头,那条湿淋淋的细缝被抽出的阳具反撑开来,两瓣小小的穴肉已经止不住地在颤,还在依依含着。 等粗野的棱头终于彻底拔了出来,十六脊骨酸得几乎挺不住,连后颈都起了一层细细的汗,半倒在他身上细细喘着。 微博:化作满河星 好半天,才提起劲来,膝盖磨蹭着往前,坐到他的上腹。 “再上来些。”李玄慈催道。 于是十六又磨蹭着上去了些,腿根卡在他的胸膛两边。 “再上。”他的嗓子越发哑了,暗暗的欲火压都压不住。 十六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脸更红了,低低垂着头,可李玄慈看她懂了,口中愈发放肆无遮掩起来。 “把穴露出来,含一含便不疼了。”他说得露骨至极。 耳朵烧得厉害,轰隆的血脉声冲击着耳膜,十六沉默着,过了许久,才伸手将湿了的亵裤褪了下来。 羞耻是什么,她已经不太清楚了。 穴儿疼,也痒,如同蚂蚁细细地咬,等着人疼一疼。她心里是想的,就也是这么做的。 泛着粉的膝盖轻轻往前磨,最后就这样压在他散开的黑发上,白皙的肌肤衬着浓艳的乌发,只一眼,便足够叫人心神荡漾。 李玄慈还被束着,十六伸出手,指尖顺着他手腕内侧的筋络无比轻地划过。 同时,她软了腰肢,放低了姿态,将自己送到了李玄慈的唇舌上。 柔软又温热的东西舔上她幼嫩的穴口,舌尖轻轻一勾,那条被撑开过的细缝就顺势分了开来,如同贝蚌一样流出水,露出内里湿润的嫩肉来。 李玄慈这人,从来冷硬又锋锐,那条舌头更是不给人留半分余地,然而如今,却如此温柔地安抚起她的水穴。 温热的舌尖熨上内里的细褶,带着麻的热辣痛感,一点点被抚平,不再那么抓心挠肺。 可又是烫的,她的穴含着一汪水淋淋的热,他的舌也是热的,热度交缠在一起,晕开成酸软到极点的快意,将骨头都泡化了。 十六的腰酸得撑不住,只凭着一口气吊着,悬在骨头上,让她将将把持住自己。 酸,太酸了,之前累积下的痛感全部化成了酸麻,一阵阵地咬着骨头。 这样还不够,察觉到那粉软的贝肉滴下的湿润,也成了李玄慈的催命符。 他本就是强行按捺住欲望,如今满眼俱是她温软的气息,唇舌上含吮的是她湿热的穴瓣,动情的热在这交缠的吻中愈加发酵,催得他也失了克制,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从这欲望的出口都吸出来。 李玄慈发了狠,英挺的鼻尖刻进穴缝里,与那粒悄悄立起的淫核厮磨起来,温热的气息扑在上面,躲不开的麻痒从皮肉里钻进去。 “嗯别,我要”她说不出口,可身下汹涌的酸让十六本能觉得害怕,那种近似尿意的感觉压都压不住。 十六腰软得没了力气,逃也逃不开,避也避不掉,只能这样任由得他摆弄,明明是她分着腿,居高临下地立在他身上,李玄慈才是那个被她骑着取乐的人,可此刻十六却生了错觉,自己是那上了岸的贝壳,被硬生生撬开了防备,任由人窃取其中的宝珠。 偏偏他还趁这间隙,大口吞咽起穴肉,毫无顾忌地将唇舌能够到的嫩肉吸吮舔舐,舌头放肆地探进穴里,被细缝一阵阵紧紧绞着,却反而更用力地朝里面刺,勾起舌尖,在穴里挑弄。 在李玄慈把着劲,咬上那颗被吮得绯红的珠豆时,十六终于忍不住彻底失控。 呻吟破碎如呜咽,受了伤的小兽一般轻轻叫着,连指尖都在抖,水穴再也含不住了,一阵阵温热的湿润从细缝里往外涌出。 一时间只听见露骨的吞咽声,再抬头时,李玄慈的下巴都被染得水亮,伸了湿红的舌尖,慢条斯理地从唇上舔过。 “你湿得好厉害。”他偏偏还要说出来。 十六如今还在高潮的浪尖余韵上,全身都热得厉害,腰酸腿软,立都快立不住,他还要来落井下石。 她也生了意气,笑,还笑,她便要他也笑不出来 十六腿儿都打颤,却还强撑着立直了些起来,将李玄慈的阳具放了出来,然后一手捂住他讨人厌的嘴巴,一手捂住他讨人厌的眼神。 她还湿得很的穴就这样凑了上去,浅浅含住硬得几乎要吐精的肉茎。 穴缝被破开,细软的肉褶贪婪地裹着盘在阳具上的青筋,一口口吮吸,湿液在性器间厮磨牵连,缠也缠得紧,分也分不开。 涨,太涨了,十六牙齿狠狠咬住下唇,好容易才忍住口中要溢出的呻吟,可捂住李玄慈口眼的双手,却怎么也止不住颤抖得厉害。 好在李玄慈此时也没有多少余心再来嘲弄她,蒙在他眼上和唇上的指尖在轻轻颤着,连带着他的呼吸也乱了。 太阳穴上青筋直跳,一股股热血冲上眼睛,即便他闭上眼,连黑暗中都是一片带着血的斑斓。 太湿了,太热了,这样水的穴,怎就停在这里,怎就浅浅地含了这么一点进去。 没被吞进去的肉根简直是在遭刑,被吮着的棱头越是销魂,被冷落的部分便越是如蚁噬骨的煎熬。 再多些,多些热,多些润泽,多些黏腻湿滑,多些温柔小意,他要狠狠刺进去,要将这热汪汪的水穴刺穿,要让她每一寸嫩肉都绞着自己的阳具发疯! 他早就忍够了,连身体里骨头都在尖叫,蛇血催发的淫性积累了如此之久,早已没过头顶,绞灭呼吸,再多等一刻,他血液里奔腾的灼热便要破体而出,爆裂致死。 灼热的鼻息胡乱地喘着,冲撞在十六的手指上,隐约有些痒,她还没反应过来,仍在无意识地一口口吮着身下的肉茎。 接着,李玄慈束起的手腕就这样抬了起来,就这样不轻不重地掐住了她的颈子,手掌硌着十六伶仃的锁骨,无情地按了下去。 他的阳具就这样插了进去,破开层层涌涌的褶皱,挤着万般吮吸绞裹的嫩肉,带着雷霆之势,攻破她的防备,仿佛要刺穿她的心脏。 十六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如出水的鱼一样仰着头,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尖叫。 李玄慈没有给十六喘息的空间,就这样半掌着她的颈,感受她的脉搏在自己手掌中像小鸟心脏一样鼓鼓跳着。 这饱含生命力的响动,越加激发了李玄慈骨子里的施虐欲,他半囚住十六的琵琶骨,腰上用力,飞快地插了起来。 包裹住他阳具的水穴是那么热,热得几乎要将他的硬骨全给融化。 稍微抽出,就只觉冷落非常,舍不得得紧,只想全部埋进去,一寸都不留,让这水汪汪的穴,再施舍给他些温度。 用这身皮肉,做渡他过欲望彼岸的菩萨。 他简直疯了,额上用力到青筋暴起,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十六跨在他的腰腹上,肌肉收得极紧,狠狠往上钉,用自己硬到发疼的阳具,将十六钉在半空。 她简直是被颠起来的,明明是自己跨在他身上,可却被一下下往上顶,扣在她脖子上的那双手,还紧紧按住她所有挣扎,让她的穴厮磨着吃下自己的欲望。 连她的乳都被颠得乱颤,白乳团儿在空中荡着,颤得仿如有人拧着小小乳尖来回折磨,晃得人眼花缭乱,直想一口吞下,好好疼爱。 “放放手”十六声音艰难地说道,可连怒斥都被他疯狂的起伏给打碎了,颤颤的,反而失了威慑,变成勾着骨头的欲拒还迎。 李玄慈根本不听,那声软乎乎的斥责反而更加点燃了他脑子里的那根线,他张口咬住了唇边的手指,用牙关磨着细细琉散伍似捌霖玖似霖的骨头。 下身更是放肆。 性器厮磨在一起,软嫩的穴肉被刮得湿红,如同绽放到快要荼蘼的百合,被花粉染上了欲望的色彩,红得暧昧,再也不复纯洁。 硬胀的肉根捣了进去,这小小的穴成了任由他捣弄的肉臼,刺一下进去,还要碾裹着挑遍穴里每一寸绞紧的穴肉。 小小的穴瓣无助地张开,可怜地裹着放肆的阳具,不时随着肆虐,吐出更多的汁液来。 这是如此丰润的身体,是他终于催熟了的桃儿,皮薄得一碰似乎就要破,果肉饱满得要摇晃一般。 而亲手喂熟了这副少女胴体的人,则毫不留情地将所有果肉都捣烂,流出汁,全部吸干净,还不够,要贪婪地让她化在自己的阳具上,软下骨头,再也清醒不过来。 十六只觉得自己脑浆子都要随着他的颠簸一起给晃化了,呼吸也有些困难。 刺进她穴里的肉茎,狠狠挺动的腰,按着她脖颈的手,都那么讨厌,都要将她的欲望全副蒸腾,让她失去理智。 她也在这样的疯狂里被点燃了,松了握住李玄慈口眼的手,摸索着往下。通知,请点此处 在他下一次最最狠厉的撞击时,终于忍不住掐住了他的喉咙。 “你是要我死在你身上!”她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一边试图狠狠掐掉他的呼吸。 无奈身上酸软得不像话,连手指也没多少力气,只能半卡在他的喉结上,做着难以致命的威胁。 李玄慈本就已如疯癫,如今呼吸受了阻,反催生了魔性,那双露出来的眼睛里全是疯狂的放肆,快意与失控都写在眼底。 “那便死在我身上。”他诡异地露了个笑,因为被掐了脖子,这话说得格外嘶哑。 “我偿命便是。” 说完这句话,他腕上青筋暴起,生生挣断了束腕的红绳,也打破了最后的禁忌。 他扣住睁大眼睛的十六,一手划到她纤细的腰上,一手抬起她的腿弯,让她悬空了起来,只剩下刺进穴里的阳具,成了唯一的支撑。 接着,她敞开的身体变成了他肆意狂欢吞噬的美味,十六勉强挽住他的肩,整个人被撞得向后仰去。 两人都歪斜着向外倒,冰凉的水雾越来越密,眼看着便要倒进水瀑中。 她尖叫起来,李玄慈却不管,越发疯狂地冲撞,尽根而入,每一寸坚硬都被温软的穴肉全数吞没,百般交缠,刺得几乎要粘在一起。 “疯子!疯子!” 伴随着十六的尖叫,李玄慈最后深深刺了进去,比任何时候都还深,腰背都用力到弯成一把弓的形状,将自己埋进十六的身体里。 两人同时失去平衡,向后倒进湍急的银色瀑布中,铺天盖地的水涌了过来,连呼吸都不能。 而李玄慈在水流中紧紧抱着十六,一点不肯放。 小穴绝望中千百般绞吮着阳具,终于,他在急流飞溅的失重跌落中,射了满穴。 一滴不剩。 -- 一百三十三、贪吃 两人一同跌落到碧青的潭里,将水中月亮的影子撞得潋滟,碎成一块块细小的光斑。 这瀑布并不十分高,因此即便从激流中跌落下来,也不至碎骨粉身,他们深深陷进黛色的池水中,随着水波荡漾。 即便如此,李玄慈仍然紧紧地囚住十六,让这副身子只为他打开,狠狠地钉了进去,尽根而入,射了个痛快。 冰凉的水猛地淹没呼吸,水压从四面传导而来,激荡的暗流将两人揉推在一起,皮肉贴着皮肉,穴儿抱着肉茎。 外面那么凉,身体却那么热,彼此的血肉成了这荒凉一片中唯一的鲜活与温热。 十六被呛了个正着,既想挣扎,却又下意识更紧地抱住了他,抓住这唯一安全感的来源。 连穴儿也百般绞紧了含着的阳具,颤颤地吮着,脑子里发昏,眼前一片黑暗,就越发能感受到穴里那汩汩的热意。 几乎要发疯。 他们沉了下去,坠了好一会儿,李玄慈才终于从那没顶的快感中苏醒过来,后腰发力,一手护着她,另一手振臂抵流,借着浮力往上游去。 往上浮的过程中,他灵活得似一尾鱼,随着碧波起伏,连带着腰腹也跟着用力,一下下更深地在十六水汪汪、热乎乎的穴里磨刮。 月下,光波潋滟的水面上,破出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乌发披散了满身,丝丝缕缕缠在一起,分也分不开了。 李玄慈护着她泅水到了岸边,然后打横将十六抱了上去,将她的衣服掩好,十六手中还在胡乱中抓了一颗莲蓬子。 少年的手腕上还束着断了一半的鲜红发绳,如今没了束缚,散开满头的乌发,衬着身后凉如水的满月,倒显得妖异不似人间。 断了半截的红绳拂过十六软嘟嘟的脸庞,李玄慈伸手将她面上的湿发拨开,微微的痒让她皱了皱鼻子,打了个喷嚏,终于清醒过来。 微博:化作满河星 睁眼后,十六花了些时间才终于弄清如今的情况,下一刻,便气得抬手就要打,手中的莲蓬子也顺势甩到他身上。 “你要死就自己去死,带着我做、做什么,我可惜命!”她方才呛着了,如今说话都还喘得厉害。 李玄慈眼里带上点笑,轻而易举就接住了她打人的手,还顺便将那朵莲蓬子接了过来。 “我要是死了,你难道就能独活?” 他这话特意说得有几分轻佻,明明说的是同命结的事,却说出了几分生死与共的殉情意味。 十六气得脑子发昏,连如何伶牙俐齿地反驳都忘了,只伸手便要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一口,李玄慈倒没有躲,就这样摊着手任她小狗一样咬。 尖尖的虎牙都硌到皮肤上了,眼看就要咬他个皮开肉绽,自己手腕上传来的微痒却提醒着十六。 好处,她不能额外享受,苦楚,却要一分不少地一同来受。 她气得甩了李玄慈的腕子,扭头不肯说话,嘴巴虽说还不能挂油瓶,眼里的怒火倒是货真价实的。 李玄慈倒也不急,只是悠哉地拾起落在身上的莲蓬子,从中取了颗莲子,凑到她唇边。 “折腾那么久,吃不吃?”他问得轻松自在,丝毫不担心的样子。 十六还是扭头向一边,半天,才转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铿锵有力的声音理直气壮地吼道:“吃!” 说完,一口咬下他指尖上的莲子,然后又扭过头去,一边嚼,一边继续不理人,从他这里,只能看见十六侧面的脸蛋鼓起一小块,叽里咕噜嚼得欢快。 李玄慈暗暗弯了下眼角,打算继续取一颗投食,可十六咕咚咽下口中的莲子后,天地突然变换颜色,整个幻境开始坍塌。 满月从空中荒谬地坠落下来,就这么直直砸向地面,视线所及极快地被冰凉的月色填满,连月亮上微微发灰的斑影都清晰可见。 来不及躲避,十六下意识轻轻叫了起来,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李玄慈只来得及将她紧紧抱进怀里,下一刻,巨大的月亮便穿透身体而过! 突然,那冰冷又沉重的月亮,落在身上便成了一层发光的雾气,在四周轰然弥散开来,巨大的雾气闪着银光,充斥着视线,叫人什么都看不清。 待两个人终于恢复了视线,十六在他怀里轻轻眨了下眼,这这又是什么地方? 他们如今身处的地方,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厢房,肃穆又整洁,几案上还焚着香,烟气了了,让空气中多了些淡淡的檀味。 李玄慈起身,打算细细察看一番,原本下意识握住的莲蓬子掉了下来,十六此时也顾不得置气了,连忙捡起放进怀里,还宝贝地拍了拍,这地方那么怪,谁知道下顿有没有吃的,还是留着备用好。 李玄慈则下了榻,突然记起什么,将袖口一挽,目光凝在腕上。 只见,那浅浅两个用刀刻的“十六”二字,再也不见,如同从未存在过一样。 他抬头,目光沉沉,若有所思。 通知,请点此处 -- Zρō1㈧.cōм 一百叁十四、吃人蜜(2700) 李玄慈还在凝着自己光滑如初的腕子,十六已经下榻来,从后面探出脑袋,一看,眼睛也鼓圆了,从后面拉扯起李玄慈的手腕,跟个秤砣一样坠着。 还伸出根手指,不信邪地往上面搓了搓。 “没了?”她没忍住,又轻轻抠了下,果然是真没了,再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上面果然也一个字都没有。 和她不同,李玄慈则下意识抖了下手腕,只觉得跟天上落下只傻刺猬,没头没脑地刺了他一下似的。 他没作声,只一翻手,收腕落袖,提了剑,微微侧首,道:“先出去看看,跟紧些。” 十六十分懂事地点了点头,拿好自己的小匕首揣在怀里,随时准备应对前方的妖魔鬼怪。 门被打开了,外面是一条长廊,踏入半晦沉影中,久久望不见光亮,似进了怪物食道一般,阴暗又诡谲。 终于走到尽头,二人这才发现,他们竟身处一条极大的船上。 走在甲板上,天上落了雪下来,细细软软如盐似絮,走动间呵气成雾,烟烟袅袅,二人隔着薄薄寒雾对望一眼,眸中俱是警惕。 更奇的是,这条船不是逐浪而游,却是行在冰上。 远远望去,一色净明,白茫茫一片荒得不死人间,不见山,不见木,唯余满目萧白,似临月上寒影,千里系孤艇。 近处,只闻簌簌破冰声,船头伸出锐器,刺进寒峭的冰层中,虽无风无浪,船却依旧蛮野地向前破开。 十六哒哒跑到扶栏上,想要朝下看,李玄慈过来擒了她腰,想将她抱回来。 她却得寸进尺,干脆回头冲他说道:“你抱着我腰,别让我掉下去。” 说完,便要一头往下栽,伸出船舷去看下面的蹊跷,李玄慈只能做了一回倒拔垂柳的粗人,把这不要命的小祖宗又给拉回来了。 等十六脚又落了地,李玄慈还没张嘴骂,她便兴奋地说了起来。 “我知道这船如何动的了!”她两手合十一拍,颇为雀跃。 “船底下面伸了好多细细的爪牙,精细得很,像蜘蛛的腿一样,扒着冰沿往前进,肯定是机关,还是极厉害的机关。” “再轻举妄动,就把你丢下去喂鱼。”李玄慈却并不接茬,眉梢眼角全是寒意,这是个不怕死又爱折腾的,不好好敲打两句,下一次不知道要将自己折腾到什么鬼地方去。 可惜十六如今早成了个滚刀肉、混不吝,只嘿嘿笑了两声,一脸乖乖听话的小模样。 可等李玄慈刚转身,她便在后面暗暗眯眼,悄摸声地念叨了一句,“你要是真舍得,方才早就松手了。” 她这句话说得极轻,几乎只是气音,本以为李玄慈肯定不会听清,却没想他走在前面的脚步一顿。 接着,本来往后伸出要牵她的手,方向一变,转而揪住十六的后领子,将她整个拎了起来,捉小猫一般,毫不客气地拖走了。 二人从甲板上转了一圈,在船舷另一边发现了入口,那居然是一个滑道,弯弯曲曲,细细的,瞧不见出路。 十六先勇敢地往前跨了一步,接着便跟被冻在那一样,半天就是不下去,好容易才僵着回头瞧了他一眼,小声问道:“要不,你先打个样?” 李玄慈瞧了眼这怂包,没给她退路,直接将人拿捏过来,抱进怀里,只给她露了个脑袋出来,干脆利落进了滑道,就这么落了下去。 耳边烈烈风声,眼前一片暗,却又顺着滑道天旋地转往下落,曲曲折折,弯弯绕绕,眼花缭乱间无数暗纹刻于滑道内中,从他们眼前划过,却没来得及看清,便又落下数丈。 最后从滑道中冲出来时,瞬间改彻了天地。 扑面而来的,便是热。 这股热意有些蹊跷,虽不至于滚锅一般,却烘得人懒了骨头。 只稍待一会儿,便觉得成了副裹着油脂、晃晃荡荡的皮囊,随时都要从毛孔里蒸出脂来。 两人还跌落进极厚极软的羊毛垫中,细细长长的绒毛从皮肤上挠过,更让人心生燥意。 十六抹了把汗,有些嫌弃地从李玄慈怀里一个驴打滚就滚了出来,太热了,她可不想再粘在一起。 李玄慈看着旁边在白软的羔羊毛毯上打滚的十六,轻轻挑了下眉,先一步站了起来,不再理这用完就扔的小没良心,自顾自往前走。 十六这才发现人先走了,连忙爬了起来跟上去,也不嫌弃热了,跟个尾巴一样牵着他的下摆,不肯再落下一步。 这似乎是个圆形的环廊,两人走了一段,看到一扇门,人影子往上一投,那繁复精细的锁闩瞬间和活了一般,发出轻细的金属碰撞声,内里机关旋动,啪的一声,门开了。 瞬间喧哗笑谑之声倾泻而出,里面是副极热闹的景象。 十六躲在李玄慈后面探了半个身子进去,这才知道外面为何如此热。原来是外面一圈地龙烧得极旺,里面却没铺炉子,这样热气便只是隐隐透过去几分,既不觉得气闷,又温暖适宜,实在是舒服极了。 可更吸引人注意力的,却是满眼的魑魅魍魉,莺莺燕燕。 内里是宽得足够跑马的高厅,人声鼎沸,有眼冒精光的老者输光了钱,有刚过桌高的稚子收金入怀,有摇扇的读书人贪图黄白之物,有衣衫褴褛污糟乞丐一掷千金。 奇的是,更有癞皮兽脸的怪物穿着人间衣裳,就这样混迹其中,旁人似也毫无察觉,坐在桌前高声呼喝。 偏偏旁边还倚了轻纱朦胧的娇女,肌肤盈白赛新雪,身姿丰腴似盈汁,腕上足上发上全是累累金饰,好一副人间富贵花。 每桌前都有庄家坐镇,骰子,牌九,投壶,斗酒,无一不足。 一边曲水流觞,从旁斗诗的几人端的是风流姿态,另一旁便是斗鸡走狗,咬得杂毛纷飞,好不热闹。 处处皆不同,唯有每张桌上摆了无数沉甸甸的金子,累得快要成山。 这,这又是个什么路数啊,十六心中茫茫,难道,这是要他们赢遍了所有人,才能再上一层吗? 还未待她细想,李玄慈便伸手将她重新拨到自己身后,一双眸子骤凝,风霜怒雪,尽藏于其中。 十六被他收了回去,才发现方才她站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人,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说是人,也不对。 这更像是个裂面怪物。 一半是个美人皮面,媚得和那陈年酿的浓葡萄酒一般,眼儿媚,眼儿醉,只望一眼,便觉得骨头都被懈了劲,昏得找不着南北。 可偏偏另一面便是毛茸茸的猫脸,生得鼻嘴尖利,细细的胡须翘得老长,一只眼睛绿得发亮,便是最上好的玛瑙也没这成色。 见她望来,那半面人极妩媚地飞了个俏眼过去,指尖的金币极灵活地在指缝中流转了一圈,才说道:“妹妹,想要饱奴家的眼福,可是要花金子的。” 声音也甜腻得似乎要滴下蜜来。 十六心中一惊,她竟一眼便瞧出了自己的女儿身,这眼睛,可实在太尖了。 李玄慈却暗暗挪了一步,遮住了十六的大半身子,眼底半点不见波澜,眸光掠向眼前的半妖。 被他这么不冷不热地剜了一眼,那半妖却娇滴滴笑起来。 “这位小哥是个厉害的,奴家贪爱颜色,自然愿意对小哥好。” 接着,那半妖伸出涂了艳红丹蔻的雪白细指,暧昧地伸进自己丰润如山峦起伏的双乳间,抽了根锈迹斑斑的铁片钥匙出来。 “小哥要求的,便是这通往更上一层的钥匙吧,奴家公道得很,这里都是赢家通吃,只要小哥能赢,别说钥匙,便是这满屋的金银,包括奴家,也都归了你。” “可要是小哥输了,那小哥这身子”她停了下来,眼睛似牵线粘丝一般从李玄慈身上流连过去,眼里涌了蜜,才又说道:“便要归奴家了。” -- Zρō1㈧.cōм 一百叁十五、赌心 “可要是小哥输了,那小哥这身子”她停了下来,眼睛似牵线粘丝一般从李玄慈身上流连过去,眼里涌了蜜,才又说道:“便要归奴家了。” 李玄慈眸色越发冷了,长眸轻挑,眼底蕴着一汪墨色,暗流翻卷,手上的剑握得愈发紧了。 “我为何要舍近求远?”他说得漫不经心,可剑刃上挑起的一痕雪亮,恰恰好倒映在眸底,无端端叫人心胆发寒。 那猫妖却轻浮一笑,声音脆得和银铃一样,异红的丹蔻妖妖然抚过头上的玉簪,风情万种地正了正发髻,才说道:“小哥以为,杀了奴家是近,赢了奴家是远?” “小哥怎不想想,奴家既然这般容易便现了钥匙,那这钥匙自然就是谜面,而不是谜底,是饵,非鱼。” 十六在后面听了半天两人弯弯绕绕,如今算是明白过来,感情这钥匙就是引他们入局的,若是杀了这猫妖,怕是更找不到出口,便是找到了,怕这钥匙的用法也是不寻常的。 她眼睛滴溜溜地在两人中间打转,然后毅然踏了出来。 “你想要他,那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不如和我赌好了。” 李玄慈眉毛轻轻拧了下,想将这不知好歹的笨蛋十六护回身后,可那猫妖的笑声却先传了过来。 “妹妹,我要你这身子,能做什么呀?”她那双眼睛还露骨地在十六稍嫌平坦的胸部上睨了一圈。 十六却将自己身子挺得更直,拍拍胸脯说道:“我吃得多,身上的肉自然也多” 她还未说完,李玄慈便横剑于前,对上了眉梢都带着媚意的猫妖,只说了两个字。 “我赌。” 猫妖一边毛茸茸脸庞上那只绿瞳闪过一丝亮,接着眯了起来,长长的眼睫轻轻低下来,如美人夏日的羽毛扇拂过,让人看了心痒痒。 “奴家便知道小哥这样的聪明人,定会答应的。” 她那沉蜜一样的话还没勾上李玄慈的耳朵,他便先一步将目光投向旁边热火朝天的赌桌,剑光一抹,便将碗中仍在转动的骰子挑在刃上。 他指尖轻移,将几枚骰子纳入掌中,微微一碾,便抬起眸来,眼中轻蕴着不屑,如春夜里的柳叶刀,暗暗刺进这荒谬的销金窟中。 “沉心骰。”他摊开手,反转手背,捏碎了的骰子簌簌落在地上,被皂色靴子毫不留情地碾过。 “这样老套的把戏,这里竟还在用,真是不入流。”他声量并不高,可这话里的意涵却将这满目荣华都沉沉压了一头。 那猫妖却并不见丝毫欢乐,指尖旖旎一勾,地上那些碎屑竟就这样飞了过去,就如同逆旋一般,就这样凭空重新聚合到了一起,又成了完整的叁颗骰子。 “这样的把戏,自然只配用在那些蠢猪身上,用在小哥身上,奴家还舍不得呢。” 她轻巧笑着,声音里跟藏了钩子一样,十六简直怀疑这猫妖是不是偷吃多了鱼,才连带着吞了那么多没拔干净的鱼钩子。 真是讨厌! 还不要脸! 十六忍不住暗暗鼓了腮帮子,李玄慈却轻轻挑了眉,声音更加冷下来了。 “若再想耍花样,我便把这骰子叫你活生生吞下去。” “小哥怎这样无情?”那猫妖半点不害怕,反飞了个眼儿过去,“既然小哥对奴家这儿的东西都不放心,那奴家便什么外物都不用了。” “奴家,只与小哥赌心。”她语带暧昧地说完,白纤的指尖翘起,轻飘飘地从胸前软腴的乳团儿上划过,停在心脏的位置。 听了这话,十六下意识地从后背抓紧了李玄慈的衣裳,扯得他回头看了一眼。 十六心中不痛快,却也说不出为什么,只能归结于他们俩命脉相连,若是他被骗了心,自己的心怕也是没个好下场。 李玄慈淡淡瞧了她一眼,眼底反而稍稍退了寒意,他微微侧首,只轻声说了几个字。 “我的心,她赢不走。” -- 一百叁十六、出千 猫妖柔腰款摆,腰肢软得似乎没了骨头,身姿旖旎,风情万种地扶了扶发上的玉簪,慢悠悠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小哥,且不妨听听,我要如何与你赌这颗心啊?”她妖媚的红唇轻轻弯起,艳异如燃的丹蔻轻轻点在下颌上,眼睛眯起,多了些狡诈之感。 “赌局叁场,不借任何外物,谜面由奴家出,谜底由小哥猜,只要能猜中奴家的心,叁场全胜,奴家的心便是你的了,自然什么都听你的。” 李玄慈眸中冷淡,色如寒霜,甚至赤裸地抹上了一丝轻嘲,“我嫌脏。” 这般刻薄,猫妖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轻轻拍了拍胸口,震得白软的乳团颤啊颤。 “真是伤奴家的心。”猫妖眼波迤逦,“奴家可已经把答案都放在小哥手心里了,小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闲不赢庄,谜面谜底都在你手里,如何决断,不过任由你空口白牙,所谓猜心,不过诛心罢了。” 十六对着外人,面上还是那副正经道人模样,辩驳起来也分外有理有据,尽管心里面生的气都够把天津大风筝吹上天,可说的话还是丁是丁、卯是卯。 猫妖轻睨向一直隐在李玄慈身后的十六,笑着用指尖点了一下。 “妹妹说得倒在理,奴家自当从之。奴家在出谜面之前,会先写下谜底。”她飞了个眼儿过去,“谜底嘛,便由妹妹握在手里好了。” “若是模棱两可,没有确切谜底的呢?”十六誓要堵上所有漏洞。 “那奴家便会留下一纸空白,这样只要小哥猜得在理,便算赢。”猫妖倒应得大方。 十六想了想,最后从自己怀里掏出空白符咒和细笔,幸好她身边带了这些,用这猫妖的东西,她可是不放心。 那猫妖写完,将叁块折好的纸片送回十六手中,指尖自她手背划过,尖锐的指甲轻轻巧巧拂过皮肤,倒似刀尖一般暗藏着危险。 谜题开始了。 “这场子里,有人在出老千,小哥可能找出来是谁,又是如何出的千?” 李玄慈轻蔑一笑:“最大的老千,不就是你吗?” 猫妖将散落的发挽回耳后,娇声道:“若是坐庄的都没有一点便宜,那谁还愿意当这个倒霉庄家呢?” “只许小贼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十六悄咪咪地在身后腹诽,还不忘把州官改成了小贼。 李玄慈微一忖,往前走去,在赌场里逡巡,皂色靴子踏在细软又厚实的毛绒毯上,静悄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销金窟中,满场的风流谈笑。 赢得盆满钵满的书生不顾斯文,一头扎进身旁丰腴美人半露的酥胸之中,还发着狂笑。 手中不停颠着金币的虎面妖,满面的胡须随着他愁苦的表情不断颤抖,连旁边摆的珍馐美酒都失了兴趣,只想着怎么赢回筹码。 还有那轻纱笼体的半裸美人,在两桌的空地间,热烈又轻快地跳着回旋舞,飞起的金色裙角上还坠了银片,随着曼妙的舞姿,似乎要如羽毛一样轻轻吹上天去。 旁边的赌客大声叫好,纷纷将赢来的金币投到美人裙下,以飨这风情万种的盛宴。 美人也落落大方,干脆就这样踏上满地的金币,脚尖立在那金灿灿的方寸之地,更加热烈地跳了起来。周围一片叫好声,轰隆而起,几乎将墙角的金色大钟的报时声给盖了下去。 这里好东西太多,西域流来的时钟,琉璃做的水烟斗,呈着碧青葡萄的金盘,不胜枚举。从大钟往前望去,桌上可玩的花样也太多了,叶子牌,掷琼,斗酒斗试,博戏,眼花缭乱。 十六不过跟着他的脚步看过去一圈,都觉得眼花缭乱,李玄慈却已背手踱步而回。 “如何,小哥可猜出来了?”猫妖莲步款款,迎了上来。 李玄慈却不避讳地移了开来,走回十六身边。 微博:化作满河星 “出千之人,是那边玩叶子牌的人中,面对墙角坐的人。”李玄慈淡淡说道。 十六立马探出头去,她方才也随着李玄慈的脚步看过那边,可哪怕左看右看,似乎也瞧不出什么蹊跷,只觉得他运气不错,桌上堆了一大摞金币,看来赢了不少。 “那他是如何出千的?奴家可是派了鸟妖在顶上把守,眼睛可利得很,若想要换牌,抽牌,定然会被抓个正着。”猫妖却也不急,只是伸手掩唇,另一手指了指上面,笑着继续发问。 十六抬头,果然,梁柱上停了几只鸟,尾羽长长垂下,几双小小圆圆的黑眼睛闪着诡异的光,见她望来,刷地盯了过来,眼神毒辣得很。 “你的鸟妖眼睛再利,盯的也是桌上的人,可他出的老千,靠的是隐在暗处的帮手。”李玄慈连抬头都无甚兴趣,淡淡说道。 “他们打的是叶子牌,分文钱、百子、万贯和十万贯四种花色,每种花色有八到十张牌,此外,还有独立于四花色之外的百万贯、千万贯、万万贯、空没文四张牌,共四十张。” “四人轮抓,每人都拿着不同的牌,可唯独他和开了天眼一般。”李玄慈说道。 “这儿赌运好的客人,也不少呢。”猫妖笑得更媚了,等着下文。 “他面对着的立钟,多看两眼,便能琢磨出蹊跷。时针转得慢,停在前四个数字上,分别代表四类花色。分针转得快,指的则是一到十的不同点数。” “至于四花色外的四张叶子牌,也好办,便把分针转到零点,时针依然停在前四个不同数字上,便能指代四张无点数的叶子牌了。” 猫妖眼中酿着醉人的光,眼波如雾,娇声说:“小哥不过看了一眼,便知道了?奴家可真真佩服。” “方才我从他身后路过时,正好墙角的立钟响了,声音却有些闷,而刚好,坐他对面的赌客,便打出了一张百万贯,恰巧被他的牌吃了个正着。” “声闷,又恰好整点钟响,接着便打出花色外的百万贯,不难猜测。”李玄慈却越发冷淡,甚至连多说一句都懒怠。 十六拍了下手,这方法妙啊,这样一来,便能轻而易举知道对方的牌了,赢率自然大大提升。 可这办法真不会被发现吗? “大家难道都未发觉时间不对?”她有些纳闷地问。 还未待李玄慈回答,那猫妖便先笑了起来,声音媚得滴水,“小妹妹真是纯得很,看来还不通人事呢。”她尾音轻挑,多了些轻佻的玩弄之意。 “这入了赌的人啊,最不值钱的便是时间。舌头,手指,眼睛,耳朵,四肢,都能抵了当筹码,唯独这时间,真是最贱的东西。” “但凡赌上了头的,那时间是怎么过的,可是一点不在意,赢了还想赢,输了想翻本,低头入赌局,抬头已是换天地,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那些赌棍,少了哪怕一枚筹码,怕是也要立刻算得清清楚楚,可若是多了少了几个时辰,对他们是半分不要紧的。” 猫妖说着,望过大厅中的花团锦簇、热火连天,眼中却隐隐浮了轻蔑。 她将手中的金币往上一抛,那几只鸟妖从梁上一下子飞起来,抢夺着金币,接着,便振翅朝叶子牌那桌飞去。 惨烈的叫声响了起来,那鸟妖竟生生啄了那出千之人的眼睛,分而食之,几张尖锐的长椽争着抢食那美味的新鲜血肉。 眼珠子就这样在他的惨叫声中被扯了出来,几下被啄爆了开来,毫不留情地撕扯着烂掉的、带着血的筋肉。 连那立钟也被鸟妖啄开,疯狂地攻击起里面藏着的人,同样惨烈的尖叫声一起传来,那金色的立钟上被溅了鲜血。 周围的人默契地移开了一些,沉默地望着这一切,不久,便有健壮的犬妖过来,将两个被啄瞎眼睛的人带了下去。 旁边有人刚目露一点不忍,便被同桌的人用肘刺了下,往下狠狠瞪了一眼,那人也低下头,狠狠颤了下,再抬头时,便已收拾好表情。 猫妖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只转头回来,说道:“小哥活果然厉害,如今,轮到奴家出第二道题了。” “这人,被带到何处,又将受何惩罚呢?” -- 一百三十七、吃人宴 “这人,被带到何处,又将受何惩罚呢?” 十六不由得眼神一凝,有些忧虑地望向李玄慈,然后不动声色地扯了下他的袖子。 李玄慈微微侧首,十六踮起脚尖,轻轻凑到他耳边,“你可有把握?” 这儿是人声鼎沸的销金窟,肆无忌惮的调笑声,推杯换盏的碰撞声,飞旋的舞女裙角上的银铃声,被地龙隐隐传来的热气烘着往上飞。 可李玄慈的耳边,听见的却只有十六轻轻传来的小小声音,温热的气息扑了过来,细细地缠进耳朵里。 李玄慈并未再回头,从十六的眼中,只能看见他轻轻垂眸的侧面,长眸如刃,睫浓似羽,眼中波光流转一瞬。 接着,十六觉得自己握着他袖口的手微微一热,指尖拂过她的手背,像蝴蝶的翅膀点过花瓣,随即圈住了十六的手腕。 十六怔愣了下,随即从方才短暂的迷蒙中清醒过来,以为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有些着急地说:“方才还算在场中留有线索,如今这道题,半点提示和线索都没有,全是凭空猜测,她这是摆明为难你。” 李玄慈的眼尾却如春日柳叶拂水一般弯了一痕,难得露了些笑意。 “不是有你误打误撞来的提示吗?” 这句话让十六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还没等她理清,李玄慈便朗声说道:“他们会被带到下面去。” 猫妖绿瞳一眯,掩盖眸中闪过的精光,随即立刻换了副轻飘飘的嗓音,如同挑逗一般问道:“哦,小哥怕不是胡乱猜的?小哥虽与奴家情缘匪浅,乱猜也是不作数的哦。” 十六被这人,不,这妖的厚脸皮和自来熟惊得底掉儿,真真真是无耻,托生成猫妖可惜了,该托生成那城墙才是,还得是拐角最厚的那块! 李玄慈却未被激怒,唇角轻轻翘起,眼中蛮是带着凉意的讽刺。 “你如此作态,看来他确实在下面。” 十六转而看向李玄慈,原来他是在炸这猫妖,厉害,不愧是比自己多吃了许多盐,多行了许多桥的天下第一狡诈之人。 她心头美滋滋地想,也不想想这称呼是不是夸人。 猫妖那似乎永远凝在脸上的媚意僵了一瞬,接着便又如不冻港的春水一般扬起热络的笑。 “这船拢共就这么大,无非是抛出船外,或者扔到船底,一半对一半的几率,倒也不难猜。” “可小哥与奴家约定的,可不仅要猜出去哪,还要猜出他会遇到什么,缺一不可哦。” 李玄慈半点没被她话里藏的挑衅所激怒,眼底的笑意反而越发深了,十六从旁悄悄看了一眼,越看越觉得,看来这钩子,埋了似乎不止一个。 “我只说去了下面,你却说了船底,看来,我猜得没错。” 他不顾猫妖变幻的神色,环顾四周,继续说道:“既然能有人躲入立钟,说明这鸟妖并不是无时无刻地盯着这里。” “哪个销金窟不是彻夜灯火通明,你这里又有如此多妖兽把守,却会容忍这样的把戏,何况你方才以此设题,说明早已心知肚明,这样一来,这不过是你特意留下的漏洞。” “既是特意留下,那这便不是漏洞,而是陷阱。” 啧啧啧,真是恶趣味啊,十六在心中暗暗摇头。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与小哥的推论又有何干系?”猫妖却也不应,只打着太极。 “那好,我便说说如何与我推论有关。” “你故意留下漏洞,想来是要抓个现行,起震慑之用,方才他们被抓走时,同桌有人面露不忍,便被同伴拽住狠狠往下瞪了眼,那人便也看着地下发抖起来,再不敢言。” “显然,众人都十分忌惮地下,如此一来,那两人自然是被带到地下去了。” “能想出借着立钟的便利出千,想来那两个赌徒留在这也不是一两日,不该不懂规矩。可即便如此忌惮,却还是铤而走险,如此看来,在这赌场里,怕是也有对输赢的奖惩吧。” 对哦,十六脑子转过来了,明明都怕成这样,还要出千,那一定不只是输光那么简单,恐怕是输光了之后同样会被拉下去吧,都是个死,不如铤而走险试一试。 可这又有什么线索呢,十六苦苦思索起来,眼神在满场乱转,最后停在那桌上的珍馐美食上。通知,请点此处 十六对吃的算是颇有研究,但是看着那些肉质紧实、块大色润的肉菜,却莫名觉得有些反胃起来。 她脑中突然一亮,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中风一般拽起李玄慈的下摆,在他耳边絮叨起来。 李玄慈默默听她说完,只说了两个字,“放心。” 接着,便继续向猫妖说道:“出千可以是偶然,但赌博却是有赢必有输,那就必然有人不断被拖到下面去。” “这便不单单是警示的惩罚,更是不得不补充的需求。” “一艘船,还是一艘在冰上行进的船,要么它是妖力所驱,无风自动,要么便是靠着人力来驱动的。” 十六明白了,“方才我们在外面看过,船底下伸出了很多细肢一样的机关,在扒着冰沿往前推,如果是妖力,那便不用费心做这样的机关了,那看来,必然是人力推动的。” “没错。”李玄慈轻轻望了她一眼,若不是这个惹祸精方才突发奇想几乎要倒吊在船舷外,那藏在船底的机关,轻易还发现不了。 “再加上,方才那鸟妖明明被养得饥饿嗜血,想来是为了保持它们的敏锐,可被放出来后,却只吃了眼珠子便收手了。”十六继续沿着思路往下想,“推动机关并不需要眼睛,像蒙着的驴,反而能更听话地拉磨,但别的地方,还要留下来听从指挥干活的。” 李玄慈看着连驴都说出来的十六,眸中暗暗有些笑意,这人想必又将自己平日里种地做菜的经验拿了过来。 再转身,他眼中笑意已收敛干净,面对着猫妖,说出答案。 “他们被带到下面后,会被驱使着没日没夜地推动机关,直到累死之后,便会被做成盘中餐,送到这厅堂之上,让这些赌徒再吃下去。” -- 一百叁十八、错点鸳鸯 “他们被带到下面后,会被驱使着没日没夜地推动机关,直到累死之后,便会被做成盘中餐,送到这厅堂之上,让这些赌徒再吃下去。” 十六胃里只有方才吃的一点莲子,可即便如此,听完这话,也只觉胃中酸意翻涌,一阵阵往嗓子眼顶。 哪怕只再多看一眼那色赤油浓的盘中肉,都觉得立刻要哗啦啦吐一地了。 可那猫妖却淡定如昔,白皙的指尖点过丰润的朱唇,碧珠眼瞳微微眯起,娇滴滴地说:“小哥也要体谅奴家啊,这样大的船,若要日夜以妖力驱使,那可是要累死奴家的。” “如今这样,既解决了那没用的痴货,又能行船,又能饱腹,岂不是两全其美。” 十六是最爱吃的人,也因此最见不得有人在吃食上做这样恶心的事,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朝那猫妖叫道:“你骗他们拿人肉果腹,也不怕损了阴德?” 猫妖却轻轻飞了下媚眼,旖旎中藏着恶意的冷淡:“骗?奴家何曾骗人,他们都再清楚不过,自己吃下的是什么了。” 这云淡风轻中的阴气,让十六寒了眼神。 再往这喧哗的销金窟望,金裙纷飞、赤足旋转的舞娘,大腹便便、筹码成山的老头,醉死梦中、嘴里还咬着根肉骨头的壮汉,便都有了不一样的面目。 累累白骨,红粉佳人,流的是膏脂油腻,藏的是森罗陷阱。 “别废话了,你还剩最后一个问题。”李玄慈眸色寒淡,长睫微垂,盖住了眼中所有情绪。 明明已快到末路,可猫妖瞳中却精光一现,如等待已久的食人花,张开了巨大而腥湿的笼口,等待猎物的堕入。 接着,猫妖的舌尖倏地自唇上闪过,用黏糊糊的声音说道:“最后一道题,再简单不过了。” “那就是,奴家的妖丹,是什么滋味的。” 她轻轻启开丹唇,湿红的舌头微微翘起,往深处望去,细密而尖锐的獠牙藏在靠近喉咙的地方,隐隐可见喉咙下有暗暗的光在闪耀。 随即闭口,说道:“奴家的妖丹,已经从体内逼到口中,只要尝上一尝,自然便能答出这第叁个问题了。” 此话一出,李玄慈眸中瞬间便生了腾腾杀气,连长睫上都凝了霜寒之意,手腕一番,光华流转,手中长剑已等待着嗜血封喉。 不料,这时十六却先一步踏了出来,大声应道:“好!” 说完,竟回头斥起李玄慈,“怎这般不识大局,你是男子,又不吃亏,如此花容月貌的猫妖姐姐,谁不想亲?” 李玄慈太阳穴一跳,还未待他发怒,十六便趁那猫妖也被这番变动怔住的瞬间,猛地转身上前,一把将她扯了过来,朝着丹唇狠狠咄了一口上去,用力之猛,生生要将猫妖口中的妖丹吸了一半出来。 十六牙关一紧,便要将那半露的妖丹给咬出来,可这回不待她继续耍聪明,猫妖便掌中聚气,高高举起,爪牙闪过瑟瑟寒光,要从背后将十六的心挖出来。 霎那间,那尖利非常的爪子却一下收了回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血珠滋地飞溅,在她手背上落下一道极深的血痕。 李玄慈一手挥着剑,一手将十六拉了过来,眉宇间的寒气冻得要吓死人,把十六狠狠拉到自己身后。 猫妖见了血,有些狼狈地捂着手背,眼睛里现出极为毒辣的恶光,赤裸裸地刺了过去,恨不得用眼神将十六扒皮抽骨。 偏偏那个做了惊世骇俗之事的家伙,此刻却还敢从李玄慈背后伸出头来,十分不懂眼色地说:“你问的是妖丹滋味,又没规定谁尝了才算,如今我尽可细细答来,随你问!” 接着又不顾李玄慈铁青的脸色,偷摸在他背后说道:“妖丹难得,平日里都千方百计藏着,只有极少数时候才会显现出来。” 又偷看了眼猫妖,看她还在紧紧按住伤口,喘得厉害,又继续小声说道:“猫妖常宿于月下,性属阴,想来便是看出你身上阳气非常,才现了这丹,想诱你渡气,采阳补阴,别看只是渡过去一口气,你这矜贵的身子,可就成了她养丹的肥料了!” 又是身子,又是肥料的,十六叨叨完,抬头才发现,李玄慈脸色难看得非同寻常,抬手便向她袭来。 十六以为自己这般恳切,李玄慈还要不识好歹地打人,连忙抬手要挡,眼前一黑,巴掌却没落下来,反而是嘴上蒙住了什么东西。 然后,被狠狠地擦来擦去,嘴都快被擦破了皮。 十六睁大着眼睛望过去,一脸的无辜,夹杂着一点点委屈,李玄慈直给她擦秃噜皮,才总算停下来。 “蠢货。”薄唇中吐出二字,真正带上了些怒气。 十六求生本能在疯狂作响,却也摸不着这次又是怎么惹怒的他,只能碰运气一般胡乱求饶,“渡我的气便不要紧,我是女子,体质为阴,她采不了我的。” 可她说完,李玄慈神色反而更差,十六还没来得及再补救一番,就听见猫妖发出凄厉的叫声,尖锐非常,直刺进人耳膜里。 两人回头,李玄慈持剑在前护住十六,只见那猫妖瞳孔中血色翻涌,抽出怀中的铁皮钥匙,额上青筋暴起,一下子将钥匙碾个粉碎。 “既坏我升丹大事,那便等着永远埋骨于此,天上黄泉,都永无你们的去处了!” -- 一百叁十九、釜底抽薪 “既坏我升丹大事,那便等着永远埋骨于此,天上黄泉,都永无你们的去处了!” 十六眼睛瞪圆,铁片钥匙竟就被她这样捏碎了,同时升丹二字,也让十六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猫妖绕这么大一圈,原来是遇上了升丹的槛,渡了这口气,便是在妖丹里种了十足的阳气,日后修炼起来是改天彻地的变化。 可如今渡的是她的那口气,大概只能算凡人普普通通的污浊之气,正碰上这升丹的关头上,算是大大折了她的妖丹,难怪如此怨怼。 不过如今没了钥匙,可怎么办? 十六还来不及细想,那猫妖已仰天一哮,瞳孔中碧色不再,血气翻涌,扭曲又尖利的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 瞬间,梁上密密麻麻的细瞳望了过来,无数双黑洞洞的眼睛盯向他们,接着,鸦羽纷飞,鸟妖们张着尖利的喙,朝他们扑了过来。 这些本就刚沾过血腥的鸟妖哑哑嘶鸣着,聚成晦暗难明的浓云,沉沉朝十六压来。 十六软了两股,却强打着没有颤颤,还算出息地拔了匕首,不忘端上一副道门捉妖人的正经模样,打算与这群邪乎得很的鸟妖拼了。 什么都能丢,师父教出来的气势不能丢! 她那把小小的匕首一出,还没派上用场,李玄慈便横了剑。 瞬间只见一片碎羽遮眸间,忽破出一道寒光旋飞,剑影掠起,薄如片羽的长刃在李玄慈手中张狂地绞弄着扑来的鸟妖。 一切狠绝的攻击在他面前都被碾碎为尘,只见空中不断有沉暗的碎羽零落飘散,黑亮如缎的鸦羽下,殷红的血肉被刺穿,飞珠血溅。 一道银色自空中横过,瞬间破开长长血线,数只鸟妖就这般奇奇丧命于李玄慈的剑下。 十六在身后,看得都有些呆了,呆的不是这惊人的屠戮之景,而是李玄慈溅了血的脸上,竟浮现一丝隐隐的兴奋与痛快。 越是血肉横飞、皮开肉绽,他眼中的放肆便越发浓烈,到后来,几乎是在享受这场屠戮。 周围的赌徒早已被这场杀戮吸引,赌徒骨子里早已扎根的疯狂被这漫天溢散的血腥点燃,不少人停了手上的赌局,正在赤裸地看着这场搏命。 仿如等待分尸的鬣狗,在一旁饥渴地等待着。 随着鸟妖逐渐落入下风,已变了血眸的猫妖轻轻拂过发上的玉簪,接着眸中开始变幻起瞳色,妖异的碧绿和血腥的艳红交织起来,随即张口,唇中隐隐透出一点碧色的光,想来是逼了妖丹出来。 随即,她吐了口妖气出来,竟成了妖异非常的碧雾,朝四周扩散而去。 “杀了这二人,分而食之,食其血者,换金币百枚,啖其肉者,赏金币千枚,取头颅者,奖赏再翻倍。” 随着猫妖如诱惑一般的话语,和那扩散开来的妖气,周围的赌客开始陷入半疯狂之中,瞳孔如猫妖一般,现出隐约碧色,朝这边望了过来。 十六看着这如丧尸一般半失心智的妖群,心中开始打起鼓来。 李玄慈再厉害,可也经不住车轮战,总会疲乏的,而一旦露出破绽,那在一旁等候的猫妖,必定会取他们的命脉。 她开始在脑中疯狂思索起有什么阵能一下子将这么多的妖怪给灭掉,可越是着急,却偏偏越是想不起来。 她心中急切,伸手给自己脑瓜来了一下,手下毫不留情,直打得脑门哐哐响。 这脆啵的声音引得李玄慈回了头,瞧她捂着脑袋就知道又在作妖,百忙中不忘飞了个眼刀子过去,随即又转身与群妖搏杀起来。 霎时间,空中漫起诡谲的碧雾,衬着雾中众妖的绿眸,越发瘆人。 随着李玄慈的剑自一虎妖的双眼刺过,那痕绿光也随着鲜血闪过,正好晃进十六的眼睛里,血色溅在地上碎羽间的一枚金币上。 金币,妖丹,碧色,血。 十六的眸子在几样东西上游移,陷入半游离中。 突然,似细细的白光闪电自脑海中刺过,她终于想通了! 十六连忙悄声靠近,而李玄慈也只将他的背后留给了十六。 她掩了唇,小声而快速地在他耳旁说着什么。 只见李玄慈长眸微凝,接着露出一点异色,眸中现出带着血腥的志在必得。 接着,寒刃狠狠刺进前面扑来的一头面目可憎的牛头怪身上,在它嘶哑的垂死嘶吼中,李玄慈忽地借着剑势将它拉近,随即脚尖一点,借着它即将倒下的尸体上,一下子跃起于半空。 他飞身旋过,起落折身如游龙空腾,纵跃数丈,落足于两枚尖牛角的方寸之地,随即又腾跃而起,身姿似电,无声间便到了猫妖面前,瞬间取了她发上玉簪。 那枚玉簪闪过浓萃的碧光,在空中耀了一瞬,随即被李玄慈握于指尖,翻腾回去,迅雷不及掩耳间,狠狠插入地上那枚被掩盖着的金币上。 啪! 簪子断裂开来,苍郁的翠雾从里面大团大团翻涌,如同鲜血一般,散落开来。 奇的是,那枚金币也随之碎开,金灿的粉末溅了开来。 “真正的钥匙,我们找到了。” 十六在身后,眸子弯成细细月牙,极开心又放肆地炫耀起来。 -- XRouгouщu.c0м 一百四十、螳螂捕蝉 “真正的钥匙,我们找到了。” 十六在身后,眸子弯成细细月牙,极开心又放肆地炫耀起来。 猫妖眼中惊骇非常,自他们进入以来,第一次露了失措之态,满面阴戾再难掩饰,爪牙尖利异常,在碧色下闪过几点寒光,猝然间刺来。 眼看将中,剑芒扫过遮人眼的碧雾,无端端撞出一声铿鸣,将气焰甚烈的猫妖稍稍逼退叁分。 玲珑的寸步金莲点在地上,借着下落之力,瞬间回寰过来,随即狠狠一抵,便又借机跃了起来,细细黑影重又罩在李玄慈二人身上。 只见李玄慈回身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随即腾挪闪避开来,不与猫妖正面冲击。 可如此一来,却将十六暴露在空白之间,她倒也像个正经道士模样,没露半分惧色,反而眼眸骤凝,握紧手中翠簪,一手捏诀,愈发催动起从簪中溢出的碧雾,阵阵搅弄,掀起地上金尘,霎时间,雾混着尘,愈发遮人眼。 猫妖脸上戾气更浓,呲出尖牙,便要咬掉她的头颅。 忽然,于猫妖背心处刺来雪亮一痕,携着惊风摧来,剑光灿然似烈,明明如此薄的一把剑刃,却又沉得如压山之石,极端强横地逼来。 正正将中之际,猫妖如疾风般倏地回身,一个落肩,便躲过了最致命的一击。 然而,不过一瞬,下一击立刻又到来了,李玄慈执剑的手挽了个凌厉的剑花,迸出如流星般的雪霜剑芒,沉腕刺了下去。 猫妖从怀中抽出一把金扇,扇尖凸起芒刺,淬着不一般的闪光,金扇一拢,生生接了劈下的锐刃,金鸣声彻,刺得人耳膜泛疼。 “小哥莫不当奴家是个傻子,要当那在后的黄雀,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眼中满是再无遮掩的嚣张,少了那无时不在的媚意,淬炼得只剩下赤裸裸的兽性,几乎要生生将人扒皮剔骨。 可那双极狠厉的翠绿瞳孔,突然间就这样凝住了,接着剧烈地收缩起来,如同被漩涡侵蚀一般,所有的情绪都被吞没了。 她有些艰难地回头,只见十六亮得和星辰一般的眸子,断了一半的翠玉簪子裂口锋利极了,锐得能刺破血肉,深深地插进猫妖的背部,刺在肋间缝隙,穿透心肺,一击毙命。 伴着猫妖倒下时不可置信的眼神,十六干脆利落地收回了簪子,细细一痕血线中,迸出汩汩热血,飞快地在地上流成一片。 “我才是那只黄雀。” 十六眸色极亮,短短几字掷地有声。 随着这句话,猫妖终于没了气息。而少了猫妖的操控,旁边的群妖也陷入短暂的混乱当中。 李玄慈收了剑,不再看地上的妖尸一眼,靴子从猫妖仍未瞑目的脸上跨过。 十六眼珠子一溜,忍不住说道:“沉迷男色,果然容易短命。” 李玄慈脚步一凝,才又如常继续踱了过来,只是眸光冷淡,不轻不重地剜了她一眼。 十六连忙老实闭了嘴,两人一同看向地上碎了的金币,李玄慈问道:“如何?” 听了这话,十六回过神来,连忙拿起沾了血的碧玉簪子,继续往那金币上刺。 或许是那血的原因,一下子涌出的碧雾浓了几倍,似乎有实质一般,将两人的身影吞噬了进去。 再睁眼时,两人已经在一片荒原之上。 十六手里还握着那柄断了一半的翠玉簪子,有些昏头涨脑地看向四周。 这儿又是哪儿啊? 李玄慈却似已经习惯了一样,站了起来,拍了拍下摆上沾的尘土,将剑收回鞘中,便要往前走。 十六愣了下,才连忙站了起来要跟上去,手中的簪子慌慌忙忙随便收进怀里,急急跟了上去。 可等真正近了李玄慈的身,她却又憋着不说话,只一个劲闷头在后面走。 李玄慈回头看了她一眼,察觉出这人似乎又在憋闷些什么东西,他眸中闪过一抹轻热,却也不理,就这么继续往前走。 十六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不与他计较,也不与自己较劲,伸手轻轻拍了拍胸膛,悄悄对自己说了声,“真棒!” 前面的李玄慈没有回头,却悄无声息地翘了唇角,再回身时,已又是那副冷淡神色。 “哪里棒啊?”他掩了眸间的笑意,淡淡问道。 十六不想他听见了,慌了一瞬,可随即又理直气壮起来。 “玉簪才是真的钥匙哦。”她声音轻巧,尾音翘起,显得有些浮,却也有几分可爱。 “是我发现的哦。”看见李玄慈没什么特别反应,十六又补了一句,并且在我字上狠狠放了重音。 李玄慈将笑咽了下去,面上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故意拉长了声音,“哦?如何发现的?” “这赌场之内,处处以金为重,那猫妖连驱使鸟妖用的也是金币,可钥匙却是破破烂烂一把铁片,她还那么轻易便把铁片钥匙毁了,她心机那么深,就算是升丹被我破坏了,也不至于如此冲动吧。” “她身上发上全是各种金饰,唯独只有那枚簪子是碧玉的,后来驱使众妖时,也总是有意无意地从那玉簪上拂过。” “这样的异世空间,能穿透结界的钥匙,必然有至高之力,而俗话都说黄金有价玉无价,玉自然是凌驾于黄金之上的。” “何况” 话匣子一开,却在此刻猛地收住,十六本来滔滔不绝,又忽地闭了口。 “何况什么?”李玄慈挑了眉毛。 “何况我还这么聪明!”十六笑眯眯地补完了话头,笑得跟个猫咪一样。 心中暗暗吁道,好险好险,差点说了实话。 何况,她给那猫妖渡气时,曾探过那妖丹,触之冰凉,含之发温,后来想想,这分明是玉的质地,仔细一看,还泛着碧色,自然便想到这猫妖结的竟是玉质的妖丹。 妖丹都是玉的,钥匙自然也是玉的。 只是这话可不能说给李玄慈听,她嘴巴如今都还被擦得发疼发烫了,若是再提起,不知这人又要发什么疯了。 她笑得乖巧极了,可眯起的眼睛,却怎么看怎么像上了灶台刚饱腹完的猫咪,尾巴还在狼藉的杯盘上扫来扫去。 忽然,觉得脑袋上被轻轻拍了下。 她还愣着,只见李玄慈已经转身过去,看不清表情,唯独传来一句极轻极淡的话。 “真棒。” 十六眸子怔了一瞬,随即咬紧了忍不住想翘起的唇,平复了下,才悄悄跟了上去。 -- XRouгouщu.c0м 一百四十一、人面瘤 渴。 难耐的焦意从食道里烧,像是有螳螂挥舞着镰从空空的胃里往上爬。 他们已在这荒原行了许久,久到都快要忘记时间,瞧不清前路,也望不尽后路,只能沿着这无人的野道踽踽前行。 这里的白昼很长,却总透着股混了尘沙的昏暗,空气中细得看不见的尘埃黏在人的睫毛上,将视野都镀上一层阴。 十六早没了力气,只靠着一股气在撑着继续往前走,远处还是这么光秃秃一片荒原,除了枯石和尘埃,什么也瞧不见。 李玄慈走在前面,面上没有多少动摇的神色,他似是忽然察觉到身后的脚步慢了下来,微微低头,便瞧见十六落在地上细细的影子。 眼见着那影子落的地方越来越远,李玄慈停了脚步,皂靴一折,转身握住十六的手腕,牵着她往前。 手腕上传来的温度,一半催化着体内本就盛烈的焦躁,另一半则成了一点点的光,他的指尖紧紧握住了十六的手腕内侧,那点温度便顺着手腕内侧传过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默默继续往前走着,扑通、扑通,只剩下微弱的脉搏,成为两人之间的维系。 又不知在这荒原里行了多久,脚下的土地终于有了些变化,微微隆起的折度逐渐变得崎岖,靴子踏上去,有极细微的尘粒簌簌往下落。 十六与李玄慈四目一对,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转机,李玄慈暗暗加快了脚步,却又按捺住,回头望十六是否跟上。 但十六哪里会让自己在这种时候撂挑子,见他望过来,急得说出忍耐这么久以来第一句话。 “你先拉我上去,之后我就算滚也能滚下去的。” 她嗓子已有些哑,饥渴像无时不在的细刀子,用磨得不甚锋利的刃一遍遍刮过喉咙。 李玄慈瞧着她那再认真不过的眼神,即便在这种时候,依然忍不住生了撬开她脑子、看看里面到底都是些什么古怪想法的念头。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紧了紧握住十六的手,多加了几分力,带着她一步步走向愈发崎岖的山坡。 微博:化作满河星 待到终于到达山坡顶端,极目远眺,一切都有了回报。 苍茫的荒原上,偶尔起伏一艮艮波涛一般的岩壁,天边的云透着灰蒙,仿佛凝了的污冰,半明半晦地低低垂在山脊上。 往下望,眸中倒映千丈荒原,偶有带着热气的风拂过细细尘沙,卷送着在天际回旋飞舞。 然而,在荒原的石块间,隐约可见如青葡萄一般澄澈的水潭,清冽冽的,如细沙里藏着的闪烁的宝石,光芒从无数的碎波中折射着散向天际。 那是生的颜色。 两人面色一凛,纷纷加快了脚步,冲了下去,急促的脚步在山坡上卷起细细尘埃。 等靠近了,才确认真的是清泉,水源背后在石块的隐映下,是生机的绿色。 十六简直什么也不顾得了,急急冲到水潭旁,几乎将头埋进水中。 沁凉的感受传来,她闭着眼,大口大口地吞着水,直喝了个饱,才猛地抬头,溅起阵阵水珠,在空中隐隐闪耀光芒。 她连额发都被打湿了,睫毛上都沾着水珠,跟小狗一样甩了甩头,才看向旁边的李玄慈。 却见他比自己矜持许多,只用手捧起水低头饮着,没有打湿一毫一分。 真是爱装相啊,十六在心中服气地叹道,都快渴死了,这人还要讲面子,佩服佩服。 不像她,如今饿得觉得自己能吃下一头整猪,渴得能把这潭水都喝浅,半点无所谓形象了。 等两人在潭边喝足了水,也修整一番,便打算去水源后的绿洲看看。 可还不待他们出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石块后面无声无息地投了一道阴影下来。 那影子最先被李玄慈发现了,他立刻手握在剑上,随时准备抽剑刺去。 可接下来的场景,却令十六瞪大了眼睛。 只见石块后面走出来一个有些矮小的身影,看上去是黄发小儿,头发稀疏,皮肤苍白,手臂细条条得和藤挂一般。 可顺着身体往上望,只见他细瘦的脖颈上,生出了一个巨大的瘤。 瘤上的皮肉皱得垂了下来,明明是垂髫小儿模样,唯独脖颈上的怪瘤,皮肤苍老得如同被风干了的葡萄,内核都被消耗干净,只剩下那副皮囊。 更奇的是,那小儿竟对他们轻轻笑起来,而脖颈上的瘤,皮肉也鼓动成古怪的形状,最后,竟成了个人脸的模样。 就这样,两张相似又不同的脸,诡异地冲他们扬起一模一样弧度的笑容。 -- 一百四十二、宰狗 那张满是褶皱皮肉的“人脸”,就这样与小儿有些苍白的脸庞,苍老与幼弱,在这一刻共感着完全相同的表情,叫人看了无端端胃中空绞着泛酸。 十六咽了口吐沫,肩膀不自觉地紧了起来,作着防御之态,李玄慈不动声色地往前踏了一步,将十六护在身后。 可还未等手中之剑出鞘,那古怪的孩童,突然快步跳入水潭中,划出一道干净利落的弧线,溅起极细的一点水花,钻进了潭底,活得似一条鱼,转瞬便消失在潭底摇晃的微微碧波下。 一切发生在突然之间,十六只来得及虚虚地伸出手,一滴晶碎的水珠点在指背上,转瞬落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个意外的插曲后,十六本想去水中探探,可这看似浅浅一汪潭,显然并不像看上去如此无害,思量过后,二人还是决定先去绿洲看看。 离绿洲越近,连空气都变得湿润了些,被尘埃哑了的口鼻总算好受了些。 这里算不上多丰足,却是这炎炎荒原上弥足珍贵的一点温润,远远能看到一座座小小的屋宇,再走近些,便有了人迹。 尽管前方芸芸怕是并非善类,已在无人荒境中踽踽甚久的十六,依然不可抑制地感到兴奋。 巨石构筑了绿洲的起伏,清冽的潭水顺着地势浅浅汇成一汪白溪,蜿蜒着穿过,沿着这条水流,布着许许多多小小的屋宇,顶儿尖尖,屋檐圆圆。 错落有致间,如月一般温柔的细细白花落在缝隙间,开得热闹又可爱,看着柔弱,却狠狠钻根进贫瘠的荒原中汲取着养分。 在这样的地方看见这样富有生机的东西,十六忍不住在李玄慈身后慢了脚步,悄悄拾了一朵落在她旁边的白花。 这是自己落下来的花,不是她采的,也不算缺德吧,十六这样想着,小心地握住了手中柔软如丝的花瓣,藏进了袖子里面。 进了绿洲之中,终于见了人影,虽不算多热闹,却好歹是鲜活的。只是这里的人,似乎有些怪。 明明是在荒原中的绿洲,有的人穿得奢华极了,衣服上金丝绕缠成了繁复的花纹,铺了满身,指头上坠了数枚嵌着宝石的戒指,金翠的猫眼,浓郁的琥珀,细腻的玉石和璀璨的水晶,连脚上的靴子都是极软的丝绸做的,耀武扬威,眼神傲得都瞧不见前面的路。 而有的人,则衣衫褴褛,从破洞中都透出饿得外翻的根根脊骨来,面色青黄得如老狗一样,或蹲或坐地躲在墙根下的阴影里,连生气似乎都被这荒原给吸干了。 可如今再是古怪,也先不是计较的时候,找个地方落脚休息一番,才能再好好打探这地方的古怪。 他们沿着屋宇往前,还真找着了歇脚的客栈,只是大门紧闭,看上去不似要揽客的模样。 可这些自然是拦不住李玄慈的,他用剑将门闩挑了开来,便如此登堂入室了,十六也跟在后面,丝毫不慌地进去。 没事,反正他有钱,就算没钱,那不是还有剑吗? 狐假虎威,跟着混吃混喝惯了,十六也颇近墨者黑了几分。 里面倒是有客人的,桌子上叁叁两两坐着些人,只是有的桌上盛了满桌酒肉,盘中的肉烤得表皮焦黄,边缘微微焦脆,脂香四溢,配上浓郁如血的葡萄酒,实在诱人得很。 有的则是一盘稀疏的花生豆,加上一杯薄酒,即便这样,那几粒花生豆还被筷子拨来拨去,就是舍不得吃。 十六有些困惑地打量着,李玄慈先一步往柜台去了。 只见柜台后是两个无精打采的伙计,见了客人来,也不抬一眼,走到跟前了,才勉强撩了下眼皮子,轻浮地用嘴往台上努了努。 李玄慈何曾受过这等慢待,当即便垂了眸,黑沉沉的,似乎能将这荒漠里的焦日都吞噬殆尽,手握在剑上,杀气四溢。 十六却不动声色地出手,将李玄慈要出鞘的剑按了回去,笑眯眯地向伙计问道:“这儿还有空房吗?我们要两间。” “一间。”李玄慈还是那副要杀人的冷脸,却从后面替她改口道。 可那伙计却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看都不看,伸了指头遥遥点了点台上的什么东西。 十六这才注意到,放在柜台旁的是一座木雕,隆起的背甲上裂成六边纹,四肢粗短,爪子却利得很,头伸了出来,两颗细眼点在尖锐的头部,隐隐透着狰狞。 这刻的是一只鳖,不似寻常招财的蟾蜍,还是一只看上去古怪而凶恶的鳖,半点不符合和气生财的常俗,实在有些奇怪。 十六不懂这伙计是何意思,刚打算开口再问,却被店里的常客从旁挤了进来。 只见那常客根本不与伙计废话,从手上取了枚金戒指下来,往空中一丢,那粗糙的木鳖竟突然活了过来,吐了舌头将金戒指吞了下去。 这般异像,所有人却都见怪不怪,那客人笑着对木雕说了句,“再添些酒来,要浓些的。” 柜台后的伙计便懒洋洋地起身,撑了撑骨头,去了后面,不久便真拿了酒过来。 十六这才有些回神过来,看来这交易是要与这古怪的木鳖做的,伙计不过是听差罢了。 见她有些明白过来,那伙计一边擦着眼角被哈欠挤出来的泪花子,一边露骨地刺了她几句。 “叫花子,连规矩都不懂,这儿可不是穷酸鬼来的地方,没宝物,就等着饿死喂狗吧。” 他话说得这般难听,十六却也没被激怒,她以往下山买东西时,也常觉囊中羞涩,没钱便是没钱,这有什么好丢人的,多少山脚下做生意的富户,在吃食上会弄的花头都不一定有她多,吃得也不比她美味多少。 何况,她可今时不同往日,身边可有个真真正正的有钱人。 无奈,有钱人似乎不喜欢用钱解决问题。 一痕光刺过,快得叫所有人都追不上。 下一刻,方才还在说大话的癞皮伙计,人头便掉了下来,咕噜咕噜地在柜台上转,最后停下来时,一双无神的眼珠子直直往上望,眼角还有没拭干净的腻子。 “乱吠的狗,早该宰了。” 李玄慈收了剑,眼中连怒气也无,仿佛看着死物一般说道。 -- 一百四十叁、欠债 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那颗被李玄慈斩下的头颅,突然噗得一声,变成了一张碎纸片。 十六胆子倒大,就这样伸手去捏那张碎纸片,细细查看起来,怪道方才没有血流出来,原来是傀儡术。 旁边站着的两个伙计脸上露出一种稍显麻木的害怕,仔细看去,五官却如同浮皮潦草地贴在脸上,稍微动作大些,便要掉下来似的。 见十六望过来,二人虽有所忌惮,最后却也只是开口说道:“你们也瞧见了,杀了我们也是没用的,何况这吃食也不是我们做的,我们不过沾沾手罢了。不止我们,这里哪儿都一样,没有宝物,便换不来吃食和住处。” 这么说来,所有的供应全要与这木鳖交易,所有的伙计都只是纸扎的傀儡,做个辛苦活罢了。 十六眼睫微垂,掩饰着悄悄转了一圈的眸子,最后停在了木鳖上,思忖片刻,随即用眼尾打量了下旁边的李玄慈,下了决心,偷偷从袖子里摸了匕首出来。 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她不怵。 “拿那木鳖出气也没用的。” 身后传来个声音,十六下意识将匕首收回袖中,回头瞧见的却是个看上去有些寒酸的男子,身上的布衫洗得边缘泛了白,有些松垮地拢在身上,头上束发的布带扎得起皱,不过好歹还算干净。 见十六望过来,那人脸上挂了点热络的笑意,凑上前来,点了点那木鳖。 “这儿的人,谁没对这些东西想过办法啊,先是拿刀刺丢火烧用水淹,手段都使尽了,就开始对着这些死物烧香拜佛一样供起来,照样没反应。唯独只有那吞金食宝的时候,才跟活过来一样。” “在这绿洲之中啊,没宝物,那便是没吃没喝没穿没住,那有钱的,便是人肉也吃得,那没钱的,喂狗狗都不稀罕,你们啊,也趁早想办法吧。” 说完,那人便转身回去落座,继续悠哉悠哉地携起桌上的筷子,拨弄着盘子里零星几颗花生米,用筷子尖沾了些盐,放进嘴里抿了抿,就了杯薄酒下去。 十六的眼神若有所思地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却也什么都没说,反而转身,把手伸向李玄慈怀里,胡乱摸了起来。 “乱动什么?”李玄慈一下擒住她的腕子,两指捏着腕骨一用力,十六便麻得松了手。 可她反而理直气壮地看向李玄慈,眼珠儿圆圆,蕴着点温软,却又比以前胆大了不知多少。 “如今又累又饿,再多谋划也先歇歇再说。我的小金库,之前早就掏干了,你便当借我一半好了,反正我都欠了许多了,记账记账,通通记账。” 她一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的模样,李玄慈微微垂眸,打量着这小不要脸的,眼里浮了点薄淡的笑意了。 手上没松,反倒加了力气,将十六捏得呲牙,才用另一只手自己掏了怀里的钱袋出来。 “记账可以,当牛做马来还。” 他眉梢轻挑,眼尾蕴出些似笑非笑的热意,嘴中说着讥讽的话,手上却将钱袋放到了十六被捏麻了的手心里。 如今恶向胆边生,且已生得十分肥硕的十六,半点不担心地接了钱过来,欠都欠了,大不了拿自家师兄抵账。 她跟钻进米袋的老鼠一样,伸了根指头戳进钱袋里胡乱探着,有些失望地发现,金子是有,数量可没她想的那么多。 也是,这小王爷出门从来都有随从,以前历来也都是金展掏钱,想来小王爷这般超凡脱俗之人,身上怕也不会带多少金银俗物。 十六挑了块金子出来,朝木鳖丢了过去,果然便张口了,一下子将金子吞了下去。 “来间客房,再送些吃食上来。” 这回,十六的吩咐总算有了回音,剩下的伙计往柜台后走,随即拿了把黄铜钥匙出来。 这伙计也忒不称职,就这么将钥匙丢在柜台上,金属碰撞的声音让李玄慈抬了下眉,十六却不想再费口舌,干脆利落地拉了李玄慈,抓起钥匙便上楼了。 进了房,十六什么都顾不得,衣服都懒得换,便瘫到了床上,这一路闯来,实在是连个打盹的机会都没有,她快撑到了极限,如今见了床,和见了师父都差不多亲了。 在她躺下的瞬间,便困得快打起小呼噜,身边却突然无声无息地陷下去了一点。 十六不用睁眼,便猜到大概是李玄慈也同她一起躺了下来。 可她实在太困,连睁眼都要了命了,反正苟且都苟且过不止一回了,他爱睡哪睡哪吧,反正李玄慈也不打呼。 这样想着,十六渐渐进入黑沉沉的睡意中,再也不管周围发生了什么。 -- 一百四十四、皮肉镜 自黑甜的梦中醒来时,睁开眼的一瞬间,有白艳的光就这样刺进眼底,叫人不由得晕眩。 十六下意识闭了眼,随即才有些恍惚地再度睁开。 银光如同鳞片一样耀眼陆离,盛着无数片破碎的光影穿梭在眼前,如同击上礁石的白浪一波波涌来。 是镜子,是林立的镜子,错落而又密集地立在周围,而她在这无数的碎片中,看见了赤裸的自己。 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在千万道银色的缝隙里,同样地回望向她。 十六后知后觉地羞耻起来,站了起来试图将自己遮掩起来,可这里什么都没有,她只能有些慌不择路地逃向了镜子的丛林之中。 可她才刚刚走过转角,突然,一只手自后蒙住了她的眼睛,陷入一片黑暗当中,另一只手握住十六单薄的肩,肩骨硌着掌心,碾开一片微微的麻意。 她该感到不安的。 可十六被包裹在一片温热当中,蒙着她眼睛的手,无端端让人觉得温柔,热意从薄薄的眼皮透了进去,像轻柔的羽毛勾起酸意。 这点酸如同引子催发了体内带着潮湿的热,从埋在皮肉里的骨头缝隙酝酿开来,无知无觉地在十六脸上晕开一抹红。 身后则是温热的怀抱,那个人紧紧拥着她,却也将她抵在镜子上,发烫的颧骨硌在冰凉的镜面上,有突兀的刺激感。 “是你吗?” 下意识问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可这便是她脑海中跳出来的唯一问题,仿佛只要是他,便一切都能安心。 回答她的,是一个吻。 湿热的唇吮过十六的耳垂,比起他的唇舌来,那一小团肉显得有些温凉,舌尖刻意地挑过耳后小小的凹陷,描绘着她所有的隐秘。 然后那个吻加深了。 沿着她下颌的薄薄线条,他温热的舌头一点点舔舐过去,留下带着余热的湿痕,最后,终于吻上了她的唇。 似乎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唇齿间的厮磨都如此让人入迷,湿润的交缠间牙齿轻轻划过唇瓣的痒,鼻尖彼此点过时温热气息的旖旎,舌尖在齿关肆意的挑弄。 光是唇舌的游戏,就让人忘了今夕何夕。 这是带着情欲的亲昵,每一点接触,都在催化着欲望越燃越烈。 她柔软的身体被压在镜面上,温热的皮肉和冰凉一同厮磨,可越是如此,那个温热的吻便愈发令人沉迷,将将吊着神智。 如同浸在浓郁的酒里,烧得人昏沉又软靡。 她的锁骨,肩膀,手臂,微微隆起的嫩软乳肉,细颤颤的腰肢,被身后的人在这镜子上碾磨着。 身体似乎成了盛着欲望的容器,嫩得像盛夏里刚摘下的水蜜桃,薄薄一层嫩皮,包裹着鲜嫩多汁的果肉,唇附上去,稍稍一吮,便有甜美的汁液溅出来。 十六在昏沉中与他渡着气息,明明快被欲望的酒醉得沉迷,却还在唇齿交换的间隙,挣扎着追问。 “是你吗?” 仿佛迷途的小小羊羔,求着回家的路。 这次,身后的人终于出声了。 “除了我,有谁能碰你。” 底音依旧是少年人的清冽,但带着哑的声音被沙粒打磨过,昭示着一个不可一世的少年堕入情欲的瞬间。 “还有谁配碰你?” 说完,他终于松开了一直蒙着十六的眼睛,在她仍陷在短暂的蒙昧之中时,轻轻吻了下她发红的眼尾。 十六在眼前一片黑暗的斑斓中睁了眼,看见了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亮得赛过霜雪,从来都是如此冷淡矜骄的模样,如今却暗暗蕴着热,倒映着她的面容。 与此同时,那只手无声地游走在她的身体上,拢住了她的乳,指腹上的薄茧捻过脆弱的乳尖,微微一擦,便让十六软了腰肢。 她来不及控诉,也来不及生气,便又一次沉浸在李玄慈刻意的玩弄里。 或许是镜子太过寒凉,将他的手衬得仿佛带着滚热烧着的炭,每抚过一寸皮肤,便是彻骨的麻痒,在毛孔里刺了开来。 十六下意识仰头,脖颈拉长,小小的下巴抵在镜子上,有限的视线只能看见自己飞红的脸庞和带水的眸子,感受着一只手揉捏着乳团,另一只手滚烫地从脆弱的肩颈上缓慢地抚过,摩挲着她身体上每一寸起伏。 通知,请点此处 -- 一百四十五、吃人穴 十六下意识仰头,脖颈拉长,小小的下巴抵在镜子上,有限的视线只能看见自己飞红的脸庞和带水的眸子,感受着一只手揉捏着乳团,另一只手滚烫地从脆弱的肩颈上缓慢地抚过,摩挲着她身体上每一寸起伏。 奶儿已被镜子蕴得带了些凉,因此,那只手就变得格外热,掌心的温度几乎烫进皮肉里。 有微妙的痛感从那里酝酿开来,她生出错觉,那热仿佛无数细小的刺,钻进皮肤里,在血管里随着她激动的脉搏而不断在身体里游走。 她带着隐秘的不满轻轻哼了声,李玄慈大概听到了,轻轻地笑起来,气息喷在后颈上,一阵阵撩着颈上的一点碎发,痒得很。 不知道是这点痒意,还是他几不可闻的笑,让十六悄悄红了点耳朵。 而李玄慈却抓住机会,更加深地侵犯过来。 他赤裸的身体紧紧贴上十六的背,胸膛厮磨着伶仃的肩胛骨,哪怕她只是轻轻一动,也能无比清晰地传导给他。 一个深深的吻落在后颈上,英挺的鼻尖点过垂下的碎发,他仿佛擒住雌兽的要害,感受着她在自己齿下脆弱的颤抖。 那只在肩骨上描摹的手,逐渐顺着背部往下,掌中的纹路刮过白细的肌肤,如同打磨一把琴一样,让她绽放出充满热度和欲望的脆弱呻吟。 手掌的弧度恰好契合了腰臀的起伏,他握住那团白软的臀肉,腻得挪不开手,轻轻一动,便如水波一样在手心微微荡漾。 这是一副多么美好的身体。 他温了声线,在耳后低语一般问道:“冷吗?” 同时,手指悄然滑进了两瓣桃子一样的臀肉中,指腹从那细细的缝中,沿着软腴的肉划过,仿佛不经意一般。 微微一勾。 只这一下,便让十六呜咽出声。 太狡猾了,手指从那个最敏感的地方,不轻不重地挑过,却如惊雷一样在她的身体里炸开。 李玄慈却故意曲解了她的意思,藏着轻微的恶意,在她耳边低声诱哄。 “别怕,很快就会让你热起来的。” “你你别乱来。” 十六的话刚落下,随即,那只一直在揉捏着乳尖的手,落到了她的腰间,将她狠狠往身后一带。 一个温热的硬东西便抵上了她的腿根。 十六早已被撩拨得湿润,腿心几乎要沁出水来,那玩意便这么赤裸地刺进两腿的腿根之间。 大腿内侧柔软的腿肉微微蓬起,却恰好便宜了这放肆的侵略者,温柔地裹住阳具的棱角,一下下地进出起来。 太色情了,这样的摩擦实在太色情了。 腿心被一下下冲撞,让十六不自觉变得更加湿了,一点清清的湿液也从阳具马眼里往外冒,擦在柔腻的大腿内侧上,整个都变得滑腻腻的,又湿,又热。 滚烫的性器,有意放缓了速度,有力又缓慢地从她柔嫩的腿根进出。 他故意斜了下角度,阳具便撞开了羞涩的穴缝,被两瓣小小软软的肉包裹在中间,嫣红湿热的穴肉坠着水珠,被赤裸的阳具百般挑弄开来。 脆弱的穴口张开了一瞬,细细的褶皱刮擦过性器上的青筋,仿佛有生命一般吸吮着,要将浆液全部从里面裹吸出来。 十六在迷蒙中勉强睁着眼,镜子上倒映出她此刻的面庞。 在这一刻,在这面赤裸的镜子面前,十六不得不承认,她是沉醉的,沉醉在这溺人的情欲中。 眼尾飞了轻红,仿佛哭过一样,含着水,带着情,以往在外人面前沉默的唇,被咬得湿润,连耳垂都被他吮红了,发丝胡乱落在眼前,整个人都一副凌乱又茫然的模样。 他却撞得更狠了,一个错角,仿如意外、却注定一般插进十六的水穴里。 她绝望地在镜子前抬起头,半是痛苦、半是沉迷的模样,每一寸每一毫都清晰无比地印在了镜子上。 微博:化作满河星 这副样子让她短暂清醒,不由自主挣扎起来,李玄慈却在背后轻轻拢了她的身体。 湿润的舌尖放肆地从她细嫩的颈侧舔舐过去,留下一道水痕,最后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她,哄道:“乖一点。” 十六有些羞恼,喘息着回道:“是是你该乖一点。” “哦?”李玄慈抬起头来,挑了下眉毛,那放肆于情欲里的模样,同样映在镜子上,也映在十六的眼睛里。 她看见镜子里的李玄慈笑着说道:“是该乖一点。” 下一刻,他的阳具便无比深地刺开十六湿润的水穴,埋进了最深的地方。 “啊!”她闭上眼惊叫起来。 可李玄慈此刻对她没有半分仁慈,将她的温热的身体当作了归属,一下下地动了起来。 她整个人都在他怀里弓了起来,身体紧紧收缩,连带着穴肉也一口口狠狠咬着刺进里面的阳具,吸个不停。 她同样没留下半分余地给他。 李玄慈太阳穴上的青筋跳了起来,下身被吮得厉害,穴肉裹着每一寸凸起疯狂地粘着,太紧了,紧到他几乎要麻了脊骨。 不如化在这吃人穴里。 不如就这么永远埋在温热湿润又缠绵的身体里。 十六一下下哼起来,细细的鼻音从齿关里不断破碎地溢出,一点点落下,像钩子悄悄潜进他的耳朵里,勾起超越底线的情欲,让人轻易地失控。 他也不再剩多少理智,臀肌收紧到极限,腰腹用力摆了起来,一下下将阳具往水穴里钉,痛快地撞着。 柔腻的臀肉打在精实的腹肌上,荡出让人耳热的淫靡之声,撞在人耳膜上,听了都觉热血上冲,再无理智。 太深了,实在太深了。 十六只觉得穴里那个无礼冲撞的东西太硬,也太长了些,几乎刺进她的最深处,还将她往上顶。 粉嫩的膝盖抵在冰冷的镜面上,一下下磨蹭着,她的胯骨、腰肢和乳肉也被压在镜子上,随着动作被碾得摇晃。 又一下。 几乎要将她的灵魂都撞出来。 十六咬着牙关,下身不可抑制地湿了个透,浸润的黏腻在进攻的阳具和包裹的穴肉间滋润厮磨,从细缝口被带出来,黏在相交的性器间,湿得一塌糊涂。 细白的手指无力地在镜面上握紧,指尖徒劳地在镜子上抓过,却什么也握不住。通知,请点此处 只有她口中吐出的温热气体,在镜子上凝成朦胧一团水汽,遮掩住她镜中陷入情欲的眼神。 另一只更为宽阔的手拂了上去,将水雾抹开清晰一道痕,随即与她十指交扣,紧紧握住。 “难受”十六梦呓一般呻吟道,却说不清什么难受。 李玄慈却如催幻一般引诱道:“压着难受?” “那就换个姿势。” 他的手悄无声息划过她的胯骨,最后握紧腿根,一下子将她抱了起来。 这样一来,十六便完全赤裸地在镜子面前打开了自己,只有那根湿红又粗热的阳具,依然钉在紧紧吮着的穴里。 含着水的眼角,乱掉的发,白软的乳肉,被掐红的腿根,还有那一下下收缩的穴,和插进细红缝中的性器。 全都诚实地映在了镜子上。 她失去了任何的依托,只能凭着挽着她腿根的手,和刺进穴心的阳具,来谋取微薄的安全感。 甚至,连下身都因为失衡而报复性地千百倍裹吸着内里阳具的凸起。 “欺负人就会欺负人!”她在眼前这样荒诞、赤裸又淫靡的镜象前,忍不住控诉起来。 李玄慈却轻轻笑了起来,配合一般认罪。 “是欺负你了。” “那便罚我好了。”他轻吻了下十六的眼尾,“我认罚。” -- XRouRouщu.c0м 一百四十六、操尿 “那便罚我好了。”他轻吻了下十六的眼尾,“我认罚。” 伴随这句话的,是十六的穴下意识吮紧了他的阳具,抽搐着将他含得更深了。 在灭顶的快感中,十六恍惚伸了手要打他,这哪里是罚他,分明就是戏弄自己。 可这伸出去的手,李玄慈调了下姿势,单手从前挽住她两腿腿弯,另一手直接接住了十六胡乱打来的手,牵了过去。 就这样咬上指间,湿热的舌一吮而过,暧昧酝酿开来,在骨节里发酵。 十六呜咽出声,声音里含着模糊不清的情欲,突然,她的呻吟都破碎了。 是李玄慈变本加厉地开始抽插起来,性器毫不留情地在红润的缝中突进着,撬开湿软的泥泞,每一进出,滑腻的汁液都顺着性器上的青筋往下滴落。 雪白的小腿往前晃荡,翘起的脚趾白得和细粒珍珠一样,随着一阵阵的动作而蜷缩,不时点在镜面上。 他换了单手抱着,只是将两人更深地交缠在了一起,更深的不安定感随之而来,报复一般绞紧了水穴里的阳具。 偏偏刺得更深。 胯骨成了支点,几乎是有意地用腰腹不断顶起十六依附着他的身体,一阵阵淫靡的拍撞声叫人心惊眼热。 她想要摆脱,却又没有办法,一身的细白越发泛着红,眼睛里含着春水,汪汪一泉,牙齿咬着下唇,圆珍珠一样的粉趾头无力地蜷缩着,身上的皮肉随着他的进攻一阵阵晃荡。 她的声音越发娇了,娇得仿佛要滴出水来,被李玄慈顶得高高的,腰挺得厉害,没留一分余地。 连睾丸都啪啪砸在敏感的腿心处,几乎要将柔嫩的穴缝都撞红,麻感从接触的地方蕴开,酿成轻微的痒混着疼,说不清是舒服,还是折磨。 可还在往里刺,越麻越痒,越是往最深处刺,撞开层层裹碾吸吮的穴肉,刺透每一寸最隐秘的快意。 进入时,填满的充实传到尾椎骨,荡开满到极限的欲望。稍稍抽出时,棱边反刮过拼命吮绞的湿肉,将水穴捣得滋滋作响。 于是镜子里的人越发沦陷了。 眼睛里没有清明,只有翻腾的欲望,主宰身体的不是理智,而是从性器直刺进脑干的快感。 恨不得昏过去,恨不得就这样沉沦,恨不得就此沉沉陷入情欲的波浪中,恨不得让身体的每一寸都沦落为欲望的傀儡。 她在昏沉中不再感知羞耻,不再有所顾忌,无比诚实又赤裸地直面了穴中酝酿开的欲望。 镜子里,她无力地伸出手,反扣进身后李玄慈的黑发中,细白的手指半掩在浓浓乌发中。 是分外惊心动魄的情欲要溢出来的前一刻。 “快,快一些”她眼神盛着酒,报复一般抓紧了李玄慈的发,细细的脖颈反折过去,凑在他的耳边,就这样咬了一口,驱使着他为自己陷在欲望中的情欲而动。 回报的是狂风暴雨一般的进犯。 她被狠狠抵在镜子上,温热的皮肉在如冰的镜面上裹着,迅速激起身体的敏感,一瞬间下意识的应激调到最大,也因此变得格外敏感。 而身下还在疯狂地抽刺着,没有任何的宽容与仁慈,百般捣着,软成泥,化成水,湿湿黏黏缠着他,裹着他,吮着他。 乳头被动作推得在镜面上划着圆,一圈圈磨着,如此的光凉全成了快感的帮凶。 下身还在激烈地送着,每一下都抵到了根部。 高潮只差最后一点,如同一把剑悬在头顶,只用根头发丝吊着,晃晃悠悠,随时都要落下。 可越是危险,快感便越是无法抑制。 最后,李玄慈如结节射精前的雄兽一般,凶狠地咬住她的后颈,声音嘶哑又模糊地说道:“看着。” “睁眼看着。” “看着我!”通知,请点此处 十六在翻腾的欲望里睁了眼,终于看清了。 最令人无法回避的,是镜子里的赤裸。 软腴的腿肉被精实的手臂挤得微微溢出,双腿放荡地敞开着,膝盖被拢得抵上了奶子,白软的奶团被压得变了形状,碾来裹去,连细粉的乳尖都被磨得悄悄立了起来。 而在湿红的腿心,一条穴缝被撑到极限,细褶裹着粗硬的阴茎,贪婪地吞着,一口口咬得紧。 好似永不知餍足的雌兽。 她难以承受地哀哀叫了一声,而随着这声啼血,李玄慈前所未有地用力刺进了她的最深处。 满入。 射尽。 十六尖叫着,一股清液从绯红的腿心溅了出来,一点点落在光滑的镜面上。 最后只留下数道暧昧的水痕,蜿蜒着向下,滴滴落在地上。 濒死的欢愉,灭顶的欲望,一切都如此让人绝望又快乐。 至死方休。 -- XRouRouщu.c0м 一百四十七、指间蜜 十六喘息着自黑暗中醒来的时候,被裹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周围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这方天地里只剩下相拥的两个人,带着灼热的喘息细细地在这狭窄的方寸间回荡,带着暧昧的温度酝酿开来,烘得人不由发热。 “终于醒了。” 李玄慈的声音带着暗暗的哑,轻拂过耳后,蕴出一点让人骨头酸软的心悸。 十六莫名答不出话来。 她分明已与这人已算没皮没脸,彼此光屁股都看了好几回了,别说做梦,真刀真枪也不是没试过。 为何、为何这回却格外臊,臊得她抬不起头来。 梦里,她不止与这人做尽了这样那样的事,还如同小儿一般被掰着腿抱,她也是不争气,竟 想到这,十六恨不得一头扎到地底给自己活埋了算了,就算她平日里心再大,筋再粗,这样的事也着实丢脸至极。 可惜这儿没地底给她钻,只是更深地陷进李玄慈的怀抱当中。 接着十六便听见头顶上传来轻笑,带着些少年意气的得意,只觉一片清朗,热气扑在耳朵上,熨得她心尖发慌。 与此同时,湿漉漉的水穴外毫无防备抵上二指,就这样轻轻一折,指尖勾过早已湿得发颤的细缝,暧昧地划过内里露出的一丝嫩肉,勾走了满指的滑腻。 “湿了?” 十六看不见他的模样,可他此刻声音里含着的哑热却如潜入的钩子,精准地勾住脊骨间的缝隙,让她几乎无能为力地颤抖起来。 大概是开了天眼,李玄慈随手接住了十六打来的巴掌,反转了下手腕,便将她的腕子囚在掌心中,十六整个人在他怀中反折过来。 十六被他激得也忘了害羞,眼神灼灼地瞪了回去,却在黑暗中看见那双亮似晨星的眼睛靠了过来,让她呼吸不由得一滞。 接着,有些慌了的十六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狠狠心将额头朝他撞了上去,砰得好大一声,撞得她自己都眼冒金星。 李玄慈被这不知道存了什么怪脑筋的傻蛋逗得不知该气该笑,最后干脆狠了心思,将这不听话的泼猴囚在怀里,手上也发作起来。 顿时十六便被叼了舌头一样,再做不了怪,只能忍受身下传来的一阵阵悸动。 她本来就在梦中肆意于情欲,余韵在身体里似一根燃了一半的引线,脊骨里藏着欲望的灰,湿润地等待最后的燃烧。 他的指成了地狱,也成了救赎。 悄悄潜进湿热的缝中,描绘着内里每一寸褶皱的起伏,藏在里面的淫核被仿若不经意地勾过,惊起含着娇意的嘤咛。 指腹上的薄茧,成了额外的折磨,那么嫩的地方,即便隔着这样湿腻的润泽,也如同刀刃刮过一般,刺激着最敏感的神经。 她的声音越难止住了,如同身下湿润的穴一般,喘息也变得水淋淋的,淌过耳朵,留下满心的热。 温热而急促的呼吸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仿如越酿越沉的酒,熏得人耳热眼晕,愈发没了理智。 在梦里点燃了一半的情欲,在清醒后报复性地回涌过来,十六禁不住将热起来的身体往他身上蹭,细白的小腿不自觉地磨过李玄慈的胯骨,一下下厮磨过去。 李玄慈一下压了上来,压制住十六所有的动作,极轻地在她耳边哄道:“乖,先忍住。” 只剩下指尖埋进热烫的穴心,如同刺进灵魂的针,搅弄着仅剩不多的神智。 十六昏昏沉沉地听进去了几分,可随即,便被穴内挑弄的手指捻得阵阵泉涌,将含着的指尖浸得滑腻,牙齿死死咬着下唇不自觉地发颤。 黑暗中那双眸子轻轻弯了下,凑了过来,吮住十六被咬白了的下唇,用舌尖细细描绘过,将她的喘息全部吞了进去。 如同掉进酒里的蝴蝶,沉迷又欲醉地溺在亲密的唇齿厮磨中,十六昏昏沉沉地随着他的节奏动了起来。 李玄慈附在她身上,掩住她所有的动静,沉默地将十六送上了现实中的高潮。 通知,请点此处 -- 一百四十八、交易 待十六蒙着细汗又一次昏睡过去后,李玄慈悄然翻身下床,静静出了屋子。 刚出房门,便听见脚下传来轻微的碰撞声,低头一看,原来是门框将汤给碰洒了,满溢出来,顺着地板的缝隙漏了下去,想来是伙计之前送上来的饭食被碰翻了。 竟睡得那么沉吗? 李玄慈若有所思地望了托盘上的饭食一眼,靴子尖将滴汤的托盘移了几寸开去,往楼下走去。 他的发有些松了,艳红的绳歪散地系着乌发,他随手抓紧了一端,修长的指在发间微微一拢,便又是那个发尾高垂的少年模样。 丝毫看不出方才在帐中是怎样一番脸红耳热之景。 他下了楼,不与任何人寒暄,只摸了枚金子丢向木鳖,便看着它又活了一般吞了进去,伙计望了过来,李玄慈只说了句拿些吃食,便寻了空位坐下了。 等东西端了上来,他倒也不嫌粗鄙,就随意找了张桌子便坐下来吃了起来。 此时堂中已没了多少人,之前点了满桌吃食耀武扬威的暴发户们也不见了,只有几个看起来寻常模样的食客在吃东西,而那个曾与他们搭话过的穷酸小子,还坐在原来的位子上,酒还是那壶薄酒,花生米倒换了新的一盘。 李玄慈懒怠理会任何人,衣袖未卷,却不显拖沓,就这样随意地伸手捻了碗边,长指托起,送至唇边,微微抬头一抿,放下时唇角未溢出一点水痕。 他的动作极简单流畅,却又透着股品不够的风仪神韵。 暗里有目光轻轻粘上后背,李玄慈垂眸,随即仰头饮茶,丝毫不在意身后的视线。 等到饭食都快用尽了,一个影子搭上了桌子的边缘,李玄慈微微斜睨过去,便看见了一张笑着的脸。 “小哥,可否介意与我同桌?”是之前那个与他们交谈过的穷酸食客。 李玄慈却未回答,停了箸,慢条斯理地将杯中茶饮尽,还未答话,却听见楼梯上传来声响。 咚咚咚咚咚! 十六从楼梯上跑了下来,跟个熟柿子落地一样扑通扑通响动不断,直到了桌前才停。 “你都吃光了?” 看到满桌被吃得差不多了的吃食,十六两条眉毛轻轻挑起,圆眼睛里赤裸裸地写着“你吃独食”的控诉。 李玄慈看着十六满头松散的发,还有些绯红的脸颊,眼神里涌出点笑意,从怀中又掏了块金子,往木鳖口中一丢,吩咐伙计道:“再拿些吃的来。” 十六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下。 李玄慈又替自己斟了杯茶,十六看着他指尖微拢,端茶入口的倜傥模样,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方才,他似乎也是用这指将她.......... 十六脸一下涨得和秋柿子一般,眼神也移了开来,到处乱瞟,这才注意到了一旁还在站着的人。 见她望了过来,那人好脾气地笑了下,不介意二人这么久的冷待,又问了一遍,“二位能否与我搭个桌呢?” 十六眼神凝了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点了头,于是那人便顺杆爬,坐了下来。 “我叫时郎,二位肯定是才来这的吧,想来定有许多地方不适应,若有什么地方还不清楚,尽可以问我。”那人倒热情得很。 “方才听你说起,这地方,没宝物便是寸步难行。可我看很多人似乎颇为阔绰,这里也不像能耕种的样子,铺子也全是由那傀儡劳作,那究竟以何为生呢?” “既无农耕,也无人与人之间的商贸,钱财总不能从地里冒出来吧。” 那人听了后,却苦笑了下,指了指下面,说道:“你说对了,就是从这地里冒出来的。” 十六对外一直是那副正经模样,听了这样荒谬的话,也半点没有不信或不屑的模样,反而更为认真地看着时郎,等待着下文。 时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们也瞧见了,这里周围全是荒原,只有这片是绿洲,而这下面,便藏着无数的宝藏。” “平日里,大家便是在寻找这些宝藏,谁挖得多,谁便能换来锦衣玉食,谁要是找不着,便只能等着饿死。” 十六问道:“便没有人试着离开这里吗?” “这周围荒原少说千里,哪里走得出去,与其千辛万苦却渴死饿死、曝尸荒原,还不如老老实实呆在这里。” “老老实实?”李玄慈抬眸,眼中含的一点轻讽如刃,“未见得吧。” 时郎悄悄瞧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忌惮,随即放低了声音,“自然也是有门道的。” 他往那木鳖瞥去一眼,继续说道:“瞧见那木鳖了吗,这个地方,什么东西都是从这大大小小的木鳖那换的,若是想要找宝物,自然也要求它。” 他随即将自己的袖口挽起,露出手臂,只见上面有诡异的凸起,细细数道褶皱,形成了古怪的、近似人脸的模样,仿佛埋了一颗小小的心脏在里面,隔着皮肤在扑通扑通跳动一般。 “这便是鳖宝。”他一脸小心地朝着那古怪的东西说道,“这里的每个人,若想得到财宝,便会去绿洲外的水潭,潜进水底去找一种黑珍珠,把手臂割开再埋一枚进去,便会长出这个东西。” “它能指引人找到地下的宝藏,不过鳖宝在不同人身上效力自然也不同,像我这颗.......”他看了眼自己寒酸的衣着,苦笑了下,“便不那么奏效。” “所以,你想与我们这两个新来的搭伙,若是我们之中有人种下奏效的鳖宝,便能翻身了?”十六看向他,问道。 “是。”时郎说道,“也不是。” “我愿当你们在这里的向导,也不求你们分我宝物,还可以告诉你们更多关于这里的秘密。” 他刻意停了下来,瞧向十六二人,话语里未尽之意,如饵一样垂在咫尺之间的空中。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不是素来冷傲的李玄慈,反而是一直看起来好说话好糊弄的十六先站了起来。 十六端起对外人素来擅长的正经脸色,仿佛不懂他言外之意一般对他说:“你既没有想好,那便想好了再开口。” 然后转向伙计,说了声:“吃食送上楼来。” 便拉了李玄慈要离席,后者眼中轻燃过笑意,随着她拉着袖口,拖着他自己上了楼。 -- 一百四十九、故纵 二人重又进了屋,十六转眸向李玄慈,问道:“你怎么看?” 李玄慈并未直接回答,反倒笑睨了她一眼,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朗,却又微含戏谑,“我如何想,要看你打算何时上钩。” 十六听了这话并不恼,反而抿嘴一笑,坐到桌前给自己斟茶,足足喝完一杯,才接着说道:“那人明显藏一半露一半,我们刚露面时便主动出言,又等到现在,如今还想欲擒故纵,那便再晾他一会儿。” 总得从他口中逼出些实话,再决定合作与否吧。 十六又斟了杯茶,她睡得口渴极了,如今半点不通风雅,完全是牛饮水一般汩汩往嘴里咽,直喝得剩下最后一点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刚满足地叹了口气,指尖一热,轻微一错,手上的瓷杯便被接了过去。 “上楼之前,你便存着这个主意了吧。”李玄慈仰头将杯中剩下的浅浅一口茶饮尽,唇正好拂过方才她碰过的地方,放下杯子时,一点水痕隐约可见留在唇角。 只一个动作,之前被刻意压抑下去的那些古怪的绮思,现在如同深水里鱼儿吐出的泡泡一样咕噜咕噜往上浮。 十六愣愣瞧了会儿他唇角上的水痕,突然移开了视线,轻轻咳了下,欲盖弥彰地问道:“我可不算胡搅蛮缠。” 李玄慈撩袍落座,将茶杯放了回去,说道:“你自然与那寻常蠢货不同。” 十六却暗暗白了他一眼,小声抢白道:“是蠢得非同寻常吧。” 不待李玄慈回应,她便正色说道:“他身上衣衫洗得发白,可看得出原来是好料子,还干净得很。他那头巾如此皱,便是因为洗得太频繁了。周围也有一样衣着寒酸的,可大多都十分随便。” 李玄慈指尖轻捻着茶杯杯缘,应道:“这地方什么都靠财宝,养成了人的惰性也属寻常,事事只想着找到宝物去换,便不会再动手了。” “可他分明身处窘境,志却不堕,要么是自己心气高,要么是有人替他打理的,无论哪个,他找我们,都必然有所图。” “所以你要将他的气焰摁灭了,再同他谈条件。”李玄慈舒展了肩背,半倚上靠背,一双眸子飞柳似刃,轻瞧了十六一眼。 她老实地点点头,正待此时,门外叩叩两声。 饭食来了。 这下什么话头都得先放一边,十六眼角藏着光,去接了那送来的饭食,摆在桌上。 她先夹了个鸡腿,刚要送进口去,却又半路顿了下,油汪汪的赤酱鸡腿就这么停在口边。 李玄慈刚瞧了她一眼,便看见十六耸了耸肩,义无反顾地狠狠咬了一口鸡腿,将好好一个饱满丰腴的腿儿咬得瞬间缺了半边。 “不怕了?”他睨着笑,问道。 十六满嘴都是肉,艰难地咀嚼着,不忘师父从小训大的吃有吃相,等到口中的肉都十分满足地咽了进去,才终于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连蛊虫都种了,还怕什么,这鸡腿怕我还差不多!何况我人都在这幻境里,都到第叁层了,就没给我吃一顿饱饭过,不管了,吃了再说。” 说完,那鸡腿便已极快的速度逐渐消失在十六的口中,李玄慈瞧着她的吃相,默默给自己斟了杯茶,举杯饮茶,恰好遮掩住自己如柳拂春水般被拨动的眼波。 就这样,稍嫌吵嚷的一夜便如此过去了。 微博:化作满河星 第二日他们下楼时,昨日那时郎竟然又来了,双眼下有淡淡青痕,依然是昨天那身布衫,却多了些褶皱。 十六看在眼里,面上却丝毫未变,仿如毫无芥蒂一般平常地同他打起了招呼。 还未完全靠近,她鼻子便先轻轻皱了下,这股子带着轻苦的味道,是草药的味道,而且怕是守着熬了一夜,才会早上还未散去。 虽说察觉出来,十六却依然一副半点没注意的样子,在他身前晃了一圈,又不急不慌地坐下了,抬头问李玄慈。 “若是要晚上睡被、早上吃饼,咱们还能坚持几日?” 她声音放得轻,李玄慈却只垂眸睨了眼这眼巴巴盘算着能吃几日饼的圆脸蛋,伸出根指头,戳着十六光洁的额头,将她推了些出去。 随即丢了枚细金子给木鳖,让伙计端了不少早食上来。 “吃你的。”李玄慈只说了叁字,便也坐在了一边。 他的神情结合上了满桌热腾腾的吃食,这句话背后的潜台词也十分明显了。 这次,时郎倒没有凑上来,静静在一旁等他们用完了早食,才上前几步,虽仍面带憔悴,眉目却一片明朗。 “昨日你说的话,我想好了,不知二位可还愿意听。” 十六背对着时郎,慢条斯理饮下最后一口稠粥,才说道:“坐。” 时郎坐下后,便开始了比昨日要坦白得多的对话。 -- 一百五十一、珍珠 时郎坐下后,便开始了比昨日要坦白得多的对话。 “二位想必也自己领教过了,这里,什么都是要靠交换的。”时郎意味深长地说道。 十六眼神轻轻向木鳖一点,再看向自个儿面前满桌的碗盘,轻轻点了下头,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可时郎却深深看向她,重复道:“我的意思是,什么,都能交换。” “衣食住行,不过是最最基本的罢了,便是你心中最隐秘的欲望,只要能出得起价,都能实现。” 说到这里,时郎的眼睛里划过一点光,如同金子在沙粒里偶现的光芒,引得人更为遐想。 “当然,这些要求自然就不是与这随处可见的木鳖换了,据说从绿洲外面,渡过那汪潭朝最深处走,就能瞧见这座绿洲真正的主人了,到时候,只要出得起它开出的价格,什么,都能够换到。” 听完这话,十六微微侧眸,隐秘地与李玄慈交换了个眼神,只见他仍是一脸淡漠,仿佛丝毫不为时郎说的话而动,于是十六也平下心来。 瞧见二人的神色,时郎也露了个爽快的笑,挑明道:“我瞧得出,二位定不是如我等这般甘心耽于此地的池中鱼,所以我与二位谋的也不是这穿衣吃饭的鸡零狗碎。” “你们对我有所戒备也是当然的,既是我找上门来,自然该我先交底。我便直说了吧,我不知道你们要求的是什么样的通天途,可我愿俯身作梯,只求你们二人能帮我找回我的家人。” “家人?”十六眼神微微一动,看向他问道。 “是我的弟弟。”时郎垂着眼,说道:“他性子倔,又好强,一心钻进要和这绿洲主人交易的牛角尖里,我怎么劝也不听,前些日子甚至离了家,我真怕他心急之下走偏了道,到时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更何况,再找不回他,我母亲………” “你母亲便有可能见不着最后一面了?”十六接了话过去。 时郎惊讶地抬头,有些困惑地望着她,十六轻叹了一声,道:“你身上药味和眼下青痕,一看便知是熬药守夜了,我还闻到酸枣仁和首乌藤的味道,这几味药材性温安神却难治根痛疾,不是用来将养不要紧的小病,就是病入膏肓后服下止痛安眠。” “你弟弟先是心急出走,你如今又这般急着找他,想来怕是你母亲情况不妙吧。” 时郎随着十六的推论,先是一愣,随即叹服,“二位果然厉害,正是如此。” “我母亲身体日益差了,弟弟便将指望放在了那个传说上,想要去找绿洲主人换我母亲的命,跟中了邪一样,让我放心不下,可我越是劝,他反而越是钻牛角尖,最后干脆出走,再也不见踪影了。” “眼看着我母亲怕是撑不了几日了,他再不回来,说不定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所以才想与你们合作。” “合作?”李玄慈抬了眸,眼中溢了点锐气,“怕是利用吧。” 十六接了话头,“你先故弄玄虚这样久,方才又将这交换之事说得神乎其神,不就是为了把关键落在你弟弟身上吗?” “这样一来,你弟弟就成了那鱼饵,但凡我们想钓到背后这条大鱼,都得先找着他,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十六说完,时郎脸上倒是一片坦然之色,“我那点打算,自然瞒不过、也不打算瞒你们。二位虽注定不融于碌碌,但到底不占地利,与其同那铜臭宵小周旋,至少你们如今清楚我所求为何,有求之人,反而是最好驱使的。” 这话似直藏曲,十六眼神深了些,有点意思。 她继续抛了饵,“既要找人,你总得给些头绪,不能光我们种树,你等着乘凉吧。” “这个自然。”时郎听出这是松了口的意思,说道:“他是趁我不在时出走的,听我母亲说,他去的方向,正通向绿洲外的水潭。” “他原来年纪小,我便没有让他种那鳖宝,此次离家,我觉着,他大概是打着种鳖宝的主意。” “这鳖宝能种下,便也能挖出来,只是既已种下,又以血身饲喂,若是要再生生从肉里挖出来,是要吃大苦头的,所以即便知道有这办法,也没多少人愿意试。我就怕我那弟弟行了这偏门之道,种了挖、挖了种,就为找出能与那绿洲主人交换的鳖宝。” “我母亲离不开我照顾,所以我也不能一直在外找他,但他偶尔会悄悄丢些财宝进院子里,其中便有这枚珍珠。” 他从怀中掏了一枚圆珠出来,看上去灰扑扑的,黯淡无光,除了生得大些,并没有什么特别。 十六接过了那枚珍珠,在手中细瞧着,耳朵里还分神听着时郎的话,“这珍珠我原来也以为不过寻常,只当是弟弟给的,便收了起来。可有一回,它突然发热,追出去一看,院子里已多了新的财物,这才发觉,这东西大概与我弟弟有所感应,凡他靠近,便会有征兆。” “所以,你希望我们拿着这珍珠去潭中找他?”十六不耐烦再听了,直接打断了他。 “便拜托二位了。”时郎深深作揖,久久弯腰不起。 于是,李玄慈的金子口袋便又轻了不少,换来了一条小船,荡于绿洲外的清波之上。 -- 一百五十二、钓人 第二日,晨,大雾。 十六坐在金子换来的小舟上,努力消化着肚子里的早餐,李玄慈则在旁边朝水潭深处远眺。 这不是个好天气,可如今他们也挑不了这样多了,只能冒着雾,在这迷蒙的水面上漫无目的地飘着。 “这东西一点反应也没有。”十六闭上一只眼,举起那粒圆圆的珍珠,凑到另一只眼前打量着,可无论怎么看,还是一颗灰扑扑的珠子。 “如今我们一点方向也没有,就凭这个,能找着吗?”她不无担心地看向李玄慈。 而李玄慈持着桨,一下下深深拨着水面,没有理她的感慨,半天,才道:“时间到了。” 十六老老实实“哦‘了一声,一骨碌站了起来,勾着腰往船头走去,接过他手中的桨,他们本就约定好一人划一段时间,十六性子不娇气,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吃亏的,拿起桨来划得颇为卖力,肚子里积的早食都消化了叁分。 空出手来的李玄慈,站在一旁,眸子盯着幽深的水流,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涌如同岩浆翻滚,突然他抽了剑,雪刃深深插进暗流当中,只见薄如柳叶的剑身随着水流而微妙地颤动着。 “这边。”他抽了剑,利刃凌空指向前面一个方向。 十六愣了下,然后用力地朝着他指的方向划,划了几下才问:“你发现什么了?” “表面的水流随着船桨拨动的方向流,可深入水流的剑尖却一直被拨向另一个方向,方才我划船时还不明显,你力气小,水流的差别便更明显了。”李玄慈收剑,刃上的水珠随着动作凌然飞溅,干净利落地收了回去。 随即从十六手中接过了船桨,朝着指过的方向划。 十六反应了过来,然后有些美滋滋地夸了下自己,“你瞧瞧,我这提议,既公平,谁都不占谁便宜,还正好歪打正着,真是一举两得。” 随即也仔细观察起了水面,今日大雾无风,水面也一派平静,她从怀里揪了片写废的符丢了下去,纸片便几乎静止在水面上,并没有任何波流。 “果然。”她双眸微微一凝,符纸这样轻的东西,但凡有些水流便会跟着流动,现在却跟停在水面上一样,说明水潭表层并无任何波动,可往下却是暗流,仿佛裹挟着他们往某处一样。 想到这里,十六不禁有些忧心地说:“你泅水怎么样?”随即又忍不住更加愁眉苦脸地说:“我可只会狗刨,救不了你的哦。” 这暗流裹着他们去哪都不知道,若是被裹进漩涡里,她可拖不动李玄慈。 她这问题,李玄慈连眉毛都懒得抬,只回了一句,“别的不说,捞狗还是捞得了的。” 十六在身后眯起了眼,暗暗疑心他是不是顺着自己的话把自己比作狗了,正犹豫是不是该计较一番,却见水上起了动静。 只见她方才随手扔下去的废符,竟然无端燃起了仿若幽冥之火的蓝色炎光,然后忽地被水流吞噬了进去,那点蓝光深深沉进水里,如同无形之手搅弄起水底的暗流,瞬间,一切都变得不平静了。 十六连忙趴到船舷边上,她,她,她没丢什么了不起的符啊。 “你扔了什么?”李玄慈也看到了,问道。 十六结结巴巴解释起来,她扔的就是最最普通的聚气符。 所谓聚气符,即聚四方灵气,凝日月精华,效果如同店铺开张时图个开门红的一吆喝,实在是平日里婚丧嫁娶、居家旅行、渡人自修的必备良符,他们这些小道士下山后最习惯便是动不动先甩上一张,权当锦上添花、讨个口彩。 可这最寻常的聚气符,为何到了这水里,便这般搅天搅地? 船底的浪逐渐不再是暗流涌动,反而如同浮上来的水怪一般胡乱顶弄起这艘小船来,一个暗浪袭来,李玄慈弃了桨,飞快地将十六拉了下来,两人伏在船底,抵御着这阵阵翻腾的涌流。 偏偏这时,十六怀中一直黯淡沉默的珍珠突然发热起来,十六伸出手掏了出来,只见那枚黑珍珠正隐隐发着暗色的红光,甚至越来越烫,直将她手心都烫得发疼。 十六咬住下唇,坚持没有松手,牢牢将那颗珠子握在手心,勉强立起上身,只见翻卷的波涛之中,居然有个苍白又瘦小的身影,如同鱼一般,游刃有余地穿梭于激流之中,朝着水中那点一直燃着的蓝光游去。 居然是那个他们一开始刚到绿洲时便遇到过的孩子! 十六揪了把李玄慈的袖口,指着风浪之中的孩童,大声呼道:“是他!看来时郎的弟弟便是他!” 李玄慈抵御着船底的起伏,凝眸看向那孩子,问道:“你方才说,这符咒是聚四周精气对吧。” “对啊。”十六随口一答,接着眼睛一亮,“莫非,是因为你这个纯阳血就在旁边,因此这符咒吸了纯阳之气,才将他引来的。” 李玄慈看向翻腾的水面,再看了眼扒着船舱苦苦支撑的十六,眸子一凝,抽剑支撑起上身,寒刃划过指尖,将一滴血滴进了水里。 那抹红甫一入水,并没有消散在水中,反而如蛛网一般如有实质地迅速在阴沉的水中蔓延开艳红的细细脉络,这张隐约的血网,成了巨大的诱惑,那孩子果然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如飞鱼一般朝这边游来。 上钩了! 十六兴奋而沉默地等待着,在他靠近血珠的前一瞬,迅速捏了符,空中平白燃起火光,如同火龙一般飞进水中,却也不灭,反而张口咬住那孩子,分散成无数光线,将他捆了起来。 她又捏了个诀,那火线便将这孩子钓了起来,落在了船上。 -- XRouRouщu.c0м 一百五十叁、兄弟 十六又捏了个诀,那火线便将这孩子钓了起来,落在了船上。 上了船之后,火线便不再耀眼,如同灰炭隐隐烧得发红,将那古怪的孩子桎梏在中间。 而他也没有多挣扎,反而苍白着一张脸无力地躺在船板上,湿漉漉的发丝粘在没有血色的皮肤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从衣服里露出的一点部分几乎都是皮包骨头。 不过短短几日未见,这孩子似乎比第一次见时又瘦了些。 反而是他脖颈上的瘤,越发大了,却没有那么干瘪褶皱了,反而如同本已风干了的水果再一次重回刚开始腐烂时的膨胀,看似丰润多汁却暗藏诡异。 十六稍稍靠近了一些观察,手上仍然捏着诀不放松,有些警惕地看着这孩子身上的变化。 然而他方才在水里还如鱼得水,如今却像被抽了筋一般。 直到李玄慈靠近,居高临下地看着这苍白孱弱的怪童,靴子踏过时带着船舷轻晃,让那孩子微微睁开了眼睛。 他轻轻抬了眸,眼睛里灰得什么都没有,只是看了李玄慈一下,便再次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稀疏的头发垂了下来,遮住了他的下颌。 反而是脖颈上被头发半掩着的人面瘤,似乎还在呼吸着,吹得颈上的细发微微拂动。 李玄慈微微俯身,寒眸微凝,刀子一般刮过这具瘦小的身体。 就在这转瞬之间,突然,被那细发掩饰的人面瘤,悄悄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本来埋在褶皱之间闭上的双眼,一下子睁了开来,如同污浊翻涌的漩涡,直勾勾地盯向李玄慈。 下一刻,带着腥气的风便袭了过来。 那张人面瘤如同平白从这具躯壳里生出的活物一般,将这孩子的身体变成寄生的傀儡,从脖颈上突出来。 原本孱弱无力的孩童,瞬间如被细线操纵的人偶,古怪地动着,竟挣开了身上火线的束缚,强行朝李玄慈扑了过来。 它大张着嘴,拉扯着瘤上的皮肉,上面的褶皱古怪地膨胀着,仿佛被腐烂的汁水泡过一样,贪婪地向李玄慈咬了过去。 船上空间狭小,浪还晃得厉害,并没有多少地方让李玄慈避开,只见他一挑眉,足尖聚力一点,不退反进,指尖血珠抹过锋刃,就这么正面对击,直接劈了过去。 十六只来得及回头,瞧见这惊心动魄之景,连忙喊道:“悠着些!” 她倒不担心李玄慈的安危,这阎王不杀别人便是好的,哪里会被别人害。 听了这声唤,李玄慈轻啧了一声,在寒刃要将那如同腐烂的皮肉砍个血溅叁尺的前一刻,手腕一转,避开了刃口,用剑身狠狠击打在人面瘤上。 只见那人面瘤似乎痛极,几乎所有的褶皱都瞬间拢了起来,拧成扭曲而古怪的模样。 十六又重念了遍诀,原本安静下来的火线再一次飞舞起来,将他重新捆住。 可痛成这样,又身遭束缚,人面瘤却仍然没有避开剑,即便半倒在了地上,仍然伸出条猩红的舌头,贪婪地从剑刃上血抹过的地方舔舐着。 李玄慈眸子微眯,瞬间便将那条舌头斩了一半,待那人面瘤终于含着断落半边的血舌退了开来,才颇为厌恶地将沾了血的剑从水下挑过,将上面的血都洗了个干净。 那孩童倒在船板上,奄奄一息地喘息着,一边手腕落地时撑着地,发出一声脆响,转眼便肿了起来,怕是脱臼了。 可他脖子上巨大的人面瘤,还含着那半条断了的舌头,仿佛破了的风箱,发出含糊不清的咳血声,即便已如此狼狈,人面瘤那双藏在褶皱里的细眼睛,依旧贪婪地盯着李玄慈。 那种鬣狗一样的眼神,终于让李玄慈的眸子彻底冷了下来,皂色靴子挪了一步,威慑十足地上前,踩在他铺开的发丝上。 剑的寒光轻轻闪过。 然而,这次出声制止的却换了人。 “高抬贵手!”不远处的雾中,传来呼喊声。十六回头一看,原来是时郎。 他急急忙忙撑着篙赶了过来,十六闻声,与李玄慈对望了一眼。 待他靠近,瞧见自己弟弟如今的惨淡模样,再加上那孩子身上的人面瘤越发鼓胀了,还在不停流着血,时郎面色大恸,忍不住低下头来掩饰泛红的眼角。 时郎将船头摇近,与十六他们的船相接,接着便跪了下来,就这样冲着二人毫不迟疑地磕起了头。 十六被他这要把船底都凿穿的气势吓了一跳,看他额上瞬间都磕出了血,连忙阻止道:“你起来,这是做什么?” 搞得他们和恶霸一样作甚?便是真有恶霸,这也只有一个名额。 她十六可是锄强扶弱、斩妖驱魔的正派道士! 听了十六的劝声,时郎这才抬起了头,恳切地求道:“我知二位找回我弟弟定费了不少周折,他如今这样子,怕是也给二位添了麻烦。” “只求二位能看在他年纪小,又是受鳖宝影响之下,不与他计较,待我把弟弟带回治好他的伤,定让他说出这其中秘辛!” 时郎这话放的姿态极低,说话时,污血正好从眉心落下,看上去颇有些凄惨。 一点不忍之色浮于十六眼中,随即她说道:“放心,我们并不打算要你弟弟的命。” 时郎瞬时欣喜,瞧了眼几乎昏过去的弟弟,小心问道:“我带了些伤药,不知能否让我给他包扎下?” 十六望了眼李玄慈,只见他一脸淡漠,并无反对之意,于是点点头。 两只船的船头本就靠在了一起,那孩子正好倒在靠近船边的地方,于是时郎便靠近,小心翼翼地将他弟弟抱了过去。 他极小心地托着弟弟伤了的脖颈,双脚分立在船头两边稳住船身,用了浑身的力气,不牵动他的伤处将他抱了过来。 之后便能卡着腋下将身体顺着连接的船舷移过来,就顺利多了,那孩子的手脚从船舷上被拖了过去,总算安稳地到了那条船上。 之后,时郎又连忙拿了些药敷在伤口上,或许是刺痛,那孩子终于从昏沉中睁了眼。 第一眼,便看见已经分别的兄长,如今正抱着自己,手里拿着药,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涂。 那孩子眼神瞬间变了,浓烈而复杂的情绪翻滚其中,小小的身体也颤抖起来,如同受伤的小兽突然落进一团温暖当中,反而变得无助而不适起来。 最后,才挣扎一般从喉咙里挤出极含糊又仿佛带着血的一声“哥哥”,便再也说不出话了。 一滴泪,从时郎的眼睛落在孩子苍白的额头上,这个大人,如同他怀里瘦小的弟弟一样,不停地颤抖起来。 十六没有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时郎才整理好了情绪,偷偷用袖子抹掉了眼泪,抬头冲十六说:“如今雾大,我好歹地势熟悉些,我带你们往回走吧。” 于是,时郎掉转了船头行在前面,十六他们的船跟在后头,在弥漫的大雾中静静穿行。 水面再一次静了下来,大雾重新遮掩了四周的视线,似乎连声音都被这诡异的地方吞噬了,只剩下船头破开水流的潺潺声。 白茫茫一团雾气浮在水面上,隐约拢出两道船的影子,一前一后,稍隔远些,便瞧不清身形,只朦胧黑黑一团影子。 在这细密的水流声中,有人悄无声息地从怀里掏了把匕首出来,微微举起,下一刻,利刃便要落下,划开那孩子脖子上殷红又诡异的皮肉。 突然,本已消失无踪的火线再次蹿了起来,如同活了一般,飞舞在空中,一下缠上这人举起的手腕,立刻烫得他皮开肉绽。 “啊”时郎短促地叫了一声,还未完全脱口,便又强行咽了下去。 可船尾轻轻晃了一下,小船轻轻往下沉了几分,隐约可见两人的身影落在了船上。 十六轻轻念诀,火线便捆着时郎,将他缚在原地,十六先一步上前,李玄慈跟在后面,走到了挣扎不得的时郎面前。 十六脸上浮现出一点如释重负的神色,唇角溢出点松快的笑。 “我便知道,但凡这样顺利,都是有鬼。” 她唐十六能掐会算擅测运,这一路出来,就没有不走背字的时候,哪会这样容易就顺利通关? 她可对自己的霉运有信心。 -- XRouRouщu.c0м 一百五十叁、渔翁得利(3 “我便知道,但凡这样顺利,都是有鬼。” 十六居高临下地看着被火线捆了个结实的时郎,有些得意地说道。 时郎有些狼狈地抬头,辩道:“这是误会啊!” 十六倒也不急,听了这话,反而悠哉悠哉与他打起了太极,“误会?那你倒说说是什么误会?” “我方才那样,只是因为他脖子上的伤口起了脓,我想划开放些脓血出来,否则若是发炎便糟了。”时郎面色焦急,不似作伪。 这般言辞恳切,十六便也依言微微俯身,查看起那孩子的伤势。 正趁着她往旁边俯身之际,时郎面色一变,一只脚奋力往那孩子身上一踢,借着这股力便要借机潜进水中。 那孩子被踹得也朝另一边滑去,连带着将俯身而重心不稳的十六也带得身子一歪,眼看要双双落进水里。 他正是看准了这个空子,将那孩子跟十六当成了吸引李玄慈注意力的筏子,想趁机钻进水里逃之夭夭。 但十六似乎早有防备,冲撞之下,身体顺势放低,反倒一手抓住那孩子下滑的身体,一手握住船舷,死死扒在原地。 另一只手也握上了她的腰,将十六往回带,瞬间,李玄慈便将人抱回怀中。 同时,雪光破开沉沉浓雾,在迷蒙中划出惊艳一线光,铿地刺进反身想要溜走的时郎腹中,将他捅了个对穿,狠狠钉在船舷的凸起上。 十六借着李玄慈站稳了,才冲着捂着腹部痛叫的时郎说道:“这下总不是误会了吧。” 这下,他终于褪去了所有的伪装,喘息着按住自己不停流着血的伤口,半天才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虽然隐隐约约有些感觉,不过还是你搬这孩子的时候,我才确定的。”十六说道,“你移动他头颈时那样小心,后来搬动他手脚时,却毫不顾忌地将他的手腕从船舷上磕了过去,连我这么个外人都发现他手腕肿得有多大,你却丝毫没有避开自己弟弟手上的伤,说明你在意的,不过是他脖子上寄生的鳖宝罢了。” 鲜血不断从时郎的腹中流出,他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浮现出不甘与愤恨交汇的神情,恨恨叹了一声:“居然败在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上。” 瞧他如此不甘心,十六挑了下眉毛,干脆利落地灭了他的指望。 “倒也不必怨天尤人,你露的破绽也不止这一处。” 她举了那枚黑珍珠出来,冲他说道:“方才我不过丢了聚气符进水中,竟然搅得水里翻天覆地,吸引了这鳖宝现身。如今想想,这鳖宝怕是食人阳气为生,这珠子,是它结出的什么东西吧,我的符咒与这珠子放在一起,沾染了这珠子的气息,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何况,你既有这珠子,自己便能找到他的,却偏要舍近求远托我们来寻人,若说是因为照顾病母无法抽身,那为何我们一找到人,你便突然现身了?怕是你心有忌惮,所以才让我们来当冤大头探路,你好收渔翁之利吧。” 一番剖析之下,时郎的脸色逐渐灰败,终于自暴自弃一般,再不狡辩了,只剩下腹部汩汩鲜血还在流淌着,没过多久,终于没了声息。 此时,李玄慈眸子一凝,转向瘫软在船上的那个孩子,声如寒玉,回荡在这与茫茫浓雾相接的水上舟叶中。 “如今该死的人也死了,你便不必再装了吧。” 此话一出,十六有些惊讶地看向那孩子,只见他依然是那副苍白孱弱得随时要昏死过去的模样,露出的手脚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实在不像装的。 可李玄慈不会信口开河,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必然是发现了什么。 看着十六望过来的有些疑惑的目光,李玄慈轻笑了声,伸手将她的脑袋就这样拧了过去,才继续说道:“他如此忌惮,甚至不惜将能找到你的黑珍珠托付给外人,也不肯轻易踏入这潭中,可见其中并不简单。” “但无论是找到,还是抓你,也都太过容易了些,跟故意送上门来一样。” “而且,方才上船时你明明四肢都被他拖着,却偏偏只有伤了的左手手腕狠狠磕在船舷上,简直是故意引我们怀疑。后来,他踢你之时,分明用了十成十的全力,你若真是毫无准备又孱弱无力,就凭她那细胳膊,根本拉不住,你早该掉进水里了。” 李玄慈朝十六方向轻抬下颌示意,引来她些许不满,微微皱起眉来,什么叫细胳膊拉不住,她可是练家子,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不过,这么一说,她也确实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回想看看,一切似乎太过顺利,简直不能说是他们找到他,倒更像是这孩子找到他们。 原来她以为如此容易,是因为时郎的算计,如今看来,算计他们的,可不止一个人。 “你们这兄弟俩,可真是一个赛一个会骗人。”十六叹道,哥哥将他们当作冤大头找弟弟,弟弟则反而干脆借他们之手除掉哥哥。 “兄弟?”嘶哑又扭曲的声音,从那孩子被细发掩盖的脸庞下传来,他终于直起了身,那双本该童真、如今却满是寒霜的眼睛,从稀疏的头发间望了过来。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哥哥?”这话他说得平淡,细品之下却暗含血泪,“我是弃儿,小时候被母亲捡了回去,当作家里的猫儿狗儿养着,也算有口饭吃。” “但他自己身上种的鳖宝没什么效力,因此家里过得十分艰辛,等我稍长大了些,他便逼着我来这水潭中去寻黑珍珠,等我也种下鳖宝后,便能一起贴补家用。” “那日,这潭中起了多大的风浪啊,他却觉得这样更能翻起潭底的珍珠,说不定能多找几颗试试效力,若是我淹死在水里,倒也能省些口粮,怎么都不算亏,于是,就这样一脚把我踢下了水。” “机缘巧合之下,我竟得了这真正的鳖宝。”那孩子手指无力地举起,指了指自己脖子上巨大又充满着扭曲生命力的人面瘤。 “照你这样说,你那哥哥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得了这鳖宝,他难道没有觊觎?”十六有些奇怪地问道。 “他自然没有这样好心,你们方才说这东西会吸食人的阳气,猜得没错,越是厉害的鳖宝,便越会吸食寄生之人的阳气,可即便如此,许多人尝过依靠财宝换得纸醉金迷的滋味后,便再也无法自拔,宁愿等着有日被吸食成人干,也舍不得放弃这样不劳而获的日子。” “他这样的人,自然舍不得自己冒这种险,所以便把我当成了为他榨取财宝的狗,一日不休地驱使着去寻宝。” “你知道这样下去,自己早晚会死,所以才逃掉的。”十六皱着眉问道。 “可他却拿着自己母亲的性命做威胁,逼迫我现身,我虽不敢回去,却也时常悄悄扔些宝物安抚他,也因此,我自己也被鳖宝吸食成了这副模样。” “我忍耐至此,无非就是念着母亲原来的一饭之恩,这命是她救的,为了她忍耐一二也算应当,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我离开一段时间后,母亲就病死了,我留下的那些财宝,他全都输光了,根本没有拿去换药。” “我还知道,他打算捉到我之后,将我做成人彘,泡在缸中,只需要做供养脖子上鳖宝的傀儡就好了,待我死了,便再去寻些无父无母的弃儿,依样寄生延续下去。” “所以,我才会将那枚珠子故意留给他,又在你们入绿洲之前现身,你们初来乍到,对鳖宝一无所知,他不敢将这事泄露给绿洲中的人,怕被别人夺走,你们就成了最好的人选。果然,不久我就等到了你们。” “你脖子上这东西,到底有多稀罕?”十六有些纳闷地问道。 那孩子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个淡淡的笑,手指拂上那皮肉交错皱迭的瘤,它仿佛还在跳动着,一刻不停地吸食着他的生命力。 “你们知道,这整个绿洲下面都是宝贝吧,而这些种入人体内无数的鳖宝,一方面连接着地下的财宝,另一方面,也日日夜夜为这绿洲主人吸食着活人的精气。” “这所谓的主人,便是在潭底托起了整个绿洲的一只大鳖精,每逢满月之夜,便会产下无数的黑珍珠,用这些财宝,钓得无数活人心甘情愿为它供养精气,它养出了这些人无穷的欲望,这些人也用命祖祖辈辈地养着它。” “而这无数的黑珍珠中,有一颗,是它产下的真正的卵,混在一起,待它孵化出来,便也会开始学着它的祖先一样吸食阳气,待蓄够充足的力量,就会将衰弱了的老憋精给吞掉,成为这绿洲的新主人。” 不知为何,听到此处,十六一边眉头隐隐跳了起来,心里面有微妙的不安逐渐发酵,随即,便感觉到李玄慈环着她腰的手臂在背后悄无声息地动了动,在剑锋上轻轻一抹。 “你这一下从哑巴变成了竹筒倒豆子,打的是什么主意?”十六按住自己乱跳的眉毛,她一时记不得哪边跳财、哪边跳灾了,那便先按了再说。 可那孩子没有回答她,他稚嫩的脸上现出一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苍老感,仿佛终于被那人面瘤吸走了皮肉壳子之下的活力与青春。 他长叹了一声,喃喃道:“我终于自由了。” 接着,他停在人面瘤旁边的手指,突然狠狠抓了下去,硬生生用指甲将那还在贪婪注视着李玄慈的人面瘤抠了出来,鲜血溅了一身,他也仿佛看不见,将那还在跳动的瘤子一把丢进水中,随即,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如同活鱼跳进水里。 李玄慈的剑随即掷了过去,上面还带着血珠,然而,却只来得及钉住那孩子的发,他奋力一挣,竟将一片鲜血淋漓的头皮留了下来,自己则钻进了水里,再也不见。 十六刚想扑过去看看,船却剧烈地摇晃起来,十六只能抱住李玄慈的腰,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突然,无数的水花飞溅,浪涌得遮天覆地,从水中竟伸出一张巨口,将船顶了起来,从中间断裂开来,李玄慈抱着十六从船上跌落下去,落进那张血腥大口的深渊之中。 -- 一百五十四、吞入体内 突然,无数的水花飞溅,浪涌得遮天覆地,从水中竟伸出一张巨口,将船顶了起来,从中间断裂开来,李玄慈抱着十六从船上跌落下去,落进那张血腥大口的深渊之中。 黑暗连同腥味一起袭来,天旋地转之间,光就这样在眼前瞬间湮灭了。 猎猎风声从耳边刮过,一片慌乱之间,李玄慈紧紧囚了十六的腰,两人相拥着共同被吞噬了进去。 与吞天没地的昏暗一同卷席而来的,还有口腔内壁上一层层尖锐又细密的骨质凸起,无处可躲,就像在滑腻的刺骨钉板滚过,一根根刺便如森森白骨累成的炼狱,想将他们绞碎。 慌乱之间,十六被护在他怀中,什么也瞧不见,却也能闻到狭窄的空间中扑鼻的腥气和令人窒息的逼仄感。 背后突然传来刺痛感,十六一愣,便知道,肯定是李玄慈受了伤,大概是被那怪异的骨刺伤的。 然而她的耳朵还是被牢牢压在那个人的胸膛上,一阵阵沉郁的心跳透了过来,构成了她如今能感知的全部声音。 “哭鼻子了?” 他们身陷巨兽口中,连李玄慈的剑都还钉在船板上,身上又负了伤,真正是孤立无援。 可李玄慈却只是轻笑了下,不在意一般奚落了她一句,在这样绝望又黑暗的境地,透出些荒谬的亲密感。 听着耳朵里传来的心跳声,十六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勇气。 “才不。”她瓮声瓮气地回道。 她唐十六不会因为这点疼哭鼻子,也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于是,十六在脑中飞快地想着,能有什么办法,怀里的匕首太短了,没把握能刺进内壁支撑两个人的体重;再召一次火龙,这里空间太过狭小,若刺激到鳖精胡乱挣扎,喉咙里这些骨刺反而可能先要了他们性命。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师父,十六回去一定好好背书修炼孝敬您,您可得保佑十六渡过这关。 她病急乱投医,在心里对诸天神佛、师门师尊一通乱求,突然,以往某些抄写过的片段划过脑海,十六眼睛一亮,随即咬破了自己的中指,狠狠心挤出血来,直接在自己手心上画起血符咒来。 瞬间,幽蓝的光将两人包围起来,那光似乎温柔得很,如同水中浮起的泡泡,将他们裹在最中间,隔开了森罗骨刺,谋得一点喘息。 十六咬住下唇,刚要说话,却觉得巨大的压力突然袭来,幽光构成的圆泡也被挤得几乎变形。 原来是那鳖精见无法用骨齿将两人咬碎,便打算就这么直接吞进腹中,巨大的绞力裹挟着他们往下落,喉管上密布的刺,不间断地冲击着他们身上的保护层。 在不可阻挡的坠落之势中,李玄慈收紧了抱着十六的手臂,让两人不至分离,便被完全的黑暗给吞没了。 等再落地时,周围尽是粘腻的积液,如同泥潭一般,却泛着不详的猩红之色,一股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如浓雾堆在稀薄的空气中,仔细看,那些泥泞的黏液,似乎是融化到一半的血肉,还带着未完全消化的暗色尸块,间或戳着几根断了的骨头露在外面。 而他们,落在一小片白骨堆出的浮岛上,似乎随时都要沉进这片尸海当中。 隐隐的蓝光还在周围闪烁,将二人隔绝保护起来,然而,十六的脸色却越发有些苍白了。 -- 一百五十五、共赴死(二更)(3200) 隐隐的蓝光还在周围闪烁,将二人隔绝保护起来,然而,十六的脸色却越发有些苍白了。 她从来不是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人,更不会充冤大头装好汉。 十六伸手死死抓了他的胳膊,喘息着说道:“你脑子好使,快想想脱困的办法,我撑不了多久的。” 周围昏暗极了,几乎什么光线都透不进来,只有从她身上泛出的幽蓝色光芒隐隐勾勒出十六那双圆眼睛。 李玄慈皱眉反握住十六的手,厉声问道:“你做了什么?” 此时她也无力再争辩,只能喘着吼他:“魂灯,我燃了自己的一盏魂灯,能保命也能要命的那种,这时候你还要我花功夫来一一解释吗,快先想办法出去啊!” 可李玄慈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声音里是她从未听过的寒厉。 “灭掉,我不会让你死,立刻灭掉。” 十六愣了下,刚要开口争辩,却被他截断了。 “我绝不让步。” 看着那双黑暗里的眼睛,锐得像剑,却也亮得和冬夜里的月亮一般,正无比专注地望着她,十六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依言灭了魂灯。 待那蓝光熄灭后,李玄慈才问道:“这是什么法子?” 灭灯后,十六瞬间如卸下重担轻松不少,抹掉额上起的细细的汗,才简短说道:“俗话说夜路闻声莫回头,回头窃灭肩头火,人的精气汇于两肩,本就能驱邪避鬼,这魂灯,便是取人肩上阳气以供驱使,只是燃久了,便会伤及魂魄,所以是轻易不用的道门秘法。” 也是她在一堆被灰尘覆盖的旧书里看到的法子。 她心中掂量过,他们的同命结同的是肉身,只要魂魄不殒灭以至于危及性命,便是损伤几分,对他也无碍,方才那样的境地,若是不用这法子,怕连命都没有了。 话音刚落,李玄慈便擒了她手腕,强迫她抬头看自己,那双乌沉沉的眼睛将她的轮廓融了进去,低声说道:“再不许用了。” 不知为何,这低哑的声音,反倒比刚刚他厉声的呵斥更让十六说不出话来,半天她才喃喃低语一般说道:“那你以后别让我有机会用,不就好了。” 周围是尸山血海,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味道,一切都昏暗而绝望,可十六被他紧紧握着的手腕内侧,脉搏却在一下比一下激烈地跳动着。 她仿佛回过神来一般,轻轻咳了下,看向一边,避开了李玄慈的沉沉目光,有些刻意地说道:“如今可是底儿掉的光棍了,待会儿这鳖精要折腾起来,我们就真要变白骨了。” “你身上还有些什么稀奇东西,都拿出来。”李玄慈却另起了个头。 十六脸上浮现出一些不好意思的神色,才把怀里的东西全掏了出来,写废了的聚气符,一些空白符咒,翘了尾巴毛儿的细毫笔,吃了一半的莲子,断了的玉簪,灰扑扑的珍珠,还有使劲儿从犄角旮旯里摸出来的几枚铜币,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 “还真是个拾破烂儿的。”李玄慈望着她手上捧的那堆玩意,在这样境地中,竟轻笑了出来。 十六脸又红了一点,没办法,她在山上负责的是杂务,所以收拾这些零碎都成了习惯了。 “到底有办法没有啊?”她给了李玄慈一拐子,拐得理直气壮,然后李玄慈轻轻抬眼看了她下,便让十六老实了。 他在那堆东西上逡巡着,半晌,伸手举起其中那颗珍珠,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东西,被那孩子拿来作饵,又与之有所感应,且种下鳖精,靠的便是吞下找到的黑珍珠,看来这珠子,怕没有那么简单。” 他又看了眼十六,“你方才说,这东西吸食阳气,而聚气符能放大这一点,所以,才将水潭搅得天翻地覆,对吗?” 十六愣楞地点了下头,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我的剑上抹了血,如今还钉在船上。”他看了过来,语含深意地说道,望着十六的眼睛从困惑逐渐睁圆了,然后从里面蹦发出夜空碎星子一样璀璨的笑意。 “我明白了,你是说用这符咒放大珍珠吸引阳气的特性,最后吸引那剑穿刺腹部而来,我们便能逃出生天了!” 她轻轻拍了下手掌,妙极,妙极,他的脑袋瓜子果然灵光,这样的办法都想得出来。 可随即笑容凝固了三分,十六望向李玄慈,有些犹豫地说道:“可是你离它那么近,你又是纯阳之血,便是我用符护着你,肯定也会被吸取不少阳气的。” “坐以待毙,不如一搏。”李玄慈挑起一边眉毛,眼中满是飞扬的意气,将这赴死之事说得举重若轻。 随即他转了目光,若无其事一般说,“我说过,不会让你死的。” 十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嗯了一声,默默画起了守阳符、固气符和护体符。 因为没有浆糊,便凑合凑合沾了些口水,便要贴到李玄慈手臂上,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眼尾微挑,就这样睨着她。 可这次十六不怂了,也不肯让步,就这么沉默地使劲,用手腕推着他的手,硬生生贴了上去。 都不知道吃了几回她的口水了,还这般挑三拣四的,矫情。 待给他和自己都贴好符咒,十六便将剩下的聚气符全部包裹住珍珠,尽量隔开些距离,接着闭眼念诀,催动起聚气阵来。 瞬间,这黑暗的地方便开始涌动古怪的起伏,那些带着腐蚀性的尸水惊险地打在他们脚下的白骨上,将这森森白骨累成的浮岛也带得一同颠簸起来,两人勉强立稳了身体,便看见点点幽光从那尸山血海中如浮萤一样飘了过来,汇聚进燃烧的聚气阵之中。 大概是那未被吞噬殆尽的精魄被吸引了过来,越积越多,整个阵也开始散发出更加璀璨的光芒,将这完全的黑暗隐隐照亮了。 那个光球越燃越亮了,漂浮在半空中,如同火焰吸引着周遭的精气飞蛾扑火一般袭来。 随着光源越加耀眼,整个空间似乎也扭曲起来,顶端的内壁古怪地扭曲起来,随时要分崩离析一样,而且从内部传来阵阵沉闷的嚎叫声,是这鳖精发出的声音,似乎在忍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 渐渐的,周遭所有光点都被吸食殆尽,一点幽光开始从李玄慈的身上,如丝线一般被吸引过去,牵连着光源和他的身体。 扑的一声,他身上一张固气符开始燃烧起来,慢慢地变成焦黑的颜色,烧得很慢,仿佛在抵抗一般,可焦痕却还是在往上蔓延着。 李玄慈额上渗了一点汗,神色却丝毫未变,沉默地看着那光源的变化,十六守在一旁,眼珠不错地看着他,口中默默念着护身的咒语。 只见他身上的幽光连过去后,光源迅速变得热烈起来,绽发出一种近乎赤的焰色。 而鳖精发出的嚎叫立刻变得尖锐起来,濒死一般,身体内也剧烈搅动起来,一块块内壁的肉块居然从顶上掉了下来,落进尸水中,溅起翻天的水花,翻涌起阵阵吃人的滔天巨浪来。 啪,又有一张固阳符燃了起来,李玄慈终于有些抵御不住,面色苍白地半跪下来,勉强支撑着身体。 一个浪头打了过来,十六不要命一般扑了过去,抱住李玄慈的腰,两人紧紧靠在一起,随着白骨浮岛而不断上下颠簸着,几次都要被浪给甩出去,身体磕拌在白骨上。 “再忍一下,再忍一下就可以了,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的!”十六死死抱着他的腰,拼上所有的力气,绝望地呼喊着。 随着她的呼声,鳖精发出前所未有的呼号,而它的身体内开始泛起金光,如同破晓时刻撕裂天际的亮色。 它吸足了阳气,开始最后的蜕变,要成为这绿洲的新主人了。 同时,李玄慈唇色苍白如纸,连站的力气也没有了。 最后一张符也燃尽了。ρΘ18Η.νīρ(po18h.com) 一滴泪终于落了下来,打在李玄慈苍白的手背上,十六再一次紧紧抱住了他。 算了。 她这辈子活得不长,但吃了很多好吃的,也得了很多疼爱,如今还走了不少地方,也遇了自己平生的冤家。 死在一起,倒也不算太坏。 突然,上方透过来不一样的亮光,并不如金子一样刺眼,却柔和得像春日回暖那日的晨曦。 开始,只是细得像一条线一般,接着,鲜红的血从那里大量地迸发,滋滋地溅射开来,如瀑布一般汹涌地喷着,而那亮光也越透越多,本已停息的鳖精嚎叫,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痛苦方式重新响了起来。 十六愣了下,然后颤抖着直起身来,胡乱抹了把泪,驱动起聚气阵朝上方迁移,吸引着那把利剑在鳖精体内越钻越深,终于,朝她飞了过来。 她的拳脚功夫并不好,舞剑也很差,这次却奇迹一样顺利接住了那剑,她将聚气阵一收,将珠子上凝聚的所有精气,全部灌注进剑身,奋力驱动着那把剑直直往上刺去。 在剑离手的最后一刻,一双手抚上她的手背,李玄慈从背后抱住了她,将自己的力量也一同注了进去。 那把汇集了所有精气的剑,如流星一般,耀眼地划过这地狱一样的无边黑暗,朝着那埋在他们上方隐隐跳动的巨大心脏,无情地刺去。 整个世界沉静了一瞬,接着,随着血肉被钻破的可怕声响,漫天的血雨下了起来,伴随着鳖精阵阵绝望的嚎叫,他们被无边的血水所吞没,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 一百五十六、终局前的丧钟 他们掉进了血海里。 似乎没有尽头,也沉不到底,只剩下无穷的红。 初时,似乎还是在鳖精的身体内,在血流汇成的尸海里,与无数白骨和尸块共同沉沦着。 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堕入了无穷的黑暗中,永无止境地往下落,仿佛一条甬道,但一切却又是空乏的,无所托的,连浮着身体的血海都失去了踪迹。 等到几乎在这坠落中失去了所有的意识,所有的一切却突然褪去了。 在一片混沌茫然中,十六感觉到身体被托了起来,不是她落到地上,而更像地面朝着她涌了过来。 终于睁了眼,十六手掌抵在实在的地面上,有些艰难地坐了起来,瞧见李玄慈还躺在一边,虽然还有些苍白,却肉眼可见地在迅速恢复着气色,剑落在他身侧,上面还镶着那颗珠子,只是已如在灰尘中滚了几圈,再没有之前饮饱了精气的刺目光华。 十六伸手取了下来,眸子闪过一点思索,如雨压山岚,凝着这颗珠子。 不待她细思,便听见一点动静,李玄慈也醒了,面色虽依然有些发沉,眼神却算清明,十六随手收了珠子,便去查看他是否有恙。 “你现在感觉如何?”十六伸手要去掀他眼皮看瞳孔,可指尖刚刚刷过浓如扇羽的睫毛,就被擒住了手腕。 李玄慈微抬了眸,面色还透着些白,像半化了的浮冰里凝着的一团雾,可眸色却已锐得像夜色中刺出的青竹,他的手指握在十六的手腕内侧,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她温热的脉搏。 “死不了。”说完这句话,便将她的手放下了。 似乎是短暂被困住,十六怔愣了下,才如被雨打湿的鸟一样抖落他的目光,又摆出一副有些凶的架势,理直气壮地盯着他,反握住李玄慈的手,替他把起了脉。 “阳气不足,以后小心雄风难振,你们年轻人啊,还是心大,才这般不在意。”她做出老道模样,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这有些厚颜又老气横秋的话,就差再长把白胡子,便和专擅修道养身的二师伯一模一样了。 虽见识过她各种荒唐作派,李玄慈却还是被逗得露了几分诧异难言,半天才沉下神色,转过头道:“无事。” 十六刚要开口继续说些什么,李玄慈直接一句话噎了回去,“再不信,便就地正法。” 这下终于消停了。 接着,总算能好好梳理一番方才发生的事情。本来只是想破肚而出逃走再做打算,可大概是因为他们催动鳖精内残留的精魂,又吸了李玄慈的阳气,反而让那鳖精一口气进化成熟,成为了绿洲的新主人。 想来这鳖精世世代代盘踞着绿洲,用分泌的无数黑珍珠种植进活人体中,用对财宝与享乐的渴望,勾动着无穷无尽的人的欲望,供它吸食,它豢养着这座绿洲,绿洲也供养了贪婪的它。 只是不待它去将原来的主人,也是它的父亲给吞噬掉之前,便被十六用剑直穿了心脏,也因此让他们误打误撞破了那层幻境。 正当此时,突然一个声音凭空响了起来,而在这个冰凉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黑暗中无端端刺出一片沁凉的亮光。 是镜子。 它带着水银所独有的青光,却只映出背后的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也什么照不进去,只剩下那个声音回响着。 “想不到,你们竟能到了这里。” 剑立了起来,一副防备的模样,李玄慈眸中竖起防备,十六却先一步开口,“想不到?我看不见得,怕早是在这里等着我们了吧。” 镜子里响起恻恻凉笑,接着继续说道:“千挑万选出来的猎物,自然不会让我失望,只是没想到,居然完美到了这个地步,倒让我有些等不及了。” 如同爬上脊背的蜘蛛长足,十六被这怪镜子寒得有些不适,可却不知为何,这几句话钻进她心里打转, 让她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久久咽不下去。 一柄雪亮的剑飞了过去,哗得一声将镜子刺得破碎, 无数的银色飞屑迸溅开来一瞬,却又再次聚拢。 碎片似乎被无形牵引在一起,聚在那把剑附近,从破碎的亮光中继续发出已经有些扭曲的声音。 “可惜,你们只能止步于此了。” “接下来,轮到我好好欣赏,你们踏入斗兽场的浴血身姿,直到最后一块血肉被咬噬干净,那时,便会是一切的终结,也将会是真正的重生。” “不要害怕,你们会获得新的生命,强大、永恒而不朽的生命。” 这番话落下,十六的眸子似乎凝固了一般,做不出反应,李玄慈更为寒凉讽刺的声音响了起来。 “凭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可下一刻,十六却突然蜷缩起了身体,如同一根正被融化的蜡,挣扎着燃烧。 痛苦几乎是正在将内脏给活生生地啃食,连浑身的脉络都成了帮凶。 甚至没有办法叫出来,痛苦已经吞噬了所有的意志,身体违背理智成了俘虏,只能无力而徒劳地颤抖着倒下。 在无限的黑暗挣扎中,似乎有什么声音,隔着很远的意识之海,隐隐传了过来,却听不清楚。 “唐十六,唐十六,十六!” 什么都听不清楚,也无法领会。 因为她已丧失所有为人的本能。 微博:化作满河星 * 鳖宝,民间传说中的妖怪,生于鳖的身体中,机缘巧合得到后如种入人体,可以隔土看到底下的金银财宝,等到寄生的人血尽而亡,子孙再剖臂养之,就可以得到世世代代的财富了。 《阅微草堂笔记》 四川藩司张公宝南,先祖母从弟也。其太夫人喜鳖皛,一日庖人得巨鳖,甫断其首,有小人长四五寸自颈突出,绕鳖而走。庖人大骇仆地,众救之苏,小人已不知所往,及剖鳖,乃仍在鳖腹中,已死矣。先祖母曾取视之。先母时尚幼,亦在旁目睹。装饰如职贡图中回回状,帽黄色,褶蓝色,带红色,靴黑色,皆纹理分明如绘,面目手足,亦皆如刻画。 馆师岑生识之,曰:此名鳖宝,生得之,剖臂纳肉中,则啖人血以生。人臂有此宝,则地中金银珠玉之类,隔土皆可见,血尽而死。子孙又剖臂纳之,可以世世富,庖人闻之,大懊悔,每一念及,辄自批其颊。外祖母曹太夫人曰:据岑师所云,是以命博财也,人肯以命博,则其计多矣,何必剖臂养鳖。庖人终不悟,竟自恨而卒。 -- 一百五十七、斗兽场 十六没了声音。 她躺在李玄慈的怀里,说不出话来,只剩下指尖还在微微抽搐着。 就是这一刻,李玄慈体会了一瞬间的空白。 不是悲伤,恐惧,不是无奈,不是痛苦,而是完全的空白。 这对李玄慈的人生来说,是第一遭。 鲜衣怒马,恣意而为,无论得意还是失意,从未半分存在这少年人的心上过。 身世暧昧,地位微妙,可这又与他何干,他斡旋于权力的虎口之中时,再是艰险,对他来说也不过手边蝼蚁烦扰,那些俗世庸碌的傲慢甚至不值得他嗤笑一声。 天地之间,何处他不可去,何事他不可为? 但如今,李玄慈终于肯承认,有些东西是超出他的控制的,天地之间,有处他不可去,有事他不可为。 正是怀中抱着的这人。 她就这样苍白而安静地躺在自己怀里,不肯给半点回应,她的心他去不了,也握不住。 他只能徒劳地将手放在十六的心脏上,感受到那里还在跳着,像风里摇晃的小小烛火,也像幼时意外落在他手中的小雀,可他不敢握住,既想护着,又怕自己灭了这一点宝贵的温热。 “放心,只是有一点痛罢了,她并没有事,虫子要蜕变成美丽的蝴蝶,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镜子的碎片悬浮在剑的周围,随着声音而闪耀起诡异的青光。 李玄慈知道,他既和十六有同命结,而自己此刻却无恙,那这蛊虫大概是并没有伤害十六的身体,而是操控了她的精神,正如他们坠下山崖之前一样。 可这并没有多少安慰,愤怒像冰渣子一样沿着血管逆溯而上,杀意越堆越浓,几乎要从身体里溢出来。 怀里这个人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如同一捧雪一样在他怀中似乎随时都要化掉,不该静静闭着眼睛不说话,她该睁着黑葡萄一样的圆眼睛看他,应该见到好吃的就悄悄抿了唇笑,应该连装模作样充正经时,眼睛都悄悄含了一点他才能看见的笑。 “你想要什么?”李玄慈看向那面镜子,单刀直入。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会看着你在我的掌中,随我的操控起舞,直到最后的结局。”镜子里发出低沉的笑声,透出一点压抑不住的傲慢与狂热。 李玄慈没有急着回答,他只是轻轻侧了头,望了一眼那堆飘无的银色碎片,眼中是淬了毒的冰寒。 “你唯一会等到的,会是我将你的心脏,活生生地挖出来。”他轻声说道,并没有什么威胁的含义,只是宣判一般。 “那我等着,等着看究竟谁能够吞下谁。”镜子里的声音甚至带着诡异的愉悦。 “准备好踏入斗兽场了吗?” “没有规则,没有秩序,也没有界限,踏入的那一刻,战争就开始了,永远不会结束,直到你最后一丝肉都被啃尽了为止。” “而你的公主……..” 话音刚落,本来半躺在他怀里的十六,脚下突然裂开一道黑暗的缝隙,她便这样无声无息地落了下去,连风声也没有惊起。 在她完全被黑暗吞噬之前,李玄慈伸手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臂,然而,那缝隙却像从虚空中生出无形的触角一样,将她往下拖。 那只细白的手臂在他掌中一点点无声地滑落下去,在玉一样的肌肤上留下几道用力紧握过后的红痕,李玄慈额上青筋暴起,眼白里也隐隐布了细细的红血丝,望之如妖。 就在十六下滑到与他只剩手掌交握时,她突然在一片全然的黑暗中睁了眼睛,只是眼睛一丝光也没有,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像凝固了的泥灰一样。 她笑了下,唇色艳红,勾起的唇角带着十六不常有的妖艳诡魅,然后用垂下的另一只手掏了那把贴身带着的匕首出来。 狠狠地刺进了李玄慈的手背上。 李玄慈眉间几不可见地微微一跳,却反而更深地握紧了她,眸中光锐不可挡,几乎要将这地下的森罗黑洞都刺穿。 “十六,看着我。”他有些艰难地说道。 可十六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将匕首抽了出来,瞬间,艳红的鲜血从他手背上的伤口流下,亦从李玄慈掌心中她的手背中流出。 越来越多的血沁在二人相握的手中,眼看就要滑得抓不住了。 两股血流在交握的手腕处混合在一起,坠成沉沉的血珠,啪,打在她的眉心之中,妖艳如桃花烙,成了血腥的花黄妆饰着她苍白的面容。 她空无一物的眸子里,似乎短暂地流动了一丝光,可不待被点燃,便又沉沉被黑暗吞没了,重新变成了那副人偶的麻木模样。 脚下的引力突然一沉,十六终于彻底滑落出他的掌心,向无边的黑暗坠去。 “十六!” 可惜她听不到了。 这时,那个讨厌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不用着急,你的公主,会悬在笼子里,在半空中注视你的英武。” 随着这句话,原本空无一物的四周,突然变得嘈杂起来,天日终于重见,可却说不清是虚幻还是现实,厚重的云堆积在头顶,沉沉的似乎随时便要落下惊雷。 这里变成了庞大的斗兽场,而李玄慈站的地方,成了整个斗兽场的最中心。 这个中心,是像山一样被堆起来的,如同锥形一般从底部不断隆起收尖,最后只剩下顶部一块不算大的地方。 而往下望,细细分辨,才能发现,那些看似平常的山体,却是一具具肉体堆砌而成的,他们灰败而开始腐烂的皮肤,构成了这座“山”的土色。 往上望,“山”顶的四周却还悬着环形的高座,上面的每一个空位都堆满了无数冰冷的镜子,每一面,都在映照着这荒唐的中心。 “终于,要开始了,这最后一顿美味佳肴。” 所有的镜子同时发出狞笑,汇聚成声雷,在广场上回荡。 随着这声音,天空中垂下一根绳,看不见绳的尽头,却只看得见绳子的另一端悬着一个巨大的笼子。 透过笼子的栏杆,隐约能够看见白如冬雪的庞大翅羽,笼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十六,她穿上了羽裘,如同一只脆弱的白鹭鸶,静静地躺在笼子底部。 而山脚下,轰隆地裂开了缝隙,无数鬼魅妖邪,挥舞着利爪,獠牙上还带着刚刚吃剩的血肉,贪婪地望着山顶,开始向上爬去。 “让我看看你最后的挣扎吧,不用怕,这个小姑娘会陪着你一起的,你被伤一次,她便会往下落一分,我想看看,你和她,到底谁会先被吃干净。” -- ρΘ18H.νīρ 一百五十八、绝境重生(230 没有规则,没有秩序,也没有界限。 脚下是白骨堆成的山,无数渴血的怪物,正从山脚下往上攀,将一颗颗干白的骷髅头踩得滚落下去,累在沟底中,朝上竖起空洞洞的眼眶,仿佛也在注视着这血腥盛宴的来临。 踏在白骨上的声响,群魔乱舞的骚动,都如同追着新鲜血肉而来的蝇虫一般嗡嗡作响。 往下望去,那些被贪婪烧红了的眼珠子,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腥味,都比那沉沉压在天际的云雾,更让人心头坠坠。 而李玄慈站在山顶,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风,吹动他的袍角烈烈作响,被红绳高高束起的发尾在风中飞舞着。 他整个人都被这漫天的沉云凄风衬得淡了些,唯独那双眸子,还是那么亮,如同随时都要出鞘的薄剑,锋锐不可挡。 而在他身后上方,不远不近地悬了一方华丽的鸟笼,黑曜石做的底,金子筑的栏杆,顶上还嵌了一颗浓艳极了的红宝石,而笼子里,正是身披着羽裘的十六,一动不动地躺着。 李玄慈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拔了剑,一抹雪色亮于这沉沉暮霭间,便已足够代表少年沉默的宣战。 一只狰狞的利爪爬上了山顶,接着,便露出了狞笑着的倒三角的蛇头,铜黄色的瞳孔睁到极限,猩红的信子正嘶嘶地吐着。 不待得意多久,它贪婪的蛇瞳便永远凝固住了,李玄慈的剑比风声还快,它的半边脑袋被干脆利落地削了去,腥热的血唰得溅了出来,落在累累白骨上,红得耀眼。 然而李玄慈来不及喘息,即刻便又收了剑,足尖一抵,一线银光已反身向后袭去,正中从背后偷袭而来的鸟妖。 只见剑影重重间,妖异的羽毛漫散于空中,短暂折射出刺目的剑光。 就在这片羽飞舞的瞬间,李玄慈的剑已又刺了过去,扑哧,是血肉撕裂的声音,另一只刚刚爬上来的狼妖的身影,就这样重新坠下这骷髅深渊之中。 皂色的靴尖一点,李玄慈沿着山崖边线飞快地掠了过去。 他的动作极快也极干净,连残影也不曾留下,起落转折间,数道身影便哀嚎着从山边落了下去。 这几乎成了李玄慈杀戮的游戏,他没有半分保留,每一剑,都必取性命,快得连血都来不及流出,只在落下后才在空中挥洒出无数暗色的血线。 可无穷无尽的妖兽还在倾巢而出,从白骨山往下望,密密麻麻几乎如蚁群过境,鲜血没有让它们害怕,反而越加激发了嗜血的兽性。 一只兽妖抓起落在旁边的妖尸大口咬了起来,然后张着血淋淋的口仰天嚎叫,带起其他无数的兽类也一同叫了起来,掀起滔天的声浪,将这白骨堆成的山都轻轻震颤起来。 李玄慈在这声浪中,微微侧首,从这里,他并不能瞧见十六的身影。 可他知道,十六就在他身后不远。 在风中舞彻的黑发被重新吹得往前,李玄慈眸中一片雪亮,剑横在了身前。 他有剑,十六有他,何所惧,何所畏? 妖兽潮水一般地扑过来,一层叠一层地围了上去,要将在正中的李玄慈绞杀分食,獠牙与利爪闪着不详的浊光,血腥气浓得几乎要凝固一般。 忽见群兽中流光掠起,生生从中段斩落无数妖身,将那锐利的剑光从那漫天的血雨红雾中透了出来。 尸块飞落,将外围不少蠢蠢欲动的妖兽也打得掉了下去,瞬间,剩他一人孑然立于穹顶。 然而,没有多长时间,一波又一波的妖兽像不要命一般继续涌了过来,李玄慈的身影在群妖间飞折腾挪,剑光四溢,鲜血横飞。 脚下的尸体越堆越多,而李玄慈的额上也渐渐落了汗,他的动作没有慢半分,但呼吸却有些乱了。 终于,趁几只妖兽正面迎击李玄慈中路,一只牙尖齿利的金蛇闪电般从背后缠上他先前被刺伤的那只手,狠狠咬了下去。 它尖利的獠牙虽细,却闪着诡异的光,麻痹行动的毒素迅速在身体里扩散开来。 下一瞬,那只金蛇便被斩成两半,然而,李玄慈的速度却还是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就在此时,更多的妖兽趁势围了上来,李玄慈以剑抵地,支撑着身体,急促地喘息着,手脚在飞快泛麻。 而十六的笼子,无声地落下了几分。 他的发散落了几丝下来,覆在眉眼上,如夜雾一般遮掩住了面上所有的神情。 然后,李玄慈轻轻抬了头,从散发的间隙中望了过去,眼中没有退步,只有无穷的杀意在更加烈地燃烧着。 他终于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支撑着起身,勉力握紧了剑。 就这么一道孑然介立的身影,守在那笼子前面。 不退一步。 妖群扑了上来,这次,李玄慈不再如之前那般剑如闪电,衣服上也逐渐染了血。 可仍旧不退一步。 躺在笼子里的十六,也流了血,好在羽裘上的羽毛都覆着一层脂,因此没有被染红,笼底是黑色的,即便积了血,倒也看不出来。 可李玄慈还是终于落了下风,他最后挥出夺命一剑,然后在累累尸骸中,喘息着以剑支地,再难继续支撑了。 “多么精彩啊,这真是我看过最漂亮的一场斗兽。” “不过,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是时候把你的心脏挖出来了。” “只差这最后一样,只要这最后一样,一切就都就绪了,新生,我期待已久的重生就要来临!”ρΘ18Η.νīρ(po18h.com) 看台上,一面面镜子发出同样的声音来。 然后,镜子投射出无数光芒,在空中凝成一个实形,状似虎,却生了长长的羽翼,看起来丑陋又怪异。 它振动翅膀,飞到群妖中间,尖利的爪牙隔空描绘着李玄慈心脏的形状。 “这是你的荣耀,能够成为我新生的容器。” 李玄慈剧烈地喘息着,站都难站稳了,可一双长眸却还是这样不屑地睨着它,唇角勾出讽刺的角度。 它却没有被激怒,反而看了一眼李玄慈仍守在身前的十六,轻轻笑了声。 “可惜了,你的公主,就会这样眼睁睁看着你被我活活挖出心脏。” 随着话音落地,它已飞到了李玄慈身旁,尖利的虎爪离李玄慈的胸膛不过几寸。 正在此时,突然,上空闪耀起夺目的光芒,刺眼得几乎要将这沉云墨霭的空间都撕裂一般,金光飞速地从中心一点蔓延开来,如金色的潮水一般,势不可挡,飞快地涌动着,向四周蔓延。 一道还有些虚弱的声音,从上方传了上来,只见十六浴在满身的鲜血中,身披金光,脚下是被她不断催动的灭魔大阵。 “老…….老妖精!” “你给我看…看清楚了,我才不是什么等人救的劳什子公主。”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唐十六,是真一教嫡传亲出、斩妖除魔、这一辈最最出息的小道士!” -- ρΘ18H.νīρ 一五十九、破!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唐十六,是真一教嫡传亲出、斩妖除魔的出息小道士!” 随着这响当当的话音落下,已脱力的李玄慈在一脸血污中,轻轻笑了下,眸中的亮色,足以刺破这累累白骨的森罗地狱。 她声音有些弱,半立起来后,满身的羽裘便再也不遮不住身上的血,沐在金色光潮里,如同开在彼岸的红莲,从她瘦弱的身体上开出花来。 那只似虎有翼的怪兽抬起了头,看见十六催动的大阵,瞳孔扩张了一瞬,忌惮与放肆并存,接着,它却笑了起来。 “小丫头,你倒有点本事,竟也知道上古阵法,从哪偷学来的?” “不过,你若以为,凭这就能镇压住我,那也是痴心妄想,我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哪里是你一个学艺未精的小道士,便能镇压得住的,就算将你们教中之人全部捆一块,又能奈我何!” 这话说得狂妄,十六却知它所言不假。 这确实不是能随意处置的寻常妖怪,而是上古时期便存活下来的四凶之一,穷奇! 十六心中虽有猜测,可在它现了真身后,才确定这次是真的碰见百年不遇的大妖了。 所谓穷奇,神异经有记,西北有兽焉,状如虎,有翼能飞,状似虎,有翼能飞,便剿食人。知人言语,闻人斗,辄食直者;闻人忠信,辄食其鼻;闻人恶逆不善,辄杀兽往馈之。名曰穷奇,亦食诸禽兽也。 她做梦也想不到,以往当作志怪小说来看的只言片语,居然有朝一日,真的出现在她这个蹩脚小道士的面前。 不过,祖师爷爷,十六不会丢您的脸。 她在璀璨的金光中,唇角染上与李玄慈几乎一样弧度的笑,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是毫无畏惧的放肆与勇敢。 “我一直奇怪,这几层幻境,每一重都危机重重,可最后却总能顺利通关,仿佛是有意安排一样,方才你亲口说要挖他的心脏,我终于想通了。” “其实试炼不是在我们与你约定之后,而是在踏入这地方便开始了。第一层是在那怪异的树林,众妖相斗相食,第二层是销金窟,百屋阵中暗藏杀机,第三层是赌场,赢者通吃、输家丧命,第四层是绿洲,愿剖臂血养之人,方得荣华富贵,每一层,无不是赏恶惩善,凭这一点,我便该猜到背后是你这爱颠倒黑白的老妖怪。” 被叫做老妖怪,这上古凶兽倒也没有勃然大怒,反而笑了起来。 “不错,你这小道士是有几分聪慧,不过,那又如何,再会掉书袋,这阵在你手上,也只是没用的花架子罢了。” 十六唇色愈发苍白,却笑得更加得意。 “第一层树林是在木中穿行,第二层销金窟我们落了水,第三层赌场赌的是金,第四层绿洲寻的是土下的财宝。” “道门中,五行与五脏均有对应,木对肝,水对肾,金对肺,土对脾,火对心,而灵枢中记载过,肝藏血、脾藏营、心藏脉、肺藏气,肾藏精,如今想想,这几重幻境中,我们先是在骷髅之冢以血开眼时滴了血珠,又在瀑布下落了精,在赌场中渡了气,又在鳖精腹中舍了阳气。” “你怕是早知道我们命脉相连,气运相通,借此集齐了血、精、气、营,如今只要挖了心脏,便彻底聚满五行,能以李玄慈纯阳之血的非凡之身,彻底换命重生。” 随着十六的剖析,穷奇虽有些惊异,可最后神情却安稳下来,尖利的爪子刺进李玄慈的心脏,他的呼吸滞了一瞬,血从心口的位置流了出来,十六也闷哼一声,半伏在阵法上喘息着。 “那又如何,就算看破了,如今不也只能在我掌心里,任我宰割吗?” 十六捂住心口,急促地喘息着,她没急着回话,反而低声冲李玄慈问道:“还能撑着吗?” 李玄慈已被麻痹得无法再动,只轻轻勾了唇,吐了几个字。 “死不了。” “那就好。”十六喃喃道,接着勉力提高了声音。 “若只是上古大阵,若只是凭这点猜测,我自然奈何不了你,可谁叫你这么贪心,亲手把自己的弱点送到了我手上。” 只见十六拿出几样东西,又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光阵中画出一个血五角,将那几件东西分别放置在四角上。 在刚刚掉落时割掉的绿藤,从水中采的莲子,碎了的玉簪,灰扑扑的珍珠。 “你既然是要用这幻境,借李玄慈之身重生,想来这重重幻境,其实才是你的真身吧,你以身为境,谋此诡计,却也没想到,我阴差阳错,集齐了每一重幻境与之相应的五行之物。” “这些东西,都是从幻境里得的,既出自你身,用于这上古密阵中,才最能镇你!” 穷奇神色终于变幻,却强作镇定,口中喊道:“可惜你终究棋差一招,这最后一层,可没东西让你拿,五行缺一,你这阵到底废了!” 只见它瞳孔一缩,便要再次举起利爪,将李玄慈的心脏彻底剖出。 可十六动作更快,只见她二指一并,往心脉上狠狠一逼,口中立刻吐出鲜红的血,半倒在了五角血阵的最后一角。 “你忘了吗?我说过,你太贪婪,反而亲手将弱点送到了我手上。” 十六抹掉唇角的血,眸中是拼死一搏的疯狂。 “你为了操控李玄慈,而种入我心脉的蛊虫,便是这最后一样压阵之物!” 瞬间,从阵中迸发出无限的金色浪涌,如同沸腾而出的岩浆,在空中划出无数光线,如同白日流星一般,飞射进这幻境之中的每一个角落。 金光落下的每一个角落,都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穷奇凄厉地叫了起来,无论是藏在镜子之中时,还是现身之后,它无不傲慢自得而又游刃有余。 可如今,穷奇却因为十六这个它从未放进眼里的小道士,而痛苦地嚎叫着,心口裂开一个金色的洞,不断蔓延着,它如同濒死一般愤怒又绝望地尖叫着,最后终于彻底被金光给完全吞噬了。 而这个吞噬过无数性命的幻境,燃起了无穷的业火,那些邪恶的、沾满鲜血的妖兽们的身影在火焰中挣扎。 这把火,似乎将要就这么永远烧下去。 *ρΘ18Η.νīρ(po18h.com) 终于写完这个大单元了! 以下是背景说明。 穷奇,上古四凶之一,古籍多有记载,主要描述见于《山海经》。它的性格比较特别,据说见人打斗会吃掉正直的一方,咬掉忠诚之人的鼻子,奖励犯下恶行之人,因此古人也将那些远君子近小人的人以穷奇代之,是邪恶的象征。 “穷奇状如虎,有翼,食人从首始,所食被发,在蜪犬北。一曰从足。” —《山海经·海内北经》 这一章的设定,参考了《灵枢·本神》中:“肝藏血,血舍魂……脾藏营,营舍意……心藏脉,脉舍神……肺藏气,气舍魄……肾藏精,精舍志。” 其中,营是指循行于脉中的精气,因此对应的是在鳖精腹中凝聚的精气,其他的应该都比较好理解。 而五脏与五行的对应,自古有之。 所以这一章的阵,其实就参考了这种五行与五脏以及五脏所藏的对应关系,穷奇借幻境收集五脏所藏核心,来占有李玄慈的纯阳之身。 而十六则反借她从穷奇幻境中收集到的几样东西,也与五行、五脏相对应,因此在最后反借这些东西,将阵反噬于穷奇,以此来镇压它。 over。 -- 一百六、上京 宛如修罗地狱。 炽热的火将天际都烧得通红,当穷奇完全被光版所吞噬后,整个幻境也开始崩塌。 十六依然守在阵上的一角,终于掩不住痛苦,揪住心口剧烈地喘息着,已深种入心脉的蛊虫如今正被阵法强行剥离,因此对她的经脉产生了强烈的反噬。 连天空也逐渐剥落,大地被烧得陷落,这个颠倒了的的世界已经摇摇欲坠,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把火中分崩离析。 最后,连围困住十六的笼子也开始消失了,十六再也支撑不住,从高处落了下来。 带着烈气的风从额上刮过,十六的发被吹得四散,掩住她苍白的面孔。 在坠落的最后一刻,她被纳入一个怀抱当中,李玄慈喘息着,几乎凭着本能,用尽最后的气力接住了她。 此时,天在烧,地在烧,只剩他二人,在这末世幻境中,以心跳相依偎。 微博:化作满河星 “醒醒,醒醒!” “不管用啊,你们道门就没点管用的法子,就这么干叫啊?” “毒我也解了,伤我也看了,人就是不醒,我有什么办法,那你来,你来成了吧。” “……..那还是你来吧。” 在一片吵闹的叽喳声中,李玄慈慢慢睁了眼,拧着眉,慢慢坐起身来。 “主子,你终于醒了!”金展几乎要喜极而泣,与他这个有些粗壮的形状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不过李玄慈此刻没有心情同他计较,视线里还是透着斑斓的晕眩,太阳穴传来针刺一样的疼,让他不自觉地眼下酸痛。 稍稍一动,眼前就是一片黑,他咬了下颌,强行将不断涌上来的血气吞了下去,下意识地用手在身旁探着。 直到握住一只手,小小的,软软的,只是一片冰凉,就这样毫无反应地任他握着,连回应一下都不肯。 他心中生起一种荒唐的感觉。 不知为何,他甚至不敢用力,只是轻轻地握住她冰凉的指尖,也唤不出声,只能这样握着。 金展和何冲两人面面相对,尤其是金展,尽管知道十六对主子非比寻常,可这副…….近乡情怯的模样,实在令他难以置信,只能同主子一同沉默下来。 “她如何了?” 李玄慈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几乎是从刀子里刮出来的一样。 何冲忧心忡忡看向自己师妹,才回答道:“性命无忧,可是内里经脉被反噬严重,我暂时封了她的经脉,等回京后待师父瞧过,再想办法吧。” 李玄慈暗暗探了自己的经脉,发现运转无碍,何冲见他神色,补充道:“经脉是自己内力修习而成,倒不是四肢筋络,便是废了经脉,人也是能照常行动的,只是没了武功修为而已,你自然无碍。” 接着又追问道:“你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那日在大雾里被困,后来好容易循着气息用追踪术找了过来,气息却突然断在此处,后来守了这些时日,你们终于现身,却一个伤一个中毒,都昏迷不醒,还抱得死紧,连想将你们分开都废了死劲儿了。” 可无奈李玄慈此刻并没有多少心情去回答他的疑问,只是望向十六,她躺在身边,看上去那么乖巧又文静,只是面色苍白如纸,身体软绵绵的,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闭着眼睛。 久久得不到回应,何冲有些急了,脱口而出道:“能不能先别一副死了老婆的模样,我师妹福大命大着呢,你先说她究竟怎么伤的,我才好对症下药啊!” 金展一向谨慎的小眼睛悄悄瞪圆了,斜着眼睛瞟了眼这口无遮拦的道士,心中暗暗叹道,真一教收徒的标准,难道都是胆大妄为吗? 可李玄慈却开口了,极简要地将经过说了一遍,如此惊心动魄的历险,被他说得干巴极了。 听完了之后,何冲摸着下巴,有些愁苦地叹道:“太乱来了,这样的大阵她根本就压不住,还拿自己体内的蛊虫作驱阵之物,亲身充当那五角阵的一角,没当场反噬要命,都算祖师爷保佑了。” “她不会死。”李玄慈截断了何冲的话,只这么一句,就不肯再开口了。 何冲被噎了一句,顿了一下,才应和道:“我自然不希望她出事,如今,只有立刻上京,等师父决断了。” 听了这话,李玄慈眸色却转深。 “天狗、异鸟,如今这上古妖兽,却用上了五行之法,想来,这其中关键确实不在当下,而在别处。” “是该上京了。” 他抬起头来,眼色中暗藏着足以将人碎尸万段的锐气。 -- 一六一、唇之蜜 金展先离开了,去将这几日准备好的马车套好牵过来。 留下来的何冲见十六还是那副人事不知的模样,想着没有意识的人不会借力,因此最是死沉死沉的,再瞧了眼李玄慈如今齿白面也白的弱模样,叹了口气。 这小王爷未来会不会成他妹夫虽然还不知道,但他瞧着二人之间是有那么些个乱七八糟的意思,他总不能让小王爷今日被他师妹压死,让她提前做了寡妇吧。 万一他师妹以后不嫌弃他,乐意嫁他呢? 秉持着这个万一,何冲大发慈悲地伸手打算抱她上车,可还没碰到十六的一根头发丝,就见一阵极快的亮光刺了过来,何冲跟火中取栗却被烫了爪子的猴子一样飞快缩回了手。 只见李玄慈的剑横在二人之间,毫不犹豫便这么斩了下来,他功夫要再差些,就得舍几根手指头给那剑了。 何冲眉毛倒竖,都这样了,还不撒手呢,十六如今可还是他们真一教的人呢,可还是他们师门的宝贝呢,可还没嫁给他这外人呢! 但他瞧见了李玄慈掩在乱发下的眼神,略显苍白的面色如寒月,将他的眸子衬得愈发如苍星一般,仿佛冻了千年万年的寒霜,可下面却压抑着几乎燃烧的疯狂。 于是何冲便将方才这些话都咽了下去。 如今十六被他封了经脉,人事不知,没人给他兜底,而且这人显见是被刺激得半疯了,还是........先做一把君子和俊杰吧! 谁叫能屈能伸是君子,识时务者为俊杰呢! 于是何冲就这么在一旁抱着剑,干巴巴地看着李玄慈只能以剑抵地,勉强起身,却非要将十六纳入自己怀中,将她抱了起来。 此时,正好金展也将车赶过来了,李玄慈抱着十六朝马车走去,上车时,金展见状想帮一把,却也被他避开,抱着她独自上了车。 金展放下帘子,来叫何冲上车,走近了却看见他在那啧啧着摇头。 “你这主子啊,是栽我师妹手里咯。” 金展不敢应这话,却在心里默默点了头,打算去套马上路,刚走了两步,却突然猛地回头,眼睛瞪得出娘胎来头一回这么大。 “什么?” 他跟那烧开了的豁口水壶嘴子一样,挤出些变形的尖锐嗓音。 接着这声音跟被突然接了盖的水壶一样半路掐掉了。 金展压低了声音,急匆匆地问:“你.......你师妹,你有师妹,不,你是说,师妹是你,不是,十六是你师妹?” 瞧他吓得说话颠叁倒四,何冲摸摸后脑勺,说道:“我方才不就说漏嘴了吗,你才反应过来?” 接着挑起眉毛,有些不可置信地说:“我说,你真傻成这样?之前真的半分没察觉?真觉得你们家王爷是下面那个啊!” 说到最后,还特意压低了声音,面上也带了些略显猥琐的揶揄之色。 “胡说!哪里!我可没有!”金展连忙义正言辞否认了,急匆匆转过去脸,跑着去套马去了,留何冲一人在身后眯起了眼。 乖乖,这可真是......不得了。金展边走边在心中叹道。 不过,既然王爷不是断袖,那...... 自己的清白之躯,如今便是彻底无虞了吧。 金展一面为自己做着十分多余的庆幸,一面为他们王府能免于被流言蜚语损害清誉而窃喜。 却也不想想,他们王府向来是没有多少清誉的,倒是那酒池肉林、嗜血成性的各类污名早就四角齐全、盛名远扬了。 因此这样的担心,实在是没有多少必要的。 几人便这样各怀心思,踏上了上京的道路。 微博:化作满河星 “呕!” 何冲趴在船舷上,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到最后,比那乞丐的兜怕都是要更空空如也了。 金展站在一旁,十分无情且略带嫌弃地看着吐个不停的何冲,叹道:“上次坐船往北,你师妹吐了个干净,如今坐船向南,你吐了个干净,是你们师门规定,定要朝这水里的鱼布施吗?” 何冲抹了抹嘴,强行撑着回嘴说:“布施那是佛门的说法,专跟我这拆台呢你!” 接着说道:“谁叫你们王爷发癫,不然我能吐成这样?” 因着十六不便,他们舍了陆路,走的水路,李玄慈财大气粗,包了条最快最稳的船,亲自提了剑去威胁船长,要他以最快的速度往南,把那安分守己的老实船工吓得差点尿裤子。 接着他们便跟船屁股上绑了火药一样的速度日夜兼程。 十六昏着,每日只能进些蜜水,倒也感受不到奔波,但他这从小在山上长大的半旱鸭子,可是吐了个昏天黑地。 何冲叹了口气,望向船舱的方向,心里有些担忧,也不知十六怎么样了,今日可好些? 船舱内。 朦胧的日影透过半昧的窗户纸,在这不大的地方洒下粼粼的波光。 一丝日光爬上了李玄慈的浓睫,将他的眸子照成了隐约的琥珀色。 他抬了腕,将手中瓷碗的水饮了进去,在薄唇上印下点湿痕。 接着,被红绳束起的发丝垂了些下来,他低了身子,极轻地吻住了静静闭着眼的十六。 薄唇吮住了她的唇,清澈的蜜水从相接的唇齿间慢慢交换,不过是喂水,却被他的动作熨得多了几分缠绵。 有些来不及吞咽的水从十六的唇角落下,也被他一一吮去,湿热的舌尖舔舐过她有几分凉的肌肤,然后将她有些燥了的唇含了进去,用舌尖细细描绘,一寸寸吮过。 待他终于起身,呼吸已不如平日里那样沉稳,指尖划过她额上散落的发丝,轻轻地拨到耳后。 之后半日,李玄慈就这样看着她,直到日头西斜。 -- 一六二、混迹 入夜。 远山挂着一轮孤月,散着茸茸的辉光,投射在静谧的湖面上,潺潺的波涛将这水做的镜面打碎,无数细小的银光在水上闪耀着,朝远处跳跃而去。 李玄慈出了船舱,水上吹来的风带着薄薄一层雾,扑在面上,将飞舞的发吹得乱了几分。 月下,船间,一人孑然而立,月辉落了一身。 不知何时,他身后出现一道影子,金展无声无息地守在后面,等着主子的吩咐。 “还有几日?” “若不遇雨,叁日内可到。” 金展躬身回道,过了一会,似是忍不住,低声道:“主子,圣上本就心疑,藩王无诏入京,可是能直接押入天牢的重罪,如今我们毫无准备,不是羊入虎口.......” “谁为虎,谁为羊?”李玄慈眸色淡淡,“以往他杀不了我,如今也是一样。若是有办法,也不必煞费心思寻什么天狗了。” 金展面上仍有些担心的模样,却不敢反驳。 接着,李玄慈却递给来一个封好的信笺,吩咐道:“传讯回去,立刻准备。” 这下,金展精神一下子抖擞起来,恭敬地接了过去,道:“是。” 随即犹豫了下,问道:“是否要等王府那边筹备妥当,我们再入京?” 李玄慈却只轻轻抬了手,便止住了他的话。 金展望着自家主子的背影,看上去还是那副不近人间的冰冷模样,只是余光却若有似无地朝着一旁的船舱望去,便全然懂了。 看来别说下天牢,便是船舱中那人去了阎罗殿,他家主子怕也是要闯一闯,将人从满殿的阎王小鬼面前捞回来的。 船继续往前驶着,夜也愈发深了。 微博:化作满河星 叁日后。 何冲忙不迭地赶着第一个从船上跳了下来,旁人看了,怕要以为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游子,才如此激动地恨不得吻一吻这阔别已久的热土。 然而何冲跳下船来的下一刻,立时便大吐特吐起来,直到身后的人都下船了,他才将将吐了个干净。 这几日下来,金展早已见怪不怪,风轻云淡地从他身旁路过,先去雇马车了。 等他赁好马车回来,何冲总算有了点人模样,焉头巴脑地走到他身边,才看见李玄慈终于抱着十六过来了。 等二人入了马车,金展和何冲才跳上车头,何冲这才有精神啰嗦起来。 “还是马车好,往后叁年都别想让我坐船了,我宁愿把屁股颠散,也不想那样日日喂鱼了。” 金展尽职地依旧当着锯嘴葫芦,只是眼尾忍不住现出一道极浅的笑纹,显然是想起这些时日,每每何冲大吐特吐时,水下总会聚起不少鱼来,争着跳着等他布施。 不过,自随主子十叁岁封藩后离京,他亦许久未踏足过这片地方,如今阔别重逢,见到往日风貌,听着这熟悉又有些生疏了的口音,心中倒有些感慨。 金展瞧着路边支起的各类摊子,真是好热闹。 长长竹竿撑起油纸,手脚麻利的卖茶女往腰上的布围裙一抹,往咕噜咕噜的滚水里加了茶,不一会儿便从长嘴壶里倒出清亮的茶水,分给等在桌前穿着短打的扛包人,热络地招呼着。 旁边的小摊子上,油滋滋的大平圆锅上煎着冒着气的饺子,待出锅了,噌地翻过来,金灿灿的焦边伴着扑鼻的香味,再洒一把绿葱花和白芝麻,便能上桌了。 再隔远些,还有围起来的卖鱼摊,直接便将船上新鲜下的鱼就这么摊着卖,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旁边来往的运货小轮车和下货运人的各类牛马车也不少,将他们的马车掩盖其中,并不显眼。 金展握了绳,往车来车往的那条道走,何冲却截了绳索过来,将马头勒向旁边另一条小道上。 见他有些疑惑地望了过来,何冲挑眉,说道:“你不会打算老老实实就这么上京吧,你家主子若有这个主意,又怎么会挑这么一个鱼龙混杂的小码头上岸,直接往京城不远的大运河走不就成了吧。” 金展这才回过味来,那码头确实人货混杂,兼有鱼鲜买卖,却都是小生意,因此一派乱糟糟的,只是,他想着主子之前的态度,怕是不愿意耽搁的。 何冲瞧他神情犹豫,直接挑明了说:“便是你俩敢直接上京,我和十六也是万万不会陪同的,现在我们身上可是有差事的,若是不通告一声,就悄悄回了京,还同你们搅和在一起,哪里说得清楚。” 这话确实,他们往北,本就是为了调查天狗一事,如今竟和他们要暗查之人混在一起,怕是师门和朝廷那,都交代不过去。 “你想了什么打算?” 从身后的车帘里,传来李玄慈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倒不像生气的样子。 “自然是先找一处地方落脚,由我乔装入京去寻师父,若能悄悄地将此事了了,那便是最好。” 车里沉默了片刻,接着传来他简短的应声。 “先这么办吧。” -- 一六叁、内奸 马车停在了郊外一处僻静地方。 周围都是些农舍,到了炊饭的时候,泥抹的烟囱飘着新收的稻米蒸熟了的香味,勾得人胃里馋了,勾得人赶路的精神头都集中不起来,只想好好食尖尖一碗饭,再横躺到榻上,翘着二郎腿,好好散散懒骨头。 何冲第一个跳下了车,要将马拴在门前的大柳树上,这是干净的小院子,砖砌的几间房,围墙稍有些高,上面抹的白泥蒙了层灰,看起来并不起眼。 金展也去帮忙,压低声音问了句:“这地方可还稳妥?” 他们如今上京身份未明,可万不能走漏了身份。 何冲边把马绳往树上系,边回道:“稳妥,连十六都没来过呢,周围也都是些老实人家,院子修好在这落了也有十几年了,平日里说是外地商贾的别院,来京城进货打点时才落脚的,偶尔来些生人也不打眼。” “先进去吧。” 不知什么时候,李玄慈已无声无息下了车,怀里的十六被披风挡得严严实实,一点瞧不出来。 他这话是对金展说的,便是暂时认下这地方了。 王府在京城内外自然有落脚的地方,但猫有猫道,鼠有鼠道,若是要找十六的师父来,出入王府私下的据点,多少怕引来猜疑,若是他们道门内本就布下的地方,更加顺理成章些。 于是便先这么安顿下来。 进去后,发现这院子怕是有段时日没住人了,四处都落了层薄薄的灰,几人踏了进去,惊起暗暗微尘。 好在何冲是个利落人,金展手脚也勤快,两人执了瓢,就着水缸中积下的雨水将院子洒扫了下,李玄慈则抱着人先进了房间。 好在床帘隔去了大部分灰尘,李玄慈将十六放进床榻里,灰青色的帘子蔽去了大部分日影,疏离地落了些进来,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如浮光轻跃,倒总算将十六的脸颊,衬得多了些颜色。 李玄慈伸手将她落在眉眼上的发撩开了些,指尖顺着杏腮划下。 肉少了些,不如以往总是鼓包包、软嘟嘟的,让人总疑心她偷偷往嘴里塞了吃食,从胖桃瘦成了小杏。 等她醒了,得再喂胖些,胖成西瓜。 他心中这样想着。 将十六安顿好,李玄慈起身,打算去院子里瞧瞧,行至一半,翻飞的袍角突然落了下来,玄色的靴子一转,朝另一边走了过去。 手指轻轻落在桌面上,将木头上落的灰尘抹了极淡的一笔,又在指尖捻了捻。 李玄慈低下身来,与桌面成了斜角,从这个角度望去,日光透了过来,将桌上的落尘照得隐隐有了分别。 一层浮灰下面,暗暗现了几个字,想来是原来在灰上写下的,后来又再落了层浮尘上去,便看不清楚了。 李玄慈将这几个字收入眼底,轻轻抬了眸,接着俯身下去,呼了口气。 便什么都没有留下了。 待他出去,院子里都打扫得差不多了,何冲又进了厨房生了火,屋子里没有新鲜菜蔬,他钻进地窖里捞了两颗白菜出来,又找了些米。 金展帮着打下手,凑活着炖了点粥,卖相一般,味道更加一般,最后也只有他二人捧场,李玄慈小王爷连看都未看一眼,便进房了。 待天色终于擦黑,周围也安静下来,除了偶尔一声远远的犬吠,一片静谧。 金展收拾完碗筷,擦着手从厨房出来,却瞧见院子里站了个生人,他立刻警醒起来,刚要从背后制伏,那人却转身过来,一瞧,才发现竟是何冲。 只是他眼皮厚得肿泡,将眼睛拉得有些晦气,眉毛也长得邋遢,整个人脸色黄得像苦杏仁一样,坠出几道深深的纹路,显得刻薄又疲老,一下子大了好些年岁,被生活繁琐压弯了腰杆子,也压碎了精气神。 “你这是.......易容了?”金展有些疑惑地问道。 只见何冲歪歪一笑,这下,生动的表情从这副潦草的皮肉下透了出来,整个人又活泛起来。 “如今安顿下来,我自然要赶着回去找师父,添点手段,路上方便些。” 交代完,何冲便出了门。 等那支呀呀的门合上,不久,远处惊起几声犬吠,又重新安静下来。 金展转头,这才发现李玄慈默默站在身后暗处,正看着这边。 “主子。”金展躬身,交代了下何冲的去向,可李玄慈却久久没说话,他心中渐有忐忑,小声道:“主子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若要赶着去找他师父,何必故意磨蹭到入夜,若是担心城门守备,挑暮色初深之时,城门来往人多,天色又暗,岂不更好,如今入夜落锁,要入城反而更不易。” “莫非,他在说谎?”金展有些惊疑地问道。 “要么,便是他要见之人根本不在城中,要么,便是他存心要避开之人并非官家之人,而是在他师门之中。” 因此,才借了夜色掩盖,打算不惊动包括师门在内的任何人,悄无声息地来去。 -- ρΘ18H.νīρ 一六四、活阎王 直到天边擦出一抹鸭蛋青,何冲才踏着夜露推开了木门,惊起了附近门户里守了一夜的老狗,他有些警惕地回望一眼,确认没什么动静,才小心合上了门。 早有人无声无息地等在了背后。 何冲仿佛被晨雾里那双遮不住的锐利眼神刺了脊骨,下意识地颤了下,但他到底也算历练了段时日,轻易便遮掩好了,那副添上去的刻薄又寡淡的皮肉,将真正的表情掩饰下去。 他换了副口吻,问道:“王爷这么早便起了吗,还是守着十六一夜没睡?” 这故作随意的问话,便这么孤零零地落在了空寂的院子里,无人应答。 过了一会儿,直到何冲的表情也无意识地沉了下来,李玄慈闲闲伸手,指尖接了从瓦上凝下来的露滴,才又转头剖了他一眼。 “心虚什么?” 这和空气中的晨霜一般冷淡的话,让何冲认识到,装傻大概是没什么用了。 “我何时露馅的?”他干脆地扯起嘴角。 “难道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李玄慈轻睨了他一眼,“挑的时辰,作的打扮,就连方才的称呼,处处都是漏洞。” 只有心虚的人,才会在这样突然袭击的情况下,下意识又用起“王爷”这样疏远的称呼。 何冲也是聪明人,心里转了几下便明白了,心中默默叹了一声,十六啊,师兄都斗不过这人,你可多保重啊。 随即看到李玄慈那双漂亮极了的眸子下, 蕴了点极淡的青痕,正如此刻正浮在天边的那抹鸭蛋青一般。 这下,何冲又在心中笑了下,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看来不用做这多余的担心了。 “穷奇,上古四凶,向来惩善扬恶,不循寻常之道,何况这种上古凶兽,从来都自是一派,如今却用了道门里的五行之法,不止你,连我也起了疑心。” “我为何去了北边,其中有多少门道,想必你如今比我还清楚,一桩桩、一件件,全是蹊跷,叫我如何不防备,便是师门里的人,我也不敢全信了。” 要怀疑自小长大的师门,其中滋味,自然是不好受的,说到这里,何冲有些低落。 “那你这趟探出了什么?”李玄慈问道。 “师父不在,所以我没进去,只在外面悄悄守了守,以免打草惊蛇,面上自然是平平安安的,半点异象也无。” 可教中不少精锐弟子被抽调出去,师父这样的老人也不在,面上越是和平,他心中反而越是不安。 当然,这些事情他自然也不会和李玄慈这样的外人交代太细,多多少少还是替着自家掩饰太平。 听了这话,李玄慈眸色却变深了些许,越发锐了起来,眼神朝他刺了过来,声音也冷下去。 “看来,你确实早知道你师父不在师门,想来,怕也早已悄悄联系过了吧。” 方才,何冲脱口而出,师父不在,所以他没进去,可若是连进去都没进去,又如何知道人在不在,自然是早已清楚,才会守在外面,不敢轻举妄动。 自他踏入这院中那一刻,李玄慈话中布下的曲折,怕都是为了等着套出这句话。 何冲心中震动,有些说不出话,最后终于吐口了个干净。 “是,前几日赶路之时,我与师父悄悄通过信,他让我先不要妄动,所以今夜我才不敢擅自深入,只是我到底不甘心就这样相信同门之中有蹊跷,才擅自乔装去探一探的。” 可李玄慈仍是一片漠然。 “你心中藏些什么盘算,我不感兴趣,你是否防备于我,我亦毫不在意。你若真对我卸下心防,反倒恶心。” “可唯独有一件事,让我想活剐了你。” 他言辞如刀,眸光似剑,整个人散着比寒夜还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你早从你师父那里,得了救她的法子吧,却为了提防我,隐忍到今日都未说。” “她如今未醒,我先不动你,若再有下次,你浑身上下,便一寸好皮都别想剩下。” 这一刻,似乎又重回数月前那个妖异的寒夜。 月华流转于乌发上的少年,不过寥寥数语,一个抬手落下,便要身后数千利箭,取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仿若巨大的狼蛛从脊椎爬过,那股随时要刺进脊骨缝隙的恐惧,让何冲不自觉地胆寒,因为他知道,李玄慈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 这数月以来,他所有的温情,那日日相处时看似随意了不少的亲近,全都只因为那一个人罢了。 若是那个人不在,这活阎王,便真正要将这世间变成地狱了。 半天,何冲才终于说道:“我知道了。” 得了他的承诺,李玄慈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结束了这场晨与昏交错时地谈话。 待李玄慈走后,从旁边的小门旁边,露出半张脸来,正是金展那老实忠厚的脸,只是那双眼睛如今正眯着看他,见何冲望了过来,轻轻做了个口型。 “活该。” 好在,等日头升起来之后,阎王的寒冰便莫名其妙被融化了一半。 在何冲将师父交代的给十六泡药浴的消息传达给他之后。 足足,泡上十天。 -- 一六五、皮肉厮磨 青瓦上的小小泥烟囱,正轻飘飘地冒着白气,被风吹得斜散,一路通下去的暖和气将浴房烘得热乎乎的,直叫人骨头都发懒。 浴房的高处开了小小的窗,朦胧地透进来些氤氲的光影,似乎也被水汽蒸腾得带上了潮湿的痕迹,日光有些曲折地爬上了浴房中间高高的木桶。 被水雾浸得有些沉的乌发,摇摇地垂在玄色衣裳的肩膀后,十六被抱在怀中,身上只拢了一层单衣。 那层素衣,便如同包着奶酥点心的薄油纸,被沁出来的奶脂染得微透,隐约能瞧见内里如白酪一样的胴体。 伶仃一点的脚踝,从衣服中露了出来,随着走动而微微摇晃,踝骨轻巧地相互碰着,膝盖并在一起,一下下勾着他的膝弯,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仿若撒娇一般。 皂色靴子在木桶前停了下来,李玄慈将十六放在浴桶前的高凳上,替她褪起衣服来。 长发松松落下,披了一身,湿润的乌发蜿蜒地爬上半裸的雪背,黑与白的交错间,更显肌肤润得仿佛随时便要被一口抿化。 她露出的肩颈如新月,玲珑的锁骨上盛起一捧莹润,之后微微隆起一痕软白的丰腴,刚好与他掌心相契合,正适合被握在掌中好好疼爱一番。 但李玄慈却还算规矩,稍稍屏息一瞬,便继续如常地将她身上的素衣完全褪下了。 直到十六变得完全赤裸,李玄慈再次将她抱了起来,小心放进蒸腾着热气的浴桶当中。 这个浴桶极大,里面盛着赤乌色的液体,表面浮着一层被碾细了的药材,连飘起的水雾似乎都带上了些颜色,扑面而来一股子辛辣之气,直冲上脑门,叫人发汗。 莹泽的胴体被浸了下去,被那片赤黑的浓色掩盖,李玄慈未完全松力放下他,因此她奶白的乳儿还浮了一点在乌漆漆的水面上,樱尖翘在膏脂一样的奶团儿上,诱得人想不顾一切咬上一口。 可李玄慈来不及想入非非。 刚刚入了水,十六便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浑身都在颤着,将水都带得起了波澜,眉头紧紧皱起,仿佛要醒来,却又挣扎着被困在意识的迷雾当中,身体无意识抽搐起来,几乎要挣脱他的臂弯。 李玄慈连忙将她捞了起来,用浴巾裹好,面上的冷煞之气几乎要压不住,他把十六抱到一旁的榻上盖好,便转身迈出浴房,冲人撒气去了。 院子里,正躺在凉棚下嗑瓜子的何冲,熟练地往外吐着瓜子皮,旁边的金展正就着日光记账,不时向他投去十分鄙夷的目光。 瞧着李玄慈朝这边走过来,眉头沉得似要杀人,何冲二郎腿也不翘了,有些惊异地站了起来,问他出什么事了。 待知道是十六入水后的异常后,何冲明显放松下来,劝道:“修复经络,哪里是那么好受的,那是要催着受损了的经络一点点长回去,自然会痛痒难当,所以我才说要好好看牢她,一定得泡足时辰。” 最后还悄摸叹了一句,“那么贵的药呢。” 听到这里,背后的金展忍不住低下头露出个心痛的表情。是啊,那么贵的药呢,全撺掇着他们王府出了,不仅身上的钱全花光了,王爷还让暗卫私底下去京城的兑店桩子取了一大笔钱。 不仅是贵,这些药材还相当罕见,连王府暗面下的办法都全用上了,又填进去不少银钱疏散关系。 这个月的帐面,他连看一眼都觉得心尖子疼,便可知道这些药有多贵了,简直是让金展怀疑这对师徒是不是私底下给药店放过利钱,靠着这次大捞一笔的程度。 可谁叫王爷乐意。 听完这解释,李玄慈半刻没留,转身进了浴房,剩下两人面面相觑,何冲呆呆地吐了个还留在嘴里、刚被吓得差点吞进去的瓜子皮,又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微博:化作满河星 李玄慈再次进了浴房后,十六还微微有些发抖,睫毛上都沾了露滴,就这么蜷缩成小小一团,何处不可怜。 他将这小小一团拥进了怀里,低头吻去她睫上仿若泪珠的水汽,重新褪下了她身上的毯子。 只是这一次,他也赤了身。 李玄慈抱起十六,同她一起进了水。 滚烫的水淹没了两人的交缠的身体,方一入水,李玄慈便知道为何十六刚才如此挣扎了。 那带着热气的赤乌色液体,似乎立刻便潜进了皮肤里,冲着骨髓而去,麻痒感填充了骨头的缝隙,直刺着身体每一寸的神经,无处可躲。 他经络并未受伤,已经如此难熬,十六的经络几近半废,恐怕除了麻痒,还有痛感,因此才激得她如入了沸锅的鱼一般挣扎难安。 十六的意识沉在昏聩中醒不过来,可身体又在时时受着最最难熬的刺激,两重交替之下,让她如陷入梦魇一样在沉睡中发出哀哀的嗟叹。 那声音可怜极了,像伤了腿的小鹿,舔舐着自己的伤口,难受得连声音都快发不出来。 她胡乱挣扎起来,李玄慈只能强行按住了她,让她不从水中露出,可这一切又只是越发加深了十六骨子里的痛痒。 感受她身体的抽搐,李玄慈的手僵了一瞬,他杀人时从未犹豫过,可想到如今要按着十六在这里受罪,那难耐的麻痒感便随之爬上手腕,让他有些荒谬地觉得心软。 痒。ρΘ18Η.νīρ(po18h.com) 十六沉沉睡去的意识里,只剩下这个字。 实在是太痒了。 连刺骨的疼痛,都一起催化着身体里的痒意,在四处横冲直撞。 十六睁不开眼,意识只能在半明半晦间隐约地感知。 热气将痒意烘成了无数细细的针,从每一寸皮肉刺进去,随意乱钻着,让她的躁意不断放大。 接着,趁着李玄慈停滞的这刻,不过一个空隙,十六便贴了过来。 她温软的皮肉毫无保留地缠了上来,扑在他耳根上的呼吸与水汽一般灼热,哀哀的声音也被蒸得湿润,缠绵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颤抖着,缠着他,磨着他,依依地用胴体碾着他身体的每一寸轮廓。 淹没意识的痛痒,让十六不自觉地躁动。 她宁愿将骨头从皮肉里剖出来,全部舍掉,只要能停下这没有边际的痛痒。 而李玄慈,变成了她碾去皮肉之痒的磨刀石。 他身体上凸起的每一根骨头,精壮的肌肉,都是继续折磨她的毒,也是解救她的药。 锁骨,肩膀,臂弯,胸膛,腹肌,劲腰,胯骨,都成了在她软腴的身体上横冲直撞的凶器。 痒啊,还是痒啊。 可是好受些了,只要挨上,不要命地磨,那股痛痒便能短暂压抑,随即更加汹涌地涌过来。 因此,她愈发放肆地在他身体上起伏着。 即便这是饮鸩止渴。 -- 一六六、美人蛇缠欢喜佛 他的身体,成了渡她的欢喜佛。 热水的柔波荡过皮肤,便成了欲从皮肉里钻出来的密密麻麻的虫子,啃着她的肉,喝着她的血,咬着她的骨头。 因此,再粗暴的彼此厮磨,都成了能够消解她痛苦的甘泉。 太热了,于是他的皮肤便成了凉的,叫人贪恋,叫人忍不住靠近,叫人食髓知味,甘愿沉沦。 十六如同一条蛇入了水一样游动着,用温软的皮肉缠着他,那份天真也在无意识间堕成了美人蛇,柔腻的肌肤裹着他裸露的身体,要从中讨得无尽欢愉。 好痛快啊。 痛痒在勾缠中化作了欲望,沉沉地席卷过来,骨头里还在痒,可身体却更加被诱惑。 满头的青丝落了下去,浸在水中,漾开数朵浓云,而她一动,那些湿黏的发,便络络粘在彼此赤裸的身体上,牵连难断,勾缠厮磨,那细细的乌丝成了锁住二人的禁锢,让欲望不断发酵。 这对李玄慈,何尝不是折磨。 软玉一样的人,在他身上这样放肆地动着。 白腻腻的乳团,压着他的胸膛,那颗他尝过不知多少次的奶子尖,还在和他胸上的凸起不停厮磨着。 那么嫩的小玩意儿,含在唇舌上玩弄都怕抿化了,此刻却天真又不知餍足地无意讨好着他,就这般用力地在他坚硬的胸肌上碾来磨去,小小的乳团都被压得失了形状,往中间挤出些淫靡的痕迹来。 连玲珑的锁骨上都盈了水珠,细长的颈往后仰去,弯折成脆弱的天鹅颈一般的模样。 更不敢看,那红湿的唇半张着,还能瞧见里面舌尖微微翘起的模样,轻声吐着湿漉漉的呻吟,被贝齿挡了一半,透出来的带这点鼻音的喘息却越发缠绵了。 她闭着眼睛,睫毛轻轻颤着,显然在清醒与昏沉间不断挣扎着,如同一只残了翅膀的蝴蝶。 这惹得李玄慈不禁心头起了一点怜爱。 他轻轻吻去十六睫毛上的雾气,却伸手止住了她的动作,如今不是放浪的时候。 可十六不懂这些。 她只知道自己难受。 不过制住她片刻,那无处不在的痒就又狠狠啃噬起骨髓,痛得她一刻也忍不下去。 李玄慈只觉得自己真是握了只蛇,如此滑腻,即便扼住,也依然贪婪地用尾巴缠上他的腕子,爬上身体,刺进唇中。 她便是这样做的。 无知无觉地扑进他怀里,仰着那张天真的脸,舌尖就这么吻进了他的唇中。 软软小小的,那么一点舌尖,轻轻地吮着他的唇线,似乎从中品出了欲望的气息,贪婪地汲取着他唇舌上的津液。 简直是掠夺。 舌尖毫无道理地在他唇中胡乱刺着,毫无章法,只会一个劲地索取着,如同快要渴死的人,舌尖绕着舌尖,津液交缠津液,牵出淫靡的线,落在唇角上,晕开湿亮的水痕。 李玄慈不是圣人。 他岂止不是圣人,修罗也恶不过他。 脑子里那根弦摇摇欲坠,他终于伸出了手,狠狠抓住这只狡猾又无心的美人蛇。 他狠狠吻了回去,千倍百倍地吻了回去,封缄她的呼吸,压制她所有的动作,滚烫的水晃荡起来,溅起无数的水花,他倾身而去,将十六困在小小的方寸之间。ρΘ18Η.νīρ(po18h.com) 彼此的皮肉放肆地厮磨起来,再没有一丝保留,白滑的乳肉被碾得腻人眼睛,颤颤悠悠地惹人心痒, 恨不得狠狠抓上一把,将指骨都嵌进去,像杏仁豆腐一样全碎在手心。 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那乱晃的小白奶子捏了一把,虎口掐得奶儿肉都溢了出来,明明不大的乳团,被生生挤弄得淫荡极了。 “嗯…….”十六被激得在无意识中也哼出软软的鼻音,好不可怜。 于是,他将那团小东西捏着半浮出水面,低头吮了一口,舌尖挑着绕过丝嫩的乳晕,眸色深得能将人溺死,又用牙齿狠狠咬了下,将颤着的奶尖咬得立刻硬成了豆子。 “啊!嗯啊……”她又痛又痒,脱口叫了声,随即又跟着那由痛转化成的欲望,发出勾缠不尽的喘息。 他埋在一片腻白中,哑声开口,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乳尖上。 “就这么浪?” 被欲望烧哑的声音,落在水面上,荡起极轻的微澜,将这本就闷热潮湿的地方催得更加叫人心焦。 十六自然回答不了他。 她只是在昏沉中,丧失了所有的羞耻,忠诚地跟随着本能,将自己发烫的乳尖,再一次送进他的唇中。 因为瞧不见,那樱雪一样的小奶子还没能被他一下吮住,就这样赤裸地在他半闭的唇间厮磨着,细细的乳豆子在唇线间胡乱点着、戳着。 毫无自觉地撩动着野兽的疯狂。 他眼睛被湿气逼得红了,如她所愿,张开了口,将她的奶子一下吞了进去。 灼热的口腔毫无顾忌地吮吸着乳肉,大口吞咽着,恨不得将这满团的白腻全部咬下去,太爽了,头皮都发麻,只有狠戾的咬噬才能发泄他过载的汹涌欲望。 一发不可收拾。 -- ρΘ18H.νīρ 一六七、吮射 在满室的水汽里折射得斑驳的光影,似乎也被房内阵阵暧昧的水声荡得氤氲,暧昧地爬上两人赤裸的肌肤。 水花被搅得四溅,一阵阵微涛在这方寸之地来回汹涌,舔舐过肌肤的每一寸,那种潜藏在骨髓里的焦躁欲望,被热气催得几欲爆裂而出。 少年的发半散了下来,如黑色的蛛网,与她的发丝交缠不清。 正如他们紧紧贴着赤裸身躯一样。 哗的一声,她被泡得发粉的膝盖被掐着提了起来,半露在赤黑色的水面上,如同落在淤泥上的一瓣莲,嫩得想让人吻一吻。 她看上去那么纯真,可在水下被乌色掩住的那些纠缠,可要赤裸得多。 李玄慈搂住了她的腰,迫着她贴了过来,柔软的腿根挨着他的胯骨,磨得有些发红,粗硬的赤物就这样放进她的腿心,烫得十六忍不住抖了一下。 然后便这样放肆地磨了起来,腿根上那点软糯糯的肉被可怜地挤在一起,成了偷欢的盛具,抚慰着早已硬得发疼的阳具。 水也热,他勃勃跳动的阴茎更热,就这样霸道地在十六最嫩的地方穿梭着,那地方这么嫩,衬得他的阳具也变得分外粗鲁又无礼。 盘在上面的劲劲青筋,正随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情欲而鼓动着。 每一下,都勾过她湿热又滑腻的贝肉,撬开紧闭的防备,刮擦着内里的幼嫩,勾得她心尖发颤、水儿直流。 她醒不过来,意识便愈发沉迷,从鼻子里一下下哼着轻飘飘的喘息,软得像泥一般,勾进耳朵里,叫人愈发丧了理智。 一滴汗珠从他的额发间落了下来,点过长长的羽睫,落进她半启的唇。 似乎被这所激,李玄慈的眼烧得更热了,抓住腿弯,狠狠往前一送。 他硬热的阴茎毫不留情地从白腴的腿肉间擦了过去,将湿漉漉的水缝挤得半开,羞热的嫩肉半裹住他的棱头。 敏感的小缝被磨得发颤,一阵阵地吐着蜜,越发湿了,沁入水中,粘住他的阳具缠成丝络。 他的腰收紧地往前挺,猛地反刮过内里的细褶,与阴茎上的棱边相互嵌着。 钝圆的棱头磨过细细一颗淫豆子,马眼吮着上面的细眼,滑得左擦右蹭。 每每都是销魂。 十六的脸早已被熨得发红,如熟了的桃儿一般,她的身体大概也熟了,满满地藏着丰盈的果汁,被薄薄的皮儿包着。 唯独漏了一口,从身下两腿之间的湿红中泄了出来,全漏给了他。 听着她被撞得断断续续的呻吟和不时皱起的眉,李玄慈轻笑了下,俯身咬住她的耳垂。 “真浪。” 他含着软软小小的耳肉,轻声说着。 身下却愈发凶狠了,用力到后腰的腰窝都变深了,十六的小腿被架了起来,软腴的腿肉随着他的进攻一下下磨着手臂。 泡得发粉的贝趾露出水面,晃晃悠悠地在空中点着,简直白得晃眼。 十六哀哀叫了起来,却只有些含糊不清的字句,仿佛被猫叼了舌头。 他听得发笑,低头便瞧见了她被撞得轻轻摇晃的白奶子,不时从黑赤色的水面露出又沉下,乳尖被热水抚慰着,一下下地勾着人的视线。 想看个过瘾,却又无法尽兴。 李玄慈看了一会儿,喉间轻轻动了下,接着便伸手抓了那白腻的乳团,在指尖肆意揉捏着形状。 中指和无名指间夹住了那颗小东西,碾着乳豆,再握满她的奶儿,深深嵌进软腴的乳肉中。ρΘ18Η.νīρ(po18h.com) 借着这力,他尽情鞭挞起十六早已软烂的贝肉,碾个尽兴,暖热的湿润裹得紧,吮得实,磨得两人都沉溺又放荡。 被药水催得连骨缝里都疯长的麻痒,此刻全部酿成了快感的帮凶。 坚硬撞上一团软腻,湿漉漉,分不开,厮磨在一块,在穴口疯狂地刮着。 他似乎是有意的,玩弄着她的身体,因为此刻的十六是无知无觉的,却也是诚实的。 稍稍一撞,便又泄了一番,湿得缠人。 腰也越发软了,瘫在他掌心上,用力一握,便软泥一样贴了过来。 腿心的贝肉热得如同化开的膏脂,湿腻腻地裹着他的阴茎,舔着吮着,百般的欢愉。 不过微微用些力,棱头便碾得那颗淫豆子颤个不停,滑得顶不住,处处是漏洞。 撞得狠了,便会依依哼出带着些鼻音的可怜声音,叫人越发起了坏心。 李玄慈不是好人。 他怎么会是。 于是,毫不留情地碾过穴口每一寸湿热,柱头,棱边,青筋,甚至连啪啪拍打在穴口边缘的囊袋,都成了折磨人的凶器。 直到再一次用力擦过那颗淫豆子,十六颤着退了些,阳具就这样没有防备地撞进浅浅被磨开的水缝,嵌了粗钝的顶端进去。 被刺开的饱胀感激得十六短促地尖叫了一声,下意识地狠狠反吮着他的阳具。 那么湿,那么热,那么紧地吮着他,汹涌没顶的欲望无可救药地顺着尾椎骨一路爬了上去,每一寸皆是雷闪一样的快感。 李玄慈闷哼了一声,浓白的精浆被裹着往那小口里射了个痛快。 热气久久不散,将欲望凝固在此刻。 水声停了一段时间,随即又响了起来,直到很久,仍未停歇。 -- 一六八、犯太岁 听着浴房里远远传来的水声,哗啦啦久久不息,金展边剥着瓜子,边小心地放进一旁的小碗里,不时抬头有些担忧地看向浴房那边。 “看来这药浴真是疼得厉害,挣扎了那么久还不停,我们王爷哪这么伺候过人啊,我早说了雇个丫头来按住十六,你们偏不肯。” 瘫在藤椅上的何冲,悠哉悠哉地给翘麻了的二郎腿换了个边,不忘在金展身后翻了个他瞧不见的白眼,朝天吐了颗瓜子皮,啧道:“要你多事?你们王爷乐意着呢。” 嘴边不饶人,手还要偷摸着去拿盛得半满的小碗,方碰着个边,手背便急急被打了个正着。 跟那摸了火苗的偷油老鼠一样,何冲迅速收了手,金展向他投去正义的一瞥,然后将那小碗里的瓜子仰头全倒进了嘴里。 何冲撇了下嘴,也瞧了眼远处的浴房,意味深长地眯起眼来,转头对金展说:“找个空,同你们王爷说说,握固不写,少年人,要撑足十日,得多多注意,莫误了往后前程。” 他可得为自家师妹日后幸福着想,十六还得泡足十日呢,若不教些办法保养保养,太过耽溺,伤了元阳可怎么办? 当然,怕这呆头鹅传话时,何冲露了半句,藏了半句。 金展似懂非懂,犹豫了下,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微博:化作满河星 直到天擦黑,远处的田埂上,农夫牵着老牛慢慢悠悠地往家走,灰泥抹的烟囱里冒着细细的青烟,不时还传来妇人扯着嗓子喊娃儿回家吃饭的叫声。ρΘ18Η.νīρ(po18h.com) 金展正在厨房生火炊饭,何冲在藤椅上饿得快看见星星了,却听轻轻一声响,李玄慈抱着十六从浴房出来了。 他抬头看了下天色,不错,泡够三个时辰了。 起身打算去探探十六的脉,还没走近,便看见李玄慈甩下他,独自进房去了。 得,碰一鼻子灰。 何冲干脆不在这档口去犯太岁,吹着口哨,背着手往厨房偷菜吃去了。 第二日。 何冲赶在李玄慈抱十六去药浴之前截住了人,这回终于找着机会把了脉。 他指尖攥着十六的腕子,琢磨了好一会儿,直到终于睁眼时,被李玄慈那冷得要刺进骨头的眼神怵得一颤,心中啧了一声,还是老老实实放了手。 “第一日药浴,要用药压制住已经受损混乱的经络,如同洗髓一般,如今经络里气息已清,接下来便是要等经络重新修复。” 算是一切顺利。 “还会如此难受吗?”李玄慈望着沉睡着的十六,开口问道。 “拿不准,总得试试。”何冲摸着下巴,思忖了片刻后说道:“不过,你总归有法子能让她泡足时辰的。” 他面上笑得一派祥和,却总觉得那笑眯眯的眼睛,似乎弯得跟狐狸一样。 李玄慈望了这滑头一眼,不再理人,抱着十六去了浴房。 没多久,浴房里便又传来水声。 何冲懒洋洋地又躺回藤椅上,望着天,翘起二郎腿,照样磕起他的瓜子来。 * 今天人在外地,实在没空码字,抱歉这么短就放上来,明天加更补偿,抱歉了。 -- 一六九、高潮中醒来 她仿佛浮在一片海里。 十六睁不开眼睛,混混沌沌地栖在意识之外,身体都变轻了,好像被托起来的一朵莲,被柔波轻轻舔舐着身体。 然后从柔软中生出熟悉的痛痒,迅速爬遍了身体里的每一处,从骨髓里冲撞着,一路逆流往上,让寸寸皮肉都发着疼。 那股难受的滋味如泥泞一样沾上了身,脱不掉、甩不尽,重重坠在身上,仿如陷进沼泽,越是挣扎,便越是沉沦。 一双手触上了她的身体。 她清醒不过来,可那双手是热的,抚摸过身体,成为在泥泞中唯一别样的光亮。 指尖划过时那细小的尖锐感,被此刻在身体里汹涌冲撞的欲望,放大成刻进骨头的悸动。 耳旁若有似无的呼吸,成了主宰着她飘零起落的风,在一片波涛中旋着。 肌肤相触时的隐隐热度,将胸腔中的心跳传导到身体最细小的角落,手脚都欲发麻。 她的意识被疼痛沉沉困住,也因此连欲望也变得更加泛滥,即便最轻微的触碰,都足以点燃焚身的引信。 那只手触上了锁骨,指上的薄茧刮过那痕浅浅的凹陷,如蜻蜓尾略过水面,只留下来不及感受的一点痒。 可刚才刚生出一点焦灼,那只手就完全贴实了上来。 掌心的温热熨着她,让十六如同被舔了后颈的小猫儿一样,忍不住从唇中溢出糯糯的叹息声,直叫人舒服得发颤。 没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那只手便继续往下了。 在锁骨下轻柔起伏的一小团,白得似细雪,软得如奶糕,随着他的动作而轻轻陷下,如同被体温融化的膏脂,从指缝中溢了些出来,腻得放不开手。 她连骨头都要融化在这手心的温热中了。 而那双手却还不肯让她稍稍喘息。 她似乎被当作了要碾碎的细豆子,连身上笼着的蒸腾雾气,都化成了隔着的细白纱,将她裹在里面,肆意地搓揉捏弄。 她的身体都快不是自己的了,掌根碾过乳团的丰润,将她揉得失了形状。 这双手放肆地从这个被他亲自喂熟的身体中,那团乳被一点点碾过,仿如压成泥的豆腐,要从小小的乳豆子中榨取出欲望的汁液。 那么细腻,满眼都是乳白,连最难以启齿的欲望,都被这双手一一熨平。 连被带得一阵阵涌动的水都成了帮凶,欲望的波浪拍打着肌肤,划出一道道湿痕,水珠子顺着身体落下,从伶仃的锁骨飞溅到乳尖上,撞出极轻微的麻痒感。 随之而来的,是那只手潜入水下的动作。 她早已濡热的穴口被指尖划过,便似敏感的贝壳一样张了口,露出藏在里面的润肉。 还未怎么动,便已湿漉漉地泄了他一手,淫液在指缝间沾着,牵出丝来,湿腻得脱不开手。 似乎于沉沉间听到了声轻笑,还没来得及羞耻,便被指尖分开了两瓣嫩肉,狠狠搓磨起内里的湿软来。 他毫不留情地按住了那颗淫豆子,将那似软却硬的小东西在指尖绕着。 偏偏总是从旁划过,只挑着淫核旁边的细末神经,逗得她腿心的贝肉愈发吐了水,淫豆子也胀得滚圆发硬,一阵阵发颤,仿若在隐约盼着什么。 她被沉沉袭来的欲望逼得难受,那些满满的痛痒,被催化成了叫嚣着的不知餍足,几乎要落下汗来,发出软腻的鼻音,如被夺了毛球的猫儿。 连热气都逐渐从皮肤里逼了进去,激得人愈发难耐,十六在一片昏沉的欲望中沉浮着,逐渐连口鼻都要被淹没。 那是一种近乎窒息的快感。 水面下藏着隐约的水声,水面上浮着她娇软的喘息,撞在一起,碰出令人耳热的氛围。 他还是如此坏心,指尖从下面湿湿软软的小口上一触而过,挑着被贝肉裹着的细褶,在最后才恰恰好擦过那颗淫豆子上的小眼。 快感如针一般刺了进去,一种近乎失禁的酸软从那针尖大的地方弥散开来。ρΘ18Η.νīρ(po18h.com) 十六沉在蒙昧中,难以抑制地哼叫了出来,牙齿狠狠咬上下唇,破碎的喘息从半闭的唇间漏了出来,如羽毛勾进耳朵里。 可他偏偏就只这么擦过,便再不肯碰了,分明是故意的。 十六几乎要哭出来,又在昏沉中被欲望淹没了一分,或许是水汽太沉,或许是温度太热,几乎呼吸不了,愈发喘得厉害。 那只手短暂收了回去,随即又拢住她的蜜口,那里轻轻颤着,如珍贝开拢,向这无礼的入侵者,吐露最珍贵的琼液。 他温热的掌心按住了那里,就这样一下下碾了起来。 内里硬着的淫豆子,两瓣湿热的贝肉,藏着的细褶,全都被那只手搅弄着,互相厮磨,自己成了折磨自己的凶器,从满满的柔腻里生出不满足,渴求着更多。 酸软感不断从下身荡漾开来,十六终于彻底被沉了进去,全数浸在欲望的海中,无法呼吸,无法感知,无法挣扎。 她再也看不见什么,听不见什么,不觉得热,不觉得痛,只有沉沉的欲望,裹着身体,仿如卷进漩涡,只能被动地碾来滚去。 突然,那可恶的指尖突然伸了进去,划开温软的皮肉,狠狠地刺过那粒早已难耐肿胀的小眼,仿如要钻进去一样,在那细眼上狠厉磨着,不留一丝余地。 刻骨的快意爬上尾椎,一路刺进脑中,将她的意识搅得粉碎,那片黑沉被一道白亮撕出裂口,尖锐的光刺了进来。 她泄了。 在穴心一阵阵抽搐着泄出淫液的同时,十六终于挣扎着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她瘫软在高潮后的余韵里,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 而这只雏鸟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个人笑着的眼。 “早知道这样能让你醒。”他的手拂过十六还在颤抖的穴口,“我何必忍这么久。” 他的指尖狠狠刺进十六的穴中。 -- 一七零、日后(二更) 他的指尖狠狠刺进穴中。 来不及说任何话,高潮中的水穴先下意识绞紧了侵入者。 这更是要命。 本就湿热的淫穴早就含饱了浪荡的汁水,如同过熟了的果实,散发着甜腻的气息,甚至不用碰,都快要破口溢出满满的汁液。 他被吮得厉害,感受着她穴内一阵阵吮吸的软肉,层层地涌过来,裹住那根侵入的手指,淫水交缠在一起,发出暧昧的潺潺声。 退不动,也进不了,就被这么咬在水汪汪的吃人穴里,感受那一阵阵的噬骨销魂。 李玄慈故意停在那里,诱她发浪,引她失控,勾着她的欲望难上难下,吊在半中,最难平息。 十六半眯着眼,眸子里全是蒙蒙雾气,她失去意识之时,还是二人在幻境最后一层以死相搏,求一个破局。 如今在昏沉中许久,醒来后便是在这浴桶当中,浸着难熬的黑液,同他紧紧挤在一块分不开,肢体勾缠,欲望发酵。 连身下都裹着他的指,一阵阵吮得紧。 脑中像蓄了一团积雨的沉云,压得她惶惶不知归处,迷迷瞪瞪开口道:“我这是还活着,还是我死了你也缠着我呢?” 这懵不隆咚的话,活生生让李玄慈也失笑了片刻。 可惜他也是个坏种。 十六还懵着,便被他狠狠刺了一下,逆着湿热的内腔往上勾挑,指腹上的茧子成了折磨的利器,对早已过分敏感的穴儿来说,实在是过载的威胁。 “嗯你发什么癫!”十六在这样的刺激下,被迫清醒过来几分,无力地伸出快泡软了的手,朝他抓了过去。 同归于尽的气势,小猫发火的力度。 李玄慈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松松地挡了她的爪子,才悠哉地说道:“缠着不放的,可不是我吧。” 说便算了,连埋在她身体里的指尖也作势要往后退,可哪里是诚心的,分明暗暗勾了指节,卡着她一阵阵绞紧的水穴,挑了个尽兴。 十六连嘴硬都来不及,便又被激得颤个不停,半天才理顺气息,一双含春目,偏要做出恶狠狠的模样瞪人,勉强得很。 口里还嘴硬道:“阎王阎王都不肯收你这种浪荡鬼的,我肯定没死。” 瞧她终于有力气回嘴,隔着蒸腾的朦胧水汽,李玄慈那双从来冷淡似夜星的眸子,似乎盛了些笑意,隐隐透过来,比这满桶滚烫的药浴,都让人骨头发软。 她沐在这目光中,一时不自觉地收了声,却见他突然倾身靠近,温热的呼吸轻飘飘地落在了她已经有些发烫的耳垂上。 “你能醒来,我很开心。” 本以为他又要说什么放荡之语,十六却只听见了这句极为简单的话。 可就这么一句话,却让她比方才还要慌神,藏在水面下的心脏开始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她甚至生了错觉,怕这声音太大,会被他给听见,因此有些手足无措、面红耳赤地胡乱地拨起水花来。 “当当然了,我可是救了你一命,你当然该开心。”她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嘴里的字不过脑子地往外蹦,“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坏蛋嘛,挺好的,挺好的。” 救命啊,她在说些什么东西!ρΘ18Η.νīρ(po18h.com) “往后要对救命恩人好些,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救命之恩,瀑布来偿。” 还在说,还在说!越说越多了! 十六一边在心中哀嚎,一边愈发管不住嘴,到最后干脆自暴自弃,一了百了,把这些不知从哪蹦出来的胡话全秃噜了个干净。 她看不见埋在自己耳旁的李玄慈的表情,可她却能听见那人静了一瞬后忍不住的笑声。 她耳朵忍不住地愈发红了,心里一急,就越发话赶话地口不择言。 “先欠着账,日后慢慢还也行,记个利息就成。” 苍天呐,道祖啊,谁来管管她这张破嘴吧。 可李玄慈没有再笑她,反而,一个无比轻的吻,落在了她的耳朵尖上。 那个瞬间,十六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以至于好半天才记起要继续呼吸。 “放心,你还未好,我不动你。” “日,后,慢慢还。” 他若有深意地拉长了音,往她细细的小耳朵里吐着气。 十六忍不住想去抓耳朵,却被他握住了手。 “不过现在这药浴,你还是得泡足了时辰才行,再让你在我手上泄一回,便放过你。” 话音刚落,那只还埋在她穴里的手指便又动了起来,十六不防,忍不住软软叫出声来。 水声遮掩了那些暧昧不清的暖香媚调,混在一起,酿成氤氲的曲子,直响了好久,才终于再一次停歇。 -- 一七一、圣旨 十六醒了之后,仍要泡足几日的药浴,她神智清醒之后,泡起来自然比昏迷时还要难熬。 好在李玄慈总有办法帮她忍耐。 这几日十六过得艰辛,他却逍遥,得了不少逍遥,日日随着她守在浴房。 这样冷淡的人,做起这服侍人的事,倒是自在得很。 每每十六因药浴疼痒难忍之时,浴房里的水声便会变得格外大些。 若是有人胆子足够大,甚至还能在那扇飘着热气的小窗下,听见强行压抑后的娇娇软吟,与放低如轻诱后的少年声音。 “松松口。” 被雾气烘得轻软的女声,本要呵斥的正经话语,出口却变得没了骨头,软绵绵的。 回她的只是一句轻笑,随即吮咬声却变得更响了,甚至用上了牙齿,不断细细磨着那颗可怜的乳豆。 “叫你松口,你个忘恩负义,嗯” 抱怨的话说到一半,便被他的动作再次打断,被更深地扯落进欲望的波涛里,随着身体里诚实的情潮起伏。 无法说谎,也不能逞强,只够咬着下唇,无意地露出一点难以抑制的渴求。 “哪里忘恩负义?你不是说过,救命之恩,瀑布以报。” “你湿成这样,我自然该尽一分力。” 随着话音落下,紧接着便又响起十六猝不及防的细喘,那只作乱的手在水下掀起阵阵波澜,叫她再也不能说出抗拒的话。 如此这般,十日过得说慢也慢,说快也快。 微博:化作满河星 到了药浴的最后一日,受了这样多的罪,十六总算是大好了。 何冲日日替十六把脉,这次终于点头了,同她说道:“经络算是修复得七七八八,以后总算不至于当个废人,不过还是要小心,接下来一段时日,万万不可再逞强了。” 他对着这个小师妹,可真是窝了一肚子气。 在师门里师父和师兄们哪次让她吃过这种苦,总想着她年岁最小,大家总能护住,因此拳脚功夫马马虎虎,内经功法差强人意,也便由她去了。 可谁想到,这次小十六却闷声憋了个大招,这样的千古凶兽,也敢硬扛。 幸好她还算聪明,懂得以彼身之物,将穷奇布下的诡阵,借机反施于穷奇,否则便是十个十六,怕也是不够填穷奇的牙缝的。 十六懒得听自家师兄的唠叨,只一心啃着李玄慈给她买来的肉包子,一口咬下一个弯月亮,边嘴角流油,边糊弄他。 “那我能怎么办,左右是个死,与其乖乖给它填牙缝,不如冒险博一把,你瞧,我这不博赢了吗?” 见师兄瞪了眼睛还想唠叨,十六忙又咬了口包子,含糊不清地说道:“好了好了,师兄,我定会爱惜性命,要真是没了小命,可就吃不着这世上的肉包子,酥点心,甜乳酪了。” 这稚气却又莫名可靠的保证,让何冲哭笑不得,却也放下心来。 还有这般猪一样的好胃口,想开是不用怎么担心她的身体了。 十六既好了,便该考虑接下来之事。 按理说,他们目前查出的线索均指向京城。 可是李玄慈是藩王,最不该靠近的地方便是京城,光是无诏离开封地这事,若真往严重了说,可是能套上忤逆大罪的名头。 而十六与何冲,此时也本应该在北地调查天狗之事,也是不该擅自回京的。 何冲还在庭院中的蒲藤架下,躺在藤椅上发愁,只是这次旁边还多了十六,同他一起发愁,顺便一起磕瓜子。 只是二人都没想到,午后金展悄然带来的东西,将一切迎刃而解。 “入京密旨?” 何冲和十六同时没出息地叫出了声,一同观赏起那金灿灿的御诏。 十六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师兄,悄声问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御旨呢,师兄你可见过。” 何冲面露尴尬,咳了一声,“自然是见过的。”随即又有些小声地补充道:“不过是远远地看就是了。” 接旨这种事自然轮不上他,因此何冲也是第一次瞧见圣旨真正的模样。ρΘ18Η.νīρ(po18h.com) 还未展开来细细看,那卷轴便被一只手抽走了。 李玄慈将圣旨随手交给了金展,回头说道:“收拾下,准备入京吧。” 十六愣了下,追问道:“等等,这圣旨究竟如何来的,圣上已经知道你在这了吗?真的不要紧吗?你脑袋保得住吗?” 她连冲炮一样问,李玄慈眼尾却莫名带了些极轻微的笑痕,用手敲了下她逼过来的额头。 “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一般临时抱佛脚?” 他横了个眼神,金展便出来解释了一番。 原来,早在他们决定上京救十六之时,李玄慈便下了密令,让王府上表,以献祥瑞之名请命进京。 李玄慈好准了圣上的脉,他本就对那个座位患得患失,若献上这样一个象征圣治的祥瑞,自然不会拒绝。 可又不愿让天下知道这祥瑞出自北地,最好的选择,自然是让他立刻暗中护送祥瑞入京,以免先走漏消息,随即秘密占为己有,再昭告天下。 这样一来,便是他们入京的时日十分匆忙,也不至招引怀疑。 之后他们一行便悄悄入京,一面等着圣旨下达,王府接旨后,算着掐好的时日将圣旨暗中送了过来,如今进京,时间上卡得刚好,便如同他们刚刚到达一般。 他算得这样准,这样滴水不漏、面面俱到,十六不禁悄悄打量了他一眼。 这段时日天高皇帝远,在四处与他闯荡野惯了。 如今终于又一次意识到,面前这人,不只是嘴巴能气死人,行动能吓死人,与她与她有肌肤之亲,分享过长夜漫漫的体温相融的人。 还是一个惯于搅弄风云、心思诡谲的位高权重之人。 或许是这悄悄的目光惹了他注意,李玄慈望了过来,忽然长眸一凝,接着轻轻笑了下。 “不过,倒是不能就这样让你进京。” -- ρΘ18H.νīρ 一七二、女娇娥 小窗儿闭,日影儿长,绿叶子吹得尖儿晃荡。 远处田户家的狗前段时间产了崽,如今几头黄黑交杂的小狗崽子学会了走跑,一个个圆头圆脑正闹得欢。 或许是今日主人家门关得不严实,一只全身黄泥巴一样,唯独尾巴尖发黑的小狗儿跑了出来,又不知从哪处钻进了别家院子里。 它伸了茸茸的爪子费力扒上一处矮房的门槛,用圆脑袋从底部拱开了门,乌溜溜的豆子眼睛好奇地瞧着里面。 隔着窗户上薄薄的玻璃纸,日影投下的暖意如水墨般氤氲开来,在房中铺开一层温柔的光润。 这满屋的光润,在那面寒锐的落地银镜子前,衬了一个干净的影子进去,如片羽轻鸿,令人挪不开眼睛。 那是个俏生生的姑娘,仿如刚从水中采下的莲瓣尖化成的精魄,还沾着雾,点着露。 一双漆点的眼睛亮得像是莲叶上折射着晨曦的滚圆水珠,光洁的雪额衬得那双眸子更加耀眼。长发散了下来,只挽成一个最简单的髻,垂在肩上,铺了半身的乌色。 身上松松拢了一袭淡鹅黄,如初生的小鸡最嫩的一片羽绒的颜色,浑身上下没有多余的缀饰,唯有腰间系了一条丝带,勾勒出纤细如新月的身形,叫人忍不住伸手握一把,去亲自丈量她的秾纤。 她有些怯生生地望着镜子里的人,镜子里的人也一样怯生生地望向她,不敢动,都只这样悄悄望着彼此。 随即,她与镜子里的小姑娘同时笑得眼儿月牙弯弯,这样甜,比金秋八月采下的最好的蜜滋桂花还要甜。 但小狗儿哪懂这些,只觉得出来探险已许久,如今饿得想吃奶了,打量了半天,里面的姐姐也没有动静,便愈发用圆豆脑袋去拱门,嘴里发出呜呜的奶叫声。 这声响惊动了屋里的人,镜子里那个小姑娘一下子回了头,眼儿里闪过惊慌。 可瞧见推开她门的,是只圆头圆脑的黄豆子一样的小狗儿,嗅来嗅去的小鼻子上还湿润得很,她还是愣了下,也不知自己是安心,还是凭白有些空落落。 她还以为是 十六拍了拍自己的脸,振作精神,低下身来将那小奶狗抱进怀里,轻轻拍了它的脑袋,问道:“你是谁家的小狗,怎么能乱瞧女孩子换衣服,这样可不好。” 她自顾自地教训着怀里睁着乌溜溜豆子眼睛的奶狗,没注意到方才被小狗顶开的门,如今又悄无声息地拉开了些。 好在那小狗儿听觉灵得很,竖起耳朵朝发出动静的门望,十六这才后知后觉地一同看了过去。 便瞧见了门口的少年人,用剑柄抵着门,挑开些缝隙,从那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也不知就这样悄悄瞧了她多久了。 见她看了过来,那可恶的少年人歪了下头,黑曜石般的眸子极轻地弯了下,漾出点几不可察的笑意,红绳束起的高马尾,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扫过肩上。 十六看见那双笑眸子,脑中突然空空一片,也不像方才逗小狗一样骂起这窥人的浪荡子。 只飞快地转了身,怀里还抱着那只小狗不撒手,裙摆荡出轻柔的波澜,叫人无端端生怜。 这样的小姑娘,在一群大老爷们儿里长大,连女儿装都不知道怎么穿,连自己的心思都懵懵懂懂摸不透。 没人教过她女儿家的礼数是什么,也自然没人教过她女儿家第一次心动,是如何滋味。 所以她只能这样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来,说不出话来,脸儿如芙,眸藏微醺。 可那人还不放过她。 一声轻笑从身后传来,如月砂在晨曦初初被晒暖,让她耳朵发热。 “躲什么。” 他扬了下下巴,朝房间里那面落地银镜一点。 “早瞧见了。” 十六连忙抬头,只见那面银镜子,将她这副模样,无比诚实地映了下来,她有些乱了的眼,和飞着红的脸颊。 那人却趁机靠了过来,手掌附上十六的细腰,顺着那柔美的线条,悄然往身前抚去。 明明隔着衣衫,她却觉得那温热就这样直接沁了进来,烙进皮肤里。 她说不出话,只觉得耳朵里轰隆的血脉搏动之声愈发响了,响得她什么都听不见。 当李玄慈的手终于伸到十六胸前那微微的起伏下,却隔着不过几寸的距离,停了下来。 接着,将她的腰带松了开来,将内里的衣衫重新整了一遍。 “衣裳都不会穿,可真是个笨的。” 他手指灵活,不一会儿便将丝带重新系回了十六腰上。 可十六却愣了一瞬,轻轻咬了下唇,最后还是噔噔噔地转身过来,怀里还抱着那只小狗,就这么瞪着他。 李玄慈看着她的愣样,挑了下眉,静静等着她要说的话。 十六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直通通地问出了口。 “你怎么知道女子衣裳怎么穿,是给多少人穿过,才如此熟练?” 竟是这话,李玄慈难得愣了下,接着眼里涌出点璀璨的笑意,低头,就这么平视望着她认真的眸子。 然后,轻轻咬了下她的鼻尖。 再在十六满目的惊讶中直起了身,说道:“莫以为人人都同你一样糊涂。” “这衣服比圣旨还先送到这,这么长的时日,我既然交代下去,自然便会弄清楚怎么穿。” 十六眼睛里迸了些光,却偏要收敛,难得有些忸怩的样子,要张口又说不出,肚子里的话吞了又吐,来回了好几趟。 最后,十六还是大大方方看向他,大大方方问他。 “好看吗?” 李玄慈忍不住弯了下眼,然后收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吐出一个字。 “丑。” 可那似笑非笑的眸子,分明告诉着十六,他真正的意思。 气得她忍不住重重出拳,想痛打这偏爱气她的臭石头。 却被他顺手接了,拉进怀里,低头在十六耳边轻轻说了句。 “方才是骗你的。” “真漂亮。” ρΘ18Η.νīρ(po18h.com) -- 一七叁、管饱 十六从房里出来的时候,还被裙角绊了一脚,差点没摔成个大马趴,人还未见着,便要给等在门口的师兄行个大礼了。 何冲连忙伸手要接,可哪里轮得着他出手。 一只手臂从后环住了她的腰,直接将十六拎了起来,再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待终于站定,何冲总算是能第一次仔细打量打量小师妹的真模样了。 给他吓够呛。 太怪了,实在是太怪了,就像他第一次知道老婆饼里没有老婆,鱼香肉丝里没有鱼,拿狗不理包子喂狗其实它吃得可欢了一样。 既能够理解,又有些无法理解,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偏偏说不出来。 瞧着眼前换了一袭鹅黄的十六,何冲憋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你这样好像以前山里喂的鸡崽。” 以前十六便在山上养过鸡崽,小小个,嫩黄的绒绒羽毛,细细的小尖嘴,稍大些便满地乱跑,他本来也想帮着照顾,可无奈那东西太小又爱闹,不小心还被他踩死过一只。 十六掉了几颗金豆豆后,便再也不让师兄们照顾了,自己喂米喂水洒扫鸡舍,直到这些小鸡崽个个长得花花胖胖,日日能给他们吃上新鲜鸡蛋。 他如今的感觉,便像眼看着那早已看习惯的花花胖胖的母鸡,又变成了小小黄黄,一不小心便会被他踩死的小鸡崽一样怪异。 十六瞪了自家师兄一眼,腮帮子气成了准备过冬的松鼠,同他说:“你不懂,这样的颜色才鲜亮呢,山下的小姑娘都时兴穿这样的。” 其实她也不懂山下的小姑娘时兴穿什么,一路行来,好像是没多少穿这样嫩颜色的姑娘。 不过,既然这是那人准备的,应当便是最好的吧。 她站在前面,一只手无意识地拨弄着垂下的丝带,一双眼睛也跟那飘在水上的碎叶子一样,一下下不自觉地往那人身上悄悄抛。 可惜那样的少年郎,也不知道山下小姑娘时兴什么。 往日他眼里从来只存得下自己,如今也只再多了一个人,至于旁的人,便是全身镶了金箔贴上雀羽在他面前晃悠,他怕也只觉得刺目眼花、惹人烦躁罢了。 至于这鹅黄,也不过是觉得十六嫩得和初春叶苞里刚长出来的第一缕芽一样,所以才挑了这颜色。 所以,除了点了点头,他便也没说什么别的话了。 可他比十六强的一点便是,十六有个专爱拆台的癞皮师兄,而李玄慈有个勤勉救场的忠厚下属,水平怎样先不论,心是比那真金还实在的。 “这可是如今城里最紧俏的花色了,莫说那些大家闺秀,便是宫里的娘娘公主,都爱这颜色爱得紧了。” 为了增强说服力,金展一面胡说八道,一面信誓旦旦地点头,仿佛他就是那宫里的公公,亲自眼见为实一般。 还是那句话,水平如何先不论,这份心是真实在了。 何冲半信半疑地接受了这说辞,毕竟他也没处看宫里的娘娘公主们穿什么模样,只又颇为不习惯地打量了十六一眼,便转开了话题。 “如今什么打算,你便这样打算带着十六这样大摇大摆地进宫去?” 金展摇了摇头,回道:“接的是密旨,估计在祥瑞入京之前,圣上都不会大肆公布召我们入京的消息。” “那东西要平安入京,还有些时日。翻到明面上之前,且有文章可做了。” 李玄慈眉眼一动,那股子藏不住的邪气便露了叁分出来。 这段时日,皇帝怕是不会消停,不过,他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两虎于暗处相争,且看谁笑到最后了。 “虽是密旨,但也总得入京吧,你给十六变了女装,到底是个什么打算?”何冲挠了挠下巴,有些困惑地问道。 可李玄慈只扫了个眼神过来,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 “我在哪,她便要在哪。” 嚯,好家伙,这口气,真够狂的。 何冲刚想反驳,十六女装伴在他身边,岂不更加惹眼,如何保证安全。 还未出口,李玄慈便像长了天眼,知道他肚子里的话一样,给他堵了回去。 “难道放她回你们师门,便是安全的?”这话问得诛心,也直接让何冲泄了辩驳的底气。“在我身边,便是皇帝,也动不了她。” 这话说得狂,可依李玄慈这么个心狠手辣、算计颇深又冷酷无情的性子,倒真比如今底细未清的师门,更令何冲放心。 待他无话可说,李玄慈便直接将目光撩向了那个真正要紧的正主。 只见十六眉头微锁,神色严肃,抬头望向李玄慈,憋了半天,终于正经问出了口。 “若是跟你进宫,你能帮忙吩咐御膳房,让他们把圣上的菜单子,让我从头到尾吃上一遍吗?” 金展愣在原地,何冲暗暗翻了个白眼,只剩李玄慈,在片刻的静默后,眼中挂上一点笑意。 “好。” 跟着他,管饱。 * 狗不理包子的由来最早追溯大概是清朝晚期左右,这里为了趣味性,架空到文中了,特此说明。 -- 一七四、赤裸裸的偏心 光是换了身衣服还不够,还得再造个身份出来。 最方便掩饰的自然是侍女,即便是密诏入京,小王爷这样的身份,带些个服侍的人也实在正常。 何冲还有些担忧,忍不住问:“你身边突然多个侍女,可会惹来非议?” 他那句“我们十六可是未出阁的姑娘”还未出口,便被自家师妹天真无邪地截了话头。 “师兄你多虑了,他酒池肉林的花名赫赫,身边跟个女子,不打眼的。” 她一脸毫不在意的模样,却将何冲惊得倒吸了口气。 他虽早听过李玄慈的风流名声,可自见了他以来,便一直觉得那只是虚言,但如今十六都如此说,难道.......难道真是这人不守德行? 李玄慈闻言望了过来,看着笑盈盈说着这话的十六,再看着不时做贼一样瞄过来的何冲,眸色冷了下来,眉梢眼角都是寒意。 金展在背后偷偷咽了下口水,尽职尽责地出来给自家不爱言辞的主子,当好一个传声筒的本分。 “那些都是外面的妄言,我们王爷岂是那些男男女女便能随意勾搭上的?我们王爷的清白那可是比白雪都还要白。” 金展为自家主子辩护得稍嫌用力了些,一不留神便连他家王爷的小小私事也透了出来。 只见何冲的眼神立刻眯了起来,他不敢冲着李玄慈露出这副表情,却偷偷地转向金展,如同溜上灶台偷到了油的猫一样,那眯得邪门的眼睛,抽动的嘴角,都颇有深意。 金展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透露了什么,忍不住又咽了一大口口水,等着主子之后收拾自己。 但李玄慈先拿眼前这个探听了私密后幸灾乐祸的家伙下了手。 不久,房里就传来大声的抗拒,和听起来便颇为激烈的反抗。 “凭什么,绝不许动我的胡子!” “便是我立时死在这里,也绝不答应!” “杀了我吧!” 在阵阵悲鸣过后,终于彻底没了声息。 十六扒在门口,探进去一双圆豆子一样的黑眼睛,只看了一眼,便笑得眯成了月牙。 “师兄,如今你这样子,好像光溜溜的鸡蛋哦。” 她同样天真无邪地戳着自家师兄的痛处。 “公报私仇!” 何冲悲愤地大喊一声,随即又警醒地朝外望了望,看见没引来那阎王的注意,才愤愤不平地小声继续抱怨起来 “公报私仇!”他用悲愤的气声冲着十六说道,“便因为我知道了他的私密,便拿我如此泄愤。” 随即又转向还在擦拭着剃刀、一脸乐呵的金展,冲他撒气说:“明明说漏嘴的是你,结果拿我的胡子开刀,太不公平了。” 十六忍不住说了公道话,“师兄,你那哪是胡子啊,顶多算是胡茬,反正你自变声就留了这么几年也留不长,剃了便剃了吧,剃了还干净呢。” 何冲气不打一处来,女生外向,女生外向啊! “谁说我留不长的,不过是出门在外不方便留罢了,待有了空闲,我定能养成美髯须。” “你家师兄都要被迫扮内侍了,你还笑得出来?” 十六当然不是如此没有良心的人,她乖乖地说:“那我去同他说,别让你扮内侍了。” 还未等他欣慰,十六便又笑着接了下一句,“师兄你同我一样扮侍女吧,我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气得何冲差点原地出窍、飞升成仙,两害权衡之下,还是忍痛扮了内侍,并暗暗决定要逮住机会背地里胖揍十六一顿。 形似了,神也得似。 何冲行走江湖经验丰富些,可与内侍打交道也不多,金展以往多行走于内廷,便花了番功夫调教他。 “背要微弓着,腰杆子要软,脚步迈的幅度小些,抬步时莫先高抬脚跟,无人吩咐时,目光垂向地上。” 被抽了精髓之人,又常年低眉顺眼地服侍人,腰杆子自然硬不起来,也不像当官习武之人那样阔步横行,常常都是小心地半点着脚尖轻轻落地。 为了改掉习惯,何冲可算是费了老牛鼻子劲,总算有些服侍人的模样了。 他累得够呛,转眼却看见十六坐在院子里的大石磨盘上,两条小腿来来回回晃得悠哉,一边啃着和她半边脸一样大的水梨,一边瞪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往这瞧。 “怎地她不学?十六也不会伺候人的。” 金展此刻难得聪慧地装聋作哑起来,只望向一旁装作无事一样糊弄道:“来来来,再练一遍。” 开玩笑,也不瞧瞧那梨子是谁给的,十六那便是奉旨啃梨,主子的事,他哪里管得了。 于是,这项训练便十分厚此薄彼地继续下去了。 -- ρΘ18H.νīρ 一七六、慈哥哥 层层宫门锁碧云,飘絮点朱阑。 一道道朱门被推了开来,可十六低着头,只能瞧见绣花鞋尖上那只云雀,在摇晃的裙摆下若隐若现。 她脚下是映着寒光的大块青石,大概百年以来已被这来来往往的人磨得没了一丝棱角,几乎能鉴出隐约的人影。 走了许久,她终于忍不住抬头悄悄看了一眼,这座大得仿佛能吞人的宫殿,四处都被高立的围墙给圈了起来。 只一眼,便被那层层高墙顶上璀璨的琉璃瓦上反刺过来的日光,绞得眼底发酸。 可即便是这样耀眼又冰冷的地方,却从不知哪处飞了一只彩鸢上天。 这么一看,她脚上便慢了一分,差点与身后的何冲撞在一处,他悄无声息地戳了把十六的后腰,激得她立刻抖擞起来,再不敢分神。 可十六老实低下了头了,何冲却在抬头时接了个冷冰冰的回头刀。 好家伙,这账是又记自己身上了,天知道,他只是给十六提个醒啊。 懂大局、识大体的何冲,默默咽下了所有委屈,跟在最后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安静的内侍。 随着青石上人影绰绰,一行人被引到了一处小楼,掩映在错落的烟树当中,绿茵垂下丝丝凉意,将小楼笼在一片淡影之下。 这里并非大殿,显然圣上并不想将会见李玄慈之事翻到明面上。 不仅如此,到了第一重门后,更是让所有的侍从都留在了外面,只李玄慈一人孤身入内。 那扇门一掩,便将所有的秘密都关在了里面。 十六还是那副侍女模样,就这样和旁人一起守在门外,宫里的规矩到底大,便是已隔了这许远距离,也无人敢乱动一分,连声衣袍子擦过的动静都听不见。 但这次不用何冲担心,十六不必他吩咐,也没有百无聊赖地动来动去,既不发呆,也不走神,只乖顺地低头望着脚尖,间或十分隐秘地抬头瞧一眼那紧闭着的门缝,眸中微凝,又立刻再次低下头来。 何冲愣了下,随即心中暗暗一叹。 再是不愿,自家的傻十六,如今心中也长出了将那人藏进去的窍眼。 不知过了多久,那门终于开了,李玄慈一人孤身进去的,如今也独他一人孤身出来,面色上看不出半分异常。 一同守在外面的内官面上毫无异色,无声地迎了上去,用尖细的嗓子小声禀道:“王爷,圣人知您离京已久,想着在您出宫前,能见一见各位小主子,以圆多年亲缘骨肉分离之情。” 这话说得亲热极了,可由一个内官细得有些怪异的嗓子说出来,就多了几分寒意。 不过,李玄慈周身也没一丝热乎气,十六如今只需要瞧一眼,便能知道这人眉梢眼角都是冷淡,连点敷衍的意思都没有。 可李玄慈还是淡淡点了下头,算是接了这安排。 之后,内官便引着他们往宫廷深处走,越往里,重重朱门便越发密了,十六不断抬脚跨着一道道高门深槛,到最后几乎失了计数,只觉得像是被无声地吞进这巨大又深幽的宫中。 之后一共见了叁人。 因着大皇子被圣上派出了京城,于是第一个见的,便是二皇子李玄岚。 这是个看一眼便觉得如沐春风的人。 明明也并非那满脸挂笑、举止殷勤的作派,可无论是朝李玄慈迎来时眼中的暖意,还是那捻袖饮茶时的自在,抑或是交谈时恰到好处的一点回应,都自有一股风流在。 不似皇权富贵的一段锦,倒如布道悟德的儒道大家。 尽管李玄慈话语并不多,也稍显冷淡,二皇子却每每都能妥善接上,偶尔提一提童年之事,倒显得有了几分亲近,场面还算和睦。 十六依然低着头,和身旁的朱漆柱子也差不多德性了,可听见二皇子时而打趣的童年往事,还是忍不住极轻微地翘了唇角,无意识地将这些细枝末节记了下来。 至于为何要记,记了作甚,她倒是没想那么多。 后来又见了叁皇子,李玄启。 这是个好武的,看上去一股子亲热莽撞的武人气息,与李玄慈多年不见,不过寒暄几句,便极热心地想同他比试切磋一番。 瞧叁皇子那在自己殿前那么大点地方都硬要塞下的小校武场,与面上那遮掩不住的胜负欲,看起来倒真心极了,不似作伪。 李玄慈倒也没同他客气,只说了今日不行,来日让他准备好在自己手底下卸条胳膊。 叁皇子听了这话反乐了起来,与他痛快定约,下次定要搏出个胜负高低来。 最后一个见的,是长公主,李环。 说是长公主,但她是如今皇帝最小的孩子,不过刚刚满十四岁。 这次内官带他们去了一处园子,绿草如油,花树如烟,小小的清池上还浮着落下的花瓣,一旁的树枝伸了出来,垂在水上,上面还吊了金丝笼子,里面一只黄嘴赤色鹦,鹦声如马蹄果子一般爽脆。 还未靠近,便听见了娇声笑语透了过来,洋溢着少女的天真浪漫。 一只极漂亮的纸鸢高高飞在这层层深宫之上的天际,只留一根细线牵扯着它的动作。 或许是他们的脚步声惊动了人,正在放纸鸢的两个女孩转过身来。 一个稍娇小些的,穿着一袭粉色宫装,头上是赤金的步摇,眉间点了颗殷红的朱砂痣,瞧见李玄慈的瞬间,一下子灿烂地笑了起来。 “四哥!”她亲热地叫着。 另一个女孩也望了过来,瞧见他的身影,眸子如晨曦初明,又立刻被薄雾遮掩,只目光依然隐隐挂着他。 待长公主出口后,才乖顺地跟在身后,行了个礼,用那双雾蒙蒙的眸子瞧着他,叫了他一声。 “慈哥哥。” -- 一七七、捻酸 “慈哥哥。” 这女孩看上去比公主要年岁稍大一些,身量也抽条了,如春日里刚发轫的细柳枝一样,娉婷地立于公主身后。 那双眼儿雾蒙蒙,只望一眼过来,便让人觉得自己衣袖上都沾了润泽的湿气。 可李玄慈却没被雾气缠住。 从十六那悄悄抬起的目光里,只能瞧见乌发中的那根红绳,如一只血蜻蜓一样动了下,那垂下的马尾轻挑了下,便见到李玄慈轻轻歪了头,侧首对一旁躬身的内官道。 “圣上可知外人在此?” 他语气冷淡,将这亲缘会见的温馨场面一下凝成了公事公办的泾渭分明。 内官的腰杆子折得更低了,回禀道:“这是公主伴读,常入宫中往来,圣上知道的。” 听了这话,李玄慈也无什么多的反应,便这样任由场面冷了下来。 幸好公主年纪不大,性子也活泼,见了他这个冷淡的四哥哥,也未知难而退,一把好嗓子同百灵一般,牵了身旁的姑娘,同他笑着打起圆场。 “四哥离京久了,难免面生,这是我的伴读,姓薛,名唤蛮蛮,幼时便伴在我身边,你定然是见过的,如今忘了也不打紧,日后四哥来我这顽,多见几次便熟了。” 公主脸上是笑模样,又未自称本宫,姿态算是放得低,话里也透着亲热,叫人讨厌不起来。 李玄慈却没接这话,只淡淡颔首,同自己这个幼妹拉扯了几句无关紧要之事,便不露痕迹地端了茶。 端茶送客本该是主人家的暗示,可他这个煞神却反客为主,下了这反向的逐客令。 也是,这样的阎罗煞,他不露意思,小小年纪便八面玲珑的公主,又怎会主动送客呢? 宫里都是人精,见他端了茶却只沾沾唇便放下,就闻弦知雅意,公主扶了扶自己有些松了的步摇,一派娇憨的样子,冲李玄慈笑着道:“环儿方才贪玩,仪容都乱了,丢人得很,今日便不多留四哥了。” 如此识趣,李玄慈也顺势接了过去,放茶,起身,行云流水地拂了拂未起褶皱的衣袖,便要告辞了。 从头至尾,那位脱口而出“慈哥哥”的蛮蛮,都一言不发、十分乖顺地坐在一旁,连告别时的行礼都规矩得一团和气,目光都未再乱上一分。 待出了临华殿,内官却未将他们引到出宫的道上,反而将他们引至另一条小道上。 道旁一团团绿荫愈发浓了,便知道是往僻静处去了,最后停在一座小楼前,旁边环着一道活水,盈盈得反射着碧色波光。 内官将他们送了进去,交代一番后便离开了,待他的身影从门缝中再也望不见,金展这才警惕地收回目光,将一块看似不起眼的黑石放在门板上方的空隙中。 何冲与十六,也同金展一样,细细检查起这小楼周遭和内里的每一个角落,从木板上轻轻叩过,查看内里有无暗道的回响。 “不用费这心思了。”李玄慈却止住了他们的动作,“既敢让我住进来,这地方便不会有你们能找出的暗室和机关。” “要说值得多注意一眼的,不在此刻,也不在这楼里。”他目光顺着开了的窗,轻轻点了下远处池面若隐若现的水光。 十六坐了下来,有些忧心地发问:“如今便是要将你困在这宫中了吗?那我们之前的计划怕是要有变。” 本来是想趁着祥瑞为进京前打探一番,若是困在宫中,怕是难有作为。 “未必。”李玄慈两指捻了茶杯,轻轻摇晃着,看着其中碧绿的茶汤在漩涡中散着渺渺热气。 “若真只想困住我们,何必大张旗鼓让我去见皇子和公主,还掺了个外人进去,伴读每月都要出宫,算算日子,恰好便是这几日了。” 他目带深意,十六颔首思索道:“你是说,圣上这是故意放消息出去,却又不打算将此事翻到明面上,才用此曲折之道,可这是为何?” 李玄慈瞧了眼思考得认真的十六,一双圆眼睛满是正经,他眉心不由一动,随手悠哉抛了个饵过去。 “当今圣上,一善道法,二好垂钓。” 十六思索片刻,随即瞪大眼睛,“我懂了,他这是将你当作了饵,想要钓一钓这京中权贵。” “不将此事昭告,是为了之后在黎民百姓面前将祥瑞占为己有,而又半藏半露地将你放在宫中,便是要借由出宫伴读之口,给这些人吹一口风。” 公主伴读,自然不会出于一般官宦人家,因此得了这消息的,怕都是高官贵胄。 而这么做,想来其中目的....... “拿我做饵,要钓的,自然是京中与我相关之人。”他轻轻放下了茶杯,“无论肚子里是正是异,有了我这个伐子,自然好做文章。” 短短一句话,其中心机凶险,便叫人胆寒。 气氛正有些凝重,靠在窗旁的何冲却阴阳怪气地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虽说是外人,我瞧人家一口一个慈哥哥,叫得可够亲热的呢,未必不能布置利用一番。” 尽管何冲面上那怪里怪气的表情,显然完全是另一个意思。 就差帮着自家师妹捻酸吃醋,亲自掐着腰当泼妇,要这未来妹婿立刻签字画押保证一番,今后绝不与那“外人”往来。 可惜,大概是他们师门别的不学,专学了拆台一技,他那傻师妹竟然真的双手合十一拍,一副兴冲冲的模样,说道:“对呀,还有这妙招呢,以你的本事,定能将那妹妹搞定,你让她想同家里如何说,她便会同家里如何说。” * 上一章长公主的表述不准确,长公主一般指皇帝的姐妹,而非皇帝最年长的女儿,上一章用了长公主,只是说明是最大的女儿,这章起还是改为公主,特此说明。 -- 一七八、半夜打拳 仿佛面前的不是个惊采绝艳、恰巧还同她睡了许多觉的少年郎,而是浓油赤酱的大块红烧肉,正适合吊起来钩人上饵。 瞧她那眼中放光的模样,李玄慈眉梢轻吊了下,寒睫轻闪了下,睨了一眼。 “你脑筋倒灵光。” 他这隐隐带着刺的话语,被十六囫囵个儿接了过去,却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像兔子竖了长耳朵,眨了眨眼,将这包袱又囫囵个儿地甩了出去。 “是师兄脑筋灵光啦。” 师兄气得已经不想说话了,只想冲着自家师妹毛绒绒的后脑勺用力敲下去。 这茬就算是这么胡乱揭过去了。 微博:化作满河星 到了夜里。 李玄慈自懂事来,便是养在宫中之时,也是不准人进他的殿的,后来自己出去做了藩王,更是如此,最多只留侍卫守在外间。 可十六如今扮作侍女,自然是要守夜的。 月牙高高挂,夜儿静悄悄。 十六这个“侍女”,没有老老实实歇在一旁的贵妃椅,却安安稳稳地被放在了床榻内侧,李玄慈这个“主子”,反倒睡在外侧,怀里抱着剑,闭眼歇着。 可在一片静谧中,十六本已合上的眼皮,却悄无声息地动了动。 她悄悄睁开眼,一双眸子在满室的黑暗里亮得如夜空里的辰星,但却未急着动作,反而静悄悄地呆在一旁,屏住呼吸,侧耳听着身旁人的动静。 确定一旁的李玄慈呼吸绵长安定,十六才轻轻呼了口气,小心地翻了个身,趴在床榻上,细细打量着李玄慈的睡颜。 这人,生得真白啊,这么暗的地方,也能瞧见他面容白净得同馒头一般,眉毛和长睫也乌秋秋的,比上好的芝麻还要黑,唇也生得好,不染也点了一抹朱,就跟热乎乎的寿桃尖上一点红一样。 这便是他们师门太重道法,轻忽文采遗留下来的坏处了,连品玩起少年郎的色貌时,都只会用大馒头、黑芝麻、赤寿桃这样的形容。 对着这样绝色的少年郎,十六轻轻伸出了手,指尖若有似无地停留在他眉眼不远的地方。 下一瞬,那只软乎乎的小胖手忽然收紧握拳,缩回些距离,然后狠狠地打了下去。 最后险险停在离他不过一寸的地方,气势之猛,几乎要带出烈烈风声来。 十六有些得意地收回了自己豆包大的拳头,随即用气声恶狠狠但十分安静的音量说道:“臭哥哥!” 接着便是好几下无声的“臭哥哥”,一套豆包拳耍得堪称虎虎生风、十分威猛了。 正要凌空痛打最后一下时,她的胖拳头却被接了个正着,包在温热的掌心里。 十六睁大了眼,瞪得圆溜溜的,顷刻便想要撤手,却被牢牢抓住,徒拉扯出一身汗来,也没把自己的拳头抽出来。 “躲什么?” 身下传来他的声音,还带着些令人骨头松软的哑,在黑夜里仿佛带着热的丝绒,擦过耳朵,搅弄起一阵无由来的羞涩。 “我什么都没干。”十六下意识用没被握住的另一只手指天发誓。 简直不打自招。 那声音里的笑意浓了些,干脆将她扯得更近了些,拉进怀里。 “既在意成这样,白日怎么不说?” 十六在他怀里沉默了一会儿,拳头还攥成个豆包,抵在自己心口,半天才终于说道:“为何要说。” “为何不说?” 他难得地展现了些耐心,将人圈在怀里,温热的呼吸拂过散开的发,抵住她的耳朵尖问道。 “因为师兄说得对,这本来就是最妙的法子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她抬起头来,小尖下巴抵着李玄慈的胸口,瞪着乌溜溜的圆眼睛望他,里面一派坦然。ρΘ18Η.νīρ(po18h.com) 她真是这么想的。 “那晚上又为何不痛快,半夜不睡觉在这打拳出气?”他挑高了尾调,仿如悄悄埋了个陷阱。 十六泄了气,趴在他胸口,脸蛋都被压得挤出了软肉,跟被捏扁了的肉包子一样,又闷闷说道:“这么想是这么想,不痛快是不痛快。” 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所以什么都没有说,可也因为什么都没说,所以更不痛快,跟袍子里钻了蚂蚁一样,逼得她半夜也要起来耍拳。 到最后干脆自暴自弃。 “我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反正就是不痛快。” 她一双眼睛理直气壮地盯着李玄慈,打算当个赖皮,混过这一回。 虽也稀里糊涂,不知道为了什么,难道她就不能不高兴了? 她还偏就不高兴了。 可李玄慈被她这么顶了回去,瞧着却没生气,反轻声笑了下,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发,只说了句:“下次,谁让你不痛快了,你便让她不痛快。” 随即狠狠拧了下她的鼻尖趁着十六痛呼之时,撂下一句。 “天塌下来,我给你劈了。” 十六愣了下,在爽快“如今你捏我,最让我不痛快”,和乖乖保持沉默之间犹豫了下,还是老老实实当了锯嘴葫芦,在他怀里安静下来。 最后她是怎么睡着的,十六已不记得了。 只记得第二天,李玄慈颇为嫌弃地将里衣扔了过来,让十六负责洗干净上面据说是她半夜拿口水画的地图。 * 长假在即,心情激动非常,写点甜的,以飨即将展开的三日大吃大睡盛宴。 -- ρΘ18H.νīρ 一七九、访亲 然而,接下来一段时日,他们在皇宫里除了吃吃喝喝,没什么别的事做。 最后到底也没使上那美男计,公主伴读就这样出了宫,却也仍是一派风平浪静。 这颗被精挑细选要来搅一搅这京城深水的小石子,似乎就这样沉默地没了进去,没掀起一点波澜。 倒是趁着这几日太平,十六好好饱腹了一番,虽来不及御膳房的膳食单子从头吃到尾,可在她勤加勉励之下,一半是吃的差不多了。 以往在山上时,总对这御膳心向往之,觉得这皇帝老儿吃的东西,那必然是最最好的材料,最最细的做工,最最上等的美味。 如今吃进嘴里,开始时颇为满足,吃到最后却觉得矫饰有余,质朴不足,且御膳房为了随时端上热食,备的不少都是蒸来炖去不知加热了多久的汤汤水水,她便没那么热衷了。 可没等十六将那张单子继续吃完,李玄慈便应圣上的意思,出宫去“访亲”了。 访的这亲,是忠义侯薛仁。如今的忠义侯,因着开国时的功勋,得了世袭叁代始降的恩赐。如今正传到第叁代,按说再到子侄一辈,若无圣上旨意,便要降爵继承。 或是为了这个原因,这位忠义侯彼时便迎了公主下降,也正是当今圣上同母所出的妹妹。 公主下降后,与忠义侯感情颇深,先后产下一子一女,可惜却因身患隐疾,到底是先一步撒手人寰。 之后,忠义侯并未续弦,便这样拉扯两个儿女长大。 虽不知这其中几分是故剑情深,有几分为了继续维系与皇室的关系,可两个没了娘的孩子却多多少少因此多受宫中照拂。 他的小女儿,更是自小便进宫伴读公主,几乎算是在宫中长大的。 便是那位叫出“慈哥哥”的伴读了。 挑选这样的人,倒是颇有些深意的,忠义侯简在帝心,女儿又行走于宫中,最适合不露声色地往这京中权贵吹一吹风了。 只是不知为何,竟莫名哑了火,想来正因如此,圣上才干脆下了剂猛药,以“访亲”之名,将李玄慈直接下饵作钓。 这些话,若是没那声“慈哥哥”,李玄慈怕只是在脑中转一转便罢,可有了那声“慈哥哥”,又有了十六中夜耍拳,李玄慈便让金展将这内里秘辛吐露了个干净,剖析入理,分析利弊,才终于抛出这探亲之事。 十六不是不懂事的人,如今进了京城,圣上的意思自然要从,何况,圣上要拿李玄慈作饵,李玄慈又何尝不打算反钓一把呢。 因此,虽然何冲在背后颇作了几分阴阳怪气的嘴脸,十六却乖乖点了头。 第二日,他们便出宫,进了忠义侯府。 微博:化作满河星 -- 一八零、入府 忠义侯府内。 虽未明着昭告身份,可上至老太君,下至薛家小辈,均候在厅中,来迎一迎这特殊的贵客。 十六老老实实扮着侍女,目光垂在身前叁寸的地方。 自进京以来,她与师兄便在面容上作了些矫饰,如今看来,她不过是个面目普通的小侍女,师兄牺牲大些,剃得面白无须,眉毛都剃细了,一番功夫后,活似个白鹧鸪似的。 眼睛不能乱动,十六便用耳朵细细听着动静。 薛母声音虽透着年纪,却沉稳洪亮,言语间的中气不比年轻人逊色,一听便知眼亮心明、老当益壮。 说话也干脆利落,并不倚老卖老,也未刻意说些体己话亲近李玄慈,只是笑着同他谈起这几年京变化。 “王爷幼时身在宫中,后来又久居北地,如今暂居于此,侯府虽万万比不上宫中,可规矩倒是松快些,这些时日,王爷不妨好好品一番京中风物。” “多谢老夫人好意。”李玄慈虽冷傲,却并非毫无礼数,淡淡搭了一句,算是应了这事。 倒是那忠义侯,似是个话少又老实的性子,任由母亲作主,间或应上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十六偶然地微抬了个眼,却正好瞧见忠义侯的虎口抹过大红酸枝圈椅的扶手,碧绿的扳指恰磕在木头上,发出极轻微一点声音。 接着想起另一个年轻的声音。 “祖母放心,翼儿在府中定会时时注意,京中最近亦多有盛会,若王爷愿意莅临,定能增辉不少。” 听见这话,十六耳朵动了动,接这话的,却不是那位眼儿雾蒙蒙的姑娘家,反倒是个温雅的少年,想来便是这忠义侯的独子,薛翼。 忍了一会儿,十六还是悄摸地半抬了下眼皮子,锁了眼那位薛蛮蛮,只见她比自己规矩得多,眼神未有半分偏移,只望着自家祖母,比那府门前那对儿石狮子还要端肃守礼。 对这话,李玄慈倒是没明面上回什么,不置可否的样子,只微微一颔首,给自己留了足够的余地。 打了一番太极下来,这薛家老太君的反应也是妙极。 换做旁人,对这位轻不得重不得、身份贵重又微妙的客人,怕是或亲近或拉拢或算计,京中关系便是如此,人人都将彼此当成了油籽,只想榨个干净。 可这位老太君,却相当识趣,眼睛也毒,对着李玄慈这样眼中不存人不存事也不存情的贵客,点拨几句,便不再啰啰嗦嗦白费口舌,十分痛快地吩咐带他们去休息。 直到老太君开口问客房可安置好了,她身旁一位站得有些远、半隐在光影之外的一位女子,才开口细细回答起来。 “老夫人,东院早已收拾出来,这两日昏晨都洒扫两遍,东院和巷子隔得远,最是安静,王爷远道而来,那处最宜好好休息一番。” 这话说得清楚又简练,声音却温婉知礼,十六听在耳朵里,猜想着,这大概便是忠义侯那位贤内助了。 虽说未再续弦,可到底内院需要打理,因此老太君便将自己的贴身之人赐了儿子,这么多年帮着理内院这一挎子事情,虽无当家的名分,可许多事都是她帮着过手的。 趁这时机,十六瞄了一眼两位子女的反应,只见他们神色平常,倒瞧不出对这位姨娘的心思。 这场迎客便如此结束了。 待下人引他们至东院,便更觉安排之贴心,这东院分了两部分,中间靠着曲折的回廊连接,还隔了道影壁。 东边势高,西边势低,伺候的仆人便留在地势低的侧院,他们则住在高的主院。 这样既方便唤人,同时又保留了充分的私密,绝不易被打扰,对李玄慈这样的身份来说,便是最妥当的安排了。 李玄慈挥手退了引路的下人,待仆从退回侧院后,便只他们几人进去客房中。 十六一跨进去,鼻子便动了动。 这动作被李玄慈看到,顺手拧了下她如小猪鼻子乱拱一样的鼻尖。 “作甚怪样?” 十六拧着眉毛挥手要打落他的腕子,却被李玄慈先一步避开,挑着眉毛看她,一副等待下文的模样。 “我只是闻到了些味道,难道你们都未闻到?” 听她这样一说,剩下两人也都动起了鼻子,唯独李玄慈不肯做这样难看的动作,只冷眼瞧着他们几人和那渴极了的老牛饮水一般,用力地动着鼻子。 闻了好一会儿,金展还是一脸迷惑,何冲闭着眼睛,间或像抓到了些味道,可又被它溜走了,却又重新陷入迷茫中。 最后还是放弃了,只说道:“你熟悉的味道,哪怕不是这房子里存过蜜饯点心,便是放过火腿、干货吧。” 十六下意识想为自己叫一声屈,可话到嘴边,却又不得不承认,师兄说得有理。 李玄慈的目光则投向了屋子四处,细细扫着,最后,目光停留在五斗柜旁的墙壁上。 -- 一八一、草船借箭 李玄慈的目光则投向了屋子四处,细细扫着,最后,目光停留在五斗柜旁的墙壁上。 十六循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又走近了些,这才发现了端倪。 在墙角盆景的遮掩下,隐隐可见五斗柜旁的墙上露出一点痕迹。 十六当即打算将那沉沉的文竹搬开来,她动作太快,其他人甚至都没来得及同她客气客气,她便弯腰嗬哧嗬哧地将它移开来,屁股在半空中撅着划起了横八字。 何冲望着自家师妹,这与狗蹭泥地驴打滚没多少差别的姿势,心中暗暗一叹,从小便让这孩子日日打坐,为何这么多年都纠不掉这习性呢。 又悄悄瞧了眼身前的李玄慈,却看见他看着十六嗬哧嗬哧的背影,而轻轻歪了下头,就这样打量着她,虽瞧不清神情,却莫名觉得这瘟神似乎心情不坏的样子。 什么锅配什么盖,这便是王八对绿豆,看对眼了。 他歇了要操的那份闲心,便这样心安理得地瞧着师妹费劲儿地拖着那大盆的文竹。 少了遮挡视线,便能看清楚,原来这五斗柜旁边的墙上,似乎有一块地方,要比周围的墙皮子颜色浅上一分。 为了瞧出范围,十六又打算将那五斗柜推开些,这回不待她动作,金展便得了李玄慈的眼神,上前代劳。 待推开了五斗柜,墙上的痕迹便完全露了出来。 这痕迹约为长方之形,大概一人高,自中间起往上,方形稍稍收窄,而顶部的痕迹则有些模糊成一团。 望着这浅色痕迹,十六回头,对面正对着窗户,大概是因为他们要住,刚洒扫通风过,如今还大敞开着,有些眩目的日光,从窗中映了进来,正好刺进她目中,叫人眼底发酸。 十六揉了揉眼睛,回头再看了眼那五斗柜,终于砸摸出些味儿来。 “这地方原来怕是放了什么柜子,又正对着窗户,这屋子日头又好,长时间这么晒着,便晒出了痕迹。”她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下巴肉,一边说道。 “可这又有何蹊跷呢?怕是因为我们要住进来,所以换了家具摆件,倒也寻常。”何冲接了句。 “你们教中的日子,看来确实过得清贫。” 李玄慈突然刺了句过来。 这话同时刺中了两位穷鬼的软肋。 他们师门因着师父十分不务正业,驱邪求神开光求符这样正经来钱快、需求大、香客财大气粗的业务,他们师父不怎么爱接。 偏是往那穷得要当裤子的寒酸地方,美其名曰修行试炼,给人作法不仅常常免费,还要搭进去不少材料钱。 因此,他们师门比起其他几位师伯的门下来说,着实是有些......囊中羞涩,十六爱种菜养鸡研究吃食,一半儿也是被十分有限的伙食费,给逼出来的。 瞧他们师兄妹讷讷说不出话,尤其是十六一对眼儿低垂,差点把自己挤成对眼儿的傻模样,李玄慈便翘了唇角。 “这屋里样样东西,全是上好的黄花梨,这东西最怕晒,忠义侯府也非乍富无知之辈,不会连这木头喜阴怕阳,都不知晓。” “第一,明明知道,却常常开窗,以至在墙上留下这样的晒痕。” 说完,皂色的靴尖一抵,将地上铺的绒毯掀了一角开来,李玄慈的长眸垂下,凝了一瞬。 果然如此。 “第二,按理说窗中光线照进来,地上应该晒得最厉害,可连墙上都留了痕迹,这毯子下面却丝毫没有晒痕,那便是我们进来前才刚换的。” 十六听了这话,蹲了下去,将整条毯子都掀了开来,一寸一寸细看着,最后在方才五斗柜压着的地方,找出了些端倪。 她软软肉肉的指头从地上划过,然后搓磨着指尖,有极少量的细灰簌簌落下。 “这地上积了细灰,且还是日积月累了有些时日,因此扫不干净,才会铺了这毯子遮掩。” 她又磨了磨那灰,皱起了眉,似在想些什么。 “第叁,这些痕迹,并不难遮掩,找个大些的斗柜遮住,将这地面多洒扫几遍,或者新浆一遍地面,便什么灰都没了,可却偏偏露了一半,只用文竹遮掩,铺个地毯了事。” “这是不想让人发现,还是想呢?” 李玄慈眼尾轻轻一挑,神色间似乎对这藏头露尾的小小挑衅并不在意。 十六站起身来,面上若有所思,半天才道:“我心中有些眉目,可却又是断的,说不通的、不明白的地方更是有许多。” “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要瞧瞧,谁想在我手里翻了天。” 李玄慈的指尖,随意地划过茂盛的文竹枝叶,最终一枚细叶落在掌心,一收手,便碾落成泥。 -- ρΘ18H.νīρ 一八二、风雅 因着搬进那日来时发现的蹊跷,十六很是警醒了一段时日。 可接下来这段时间,却不仅风平浪静,甚至可以说是歌舞升平。 那位忠义侯的独子薛翼,倒算是践行了在薛老夫人面前许的诺。 不知当真是近日京城里盛会颇多,还是这位公子哥交友广泛,没几日的功夫,便递了不少的帖子过来邀李玄慈,不是诗会便是踏青。 且这里面似乎颇有些花头,便拿这踏青来说,明明春日都消逝得差不多,天热得叫人骨头发懒,也依然寻了探春宴的名头,想要热闹一番。 李玄慈捏着那字迹文雅的帖子,轻捻了一下,用的是催金墨、十色牋,倒是讲究,看来接这帖子的人,非富极贵。 废了这么多心思,李玄慈瞧着却不为所动,只将那帖子接了过来,随意地丢于桌几之上。 “自以为是的蠢货。” 十六并不太懂这些笺子上的玄虚,只觉得上面的描金花样十分精巧,打开来一看,一股极淡的香味透了过来,真是讲究得很。 薛翼做事想得倒细,因着李玄慈身份贵重,甚至还替他寻了薛家老夫人表亲的名头,来遮掩身份。 “这样瞧着,是铁了心要请你入瓮了。” 不知为何,十六瞧着有些幸灾乐祸,捏着那帖子,轻轻斜飞了个眼神过去。 他眼色本极为冷淡,这些把戏在他看来不过跳梁小丑。 唯独十六方才斜飞的那点眼波,倒让人心尖不由生出些别样滋味,跟手里关了只蝴蝶一样,脆弱的翅膀点过掌心,叫人怜惜,亦叫人凭空生出一股奇怪的施虐欲。 既想痛快挫磨,又想仔细珍惜。 他瞧了眼十六,又重将那帖子捏了回来,垂眸一瞬,随即对金展吩咐道:“去回薛翼,便说我应了。” 微博:化作满河星 说是探春宴,这起子富贵闲人哪里愿意真会去山野间做泥腿子,到底是找了处有山有水的闲散地方,仆役们搭了干净的帐幕,捏着烫过的茶壶瓷杯,品着细得没有一丝粗粝的点心。 薛翼带着李玄慈进来,他瞧了一眼,便知这里面藏了些什么蹊跷了。 帐幕搭得极宽,里面隔了道丝软的屏风,屏风前聚的是峨冠博带、一表人才的青年男子,见他们进来,纷纷起身招呼。 而屏风后则静了下来,没有什么声响,只是屏风上面似露未露地映了轻浅的身影,听见有人进来,那些影子却悄悄偏了头,甚至有些大胆的,还能从屏风下,窥见颜色鲜妍的一抹裙角。 这才是要在春日之时,寻这探春宴作名头的真正原因。 男子相聚容易,可贵家女子要寻个由头出来,却要难得多,而这探春宴,正是历来千金之女们相约游宴的习俗之一。 所以才以踏青为名,兼有探春宴,男子聚于一边,是为踏青,女子聚于一边,是为探春,虽实际上拢在一块,可隔了屏风,分了名头,到也算说得过去。 十六今日作了书童打扮,趁这机会仔细打量着,却见帐幕另一边动了下,原来是薛蛮蛮从女宾那处进来了,悄无声息地坐了进去。 难怪方才一直有马车跟在他们后面,里面坐的大概便是这位薛家小姐。 十六又将眼神转了回来,他们进来时,正商量着斗花之事。 原先探春宴的斗花,是让闺秀佩上名贵的鲜花,来绘一副人比花娇、春意正浓之景,如今既成了青年男女隐隐相会之所,自然也琢磨出了新的花样。 有人提议学着古人曲水流觞、斗诗为乐,最优者则可得花中最鲜妍者,劣者次之。 可有人又有了异议,向来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若是作诗,怕是要有人不服气,到时争来争去反而难看,不如便乘着春光在郊外射箭,既有趣,又无异议。 这提议很快便得了众人赞许,那些个机灵的仆役们很快便从马车中拿来了弓箭和靶。 大概是瞧着那靶子有些粗笨,不够风雅,又有人提了新的主意,将靶撤去,改换用垂柳枝条系着鲜花。 此时河上正起了风,瞧样子,怕是一段时间都不会停,这样一来,风吹时,无数鲜花便随着柳条摆动,岂不如满树花开一般,妙哉妙哉。 每人则持叁只箭,射下的花越多,则为胜。 那细细的柳条疏密有间,难以区分远近,加之风吹柳枝,互相缠绕拂动,就更难瞄准了。 这新奇又苛刻的游戏,反倒激起了好胜心,众人都是一副跃跃欲试,谁还不是有几分心气的少年人,个个自诩英才,谁又不想要在京中闺秀前崭露头角呢。 独李玄慈兴趣缺缺,方才小厮仆役们搬弄那许多的鲜花之时,他便侧了头,就差掩鼻来避开这浓浓馥郁香气。 可他这一侧头,却瞧见了十六正悄悄点着脚,张望着那些花,眼里有些好奇,又有些不舍。 李玄慈暗挑了一边眉,这是想要? 倒是她除了吃食,第一次对这些外物展现出兴趣。 他收回目光,暗忖了下,随即也一起望向那些花儿。 一旁的十六,看着那一树的花儿,心中颇有些感慨。 这些吃饱了没事做的富贵闲人果然屁事甚多! 好好的花,偏被掐了,先是被拿来充作这些酸诗的奖赏,也不问问这些花儿是否愿意作这冤大头。 后来又被吊在柳枝上当彩头,一个个只觉风流文雅至极,却也不想想这难道不是猪鼻子插葱——装蒜! 她正在心中腹诽,却见李玄慈突然起身,也站去了那些拿取弓箭的人当中,随手挑了把,在手上掂了掂。 他,他这是作甚? 难道,李玄慈这般冷傲外表下,原来也藏着颗爱花娇的怜花之心? 十六打了个寒颤,收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一同跟了上去。 -- 一八叁、猪鼻子和烂草帽 咻! 如白日流星,一支箭凌空刺过,锐箭的金属尖折着日色,划出耀眼的流线,噌得钉入柳树干上。 箭上还带了一只花,火红的重瓣被震得盛开,如同晚霞飞升时被冲散的火烧云,箭尖直刺嫩黄的芯蕊,溅出些极细的花粉,还在摇颤着。 “好箭术!” 周围响起了一阵叫好声,薛翼面露了点笑,躬身作揖以谢喝彩。 十六眯着眼看了下那被射中的花,又瞧了眼如今正得意的“采花郎”,心中想道,柳条细弱摇晃,花朵娇软难定,不如靶心实在,还要隔着这些距离,能射中,这人倒确实有些本事。 可惜接下来两箭便都落了空,只虚虚从柳枝错落间掉入水中。 不过即便如此,薛翼的成绩也算得上是优秀,之后不少些个上场的少爷们更是挂了零蛋,偶有几个能射中的,最多也不过一朵罢了。 十六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这群少爷不事生产便算了,平日里习武健体,怕也多是和护院侍从切磋,一个死靶子立在那里,日日练,便是猪也练熟了,却也不想想,若真打起仗来,哪里来那么些死物呆呆任他们废箭。 瞧着这些少爷互相打圆场的模样,十六不知怎的,便想起了自己以前为了怕养的鸡太过懒散,便吊了碎苹果块,引得群鸡乱舞,禽毛乱飞,还咯咯哒叫个不停的童年回忆。 好在这游戏确实有几分趣味,不仅考验箭术,还得看此时是否起风,风从何处吹来,多了几分天定的运气,倒让结果愈发难预料了,因此虽射中寥寥,场面却依然热闹得很。 待互相吹捧得差不多,一个众人都不认识的生脸少年上来了。 拿的是最普通的乌漆弓,端的是最寻常的白羽箭,衣着也无甚特别,只是那容貌生得实在好,堪称面如冠玉、宸宁之貌。 尤其那双眼睛,眸若寒星,沉沉如潭,叫人望之便不能对目。 可待知道了是薛翼的表家后,周遭原本有些忌惮或是热切的隐秘眼神便释然许多。 薛家表亲,自然不会是那位已逝公主的亲人,那无论是老夫人的本家,或者干脆便是那位姨娘的娘家人,在他们这些金堆玉砌的世家面前,便也算不了什么了。 那少年面色却冷淡得很,如冬日里的凝冰一般,这些或狂妄或不屑或偷偷打量的眼神虚虚落到了他脚边,被一双黑缎云头靴碾了过去,踩进泥里。 他打量了下那株被扮得艳色招摇的柳树,眉眼间露了几分不屑出来,可他眼风扫过身后那个探头探脑的小厮,却又挑了下眉,到底还是将弓拿了起来。 他搭了弓,却又再放下了,正当众人纳闷时,只见那少年转身向后,大步跨了十步有余,方才停下。 本来在他身后的小厮,这下被甩得留在前面,似乎有些惊讶的样子。 比那小厮更惊讶的,是围在旁边的诸位,方才明明看着他们如此艰难,如今竟然试都不试,便背身而去,这何止是狂妄,简直是挑衅。 却见那少年看都不看一柳树,在这些庸庸碌碌的非议还未落下之时,便起势搭弓,极快地向天际接连射出两箭。 全场静了一瞬,随即压不住的细碎声浪响了起来。一人总共叁箭,白白浪费两箭,这人究竟想如何? 只有那无辜站在一旁的小厮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各位权贵少爷们,十六不该说你们爱猪鼻子插葱------装相。 真正爱装相的来了。 只见射完这两箭后,少年便没了动静,弓也垂了下来,只一双寒眸落在前面的柳树上。 见他射完两箭便没了动静,身旁的人渐渐多了些议论,后来声音更是愈发压不住了,有些个狂浪的,甚至忍不住出声挑衅。 可这话似乎全入了泥海一般,没在这少年面前掀起半点尘埃。 十六也禁不住侧了头,打量着这人究竟又在葫芦里卖什么药。 她刚探出身,便觉额上的碎发轻轻飘了起来,拂到了光洁的额头上,挠得她有些痒痒。 十六刚想伸手抓下,却瞧见不远处的李玄慈目中露了点懒洋洋的笑,朝她睨了一眼。 接着,只见他噙着那抹狂妄的笑,捷如流星,以捕捉不到的速度飞快射出一箭。 那支箭带着雷霆之势,奔驰于风动柳飞间,铿然一声金鸣,深深刺进柳树枝干中,白羽箭尾还在因着这极烈的动势而微微发颤。 而箭上,一连刺了叁朵鲜花,如叁月枝头春意发,绽放在这支白羽箭尖上。 无人能应。 “好!”十六喝了一声,噼里啪啦将自己巴掌都拍红了,两只小肥手十分实诚地朝彼此砸着,甚至忍不住又喝了一声好。 周围也渐渐有人一同喝了起来,虽说狂妄至极,可这赢得也实在漂亮,这群虽在金玉里泡大、却到底还没沾染多少世事油滑的少年少女们,在这样精彩的碾压下,到底暂时放下了出身功名,服气地鼓了一回掌。 十六是里面鼓得最响的。 她瞧着那眉梢眼角俱是压不住的狂妄冷傲的李玄慈,心中暗暗想着。 虽说这人能算猪鼻子插葱的祖师爷,可却也实在是........ 草帽子烂边。 顶好! -- 一八四、生变 李玄慈拔了头筹,却未理睬旁人的高声喝彩,只垂了眸,理了理自己乱了的衣袖,掸平这无聊的游戏落在他身上的飞尘。 满树的绿丝绦随着止不住的风而摇摆着,轻抚过箭上穿透而过的鲜妍花瓣。 而远处,李玄慈抬了抬眼,有些发懒地望了眼这刺目的白日昼光。 待收回眼时,眸子里还残留了点琥珀般的浅褐,晴日里极艳的阳光,更是将少年人的身影滤得有些发淡。 他信步往前走,越过吵闹的众人,撇下那些复杂的目光,最后停在了柳树下,血红的发绳与软绿的柳枝,同时拂在少年人的肩头上。 李玄慈伸手,将那箭拔了出来,十六顿觉身后悄声的议论愈发响了起来,便如那花里醉了的蜜蜂被惊醒了一般,一阵阵压不住的心慌意乱。 她心头转了下,便明白了。 探春宴的噱头便是斗花,原是各家闺秀佩戴名花来争奇斗艳,如今胜负已分,又是这样惊采绝艳、还生了一副蛊人皮相的少年人,拔了这头彩。 那这花要落谁家,自然就成了这群朱颜绿鬓的少年男女如今心中之问。 十六面上仍是那副呆呆愣愣的冷样,心里却挑了下眉。 对不住各位了,眼前这位爷虽然十分爱装相,却从没把在座各位放眼里。 无论是这堪作探花郎的才俊,还是那貌比嫦娥的佳人,在他眼中怕都搓圆揉扁一个模样。 十六刚在心中默默叹着这人天生地长独一份的冷眼,却闻见一点芬幽沁了过来。 低头一瞧,便是满眼的艳烈鲜妍,浓得几乎晃了她的目。 “这.....这是什么呀?”她有些愣了,傻得问出了这样显而易见、仿佛脑袋进水一样的问题。 李玄慈瞧了眼她那傻样,挑了半边眼尾,随即转了头,只将那箭上的花凑得离她更近了些。 大概是同命结连脑子里的水都共苦了一番,他这样的头脑,居然也在冷冷睨了她一眼后,简短地吐出一个字。 “花。” 废话。 又挑着眉补了一句,“不要?” 又是废话,还是发傻的那种。 十六的眼睛愣得像被花子拍散了魂儿,半天才呆愣愣地说了声:“要。”随即便接了那刺了花儿的箭过来。 可花到手了,魂儿似乎还丢着,只乖乖跟在他身后往回走,倒十成十像足了呆头鹅一般的小书童,只是跟在他屁股后面走了半天,才又天外飞仙一样蹦出一句。 “等回去了拿来给你做鲜花饼吃。” 她低着头一股脑地往前冲,倒没看到身前的李玄慈动了下眉,眼尾极轻微地一弯。 众人见这占了头彩的少年,却只将这赢得满堂彩的花箭交给了自己的小厮,先前的喝彩不由得落了空。 然而他们面上那强作镇定的表情,背后却如泼了漆一般藏着不同色彩,有人心中暗松了口气,也有人无端悄悄叹惋一声。 可以确定的是,今日以后,这陌生的少年人,怕是要在不少人心中,留下不轻的印记了。 微博:化作满河星 斗花过后,便要去泛舟。 挑的都是文气的小舟,尖尖一艇,互相簇拥在河边,头尾不时碰在一起,发出轻声的木头撞击之声。 因着舟小,多是主仆一起,李玄慈与十六共乘一支,颇为悠闲地行在水面上。 这次李玄慈没存着好胜心,因此便由着十六十分费劲儿地摇着橹,任由小舟慢慢悠悠地到处晃荡,到最后,周围多是女眷的舟伴着他们,只剩下少数几个世家子弟的舟还没赶到前面去。 此时,薛翼凑了上来,同他们寒暄了几句,还不忘恰到好处地恭维了一番李玄慈方才精彩至极的表现。 或是因为马屁拍得太过投入,连薛翼的舟都慢了下来,甚至被他们甩在了身后。 只有十六知道,是李玄慈掩在衣袖下的手,暗暗在她的桨上加了把劲,以摆脱这粘人的马屁虫。 可即便如此,依然能听见身后薛翼传来的殷切的嘱咐,“前面河流分支有些湍急,万万小心些啊!” 大概是听了心烦,她手中的桨被李玄慈胡乱拨了一把,朝着一个莫名的方向突进了一番。 砰。 居然撞上了前面别人的舟。 前面小舟的人回了头,原来也是熟人,正是今日随他们后面来的薛蛮蛮。 这寸劲儿,十六刚想掉个方向避开,却见那蛮蛮姑娘望了过来,那双眼睛大概被湖上水雾所弥漫,又盈满了蒙蒙湿润之意。 她似被蛊惑一般站了起来,痴痴地瞧着李玄慈,脱口而出一声。 “慈哥哥。” 可惜这声唤,白白掉进了水里,半点没被李玄慈接住,但她反倒越发像入了痴一般,踉跄着朝舟这头走来。 倒惊得薛蛮蛮本来在划桨的侍女也站起来想挽住她,口中喊着小姐,想要追上她,也一样一脚深一脚浅地踩了过来。 十六见状暗道不好,情急之下,甚至下意识从水里拔出桨,朝他们挥舞示意,口中叫道:“坐回去,快坐回去!” 可这话还是晚了。 只见两人摇晃之下,生生将那小舟踩得失了平衡,主仆二人一下扑通都掉进水里。 十六连忙想救人,可她性急之下,差点要跳下去,被李玄慈拦腰抱住,死死按在原地。 “我要救人啊!”她回头朝李玄慈喊道。 “便要为这么些个不相干的,拿自己往水里填?”李玄慈一边被她气得面色发寒,另一只手倒提了桨,打算递过去给那两人接住。 可怪的是,就在水中两人快要抓住伸出来的桨时,像是水中生了暗涡,一下子便将两个小女子卷了进去,水流瞬间急了起来,她们不过再一冒头,便被冲得没了身影。 -- ρΘ18H.νīρ 一八五、做贼 那日薛蛮蛮与侍女落水后,众人立刻去找,可他们乘的都是戏水用的小舟,根本不适合进入湍急的支流,十六心急救人,舟却被乱流顶得差点翻倒,好在李玄慈最后硬是稳住了船身。 这下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连忙靠了岸,去寻家丁与仆役救人,更兼有骑了快马去报了京兆府衙门。 因是忠义侯与已故长公主唯一的女儿,京兆府尹立刻遣人,并五城兵马司的人手一同去寻。 而再找到薛家小姐时,已是几日以后。 先是寻着了那侍女小翠,最后在二里外的地方寻着了薛蛮蛮的尸身。 原本青春鲜妍、正值韶华的身体,被河水泡得发白发胀,连原本伶仃的手腕,都肿得将那只本是松松挂着的碧玉镯子撑得满溢。 忠义侯去认的时候,面对自己幼女陌生又冰冷的模样,这样一个大男人,几乎要生生背过气去,踉跄不能自立,昏倒过去磕破了头。 最后还薛家那位姨娘忍着悲痛,细细查看了尸身,通过身上小痣,与她幼时入宫伴读时意外留下的臀上一点凹陷,确认了这是薛蛮蛮。 在场俱是权贵人家的子女,又是在郊游踏青时出了事,还折了一个身份尊贵的公主伴读,一时间消息走得极快。 这段时日每每有探访聚会,面上仍作着花团锦簇,私底下却如那滴了蜜的污渍一般,引得虫蚁蚊群嗡嗡而至,悄声议论着其中事宜。 而这不胫而走的非议,逐渐传得走了样。 那日惊采绝艳、暗暗折获不少芳心的这位“薛家表亲”,被当时在河上其他人家的小姐们瞧见,是薛蛮蛮落水时靠得最近的人。 而他的那位小厮,似乎恰巧在她落水之前用桨朝薛家小姐的小舟一击。 虽然没人能说得清这一击是否真的碰到了薛小姐,可“好像”“似乎”“也许”说得多了,再传到另一只好奇的耳朵里时,便成了“确实”“肯定”“当时瞧得真真的”。 叁人成虎,何况整个京城的权贵人家,一起添油加醋。 身处酱缸子的风暴中心的十六本人,在这小道消息迈着两条腿悠哉悠哉将京城大道小道都跑遍了,又再悠哉悠哉跑回来后,才终于听说了。 还是自家师兄打探来的,毕竟李玄慈的性子,便是听一耳朵都只觉糟污无聊,而金展更是锯嘴葫芦,他主子不吩咐,便从来有进无出。 听了师兄的转述,她有些说不出话来,既有些委屈,又想发脾气,刚要张嘴,却又门牙咬着下唇,将话生生咽下了。 何冲有些奇怪,劝她若是憋屈便骂上几句,何苦闷着。 十六却捏着胖拳头,半天,才看向李玄慈,坚定地说道:“我想去瞧瞧尸体,你帮帮我。” 她不说求,也不言请,直截了当地将心中之诉吐了个干净利落。 那双乌溜溜的圆眼睛,澄澈得容不下一点灰,没有犹豫,也没有害怕,只是这样望着他,背后满是她自己都没发觉的信任和依赖。 李玄慈望着那双眼睛,只回了一个字。 “好。” 微博:化作满河星 是夜。 幸好薛家小姐身份高贵,因此没有收在找到尸首的五城兵马司的衙内,而是第一时间送回了薛府,如今正停在薛府。 十六和做贼一般,悄摸地弓着腰,弯成了个熟透了的大虾米,沿着墙根藏在窗沿下往里进。 然而这样行得很慢,比那老牛快不了多少。 十六躬得有些脑充血,眼前一阵发昏,突见一双靴子出现在自己面前,大步往前迈着,如此磊落光明,半点不似中夜弄虚作鬼,倒像白日入朝为官。 半天没见她跟上,李玄慈回头,正瞧见十六跟个驼背老儿一样,弓着腰,梗着脖,额头都用力得挤出了纹路,就这样瞪着他。 “做什么?”他连声音都懒得放低。 十六语塞,赶紧瞧了瞧四周,颤颤地轻声道:“不用小心些吗?万一被人拿住” 李玄慈挑了下眉,斜飞的眼角里满是桀骜。 “我看谁敢?” 说完这句,他便大步朝前,愈发理直气壮地行走于这内府之间。 剩下十六无言以对,急急伸直了腰,又赶紧伸手龇牙咧嘴地锤了下后腰,连忙跟了上去。 -- 一八六、验尸 午夜。 今夜月淡,有些暗,稍隔得远些便只瞧得见前面人的脚后跟,风刮得树影子乱晃,像生了爪牙的精怪,尖得在地面上一路突进,让人不由得想避开,生怕刺了脚心。 十六瞧着脚边倏忽明淡的暗影,悄悄咽了口唾沫,在心中默念着道号,急急加快了脚步。 她埋着头一个劲走,没留神便差点撞上前面的人,脚尖撞上脚后跟,踩了人一脚灰,才傻了吧唧地抬头,瞧见方才还走得飞快的李玄慈,似乎不知什么时候慢了脚步,一个快了,一个慢了,这才两相撞上的。 如今这人回了头,那素来骄矜的眼睛往下垂了一瞬,瞧了眼自己被踩得满是灰尘的靴子,又拿了眼睨她。 十六不知这靴子多贵,只是在他这目光中渐渐低了头,随即又理直气壮抬起头来,悄声说道:“都是浮灰,拍拍就干净了。” 可那目光愈发沉了,就这么瞧着她,叫十六的声音渐渐软了下去,又换了商量的口吻,“赔你一双好了。” 这下李玄慈有了反应。 “哪来的钱?” “记账呗。” 倒是有问有答,十分流畅,俗话说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古人诚不欺人也。 不过短短时日,十六的软饭已经吃得相当习惯、腰杆子挺得比债主还直,所谓的软饭硬吃,也不过如此了。 可惜债主这次没有展现出挥金如土的传统优良素质,非要和无钱无势的小可怜过不去,撂下一句“你自己做”,便甩袖子走人。 剩下十六,瞧着自己一双能喂猪、善养鸡、会做饭、可画符,唯独不会针线活的胖嘟嘟的手,发愁得快成了笼包。 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还是先追了上去,且把眼下的事了了,再来和债主磨洋工吧。 微博:化作满河星 到了停尸的偏厅,果然有人守着的,人还不少,足有叁四个守卫来回地巡。 依着李玄慈的性子,拔剑最快。 但十六连忙阻了,仆役不过听命行事,何苦打打杀杀。 她从怀中取了师兄给的迷药,他们道门别的不多,炼药那可算是老本行,保证药到人迷,绝无二话,无毒无副作用,还能叫他们顺便睡个好觉。 那白烟刚飘过去没多久,就听见几声噗通倒地声,十六蹑手蹑脚过去时,地上甚至有位壮汉开始打起了小呼。 到了屋前,她先从缝里瞧了眼,确定里面没人,才放心推开了门。 只见正中的几上,裹着白布,隐约隆起个形状,不见头脸,只有乌色的长发从边缘垂了下来,倒有些凄厉之味。 十六正又在心里默念道号时,李玄慈站到了身边,停都未停,便上去要去看那尸体,似乎毫无忌惮,甚至百无聊赖一般提起剑,打算用剑尖挑开裹尸布,省得脏手。 瞧他那毫无波澜甚至透着些无聊的神情,十六愣了下,然后暗暗赞叹,看来真是术业有专攻,杀的人多了,自己身上带的煞气就要冲天了,寻常尸身根本都入不了眼,半点不怵。 她也暗自勉励自己要多多学习,这趟出门,拜眼前这瘟神所赐,见过的死人数量都超过她养过的猪了,还这般没用做什么。 凭着这鼓舞,十六管住了本有些颤的两股,自己上前掀开了那白布。 饶是如此,真瞧见那泡得青白发胀的尸身,却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原本娇嫩的少女肌肤肿得透出一股死白,被泡得皱缩,细小的凹凸密密麻麻地遍布在皮肤上,整个面容隐隐泛着青,有些地方甚至脱落了下来。 布一掀开,一股味道便遮掩不住地冲着鼻子去了,叫人胃里不住地发酸,十六强忍了下,手心攥得死紧,想上前查看,却怎么都提不起腿来。 直到腰后抵上他的手臂,李玄慈站到她旁边,将十六半架在自己身上,说了句“让开”,便打算自己动手。 刚要伸手,却被十六拦了,她面色虽有些不好看,眼神却坚定。 “我自己瞧。” “我自己的清白,我得自己洗刷得干干净净的。” 所以她才非得中夜来验这死去多日的尸身,哪怕腿肚子发颤,她也得稳住手,直了眼,仔仔细细查个明白。 又沉了气,十六便坚决地推开了他,自己上前去查验尸身。 只是李玄慈,自始至终,就这么守在她身后一寸之地。 细细查完瞳孔,验完身体,连口鼻都拿了棉棒仔细探过,她腰都快累酸了,才终于站起身来。 “如何?” 李玄慈问道,他杀的人多了,可都是死在刀下的,溺死之人情状如何,倒确实不知。 十六想擦擦汗,刚伸手,就意识到自己的手方才与这冰冷的尸体密切接触了许久,硬生生停在半空。 可汗珠快落到眼窝,登时便要蜇了眼睛。 最后,她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的豆子脑袋往李玄慈那一凑,胡乱把一头的汗全蹭在了他身上。 然后,不顾李玄慈那带着些嫌弃的眼光,直起身来。 “确实是淹死的,还是在那河中淹死的。” “如今时日热了,眸子全然浑浊,手掌和足上的皮肤脆弱脱落,连脱下鞋袜都会碰掉皮,身体也没刚死时那么僵硬,腹部开始出现腐朽胀气,这些症状正是溺死之兆,且和死的时间、气温都能吻合上。” “连口鼻我也查过了,里面有泥沙,还有一种发绿的细藻,泛舟那日我注意过,那河里就有那种藻,因此确实是当时落水、且在那条河里淹死的。” 她说得认真,将以往在秘书上看来的本事全用上了。 “也就是说,这不可能是后来有人伪造的尸体,薛家小姐,确实是自己溺死的。”李玄慈接了话。 “嗯,她身上没有外伤,除非是像针眼这样的小孔会因泡胀了瞧不出,否则便只能是她自己掉下水淹死的。” 说到这里,十六有些泄气,“这样一来,便真找不着蹊跷了。” “那倒未必。”李玄慈长眸一抬,闪烁过诡谲的光,“当时死了的,可不止一个。” -- 一八七、夫子与学生 “当时死了的,可不止一个。” 这话倒有深意。 十六狠狠锤了下掌心,对啊,当时还有一个侍女一起落的水,如今却只见这一个。 “你再想想,不过是具不会动的尸体,又何须找这些个人如此看守?” “且如今还没有入殓,一同寻来的尸身却少了一个,这又是什么意思?” 十六心思转了过来,“这怕是不想让任何人接近,小姐身份贵重只能好好守着,可一个家生子侍女的去处,便能随意处置了,也不会有任何人追问。” “这般小心,果然有蹊跷。”她点了头,可随即又有些丧气,“可如今那侍女的尸身怕早不知被弄到何处了。” 说完便被弹了个脑蹦。 “你当人人做事都如你一般顾头不顾尾?”李玄慈眼尾微翘,就这样瞟了她一眼。 十六挨了打,却高兴得双脚一蹦,眼睛里都放光,直瞧着他说:“你有法子?” 随即笃定了不少,“你有法子。” 那自然是有的,五城兵马司寻到人那一刻,李玄慈比忠义侯府都早得了消息,后来更是把侯府的小门都盯个死紧。 那侍女的尸身,待五城兵马司的人一走,天一黑,便被扔去了城郊的乱葬岗。 十六当即便决定趁夜去乱葬岗。 微博:化作满河星 乱葬岗。 如果说薛家姑娘过身后尚能有一处安稳之地,这乱葬岗便只剩荒草凄凄,间或有那叼人的野狗寒鸦沾着血腥四处乱动。 他们寻着那侍女的尸身时,她已快被那用腐肉滋养野了的黑狗围住,十六连忙扔了石头过去,惊起一片发绿的眼睛,直溜溜朝她望来,身体低伏着嘶吼,伺机要扑上来,叫人毛骨悚然。 下一刻,李玄慈便横剑拦了在她身前,手里的剑在不甚明朗的月色下都闪着寒光,一剑下去,便将其中一只犬劈了个对半,极腥热的血肉横飞空中,一下便将那群野狗全吓走了。 闻着那漫天的狗血混着尸腐味,十六硬生生将自己的翻涌的胃袋给摁住了,捏着鼻子赶了过去。 待到了尸体身旁,她捻了帕子把口鼻掩住,低下身来,才借着昏暗的月光,看见尸身已被狗咬坏了些。 她忍不住急得跺脚,早知道便该早早狠打那狗才是! 又仔细看了看,好在伤口不深,将额面、脖颈和上胸咬出了些口子。 既已有损毁,十六暗忖了下,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抬手借了李玄慈的剑,剖开了侍女的喉管,细细看了,又查了周身。 最后,明知道前面这具冰凉的身体,早已没了呼吸,不会疼,不会难过,十六却还是将她衣服仔细敛好,将乱了的发拢住,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了一角下来,将她破了的颈重新包扎好。 在她做这一切的时候,李玄慈便站在身后,不作声地瞧着她。 他从不懂得慈悲,便是死在他剑下的,也不会有半分怜悯愧疚,更别说一个都没进过他眼里的陌生侍女。 可瞧着十六这心慈手软、多管闲事的模样,他却没有像对其他满口仁义道德的人那样感到厌恶。 反倒是看着她那胡乱绑得毛绒绒的头发,心头莫名动了下。 这些十六全然不知,只又默了一遍《太乙救苦天尊说拨度酆都血湖妙经》,才终于起身,转向李玄慈。 “我查了,她口鼻里也有那细绿藻,身上的痕迹倒也是泡了这些天泡出来的。” “然后呢?”他望着十六,仿佛都听见了她还没说出的话。 “然后,我剖了她的喉管,却发现里面几乎没有任何残留。” “口鼻有藻,喉管里却没有,说明这人是死了之后才抛进水里,但死人与活人不同,不会因落水受呛,因此只有口鼻进了河水,却没真正吸进肺里。” 李玄慈听了这话,却一点不惊讶,反笑了下,说了二字,“果然。” 十六睁了眼睛,怎么这他也果然,怎么他什么都果然! “你......你又早知道了?”她磕磕巴巴问道。 李玄慈拿眼睨了她下,不答反问:“我问你,寻到人时,是怎样的光景?” “先找着的侍女,隔了二里,又找着了薛家姑娘..........”说着说着,十六的眼神便飘了起来,出神一般呆呆地没了言语。 “我懂了!”突然,她蹦出来一句,接着兴奋地说着:“两人同时落的水,那支流湍急又无分岔,轻易不会搁浅,按理说应该离得不远,可最后寻着她俩的地方却隔了足有二里地。” “所以?”李玄慈好整以暇地拿问题继续勾着她。 “所以,是这侍女与薛家姑娘同时落水后,中途上了岸,却又被人杀了,再丢下河里的,因为中间耽误了许久,最后寻着尸体的地方,才会差了那么远。” 十六乖乖上当,如同个上课被夫子提问的好生徒,兢兢业业地答着。 李玄慈瞧着她那眸子,在如此的昏月下,都闪着光,跟个攥着劲儿蹦达的兔子一般,便觉得有股子笑意凭白从肺里往上冒,又被他压了下去。 黑心眼的“夫子”正了面上颜色,方才十分吝啬地评了句。 “倒不算太笨”。 十六得了表扬,倒不骄不躁不生气,反而举一反叁,想得更远了些。 “这侍女既然喉管无藻,那说明虽然支流如此湍急,她却只是假作出落水之象,中途还能上岸,怕是其实极为善于泅水。” “既会水,却又装出不会的模样,这般遮掩,想来,这落水之事,必与她脱不了干系!” 李玄慈眼中闪过一点赞赏,接了她的话,继续说。 “这背后之人,要么是能使唤得了侯府家生子,要么是能在侯府嫡女身旁埋下这样深的钉子,无论是哪样,之后该往哪查,倒是一清二楚了。” 他回首望向侯府的方向。 -- ρΘ18H.νīρ 一八八、毒计 验完尸后,十六从李玄慈怀里摸,不,借了些钱,寻了附近的人,算是给那侍女收尸。 待摸着夜色悄悄回了侯府,已快到鸡鸣之时,天边现出一抹浅淡的鸭青色,在乌润的发上拢了一圈光,十六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可精神头却不错。 方才回来时,已有那起得早的街贩在叫卖小馄饨,扁担上的蒸箱正冒着热乎的白气儿,叫在寒夜里奔波了一宿的人,看了便胃里咕噜。 可十六罕见地没吵着吃碗再走,她看一眼自己摸了一夜尸体的手,便歇了念头,直扯着李玄慈往回赶。 回了屋中,十六第一件事便是去取了热水好好沐浴,侯府的好处此时便体现出来了,厨房的灶上随时都烧着热水,此时又快到了梳洗的时候,取些热水倒也不打眼。 十六此刻兢兢业业、十分甘愿地扮演好一个侍女的角色,乐呵呵地往厨房走了几趟,终于提够了水。 路上还同不少同她一般敬业的侍女们打了照面,还不忘仔细观察了下人家的专业素养,放轻脚步,低了重心。 可这般走了几步,就觉得累得慌,等同人撞了几回,便干脆利落地决定将锅推给定王府,就让人觉得定王府的侍女都是如此粗鲁吧,反正她实在做不来那心细步子更细的温驯之态。 等回了房间,十六总算能好好泡一泡了,刚要脱掉外衣,却觉得手被扎了下,仔细一看,才发现袖子上不知何时夹带了块什么东西。 取下之后,瞧见是块残木片,细细的,一片乌色,材质坚韧,也分辨不出原是什么东西上的,又是怎么沾上的。 正打算随手扔了,可要脱手时,突然眉毛一动,临了却又收了回来。 十六面上浮了一丝迷惑,将那东西凑近细细闻了下,她方才闻的味道没错,正是淡淡的血腥味。 因着她在坟地待了一夜,身上本就带了味道,所以刚才没有察觉,可仔细闻了后,便确认这上面确实沾了血,因是乌色,血干了后便不打眼了。 她心中有了推测,第一个念头,便急着想要说与那人听。 不是师兄,不是师父,不是任何人,而是那个人。 至于为何是那个人,十六想不到也说不清。 她兴冲冲地去了李玄慈的房间,门也不敲,便推门进去了。 却正瞧见内里的人,褪了一半的衣服,露了肩背出来,流畅漂亮的肩胛骨伏在精实的肌肉下,稍一动,便显现出惊人的力量来。 十六也不是没瞧过,可却急匆匆转了身,莫名闹了个大红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身后的李玄慈,倒是闲闲瞧了她一眼缩成个圆包子一样的背影,眼尾燃起一点妖异的笑意,不慌不忙地将衣裳披了回去,半天,才叫了她一声。 “羞成这样?” 他淡淡笑了她一句,便瞧见她连耳朵根子也一起烧起来了。 十六暗啐了一口自己没出息,他浑身上下自己何处没瞧过,连屁股蛋是什么样都彼此看过了,青梅竹马都没如此眼熟的,如今瞧个肩膀,有甚好羞的。 又扼腕叹息,还是自己太要脸了啊,不像这泼皮阎王,铁打的身子,城郊拐角的脸皮。 她咳了一声,转过脸来,也不搭理他那话,直接大声说起了自己的发现。 李玄慈看着这可怜的小姑娘红得如火烧云一般,还欲盖弥彰地扯着别的话头,在乘胜追击和高抬贵手间犹豫了下。 最后瞧着她急得便快化身那开了直冒烟的水壶,到底发了慈悲。 他懒懒接了木片过来,闻了下,又用指甲一掐,便有了定论。 “沾上血好几日了,不过只有一点,并不多。这木头质地坚韧,里面还透着一点腥,是积久沉水之物才会留下的。” “是桨,而且应是那日侍女拿的桨。” 十六又接着推论道,“这样看来,她上岸后,说不定还与人缠斗过,可她身上应没有伤口,那这血想必是与人缠斗之时,那人留下的。” “难怪之前看她指甲折掉了,我还想着是浸泡久了后腐落掉的,如今想来,怕是挣扎划破那人皮肤时,血浸进木片,木片又被指甲刮带到了身上。” “可这样,也还是没用,依然查不出什么啊。” 瞧着她有些丧气的模样,李玄慈颠了颠这木片,说道:“这小玩意,可没有如此简单。” “你知道这驯兽的秘诀吗?”他眼里闪过一点光,“无论驯兽还是打猎,中间都有诀窍,自来有人便会用些木头、香料来引诱动物。” 这其中门道,好猎且府中甚至建了珍奇异兽园的小王爷,自然清楚得很。 “而有些河流,主流支流间相差甚大,有的主流清湛似镜,支流浑浊不堪,有的主流平静无波,支流却湍急无比,正因为如此,有些鱼群只栖息于支流,而不见于主流。” 十六思索着这话,便明白了。 “你是说,这桨是用特别的材料制的,在主流时相安无事,难以察觉,而到了支流分岔之处,便会吸引鱼群来顶翻那小舟!” “好毒的计策!” -- ρΘ18H.νīρ 一八九、真凶 “好毒的计策!” “这样便顺理成章成了意外,偏当时我们正巧赶了趟,结果被拉扯进这浑水里,如今满身撇不干净的糟烂。” 十六心中直道倒霉,怎就偏偏他们碰上这种事。 听了这话,李玄慈浮了点笑上来,到底是师父师兄庇佑下长大的嫩茬,便是有千般玲珑心思,于算计人心一遭上却时常软和得跟个面团一样。 “你以为是恰巧?”他点了一句。 哪就来那么多不早不晚、不多不少的巧合呢? 宫中长大、身份微妙的李玄慈,自小便是不信世上有什么巧字的。 也正因世事因缘背后皆为安排,他从来不信命、不靠命、不由命,凡事都得攥在自己的掌心里头,他的命,必由他一人定夺。 十六虽没多少心机,却不是个蠢笨的,顺着这话,回想起了当日情景。 她扮作小厮常随,可气力到底不如那正经练出来的男子大,因此行至中途,周遭的小舟上坐的便几乎都是各家的闺秀,划舟的也都是侍女。 只有零星几位男子,要么是要看顾同来的家长女眷,要么是心有所属想守着佳人,才一样落在后面。 还有那薛翼,在旁边吹嘘拍马好不烦人。 等等,她记得,正是因为那薛翼一直在嗡嗡嗡,李玄慈才不耐烦地给她拿的桨上使了暗劲,最后又砰地撞上前面薛蛮蛮的小舟。 “能在薛家小姐贴身侍女身上做手脚,那日又磨磨唧唧在我们旁边的,难道是他?” 十六微睁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同胞兄妹,相依为命,且薛蛮蛮为女子,又不会同他抢爵位,按理说,这府中最不会与薛蛮蛮有冲突的,怕就是她哥哥了。说他下这般狠手,实在是于情理不通。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望向李玄慈,却见他只在掌心里摩挲着那块残了的木片,目中全然一副冷漠姿态,不留存半点人情烟火,只挑破了说:“兄妹又如何,进了这高墙深院,便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都吞得下,何况只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 这话说得辛辣极了,却也叫十六有些拿了眼睛瞧他,能说出这话,固然半出于他天生天长的凉薄性子,还有一半,怕也是身世所感吧。 十六自小便没有血亲,可身旁这群彼此都从不同肚子里出来的大半小子们,打打闹闹、亲亲热热这么许多年也过得挺好。 因此这样的话,她听了忽然便觉得心头跟发好酵的面团子一样,被人突地揪了一块走。 她不知作何反应,只能极为生硬地转了话头,问道之后的打算。 如今闹将开来,也算有些凭证了,只是这证据都是半截的,虽能撇开些他们的嫌疑,可也会打草惊蛇,让那起子歹人溜了踪迹。 她说了利弊,端看李玄慈如何打算,只瞧他眼中浮了一点轻蔑,旁人的口要如何说,与他从来没有干系,更不会半点放在心上。 此次出宫探亲,本就是为了浑水摸鱼,如今水再混上叁分,有何不可。 因此,便决定此事先按下了。 可尽管如此,既心中有了人选,此刻按下,自然是为了事后更好地抓住首尾,因此暗中将那薛翼盯得更紧了。 十六更是暗自揽下了盯梢重任,叁不五时便要去瞧,一双招子恨不得长在他身上了。 倒惹出有人不满来。 这次,正当十六又惯例盯梢时,正瞪大了眼睛,却被自家师兄拎了耳朵,龇牙咧嘴地回了院。 她揉着火烧似的耳朵,直想冲师兄来套老拳,却被他带来的消息给惊呆了。 原来自那日起,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不少家的女儿传出了生病的消息,只是都是散着的,也没怎么引起注意。 偏巧这日有人家办了花会邀人,落座后竟发现一下子少了好些人,剩下的人七嘴八舌再一合计,便发现竟都是那日薛家小姐落水时附近在场之人。 于是传言便愈发邪乎起来。 有说那河里头爬了水鬼的,先是咬了薛姑娘去,又沾了其他人的身,才病了这许多。 又说是那枉死的薛蛮蛮不甘独死,因此入了当日见死不救的人的梦,要拉她们一同下去。 更有攀扯到李玄慈身上的,说这个薛家表亲古怪得很,当日落水时,他的小厮便似乎与薛家姑娘有什么冲突,这是使了诡计,要当日见过之人灭口呢。 十六听得目瞪口呆,好啊,看来他们道派的影响颇深,如今这满京的权贵人家们,都信起这起子邪催古怪来了,要是让师伯们瞧见了,定能抓住这好机会狠狠宰这些想象力丰富又人心惶惶肥羊们一笔。 她还呆着,何冲已有些急切地催起来了。 “还发呆呢,火眼瞧着都烧你身上了,传来的全是坏消息,线索倒断了半截,可怎么办?” 十六这才回了神,然后有些傻气地笑了下。 “那倒也不全是,方才师兄你太急了,一路拧着耳朵没让我开口。” “我这有个好消息,我可能找着薛家大郎要下手的原因了。” -- 一九零、条条大道通京城 “我这有个好消息,我可能找着薛家大郎要下手的原因了。” 尽管如此说了,十六却挨住了何冲的软磨硬泡,直等着回了房间,才开了金口。 “说呀,你究竟发现什么了?” 何冲早已不耐,恨不得给十六脑袋上钻个洞,自己直接往里看个清楚。 十六却不急不慢地坐了下,如牛饮水猛灌了半壶茶水才停,有些粗直地抹了把嘴,才缓缓说起了缘由。 “今日我远远跟着他,先是去长辈各处请了安,又回了书房温了半日功课,再去了园子里习箭,从园子回来时走的小道,那条廊最是逼仄,路上碰见了薛家姨娘,二人相对而过。” 说到这里,便停了。 留下何冲并着金展,还等着下半截的话,胃口被高高吊起,却没了下文,便如那被引得吃了一半软酪的耗子,被勾得入了彀。 “就这样?”何冲等了半天,脱口而出这句,金展虽是厚道人不好出口,憨厚的黑眼睛里却也有些困惑。 十六却拿眼睛去瞧李玄慈,只见他指尖摩挲着杯缘,原本冰凉的瓷杯都熨上了些暖意,见她看过来,便抬了眼,若有所思道:“相对而过?” 十六仿佛从树洞里挖了蜜的小狗熊一般,忍不住偷着抿爪子,偏还要在面上按捺住,只一双眼睛弯弯的,瞧着便让人开心。 “对,相,对,而,过。”她一字一句地强调起来。 这下,其他二人也品摸出些味儿来,知道了重点放在何处,却仍有些不明白。 “你的意思是,这二人有私?可是有什么逾矩之处?”金展问道,何冲还在旁边忍不住飘着眼睛作出搂搂抱抱的亲密姿态来示范一番。 “不曾,二人便是说话也隔着距离,更别提有什么逾矩的亲密动作了。”十六摇摇头,瞪了眼自己矫揉造作的师兄。 “只是,因那回廊逼仄,二人擦肩而过时,是正面相对着过的。”她补了一句。 金展和何冲两人对视了下,彼此眼中俱是迷茫。 “那又如何,你也说了回廊逼仄,那擦肩时挨得近些,也是难免吧。”金展忍不住说了句。 十六眼里闪过狡黠。 “这便是你们鲁男子见识不足的地方了,一看便是平日里没有什么女人缘,才会这般迟钝。” “这女子与男子错身而过时,下意识身体便会错向与他相反的方向,极少会有用上身正对着男子的,万一擦着可怎么办。” “便是寻常男女往来,也会注意,何况是嫡子与小娘这样的尴尬关系,更是要多多避嫌的。” “言语可以骗人,行动可以遮掩,但细微之处下意识流露出来的东西,是不会说谎的。” 这番话,皆是十六切身体验,她自大了些后,便要缠裹着胸乳,后来还好,刚开始缠时,稍稍一碰就酸疼难忍,跟胃里塞了酸掉牙的杏子一般。 她那时也不太懂男女之别,别的师兄师弟都没有,师父也不许她同别人说,十六只觉得自己像是身上长了疮,藏了脓,心中慌乱却也不敢言语。 自那时起,她便知道自己和师兄弟们都不一样,刚裹胸时,有段时日还曾躬着背、塌着腰走路,与人路过时也多有避让,平日里过了好一阵才算正常起来。 有了那段经历,她便比任何人都更深地体会到了这世间对女子的束缚,生了这样的身体,受着这样私密的罪过,连与人擦肩而过时,都要下意识地将自己藏起来。 这下,金展与何冲才算听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他们二人有私,所以才下意识于肢体上流露出这样的亲密,但这.....这可是逆了伦常的大罪啊!” 这事要是真的,如果露了一点风声,薛翼便算是完了,权贵家的少爷流连花丛不要紧,可与父亲的妾有勾连,还是这么个实质上有一半养育关系的妾,那可真是天大的丑闻。 “如果那薛蛮蛮是窥见了什么,又被他俩所察觉,想杀人灭口便合情合理了。”十六点点头。 “不止。” 李玄慈难得插了一句,眼中含了些意兴阑珊。 “他们敢痛下杀手,怕有一半的原因,是知道我来了之后才起的兴。” 这话的意思,十六在心里头转了下,才明白其中歹毒。 李玄慈身份贵重极了,与皇帝关系更是微妙,且如今他进京之事显是私密,更妙的是,他还恶名在外,如同阎罗降世。 要是他住进来时,出了这样的“意外”,便有两种说法。 一是圣上此刻并不欲发作,那便会极力按下此事,甚至不让深查,不是意外,也成了意外。 二是圣上正欲拿这做伐子,他们便刚好递了刀,不是李玄慈做的,也会成他做的了。 倒是天大的胆子,歹毒的心思,横竖两条路都算计透了。 想透了这一层,连十六这半个苦主都忍不住击节叫一声好。 敢算计到阎王头上,这可真是。 活够本了吧。 -- 一九一、偷情 这阎王既知道了这事,十六便坐等着瞧便是了。 不过李玄慈照样是不打算此时便发作的,除了他们手上现在只有半不拦腰的证据外,十六还琢磨出些滋味,他怕是也同自己一般,要冷眼看这翻倒人伦、胆大心毒的好戏。 而要听戏,最好的去处,一是这京城东市一条街里锦绣满缀的戏台班子,二嘛,便是薛家府宅某处偏僻屋子旁角的窗户纸外。 当夜,两道影子就半映在了那模模糊糊的窗户纸外。 十六往食指指腹上抹了点唾沫,悄摸地朝那蒙了些灰的纸上戳了个细眼儿,自眯了眼睛往里凑,可糊溜溜一片,只能瞧见里面晕着点烛光,暗暗地约出相拥的一团影子来。 瞧不清楚,十六又拿了耳朵凑在那眼儿上细听,亏得她耳力不错,才终于听着些动静。 “这些时日,你只敢在那小船下绑了油布包传信来,还都是左一句“小心”右一句“避嫌”,今日怎么便敢亲自与我说话了?” 这话说得声音虽轻,却颇夹了些捻酸带醋、小心作态的计较,全然一副小儿女情肠,倒不似那日看到的端庄温顺。 不过这样一来,十六倒是知道他们是如何传信的,怪道既不见鸽子,也不见报信的,原来是学了那鱼肠尺素,把消息包在油纸里,裹在小舟下面,再顺着园子里的曲水,便能从薛大公子的书房暗暗传到后院偏房了,这两处地方若要从院子里走,那可是绕得远着呢,但房后面这道水却妙,从水路传,一下子便连得近了,还不打眼,难以察觉。 又起了些衣服厮磨的声响,想来是那多情的薛公子揽住了人在哄,极为亲近地咬着耳朵,十六眯着眼睛听了又听,才听见些断断续续的字句,一会儿“想得心尖儿疼”,一会儿“也是无奈”,这薛家大哥卖起痴来,比起他溜须拍马的功夫,倒也是不遑多让。 十六揉了揉耳朵,直觉得耳朵眼儿都要被这腻乎乎的猪油糊了,除了满肚子的酸言秽语,什么有用的都没听着,心中都燃起了对这对奸夫淫妇的气愤,如此良夜,她舍了黑甜梦乡,就……..就听了些个这? 好在,薛家大郎和他那庶母总算说够了酸话,他话头一转,看似无意地提了另一件事。 “近日我听了一耳朵,似乎那日在附近的几家姑娘不是病了便是体弱,反正外面都不见了踪影,你在内院,又掌着家务,可听说了什么?” 这句话一出,十六便精神起来了,今日绕了这么大圈子,怕就是为了说出这句看似随意的问话吧。 显然,那庶母也不是个笨的,一听便明白了,一下子从他怀里直起身来,直用着指头戳他。 “好嘛,我还当你是真有几分思念,原来还是为了套我的话啊!” 然后薛大公子连忙又是一番心啊肝儿啊肉儿啊地哄,听得十六直翻白眼,胃里咕噜咕噜往上翻酸水,才终于将那庶母哄得开了口。 “你啊,就是个绣花枕头,这么点事儿你慌什么,如今你妹妹这事不是被当作意外了吗,何况府里头还有个大佛镇在前面,怎么着也绕不到咱们身上的。” “话是这么说,可本以为这事儿了了,结果又横插出一截来,我总是有些放心不下,生怕又出了什么风波,我倒是不要紧,可这次出事的全是内院女子,万一牵连到你,我便是有一万颗心,也得活活痛死。” 这番肉麻话总算讨好了那女子,她笑了两声,终于帮他细细思索起其中关窍来。 “要说这些个女孩儿,我往日也是见过的,你妹妹这人孤傲又不爱交际,可这几个前些时日倒来府里走动过,我当时还觉着奇怪,可冷眼瞧着,她们除了一起去城郊新起的道观上上香,闺阁里绣绣花,铺子里挑挑衣裳料子、珠宝首饰,也没什么古怪的。” “那…….会不会是蛮蛮,在她们面前露过什么痕迹?”薛翼这话说得小心,却又含着些焦虑。 那女子白了他一眼,才说道:“你那妹妹,你还不知道,叁棍子打不出个屁的窝囊性子,便是她爹,她踌躇了那么些时日,不也没敢开口吗,还会同那些交情不深的露出什么踪迹?且便是她露了风声,这些个权贵千金的家人,早拿来嚼舌根子了,怎会帮着我们用病弱的借口将她们拘在家中?” 这话说得有理,倒确实安抚了薛翼。 “我看呢,怕不是那定王往日里传的恶煞名声是真的,如此重的煞气,身上不知多少血债,这才妨了那些个身娇体弱的小姐们吧。” 这幸灾乐祸的猜测,让十六又翻了道白眼。 接下来便没了正经,那薛家大郎没问出什么蹊跷,便与自己小娘厮混起来,一阵衣物摩挲的暧昧声响之后,便是那动情的男女间,令人耳热的喘息声,稠得和蜜一般,叫人腻了耳朵。 十六悄悄从窗边退了下来,分神转头瞧了眼旁边的李玄慈,只见这当事人似乎对今晚这出全然兴趣寥寥,压根儿没有一点兴致,兀自抱着剑靠在墙上,眼里只映着与他一般寒凉的月光。 她步履挪了过去,又因着四周寂静,怕内里二人听见,便踮起脚尖朝他靠得更近,呼出的气息在凉夜里变得格外温软,轻悄悄地扑在他耳朵根上。 她将方才听到的话一一转述一番,最后咬着耳朵问道:“如今可怎么办?” 李玄慈只将目光淡淡落到她身上,风露中宵,月色撩人,偏身旁还有对发了情的野猫野狗在放肆叫唤。 她身上的温度在这夜里若有似无地拂过来,便如这满地的月光一般沐着他,软乎乎的气息朝着耳根上钻,叫人心痒。 而这人若即若离地靠着他,却偏又隔着一寸。 李玄慈垂眸望着她那眸子,亮澄澄的,里面如他一般盛着月光,却不知为何显得温软得和酪团子一般。 他无端起了贪婪,手臂环上细腰,终于将她狠狠抱了满怀,每一寸都落到了实处。 “让我快活些,便告诉你。” -- sànjíùsんùωù.víρ 一九二、吮大的奶 良夜里,点星子,云遮了月,风掩着柳。 假山嶙峋,小道曲折,青石上的绿苔映着月色的寒光,静悄悄的,便是巡夜的也当歇了,连只猫儿都瞧不着。 而那弯弯折折的山石洞里头,紧紧凑成两个影子,拢成了一团,你分不开我,我分不开你。 “做……做什么?”十六被他吮了舌尖,话都说不清楚。 气息被掠去大半,津液缠在厮磨的唇角间,差点便要成那软腴的肉豆腐,被他抿化了、含尽了,全数吞进腹中。 “我要做些什么,到如今了,你还不清楚?” 李玄慈不答反问,声音里带着些懒洋洋的霸道,身上更是不客气,将十六紧了紧,她温热的身体在这凉夜中更是叫人沉溺,软乎乎地填了他怀中空虚。 还不待她回答,便又是一阵唇舌交缠厮磨的暧昧声响。 十六被吻得晕晕乎乎的,只一双眼睛,偶然与假山洞顶空隙中的星子相映,被那点寒星子照得多了些清明,总算听清了他问的话。 知道,自然是知道的。 呼吸交缠,耳鬓厮磨,毫无间隙地嵌在彼此每一寸起伏上,稍一动,便荡漾起无数的情欲陷阱。 她亦是沉溺此事的。 只不过这样抱着、吻着,便有隐秘的潮湿在身体内暗暗酝酿,无声无息地晕开一点痕迹,湿热地熨着柔软的贝肉。 可她并不觉得害羞,甚至她越与李玄慈做这样的事,便越不明白如此快活的事,世人为何这般讳莫如深,仿佛天大的坏事一样。 李玄慈没等她回答,那只手便朝着她的乳儿直直去了,细细玩弄着,让那轻软的小东西在拢作一团,舔裹着掌心的纹路,倒如同撒娇一般。 都快入夏了,暑衣单薄,她又头一次着了女装,就更惹眼了些,如今被他纳在掌心里疼,从下掐了乳肉,托在虎口处掂量把玩,兜着那软乎乎一团小乳惹人招摇。 他似乎在黑暗中轻笑了下,依旧掐着那乳团儿,灼热的呼吸凑到十六白嫩的耳垂旁,用牙尖狠狠碾了下。 “又长大了。”他意有所指地说着,指尖还在放肆地揉弄着软得发腻的奶团子。 这声音里含着热,又有些哑,钻进耳朵眼儿里,便叫十六觉得难耐,仿佛新浴后还带着水汽的身子,又往细砂里滚了一遭,沾了满身的折磨和麻痒,直要从皮肤钻进骨头缝里去。 十六连忙一手握住这人的拇指,一手握住这人的食指,如同小儿撒娇一般按住了他的手。 却不是为着羞怯,反而急急地说:“可不能再含了,如今都被你吸得有些大了,若再含,我真穿不上束胸了。” 她如今头发束成小女使的双丫髻,额头光洁,眼睛还映着从山洞顶照进来的月光,亮得很,圆得很,一副天真小儿女的娇憨姿态,却理直气壮地同他说着这样的话。 她没等着李玄慈的回答或应承,反而是他突然低下头来,伏在她细细的肩窝上不说话了,却暗暗颤起来,灼热的呼吸乱糟糟地扑在她锁骨的凹陷上。 莫名其妙,十六狠狠推了他一把,有些恼地说道:“你笑什么,我可是说真的,你……你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咬着睡,都被你咬肿了。” 也不知是个尊贵无匹的王爷,还是那没断奶的娃娃,她这般贫瘠的胸乳,前些时日找着机会也总叫他日也吮,夜也含,便是马车上都不放过,被他抱在怀里一路地吸吮玩弄过来的。 叫她都生了错觉,哪怕最近自己独个儿,也总在半夜迷糊之时依旧以为奶儿被他含在口中,咬着她的乳尖尖不松口。 可李玄慈就是个天生天长的孽障,哪里是个肯听话的,待笑够了,反而用拇指从乳缘划了上去,碾过柔腻的奶肉起伏,最后停在中间。 只消用指甲刮了一下,那细细的小乳豆子便顶着单薄的夏衣暗暗立了起来。 “你不让,我便偏要,还要夜夜灌精,不止束胸,连小衣都不准穿,日日裸着关在我房里,大着奶子让我快活。” 他低哑的声音钻进十六耳朵眼里,说着放肆到极点,也浪荡到极点的混账话。 这话像夏日里的热风灌进她体内,叫她心生惶恐,却也在骨头里滋生出叫人难堪的欲望来。 明明不是真的,明明是该打的混账话,却叫十六禁不住地涌现些压抑的隐秘心思。 密房里,小帐内,赤条条两人放肆裹缠,奶儿被他含了大半,咬着吮着玩着,水淋淋的腿心更是含着他的阳具吞个不停,眼儿媚,声儿醉,一阵高过一阵的情潮浸得人没了理智,沉溺在湿热的欲望当中。 往日他们也是如此放肆过的。 只是近来先是进宫,后是入府,便也算素了段时日,如今这般,连十六也被勾起了心思。 她也未立刻说话,只是手臂软软环上李玄慈,下面还踩上他的靴子,踮起脚尖立了起来,学他一般咬了下李玄慈的耳垂。 “才不怕你!” 她的鼻息勾着他的颈后,不退反进,将白糕团一般软糯的胸乳全然送进他的怀中。 -- sànjíùSんùωù.víρ 一九三、诱乳 夜那么凉,寒得凝出了夜露,沾了满身,叫人脊骨都发颤。 可人身上的体温这么热,烫得灵魂都要出窍,欲望在喉咙里颤抖着想要冲破牙关,却又被死死扣住咽下,吞回身体里,发酵得更加浓醉,足够把骨头都泡软。 自十六不要命地回了那句“不怕”,也不知是谁先起了兴,便这样唇齿厮磨在了一起。 呼吸都不要,只顾着贪婪地在彼此唇中汲取温度,舌尖缠得牵了丝,红润润的似浸在酒里的熟樱桃,诱人想一口吞下。 待终于稍稍能分开,一双眼儿早醉死在这亲密的交缠中,只气喘吁吁地瘫在他怀里喘息,那软嫩如初桃的小乳在单薄的夏衣里起伏。 全一点不差地落进李玄慈眼睛里,在暗夜里也起了狩猎的光,野得和狼一样,手下却也留了情,只尽兴地把玩着初熟的嫩奶子。 捻来裹去,被他在掌心揉弄得多可怜,小小的软腴被捏得失了形状,隔着衣衫都溢到了他指缝里,叫人怜惜,也叫人发狂。 “怎么生得这样软了?” 他明知故问。 还一口咬上她水蜜桃一样还带着点绒毛的脸颊,露骨地留了牙印在上面,舌尖挽过圆脸蛋上细嫩的肌肤,余下一点湿痕,暧昧地落在唇边几寸的距离。 十六眼尾靠近颧骨的地方飞了点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被他挫磨红的,却恶向胆边生,探手将他脑后的红绳和乌发全抓在了手里,威胁一般握紧了。 “便是你害的,还好意思问。” 她自以为恶狠狠地说,然而出口的话却带着情热的轻喘,再难严正端方,反倒像埋了钩子,勾得别人沉醉,勾得自己也慌。 李玄慈被胁了把柄,却半点不急,反揉得更加放肆了,让那小奶子在自己掌心中滚来磨去,捏得愈发浪了,那力度似要透着乳肉钻进心脏里,酸软得发涩,像吞了杏子一般。 心软了,手自然便松懈了,李玄慈便趁着这空档将她作怪的手扣了回来,腰一用力,便生生将依在他怀里的十六顶了起来,背后抵着岩壁,身前抵在他胯上。 微博:化作满河星 底下,小小的绣鞋穗尖若即若离地点着他的羊皮靴子,上面却彻底乱了。 这魔王三两下便不知怎的散了她的衣襟,挑松了十六绯色的肚兜,从侧面钻了进去,便再无遮拦,直接拢了她裸着的乳进手心里。 只消几下把玩,便激得十六泄出动情的呻吟,又被咬紧的牙关压碎,细细地透了出来,仿如求饶,又似渴望。 李玄慈忒坏心眼,用着指腹上拿刀使枪磨出来的茧子,毫不留情地挫磨着不经事的嫩奶子,甚至刻意刮过她柔得如丝一样的小小乳晕。 十六在情欲的波涛中睁了眼,满是迷蒙与沉溺,只下意识地拿那双水眸子低头去瞧他,却与李玄慈从低处望上来的目光撞个正着。 赤裸裸的,野兽一般带着贪婪和占有欲的眼神,只一下,便如软针刺进她身体里每一个酸软的弱处。 她被那目光擒住了,最隐秘的地方涌起情浪,烧得她如上了热铁的蛇,只想蜿蜒着翻折自己的身体,否则那股混着焦躁的热便要折磨死她了。 这些都映进了她的眼睛,李玄慈轻轻笑了,低头凑近她的胸乳处,手背一顶,便将肚兜掀了开去,露了半边白软奶子出来。 他故意凑得更近了些,牙齿离着乳尖不过危险的一寸,仿佛下一刻便要狠狠吞下。 “是我害的。”从不低头的李玄慈破天荒干脆利落认了错。 可这哪里安了好心,他灼热的鼻息绕在如豆蔻嫩芽一般的乳尖上,叫人心尖都发颤。 “便是我害的,那你可要我再害你一遍?”他轻笑着问道,随着吐字,愈发放肆了,眼瞧着眼前小小的奶豆子都被熨得立了起来。 明明动情无比,十六却默了一瞬,没有立刻回答。 李玄慈刚要抬头,才瞧见她那红得如桃子一样的脸蛋,便觉得脑后被一只小手一按,瞬间便是满满的白腴软嫩袭上面来。 “要!” 她毫不客气地伸手将李玄慈,按向自己早已酸软的奶子,总算触了个实打实。 李玄慈被埋在她的胸乳上在,唇角露了点看不见的笑,下一刻,便放肆折磨起这磨了许久的身体来。 他尽情地咬着白软的奶子,这样软,又咬得这样狠,乳肉甚至都被咬出齿痕,从牙关微微溢出一点软腴,看上去荒唐又淫靡。 “嗯轻些。”十六忍不住娇喘出声,只觉得心也透了,魂也快散了,只剩下汩汩的脉动在被他吮吸咬玩的地方蓬勃跳着。 他好容易松了下口,却还半咬着奶尖不松,就这样含在唇中,有些含糊地说道:“再轻些,你也是要闹的。” 随即便愈加放肆地吮起了她早已红如粉莓的乳晕,用舌尖不断挑绕,将那小小乳豆子拨来裹去,好不尽兴。 他这般放肆,十六的脚趾尖都忍不住蜷紧了起来,被裹在绣鞋里,丝绸软薄得透出痕迹,可见着那小脚尖在绣鞋中一动一动,不时点过他的靴面。 她恍惚间低头看去,只见李玄慈仍是那副束着发的规整模样,却依在自己的乳儿旁边,目中带着十分灼热的贪婪,乳肉在他唇间被咬得软溢。 最后,十六眼中,只余那条红绳还在随着他的吮咬而微微晃动着,如艳红的血一样,占据了她的视线。 荒唐又淫靡。 她彻底沉溺进情欲里,再也挣扎不起来了。 直到将这半边白乳玩尽兴了,李玄慈才终于有些慈悲地松了口,抬眼却见十六眼儿早已水得透亮,颊上一片晕红。 他眼中那点好不容易稍稍压下去的欲望,再一次不可收拾地爆发。 这样一幅样子,这样一幅不成样子的样子,仿佛摊开了肚皮,再无防备地向他撒娇。 怎么能忍。 他骨血里那股暴戾和侵占熊熊燃了起来,几乎要将眼睛都烧红,含着血,燥着骨头,要立时将她拆卸入腹,一根头发都不剩。 三两下,李玄慈便撩开了她的裙子,提了一条细腿上来,依然让她着不了地。 就这样悬着空,裸了自己的阳具,毫无留情地直刺进她水淋淋的热穴中。 一入到底。 -- 一九五、刺水穴(2300,二更) 他刺到了底。 就这样让这水淋淋的热穴含着自己暴起的阳具,千百般吸吮着,软乎乎的嫩肉裹着躁动的他,碾着咬着每一寸的凸起,直要榨出精浆出来才肯罢休。 李玄慈额上起了青筋,后牙咬得紧了,抵御从胯骨下刺来的剧烈快感,叫人头皮发麻。 好紧。 紧得缠着他,动不了一寸。 连后颈都起了细汗,浸得发根都湿了,阴茎被泡在热液里,一点点撑开水穴的密处。 裹得这么紧,又胀得这样厉害,两相都是动魄的折磨,连青筋上的搏动都无数倍地放大,在彼此厮磨间荡漾开来。 他倒也并不着急,反倒享受起这快活的折磨,只细细瞧起十六脸上的神色。 她似入了痴,尖尖一点虎牙咬得嵌进下唇中,刻出白白一点磕印,有些傻气,又有些可爱。 眼中俱是水色,迷蒙得能把最强硬的男子的骨头都泡软,眼尾飞起一点媚,漾开薄红直染到太阳穴上。 只瞧一眼,那股暴戾的颤栗便又蹿上了脊骨,李玄慈的手心痒了起来,恨不得她化作一团雪,就这样在他掌中任由他揉捏。 这股戾气逼得他恨恨刺了下,明明已经进到了底,却仍然像利刃一样刮磨过淫媚的内腔。 十六禁不住地颤起来,弯折起腰来,哀哀喘息着,下巴抬得高高的,汲取着一点新鲜空气。 却被他顺势咬了口下巴,用牙关细细磨着,十六吃痛,终于瞪了眼睛低头去看他,却被他带着潮热的呼吸喷在肌肤上,一阵阵痒泛开来。 “全吃进去了。” 他那双眸子隐在暗中,却闪着野兽般的光,哑着声音故意说着浪荡语,同时,阳具刁钻地从颤抖的穴肉上挑过,拨弄起满满情欲。 十六却也不答,只拿眼神剜了他下,只可惜眸儿太水,又被穴里作怪的坏东西搅得失了清明,愈发媚了。 偏偏这人得寸进尺。 “咬这么紧,叫我怎么动。” 话虽这么说,却用着腰,暗暗动了起来,磨碾挑刮,直将穴里的媚肉激得又流了细股热液出来。 她喘得更厉害了,却强自打起精神,原本在他肩头攥得死紧的手心松了开来,再也顾不得忌惮这阎王,一下拧住了李玄慈的耳朵。 “你爱动不动!” 她一边放着狠话,一边使尽气力绞吮起穴来,猛地吸得厉害,非要榨得他吐汁不可。 李玄慈吃了骄兵的苦,不妨被她千娇百媚的淫软湿穴狠狠一绞,霎时,连阳具上面的青筋都要爽得要爆裂开来。 太爽了,爽得几乎要将魂魄从身体炸开来。 他微抬了头,露出喉结微微动着,下颌勾出极漂亮的线条,明明还是副少年人模样,却无端染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色气。 可待他咬着牙根喘息过来,那双眼睛便愈发野了,闪烁着报复性的欲望,汹涌得足以吞没人的呼吸。 下一刻,十六便遭了罪。 他毫不留情地动了起来。 如何狠,便如何刺,如何痛快,便如何插。 谈不上章法,也没有节制。 就这样暴虐地撞开她水淋淋的小穴,哪里敢再咬他,便用硬得如铁一样的阳具碾开每一寸隐秘,非要激得淫穴急急沁出水里。 一时间,这小小山洞中回荡的声音变得淫靡极了。 蜜口吮着阳根的暧昧水声,囊丸撞着会阴的啪啪声,衣物厮磨声,还有止不住的男女醉在情热里的喘息,黏腻浓稠地裹成一片。 听得人耳根都要烧起来。 这声音吸引了不知从何处来的猫儿,悄无声息地翘着尾巴到了洞口,喵地叫出了声。 这叫声惊着了已快溺死在情欲里的十六,她慌张地抬了头,却见那只雪白的猫半浴在月光下,一双金丝一样的眸子静静瞧着这边。 她下意识觉得羞耻起来。 被这样一双干净的瞳孔,看着她衣襟敞开,内里的肚兜被扯落半边,露了白软奶子出来,上面还全是被胡乱咬嗜出的红痕。 下身更是不堪,原本斯文的裙子被撩了开来,亵裤早已被他撕了,潦草地挽在小腿上,半露出光洁的肌肤。 一只尖上坠着丝络的绣鞋绕在他腰上,一只绣鞋悬在他的靴子上,一下一下点着、颤着。 这样不堪又淫乱的样子,全映在这天真娇软的猫儿眼中了。 十六不知为何生了羞耻,狠狠挣扎起来,有些无力地推搡起还在她体内放肆的李玄慈。 “松开,有有猫。” 可那人哪里肯依。 “有猫又如何,被它瞧着,你不是咬得更厉害了吗?” “乖些,把腰软下来,穴儿敞开些,我才好插。” 厚颜无耻,不知收敛。 十六被这话激得锤他。 可这点子反抗,反而让他愈发凶狠,低头一口咬了她另半边乳,连肚兜都没褪下,就这样蒙着一层,用牙齿舌头折磨起她来。 下身更是厉害。 捏了她桃子一样的小臀,迎着口中咬吮的节奏,一下一下更狠地抽插。 插得十六浑身都跟着浪荡起来,身上的软肉都跟着颤动,这身体成了承纳他欲孽的出口,又反过来勾缠在一起,软乎乎的,粘着他,腻着他,吮着他,绞着他。 少女的呻吟放荡又压抑,天真又淫靡,藏着钩子,直勾进少年的骨髓里面,勾得他不要命地撞着穴肉。 阳具从穴里抽出来,被染得湿淋淋水亮一片,全是她泄出来的蜜液。 然后紧接着又刺进去,湿红的小缝被撑得极满,无助地吞咽着阳具上的青筋,被刮得一阵阵抽搐。 他来回碾着,插着,玩弄着她身体里每一个给出敏感反应的点,刺激着她愈发浪荡的欲望。 终于感觉到她彻底软下身子,那只挽着他腰的腿儿也暗暗用起力来,细细的腰肢迎合着他的操弄,羞怯地品尝着堕落的欢愉。 他唇角翘了下,终于,终于将这小浪骨头完全拉下水来。 就是要她同自己一样。 万劫不复。 这两道身影紧紧勾缠在一起,不断朝着彼此迎去,厮磨裹缠,好不快活。 溺在欲望里的人,总是不知时间飞逝,他们痛快地从彼此的身体勾弄欲望与欢愉,直到月儿都偏移,也仍未松开半分。 十六不知被碰到哪里,蜷缩着挣扎起来,口中叫着,“停,停!” 却被刺得更狠。 她锤起李玄慈来,“坏坏蛋!叫你停啊!” 李玄慈连额上都全是汗,阳具不知餍足地插着,听到这话,反而狠狠一刺,撞进一个从未有过的深度。 十六绣鞋里的脚尖猛地缩起,面色恍然如灵魂出窍,终于忍耐不住咬着自己的手背,泄了他满穴的淫水。 而李玄慈则在一阵阵热液的冲灌下,麻着脊骨,酸着心尖,将积了好些时日的精浆,全数喂给了她还在抽搐的水穴。 -- 一九六、露馅 天际已亮了一痕鸭青色,淡淡地缀在东边,寒了一夜的雾露凝在叶芽尖上,将将便要滴落下来。 半昧的夜色中,从枯仄的假山洞中缓步走出一道影子,怀中抱着什么人,信步往前走着。 十六晕晕乎乎被抱在怀里,被体温熨得渴睡极了,可在昏睡前一刻瞧见了天际的亮光,硬是强打精神清醒过来,揪着李玄慈要他放自己下来。 “你走得动?” 李玄慈半点不理她手上那点不比招猫逗狗大多少的劲儿,只落下一句话便要继续搂着她往前。 “如今快天亮了,万一撞见人怎么办?”十六却十分辛苦地撑着自己打架的眼皮子,“若是我跟着便算了,哪有主子抱着侍女走的道理,顷刻便要露馅的。” 这些李玄慈其实全然不在意,瞧见便瞧见,发现便发现,谁敢多嘴倒霉的只会是他们自己。 只是十六契而不舍地用比猫大不了多少的力气捏着他的胳膊,困倦的黑眼睛里全是强撑着的倔,他斜着眼睛瞧了几下,最后还是放下了她。 落地以后,十六头重脚轻地往前走,刚迈了两步,便有些奇怪地回过头来,催促道;“你走前头啊,否则一样露馅。”如果那样,那她撑着下地还有什么意义。 李玄慈瞧着这倔萝卜头,眉梢往上一动,僵持了一会儿,到底阔步迈开走在了前面。 十六跟在后面,努力将要脱口而出的哈欠又吞了回去,可没走两步,便神色古怪地停了下来,两条细腿儿发颤,微微拢在一起。 刚慢了两步,前头的人便察觉了,回头来瞧她,眼中还带着些得意,仿佛早料到十六腿软得走不动路。 瞧见那幸灾乐祸的眼神,十六跟被刺了屁股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一脸“我行,我能行”的表情,立马跟了上去。 可走得越快,这麻烦便越难收拾了。 亵裤被这粗人给直接撕了,如今正收在李玄慈的袖中,她方才脑袋晕乎得很,下地便走,走了才发现,裙子底下光溜溜的,凉快得很,人家是两袖,她是两股清风,不由生了自己光屁股的错觉,实在有些叫人羞恼。 更别提,稍动了一两步,这讨人厌的恶阎王方才在她体内放肆留下的玩意,便顺着被掐红了的腿根往下流。 稠浓的、黏腻的精浆,混着她清亮的湿液,随着脚步的牵扯,从还在隐隐发颤的水穴里往外沁。 这人在她身上消磨了半夜时间,腿心也被折磨得发红,到现在都仿佛还残留着那坚硬的阳具往里刺撞的麻痒,这稠浆流过肌肤表面,牵扯出如蜜如丝的暧昧触感,更是叫人如爬了细脚蜘蛛般既难堪又难耐。 可十六咬了唇不松口,只攥着一股劲儿闷头跟着他往回走,等终于回了他们住处时,那湿液都快流到脚踝了。 腿刚跨进院子,十六跟被狗撵外加火烧屁股一样往前快冲,只想着一定得在这人发现之前收拾干净了。 就在她逃回自己房间,刚要回身关门的前一刻,李玄慈却突然伸出一脚挡在了门缝中,生生阻住了她摔门闭户的企图。 “做什么?” 十六作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试图用那双黑葡萄一样的圆眼睛瞪出门神的震慑效果。 却不奏效,只见那人悠哉地立着门前,靴尖半翘着挡在中间,眉梢眼角甚至带上了些懒洋洋的笑意。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他只反问道。 “我生的是肉体凡胎,吃的是五谷杂粮,累了半夜,自然得休息,你要是铁打的,就去院子里站吧,站上一天我都不管你。” 十六拿出冠冕堂皇一通大道理,企图糊弄过去,说完便要关门,才不管会不会夹到他的脚。 这人却机警,立时抽了出来,只轻飘飘地刺过来一句。 “瞧瞧你的裙子。” 他挑着眉毛,嘴角染了丝放肆的笑,说完便转身走了,留下十六,从小道士一下改行成了丈二和尚。 等十六关了门,回了塌,在倒头就睡和还是洗洗间犹豫良久,最后还是选了后者时,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只见她那条淡色裙子后摆,恰好在靠近膝盖的地方,浸了细细的湿痕,将粉裙染得腻了抹浓色。 十六抱着换下来的衣裙,一下子瘫软在脚蹬上,脸上突地飞了红,这人,这人什么时候发现的,竟就这样瞧着她出丑,实在是……实在是,可恶至极! “坏东西!” 她朝怀中的衣裙来了一记老拳,脸儿红醉,眼眸含水,也不知是在骂这无辜的衣衫,还是哪个登徒浪子。 微博:化作满河星 直睡到了日上叁竿,十六才终于晒得屁股发疼的刺目阳光中醒了过来。 她顶着一头鸡窝,如游魂一般出了房门,毫无意外地收获了院子中的师兄极为嫌弃的白眼一枚,并押着她用能冰着骨头的井水洗漱清醒了一番。 如此这般后,十六总算嘴里嚼着甜饼,口齿含糊、吃相不雅地将昨夜瞧见的奸情说了个清楚。 何冲摩挲着下巴,这是他近日养成的新习惯,自剃了胡茬后,反而生出股补偿的心理,非当自己是仙风道骨的长髯老道,一个劲摸他那光溜溜的下巴。 “这么说,薛家小姐的命,确是这两人害的,可剩下那些千金生病,似乎与他们并无相干。” “可世上哪有如此凑巧之事,这边刚出事,那日在附近的小姐们便一个个都病了?” 十六也学着师兄的模样,边摸下巴边说道。 “什么巧合,不过都是人心算计罢了。”不知什么时候,李玄慈也过来了,就站在他们身后。 十六装聋作哑,瞧都不瞧他一眼,只低头十分专心地吃起甜炊饼和小米粥,倒是何冲接了话。 “怎么说,你可发现什么线索?” 李玄慈瞧着眼前这蜷成兔子、只顾着动嘴的小道士,挑了挑眉,最后还是挪开了目光,看向何冲。 “你忘了我们进来那日发现的蹊跷?”他朝墙角那柜子撇了一眼,又道:“昨日听来,这些小姐们除了整日的衣裳首饰,还都去了一个地方。” 这下十六眼睛亮起来,不顾嘴里还含着大半张炊饼,抬头说道:“道观!” -- 一九七、十张甜炊饼 这下可算撞个正着,恰也是术业有专攻。 何冲听了这事便眼睛放光,好家伙,终于到了他大展身手的时候。 虽不能直接回师门打探,可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往日里他下山也结交颇多,其中不少门道是以假名相交,如今正好借了那身皮去探一探究竟。 不到晌午,何冲便满头是汗地回来了,顺手还提溜了一包蜜饯局的樱桃煎给了十六,毕竟他是以“为主子买些坊间新鲜玩意儿”的名头出去的,倒便宜了十六的五脏庙。 他痛灌了一壶茶,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才说道:“打听出来了,京中权贵女眷爱去的几家道观,一是靠着西边的玄妙观和普济观,这两处都是积年的道观了,名气也响,因着之前通善坊起的那把火连累,整修了这些时日,最近才又新开的。” “如今城南日渐热闹起来,于是也起了两座道观,一座悟真观新迎了位极有名的云游道士,一座云隐观是个女观,香火都挺旺的。” 十六听了半耳朵,心思抓耳挠腮全在那油纸包里亮滋滋的樱桃煎上,有些敷衍地说:“师兄你去了恁久,到底有个准信没有,你如今只一股脑将这些消息一箩筐全搂了来,和打猪菜一样。” 说完便差点挨了个爆栗,何冲面目凶狠、两指虎虎生威,就要给自己师妹脑门来个开花。 可敲下去离着几寸的距离时,突然灵敏地觉得背后有些发凉,不用回身看,都能猜到又是哪个霸道的家伙在给这饭兜子撑腰。 他生生止住,然后改道顺手从纸包里拿了个蜜饯,扔进嘴里,才含含糊糊说道:“你厉害,那你倒是说说在哪家啊?” 十六大为心痛地看着何冲挑走了最大的那颗樱桃煎,气得直道:“我说便我说。” “应该不是西边,那两座道观在通善坊后面,因着失火修缮,从后面绕过去的宽敞些的车道封了,如今要去道观就只能穿过通善坊中间的小路,那里是市坊,人多且杂,里面还新开了个马市,气味也不好,这些个小姐们怕是不会乐意常去的。” 瞧她说得有理,何冲又摸了下下巴,心中暗暗点头,嘴上却追问道:“那南边那两家呢,你倒是掐指算一算啊半仙。” 半仙十六欣然接了这顶高帽子,学着那街上游荡的半瞎道士掐着手指,吊着眼睛,捏着嗓子说:“我猜是那家女观。” “为何,悟真观如今因为迎了位颇为传奇的云游道士入观,可正风头鼎盛呢,门槛都被活生生踏矮了一寸。” 却见十六有些得意地冲他摇了摇沾着蜜糖的手指,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他们这些高门大户的毛病。” 何冲和金展都还有些愣着,李玄慈却轻翘了下唇角,说出了她的话外之音。 “满肚子的算计,满口的规矩。” 他极为辛辣地刺了一句,十六便知他懂了,瞧着剩下二人的呆样,心中稍稍动了一下。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李玄慈会懂,他看得明这尘俗世界的纷扰,也总是听得懂她还未出口的话。 十六点了点头,对师兄说道:“我也是近日里扮起女子,进了这深院,才知道这世间对女子的百般要求,我不过是个侍女,去拿水提饭时步子大了些,姿态粗鲁些,连我吃饭想多给自己要两张甜饼,都要被这府里待老了的婆子女使们背后指指点点,何况这些大家小姐呢?” “若是跟着祖母或母亲,且有父兄在旁,经常出入寻常道观倒也没什么,可若只是她们自己,那便像路上藏了吃人的老虎一样,市集去不得,有马味的地方去不得,全是男子的道观也轻易去不得。” “这群未嫁的千金小姐是娇客,可也受着千般束缚、万般要求,连她们的体面尊贵,都成了拦着她们去路的老虎。” 说到最后,十六眼中染上些极轻的落寞,也不知是在叹这些小姐,还是在叹这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子。 何冲瞧着小师妹的模样,也安静下来,不知如何接话,最后倒是一旁的金展终于憋出句话来,“十六兄弟,你……..你先多吃点蜜饯,明天早饭我去给你多拿十个甜炊饼。” 这句憨话叫何冲眉毛都要吊起来了,这呆子的安慰可真是实在啊,不过瞧着十六被这话逗乐的模样,倒是被冲淡了思绪,不由得也笑起来。 只有金展知道,方才他话音刚落,自家主子转头望过来的眼神有多让他脊骨发寒。 好在十六轻轻笑出了声,瞧着她小小两颗尖尖虎牙咬着下唇,眼睛闪亮的模样,落在他脖子上的视线才终于收了回去。 好险,金展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看来以后这活儿还是不能抢,有事服其劳在这里可行不通。 随即又有些愁起来,那明日的十个甜炊饼,到底是拿还是不拿啊。 -- 一九八、法事 在确定明日早食吃什么之前,总是要先经历一些算不上多么愉快的劳作。 推算出哪间道观后,十六一行人便出了侯府往南边去寻。 西市热闹,南边也不遑多让,珍珑小巷勾勒出烟火气息,即便过了晌午,也有不少小贩在街头巷尾叫卖。 热乎乎的吊炉饼鸡蛋羹,一旁刚做好的萨其马还绕着糖丝,吃着指头的小毛孩比板凳高不了多少,围在稻草扎的靶子上,眼睛看那浓亮红润的糖葫芦看得都快发直,从缺牙的缝里顺着指头流了满手的口水都未发觉。 十六比这群毛孩子出息不了多少,多亏是乘着马车去的,否则怕也是走不动道了,如今只是从掀起的车帘头摸闻点味道咂巴嘴,也不算多丢人了。 她那毛茸茸的脑袋越瞧越歪,就跟那追着落日的向日葵一样,最后被李玄慈的铁手一把揪得正了回去才算完。 当然,此时暗暗撅嘴的厉害的十六,并没想到晚上回去后,她的被窝下面被人悄悄藏了一大纸包的零嘴,但凡今日从车帘中瞧过的,全都有份。 这是后话了。 微博:化作满河星 云隐观前。 这里与方才路过的悟真观不同,那处人烟鼎盛,好好的红漆高门槛都被磨得见了木头,可这里却清雅得很,还未见门匾,车顶就先被白围墙里伸出的竹叶刷刷扫过,别有一番风味。 倒是能理解那些小姐们为何都喜欢来此处了。 因着要打探消息,今日十六装扮得格外漂亮,在府里时外面罩了件灰扑扑的披风遮掩耳目,如今要下车了便脱了下来。 只见她穿了件雪桃色云纹束腰长裙,细细地拢了腰身出来,裙?摇荡间,间或露出一双小小、嫩黄的锦绣玲珑鞋,头上挽了个垂挂鬟,两边各压了一只翠白玉镶的蝴蝶细簪,上面累的金丝还在发颤,可爱又俏皮。 金展照例扮作随从去扣了门,半晌才有人出来应门,来人穿着灰蓝色的道袍,只在袖口暗暗绣了些竹纹,平淡中透着些秀雅,通身无一丝赘饰,只有头上插了根白玉簪子,眼下稍稍有些乌青,整个人透着疲态,瞧上去却还算温和。 金展同她说了几句话,便施了个礼回来了,一问之下才得知,因着观中私事,这几日都会闭观,请几位施主改日再来。 “可问到是什么事?”何冲追问道,金展却只是摇了摇头,怕追问过狠惹了疑心,因此只说要与主家回话,便先过来了。 听了这话,何冲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从道院两侧升起来的一点烟,忽地走到墙边拐角,顺着那株竹攀了上去,伏在瓦上细细看了,又跳了下来,走到十六跟前。 瞧他这举动,十六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急急问道:“可是东西道院?” 何冲点点头,二人俱露出点心领神会。 金展在一旁看得满头雾水,又瞧着自家主子看着两个人眼神交流,神色有些莫测,立马领悟了明日的炊饼虽不知能否服其劳,如今这当口却正该他替主子开口分忧的, 于是连忙打断他们:“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你自然听不懂。”何冲随意点了眼那呆子,“里面有人在行斋仪,我方才瞧着还看见了监坛上飘的黄绸带子,想来也是因为还在设醮,才闭观的。” “这又如何了吗?”金展还是不明白,道观里时常有人做水陆道场,若是富贵人家请做法事,那闭观留个清净也属正常。 “但正殿安生得很,飘烟的可是东西道院。”何冲一副“这你就不懂了”的老道模样,解惑道:“若是富贵人家来做法事,开坛也是设在正殿前面的,而只有观中的道士死了,才会开东西道院的作斋仪。” “我们刚刚找出这个道观与此事的蛛丝马迹,里面便死了道士,难道不蹊跷吗?”十六眼神中闪了一点异色,稍一迟疑,便转身而去。 何冲伸了头想要瞧,却见十六并不是去道观,反而朝反方向的小巷走去,摸了些钱,同一旁卖茶的大嫂子要起茶来,笑盈盈地同她寒暄着话,直饮完了一盏茶,才亲亲热热地给了大嫂子铜板,朝这边走来。 “这是作甚?你就渴啦。”何冲拧着眉毛问。 “我是那水牛吗,方才在马车上喝了那么多备好的茶水,哪里会渴。”十六皱了下鼻子,悄悄瞪了师兄一眼,如今她胆子被人壮得愈发大,师兄都敢瞪了。 “知道死的是哪个道士了?”李玄慈淡淡插进来一句,便瞧见十六眼神笑着看了过来,里面像是关了只蝴蝶,又像浓浓的粥下面被人偷偷藏了颗蜜枣子,悄摸的甜。 “不错。”她就知道李玄慈肯定晓得自己不是贪懒口馋,她可是正经去探问消息的,“那道姑能同我们打马虎眼,可这世上任何动静,便是瞒得过官府,也瞒不过平日里买菜打水总要遇见的街坊领居。” 十六有些得意,忍不住如此这般地小小炫耀一番,随后眼神瞟到李玄慈脸上那若有似无的笑意,心中本该觉得有些害臊,可实在害臊不起来,反倒是像身后长了尾巴,简直成了那孙行者座下的猴子猴孙,忍不住在那含着笑的眼神中将尾巴摇得翘上了天。 * 唐代曾规定士庶之家平日不能与佛道人士往来,但涉及吉凶需作斋时可准许前往,后来更在明代发展为一种风俗,佛道两教在民间丧葬习俗中的影响日益重要。 道教的丧葬仪式属于斋的范畴,但后来被简化成打醮为主要形式,家中有丧事时去道观打醮或者请道士上门做法事,根据家境和地位,形式从做头七到七七都有。 比如红楼梦中,秦可卿之死就是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共一百零八位僧人和九十九位道士诵经,这就属于比较奢华的仪式了,一般人家基本就只做头七。 -- sànjíùsんùωù.víρ 一九九、蛇鼠一窝 这几枚铜板的茶付得着实值得,镇守南北东西街角巷口的大嫂子,实在是位极善言谈的妙人儿。 十六不过是多付了两枚钱,便撬开了她的嘴,以壶口瀑布都能匹敌的奔流万丈之姿,从这出家人吃菜都要精贵些,净是从那郊外农户里特意弄来的水淋淋、鲜嫩嫩的精种的小菜,到出家人的夜香都比他们这些只累身子的苦命人要少些。 那位不幸过世的出家人,更是从道号到外貌到出身来历都被大嫂子吐了个干干净净底儿朝天。 过身的女冠,道号守清,平日里大家都叫她蓝真人,据说原是这道观前捡的被人遗弃的女婴,当时通身除了包着她的一块蓝布巾别无旁物,因此小时便随口唤了蓝娘子,到了懂事的年纪,便正式入了坤道,成了道观前一代女冠的弟子。 幼时不显,待她师父年老,将位子传给她后,不过短短两年时间,竟将这原本寥落的云隐观发展得极为兴盛,更收了不少弟子,纳了不少居士在观中。 或许是此人极善交际往来,不知从哪里搭的路子,与不少有钱人户的女眷来往密切,渐渐有了声名,又被逐渐引荐到权贵人家,口口相传,如今在京中女眷都小有名气。 据大嫂子隐晦透露,这守清真人能这样快地立起门户,怕是别有门道。 这点十六作为道门中人,自然能猜到一二,他们道派中除了那写符祛妖、丧葬祭奠、超度往生,另外一项极为重要、能给众弟子们加衣温食的重要来源,便是修身治病。 虽说不算主业,可这世间行走,自然要灵活变通些,身上有异,有时不一定是邪祟作怪,还可能是本身病弱招惹了精怪,或是得了些隐疾不方便承认,才推脱到邪祟身上。 作为一个敬职敬业的道士,自然也要触类旁通、兼容并修,苦众生苦,忧众生忧,因此各类药丸,甚至针灸的门道,他们也都要学。 女冠不比修乾道的黄冠,云游四方、出入外场上诸多忌讳,可也有男道士难及的优势,那便是方便行走于内宅。 内宅妇人们,有个头疼脑热乃至于不好同大夫说的隐疾,实在寻常,一般只能寻专治妇人病的婆子,多少怕传出“恶疾”的名声,可若是去道观上香,或请真人讲经,自然好听得多,也方便得多。 如此想来,十六便知道,这真人怕是有一手好医术,尤其是治妇人病的好医术,才如此受到欢迎。 可前些时日,不知为何,蓝真人便传出了过身的消息,因极为突然,街坊四邻都吓了一跳,想要去致意也都被委婉地拦在外面,自那日起观中便闭门不出。 何冲心中虽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他们算是抓住了线索,可如今若是以治丧之名将人拒之门外,却也难探听一二。 十六却屈指擦了下鼻子,一派豪迈地拍了拍胸脯,将这事包在了自己身上。 接着就变换了嘴脸,竭力扮出一副温婉高贵的模样,莲步轻移,去重敲了道观的门。 这次来应门的还是方才那道姑,可拒绝的话还没出口,便被十六客客气气地堵了回来。 先是我与守清真人相识已久,若是不上柱香走,那便是背德造孽,后又搬出京城的权贵小姐们为名,表示大家都十分舍不得真人,自己与哥哥正是合着大家的意才来的,若是见不到,定会遭责怪,最后还放软了姿态,提了自己的母亲也关切着这事,正忧心今后道观有何打算。 这套话算是软硬兼施、首尾相顾,既摆出了高门姿态,还抛了个诱饵,如今守清已死,刚立的声明顷刻间便可能消散,若是能有个高门贵女甚至是作为母亲的一家主母能继续给予支持,那便是最好不过的了,棒子加胡萝卜,自然诱得人开了门。 这番操作让何冲对十六刮目相看,待那女冠转身后,悄悄用肩膀撞了下十六,悄声道:“挺厉害的啊,从哪学的?” 十六得意地眯了眼睛,压着嗓子回道:“那日去探花宴,我便仔细留心过小姐们的做派,步子小些,连裙摆都不能惊起来,簪子都不能响,可难得很呢,来之前我练了好久。” 至于那不怒自威、凌于众人之上的姿态,十六悄悄地瞟了眼身旁一直未发一声的李玄慈。 只见他眼神不过虚虚刺了一眼过来,却像带着寒锋一样,只一眼,便让跟自己亲亲热热撞着肩膀、山中长大的直鲁师兄,有些怏怏地挪开了距离。 她咽下从嗓子眼不自觉涌出来的一点笑意,至于这高贵不可欺、只能他欺人的姿态,自然是李玄慈这一路言传身教的,果然好用得很。 微博:化作满河星 观里并不大,一路便经过了了设祭坛的东西道院,到了上香的地方,十六先净了手,才用中指食指抵住香杆,拇指稳住香尾,十分娴熟地拈了香。 待上香完毕,十六隐晦地同师兄使了个眼色,随即便转身同女冠说起安慰的话,并不咸不淡地刺探着消息。 何冲不愧为同十六一起在山上爬树追狗、一同光着屁股长大的伙伴,不过一眼,便得了意会,悄悄往后退了些。 接着,外面便传来砰得好大一声响,伴着水流之声,是院中那口爬了青苔的大水缸突然破了,一下子水涌了一地。 事出突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引路女冠连忙出去查看,因着已守了好几日,且东西道院的设坛也要人手,因此灵前守着的女冠总共就两人,也一齐去了门边张望。 就此刻,十六一个扭头,金展和她便动作十分迅速蹿到了棺材旁,一点声响未出,金展便抬了棺材盖起来,十六往里看着。 待那女冠再回来时,几人已一副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回了原位。 当然,李玄慈从头到尾只冷眼瞧着这几人蛇鼠一窝,如同打家劫舍的老手一般默契行动着,半点没挪过位子。 -- sanjíùsんùωù.víρ 二百、杀人灭迹 装模作样上完香以后,十六又好生安慰了女冠一番,稳稳地接住了对方隐秘的招揽生意之辞,“如今观中不便,您和家里夫人或是闺中好友,不妨等真人之事料理妥当后再来求签问缘,届时必会招待一番”,才客气地告辞了。 等出了云隐观,十六刚要爬上马车细细说一番发现,这次却换了师兄拦住了她。 “不急,方才我也有发现,说不定便能顺藤摸瓜,挖出些好东西来。” 十六脸上揣着以前同师兄上树摸桃、下山偷玩时一摸一样的鸡贼笑容,也说起自己的发现。 “我瞧了那尸身,面容浮白肿胀,恰是死了多日的样子,脖子上有青痕,看上去是被人勒死的。” “可我在她耳垂上,找到了一个细得不能再细的小点,耳洞是旧的,可左边耳眼上的细孔却是新鲜伤口,刚死时或许不明显,可人死后多日,那点新伤在皮肉下出的血便凝成了极轻微的乌色,因此被我察觉了。” “可拿银针探了?”金展急急追问道。 还没轮到十六开口,李玄慈便截了话头过去,“世上第一等的蠢货才会用砒霜,既用了这样隐蔽的做法,还做了掩饰,又如何会被轻易探出来?” 十六瞬间大为赞同,真是业有精专,没想到小王爷于杀人一道,不仅长于拳脚刀剑上,连下毒这样的偏门都有所研究,真叫她这个出身道门、对丹药有所涉及的专业人士都刮目相看。 这时,何冲终于找到空插了话进来。 “既知道了有鬼,不妨同我一起去捉?” “你发现了什么?”金展又尽职尽责地捧起场来。 何冲十分容易满足,只要有一个乐意给面儿的,便能喜滋滋地说下去,以往这个人往往是他师妹,如今又多了个新人。 “方才我不是飞石子打破了院中水缸吗,那水缸足到我胸口高,且打破之后水流得这样凶,说明里面还是快满的。可那些女冠看起来个个比缸高不了多少,胳膊腿也细得和竹竿一样,要将水打这样满,怕是吃力得很。” “况且方才那大嫂子从这观里吃的菜,到倒的夜香都如此清楚,想来不光是因为邻居的关系,恐怕是这观中平日里雇了外面的人做这些粗活,才会对这些细枝末节如此了解。” 十六眨了眨眼,猜测道:“你是想要找到打水的人,向他探听当日情形。” “没错!”何冲得意地一拍掌,随即跳上了马车,稳稳当当地坐在车辕上当起了老爷,稳坐钓鱼台。 十六有些奇怪地跑了过去,戳了戳自家师兄,歪着头问:“师兄,那咱们快去找啊,那人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谁知何冲却大手一挥,“用脑子的活儿咱俩都干完了,跑腿儿的活也得我们去?人家身强力壮、腰缠万贯的,你就快歇着吧。” 十六十分想唾弃这种好逸恶劳的行径,无奈有人太过配合,还真就去跑腿打听了。 当然,这人自然不是李玄慈,他用比何冲还要大爷的姿势,揽了她的腰便将她一起抱上了马车。 顺便还将她师兄一拐子挤得从车辕落下去,摔了个屁股蹲儿。 过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金展便回来了,竹筒倒豆子一般报告着打听到的事。 原来观中干打水的粗活的是隔壁巷子的麻六,因为人老实勤快,所以被观里雇了打水、运碳等粗活。 那天他照样打了一车的水进去,结果走到半道上,便听见了尖叫声,身边的女冠急匆匆去瞧,他便也一起跟了过去,就发现守清真人倒在当中,尸身都凉透了,发现的小女冠吓得脸都白了,满面是泪。 房中凌乱不堪,桌椅全都翻倒在地,连靠墙的大柜都倒了,里面的神像都被砸得粉碎,柜子抽屉也全被翻了个底儿朝天,连床褥都掀开了,侧面的窗户上被挑了栓,没有上锁。 十六大为叹服,金展来去如此迅速,却探问到了这样多的消息,十分详尽,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她也想学学,以后行走江湖总用得上。 她问出了口,结果金展憨然一笑,摸了摸后脑勺,痛快道出了秘诀。 无他,唯砸钱尔。 十六讪讪然闭了嘴,懂了,是她这个穷道士注定学不了的本事。 一旁的何冲总结道:“才费力作出桌椅翻倒的样子,又费力在守清真人身上勒了伤痕,看来是有人想装出盗窃财物、杀人灭口的假象,才如此作态。” 李玄慈却懒洋洋地挑了车帘,耀目的阳光刺了进来,在他漂亮又凌厉的面容上投出一道光影,黑鸦羽一般的眼睫闪着微微的光。 “不止。”他眼中挑起一点兴味,瞧向十六,仿佛抛饵下了钩子。 “你的脑子,除了装糖人点心,可还记得第一日入王府时,在房中瞧见的痕迹?” 十六既有些不满他说自己满脑子糖人点心,同时又忍不住咬了饵,苦苦思索起来,忽地,猛合掌一拍,一把嗓子极清脆地笑道:“我懂了!” “入侯府那日瞧见的墙上的痕迹,是原来放了柜子被晒出来的,那痕迹方长,从中间往上稍稍收窄,顶部有些模糊,地上又有扫不清的细灰,如今想来,怕正是神龛!” 形状恰巧能合上,因为神龛自台面以上往里挖空,且顶部多有装饰纹路,因此阳光折射在墙上时,才会从中间收窄,且顶部印痕模糊,地上的细灰,想来也是平日上香时从缝隙里漏下来的。 想通这单,便能牵连今日的发现。 她兴冲冲继续说:“若说是劫财时被撞见发生打斗,那守清真人不过是女子,便是缠斗,将桌椅掀翻也差不多了,怎么会将如此沉重的神龛也弄翻了,且其他柜子抽屉也全被打开了,倒的却独独是那神龛,碎的也独独是那神像,恐怕将现场弄得如此凌乱,不仅是为了掩饰杀人,更是为了掩饰打翻的神龛吧。” 瞧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自己,一副亟待得到肯定的模样,简直跟个竖了耳朵的兔子一样,李玄慈掩了漫上唇角的笑意,只骄矜地点了点头。 “杀人,是为了灭口。毁物,自然是想要灭迹。” 他淡淡说道。 -- 两百零一、毒于虎 “杀人,是为了灭口。毁物,自然是想要灭迹。” 李玄慈说完这话,何冲便一拳往掌心锤了下,冲着金展说道:“那还愣着干嘛,你身上还有钱没有,走走走,咱俩再去套套话,使使银子,说不定连那破神像的碎片都能弄到手呢。” 金展这个愣头青还真往自己怀里摸了摸钱袋,沉甸甸地掂了下,一脸郑重地点点头。 两人这就准备杀过去了,却被十六从车帘里探出来的豆子脑袋满脸无奈地叫住了。 “回来,眼瞧着头七都快摆完了,就是住了满院的懒汉也该收拾干净了,上哪弄碎片去啊?” “何况,金展的银子使得那么重,别说神像碎片,便是那粗使手上还有些什么犄角旮旯里搜罗来的东西,金展打探完要走的时候,也早该被拿出来挽留这个财神爷了。” 这话让兴冲冲打算去摆阔的两个人,又灰头土脸地停住了。 “那咱们现在去哪儿啊?”金展有些憨地问道。 “薛家小姐死了,道观真人也死了,死的人这能找到的东西有限,那就去找还活着的人吧。” 从车帘里传来一个冷淡得多的声音,随即十六探出来的豆子脑袋被一只手给摁了回去。 微博:化作满河星 本来这次何冲和金展都要跟着,可四个人一起夜探别府实在太招眼了,最后还是他们二人去了。 第一个去的是刘府,刘府的小娘子也是那日落水时在附近的姑娘,且前几日时还去过姑母的寿宴,却在寿宴上昏了过去,之后便称病了,再没出来过。 刘府的守备严得超乎想象,打着灯笼的护院将外院守得水泄不通,连狗洞都被堵了,连只猫都进不去,整个内院也静得叫人发慌,连守夜、看火和起夜的丫鬟婆子都不见一个。 幸好李玄慈的轻功,比那叁斤重的野猫还要强得多,怀里还抱着十六,只一点地,便悄无声息地上了青瓦,连点碰着瓦片的响动都没出。 叁脚猫功夫的十六便上了房,眼睛里忽地一下便映进天际低垂的大大月亮,几乎眼花缭乱,心中不由暗下决心,自己一定得好好练功,早日从叁脚猫练到四脚猫。 内院外院守备都严成这样,傻子也知道不对劲了,可要找着刘小娘子身处何方,却还要花一番功夫了。 十六猫在他怀里往各处张望,夜风大得很,从后脖子上蹿过,叫十六忍不住打了寒颤。 接着便被按回了怀里,李玄慈目光淡淡眺向某个方向,朝那点了点下巴。 “便是那了。” 十六夜里眼力没他好,又探了脑袋出去,好半天才看清了地方,原来那处主屋次屋都还亮着灯,周围和院中廊下却没有一个下人候着,静得像荒院一般。 “抱紧了。”十六只来得及听见这句话,立马如落水之人抱住浮木一般四肢全缠了上去,接着便飞了起来,几起几落间,就到了那院子正房的顶上。 李玄慈气都未喘,也没放下十六,就这样抱着她,用靴尖挑开了一片瓦,揭了点缝出来,正好漏出一线光。 他一手紧着十六,就这样伏了下来,如同白日里晒太阳一样光明正大地坐在了他人屋檐上偷听起来。 与他狼狈为奸的十六也丝毫不以为耻,反正她心里知道以李玄慈身上的功夫,便是在这瓦上翻上十六个跟斗怕都是能不出声的,何况便是被发现了,大不了李玄慈带着她打出去好了。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阎王混久了,连她也变横了,不过蟹粉汤包这么大的拳头,却敢狐假虎威地逞起一笼屉的威风来。 靠得近了后,里面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十六眯着眼往里看,只见桌前坐了个大老爷模样的人,旁边一看便知是官家夫人的妇人正苦苦哀求着。 “老爷,若兰是你的亲骨肉啊,这样的狼虎药下去,她顷刻便要去掉半条命的,你抬抬手吧,饶她一条命吧!”妇人怕是也无心上妆,苍白着一张脸,上面全是交错的泪痕,几乎要给她官人跪下了,哀哀地挽着他的手恳求。 可刘老爷却心硬,一下子甩开了夫人,斥道:“糊涂!她做下如此败坏门风之事,没有立刻打死,已是羞辱了门楣,如今不过一剂药下去,已是过分宽容,若不是要问出个究竟,岂会等到今日!” 妇人愣了下,接着似乎从身体里迸发出极痛的哀鸣,“她千错万错,也是你的骨血!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老爷,若兰小时你也是抱过的,一点点教她走路,扶着手指教她一笔一画写自己的名字,她只长着几颗糯米一样的门牙时,第一个学会的便是叫你爹爹,你便真能割舍得下吗?” 这哀戚之声几乎是从灵魂中呕出来的,字字泣血,句句锥心,一直眉头紧锁的刘大人,似乎也终于忍不住痛色。 “我难道不疼自己的骨肉吗,我难道便想逼着她去死吗?可若兰在大宴众目睽睽之下晕倒,抬到后堂便被诊出了身孕,幸而是我姐姐家,还能遮掩一二,如若当场事发,她大姐二姐在夫家便能被吐沫星子淹死,我和你儿子也不用行走在朝堂之上了,光是那言官的弹劾便能逼死人!” “她身上的孽障,多留一日,便是一日的险,若再不去掉,等真遮掩不住了,那到时就连若兰等命,咱们都留不住了啊!” -- 二百零二、杜鹃啼血 十六在屋顶上听得瞪大了眼睛,她万万没想到竟牵连出了这种事情,可这刘家姑娘如今这般境地,可怎么是好啊。 但那刘家姑娘的母亲似乎早等着这句话,她眼里闪过一点强硬的光,一把扯住了自家老爷的袖子,声音里没了之前凄凉得仿佛要随寒夜而去的绝痛,挺起了一个母亲的脊骨,与这个手握着自己骨肉命运的家主交易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老爷的不易,也不是要拿全家老小的前途来换若兰腹中孽种,自然是要弄掉的。” 随即她便跪了下去,哀哀地膝行向刘大人,一双保养得看不出岁月痕迹的柔荑揪住他的袖子,被染红的丹蔻如泣血落下一般。 “我早已准备好了落胎药,今晚便会……..便会让若兰服下。”她说到此处,喉间还是忍不住哽咽了下,才又继续,“但等若兰身上干净了,能不能…….能不能留下她?” 刘大人的眉毛又皱起来,袖边露出的手攥得紧了,刘夫人连忙软了语调,哀求道:“此事如今只有自家人知道,我也问过她大姑,当时内堂里只有她守着,看诊的也是家里用老了的医婆,手上经过不止一桩事,全家都指着大姑家过活,嘴巴严得很,绝不会外泄的。” “院子里的人,这事我一知道,就以发现坏了心的仆妇埋了扎针的小人为由,全部戒严看管起来。” “届时我将人料理干净,保证一丝风都露不出去,对外只说…….只说若兰被水鬼冲撞了,有大师算出此生俗世缘浅,先带发在家里修行几年,等风声过去,谁都记不起她了,将她送出京去,隐姓埋名,或是自梳,或说是寡妇,绝不让她辱没王家门楣。” “总得叫她活下去吧。”说完最后这句话,刘夫人眼中泪珠滚滚落下,哭得低下头来,只剩领口一截单薄的颈弯折着颤抖。 “我何尝、何尝不想兰儿能活着。”刘大人脸上的皱纹深刻得几乎成了旱时的稻田,眦裂一般爬满了眼角,他似乎也如同那没了水的田地一样,连泪都流不出了。 刘夫人抓住他语气中的动摇,又向前了些,眼中闪起泪光,抬起脸对他恳求道:“我知道您生气她不肯说出那人是谁,可我都问了一遍又一遍了,若兰她是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自己这段时日常常困倦难忍,被查出来时她自己都惊得没了魂,当场都吐出血来。她若是自己清醒着,怎么会愿意拿着全家的名声,自己哥哥姐姐的前途,还有父母的下半辈子做代价,去做这样的糊涂事啊!” “老爷,兰儿是个多乖的孩子啊,她从小便实诚,七岁那年您过寿辰时,几个孩子都送了鞋袜,一瞧便知道大半是侍女做的,只有兰儿,虽针脚没有他们的齐整,可却一针一线全是她日夜做出来的,十根手指头扎得和萝卜一样,她哪里懂说谎,又哪里会对父母扯下这样的弥天大谎。” “我定会查出那构陷我儿的人,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以洗刘家门楣。”刘夫人的声音变得森然,随即又哀软下来,“可老爷,你便给我们的姑娘一条活路吧,她真的,真的是被人害的啊!” 这样一番连打带求,既含着母亲硬骨又痛着慈母心肠的话,终于让刘大人转了主意。 之后,刘夫人抹了眼泪,从小廊的侧厅里亲自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来,进了刘小娘子的房。 不过一刻钟时间,仿佛刮过骨头的凄厉哭喊声便响彻在寒夜里。 可没有用,这院子里早已连只猫都被赶走了,只剩下天际的凉月,无悲无喜,不为这凡世的喜悲所扰,依旧这样低垂在天空。 或许是知道无用,随即,那哭声便像被人掩住了口鼻,只剩下凄凄的呜咽声,仿佛猫被人捉了吊在屋檐上,无力又痛苦地哀嚎。 十六便在这样的声音中,在顶上坐了半夜,觉得那呜咽声不知怎的被融进了风里,跟刀子一样一下下刮过她的脊骨。 又或许是夜太凉,叫她浑身发寒,她不可抑制地想着,就在这片瓦之下,有个鲜活的、还在含苞待放的小姑娘,下身正鲜血淋漓地流出肉块。而她的未来,最好的可能,也注定不过是在乡野之间丢弃姓名度过一生。 而这,甚至已经是她母亲费尽心思、耗尽心肠为她求来的一条活路。 她眼里映着天边硕大的月亮,脊骨不停打颤。 李玄慈没有说话,也没有同她说些“没事”、“你绝不会如此”的话,他知道,十六伤心的不是这个,说这些也不会让她稍感宽慰。 他只是默默地将十六更深地抱进自己的怀里,为她抵一抵,这刮人心肠的寒风。 -- 二零叁、渎神 待屋檐下的呜咽声终于停歇的时候,已是深宵。 起初,即便被捂住了口,那股透不过气的惨然还是滴着血一般,顺着夜风爬上人的脊骨。到最后,却只剩游丝,跟银钩子似的刮得人浑身发凉。 十六身体都发麻了,等到终于没了声响,才伸手悄悄拨动了身下的瓦片,从缝里看了进去。 还好,刘家娘子还活着。 虽然她还带着些稚嫩的脸庞苍白得如同浮尸,头发缭乱地被汗水粘在额头上,唯独唇上一点极艳的颜色,如泼进银雪地里的热血,是被她咬破的下唇。 可她到底还活着。 奄奄一息地躺在母亲的怀中,连哭的力气也没有,只能无力地被双目泛红的母亲紧紧抱着,鲜血淋漓的嘴唇还在一张一合地试图说着什么。 十六好半天才看清她的唇型。 “娘,我没有…….” 刘若兰如同被操纵的木偶,只会喃喃重复着,就好像这句话便是如今唯一还能串起这具身体的线了。 十六没有说话,只是合上了那块瓦片,从李玄慈怀中站了起来,轻轻说道:“走吧。” 她救不了刘小娘子,既没有立场,也没有能力,只能力求查出些线索,叫这些姑娘不至于最后只能将冤枉都自己吞下。 如今刘府看管得甚严,轻易不见婆子丫鬟走动,倒是方便了他们在檐上行走。 关住刘小娘子的地方是在西边侧院,旁边靠着池子,颇有些荒僻,想来正因如此才选在此地。而正院住着刘大人和夫人,因此二人先去了东院找起。 找到第五间房时,十六终于发现了要找的东西。 这里一看便知道时姑娘的闺房,榻上还放着绣了一半的绣绷,一朵兰花在丝绸上缓缓绽放,窗前的小桌上还立着梳妆镜,卸下来的耳坠子就丢在小桌上,无人收拾。墙上还挂着一副水墨图,虽然笔法有些稚嫩,却不失意趣。 这是个有闲情也有心思的小女子的房间。 十六目光扫着别处,只见墙边的神龛中放着后土娘娘的神像,不大,像是石头刻的,雕得极好,低垂的目光中含着温润的慈悲,唇角似乎蕴着一点笑,却又瞧不分明。 她立刻便想要去查探一二,可手还没落下,到底没下得了手。 自小在神像面前洒扫、抄经、打坐乃至罚跪,十六虽然心大,可到底还是被养出了对道祖的敬畏。 她不自觉退了两步,转了头,讷讷对李玄慈说:“要不,你来。” 李玄慈睨了她一眼,他是个生冷不忌的,别说后土娘娘像,天王老子在他面前也照样被掀翻。 可就在李玄慈伸手的前一刻,十六闭着眼拧着眉,到底还是出手拦了他。 冰冷的神像,活生生的人。 该怎么选,她心里其实清楚的。 十六自虐一般亲自端了神像来看,只是嘴里还是忍不住告罪了一声。 可她左看右看、上摸下摸,愣是没找出一条缝来,这神像大概是用一整块石头细细雕的,摸不出一点瑕疵,也找不出一点蹊跷。 她不信邪,将神像递给了李玄慈,这些心机算计,他比自己在行。 但出乎意料的是,李玄慈只微微看了一眼,便挪开了眼,并没有再仔细检查一遍。 “能夹带到官院内宅里的东西,怎么会在明面上让你找出破绽来,那不是下钩子,那是自寻死路。”他淡淡说道。 “那会不会是这香有问题?”十六的眼神落到香炉上,里面堆了些灰,她伸手捻了些,又凑近来闻,可与她摸了十几年的香灰没什么区别,闻起来也是一股燃尽后的檀香味,实在察觉不出什么异常来。 又从神龛下找到了香,做得倒是十分精致,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分着数道格子,分别绘着四季花卉,而每个格子里都装了些香,如今这盒正用了一半,还剩下一半多一些。 他们不好在此过久停留,今夜刘小娘子既已落胎,想必不久便会以养病之名挪回房里,十六只好匆匆抓了中间一把香揣进怀里,打算回去让师兄看看。 她刚扯着李玄慈要走,却见他忽地伸手,从神像上生生掰了一块下来。 “你.......你你你你你…….”十六惊得半天没说出囫囵话来,她虽然知道这是个鬼神不忌的,可这般肆无忌惮地破坏神像,还是叫她大吃一惊。 “光拿点香有什么用,要是香上没查出东西,岂不是又要再跑一趟。”他飞了半边眉毛,甚至还带着点挑衅,放肆地掂了掂手上的残块。 随即又瞧了眼十六那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的萎靡神情,唇上甚至带了点笑意,眼中满是懒怠,简短却轻快地说道:“我不信报应。” “更不怕报应。” 这句话出口时,他眸中光采亮得如流星一般,既带着少年人的飞扬,又有着神魔难挡的凌厉。 * 后土娘娘,亦称“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祇”,为道教尊神四御中的一位,地位极高,也被叫做地母娘娘,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皇天在上后土在下”的后土,桃园叁结义就用了“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这句话。她是主宰大地之神,人们对于后土的敬仰,其实源于古代对大地的崇拜,并因此人格化了,后土掌阴阳,育万物,因此被称为大地之母。 明天开个小车 -- 二零四、野合 月朗星稀,万籁俱静。 两个放肆的小贼,一个被抱在怀里,一个疾行于瓦上,怀里那个还宝贝一样揣了什么东西。 或许是代步的工具过分好用了些,不仅快速稳当,还挺暖和的,于是十六便分了神,从怀中掏出帕子包好的两件东西来。 一个是她从香台下取来的剩下的香,一个是李玄慈浑不吝从神像背后掰下的残块。 月光亮了亮,十六这才看清因着残口锋利,包在一起时将香给划碎了,她连忙拿起来细细查看,其中有好几根都从中间断裂了开来,粉末沾染在残块上,用不了了。 她颇为心疼地举起残香,又小心地抹了抹神像碎块上的粉末,用嘴吹了吹,才分开包好,收进怀里。 整个过程中,李玄慈始终稳如泰山,任由她折腾。不过几起几跃之间,便已出了刘府的院子。 可过了一会儿,怀里的人没了动静,这倒有些稀奇,没等他去瞧,就发觉一双柔胰没了骨头一样缠了上来。 他方要低头看,那高高束起的马尾便歪了一歪,原来是那只手调皮得很,就这样歪扯着他朝一边偏去,不顾如今他们还身处瓦檐之上,就这样嘟着嘴亲了上来。 她的唇极软,小小的,生得跟花瓣一样,如同细雪落在了他的颊上,却又带着一点温热的呼吸,轻轻扑过来,仿佛撒娇一样。 刀枪不入、金身铁骨的小王爷,千年万年难得一见地滞了下脚步,差点从屋檐上滑了下来,好在最后还是稳住了。 可谁敢戏耍小王爷,都是要吃刀子的。 李玄慈低了头,挑起眉毛去瞧这放肆的小贼,月光下,浓眉长眸邪气四溢,衬着这暗夜为幕,倒真像那披着画皮的般若现世一般。 可怀里这个小贼却笑得娇憨,半点不知道怕,眸色快要滴出水来,看他瞧了过来,还大着胆子撑着他的肩膀立了起来,在他邪气的眼神中,要去亲一亲他长长的睫毛。 眼睫刺过唇线,有极轻微的痒,激得她轻轻笑起来,粉色的舌尖滑出唇瓣,从他的眼窝划过,留下湿热的触感。 接着便被他捏住了肩膀,狠狠扯落回怀中,语气平淡,意味却吓人。 “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说这句话时,月色正好刺进他眼底,霎时那眸子像溢满了流光的宝石,剔透得近乎妖异。 十六和醉了一般,眼下飞起一点红,竟咯咯笑着要去抓他漂亮的眼睛。 被李玄慈捉个正着,囚住了腕子,指腹摩挲过她伶仃的腕骨,威胁一般轻声说道:“再发浑,便是在这,我照样将你就地正法。” 她却只晕晕乎乎地眨着眼,长睫毛乖乖地扇着,半天才说了句还算通顺的话,“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轻飘飘的,好像飞上天,踏在云朵上,我要飞了,你听见没有,要飞起来了。” 说完便又不知死活要来亲他。 这里是室外,是不知京城哪家权贵府邸的外墙,头上顶着辉辉明月,屋檐下挂的灯笼还燃着点点烛光。 这里不是个好地方。 于是李玄慈静了一瞬,便裹起怀中发痴的小贼,脚尖轻点,便飞身朝外奔去。 微博:化作满河星 再停下来时,是在一颗大树上。 这院子极宽大,前面正对着一座极高的殿宇,周围空寂得很,连点灯光都不见,只剩下凉如水的月色披在身上。 可惜十六此时已分辨不清今夕何夕,此处何处,被这么颠了一会儿,反倒越加上头了,一个劲往他身上裹。 对她的歪缠,李玄慈一路上都不为所动,此时却一把握住了她的发,一个用力,便落了满头青丝,随即手上加了些力气,十六便无从反抗地仰起头来,如同羔羊一样,轻启着唇,无辜地瞧着他。 惩罚很快便来了。 方才她如何轻吻的,此刻便被他千百倍地回报。 灼热的唇覆了上来,他的舌毫不留情地撬开了牙关,不给她留一丝喘息的空间,瞬间便缠上了十六细嫩的舌尖。 吮吻着,咬舔着,将呼吸都全部吞进去,津液交缠在唇瓣之间,缠得有如一体,一点也分不开。 如同贪婪的杀人蜂绞杀着将将盛开的花朵,不留一点余地。 可这过激的热情,难得十六却受用极了,李玄慈如何吻过来,她便如何吻回去,粉嫩的舌尖不知害怕地划过李玄慈的唇缝,甚至调皮地从他的牙关扫过,逗弄着这吃人的老虎。 待再分开时,两人俱带了些喘,十六的身子更软得和酥酪一样,几乎要如春日里的冰,全数化正他身上。 李玄慈的目光中,亦带上了一点肆无忌惮,尝了新鲜血肉的野兽,便再也收不住锋利的爪牙了。 “很好,看来这次,便是怎么折腾你,向来都是受得住的。” “什么受得住?你……你怎么不吃我的舌头了?”她晕乎到有些听不懂话,只毫无羞涩地说出心中的念想。 但话音刚落,她的领口便被剥了开来,雪白的肩膀裸露在凉薄的月色中,光洁得好似温玉,叫人忍不住含上一口。 十六觉得冷,便下意识想往他怀里扑,可没想到这坏蛋却止住了她的动作。 下一瞬,唇舌便落在她锁骨下一点,狠狠吮过,烫得她几乎忍不住地呻吟出声。 -- sànjíùsんùωù.víρ 二零五、情欲施虐 月色从疏密错落的叶中泄了下来,掠起一片波光浮影,映在如玉一般莹洁的裸体上。 仿佛半遮半掩,倒撩起更大的波澜。 高耸的乔木冠掩住了纠缠的身影,那些细碎的呻吟,急促的呼吸,全藏在了里面。 远远望去,瞧不见耳鬓厮磨的亲密,只能看见愈发摇晃的树影。 李玄慈握了她的手,抵在树干上,温热的指尖顺着潜在腕骨下的脉搏一寸寸往上,指腹上的茧刻意地厮磨过那里尤其细嫩的肌肤,如同上了镣铐,也像加了囚索。 将这洁白的羔羊囚禁在他的掌心中。 唇舌亦是折磨。 那么热,毫不留情地吮过锁骨,甚至不是吻,而是掠夺,留下颗颗红痕,好似雪里开的梅花,朵朵开在光洁而裸露的女体上。 连牙齿也用上了劲,如同咬着豆腐,轻轻一用劲,便在膏脂一样柔软的皮肉上溢出点痕迹,让人不由得生出放肆的贪婪,恨不得流出血,吞下肚,才能稍稍餍足坠入地狱一般的欲望。 可十六欢愉地沉浸在这超过界限的折磨中,她失去了所有的禁锢和顾虑,拥抱着千百倍更加敏感的快乐中。 还不够,甚至还不够。 她空着的那只手,顺着李玄慈的后颈,插入到乌沉沉的发间,细细的黑发丝丝缕缕地缠着雪白的指,本身便已够惊心动魄。 而她仍不知足,没有分寸地揪紧了李玄慈的发,胡乱拉扯着,仿佛催促,指尖在摸索中偶然摸到红发绳的尾巴,狠狠一拉,发倾泻而落,如他一样披了满身。 这样两人都散了发,隐身于这苍翠的古木之上,如同动物,失去任何束缚,只纠缠着分享最私密而汹涌的情欲。 李玄慈这样让她放肆,自然也是要讨回代价的。 他灼热的呼吸顺着纤细的颈往上,掠过耳后,惊起一阵麻,坚利而危险的牙齿从剧烈跳动的脉搏上刻意而缓慢地擦过。 最后,却咬住那在颈后绕起的细细绳结,稍一用力,便落了满目春光。 椒乳初发,嫩得如春日里第一枝花蕊,娇娇绽放在这幽夜里。 衣襟散开来,松散地拢着玉一样的身体,肚兜落到乳下,堆出一片锦绣,浓烈的紫色衬着雪肌,格外惊心动魄。 她的上身几近赤裸,只镀了一层幽静的月光,仿佛拢了极轻薄的纱,她本该为在天地间这样赤身裸体而羞涩,可十六沉醉在欲望中的神经,反而更加狂妄地享受着快感。 李玄慈眼中的颜色变得愈发浓了,低下头来,将那小小的粉豆子吃了进去,百般含吮。 夜极寒,他的唇舌极热,夜风越让脊骨颤栗,他的抚慰便越令灵魂癫狂。 十六昏昏沉沉地抱着这寒夜中唯一的、火热的慰藉,把自己完全献祭。 李玄慈简直是在吞着她,如豆脂一样柔软,又似细雪一样矜贵,仿佛一抿就要化在他的唇舌间,可越是这样,便越激起叛逆的施虐欲。 舌尖绕着乳豆子打转,挑过奶尖里藏着的细眼,又用牙齿去刺,将那颗细细嫩嫩的小尖折磨得硬起来。 可十六仍不餍足。 “再…….再吃吃我的奶子,我好舒服。”她娇痴而直白地下着命令,尽情地抒发着叫人煎熬也叫人沉溺的春情。 而李玄慈低垂着视线,伏在洁白的胸乳前,听到这话,短暂地抬起了头,眼里是深沉而浓重的欲望,如同雷雨前的乌云,遮掩住了清明。 “咬下来,我想咬下来,吞进去,便都是我的了,好吗?” 他眼神里满是疯狂,却又强自压抑着,如同蛊惑一般说出口,还偏偏伸了舌尖,刻意隔了一毫,若即若离地舔过奶尖,说不清楚触到了还是没有,只有灼热的呼吸有如实形一样暧昧地抚慰着早已颤栗的乳豆子。 十六热情地超乎想象,或许是春情让她忘了害怕,忘了这话语中叫人脊骨发麻的占有欲,只是愈发不知足地缠了上去。 “吃了我,全部吃进去,快活,这样才快活。” 十六如梦呓一样,只剩下最直接的快感主导着身体,沉浮在欲望的海洋中。 连腿都从裙子里露了出来,勾缠上他的胯,柔软的皮肉裹着坚实的身体,如同膏脂一样化在他身上。 他伸手便接了缠上来的女体,顺着赤裸的肌肤摸了上去,每一寸都触到实处,朝那隐秘的地方悄然而去。 不多久,他便触到了花瓣中的蕊。 那么热,那么湿,腻着指尖,水淋淋地缠在指缝间,只不过碰一碰,便如半开的贝壳里幼嫩的蚌肉一样颤了起来。 她实在太敏感了些,所有的感知都在昏暗中放大了数百数千倍,不过一触,便麻得软了骨头,快感浓烈地从腿心刺进身体内部,如蛛网一样密密麻麻地延展开来,逼得人发疯。 “你再碰一碰,再碰一碰我。”十六如同从水里捞起来一样,整个人都软瘫在他身上了,任由他主宰。 说这话时,连水穴都贪婪而不自觉地将他的指尖更深地吞了一截进去,那么酸软,那么麻痒,怪异而暧昧的触感叫她忍不住地扭动起细腰来,下意识地让他的指尖磨过细唇,刮过嫩肉,放大快感。 李玄慈的呼吸变得更热了。 此刻,这妖精正用水汪汪的热穴吃着他的指,还不断扭着腰,让他在水淋淋的穴肉里不断地磨挑着敏感的嫩肉,浪得坦白、天真又可爱。 发披了满身,上身赤裸着,雪玉的身体上,从白软的奶子一路蔓延着开出朵朵红痕,惊心动魄又无遮掩的欲望,就这样盛开在这具身体上。 他冷了眸子,下一刻,两指并用,毫不留情地深深刺到了指根。 “啊!”十六叫了出来,眼角甚至沁出点泪星,可眉梢眼角却又带着欢愉,痛苦中的欢愉。 李玄慈额上青筋都在跳。 那么热,那么紧,明明还在颤抖,立刻便毫不知耻地裹缠着他,舔吮着他指腹上的茧,彼此厮磨,又涌出更多更热的水来,浸着他,泡着他,叫人发疯。 他在这逼疯人的裹缠中发了狠,毫无保留地勾着她内里的嫩肉,指腹挑着敏感的点,磨缠勾捻,每一下,都冲着要她的性命去的。 没多久,十六便泄了满穴,淫水从他的指根流下来,牵扯出缕缕细丝来。 他抽了手,举到眼前,眼中带着冷漠而疯狂的情欲,伸出舌尖,轻轻舔过水亮的中指。 接着,他带着邪气,用指尖从她的锁骨,赤裸而红艳的奶尖,纤细的腰,一路划到丰润的臀上,最后停留在还在颤抖的穴心间。 “这些,全都是我的。” “连根骨头,你都别想留下,嚼碎了,我也要吞下去。” -- 二零六、情欲的地狱(2800) 黑暗成了他的帮凶。 而这具刚刚成熟、仿佛还沾着露珠的身体,成了李玄慈肆意作恶的画布。 用他的唇吮出红艳,用他的牙咬噬出痕迹,用他的指尖搓磨,让她像水一样化在他的掌心。 “再缠紧些。” “不然再不给你吃糖。” 李玄慈尤不知足,伸手掐住了她的腿根,挽着细腰,一用力,便迫着她弯折起身子,拱起细嫩的胸乳,更深地向他献祭而来。 可此时的十六,要的便是这样带着些戾气的爱抚,从腿根划过的手掌,热度似乎要透过皮肉,刻进骨髓里。 恨不得再用力些,将她捏碎才好,全碎在他的手心,再被他舔舐着吞进肚里。 于是,她便真的再缠紧了些。 “我要吃糖。”她声音带着点委屈,缠住了李玄慈。 温热的皮肉腻了上来,软溢在他的身体上,早已硬起来的乳豆子,被他松散衣襟上细细绣出的云纹磨来捻去。 纯真可爱、结在山崖最高处的红果子,如今却被这罗刹的爪牙截获,被他亲手催成了滴着娇媚花粉的艳姝。 十六面容上不再是全然的天真和懵懂,她快乐而坦率地同样沉浸在欲望当中,任由一阵阵的情潮将自己染上颜色。 她甚至是故意地挺起了稚嫩的胸乳,让本就磨红了的乳尖,绕着圈划过李玄慈衣服上的刺绣,乳豆子和绣得极密的丝线厮磨在一块,便晕开带着麻意的刺痒,快感从奶尖最嫩的小眼里刺进皮肉,叫人欲罢不能。 仿佛还不够一样,十六在从叶间漏下的月影斑驳中睁了眼,脸颊上被逼出醉了一般的红晕,眼神缠着李玄慈,似刚修炼成人的蜘蛛精,要将他缠进丝里。 下一刻,她轻轻张了被吮得发红的唇,露出一点湿亮的舌尖,顽童一般含糊不清地说着。 “还要。” “要你吃。” 那股媚似乎要从骨头里透出来,从那含着水色的眸子,飞红的眼角,盛着一抹月光的锁骨,和等待舔吮的舌尖。 甚至连那披了赤裸背脊的凌乱乌丝,都如同蜘蛛结下的网,爬满莹泽的肌肤,也囚锢着她快要溢出来的媚色。 天生野长的红果子,被恶意地浸满了浓欲的酒。 只是尝一尝她的皮肉,都会醉倒在这吃人的红粉陷阱里。 可偏偏她是无意的,只是随着天性散发出诱惑,全然不知这会将怪兽逼到何种地步。 李玄慈扑了上来,前所未有地索取着,咬住了那不要命的舌尖,几乎要吮出血来,恨不得就这样咬下去,再吞进身体里,让她再也说不了这样不知死活的话。 他的手失了分寸,几乎是在撕扯着她身上剩下不多的衣服,用力地揉捏着这副柔软的身体,让她在自己的催磨下化作水。 手指几乎是逼迫一样挑开了她半垂的裙摆,将自己肉茎探进衣裙深处。 不过一触,两人的性器便像天生该如此一样腻在了一起,棱头挺着可怕的硬度,立刻便被吞进了浅浅两片极热的小肉唇里,仿佛入了湿腻腻的温泉一样,烫得人头皮发麻。 “嗯,热……”即便还在窒人呼吸的吮吻当中,十六仍然忍不住被烫到一样,溢出些呻吟出来。 可还未等他用力,便察觉掌中这还在似是而非地抱怨着的小姑娘,腰肢暗暗扭了起来,水汪汪的穴正旋摆着,将他极硬的性器往里吞。 棱头刺破丰润的两瓣穴唇,刮过细缝内里小小的细褶,被吮进一个叫人窒息的吃人穴里。 李玄慈下颌角咬紧了,从牙关里溢出些低沉的喘息来。 “别咬,先松些。” 刚刚刺进去,便被热液浇得骨头都麻透,正好冲在早已敏感起来的马眼上。 偏偏这水汪汪的热穴还在不要命地绞着他,恨不得全吃进去,每一寸媚肉都缠上阳具上的青筋,吸吮着将硬邦邦的阴茎往里裹。 李玄慈眉毛挑起些戾气,被她绞得有些失控,活阎王的本色也稍稍压抑不住了。 手抬起,狠狠打在十六的臀上,荡起一阵阵白腻的微浪。 “我说了,别咬。”他口气里带着寒意,如同初春漂在河上的浮冰一样,可只有潜进去,才能发现下面藏了多少亟欲爆发的情欲。 可十六却不听他的,打她那下,反倒更加刺激了她的穴吸了起来,腰肢弯折如新月一般,白软的臀儿翘起,这姿势反倒更深地将他的阳具吃个尽兴。 “你敢打我,我我咬死你!” 这话说得凶,可眸子却漾着水,快滴出蜜来了,听了更叫被她吃进穴里的人发疯。 既然打都不听话,李玄慈便换了办法。 下一刻,他紧了腰,稍稍撤了些出去,就这么点后退,却叫十六被惯坏了的穴,撒娇耍怨一样追了上去,非要缠着他。 可她刚刚挺了腰上去,李玄慈后腰上的腰窝一下收紧,接着,使出杀人一样的气势,狠狠刺进水穴最深处。 简直是钉进去的。 叫她毫无还手之力,连方才那点迎合都成了帮凶,热乎乎、水淋淋的穴被极速撞开,缠绞着的媚肉连还手之力都无,便被全数占有了。 他硬邦邦的棱头破开了吮得厉害的热穴深处,将还未准备好的水穴全填成了自己的形状。 不止这样,他这一下雷霆之击实在毫无保留,树枝一阵摇颤,最后两人竟就这样勾缠着从树上落了下来。 “啊!” 空中响起短促的一声尖叫,随即便被人吻住,吞了进去。 李玄慈紧紧抱着十六,竟在空中就这样转了姿势,稳稳地落了地。 只是十六发了疯。 先是猝不及防的失重感,将心脏都捏得痛了,可大脑还来不及反应,下身早已热极的穴心便传来刺穿身体的酸软,顺着尾椎将脊骨都刺麻了。 还来不及适应,他在空中的翻转,还被紧紧含在水穴的阳具,就这样霸道而致命地挑过本就敏感到极限的媚肉,划着圈顶过每一处,将所有未被折磨过的隐秘全部俘虏。 还未落稳,十六便泄了一次。 感受到穴里漫溢出来的热液,李玄慈眼角挑起一点极邪气的狂妄,竟不避也不躲,就这样抱着十六,让她含着阳具,往前面的大殿而去。 走的过程中,又是一阵颠簸,阳具毫无章法地在穴里忽快忽慢地刺着,叫还在高潮中的十六几乎又要小死一次。 而等她终于从醉死骨头的余韵中再次回神,睁眼看到的,却是目眦欲裂、面如焰色的金刚! 这直接而粗暴的视觉刺激,几乎是让十六再一次昏过去,那一双双铜眸刻骨地瞪着她,眉飞入鬓、怒纹纵横,几乎便要从黑暗中飞过来,咬她的肉,吞她的血。 “不要!他们在看!” 可她越是害怕,穴反而咬得更紧,还狠狠钉在水穴当中的阳具也更加地硬,生生将她绞紧的穴心都撑开来。 听到这声带着些怯的叫声,李玄慈眼中的邪气却愈发不可收拾,如起了火的山林,黑烟浓得几乎要遮云蔽月。 他眼中不再有克制,任由欲望主宰自己,顺着心意,放肆地侵占起这温软又脆弱的女体。 李玄慈扣着她的细腰,狠狠地入,每次都刺到最深处,再抽到底,直到勃发的棱头都反卡在细缝中,刮着穴口浅浅的嫩肉,让水穴抽搐一般不自觉地吮着他的阳具,才又带着夺命的气势再往里撞,撞到囊袋都啪啪打在穴口,将穴口都染红了。 “让它们看。” “不过一堆泥活的死物,套了神佛的名号,便想让我忌惮吗?” “睁眼!让它们看!” 伴随着这狂妄至极的宣言,李玄慈愈发入得狠了,将十六操得几乎要化成水,满眼怒目的金刚,让她的神经如同绷紧的弦。 可刺骨的情欲在各处蔓延开来,如同她身体里生出的小兽,啃噬着她的每一块肉,每一根骨头,最后只剩下被两极不断拉扯的神经,被折磨到极限。 她早已是强弩之末,随着李玄慈越来越失控的占有,终于迎来最后的致命一击,十六看着那些倒置的、愤怒的铜眸,颤着尖叫出声。 “疯子!” 她狠狠骂道,然后在李玄慈不断射进来的精液中,迎来淹没神志的高潮。 -- 二零七、首尾 天将将擦亮的时候,在院子里撑着下巴苦等一夜的金展眼皮沉得忍不住打架,被睡饱起床的何冲猫着腰悄悄接近,打算将这憨大个推个狗吃屎。 可没等他下手,梁上瓦便传来轻轻一声,下一刻,昏昧中有人落了地,怀里还抱着个人,用明黄色绸布罩了起来。 正是李玄慈和十六。 可人怎么晕了,身上披的布又是哪来的? 他们是去夜行探府的,不是去做那颁旨的天使,搞得这样高调做甚? 他方靠近,还没来得及说话,便从黑暗中飞过来一个东西,何冲连忙接住,才发现是个布包,里面包着些奇怪的东西,几根香,其中还有些都碎掉了,还有一块不只是什么材质的石块,乱七八糟。 刚流露了些困惑在脸上,便传来了李玄慈的吩咐。 “这东西有些蹊跷,两样东西混一起之后惑人心神,你们拿去找出用法来。” 何冲下意识诶了一声,诶完才发现,不对啊,自己又不是他的属下,怎么吩咐得这么顺嘴啊。 可没等他据理力争,李玄慈早已抱着十六进了房间,何冲空张着嘴,却到底没义正严辞地说出抗议来,最后只把气全发在了刚清醒了走过来的无辜的金展身上。 而罪魁祸首早抱着累了一夜的猪,直睡到日上叁竿了。 微博:化作满河星 等十六再醒时,太阳晒得隔着被子都叫她屁股有些发疼了,她顶着一头鸡窝,打着哈欠出了门,见到院中叁人齐齐望来,有些愣地挠了挠稻草头。 怎么了,他们又不是第一回瞧见自己起床时稍有些洒脱不羁的模样,干嘛这样瞧她。 或许是她脸上的莫名其妙有些太过明显,何冲试探着问:“你……..不记得昨夜的事了?” 十六打了个哈欠,努力眯着眼回忆起来,“昨夜去了刘府,听到了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果然是有古怪。” 还没说完,何冲便抬手阻止她道:“这些我都知道了,我是说,后来,你都不记得了?” 后来?十六皱起眉毛努力回忆着,却只觉得一片晕晕乎乎,好像想得起,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她边想边往外迈,等日光反射着晃了眼,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竟披着件明黄色的绸布,仔细一闻,还带着股浓重的檀香味,怪得很,倒像是…….倒像是庙里那些罗汉菩萨身上系的巾帕,或是香案上铺的桌布。 没等她理清怎么回事,只见李玄慈捻起摆在院中小桌上的香,用指尖掐了下,挑着眉说道:“果然。” 什么果然,越发听不懂了,十六的圆豆子脑袋上简直顶着“困惑”两个大字。 这时何冲咳了下,替她解了惑,脸上一副正儿八经的表情说道:“这两样东西,极古怪,又极狡猾。” “这神像的残块,还有这香,分开时,再寻常不过,无论怎么检查,也查不出异常,便是权贵人家里见识此道颇深的老婆子也骗得过。” “可若是合在一起,就能有……..咳咳,催人心神的功效,且醒来之后,大概也会像你这样,什么都记不清了。” 到底是自家师妹,何冲说得比较婉转,可十六却没明白他的深意,只当自己晕了,一拍巴掌道:“怪不得那刘家姑娘说近日常感困倦,怕就是被这坏东西害的。” 随即又道:“不对啊,若是合在一起便会发作 ,平日这香和佛像都摆在一起,就算这样无事,那香一烧起来,便会被发现异状了啊。” “这香的蹊跷,不藏在香灰里,而是在这木头上。”李玄慈将方才捻过的香拿了起来,递给十六。 她接过一看,才发现被碾碎的香中露出的木芯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颜色稍稍有些不同,还有些脆,一捻便如香灰一样碎成了粉末。 “他们将埋在香料中的木芯顶上加些东西,就算点燃了检查,也很难一开始便发现异样,只有等快燃尽了,木芯上的东西一同燃起来,和神像结合起来,才会起效。” “这样,只要吩咐记得每日睡前再向神像祝祷,这香耐烧得很,等香快燃完之时,丫鬟早已退下,她们也已睡着了,此时再趁虚而入,待夜过了,谁都不会发现,也不会记得。” 金展插了进来,问道:“可若是夜夜都来,还不等这香的蹊跷被发现,怕就容易被巡院的家丁发现了吧。” 李玄慈指尖微动,将几根香一字排开,说道:“这些香,只有几根是掺了东西,其余两根并没有异常。” 又看向十六,道:“你还记得当时是如何抽的这些香吗?” 十六努力回想着,才说道:“香是放在一个盒子里的,看上去讲究得很,里面全是一格一格排开的,每格都放了四五根的样子,我便从中间抓了一些。” “这里有六根,昨夜碎了的两根中间都有,剩下的一半有,一半无。”他若有所思,“看来,是你随手将两格中的香混在了一起抓起来了。” “我明白了,她只在中间一格放了藏着密药的香,每隔一段时间便送新的过来,按着格子的顺序取香,便能估计到大概何日会烧到有问题的香了,届时再算着时间偷偷来就行了。”何冲狠狠拍了下大腿,高兴地说道。 十六眼睛也亮了起来,随即,原本清亮的眸子却突然凝固住了,仿佛突然弥漫了大雾,动也不动了。 “不好!那些姑娘有危险了!” 她没头没脑冒出一句,接着便要冲出去。 何冲和金展还一脸糊涂,李玄慈却眯了眸子,飞快追了上去。 守清真人被灭口,房中不惜被人做出强盗杀人的假象,将神像和香灰全部灭迹,自然是不想露出马脚。 如今,道观已掩饰干净,接下来要收拾的,自然是还留着罪证的那些小姐们。 -- sànJíùsんùωù.víρ 二零八、各怀鬼胎 然而,等他们再飞身伏到刘府的瓦上时,这里早已人去楼空。 只剩下已被痛苦击碎的刘夫人,眼底全是哭干了后的枯红色,绝望一般抓着刘大人的袖子,像每一个失了孩子的妇人一样,只会重复着问:“我的孩子呢?” 她抬起头来,不过几天,面颊就被熬得枯槁,眼窝陷了下去,更衬得那双眼睛大得吓人。 “大人,兰儿身上干净了,兰儿已经干净了,把兰儿找回来好不好?” 那种绝望中又含着一点不肯熄灭的希望,似乎将刘大人给刺伤了,他下意识避了开来,只低头望着身前那一方地,眉间的川字已经松不开来,仿佛长进了肉里,最后只有些无力地说着:“兰儿在哪,我也不知道,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全家说不定都要卷进去了。” 桌上摊了张纸,上面写着字,从瓦上的缝隙中只能隐约看见几个零星的字,“名声”、“日后”、“毁了“,十六看不真切,也不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之后,刘大人劝夫人进些吃食,可刘夫人似乎什么都吃不下,只喝了盏热茶,便继续枯坐着。 可到底熬了几夜,又几经波折,不久便终于抵御不住,在榻上眯着了。 十六拉了拉李玄慈的袖子,打算一同去刘姑娘之前呆的房间,好歹找找线索,可李玄慈却只轻轻竖起一指静声,掐了她的后颈要她老实呆着。 只见刘大人看着自己睡去的发妻,起身拿起绒毯轻轻盖上,就这样俯身看了妻子一会儿,终于站起身来,拿起小几上的那封信。 接着,叫十六有些意外的是,他拿起灯罩,将那封信凑上火苗,不过片刻,便烧得只剩灰了,随即,便起身出了房间。 待刘大人走出小院,十六才悄声问道:“方才那信,恐怕就是带走刘姑娘的人留下的吧,可刘大人怎么就这么烧了?” “烧得这么快的,大半是一捅就要破了的幌子,自然要赶紧毁了。”李玄慈眸子里带着一点冷漠,仿佛拿着木棍戳破蚁窝的孽童,冷眼看着四散的蚂蚁慌张地逃命。 这话惊得十六提高了些音量,“这是他自己伪造的?” 随即又有些困惑,“难道他将自己的女儿藏起来,又哄骗自己的夫人,可这又是为什么?” “幌子是假的,事却是真的,只是各怀鬼胎,浑水摸鱼,自然要骗过这场局里唯一的真心人。”李玄慈含着点讽刺,简短说道。 李玄慈朝刘大人离去的方向扬了下下巴,道:“至于他要做什么,跟上去便知道了。” -- 二零九、父子局 只见刘大人出了院子,却没直接朝外走,而是绕路去了另一个地方,不过片刻,便有一个年轻男子跟在他后面,与他一同往外走,面容瞧着与刘大人有几分相似,不过更为柔和一些,想必应该是刘府的公子。 二人行色匆匆出了府,挑了辆最不起眼的乌皮小车,连车夫也未带,刘公子亲自驾了车,朝城外驶去。 事出突然,出了府门,李玄慈丢了颗碎银便牵了别人的马,十六与他如一对贼夫妻一般,默契地伸了手,李玄慈轻轻一拽,二人便上了马。 马车绕了不知多少路,经过繁华的市集,也穿过僻静的街角,中间甚至还特意钻了条极窄的小巷,将将够一辆小车通过,往来一眼可及,若是跟了人,半点藏不住。 可李玄慈马上功夫不错,眼力更不错,一路远远跟着,硬是没让发现,却也没跟丢,到了小巷子,也只勒了马思索片刻,便不知从哪处绕了道,最后是守在那条巷子外,等马车磕磕绊绊钻出来的。 十六暗暗瞧了这人一眼,他自小虽说长在京城,可原来一直住在宫里,也不知什么时候竟把这抹角拐弯、纵横如蛛网的小路都摸得如此清楚。 想来这传说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尊贵无匹的小王爷,自小的位子坐得也没那么容易。 他们一路跟到了京郊。 马车停在了一座看起来极荒凉的庙前,说是庙,不如说就是破瓦罩着几堵残墙,上面落的灰,全刮下来,再掺些水,都够将这破庙再翻修一遍的。 可即便是这么破败的地方,小车停下看了眼后,仍然绕到了后门,刘大人才下了车,带着儿子扣了门。 可原来并没有锁,轻轻一碰,便吱吱呀呀叫着半开了洞门,只是缝只开了一点,便止住了,是门后抵着半块破了的石狮子,挡住了去路。 正好容得下身量窄些的人进去,刘大人是高官,宰相肚里能撑船,便是不到宰相,肚子也能过人走马了,那小小的缝隙一看便有些难为人了。 于是刘大人退了些距离,让刘公子跨了一脚进去,想将那石狮子块搬开。 可刘公子刚刚隐没于门后,青灰色的袍子角都还留在门外,却突然闷哼一声,身子一歪,飞快地坠了下去。 刘大人反应倒也快,伸手便揪住了儿子还留在外面的袍角,可他两只手抓着自己儿子抓得越紧,自己便越无力反抗,也无从躲避。 但即便这样,父亲也到底不能松开亲儿的袍角。 下一刻,刘大人没来得及发出一声,便如刘公子一样朝门里瘫软下去,门缝迅速打开了,将二人一起吞了进去,随着一阵锁链哐当之声,随即彻底关上了。 十六两人隐在远处的树上,早在变故发生时她便有些按捺不住了,如同入了热锅的蛙子一样,几次欲跃,都被李玄慈按下了。 等终于安静下来,她悄声问:“如今可都进去了,看动作,里面的人怕是老练得很,你也不怕把人给跟丢了?” “拢共就在这破庙里,能丢到哪去?刚才出去,岂不打草惊蛇。” 李玄慈却只轻轻掸了下一路马上奔波在袖口留下的灰,“何况若真是能耐的,也不用耍这些无谓的招数。” 这倒是,十六点点头,先是挟持女眷,还以这样不光彩的方式,迫人不得不悄悄前来,随即又设下这样的陷阱,石狮子沉重,二人同行,自然会让年轻的那个去搬,叫人卡在门中间,动弹不得又难以防御,最后更是以亲儿为饵,让父亲陷入两难,既舍不得松手,便无法回击或躲避,只能让自己也一同陷入囹圄。 她眉间动了动,这样的陷阱,似乎藏着些诛心的恶意,仿佛偏要看父子骨肉间硬生生要彼此取舍。 这不像是个能搅弄风云的高人,反倒像个潜在阴湿里、满身污糟的小人,能做出来的事。 况且李玄慈看起来如此游刃有余,想必人应该是丢不了的,他说得也对,是得当心不要打草惊蛇。 可刚说完这话,李玄慈便起身打算进去,十六有些懵地拉住他。 “不是说不打草惊蛇吗?” “数数地上车辙。”李玄慈只道。 十六这才探出半边身子,摇摇欲坠地吊在树上,一道、两道、叁道……八道。 再掐指一算,便明白了。 之前传出府中小姐生病的,一共便是八家。 人齐了。 -- 二一零、有点本事(加更) 两人没走门,直接上了瓦,只见这破庙的院中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李玄慈带着她直接落了地,十六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四处去瞧,若有所思的样子,随即往里去推开了院中破殿的门。 只见里面低眸而望的,是道教四御诸仙,北极紫微大帝、南极长生大帝、勾陈上宫天皇大帝,最后便是后土娘娘。 李玄慈跟了上去,淡淡说道:“人应该是在这了。” “没错。”十六点点头,又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也会坎卦?” 这皇家富贵怎么什么都教,拳脚功夫、兵法谋略、心机算计、杀人灭口,如今连这风水的老本行都要被他比下去的话,那她、那她……也没有什么办法。 可李玄慈挑了下眉,瞧了眼眸子里莫名点怯的十六,暗暗涌了点笑意。 最后只用下巴点了下地,漂亮的下颌线划出道痕迹,十六顺着看过去,才发现门槛前一道宽宽痕迹,灰都被蹭掉了,想来是心宽体胖的各位大人被当作猪一样拖进来时留下的痕迹。 她有些心虚地缩回头,这么明显的痕迹,她怎么就没发现呢。 随即又暗暗庆幸,放下心来,好歹自己吃饭的家伙,他还是不懂的,好歹有一样,他可比不上自己。 何况单方治大病,草先生气死名医,她虽眼神有些不好使,可凭着实打实的本事不照样找着地方了吗。 等进了这门,看灰的办法就用不上了,这里似乎并不像其他地方那样荒寂,并没有多少灰,因此人被拖到了哪,也就瞧不着了。 这下十六精神大振,四处勘探起来,捏着指头掐了半天,十足的街头老道做派,就差没像瞎眼的游方道士一样翻着白眼,要给李玄慈这样的俏郎君“摸骨”算命。 等她终于掐完指头了,便信誓旦旦指着正上方的后土娘娘像,十分自信地承诺:“我知道人关在哪了,也知道怎么去了。” 说完便爬墙上炕,爬之前还不忘规规矩矩给后土娘娘鞠了个老大的躬,口中连连告罪,才爬上了神台,吭哧吭哧地抱着神像,给她挪了个方向。 只听沉沉一声,神像原本的地方竟凭空裂出一道缝来,露出个足以让人通过的通道。 十六兴奋地抬起头,颇为潇洒而豪爽地撩了一把额上落下的头发,炫耀道:“怎么样,有点真本事吧。” 可对面偏偏是个不愿意顺毛捋的主,只一个飞身上了神台,没让十六得意多久,便掐了她的腰,往台上的通道下落。 可十六憋了一会儿,还是憋不住,跟那春日里忍不住往水面冒头的鲈鱼一样,禁不住地在他怀里蹦跶。 “我告诉你哦,庙堂的殿宇一般都是坐北朝南的,这院子明明格局四方,并不曲折逼仄,可这殿却是坐落在西南角,朝着东北向,既不迎光,而且西南角为坤二宫,是死门,于风水上是大忌,既然庙中都是四御神像,又怎会不知避讳。” 她说起来没边了,“而且独独这后土娘娘的像,正好又是坐于殿内的东北方,我将她朝向一挪,便合了这殿的走势,就依样从生门变了死门,果然,就开了。” 说完,她便眼睛亮亮地看向他,也不再说话了,只是那双圆眼睛眨巴眨巴的,无言胜有言。 李玄慈却还是没搭理她,只往地道深处继续走着。 等到那双圆眼睛慢慢耷拉下来,下一刻便要扭头不瞧他之前,才终于听见他的话。 “是有点本事。”他悠哉悠哉说道,没等她高兴,又补了一句,“比你师兄强点。” 搞得十六本要翘起来的尾巴僵在半空,努力琢磨起来,如果自己此时得意高兴,算不算对不起师兄的严肃问题。 -- sànjíùsんùωù.víρ 二一一、杀人游戏 没等十六磨叽多久,自暗道中便现了一点诡秘的幽光,隐隐投在壁上,还在轻轻晃荡着,叫人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作为一个合格道士的修养,此刻她的直觉突突地刺着脑仁,十六低伏下身子,贴着岩壁往前,一双招子放得格外灵,几乎成了那夜里倒吊的蝙蝠,警惕着一举一动。 随着那摇晃的波影在昏暗的岩壁上荡漾得愈发妖异,忽地转过一块巨岩,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滩地下幽池。 这倒像是生生往下挖出来的,从地下溢出满满的水来,泛着死寂的粼光,暗暗沉在水面下,这里无风,亦无一丝波澜,只剩下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汩汩声,不详地响着。 可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池中心立着几道古怪的类似桥的东西,如同蜘蛛的身体一样,八道木板的最中心交错迭加在一起,又向四周延伸开。 每道木板的两端,都吊着两个人,而在木板中心上,也站了几个人,手被绑缚在后面。 十六仔细一看,发现其中一道衍伸开的木板两端,吊的正是刘姑娘和刘公子,而站在木板上中间位置的那些人里,果然也有刘大人。 这下她有些明白过来,看来,其他几道木板上吊着的,大概也都是各府的小姐公子,分别吊在两头,而几位父亲,则被反绑着放在了吊桥上。 可这是要做什么?十六还有些困惑,可心里那股不详的预感反而愈发浓了,她转头看向李玄慈,刚想问他,却瞧见他目光幽深,正好倒映着那一潭死寂而诡谲的潭水,如同深渊里翻涌着污流。 “有点意思。”他的声音里带着些冷冰冰的兴味,那种平日里被隐藏起来、却从来都有迹可循的漠然和冷血,又不可抑制地现了一线。 什么意思? 十六歪了眉毛,刚要伸手扯他袖子,要他别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故作高深,好好说个明白。 就听见洞中一个古怪的声音在岩壁上回荡,嘶哑又妖异,辨不出男女,也听不清年纪,倒像是用金属活生生划破了喉咙的血肉,撕扯着发出的声音。 “各位大人都是人中龙凤、国之栋梁,在这寒潭上吊了好一会儿,怕也明白了今日是个什么玩法了吧。” 这声音在狭窄的洞中炸开来,重重的回音如鬼魅的影子一般缠了上来,大家瞬间戒备了起来,一个看上去胆量壮、气势也正的大人第一个开了口。 “究竟是何方人士,既然费尽千般心机将我们弄到了这里,如今人都在这,还束手就擒毫无还击之力,竟还不敢以真面目相见吗,如此矫饰,有何意思?” 这话就差直说背后之人没种,可偏偏说得坦荡无比、正义凛然,倒不失光风霁月之态。 可背后那人听了似乎并没有被激怒,反而幽着嗓子,说道:“我是这世上最低贱的人,便是那被叫花子日日尿过的墙角的烂泥糟污,都比我要干净些。” “而各位大人、公子和小姐们,却是最高贵,最优雅的,平日里时时焚着兰香、听着琴曲,食无根之露,赏白羽之鹤。” “我这样低贱的人,若不是如今这样的情势,又怎么配与各位一见呢?” 这番将自己贬低到泥里的话,反而更叫人毛骨悚然,当一个人连自己都能看到极轻时,这世上便没有什么道理能束缚住他,也没有什么利弊能说服得了他了。 这回,倒是一位吊在木板一端的年轻公子忍不住开了口。 “配与不配,你不都将我们绑来了吗,如今你为刀俎,我们为鱼肉,反倒说这样假惺惺的话,不过是为了再多羞辱我们几分罢了。有什么事便冲着我来,将我老父与幼妹放了,起码我倒敬你是个坦荡的坏人。” 这便是少年人的热血了,如白昼流星,即便短暂得注定要消逝,可在这样幽暗的地方,却依然耀着遮不住的光芒。 背后那人似乎被这话给刺中了,明显停滞了一瞬,接着才说道:“好孩子,可真是个好孩子。” “可惜了,你们的命不落在你们手中,也不落在我手中,而是落在你们这群皮肉腐朽、心窍污浊的父亲手中。” 十六眉头一皱,下意识在心中道了声不好。 “如今这八道吊桥,每道都绑了你们的儿子和女儿,只要你们往其中一边稍稍迈上这么几步,这道吊桥便会失去平衡,一个落进水里,一个升到空中。” “不用逃避,也别想着拖延,我已经放了下面的水闸,再过一会儿,你们便会眼睁睁看着水涨起来,将你们的儿子女儿都淹死。” “选一边,至少,还能活一个。” 说完这句话,那背后的黑影似乎想起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一样,咯咯笑了起来,闲闲补了一句。”对了,忘了说一件事,你们的女儿们,每一个,我说的是每一个,都被我破了身子,玩了不知多少遍,到最后是我都玩腻了这些千金大小姐,看了她们的皮肉都觉得想吐,还不如那街边巷角十个铜板便能扒了裤子 上一回的老妓带劲儿,才决定收手的。” “这里面,怀了我的种的,还不止一个呢,可惜都被你们打掉了,真是没意思。” “好了,不啰嗦了,是要金尊玉贵、光耀门楣的香火,还是残花败柳、连老妓都不如的女儿,选吧。” “趁他们都被淹死之前。” -- ρο1㈧ɡ.cοм 二一二、真凶(2500) 一瞬间的死寂。 死寂过后,是带着绝望的哀嚎,仿佛从身体内部破碎,从口中泣出带着血的碎块,这样恨,却连血沫都溅不到罪魁祸首身上。 这些姑娘们,或是怀胎被发现,或是某日醒来时被人发现身上落了痕迹,可谁都说不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只能被最亲的父母一遍遍怀疑质问,被关在家中惶惶不曾有一刻安眠,甚至有人生生从腹中刮下血肉来,丢了半条命去。 她们无一不是琼枝玉叶,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履丝曳缟,食露闻兰,父兄得力,家人慈爱,俱是在爱中长大,怀着期望正要展开未来的人生。 可一朝逢变,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些少女情愫中还未曾言说出口的、甚至只有个模模糊糊影子的想象,都永远成为了泡影,她们被捆在耻辱里,连自己的命都交了出去。 她们咒骂着、愤恨着,可是因为自小生在种兰的温室当中,甚至连难听话都说不出几句,只能在多日的折磨后,虚弱无力地骂着“无耻”这样软绵绵的话来。 而她们的兄弟,或许知道了家中有不寻常,可也不约而同被父母隐瞒了实情,如今听到,更是如遭雷劈,自己的姐妹被羞辱成“不如街边十文钱的老妓”,怒得几乎要吃人,即便手被捆缚吊了起来,也全力挣扎着,更有那血性的,大声叫嚷着“狗贼,我非要手刃你不可!给我把刀,与我一战,生死不论!” 可无论是心碎的哭泣还是愤怒的复仇,都没有丝毫打动背后那人。 反而享受一般,听着他们的挣扎与怨愤,这些阴暗又极端的情绪,就如同特别的养料一般,滋养着他的愉悦,短暂平息了他长久以来未有一刻停歇的愤怒。 “再多叫些,再多恨些。”他陶醉地说着,随即又油滑而诡异地转了调子,“对了,不止我,也别忘记你们的父亲,他们可什么都没说呢。” 十六此时才注意到,站在吊桥上的父亲们,面色有震怒、激恨,可最后还是被道道老辣的皱纹掩了下去,变成一种混合着挣扎与狠戾的沉默。 他们的儿女们同时望了过来,有些愣愣地叫着父亲。 小儿女的唤声,几乎叫人落下泪来,在宦海沉浮十数年的“大人”们,亦忍不住红了眼眶,甚至从苍老的眼角中滴出浑浊的泪水,流入面上的沟壑,消失在平日里精心打理过的须髯中。 那个一直背后的人,似乎十分痛快地大笑出声,“这便对了,不愧是国之栋梁,最善分析利弊,这些小的们只顾着叫嚣,你们几个老的却发现了这水一直在涨吧。” “我没有吓唬你们,这水如今涨得还不快,可之后便不会这样悠闲了,瞧见那边石头上点的那只香吗,方才你们说了那么多废话,香都燃完一半了,等燃完另一半时,你们的儿子女儿,一个不剩,全要去见阎王了。” “别再温情脉脉了,快选一边吧,至少,还能活一个。” 如同鬼魅在耳边低语,之后,便再没有声音了。 只有潺潺的流水声不知从哪个暗道里涌进来,冰凉而黑暗的地下水正在静默而无情地上涨着。 姑娘们的绣鞋、公子们的马靴,都垂在水面上,离着不过一寸的距离,丝绒制的绣花鞋上翩翩欲飞的蝴蝶,顷刻便要沾染上死亡的水汽,再也飞不起来了。 有人哀哀叫着“爹爹、爹爹”,却再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只能遥遥望着自己的同胞血亲的身影,同时都噎住了嗓子,说不出求活的话来,陷入双双的沉默中。 有人哭嚎着恳求,“爹,你有几个儿子,可只有我一个女儿啊,我是您和娘老来得女,所以才留到今日都未出阁,如果我早早嫁了,便不会落到今日处境,爹你不能不管我啊!”,她的兄弟在生死之间也再不退让,急急说着“爹,是她破了身子坏了家门风气,你不能为了妹妹便舍了我啊!” 偏偏这人正是刚刚出言要决一生死的热血少年。 还有人沉默着,最后只诀别一般对父亲说着,“父亲,我生为七尺男儿,断没有踩着幼妹的尸骨独活的道理,就算您选了我,我也绝无颜苟活,求您救妹妹吧”,他年幼的妹妹,被吊在另一端,不断地摇着头,眼泪一串串落下来,却咬着牙喊:“父亲,救哥哥,家中只有我们两个,以后母亲还要哥哥照拂,家中门楣还要他支撑!” 凡间百态凝于这一刻。 可无论是怎样的艰难抉择,那吞噬性命的水,依然无情而沉默地上涌着,石块上燃着的香,每一点落下的灰,都是无声的催命符。 在这样的拉扯中,痛苦的父亲们,终于慢慢做出了选择。 八人中,六人开始朝自己的女儿那边走去,一人停在原处,始终迈不了这一步。 只有一个人,极为缓慢地走向了自己的儿子,便是方才说不愿苟活的那位少年。 这样一来,便呈现出了极诡异的画面,八根纵横交错的吊桥上,有六根都缓慢地朝一边倾斜起来,只有一根朝着反方向上扬着。 慌乱的尖叫声响起来,那些此前从未受过什么苦的姑娘们脚尖触到了冰凉的潭水,接着是裙摆被染湿了,慢慢地到了膝盖。 可无论她们如何哀求、哭泣,甚至开始咒骂起自己的父兄,依然无可挽回地在往下沉着。 十六早就按捺不住,立刻便要跳起来,却被李玄慈按住肩膀,她头一次露了凶相,恶狠狠问道:“做甚,难道看着她们去死?” 李玄慈却道:“你此刻出去,背后那人立刻便能断了所有人的绳子,到时候下饺子一样落水里,以你那狗刨的水平,能救几个上来?”sánjìμsんμщμ.νìρ(sanjiushuwu,vip) 这话一说,十六才稳下心神来细细看着,原来那吊桥上绑的绳子似乎有些古怪,连着什么卡扣,想来只要有人在机关上一按,所有吊着的人便都可能一下子落进水里。 “那怎么办,就光等着吗?”她心中焦急,扯住李玄慈的袖子痴痴望着,眼里全是指望,仿佛坚信这人天生便能办成任何事情。 “等。”他却只说了一个字。 十六强自按捺情绪,可眼看着垂进水里的人都快要淹到胸口了,到处都是濒死挣扎之声,终于忍不住脾气,骂道:“得等到什么时候?格老子的,不等了,大不了我狗刨去救人,能救一个是一个。” 可她还未冲出去,李玄慈的剑却先飞了出去,在昏暗的洞中亮出一线雪色,比流星还快。 铿的一声! 血花四溅,一个藏在石缝交错的极狭窄处的阴影被牢牢钉住,剑尖甚至刺进石头里三分。 李玄慈这才信步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个小没良心的跟屁虫,如今正一脸崇拜地望着他,恨不得从肠子里搜刮出词汇来赞美这人的臭屁和威风。 “怎么?终于按捺不住,要从阴沟里钻出来,欣赏自己的杰作了。” 他声音里含着一点轻蔑,下一刻,将那阴影罩住面容的袍子给掀了下来。 竟然是个面容清秀的姑娘模样,看上去不到三十,发丝全束在头顶上,倒像是道士打扮。 “我猜得没错,果然是你。” “守清真人。” -- 二一三、怪物(2300) 这声守清真人唤出,瞬间惊得所有人都不知如何言语。 连惯于装相的十六也禁不住瞪圆了眼睛,在地上被刺穿肩骨的女子,与低头睨着她的李玄慈之间,来回地望着,直到目光过于放肆,被李玄慈一下捉住,朝她挑着眉毛望了过来。 “怎么,这一池子的蠢货没想到便罢了,你也反应不过来?”他语气里带着些隐隐的捉弄,仿佛故意捉了蜻蜓翅膀的孽童。 可十六此时却没同他置气,反而敛了睫毛,低头思索起来。 不等她说什么,身后寒潭中的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几位姑娘反应尤为剧烈,有惊得忘了哭泣的,也有性子泼辣些的,再顾不得体统,撕心裂肺地怒骂起来。 “竟是你,竟是你!” 这叠叠的斥声藏了多少惊怒和怨恨。 “这些时日来我未有一刻闭过眼,便是困倦到极点时,依然咬着牙去想究竟是何时遭了暗算,可我越是想,便越想不出一点线索,就更怕、更怨、更恨!” “无冤无仇,到底为何要这样害我!说,与你同谋害我之人是谁!” 这些泣血的控诉,却半点没掀起波澜,守清被对穿了肩膀,听到这怒骂,却诡异地浮起一点微笑,仿佛他人的怨恨与痛苦短暂治愈了她身上的伤痛。 李玄慈歪了下头,睨了眼这古怪的变态。 这些少女的苦痛没有叫他动容,可李玄慈却突然起了点兴趣,既然别人的痛苦对地上这怪物而言是养分,那么她自己的痛苦呢? 李玄慈并不对苦难动容,可他总是恶意地享受着刺穿他人用作保护的皮囊,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灵魂上的。 “她不是拉皮条的老鸨。”李玄慈轻轻扬起一点尾调,满意地看着守清那被愉悦暗暗占领的表情,裂开了缝隙。 李玄慈一把抽出了守清肩上的剑,不顾从伤口喷涌而出的殷红,用还滴着血的剑尖挑过守清的袍子。 “这是个怪物。” 李玄慈轻轻咪起眼来,长睫掩住了闪着凉薄和恶意的眸子,刻意放轻了语调,用一种混合了挑衅和冷漠的口气说道。 这似乎是种天赋,他天生便能捕捉到这些在他人眼中可怖之人的软肋,然后轻描淡写地狠狠刺穿。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能让他觉得不那么无聊。 这句话比之前所有女孩的眼泪和控诉,都更为有效地激怒了守清,她原本清秀而镇定的面容扭曲起来,甚至不顾一切地要朝他扑上去。 可李玄慈却恰巧逮了这个空,血剑又一次狠戾地刺进了原来的伤口中,甚至故意挑了剑刃的方向,让利刃在她的血肉中刺着转过一遍。 血溅出来,落在岩石上,迅速地变冷。 “急什么,最有意思的部分,要留到最后。”他眸中那种带着淡漠的兴奋又涌现了一些。 随即转向一旁瞧着他的模样,如今已经大胆放肆到毫不遮掩地在一旁翻起白眼来的十六,挑了下左眉,问道:“还没想出来?” 十六心中对此人既爱装腔作势又十分唬人的姿态,如今心中早已不像初逢时吓得走不了道,十分冷静而成熟地说道:“你都把答案摆出来了,我当然也想出来了。” 又不甘示弱地补了一句,“我又不是猪。” “事出反常即为妖,细细寻思过此事发展的脉络,其中不合理之处,再从如今情态反推回去,便能找到答案了。” “首先,这些姑娘们的家族都不是寻常居于市井热闹的小门小户,全都是朝中位高权重的文武大臣的女儿,管教极严,若要接近,无非那几条路子,姑嫂长辈,闺阁密友,胭脂水粉、刺绣调香。” “可若是外男,是绝难接近的,更不用说趁夜游走于如此多重臣的府宅间,偶尔或许还有可能,可这些闺秀中有怀了身孕的,能诊出身孕,一般都要怀胎两到三月,说明这持续了不短时间。” “这么多家闺秀,这么森严的府院,这么长的时间,除了能常常以正当名义诱姑娘们前来道观,或自己去到她们府中的女真人,还能有谁呢?” “第二,我原来曾以为,守清真人是牵扯进去,被杀人灭口,担心同样留有怪香的各家姑娘们也遭遇不测,所以才匆匆赶去刘府查看。” “不测确实是不测了,可动静却不小,全然不是为了消灭线索,反而异常张扬地直接胁迫了各府的大人和公子前来此地,半点不像是要将这事遮掩过去的样子。守清去世不过几日,这些女子便接二连三地出事,时间靠得这样紧,也不像是为了拖延时间。” “既然背后之人早已打算挑破此事、大做文章,当初又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地将守清房中的神像和香都毁去,还做出一副劫财杀人的假象呢?” “现在我便明白了,那番故作的假象,确实是要毁尸灭迹,可目的却是为了保护道观中的弟子。”sánjìμsんμщμ.νìρ(sanjiushuwu,vip) “守清真人去世在先,她们事发在后,这样便不容易疑心到道观身上,即便疑心,届时也已死无对证,那么观中的女弟子们,自然不会被各家权贵的雷霆之怒波及太多了。” “既能游走于各家之间而不被怀疑,又对道观女弟子心存保护,两者兼具的,只可能是守清一人尔。” 十六说完长长这一段分析,望着被钉在石头上,奄奄喘息的女真人,,眼中神情亦复杂起来。 “看起来,你也猜到内里因由了。”李玄慈望了眼十六的神情,便知道她晓得了。 只见十六极轻地点了下头,却沉默下来,半天才继续说。 “同理,若她只是中间引路,奸污的另有其人,这些女子到道观中时被迷晕就算了,她想带着外男时常进入各府却绝难实现。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直接对这些女子下手之人,就是能留宿各府还不引怀疑的守清。” “而我曾听街角卖茶的大姐说,道观里收留的,全是与她一样被丢弃的女婴,而这些被害的姑娘们,在闺中素来都以在家中颇受宠爱而出名。” “她护着同为弃婴的女弟子们,却对这些闺秀如此痛恨,想来,与她被遗弃的身世脱不了干系。” “两相结合,或许,她当年被遗弃的原因,或许便是因为她身怀殊异。” 十六说得委婉,可众人却听明白了。 此时,地上的守清望了过来,连眉眼上被溅了自己的血,那目光怨毒中带着一点可悲的执拗。 十六目光中微微的悲凉之意,似乎比纯然的厌恶更加刺痛了守清,她冷哼一声,第一次开口,声音已恢复了女子的腔调。 “没错,我便是怪物,是雌雄同体的怪物!” -- 二一四、淬毒的秘密与母亲(二更,2700) “我便是怪物,是雌雄同体的怪物!” 她的声音里似乎含着血,带着积年成冰的怨毒,和终于倾泻而出再无遮拦的痛快。 周围静下来,片刻后,被吊着的人中,几位小公子和姑娘便有些哆嗦地叫了出来,“怪…….怪物!这个怪物!” 听到这声音,还在吊桥上的几位大人们就变了脸色,到底是老练的,急忙使了个眼色过去示意嘘声,这人虽受了伤,可也是走到末路的穷寇,他们却还未得自由,激怒她不见得明智。 可还不等他父亲示意,守清眼神刺了过去,淬了毒一样,几乎要将她生生剐下一层皮来。 那种阴暗的、透着腥凉的眼神,和蛇信子一样叫人头皮发麻,这些贵子贵女们从小长在闺中,哪里见识过这么可怖的人,即便恨得牙痒痒,在这样的目光之下,连方才那个叫喊的公子也没了声音。 可见着他们退缩,守清反倒笑起来,视线扫过这些被捆绑得动弹不得的金尊玉贵,拧起一边唇角,辛辣地讽刺起来。 “是啊,我是怪物,可你们又是什么呢?” “是被怪物睡了千遍百遍的下贱货,是被养在温室里、家中剧变都被瞒着的蠢笨的猪,是自以为身居高位翻云覆雨、却被我这个怪物踩在脚底的废物们。” 她将这些人挨个刺了一遍,眼底里满是痛快。 可十六看不下去了。 “照你这么说,被人陷害是恶,天真无知是恶,勤恳效力是恶,连家族和睦都是恶,唯独你害人是对,作恶是对,什么都是对?只有你的苦叫做苦?” 守清的眼神猛地朝十六刺了过来,带着明晃晃而坦白的劣怨。 “她们受过什么苦!她们的苦也叫苦!一个个金尊玉贵、闻香焚兰,连个雨点子都未曾受过,人生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愁到底是嫁个将军,还是嫁个状元更好。” “我呢,我却生来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数九寒天被生身父母裹了块蓝布就丢在这庙外,想活活冻死我。” “我活着的每一日,都是个怪物,披着寻常女子的皮囊,却生了这样耻辱的身体,方才那女子说,她这些时日没闭眼过,可那之前呢,她连梦都是甜的吧。而我生在这世上的每一日,都未曾有过一刻安眠!” 十六截断了她的话,“你生来有异,又被遗弃,确实是遭了大罪,可你也被师父捡了,好好养育,传授道业,交托道观,比起那些荒年里被当猪狗一样卖掉的儿女,总可以靠自己立足于天地,谋一份安稳,可你呢,你可曾想过这样多辜负养大你的师父?” 这话从十六口中说,倒有些物类其伤,她是真正想到了自己的师父。 这世上善多,恶更多,可既然有人自小便给了她一份宝贵的善意,十六便想好好握住,从未想让自己堕入歧途过。 但接下来的话,却叫人吃惊。 “师父?”守清笑了下,眸中第一次出现了复杂而动摇的神情,不算柔软,却叫人看了便心头一酸。 “我虽生得下贱,可难道自小便连心都下贱吗?”她抬起头来,面容上是一种苍白的执拗,“她养大了我,我一直爱着她,即便她对我总是淡淡,教习医术时也总有保留,可我还是觉得她是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所以我爱她,像对母亲一样。” “没人能忍受我这副模样,连亲身父母都不能,可师父她却捡了我,养大了我,她是唯一知道我的秘密,却依然亲近我的人。” “所以她死后,我发了奋学习医术,努力治病交际,将道观经营得很好,还捡了许多一样被遗弃的女婴。” “这座庙,就是附近的女娃娃庙,那些多余的女婴,如果家人不忍心,或是侥幸命大没被淹死和捂死,就会丢到这里来自生自灭,我被丢到这里,也来这里捡人。” “可有一次,我来这里时,正巧碰见一个年轻媳妇和她的婆婆来丢女婴,可那老妇一见我,便如遭雷劈一样,而她和我长得……十分相像。” “那老妇当即连孩子都顾不上,便拉着媳妇走了,我追了上去,百般盘问,才知道………” 说到这里,守清喉头甚至起了些哽咽,这样丧心病狂之人,却流露出有如常人的脆弱,叫人看了十分复杂,心头惶惶。 “他们不过寻常农户,一心想生个男孩延续香火,却接连生了几个丫头,怀我时已快盼红了眼,人人都说这胎看着像男孩,但生下来却是个不男不女的,家里养不起,也丢不起人,所以才丢了。””若只是这样,我也早已料到,并无什么好吃惊的。” “可我不是生来这样,我本来可以不是生来这样的!”她突然嘶吼起来,激烈到不顾肩上还钉着的剑,生生撕扯着伤口,也要怒吼出来。 “是她,她去求了那据说极灵验的转胎丸,当做宝贝一样,日日服、夜夜服,生生把我催成了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 “我本来可以当个再寻常不过的女子,哪怕要在家里受尽白眼,哪怕要吃糠咽菜,哪怕要日日被打骂,可我还是个人,是个人!不是怪物!” “他们把我生成这副模样,就扔了,不要了,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守清脸上是扭曲的怨恨,将她本来清秀的面目融得十分可怕,十六看了,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守清眼尖地看见了十六微张的唇,讽刺道:“你是不是还想说,我到底有个师父?” “是啊,我有个好师父,一个给我生母吃转胎丸的好师父!” “不然你以为,普通农户,哪里有本事弄来这么多昂贵的转胎丸天天吃?是我那师父,她想得这些权贵的青眼,才研制出了这药,若是能帮贵妇人一举得男,自然会要钱有钱、要名有名。” “她不敢将这些药轻易给那些大户人家的妇人用,就先找了我生母做试验,结果催下我这么个怪物,她自然不敢再继续,也就没法再做平步青云的美梦了,反而不得不收养了我,又花钱封了我父母的口,好保全她的名声。” “师父,我的好师父,我十几年来一直视为生母,是我这世上唯一真正敬爱的人,结果,却是害我变成怪物的元凶,你说,好笑不好笑?” 守清讽刺地望向潭中吊着的女子们,眼神是报复后的痛快。 这个秘密被心惊胆颤地守了这么多年,早就被怄出了最阴毒的怨恨,像永不融化的冰山一样,死死压在心头,未有一刻喘息。 “所以,你才要报复?”十六有些艰难地问道。 “当然,我下毒杀了那两个人全家,包括他们后来生出来的儿子,娶来的儿媳,把师父的尸骨挖了出来,挫骨扬灰,再把牌位丢到了粪池里。” “不过这样哪够呢?”守清眼里浮起一点带着恶意的愉悦,望向那些姑娘们,继续说着。 “这群大家闺秀,明明与我一样,生成个女子,可凭什么我要被害得不男不女,我那些女弟子们要自小被丢弃,她们却被如珠如宝地疼爱着,在父母怀里撒娇,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担心,这是凭什么,这公平吗?” 守清仿佛自问自答一样摇摇头,道:“不公平,上天不公平,所以我让这世道变得公平些。” “我要看看,她们被玷污了、怀了孽种,跟我一样变成了高门里的怪物,她们的父母,还会不会如此疼爱她们?” “我还要这些女子看看,待父母要在她们和兄弟之间做个抉择的时候,那些千般的娇溺、万般的宠爱,会不会像泡沫一样噗的一下全碎了?” 她甚至笑了出来。 “无关紧要时,自然是花团锦簇,可遇了关卡,就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宝贝了。” 本单元情节背景补充说明 * 清代笔记《坚瓠集》引《碣石剩谈》所载,嘉靖中,瑞州府有蓝道婆者,身具阴阳二体,无髭须,因束足为女形,专习女红,极其工巧。大族多延为女师,教习刺绣织纴之类。即与女子昕夕同寝处,初不甚觉,至午夜阳道乃见,因与淫乱。后至一家,女徒伴宿,蓝婆求奸,女子不从,寻与父母语其故。因令老妪试之,果然。首于官,捕至讯实,以巨枷遍游市里。女子曾失身者缢死甚众,道婆仍杖死。所以人家叁姑六婆不许入门,以此。 同时还有记载彭节斋为江西经略使。有人招一尼。教女刺绣。女忽有娠。父母究问。云是尼也。告官屡验。皆是女形。有人教以猪脂油涂其阴。令犬舐之。已而阴中果露男形。再舐。阳物顿出。彭判是为妖物。奏闻斩之。 * 转胎丸,用来改变胎儿性别的药丸,由于其含有大量雄激素,孕期服用后可能一定程度改变胎儿的体表性症,造成双性人的特征,但并不会生出睾丸之类的男性生殖器官,也不会真正改变胎儿的性别,同时对孕妇和胎儿都会造成很大的损害。 本章情节根据剧情需求对两者进行了一定的结合跟夸张,事实上服用转胎丸并不会真的扭转性别,即便表现为双性人性征,但如果生理性别为女,体表表现出的男性性征,也不会具有生殖能力,这一点上情节并不完全科学,特此说明,请勿代入现实。 sánjìμsんμщμ.νìρ(sanjiushuwu,vip) -- 二一五、护短的小王爷(2200) “无关紧要时,自然是花团锦簇,可遇了关卡,就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宝贝了。” 说完这句话,守清用带着满足的隐秘笑容看向被困在潭中的众人,就像蜘蛛窥伺着网中挣扎的猎物。 十六看着她,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是个在绝路里走了太久的人,连太阳是什么样都记不得了,连自己都影子都被沤在烂泥里太久瞧不见了。 无论是轻飘飘的斥责,还是晚得不合时宜的同情,都没有一点用。 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无奈和软弱,被李玄慈瞧了个正着,他眉心稍动,暗啧了一声。 这人跟软面团和的馒头一样,谁都能来捏一把,偏对着他时,倒平白多了许多硬骨头。 就见不了她这模样。 小王爷是天生天长得冷血冷肠,世上可怜之人太多,一个都放不进他眼里,而小王爷若有何处不痛快了,便要千百倍发泄出来。 于是,那把钉在守清肩上的剑,被他随手一转,便又刮过一遍血洞,瞬间痛得守清再也说不出狂言来,脸上那种混杂着优越和愉快的表情被扭曲所取代。 十六有些无言地看着李玄慈,却见他睨向自己。 “你那善心便是再不值钱,也给我收好了。”李玄慈漂亮极了的眼眸带着些戏谑,言辞却如刀一样挑了过来。 “回头拿到我这,好歹能换些蜜饯。”他又玩笑一样补了一句,眼里浮起点轻浅的笑意,手下却半点不留情,剑尖刺得越发狠了,守清被刺得出气多进气少,半点挣扎不得。 被他这样扎了一下,虽有些气恼,可十六却也从那种莫名的低落中恢复过来。 师父说过,这世上,人们总是容易更容易怜悯恶人。 无论他们做了怎样可怕的事,但凡后来知晓了他们的可怜,就禁不住想要对其宽宥一二。 却总忘了背后那些无辜被害的人,白白受过的苦楚。 她明明记得师父的教诲的,可今日自己却也走了这样的窠臼。该敲该敲,师父罚她抄经还是抄少了。 十六眼神清明起来,堂堂正正地立在守清真人跟前,声音清朗,说着自己想说的话,“你吃了苦,施还给叫你受苦的人,虽算不得善,或许还叫报应。” “可平白要去害不干系的人,那如今一切落败,也只能当作自己的报应咽下去。” “我不同你讲什么道理,你听不进去,我也不想讲,反正如今你已败了,你的算计也不成了。” 与能说得通的人说道理,说不通的,用打的便是。这是李玄慈这些时日对她言传身教的道理,她早学会了。 听了这话,守清喘息着看向她,唇角溢出虽有些狼狈却狂妄的笑容,“你以为我输了?” “就算今日你们打断了我,就算我没法再叫他们死在这里,可你以为我便输了吗?” “你瞧瞧他们,多么狼狈,那层高贵的皮被彻底剥了下去,跟求生的蛆虫没什么两样。关键是,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有人被选择就有人被舍弃,就算再见了天日,我埋下的这根刺,也会永远扎在他们的肉里,拔不出来,咽不下去,日日夜夜痛不欲生。” “再也做不出那副天伦之乐的恶心嘴脸了。” 说到最后这句话,守清眉梢的得意简直让她本已苍白失血的面庞再次焕发起来。 十六沉默了一瞬,才再次开口,语气平静而坦然。 “这是活着的人才需要考虑的事。” “他们还有明天。” “无论有多大的阴影,可他们至少还有明天。而你,注定困在过去,死在过去。” 话尽,李玄慈瞧了她一眼,眸中浮起点笑,一旦振作起来,倒真是牙尖嘴利。 这话显然划破了守清本已得意膨胀起来的皮囊,她那淬了毒的眼光再次缠上十六,在她身上逡巡着,如同暗夜里埋伏的蛇。 “你以为你站在光明里,对吗?” “生成一个女儿家,受尽宠爱长大,如今身旁还有如此高贵的人护着你,世界在你眼中都是光明的,对吗?” 守清笑起来,“可这世上最虚无缥缈的就是爱,今日助你的登云梯,明天便能叫你堕进污泥里。” “相信爱,你真是个可怜的蠢货。”她眼中满是轻蔑和得意。 这次,还没等十六说话,自始至终都无动于衷的李玄慈,先投了目光过来。 “比蠢货更惹人厌恶的,是自以为是的蠢货。” 他的口气冷淡,言辞却利得划破一切。sánjìμsんμщμ.νìρ(sanjiushuwu,vip) 李玄慈总是这样了解怪物们的软肋,仿佛天生的本能。 “你以为,你师父自始至终厌恶着你,对吗?” “可你忘了,你听到的所有这一切,都是她死后,从你生母口中知道的,可她难道会是个良善肚肠的实诚人吗?自然是自己十分的过错说成一分,别人一分的过错说成十分。” “你自诩运筹谋算,却蠢笨如猪到忽略了一件最基本的事。” “那家人本就要把你丢了等死,她若是想封口,放任他们杀了你,再拿钱封口不就好了,何必特意保下你,还抚养你长大,图什么,图给自己留下个天大的把柄吗?” 这话如同迷雾中的剑,刺破了守清被仇恨蒙蔽多年的神经,她明显有些怔愣,随即面容扭曲地吼叫起来,“不,你骗人,她就是厌恶我,就是她害的我!” 李玄慈半点不理,继续说着:“何况,用你的猪脑子想想,服下转胎丸可不像烧个香、捐点钱这般简单,一个破败的道观,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道姑,便是研制出了这药,又如何叫贵妇人能放心服下,这中间必有掮客,能连通两端,你师父,充其量不过是个执行贵人意思、拿钱办事的工具罢了。” “她不让你学习医术,恐怕也是觉得自己学了技艺,却也用这技艺造了孽,不想你走自己的老路。” “所以我说,人要么好到底,一生不行差踏错,要么坏到底,别多出些无用的心软。她受命拿了你做试验,却又对你生了愧疚,将你收养下来,才落得个既没有钱、又被挫骨扬灰的结局。” 这些李玄慈早已猜到,只是此前他并不在意,他人的苦楚曲折,与他何干。 可小王爷虽是个对他人苦难毫不动容的冷肠冷血。 却比谁都护短。 谁动了他的软肋,他便要那人千倍万倍偿还。 能叫十六蠢货的,天底下只有他一个人。 -- ρο1㈧ɡ.cοм 二一六、光明 李玄慈言辞如刀,句句刺向委顿在地的守清,挑破了她得意而虚伪的皮囊,让那些陈年积下的脓疮全流了出来。 她那双本算清秀的眼睛,像蜡一样凝固住了,随即灼灼地动摇起来,口中恨恨道:“骗人,全是骗人的!师父在骗我,如今你也是在骗我!” 这个自露面后,即便刀斧加身,即便功亏一篑,也不曾流露过半分悔恨与软弱的怪物,凝固的双眸终于如燃烧的蜡炬一样,流下荒唐的眼泪来。 十六瞧着她几近半疯、自言自语的状态,暗暗摇了摇头,其实即便李玄慈说的是真的,她师父依然是在她变成今日模样的道路中递了那把刀的人,只不过,她师父当不成全然的坏人罢了。 可是这种人太过极端,敬爱时便处处都好,恨不得将人供上神位,将自己人生所有的希望和温暖都维系于一人身上。 而恨起来时便样样是错,连挫骨扬灰都不够,还要将这滔天的怨恨再播洒出去。 如今只不过从她仇恨的火焰中抽了最下面的那根薪,这早已垒得摇摇欲坠的篝火,就这样轰然塌了下来。 她不能容忍在爱里掺杂一点恨,正如她也不能容忍在恨里藏着哪怕一点爱。 “师父,你究竟有没有骗我,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不是怪物,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她绝望而痛苦地仰天怒吼起来,从那虚弱的身体里迸发出难以想象的悲鸣,一滴血泪从眼眶中流下,将她苍白的面容衬得诡异无比。 待那滴血泪落下时,守清突然恢复了平静,她虚虚地看向某个地方,声音微小却坚定地说着:“我没有错,师父,我没有错。” 她的眼神愈发空了,可却也朝着那个莫名的方向望得越来越固执起来。 “师父,我要问问你,我要告诉你,我没有错。” “我没有错!” 说完最后这句话,她唇角浮现出一点安心而满足的笑容,接着,迸发出生命力最后而不可压抑的力量,飞快地将李玄慈插在她肩头的剑抽了出来,然后用脖颈撞了上去。 她是这样快,这样决绝,以至于不过一瞬,细薄而激涌的血便喷了出来,立刻汇成血泉,将她暗淡而灰白的道袍染得如通往彼岸的曼珠沙华一般。 那双眸子飞快地灰了,如同玻璃落进了尘埃里,没有一点光,凝滞而肮脏,再也不会动了。 李玄慈看着被血淋了个透湿的剑,微微动了下睫,透了点不耐之意,死便死了,还要脏了他的剑。 他动了下手腕,想将血在已死的守清的道袍上擦干净,可剑尖还未抬起,余光却瞟到了一旁沉默的十六。 啧,麻烦。 带着这么个心慈手软的傻蛋在旁边,就是麻烦。 小王爷面无表情地将剑收了回去,轻指了下一旁的寒潭,简短地说:“那儿。” 十六回过神来,禁不住着急忙慌起来,现成还有那么多人吊在那呢,水都埋胸口了,连忙想办法救人。 不过方才他们说了那么久,这水倒是没再涨,想来李玄慈猜得是对的,守清被激得现身,无法操纵机关之后,果然水便停了上涨的速度。 十六在黑暗中摸索着,终于找到了绳子,又费了老牛鼻子劲儿抛绳、拉人,终于将吊桥上的人拉了一个上岸。 之后,李玄慈便淡淡将她扯到了身后,只冷眼瞧着这被拉上岸的老大人,那人无法,也无力与李玄慈争辩,可怜这样大的年纪了,又素来养尊处优,还是气喘吁吁地干起粗活,将绳子又一次抛向潭中。 几次叁番,上岸的人越来越多,总算将所有的人都救上岸了。 整个过程中,李玄慈靠在一边石头上,面色冷淡得比寒潭最深处都不差,越到后来,眉梢眼角都透出不耐,连个字都懒怠说。 等所有人都安全了,十六终于放下心来,李玄慈却直接囚了她的腕子,便要往外走。sánjìμsんμщμ.νìρ(sanjiushuwu,vip) “义士留步!多谢义士救命大恩,不知义士可否愿意带我们一起出去?”身后响起几位大人的挽留之声,眼中满是真诚,至少看上去满是真诚。 李玄慈头也未回,十六却没忍住回了头,义士,这词配上李玄慈,怎就如此……荒唐呢? 还未来得及细思,她的圆脑袋便被一只手给乖乖拧了回来。 李玄慈朝那群人回了半眸,微侧着身,颇有些讥讽地说道:“便是你们全瘫了,死光之前,也足够爬出这地洞了。” 说完便再也不理,拉起身旁的肥兔子,彻底离开了。 微博:化作满河星 李玄慈先迈了上去,然后将十六从地洞拉了上来,等终于见了天日,十六大大舒了口气,那下面可憋屈死了。 她回头看,后土娘娘的神像正面对着那个依然敞开的黑洞,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整件事中,出现的都是后土娘娘的像。 后土娘娘掌阴阳生育,育万物之美,储山河之秀。 这是守清永远无法释怀、却也永远无法熄灭的,一点最可悲的念想。 十六从神台上跳了下来,李玄慈牵起她的手,一起走到光明中去,将那早已黯淡、土塑泥雕的后土娘娘神像,和她满目的慈悲,头也不回地全部留在了身后。 -- 二一七、风来了 回去之后,十六直洗了叁遍热水澡,才将从地潭中如附骨之蛆的寒气给冲干净了,跟上了笼屉的虾米,蒸得全身都有些发红。 最后还起了顽心,捏着鼻子潜进水里,今日见了人遭了水患,便突然奇想打算试试自己究竟能憋气多长时间,要是自己落到这样地步,可否能支撑到救兵到的时日。 一、二、叁、四…… 她在水中默默念着数,还不停给自己鼓劲儿,加油,再多撑会儿,多撑一口气便能上岸吃馒头,少憋一口气下次就得做落汤水鬼了。 如瀑的长发在水中缓缓铺散开来,浴房里一片平静,只剩下氤氲的湿气袅袅朝上盘旋。 突然,水珠四溢,带着粉、滴着露的女体,就这样从水中露了出来,如芙蓉盛开。 她睫毛上还挂着晶莹,却没有擦去,就愣在原地,任由水珠滚滚落下,正巧落在微微起伏的胸乳上。 知道了,她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十六匆匆从浴桶中跨了出来,发上还浴着水汽,随意披上了件袍子,便要跑出门去。 闷着头还没走上几步,便与人撞了个满怀。 她从心事中愣愣抬头,才瞧见李玄慈正轻吊了眉梢看她,打量着她这副落汤鸡的模样。 “你…….”她刚开了个头,便被李玄慈截断了话,戏谑道:“进去这么久没出来,还以为你不做道士,要去做水鬼呢。” 一句话,便让十六被打了岔,忘记追究这登徒浪子在姑娘沐浴时徘徊于附近的罪行,急急反唇相讥来着。 “这浴桶不过叁尺,便是连只猫儿都淹不死的,何况我一个大活人。” “那可不一定,以你的本事,干得出这样的事。” 十六还想反驳,却想起自己方才憋气的意气之举,咳咳两声,怀疑他莫不是开了天眼,忙不做声了。 “不说这个了,我刚刚想到了些事,走,同师兄他们一起商量下。”她眼眸滚圆,看着李玄慈认真说道。 可这人却还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没正色起来,反而屈起指尖,轻轻弹了下十六垂下的湿发上的水珠,不过一弹指,便让随意披上的衣袍被浸湿了一点,恰恰好便落在胸口的地方。 她出来得急,又还未完全习惯穿女子内里的亵衣,不过是匆匆裹上,如今被他这样戏弄,正好歪了开来,薄软的棉衣印出里面浓紫的颜色,更衬得皮肤雪白得有如新磨的豆腐一样。 可十六于这方面实在有些迟钝,连低头看一眼都懒得,只将他拨乱的湿发利落地甩到了身后,便要大咧咧地往外走。 可刚绕过他,没迈了几步,却被人扯了头发。 十六有些不可思议地回头,才发现这个今日才刚刚杀过人的活阎王,如今正比一个七岁稚童还不如,在揪着她的发尾,不准走。 “做什么?”十六有些疑惑地问道。 尽管这人做事向来没有章法,可更多是邪,这样……幼稚的做派,倒不常见。 李玄慈挑了眉毛。 知道这人从小当作男子养大,没有什么自觉,可这般没有自觉,倒叫人觉得刮目相看了。 好在,两个冤家互相折磨了这一路,也算熟门熟路,李玄慈半点不打算费心思去教十六,什么叫做这世间做寻常女子的“自觉”,这样天生天长的模样,倒正对了他的胃口。 他没废话,直接将自己的袍子披在她身上,宽宽地拢住了十六,将所有的风情全部掩住。 可惜十六跟个不安分的兔子一样,刚披好了衣服,就非蹦跶着想要往外走,嘴里还说着要去找师兄。 这次,薅她头发的力度便大了不少,十六吃痛地站住,回头瞪他道:“做什么!我可是有正事要说。” “不就是发现了蹊跷吗?”李玄慈淡淡道,半点不肯松手。 十六眼睛又圆了,这回她没计较李玄慈扯疼了她的头发,兴奋地追问起来,“你也发现了?” “嗯。”李玄慈骄矜地颔首。 “我方才自己在水下憋气时想到,便是要在地上挖个池塘,都得费好多人工,要在一个修了许久的庙下面挖出那么大个地道,又要引地下水,何况还附有设置,能让守清凭借一个女子的力气,就能控制地下水的流速,这可不是一般的机关便能做到。”十六兴奋地补充着,连自己说漏嘴了都没发现。 “如此费工,又如此机巧,绝不是一人之力能完成的。守清发现身世,应该是她师父死后、她接手道观数年之后的事了,而且从她的安排来看,道观中其他弟子对此事应该也不甚清楚,被她隔离在此事之外。” “那么此事既不是她多年潜心计划,也不是依靠道观众人合力,凭她一人之力,如何能做出这样的地道来呢,便是雇十几个壮汉,怕也是要挖个两年才能成行呢。” 李玄慈听完,点了她一句,“最难办到的,还不在外,而在内。” 十六到底生在山中,自由自在惯了,没在内宅讨生活过,听了这点拨,苦思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sánjìμsんμщμ.νìρ(sanjiushuwu,vip) “我懂了,最难的不是在荒庙里布置这些,而是要将那些女子带出内宅!” “若是平日还好,可当时这些女子都已经被家中严密看管起来,连院子里的仆从怕都不能轻易走动半步,这样的监视之下,却能从数位高管的深宅中让内眷同时不翼而飞,便是她有这样的本事,也分身乏术吧。” 十六兴奋地说着,可说到最后,却突然冷静下来,看着李玄慈,问道:“你早知道了?发现那些女眷被掳走时便猜到了?” “所以当时你不让我出去,除了想引背后之人出来、无法操纵机关外,还是疑心她有同伙吧。”十六问道。 “可无论是那些人要被淹死,还是直到守清撞死在我剑上,都没有任何人现身。”李玄慈目光变深了些。 十六从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中会意过来,眸子沉了下去,思索半天,才道:“要么,就是这人城府极深、且有十分的自信此事绝不会失败。要么,就是背后之人根本不在乎此事如何结局。” “守清能办事,可却也十分偏激、情绪化,且这之中还掺着她的身世私情,一个不好,便可能鱼死网破,让那些人一个不剩地死在潭中。” 李玄慈长眸微垂,又抬起了眼,说道:“能布下这样大的局,牵扯如此多权贵,这人本事不小。可如今看来,无论这些人是全死了,或是活下来,都一样是入了他盘算好的彀中。” “可是,知道这点,又能怎样?还是半点线索没留下,找不出那人来啊。”十六有些泄气。 李玄慈却点了下她的额头,道:“急什么,等风来了,你自然能感觉到。” 两人正谈着,何冲却兴冲冲插了进来。 风没来,十六的师父却终于要回来了。 -- ρο1㈧ɡ.cοм 二一八、笼中的怪物 只一封还没影子的信,就让十六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一路,李玄慈见识过她许多模样。 初见时那寡言正经的小道士样,在师兄身后不肯出头,也见识过她被街边脏摊上刚撒了芝麻的热麻团馋得走不动道,更见识过她新浴后如新蒸好的白糖软糕一样娇软的模样。 可即便是在师兄的羽翼下时,十六也没有露出过这样如孩子一样带着雀跃与依赖的兴奋过,仿佛乳燕投林,找着了窝的安稳和温暖。 瞧着她那小模样,李玄慈长如鸦羽的眼睫轻轻动了下,黑沉的眸子下有暗暗涌动的情绪,却全被掩了下去,没有做声。 十六简直跟兔子一样蹦哒到何冲面前,偏何冲还要逗她,将信举得高高的,不让她瞧。 好在十六自小与师兄斗争到大,经验十足,半点不急着抢占高地,反而运用起优势,蹲下身子,一个膝击就要直攻下盘,激得何冲连忙转移阵地护好要害,却被十六抢了个空,将他手上的信纸夺了过来。 那封信写得很简短,先是问了问十六是否痊愈,又交代了些如何为她疗养的办法,才说落水一事牵涉众多,且后来传出病闻的那几家人家,在朝堂上速来有清正严整之名,既不结党营附,也从不参与皇子间的事,更对早年两教之争守口如瓶、冷眼旁观,算得上难得的独臣清流。 连他们几家都被扯下水,这中间的情势比他们想得深,叮嘱他们两个塞牙缝都不够瞧的愣头青,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十六瞧着那短短一页的信,却连微微眯起的眼角都像藏了蜜,叫人看了也不自觉地想跟着笑。 可李玄慈没笑。 他跟块被千年万年冻硬了的石头一样,只淡淡从她背后扫了眼信的内容,读到最后,却轻轻看了一眼十六。 这倒是解开了一点李玄慈心中不时出现过的疑问,什么样的人,才养出了十六。 如今瞧着她那师父信尾十分郑重的叮嘱,倒是了然几分。 这么短的信,这么重要的内容,结尾却郑重其事地写上这么一句话——“为师悉知如今你们正住在景耀门附近,这里不错,尤其是门坊往西第叁条巷第二个拐角胡大婆做的葱油卷饼,别有风味,不妨尝尝。”sánjìμsんμщμ.νìρ(sanjiushuwu,vip) 拢共一页纸,二十八字交代了十六的身体,叁十字交代了各家事宜,十字告诫不要轻举妄动,留给何冲的总共两字,五十七字“顺带”提及了胡大娘的葱油饼。 正儿八经写给何冲的,满打满算,就剩开头的“安否”俩字。 怪道,就听十六说起她从小折腾的那架势,又是在山上喂鸡,又是在后院种菜,甚至还养起了跑山猪,动静绝小不了,如今看来,正是上行下效,有人护着她罢了。 能在正一教这样一个教风严格,甚至被奉为国教的地方,养出十六这样好吃懒做、面雄胆怂,却偏偏这样天生恰好地对了他胃口的一朵奇葩。 李玄慈的眸子从信纸移到十六身上,看着她那双和小鹿一样圆溜溜的眼睛闪着光,头发还湿得滴水,却在一片乱发中笑得清甜的十六,忽然觉得心中某个地方似乎有个关窍被轻轻拨了一下。 这样的笑,只该对他一个人笑才是。 能让她这样笑的人,除了他,不应该有别人才是。 不该有任何人才是。 不过一瞬间,他那跟怪物一样冷血而畸形的脑子中无法抑制地闪过这样的想法。 他从来习惯了想要什么便要有什么,想要什么便要独占什么。 可不知从哪里的直觉悄悄说着,如果让这些人,这些除了他以外还能让她笑的人全消失了,恐怕,十六也就再也不会这么笑了。 所以,这个可怕的想法,只存在了这危险而短暂的一瞬。 算了,李玄慈懒洋洋地想着,虽然麻烦些,可他花得起这个功夫,他要的不是一个凝固的标本,而是一个活的十六。 现在这样会笑会闹会贪吃会耍脾气,还会不时小声同他顶嘴、耍小心眼的十六。 当然,所有这些流转在此刻的心思,无论是又和师妹抢起信来的何冲,还是对自家师兄耍起拳来的十六,都没有丝毫察觉。 -- ρο1㈧ɡ.cοм 二一九、灯会 然而比十六的师父更先来到京城的,是李玄慈早已安排好的祥瑞。 等那祥瑞到了京城,十六才明白他为何敢如此大摇大摆地同祥瑞一起现身。 因为他进奉的是白鹿。 十六不经暗暗揣度,李玄慈可真是个心思极为刁钻辛辣,阴阳怪气起来也独有一招的人啊。 《叁秦记》曾载,“有白鹿原、周平王时,白鹿出此原。原有狗柳堡,秦襄公时,有天狗来其下。凡有贼,天狗吠而护之,·堡无患。” 彼时,一鹿一犬,皆为祥瑞之兆。 如今,天狗却从御凶之兽成了极恶的凶兆,而白鹿却依然纯洁无暇地被历代王室豪贵视为仁兽。 正如幼时被寄予厚望,离天下极贵只一步之遥的李玄慈,如今被架上个不尴不尬的位置,周围人敬着他,也远着他,玉面阎罗的名声天下皆知,人人瞧着都是一副业障深重、妖而不寿的命。 当今,却是过分厚待这个荒唐侄子的“仁君”。 十六看了眼李玄慈,瞧着少年人眉梢眼角如利刃一般遮掩不住的锋锐,视线悄悄落在了他被丝质长带束得紧紧的腰身。 这腰杆子可真不是一般硬啊。 按理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谁人不受些委屈,谁人不吞下憋闷,往下一个县令便足以破家毁族,他对上了圣上,却这般硬气。 圣上弄了个天降的凶兽来恶心李玄慈,李玄慈便明目张胆地把曾与这凶兽同列为仁兽的祥瑞献了回去。 当今明知这是弄来恶心他的,可却还要收下,更要同天下诏告。 正是因为但凡是君主,尤其是这种文治不显,武功不着,算得上四平八稳却又无甚彪炳的君主,绝难舍下那句“爱民人,白鹿见”的美誉的。 敢把当今圣心当作玩物在手心里捏圆揉扁,也只有李玄慈,才有这毒极了的眼光和比天大的胆色。 这消息在祥瑞正式入京之前便不胫而走,瞬间,近日来颇有些风雨飘摇、滋味黯淡的京城权贵的小圈子,又心思活络起来。 这样一来,之前那几家姑娘们齐齐病倒的蹊跷事,倒是没人谈论了。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十六想着,在心中叹了口气。 自从地下寒潭出来之后,她心中对那些女子多少有些挂念,既想知道她们如今的处境,却又怕知道她们的去路。 当中不止一人被落了胎,其余也都遭罪不少,这事若是被捂在他们一家之中,关起门来将首尾料理好,这些女孩子或许之后也能平安度日。 可如今各家之间都知晓了彼此的阴私,偏主谋又死了,谁人都握着别家的把柄,却也被别家同样抓住痛处,不尴不尬,不上不下,都不敢轻举妄动,便这样没有期限地将姑娘们藏在再也不见光日的秀楼里。sánjìμsんμщμ.νìρ(sanjiushuwu,vip) 如今这些姑娘们只能在绝望中,怀抱着一点满是煎熬的希望,等待她们的命运在某一日能够落定。 十六念了声道号,却也不知道是为谁念的。 便当是为了这世上所有的可怜人念的吧。 这世上,总有人痛苦煎熬,也总有人花团锦簇,总是这样的时景,不过换了不同的人罢了。 不谈这些,外面,上至高门贵户,下到街巷百姓,都已提前洋溢出欢腾的气氛。 名义上的宵禁一日比一日松散,东西市集的灯火燃得愈发晚了,甚至彻夜通明,将长安城的半边天都染得添了亮色。 不知是谁起的头,民间渐起风声,要合着祥瑞进京的日子,将望朔朝会大办一场,入夜,开大灯会,与民同乐,彰显万朝。 这风头越传越盛,到后来,皇帝竟真同意了这一要求。 望朔朝会每月都有,可应着这名声,在民间亦大开夜市灯会,可是七夕、元旦、冬至这样的大日子才有的。 一时间京城热议如沸涌,更重要的是,下面的人看出了圣上要大彰于天下的心思,便也活络万分。 层层推动下,一个本朝前所未有的非年非节的大朝会和灯会,便要到来了 * 《太平御览》卷905引《秦氏叁秦记》云:“有白鹿原、周平王时,白鹿出此原。原有狗柳堡,秦襄公时,有天狗来其下。凡有贼,天狗吠而护之,·堡无患。” 朝会事宜,主要参考唐朝,唐每年举行一次元旦、冬至大朝会,每月有望朔朝会,主要是承袭周礼,沿袭隋制,在安史之乱后逐渐荒废。 -- 二二零、绣球 近些时日里,京中在人人舌尖上嚼了千遍万遍,都仍然舍不得像干了的甘蔗渣一样吐出来的消息,便是望朔朝会后就要举行的大灯会。 因着祥瑞进京的时日很紧,各项筹备也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大批大批的香烛不要钱一样地运进京中来,足够在夜里将长安城燃得通明如白昼,彩色的绸布跟滔天的波浪一样在各家的瓦下荡漾,京畿一带甚至雍州的鲜花全被搜罗了过来,晴好些的时候,无风都能嗅见馥郁的芳香。 倒真是盛世气象。 连白日里醉酒的人都多了起来,街头巷尾都能见到身上带着酒气,耳红面赤的白手,在无所事事地朝酒肆赖些吃食,想着大好的日子,店家除了喝一声滚,倒也会赏个饼糕了事。 十六是这其中最开心的。 师父马上要回京了,胡大婆的葱油饼味道果然好,街头巷尾的小玩意也愈发多了起来,身边还有了个散财童子,不对,散财王爷揣着鼓鼓囊囊的钱包。 真是不能再美妙的生活。 在过分频繁的投喂下,十六如同被喂活络了的雀儿,站在枝头放声地啼叫着,连身子都跟愈发熟了的水桃儿一样,由内都放着润泽的光,擦破点油皮都能溢出汁儿来。 从小被磨出来的伪装,都在这一路上日复一日、水磨石穿的功夫里,被滋养得日益松散,也越发难以再戴上那张以往从来不敢放松的总是古井无波的面具。 她的生气就像从雨后乌云里刺出来的浓烈的阳光一样,越发四溢,挡也不挡不住。 何冲自然是能感受到十六的变化的,以前他没怎么仔细想过这些,他知道十六不容易,也知道十六背着包袱,可在山上时,只要还围在他们师门那个小院子里,十六便总是那么活泼,只是对着外人时,会冷淡些罢了。 如今,他才看到,原来十六时时刻刻都觉得快活时,是个什么天真烂漫的放肆模样,她的伪装,只是戴了很久也戴得很好,并不是真正长进血肉里了。 自进了京,尤其是十六又恢复了女装,何冲心中便隐隐约约有了点什么预感,只是这事他不为他所控制,因此也不能深思。 只是如今见了十六的样子,又看见满身冷漠骄矜、与周遭市集十分不合,却仍然日日陪着十六泡在转个身都能碰到别人脚脖子的小巷里,叹了口气,也只能认了。sánjìμsんμщμ.νìρ(sanjiushuwu,vip) 这样消磨着时日,灯会也就近在眼前了。 这日望朔朝会,天还未有一丝亮色,通往玄武门的几条道上便堵满了大大小小的车马,品阶高的还能从容些出发,品阶低宅子还远的,就只能半夜便出发了,便是这样,也堵了个水泄不通。 不过,这些宫中参拜的事,京城民众没什么兴趣,好容易熬过了一天,入夜后的灯会,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十六自然也是憋了一肚子的兴奋,早早便打算去瞧热闹,以往元旦、冬至,都是教中祭祀的大日子,外面的弟子都要往回赶,更别提她这个一直窝在山上的了,因此这还是她第一次去灯会玩。 长安城的热闹,果然是极不一样的。 或许是平日的宵禁,憋得人骨头痒痒,应着祥瑞进京的吉时,民众自发组织了从南城门一路去往宫中的沿途花灯,还将燃起烟火,气派得不得了。 即便没有这些,沿街叫卖的各色光景,长廊瓦角上翘起的流光溢彩的一溜灯笼,少女嬉笑着结伴走过时掀动的裙角,和晚风送来的混着栀子与糕点甜香的气味。 无一不叫人不饮自醉。 为了方便,又扮回男装的十六站在玄武门前的大街上,瞪得圆溜溜的眼睛里,溢了满目的光华流转,全是新鲜,全是热闹,全是她从没好好见过的人间烟火。 这一刻,她真正放下了正一教第六代亲传弟子的包袱,只是十六,是今年刚满十六岁不久的唐十六。 眼里全是放肆的欢快,肆无忌惮地扯了李玄慈的袖子,拉着他要去买那边的兔子灯。 李玄慈倒也无所谓,便随着她拉动自己过去,手刚一抬,金展便十分懂事地奉上了钱袋子。 倒是周遭的人对两个男人这般拉拉扯扯多看了几眼,又私底下笑着说上几句,好在十六没听到,李玄慈不在意,倒也没损兴致。 只是这时劲头满满拖着大家的十六,还不知道今晚将有一个漂亮又麻烦的绣球,落到他们中间来。 -- 二二一、嬉闹 夜色渐深,却丝毫没有要暗下来的迹象。 通天的灯烛,将夜空都染得带了艳色,仿佛倔强地缀在天边的火烧云,生生将长安变成了夜未央。 裙罗翻飞,观者如织,谁家小儿骑在父亲肩上,脚踝上系的银铃铛正随着藕节一样的小腿儿晃得叮呤响,女儿家头上的步摇轻荡,口中的笑声比发间的金玉之声还要脆。 这之中,一盏小小的兔儿灯,竖着耳朵,透过薄而白的灯笼纸,散着柔和的光,被根细绳提着,摇摇晃晃地往前,从熙熙攘攘的各色小摊前穿行而过。 这兔儿的眼睛,几乎同它的主人十六的眼睛一样圆,不时朝这边偏些,好奇地瞧着左边喷火耍大刀的卖艺人,不时朝那边偏些,被挂了满墙的灯笼上的灯谜给难住了。 而无论身边围了多少人,无论多少孩子嬉笑着打这穿过去挤过去,十六身后一尺之内,必有个容姿极出色的少年,面色冷淡地守在身后。 倒惹得不少胆大心热的女儿家,散着满身的香气,不小心便要擦撞上去,却总被闪避过去,或是靠得近些了后,看见那双仿佛淬着冰一样的眸子,也便笑一下就跑开了。 这一切,十六全然不知,她只知道前面越来越热闹了,到了前面那条巷子前,甚至围得水泄不通。 十六个子不算高,被人潮这么一挡,什么都瞧不着了,连前面究竟是什么热闹都看不到,可瞧人越围越多,心中就更加痒痒,隔着熙熙攘攘的人墙,踮着脚蹦来跳去,从这人的耳根和那人的肩头间的缝隙瞧些究竟。 可是根本瞧不着,反倒是从后面挤过来的人,差点将十六的兔子灯压坏,她连忙拱起身子,想护住灯。 却突然觉得腰上一紧,还没反应过来,便天旋地转,被人环着腰,身后脚尖一点,她便也跟着离了地,廊下挂的赤红青蓝各色灯笼一阵眼花缭乱,再看清时,她已被李玄慈抱到了旁边的树上。 这样的动静自然是引起了围观者一阵惊叫,十六刚来得及转身抓稳李玄慈的衣襟,便又被他抱着从树上跳开,只剩树影晃荡,几起几落后,身影便消失在瓦后的阴影下了。 这样的动作,他倒也不忘将十六那盏兔儿灯也给一起带上了。 等终于能落定,李玄慈将十六放了下来,十六站在屋顶上,摸着还在跳的心口平复了一会儿,才说道:“你就是想再做梁上君子,也打个招呼啊,如今又不是夜探别府,是光明正大地逛灯会,你怎么还上瘾了?” 李玄慈却只轻扬了下颌,朝下边巷子里密密麻麻如蚁群一样聚集的人群一点,蕴着一点挥之不去的疏离,道:“你同他们挤什么?” 十六初时有些不屑,本来灯会就是要热热闹闹、大家挤来挤去才有意思,这可是她第一次来灯会,她还没挤够呢。 不过…… 她瞧了眼站在夜风里的李玄慈,这人从头到尾,头发丝儿都写着骄矜二字,叫他在人群中与人贴这样近,乱哄哄闹作一团,怕是比什么都折磨。 想通了这个关节,十六反而玩心更起,悄悄挨到李玄慈身边,小眼神跟春日水上飘摇的柳枝一样乱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却用肩膀拧着推了下他。 李玄慈被她这么玩笑着推了一把,却只轻斜了下眸,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睨了下她,仿佛只是被毛茸茸的兔子拱着从手心钻出来。眼角上带了点清浅的笑意,却被掩在长睫下。 十六却愈发起劲,见他有反应,更加要去拱他,嘴里还轻轻说着,“不让我同他们挤,那我就挤你,把你挤下去,摔成个狗吃屎。” 最后三个字时,突然说得十分轻声,却十分真心。 李玄慈不动如山,任她挤来挤去,就跟不在意掌心里的兔子如何蹦蹦跳跳捣乱一样。 夜风吹过,送了暧昧的栀子花味暖香,沾在发丝衣角上,缠着二人丝丝绕绕,围城一道看不见却缠得紧的屏障。 那盏被他握在掌心的兔儿灯,随着夜风,内里的点点烛火也闪烁起来。 就在她又一下嬉闹着撞过来时,这次,却被正好扣了肩膀,半点不许再顽皮,被抱进良夜中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夜风将十六的发丝吹得扬起,一个吻落下来,无从躲避。 十六方才刚吃过苹果糖,口中还一阵带着果香的清甜,却全被他的舌尖撬开,放肆地尝着她唇间的味道。 食髓知味。 欲望,如同这燃了半边天的光火,沉溺其中,一发不可收拾。 * 本来想紧接着走剧情,但是想想快要收尾了,后面更不好插些放松的片段,就来个长安城最高处的小点心吧。‘ sánjìμsんμщμ.νìρ(sanjiushuwu,vip) -- ρò1捌м.còм 二二二、人上的厮磨 夜风送暖。 柳叶条在昏暗的夜色中摇荡,摆着柔软的腰肢,在这盛大的灯会之夜招摇着。廊下一盏盏漂亮的花灯耀着点点烛光,也随着晚风的吹拂而闪烁起来,将暧昧又柔和的光,洒在廊檐下每个人的面庞上。 整个长安城都被镀上了一层幻色。 这人间烟火的繁盛将天边都映了一线暖光,多少人沉浸在欢愉当中,不时响起的欢腾之声,回荡在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 而在这放肆的人间烟火外,在瓦廊围出的一片晦暗幽微的小小天地间,有人在交换着一个吻。 唇齿交缠,呼吸灼热。 一时间,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想不起来。 只有相吻的唇间的温度是真实的,所有的神经都潜在唇舌间,被g弄挑起又放大,多么叫人沉溺,多么叫人放肆。 耳边听不见远处人群遥遥的欢呼声,只剩下鼻息混作一团的急促,和津液在唇齿间g缠的暧昧声响。 李玄慈将她的呼吸都吞了下去,连同她的舌尖,全部在唇中贪婪地吮着,将她当做浸满了蜜的樱桃,千百般地咬吸着,要将里面藏着的所有蜜汁全部榨取吞下。 十六的呼吸愈发沉了,还有些急促,葱白的指尖不自觉地抓住李玄慈肩头的衣物,连反抗都算不上,却依旧被他擒了腕子,反手扭到十六的后腰上,迫着她整个人向后拱起,将柔嫩的胸乳向前挺露出来。 唇舌上更是不放松,毫不留情地完全撬开她的唇齿,碾磨着挑过粉色的小小舌尖,又吮又咬,愈发加了力道。 十六整个人被他抱在怀中,脚尖几乎离地,只能被迫倚靠在他的手臂上,完全展开了自己的身体。 嫩如荷尖的胸乳,隔着夏日里单薄的衣物,厮磨着他的胸膛,勾起隐秘又热烈的情欲,像埋了无数细细密密的针,要钻进去,钻到皮肉里作怪。 于是,李玄慈更加没了顾忌,按在她背后的手环得越发狠了,暗暗推着她娇软的身体,缠磨着他,也诱惑着他。 十六被他吃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又被反折起身体,终于起了反抗之心,无奈手被扭着,只能晃动身体挣扎,在他贪婪的吞噬中,口齿不清、断断续续地说着:“别,轻些……” 才发出一点声音,却又被他更加霸道地截断,擒住了她闪避的舌尖,狠狠含住吮吸,坚利的牙齿从柔软的舌上威胁一般咬过。 放肆的情欲叫人沉溺,这样的疯狂却叫人警觉。 十六被钳制在清醒与堕落之间,不断沉浮,眼神迷离得要滴水一样。 好容易,她才又发出了点声音,在唇齿厮磨间含糊喘息着说道:“舌头又要被你吮破了,上次便是这样,吃饭都不香了,不许……不许你这样!” 最后一句,被他吞得断断续续,还十分刻意又缓慢地从她齿间舔舐过去,留下暧昧的触感,连十六的斥声也被熨得带上了一抹湿软的甜意。 仿佛藏了钩子。 又好像轻飘飘的羽毛尖,撩得人心中不足,欲火烧髓。 没说这句话时,或许还有得商量,说了这句话,十六便彻底没活路了。 她小小软软的身子,瞬间被李玄慈顶了起来,他的大腿强硬地抵进十六的身体间,分开了她的双腿,填了个满满当当,隔着已经有些湿润的亵k,在她软嫩的腿心放肆厮磨着。 十六舌头被缠得厉害,分不出空来斥责这过分的采花贼。 而且这采花贼功夫太过刁钻,一手抵着她的背用力,让她挺着x、敞着r,在他穴口撒娇一般碾磨而过,另一只手则悄无声息地往下抚去,用虎口托着她小小圆圆的t,一下下颠了起来。 可他的大腿还卡在自己腿心中间,这样颠弄,十六的穴口便上下磨起他的身体来。 稍一用力,她便如燕子一样飞了起来,落在他坚y的胯骨上,用骨头的坚利去撞她最柔软而湿润的水x。 又稍稍松手,水x便沿着胯骨的线条一路摩擦下去,胯骨的凸起成了刺,划破本来紧紧闭合的x缝,若有似无地挑过内里的嫩肉,与y核磨了个痛快。 还不足够,被激得浸出一点热汁的水x,随着十六身体的落势,隔着衣物从他的腿上缓缓磨碾过去,小小两瓣穴肉被挤压得失了形状,裹挟着藏在内里的小y豆子和细细的x缝,全都隔着x瓣被碾来裹去。 情欲浓烈到要溢出身体,却也煎熬到令人颤抖。 这样往复几回,十六的x,便被骨头的坚y和腿上肌肉的柔韧间反复打磨,不多时,在他又一次折磨下,悄悄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一点深色的sh痕。 他这样灵敏的耳目,自然也察觉到了。 终于放松了些唇舌上对十六的钳制,移开了一些,停在她被吻咬得红肿的唇角,湿热的呼吸扑了上来。 他的声音放得低,却又含着令人耳热的轻佻。 “你湿了。” 李玄慈那双漂亮得不像话的眼睛,稍稍抬起,直视着十六仿佛浸在浓蜜里的双眸。 “想要吗?” 他声音低哑,含着热,仿佛细密的砂从耳尖刮过,危险又叫人沉迷。 这简直是犯规,他故意的,故意用那双漂亮眼睛,那双映着月光、也映着满城灯火,因而格外亮的眼睛,带着浓烈又炙热的情欲,就这样看着她。 没人能够拒绝这样一双眼睛。 “我要。” 十六的耳朵听见自己这样说,随即踮起脚尖,回吻过去,同样放肆地吸吮起他亦被自己咬肿的唇来。гōùщéйщù.dé(rouwenwu.de) -- ρǒ①8м.cōм 二二三、悬空的 今夜无星。 所有人都沉醉在这场盛大的宴会中,欢闹、嬉笑、起哄、叫骂、推搡,每个人的心都如今夜挂了满街的灯一样被点燃了,这些热闹的情绪涌到一起,欢腾地踊跃跳动着,一同升到天际去。 足以让任何星星都失之闪耀。 而在长安城的高处,藏着一点隐秘。 这是座望楼,建得很高,能眺望四方,建朝初时被来作了哨之用,因着先帝崩卒后情势紧张,为防有人借此窥伺,便废置下来。 随着时日不断过去,越来越少人记得在这偏僻b仄的巷末街角,还立着这样一座严密锁了多年的望楼。 除了李玄慈。 今夜虽无星,却有月。 站得越高,那些热闹凡尘间的灯火就愈发模糊了,清冷的月色透过栏杆的缝隙照了进来,将所有东西都镀上了一层静谧的银色,仿佛拢在一片朦胧里,却又带了点薄淡的光。 尤其是夜色中全然裸露的那片白软细腻的胸乳。 因为在有些凉冷的空气中暴露着,连带着那粒樱色的小尖,也在微微颤抖着,乳尖上细细的小眼,仿佛都在撒娇一样乞媚。 或许因为有些冷,十六不由收紧了手臂,却将那小小的、白软的嫩乳压得更加明显了,拢出一道微痕,将它衬得愈发浪得可爱。 夜晚的风带着冷,可近在咫尺的唇舌却隐秘地透着热。 李玄慈的眸子就停在那小小的乳尖前,不到一寸,灼热的鼻息烘着敏感的乳晕,即便还没有任何碰触,这样若有似无的热,便足以叫人沉溺。 连那双眸子都是犯规,仿佛自暗夜沉潭最深处浮上来的星星,瞳眸轻垂,长长的鸦羽便足以撩起一阵风暴,搅得人心绪不安。 他是故意的,故意让十六这样裸露着,靠得这么近,却始终不肯真正亲近。 他要的是投降与妥协,是全然的沉溺,是肆无忌惮的放荡,只在他面前展现的一切。 而十六也这样做了。 她并不觉得害臊,只觉得李玄慈拖拖拉拉,衣服也是他脱的,还凑得这样近,放浪话也说了一堆,如今来同她扮什么矜持。 于是她帮了一把,将李玄慈的口鼻狠狠按进自己的r上,几乎要窒息,一片馥郁的软腻阻住了呼吸。 但凡他还想喘气,便不可避免要抚慰她的乳尖。 而李玄慈并没有躲避,他几乎是笑了起来,混着又一次得逞后的得意与骄矜,毫无保留地咬吮起十六细嫩的白奶子。 他的指尖握了上来,不过稍稍用力,便将软腻的乳肉捏得从掌中稍稍溢出来,那么白,那么软,几乎是舔舐着他的指缝。 将她小小的奶子捏得失了形状,溢出虎口立成尖尖一小团,再被他的唇舌吞进去。 如野兽一般。 毫无顾忌,放肆,妄为,恣意。 只有无边的欢愉。 “真软。”他短暂地吐出被咬得红湿的乳尖,轻声说道。 “再…….”十六的话,刚脱口了一个字,便被他狠狠的咬噬着,牙尖磨过早已敏感过度的r豆子,打断了她的话。 可下一刻,十六便难以自抑地拱起身子,将背挺得几乎弯折,献祭出自己的身体,将胸乳更加送到他口中。 “再……重些。”她喘息着说完了刚刚未尽的话。 李玄慈眼中蕴起灼热的笑意,悉听尊便,用尽唇舌,去绕着她的r豆舔舐磨吮。 仿佛他的舌尖是雕刻的刀,细细地打磨着她粉色的n尖,而带着薄茧的指腹肆意肉n1e着白腻的乳肉,则成了将这团湿润的软泥塑成任意形状的关键。 十六要化在他的舌尖,他的指上,他灼热的眸子里。 一切都那么快活。 隐秘的酸软从被肉n1e吸吮得过分的奶子晕荡开来,身体里升起一股奇怪的空虚感,如电闪火花一样刺人心肠,却又像浸了醋的梅子酸甜。 她便是那颗梅子,溢满了汁水,被他含进唇中,尖锐的牙尖蹭过,只要轻轻一抿,新鲜得叫人颤栗的酸甜汁液便炸了出来。 她喘得厉害,下意识想推开他的手,却被李玄慈抓住,没给任何时间,手便顺着小腹滑了下去,潜进她湿热的腿心之间。 就这样拢住绵软丰腴的阴户,用他被剑磨出来的茧,狠狠擦过汁液丰盈的穴口。 “嗯!混蛋。” 十六刚骂了一句,便察觉那只手更加放肆了,掌根压着肉嘟嘟的x瓣,中指轻轻翘起,绕圈一样抚慰起从内里探出一点小尖的y豆子。 汹涌的快感从下体刺进骨髓,无比清晰地传导到大脑里,耀成一片斑斓的色彩,十六不可抑制地惊叫出声,声音里满是要滴出水的欲望。 这几乎是明示的信号。 而李玄慈也难得如此识趣。 他漂亮的眉眼动了一下,满意地听着十六放声地呜咽,下一刻,便低下了高傲的身姿,凑近了她早已sh得一塌糊涂的蜜穴。 一条b爱嫩的腿强迫一般从衣服下摆中伸了出来,被他架着挂在了旁边的栏杆上,十六被迫向后倚着,后腰抵住围栏,半赤裸的上身从高空中隐隐伸了出去,有些扭曲地被架在这无人能窥伺的高楼上。 夜风呼啸而过,从她被含得湿润的乳尖上吹过,带来微凉的感觉,酝酿开隐隐的刺激。 她的上身没了依靠,几乎是悬在半空中,稍稍一动就是叫人脊背发寒的不安定感。 可越是这样,被李玄慈的手钉住的下半身就越发变得敏感。 他灼热的呼吸喷在湿热穴口上的滋味,他那藏在黑暗中的双眸带来的如有实质的视线,还有唇舌靠近时身体不自觉的预感和颤栗。 一切都叫人一边害怕,一边沉溺。 在这样的情绪拉扯中,李玄慈的舌尖挑起,只卷起轻轻一点,然后如燕子点过春水一般状似无意的力度,从她被浸得湿热、因此紧紧裹着水x的亵衣上舔过。 只这一下,就叫十六放肆地尖叫起来。 她嫩白的十指插进李玄慈束好的乌发中,与黑暗中殷红的发绳纠缠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发丝拽得发疼。 这样的疼痛,反而更加激发起李玄慈的兽x来。 李玄慈从埋在她的腿心间微微抬头,眼神里带着浓烈的欲色,藏着风暴,说出的话,叫十六几乎软了骨头,要失足滑下去。 “再浸些,再sh一些,泄出来,泄出来我就会插进去。” 他说的露骨极了,而行动则更加没有节制,指尖直接撕裂了她的亵k,只在腿根那一小块撕开些缝,露出粉软一团少女的x。 十六从高处望下来,眼里带上点晶莹的水光,她心中亦被卷起了风暴,如同被蛊惑入陷阱的兔子,红着眼睛,软了心肠。 “帮我。” 她轻轻说道,而随着这声承认,她酸软了骨头,化在他的掌心中。 李玄慈轻轻笑了,如同每一个高傲的获胜者一般,展现了胜者的仁慈。 他的唇舌毫不留情地刺入十六早已湿热的x心,把舌头当作性器,在十六的水穴里放肆搅弄了起来。 十六几乎要舒服地叹气,那么多积存下来的麻痒和酸软,都在这一刻炸开来,她的脑子里除了层层涌高、几乎要让她窒息的快感之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剩。 只剩下他鼻尖热息挑弄着的y核还是活的。 只剩水汪汪的、不断收缩绞紧的小穴还是活的。 只剩穴里那四处逗弄着的温热的舌头是活的。 李玄慈短暂地收回舌尖,又从穴口外的y豆子上挑过,察觉到她不可自制的发抖,笑着发问。 “你喜欢这个,不是吗?”гōùщéйщù.dé(rouwenwu.de) -- 二二四、万人之上的(2900) “你喜欢这个,不是吗?” 灼热的鼻息随着他隐在暗处的笑,一同扑在十六湿软的x上。 被他吮得发红的穴口,没了抵抗的能力,只能在无力地颤抖,如同被丢上岸的贝壳不可抑制地从内里的细肉中吐着水。 十六喘得回答不出来,可手下却不留情,伸进他发里的指头无情地拽紧,将他满头的青丝全缠在指缝间,纠纠缠缠,撕扯不清。 她天生天长,平时里因为x格里的疏散才显得乖,可骨子里却是野的,无拘无束,无惧无畏。 发情的野兽,她也照样敢手下不留情地招惹。 她的眸子定定望向李玄慈,还兀自喘息着,却如倔强的小兽一样,直直说道:“喜欢,可你只会磨来磨去,叫人讨厌。” 手下又抓紧了他的发。 疼痛直接刺进头皮,李玄慈放肆的情欲里带上了一点血腥气,终于露了獠牙与利爪。 他没发怒,只是哑着嗓子,沉着欲望。 “那便成全你。” 李玄慈起身,嫣红如血的发绳从被她抓乱的青丝间落了下来。 瞬间,夜风将他的长发吹得飞扬,只能从飞舞的发丝间窥见那皎白如玉的面庞上的一双星眸。 里面藏着灼热的欲望,有如凝视着爆发前翻涌的火山口,下一刻便要吞噬性命。 他伸了手,没有留下任何缝隙,将十六囚禁在高栏的狭窄空间,带着热的掌心,从十六散开的衣襟间伸了进去,赤裸而直接地烙在十六后腰敏感的肌肤上。 暗色的靴尖轻轻挪动一步,便b得十六不自觉地扬起了头,更加朝后仰去,半个身体悬在高空中,只剩下那只手紧紧扶在她后腰上。 避无可避。 李玄慈的面容半隐在黑暗中,唇角却挑起一点残忍的笑意。 下一刻,他带着热的性器,抵上了十六被迫分开的腿心上。 那么烫,在微凉的夜色中,与她水汪汪的热x一触上,十六便忍不住喘息着又沁了些水出来。 全淋在李玄慈嚣张跋扈的阳具上,兜头浇了个痛快,他下颌咬紧一瞬,接着便挺腰,故意用阴精曲起的角度从脆弱的穴口上挑过。 不过抹挑一下,便如同沾了水的毛笔晕开极薄软的宣纸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湿软的小缝给划开了。 内里鲜嫩柔软的贝肉如同活物一样轻轻吮吸起这放肆的侵入者。 这样的刺激,直接从被吸着的马眼刺进李玄慈的尾椎骨,一路酸软麻痒蹿上脊背,叫人青筋暴起。 仿佛被未断n的幼兽吮了指头不放,拼命地想从吮住的东西里榨出浆汁来。 一阵阵汹涌的快感从性器传来,即便是李玄慈,也失了几分慢慢折磨的耐心,只想刺进去,插个痛快,插得她泄出满x水,好好泡一泡穴里的阳具。 他这样想,便也这样做。 一只手掐住十六被架在栏杆上的腿根,让她被迫分得更开,另一只手则强迫她的t朝自己吞去。 “不想掉下去,就含紧了。”他带着笑,戏弄一般说道。 简直没了退路。 再往外一步,便是让人葬身的凌空,再进一步,便是被他全然侵占。 可她还是不容抗拒地被李玄慈迫着,一寸寸地吞下他y得发烫的阴精。 这个姿势,几乎等于让十六被迫完全打开了身体,被架在栏杆上,从上而下,主动吃下他的性器。 或许是因为太高,周遭显得极静,什么都没有,人的五感也在这样极端的条件下被放大到极致。 每一寸的感觉都如此清晰。 身后吹过的夜风是如此凉,钻进她松散衣襟里的每一个缝隙,吹着因发热而有些湿的肌肤,叫十六不自觉颤抖。 而穴里正吞进去的阳具这么热,这么y,跟一把刀一样,刺进她身体最脆弱的地方。 连性器上的青筋,是怎样搏动的,都如此清晰地从蠕动的穴肉中传进神经里。 十六睁了眼,眸子里却是一片茫然的灼热,有如被烧尽后的灰。 天空中玉白的月亮映入她的眸子里,叫她一个机灵,从那种叫人晕眩的凌空感和刺入骨髓的情欲中,突然清醒过来。 怎么就这样任他摆布了。 东西都叫她吃进去了,她难道就蠢到连嚼都不会吗? “我......我便只能叫你拿捏?” 她艰难咽下从穴里刺上天灵盖的突兀快感,轻眯起眼,喘息着说道。 一双柔胰搭上了李玄慈的后颈,交缠在一起,如他的发一般。 接着,十六便在这足以噬命的凌空,在欢欣雀跃的万人之上,搂住她的爱人,放肆地摇摆起来。 这夜成了情欲的海。 每一阵凉风,都是海洋中的波浪,推着她,送着她,将十六化作了一株柔软的水草。 她的腰简直化作了水,凌在漆黑而无人的半空中,贪婪而放肆地妄动着。 没有矜持,没有收敛,甚至不顾忌自己的小穴能不能一下子吞掉这么大的东西。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吃掉。 要吃掉,全吞进去,痛也不要紧,就要这东西破开x,好好在所有隐秘湿热的嫩壁上挑过,抚慰任何一点还未餍足的穴肉。 要把他全吃进去,吃到最深,让青筋从穴口一路刮磨到最里面,让马眼去吮她x底的弱点。 把她b疯了最好。 十六简直疯了。 也要把他给b疯。 李玄慈自十六拉了他要吞进穴里,便知道这人是豁出去了。 那x那么热,那么多水,不要命一样往里吸,每一寸嫩肉都千百般绞着他。 明明下面的x吸得这么狠,她还如小猫一样委委屈屈地抱了他的肩,小小软软的奶子讨好一样磨在他胸膛衣襟绣的云纹上,发烫的脸颊凑上来,一个劲地磨着他的脖子,软乎乎地哼哼。 可下身却摆得愈发厉害。 腰肢扭得如摇摆的水草,两瓣软润的t肉要都晃了起来,向上翘起,艰难又满足地将他的东西吃进去。 他的阳具便眼看着往水淋淋的软肉里陷,仿佛被肉沼泽吞了一般,穴肉裹上来,又缠又吮又绞。 叫人发疯。 她放肆地摇着,不知餍足,简直将这凌空的望楼当作情欲的画布,用自己的身体尽情泼洒着欲望的颜色。 吞了又吞,摇了又摆。 连白软软的小奶子都在空中悄悄晃了起来,化开一道白腻的曲线,引人发疯。 这般弄了许久,十六终于累了,也终于有些餍足,便擅自扒着李玄慈的肩膀,只悄悄地一阵阵绞穴里的阳具,让快感延续,再不肯动了。 可被放出来的野兽,还没喝饱血呢。 他伸手,力度极轻地抹过她汗湿的发,轻得b夜风还柔,可说出的话,却叫人骨头都发寒。 “胡闹够了?” “够了便轮到我了。” 只这么简单一句。 接下来,便是他要她的命了。 他掐住十六的腰,不顾她已被撩了满x的热液,几乎粗暴地刺进去,将那些亟待涌出的淫液全部压了回去。 那热液与强硬的性器急剧摩擦着,刺骨的快感不要命地往x深处刺,甚至能听见那淫靡的水磨之声。 他疯狂地操弄起来,胯骨无情地打在十六湿热软嫩的x瓣上,穴口被撑得发红,艰难地吞着巨物,一阵一阵的淫液被性器刮了出来,又重插回去,片刻便发红了。 “你.......你是要我死吗?” 十六手抬起来,想给他一耳刮子,可半道却无力落下。 被李玄慈接了,擒了腕子,伸出热烫的唇舌,吮起了她的指尖,用舌头在她指缝间玩弄厮磨。 “是你要我死。” 他含着十六的指头,有些含糊地说着,语气里的欲望却浓烈可见。 “既然你想,那我死你身上就是了。” 接着,便是愈发用力地掰开她的腿心,更加放肆地撞着,将阳物完全埋进去,抽插a个不停,几乎将肉穴插得汁液飞溅,将他的下褂都弄湿了。 这是场漫长的折磨。 被挑起兴的怪兽,不将每一根骨头上的血肉剔尽,是绝不会有丝毫松懈的。 十六记不清自己被这样折磨了多久,只记得最后极热的快感已经将口鼻都掩住,呼吸不得。 在最后一下狠刺时,突然,原本黯淡的夜空闪现出极为耀眼的火花。 啪! 绽放在夜空中。 璀璨而五彩的碎光在她身后爆开,g勒出十六完全沉浸在欲望里的身影。 她在这突如其来的声响中受惊,一下子几乎要掉下去,失重感如洪水一般刺进脑g,还来不及害怕,下身的x便求生一样拼命绞紧了他的阳具。 双重失控的快感,足以把任何人b疯。 这时,李玄慈射了出来,x中泄出的热液,和精汁涌在一块,他最后恨恨一撞。 让两人同时在万人之上高潮。гōùщéйщù.dé(rouwenwu.de) -- 二二五、王八看绿豆 咻—— 啪! 灿艳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光影在一瞬间变幻,将天地都化作了身披无数彩鳞的鲲,洒下无数淋漓的光斑,甩尾一摆,惊鸿一现,便又消失不见了。 随着烟花不断盛开,这只鲲极其灵活地游动着,又飞快藏匿起身影,将这浩瀚的天际都当做了游荡的海洋。 一阵阵的欢呼,与烟花一同跃起,所有人都享受着此刻的欢愉,在这似幻似真的美景中寄托所有的美好希冀。 而在万人之上,隐于高阁之间,亦有几近半裸的一对痴男女,身上热得浸了薄汗,在这凉夜里抱在一处,久久说不出话来。 十六几乎没了犟嘴的力气,即便烟花起落,也只是软在他怀里,轻轻颤着,幻斓的艳色在她玉一样的面颊上流转,也没有唤起她分毫的注意。 李玄慈的鼻息中罕见地带了些喘,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出言安抚十六。 只有一只带着暖意的手,极轻地落在她半赤的背上,很不熟练地拍了拍,不像哄恋人,倒跟给孩子拍奶嗝儿一样。 好在十六也不挑剔,被他这样拍了一会儿,倒真也缓过来了,跟小猫儿一样细细喘着,圆眼睛眨了又眨。 最后几下烟花在她身后的夜空中盛放,十六有些后知后觉地回头看着。 她有些呆呆地伸出手,白软的指头仿佛隔空描绘着那灿烂的烟火,眸子里映着缤纷的五彩,给她也镀上了一层幻色。 李玄慈没有伸手去捉她,反而任由十六神游一样玩着,只悄悄低头看起了她躺在自己怀里的侧颜。 风吹起她被浸得有些湿的额发,落在十六的眼睫上,弄得她有些痒痒,这才收回了手胡乱拨开头发,眼睛却还望着外面的烟花。 李玄慈轻抬了下眸,也看了眼那热闹的花火,却没多少兴趣,随即低下头,问道:“喜欢?” 十六点点头,她确实有些感兴趣。 看她点头,李玄慈顺势说道:“你喜欢,那以后就多给你弄些硝石、硫磺、木炭,叫你做个痛快。” 见她听了这话有些呆,李玄慈屈指弹了下十六的额头,道:“怎么,不会做,还是不想做?” 挨了脑嘣儿,十六才反应过来,乐呵呵地笑出来,这跟她老本行还算沾边,平日里他们学《抱朴子》、《真元妙道要略》这样的丹方,也都是要琢磨这些东西的,可是教里都是拿来炼丹,多的也是做去妖避邪的火药武器,她从没见过多少像烟火这样的闲情逸致,所以方才她才动了心。 李玄慈这提议,倒真对了胃口。 什么叫做王八对绿豆呢? 若是平常男子,换了这样温存后的场景,怕只会娇声哄着承诺摘星星摘月亮,喜欢烟花那就以后大放烟花给她看,哪会说出硝石、硫磺、木炭这样大煞风景的话来。 若是平常女子,听了这样的话,怕也是要愣在原地,不知拿一堆一不小心就要爆炸的危险品如何安排才好。 可偏偏就是十六对上了李玄慈。 一个专煞风景,一个偏吃这套。 她就这样提起李玄慈的手腕,与自己击掌为誓,眼睛眯成月牙儿,乐呵呵笑着说:“一言为定。” 李玄慈眼里也涌出些笑意,将被她的肥爪子拍过的手掌收了回去,指尖刻在掌心,压抑着莫名的痒意和冲动。 想伸手将她的笑脸捏圆搓扁再狠狠吻过去的冲动。 最后一声烟花尽了,十六无意朝下面一望,可神情却突然严肃起来,一下子扒在栏杆上,瞪大眼睛望着下面。 只见下方不远处的一处巷子里,人潮挤得几乎摩肩擦踵,而在人群最中间,竟然是她那傻师兄,手中捧着一个漂亮极了的绣球,面上一片呆滞,旁边的金展也目瞪口呆。 只剩下旁边的人群一阵比一阵高的欢呼与起哄声。 乖乖隆地洞! 她那倒霉师兄又惹什么祸了! -- 二二六、醋种儿 十六蹭得一下站起来,可还未站稳,腿却一软,一屁股又坐回了李玄慈怀中。 幸好她近来虽丰腴了些,却还算得上轻盈,若是真吃成了那胖葫芦,这一屁股下去,怕是要将他命根子都坐折半截。 好在李玄慈一把接住了她,摁在怀里,两指一并,无声地按了下她后腰上一处软窝。 这下可让十六一下子酸得脸皱成了乌梅子,挤作一团,咬着后牙才忍住了要出口的软呼。 刚缓过来,又察觉自己两股之前凉飕飕的,偏中间还有点热乎乎的浆汁,顺着腿根幼软的肌肤一寸寸流,如同细蛛悄悄爬过,叫人脊骨发麻,却又抵抗不得。 或许是恼羞成怒,十六想也不想,抬手便要去打罪魁祸首。 可出乎意料的是,李玄慈躲也不躲,连眉眼也无一丝闪避,就这样瞧着她,如羽毛一样的眼睫轻轻垂着,半遮住长眸,倒多了几分仿若温柔的错觉。 十六头扭向一边,不瞧他,终于能强起语气,问道:“胡来便算了,又撕我裤子,又撕个洞,你说说,多少条裤子毁你手上了?” 她倒也不是真问,可李玄慈居然真的答了。 “十六。” 听见他叫,十六下意识扭头有些没好气地问:“干嘛?” 李玄慈眸子里涌出些带着热的笑意,眼尾轻挑了下,斜了半分瞧她,慢悠悠地说。 “我说,第十六次。” 她这才反应过来,十六不是叫她,是这人刚好犯下第十六次撕她裤子的劣行! 这人.......真是无耻啊。 十六的厚脸皮,在这样不正经的计数面前,也败下阵来,耳后莫名有些发烫,忍不住想捏捏耳根,却又按捺住不想这般赤裸地认输。 这样一扭头,倒又提醒起十六如今火烧眉毛的事。 放眼瞧去,她那倒霉师兄不仅抱着绣球,且被一堆看起来壮得和喂熟的牛一样的家丁围在中间,眼瞧着簇拥着要往里走。 何冲满面无奈地伸出手朝旁边的金展求救,手里还不忘傻乎乎地捧着那颗绣球,而金展的下巴到现在也没合上,瞧见他伸手,才醒悟一般跟了上去,想挤进那群人中。 十六眼看着师兄都要被架走了,有些急起来,手上啪啪地拍起李玄慈的肩膀,急急扭头催促道:“快些快些,不然师兄真要被押去做童养夫了!” 这下李玄慈总算跟被点化完的石头一样有了反应,一手接住了她的肥拳头,将她一把拉了过来。 两人一下子靠得极近,额头对着额头,眼神抵着眼神,连呼吸时睫毛似乎都要碰在一起,轻轻的眨动,带来一点点痒。 “他当童养夫,你急什么?” 李玄慈凝着她的瞳孔,极轻声地问,倒也听不出生气,反倒像蛊惑一般。 十六被他眸子里的一点琥珀色卷了进去,半天,才从那幻色中清醒过来,一下子想挣脱掉,嘴里胡乱说着:“怎么不急?” 却被他又捏了下巴转回去,强迫着她重新陷进那种视线里。 “你这样在意你的便宜师兄?”他尾调上扬,带上点危险的质疑,随即又漫不经心地沉了下去。 “那他这个童养夫,是做定了。” 最后威胁一般的定论,和他眸子里的漩涡,叫十六下意识起了鸡皮疙瘩,她咽了口吐沫,才说出话来。 啪! 她捏起拳头狠狠地敲了下李玄慈,扯开些距离,故意恶狠狠道:“又发疯,又发疯,怎么就做定了。” “我师兄要被拉去当童养夫,我们师门以后的活就都得我干了!” 师门里他俩最小,有什么杂活,谁都能差遣他俩,再去掉一个,十六可真得变出八条胳膊来才够喂那群只会摸着肚皮喊“十六我饿”的师兄们了。 这出乎意料却又不知怎的在情理之中的理由,却叫李玄慈眸子里暗漩一样的风波,被笑意掩了下去。 不知怎的取悦到了他,李玄慈将外面的袍子解了下来,系在十六腰上,将她遮掩好,又拉了起来。 “又要作甚?”十六有些警惕又有些愣地问道。 “去救你那倒霉师兄。”李玄慈挑了下眉毛,邪气溢在唇角。 倒霉师兄正被押着进去见抛绣球的新娘子。 新娘子阵仗不小,里叁层外叁层围了不少人,她正坐在中间,身上堆着满眼锦绣,秀眸一转,便带起发间金玉之声。 而最重要的是,她生得极美,看上去极妩媚极漂亮,可一开口,却有种掩不住的天真之气。 “你便是我未来的夫君?” 她眸中带着些好奇,眼角弯弯如月牙,笑着问道。 又补了一句,“你生得真俊俏。” 第叁句便是,“我要嫁给你。” 叁句话,给何冲吓得几乎握不住绣球。 -- ρǒ①8м.cōм 二二七、娃娃亲 “我要嫁给你。” “施主使不得!” 这两句话几乎是前后脚响起,与之而来的是何冲终于握不住的绣球,咕噜噜落到地上。 绣球一路滚着,最后被一只小小的锦绣红鞋尖停住,上面还镶着一颗玲珑粉珍珠,与那只绣球相映成趣。 “施主?”那少女轻轻歪了下头,极为妩媚的眼角挑了下,问道:“你是和尚?” “可你不是秃子啊。”那少女随即又轻笑起来,说得直白极了,“那你便是道士了。” 这下倒叫何冲有些说不出来话,他如今以随侍为名隐在李玄慈身边,如果道士的身份暴露,倒有些麻烦。 于是便有些支吾起来,那看着年轻的少女却比他爽快得多,柔胰一挥,毫不在意地说:“不是说京里的道士都是正一教的吗,正一教的道士可是能吃肉,能花钱,能娶妻生子的。” “耽误不了。”她笑眯眯地瞧着何冲,便要这样拍案定乾坤了。 何冲有些说不出话来,连忙找起帮手,一双招子在张张雀跃好奇的脸面中扫着,终于才找见了自己人。 可惜在场的自己人,偏偏是金展这个舌头不厉害的,瞧他望过来,才终于从簇拥的人群中艰难地挤了过来,却徒劳地张了张嘴,又不知说什么,最后只能挠挠头,悄悄对何冲说道:“确实耽误不了” 没用! 何冲暗暗扼腕,不再指望指望靠这哑口呆子扭转局面,转过身来,正经地对座上的姑娘作了一揖,语气诚恳地解释道。 “听姑娘言语间的口音,似乎不是京城人士,想来也是身处异乡有不得已,才会想出将自身姻缘交由天降的绣球来决定。” “只是我怕实在不是值得姑娘托付终身的良人,姻缘二字,要有因才有缘,今夜实是意外被人群裹挟至此,这绣球更是众人争抢太过,才意外掉到怀中。” “门外那些一表人才的诸位少年中,想必有真正仰慕姑娘,也能真正照顾姑娘的良人。” 还没说完,却被那少女一口截断。 “你拿了绣球,那便是你了。” “我要如何找丈夫,那是我决定的事,你抢不抢这绣球,是你决定的事。我不管你的事,你自然也不管我的事,我决定抛绣球找丈夫,你决定接了这绣球。” “你说有因才有缘,这话没错,我要抛这绣球,这便是因,你接了这绣球,这便是缘。” “以往不论,以后你便是我要找的良人,我的丈夫。” 她说话爽脆,言语间甚至有些泼辣,可语气又带着些西南蜀地的软糯,混合起来,有种奇妙的感觉。 何冲听了却头大,怎么就这样说不通,他左右望了望,确定视线所及没有阎王的踪迹,横下一条心。 “姑娘,不可,意外接了姑娘的绣球,搅了姑娘的招亲,实在是在下的过错。” “可在下心中有心仪之人,并且与之心意相通,早已鸳盟缔结,生死同心,此生不渝!” 这下,总算叫那少女愣了下,自言自语一般重复着:“你有心上人了?” 可那少女倒真不是吃素的,选定的夫婿说着自己有心仪之人,也不过转瞬便恢复了神色,甚至轻轻笑起来。 “我父亲门下那些唇舌厉害之徒,每每想要争取或推诿什么,也总是如此一转眼睛便能想出无数说辞,我早看过千万次了。” “要是真有这么一个人,今夜你不同她相会,却接了我的绣球,那也是你与她无缘,与我有缘。” 真真是厉害啊。 明明看上去和说的话都带着些泼辣的天真,可却算是歪打正着、直刺中心。 已赶鸭子上架的何冲,只能硬着头皮,闭着眼睛大声道:“我可不是说假的,是与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小妹妹,算娃娃亲,长辈也早已默许,她一及鬓我们便要成亲。” “今夜我便是来与她会面的,只是人潮拥挤,我们被冲散了,她似乎被什么人带走,我正是在寻她,才会意外撞进抢夺绣球的人群中,稀里糊涂拿了它。” “实在抱歉,可我必须得赶紧去找她了。” “我的十六如今说不定在哪个歹人手上,等我去找她呢!” 他匆匆说完就打算脚下抹油,可刚转身,却像被叼住了舌头。 “我的十六?” 站在人群里的李玄慈轻轻挑了下眉毛,薄唇重复了这几个字,然后漂亮的桃花眼睨向一旁呆愣愣的十六。 “是这样吗,十六?” 他故意用那种带着些亲密的语气,叫起她的名字。他鲜少这样叫她名字,最多的便是在床榻之上,可这一次,明明如此亲昵,却格外叫人心慌。 怂包师兄妹同时脊骨打起颤来。 -- ρǒ①8м.cōм 二二八、逼婚 “你便是十六?” 那少女依言望了过来,琥珀色的眼珠子在她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最后眯起一点甜如蜜的笑意。 “你便是和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鸳盟缔结,生死同心的十六?” “那站在你身边的,是将你拐走的歹人?” 她轻轻歪了点头,眼神从李玄慈身上一闪而过,见到他殊异于常人的容颜,轻轻一眨,却未停留多久,便再次转向了十六。 “这个歹人长得还挺俊俏的,你运气不错。” 十六下意识般干笑两声,可立马就瞧见了李玄慈的侧脸,还有那双轻睨着自己的眸子,寒鸦般的羽睫在幻彩的花灯下投出一点阴影,眼中正倒映着自己那张干吞口水的笑脸。 顿时,她那刚挺起来一点的脊背,又弯成了虾米。 说时迟那时快,师兄到底还是师兄,多吃的那几年盐不是白费的,多闯的那几年江湖也不是白闯的。 千钧一发之际,何冲硬着头皮出来收拾局面。 他凑到少女身边,压低了声音,别别扭扭地悄声说:“我老实同你说了吧,这是我师弟。” “我与师弟情情投意合。”何冲刚扯了几个字,瞧见李玄慈望过来的幽深眼神,打了个颤,在心底不断给自己鼓气,才终于继续说下去。 总不能让师妹的大秘密被捏在一个外人手里,就算之后李玄慈要将他骨头拆了,他也得圆过去。 “只是因为男子之间的情谊难容于世,方才不得不加以矫饰。” “如今你也瞧见了,我我对女子不行!” 男人不能说不行,可为了不泄露师妹秘密,逼得他连这话都说出来了。 那少女听了他的耳语,下颌轻巧地在何冲与十六身上转了一圈,又顺眼瞧了下李玄慈的脸色。 随即翘了唇角,道:“你蒙谁呢?” “你不说我还看不出,你说了我便看出来了,她眸中带水,面色含春,分明就是女子,而且她旁边的歹人,长得也太过俊俏了些。” 说到这里,眼珠子又一转,看向何处的眼神也愈发带了些古怪。 “你刚刚这样找补,恐怕是因为她是女扮男装吧,而且这还是个大秘密,所以才逼得你又扯出一堆谎话来。” 这时,她眼中涌现出一种带着泼辣的得意,翘了手指,朝何冲勾了勾葱白的指头,何冲咽了下吐沫,还是凑过去了。 “这样正好。” “如今你们的大秘密被我知道了,你不娶我,我就全抖落出去。” 何冲连退叁步,好,好一个小妖女,生得这么俏,竟做起这强买强卖的生意。 他又恨不得扇自己的嘴,叫你乱说,叫你乱说,说便算了,还找补什么,越找补越糟了。 这下十六也急起来,师兄是个惹祸精,她只能把目光投向更靠谱的李玄慈。 可李玄慈眉眼半挑着,就这样看着她,就差跟个开了的水壶一样插着腰阴阳怪气地冒烟了。 十六在这目光下,眼里的恳求又多了叁分,圆圆的眸子逐渐变得跟那刚生的小狗一样湿漉漉的。 在这样的目光下,李玄慈挑起的眉毛悄无声息地松动了叁分,可还没等他放下,就看见了后面的何冲,也这般可怜巴巴瞧着他。 瞬间,眉毛就又挑回去了。 就在这一个不肯放,两个眼巴巴,一个不肯救,还剩下个金展干瞪眼的危急时刻,街上似乎起了喧哗。 这喧哗还不小。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不少人一脸惊恐地挤了进来,身上甚至还带着伤。 而从人潮缝隙里往外望去,还能瞧见原本拥挤的街道上,竟有全副武装、身披铠甲的精兵纵马而过,毫不顾忌地挥鞭驱人,一鞭子下去便倒了一排人。 “戒严!戒严!” “避让!形迹可疑、擅动乱闯者,斩!” 出事了,还是大事。 -- 二二九、放手 一时间,如同一滴热油落进了密密麻麻的蚁群,瞬间惊起了无数的变化。 从高角往下望,人群中哗议齐起,惊呼哭嚎,彼此推搡,要没命一般四散逃开。 方才还是灯火通明,仙乐频传的盛会,此刻冰冷的铁马却自街头无情踏过,踏碎了少男少女间羞答答的春意,也踏碎了小儿骑在父亲肩头伸手摸花灯粉穗的闲情。 十六此刻再也顾不上与她纠缠下去,立刻逆着人流往外,奈何无数的人正往廊下逃,想寻个安全些的庇所。 她左闪右躲,仗着自己身量不大、行动灵活,专瞅着人群推搡之间的缝隙往里钻。 可她还没和泥鳅一样溜出多远,就被李玄慈提了后颈,一下子拉回了他身边。 “乱跑什么?”他轻斥了声,一把提起十六的腰,将她抱了起来,就在这拥挤的方寸之间腾挪,足尖一点,便飞身踏在了摩肩接踵、慌乱拥挤的人群之上。 他便这样踏着众人肩头,几个起伏,便已要出了廊下。 剩下金展和何冲,还被困在原地干瞪眼,他们可不能像李玄慈那样嚣张跋扈,踩着其他人的肩膀往外。 倒是那少女,处事如同说话一样泼辣,见众人纷乱,手一抬,红唇轻启,却是铮铮之声。 “护好众人,严防推搡踩踏闹出人命,把好廊前,守好四角,引着人慢慢朝内堂去!” 她一声令下,四周的家丁均应声称是,分散而去,生生从拥挤纷乱的人潮中杀出一条路来,强硬引导着人群往正确的方向去。 不一会儿,便有了些成效。 何冲和金展对视一眼,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老天爷赐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了! 他俩眼神一对,便默契地弯下身子,借着众人的遮掩往外走。 可没走两步,何冲便觉得什么东西拉着他走不动道。 回头一看,才发现,一只白如削葱的指头,正勾住了自己的后腰带,抹的红艳艳的丹寇勾勒出一丝惊心动魄的美。 “想去哪里啊,夫君?” 这小妖女声音清甜,眼神里含着点媚,热辣辣的,毫不遮掩,最后夫君二字更是绕得像缠了蜜一样。 何冲在那眼神里,不自觉地打了个机灵,老天爷,道祖仙人,师父大人啊,他怎么觉得自己成了那被人打量的五花肉,一不小心便要被吞进去了。 “姑娘,我真不是你的良人,如今事态紧急,我非去看看不可。” 见她无动于衷,何冲硬着头皮,打算将人强硬甩开,嘴里道了声:“得罪了!” 抬手就要使招,可还没碰着那小妖女,她那红艳艳的指尖便自己松开了。 “你去吧,夫君。”她收回了手,雪白的五指自空中划过,收拢掌心,一副体贴的模样。 末了,却轻轻一笑,颊上现出个甜蜜的笑涡,眉眼媚如丝,飞了个眼神过来。 “反正夫君说了,有因自有缘,我与夫君有缘,自会再相见的。” 何冲有些摸不着头脑,直觉没有那么简单,可也来不及计较,如今还是能跑就先跑吧! 直到他们二人终于挤出了屋廊,何冲才禁不住回望,只见在慌乱的众人之中,立着一个少女,眉眼胜画,长发似雾,身披彩霞,笑靥如花。 他愣了一瞬,有些说不出话来,直到身边人推了他一把,才如梦方醒,转身匆匆而去。 待出去了,才发现街上正发现着惊骇一幕。 只见大道正中,铁蹄飞扬,官兵勒马于上,正催鞭而下,就要落到马前的几人身上。 十六在正中间,怀里抱着个萝卜丁一样的女娃娃,那鞭子便是冲着她们去的。 还未触到,便被一把雪亮的剑缠上,勾在一起,剑的主人一用力,鞭子就再动弹不得,滋的一声,竟生生断裂开来。 下一刻,李玄慈剑尖一扭,就拉扯得身着铁甲的军官落下马来。 他皂色的靴尖毫不留情地碾上军官的脸,声音毫无温度。 “说吧,出什么事了,让你这样赶着送死投胎。” -- 二叁零、千年万年 当街擒了禁严的军官,还踩在脚底下羞辱,当今世上怕也只有这一人了。 被踩得面目全非的军官挣扎着想起来,却跟个蚂蚁一样动弹不得,只能面贴着泥地,狼狈而扭曲地吼道:“大胆狂徒!犯武于禁前,乃是死罪,你有几个脑袋,竟敢猖狂如斯!” 李玄慈眼睛都没抬,扬剑将断了的鞭子甩到了地上,微微动腕,剑便从军官脖颈上划过。 “你又有几个脑袋,来同我这样说话?” 他漫不经心地挥着剑,利芒一般的剑尖,极轻却又极骇人地从他还在砰砰直跳的血管刺过去,划开一点血痕。 刀口舔血的军人,多少比平常人更添一分直觉,在这样的威压之下,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一只白白软软的手覆上了李玄慈持剑的手腕,十六一手还抱着那个孩子,一手握住李玄慈,凑了上去,悄声道:“别。” 往日里李玄慈放肆时,十六要不为虎作伥,要不助纣为虐,鲜少阻止,听了她这声劝,眉眼稍稍一抬,眼尾翘出些妖异的神色。 十六又把声音压了压,凑得更近了些,才道:“这人说不定是那什么劳什子天使,杀他方便,收拾起来可麻烦。” 她对朝中职务一知半解,但每次那什么天使来教中传讯之时,众人待天使十分恭敬,像十六这样不中用的,只配在外围远远看着,被师兄吓唬乖一些,要是冲撞了天使,那便等同于冲撞了圣上。 “天使?”李玄慈终于提了些音调,半扬了眉毛,目光转回被踩在地上的军官,神色里带上一丝残忍的笑意,“当天使,他还多了点东西。” “不过,很快就不多了。”他长眸轻垂,剑尖意有所指地顺着往下。 军官只觉下身一凉,立刻不顾性命,也挣扎着护住了下身,眼中满是不遮掩的恐惧。 十六虽不明白其中缘由,可不愧是与李玄慈做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的贼夫妻搭档,瞧出他怂了,立刻十分默契地落井下石。 “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会全城戒严?” 这样的机密之事,军官断不会与个冲出来的路人交代,可他刚露出些不屑之色,李玄慈的剑便又冰冷冷地往下划了几寸,停在了心口的位置。 感受到胸口的冰冷,那军官暗自颤了下,终于开了口。 “玄武大道上,花灯游行之时,恰逢烟火点燃,中间出了变故,天火落于灯阵,一发不可收拾。” 他只说完这些,便再不肯开口。 十六这下明白了,要迎祥瑞进京的花灯节,成了天火失落的不祥之兆,怪不得京中如此紧张。 可李玄慈却长眸一垂,接着唇角轻轻翘了下。 玄武大道啊。 接着,他干脆利落地收了剑,还不忘又一脚将那军官踢得远远的,随即便擒了十六的腕子,自人群中扬长而去。 十六冷不丁被他这么一带,连忙慌慌张张地将另一只手上牵着的孩子往她父母方向一送,才被扯了过去。 俩人没走多远,便看见姗姗来迟的何冲跟金展终于跟了上来,刚一上来,就劈头盖脸问道:“怎么回事,你方才怎么就冲到马前了,就算为了救那孩子,也不能这么冲动啊,伤着你怎么办?” 十六一脸无奈地同他说:“师兄,你还不知道我嘛,有那心,我也没那力啊,我是落地的时候没站稳,被人一屁股挤得跌到路中去的。” 随即又悄摸低了声音,“就是要救人,我也肯定让他去救啊。” 如今她使唤起阎王爷来,倒颇为理直气壮了。 她声音虽放得低,可这话李玄慈还是听见了的,可他并没有回头,只是握住十六柔软腕子的指尖一转,微微摩挲着她内腕细嫩的皮肤,眼中几不可见地涌出一点笑,加快了脚步。 十六跟得吃力,忍不住发问:“咱们这到底是去哪,如今全城戒严了,到处晃容易倒霉的。” “去看人倒霉。”他眼中满是邪气,眼角凝出一点轻蔑。 等到了玄武大道,十六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只见玄武大道已被禁军围了个水泄不通,城墙下,明黄色的鸾驾还隐隐可见,地上还残余着烧碎的灯笼。 但既不见百姓,也不见皇上,只有铁甲军队银枪光寒,风声鹤唳。 “看来今晚皇上登了城墙。” 十六心中明白过来,今夜是为了迎祥瑞而特开的灯会,皇帝为了与民同乐,也为了将此事宣于天下,才特意出宫登城,将气氛烘托到最高点。 但如果按着那军官所说,烟花落下的天火点燃了玄武大道沿街的花灯,那可便是出了大事。 单看这花灯便知是特意做得大,连得也密,用麻绳串了悬于城墙前大道两旁,还互相勾连,虽气派无比,可一旦天火点燃,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地顺着麻绳一路烧下去,最后连接到城墙上特制的花灯,将火势蔓延到那里。 看来今夜不仅是失火,更惊动了圣驾,说不定皇上还受了伤,所以才会立刻全城戒严的。 想到这,十六有些担忧地望向旁边的李玄慈,被他察觉了目光,回望过来,与她那双圆眼睛一对,便明白了她的心思。 “怎么,担心我?”他微微斜起唇角,目色中含着放肆,语意轻松,半点不似担心的样子。 自然是担心的,那祥瑞是他献的,且这烟花降下的天火,正应了当时皇上猜忌他的天狗之兆,难保不会将这账记到他头上。 可话出了口,却不知怎么拐了个弯,十六望向一边,十分自然地说道:“祸害遗千年,你起码活一万年。” 这话说得放肆,可却正对了李玄慈胃口。 他屈指毫不留情地弹了下十六的脑蹦儿,含着些笑意,逗她一般,“除了我这祸害,还能活得长的,也就剩千年王八万年龟了,你是哪样,挑一个吧。” 然后同我长长久久地一起活下去,别叫我自己过这漫长无趣的人生。 -- 二叁一、妖女的罗网 混乱的一夜过去后。 先头弄出这么多事,李玄慈便不打算在薛府继续住下去了,只是没个名目,只能暂且等着祥瑞进京后再做打算。 可如今有了变化。 还未到深夜,李玄慈那不知埋在哪里的耳目甚聪的暗卫,已经将被压在全程禁严下的绝密传了过来。 烟花落下的天火,将串联在街道上空的长排花灯点燃,以极快的速度烧到了城墙上,此次盛会特制的百枝灯树一下子燃得那一小片天都烧红了。 站在城墙上的皇帝也受了波及。 据灯树点燃时暴起的火花,甚至燎到了圣上的龙目,不仅如此,御医救治时发现圣上一时已不能视物,且精神上大为受惊,情况不容乐观。 圣上自继位以来虽多年文武不显,可多继承先帝旧制不改,倒也得了个孝顺的名声,朝局尚算平稳,这世道,能够让百姓多喘息上几年,便是民之幸了。 可如今这情势,圣上的好,在于一个“平”字,坏,自然也坏在“平”字,年富力强、龙威犹在之时,还算无碍,可若不能视物,御下威慑之力怕是要大减,今后这朝局要如何变,可就悬了。 要知道,如今大皇子占了个长字,二皇子占了个贤字,叁皇子占了个武字,可谓各有所长,年岁差得也不大,这其中微妙,在圣上康健时还算隐在水底,现下此事一出,便如同移开了那只一直按着的手,必然要浮上来了。 此事与李玄慈算是身密相关,尤其祥瑞、灯会、天火,样样都与他脱不了干连。 十六举了豆包大的拳头捂在胸口扪心自问,即便摆正自身关系,以全然客观的局外之人的眼光来看,他也真正是十分可疑的。 而且如果、万一、不幸,皇帝真的因此龙驭宾天,无论继位的是谁,想要收拾起李玄慈,可就比当今理直气壮多了。 当今是忌惮李玄慈与他同算嫡出,他腰杆子难硬,可之后要是皇子继位,隔了辈,这些就都成了前朝旧事,李玄慈又与圣上出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话,那便两说了。 何冲自然也是担心的,他担心的还有一点,正一教能起来,靠的便是当今圣上的青眼,若是这般早便........那正一教此后如何,还且看呢。 种种忧虑当中,反而是李玄慈这个千丝万缕、身处局中的人,最是不动如山。 他手一扬,那不知从哪蹦出来的暗卫又不知从哪蹦回去了,李玄慈转身,简略地说了去路。 “走吧,回进京时那荒宅子待几日。” “去那儿干嘛,而且圣上不是让你待在薛府吗?”十六有些纳闷。 “奸也捉了,笑话也看了,阴私也探了,还有什么好待的。如今皇帝自己火烧眉毛,分不出神来与我唱戏。” 这话说得戏谑中带着寒锐的嘲讽,李玄慈从来便知如今那位满肚子鸡毛蒜皮,如菜市场里烂菜帮子都不肯贱卖的小贩一样百般算计。 现在皇帝算是遭了大霉自顾不暇,他自然要好好歇歇,逍遥几日。 何况.........他倒要看看,那叫她心神牵挂的师父,究竟是何方神圣。 李玄慈又抛了饵。 “你师父不是传信要进京吗,那处是他据点所在,进京应会经过那边,你不想早些见见他?” 这话一出,十六便拒绝不了了,肉包子一样的小圆脸点得诚恳。 又转向何冲。 “对了,你那聘礼,怕也在路上了吧。” 这话又一出,原本还有些犹豫的何冲,立刻一脸正经地口头阐述起“浅谈去京郊避一避对众人身心健康的百大好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何冲之后的长篇大论,可以一言以蔽之-----快跑! 搞定。 天色未亮,他们便借着夜色出城了。 只是,当何冲再次推开多日未至的小院时,他脸上的喜悦庆幸之情,瞬间化作了乌有。 只见坐在院子正中间的,不是他等待多日的师父。 只有一个百无聊赖地玩弄着腰带,见他推门,瞬间涌了个跟红辣椒一样又艳又呛的笑容的小妖女。 “怎么才来,我可等了你好久了。” “夫君。” 她颊边现出一个笑窝。 -- 二叁二、上门女婿 “夫君。” 何冲眼珠子不转了,跟冷了的玻璃一样,凝在原地,然后,极为冷静坚强地将刚刚叩开的的大门,砰一声又关上了。 随即,又极为冷静坚强地转身,简短有力地对十六说:“走!” 十六的圆脑袋绕过何冲的坚强身影,往他身后一望,心中暗暗想着,走?是逃吧。 但十六已经在与阎王爷的朝夕相处中进化出了敏锐的直觉,当她转头睨到李玄慈那半挑的眼角里若有似无的邪意,就知道,逃也没用。 因此,十六比她师兄更为勇敢地再次推开了门,回头冲她那倒霉师兄说道:“人都找到这了,再跑一次,难道她就找不到了?” 其实道理何冲都懂,只是他怂。 推开门后,依然是笑得如艳花一样的小妖女。 何冲上拜天,下摆地,中间摆道祖师宗,今生却头一次软了膝盖,想拜一拜这小妖女。 “祖宗,我哪儿好啊,我是长得英俊了些,行事倜傥了些,脑子灵光了些,身手矫健了些,可这些都不是我所不能克服的优点啊。” 好在,何冲还有点骨气,硬生生在膝盖发软的前一刻悬崖勒马,把这些话给强咽了下去,换成了“姑娘,男女........” 还未说,便被十六截了胡,她不理便宜师兄,对着院子里的少女正色问道:“说吧,你怎么找来的。” 这可比她便宜师兄能估几吊钱,要重要多了。 那小妖女坐在她不知从哪搬来的椅子上,绣裙一摆,竟将一边脚翘上了那黄花梨木圈椅的扶手上。 她这下动作,从那层层锦绣的襦裙里,露出了一截雪一样裸白的脚踝,上面还套着细银圈,铃兰一样的细碎银铃铛晃着,可里面却似乎没放银丸,因此并没有发出清脆的响声。 顺着没穿棉袜的裸足往下,翘着一只红赤掐金小羊皮履,顶上还缀着绒球,随着她晃荡的动作而一颤一颤的。 即便这样严肃的质问时刻,十六还是忍不住直了眼睛,真好看啊,真白啊,像刚蒸出锅来的软酪果子,叫她真想咬上一口。 可十六还没来得及再多馋一会儿,还带着凉的指尖将她的视线全然遮蔽。 “再不收回去,便让你少条腿。” 李玄慈冷淡的声音在她眼前的一片黑暗中响起,十六看不见,只听见虚空中传来一声短促又泼辣的笑声,过了一会儿,李玄慈松开手时,便见椅子上的少女已经收回了翘起的脚, 在裙摆下翘起了二郎腿。 “我是先答哪位的话啊?”她眨巴了下眼,含着点笑问道。 “我,我!”十六从李玄慈的手下绕出来,雀跃地举起手。 少女的眼波从她举起的手上飘过,一个扭腰,轻盈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干干脆脆地走到了一脸警惕的何冲面前。 她瞧着何冲那如同守着刚磨好的豆腐、绝不让抠门的主顾挑挑拣拣的小贩,眼角弯了下,削葱的指一晃,便将何冲的腰带捻了起来。 如同把玩一般,指尖轻而又轻地抹过他腰带的尾端,意有所指地将带子挑了一把。 何冲先是愣了下,随即脑海中闪电般划过一些画面,之前走时,这小妖女勾住了他的后腰,还说了些什么话。 “我与夫君有缘,自会再相见的。” “自会再相见的。” “相见的。” 何冲瞬间想给自己来一嘴巴子,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平日里处处使追踪术的人,却连这点伎俩都看不出来。 “你使诈!”他惊道。 “不是诈,这是拿我的心头血制的,只要抹上一点,我的千千便能顺着味道寻你到千里之处。”小妖女眨了眨眼,得意得很。 “千千?”十六有些好奇地插进来。 那女子倒也爽快,将袖子一拉,露出一截皓腕。 霜雪一样的肌肤上,竟缠着一条极细的金蛇,漂亮又诡异,小小密密的鳞片,闪着金子一样的光芒,便是手艺最精巧的工匠,也打不出这样浑然天成的鳞甲。 十六不知自己是先被吓了一跳,还是先忍不住好奇心,反正等她察觉过来,自己的手已经伸过去了。 啪! 被李玄慈冷着脸打了手回来。 “再什么都乱摸,我便把你手先捆了。”他这回倒也不说剁了。 “捆吧捆吧,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我就想摸摸。” 十六大大咧咧不以为意,丝毫没察觉自己方才话中的惊世骇俗之意。 那小妖女却因此多瞧了她一眼,眸子里涌出些兴趣,大方得很,说道:“你想摸千千吗,可以啊,她是我用心头血喂大的,可听话了,我不会让她咬你的。” “好啊。” 一个敢问,一个敢答应。 就在她俩自说自话之时,疾风知劲草的何冲,在如李玄慈如疾风一般的脸色中,迅速领悟了如何当好一枚劲草,一脚插了进去。 “你究竟是谁?姑娘,我们对你一无所知,却被你步步紧逼至此,总得交个底吧。” 说的时候,还不忘将十六拉扯回来,还顺手推进了李玄慈怀里。 那小妖女目光却滴溜溜在他叁人中转了一圈,随即笑了起来,眼神里都带着泼辣的蜜意。 “看在你既不是她的心上人,她也不是你心上人的份上,我便全部告诉夫君。” “我叫钩星,来自蜀地,家中就我这一个独女,父亲是做生意的,攒了些小钱,如今我也大了,便要给自己谋一个夫君。” “夫君,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 ρǒ①8м.cōм 二叁叁、师父回来了 “夫君,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夫君”本人有些说不出话来,这般竹筒倒豆子,他反倒不知从何问起了。 倒是十六要出息些,顽强地探了个脑袋过来,有些好奇地问:“你为何要这样找夫君啊,你也不怕绣球被那泼皮无赖给抢走了?” “我既然敢抛绣球,自然就有这个把握。”钩星眸子一轮,其中亮光便如融融春水荡漾而过,倒叫十六莫名被她看得有些脸红心跳,不自觉地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耳根。 终于反应过来的何冲却有些结巴地指控道:“你你算计我?” “怎么叫算计,难道是我硬将绣球塞到夫君怀里的,还是我算准了夫君今夜会在这偌大的长安城里,偏偏到了我那条巷子,偏偏就是在我抛的时候,偏偏正正好接了我的绣球。” “夫君不也说了,这是因缘。” “你们修道之人,不应该最重因缘二字吗,逆命而为,必不可行。” 她脆生生叁言两语,便反将了何冲一军。 对着这张利嘴,连一向嘴皮子厉害的何冲也没了话,半天,才终于想到下招。 “姑娘也瞧出我是修道之人,虽说我们门派里也能娶妻,可那多是外门弟子。” “我身为门中弟子,自小得师父慈心栽培,授技传经,便是为了我能为天下太平而奉献己身,我也早已立志要一生潜心修道,匡扶天下。” “堂堂七尺男儿,生于天地之间,断不能只顾一己之私,若是耽于男女情爱,于师,是负恩,于道,是负义。姑娘青眼,实在感激,奈何此身已许国许道,不能负,无奈何。” 这番话说得可真是漂亮。 十六恨不得拍大腿叫好,乖乖隆滴东,都是罚写抄书,都是在师门大集会时阳奉阴违、小鸡啄米头点地开小差,师兄却能大义凌然地胡诌出这么多鬼话,怎样不叫她佩服佩服。 可偏偏就是这寸劲儿。 闷闷一声响,众人身后这扇平日里久不得光顾的大门,今日却像突然发了横财的懒汉鳏夫、被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一样,第叁次晃晃悠悠地想了起来。 只见来人是一团毛绒绒的稻草 说是野人,因为他头发乱得足够现飞来一只喜鹊作窝,还从鬓角生了一把茂密的胡子,连着下颌一路挤挤攘攘、热热闹闹地堆在脸上。 勉强能从放光的两个小点瞧出是眼睛,还有一小块被晒黑的皮肤,那点地儿都不够细腿儿的鹭丝下脚的,还有那稍稍一动一动的胡须丛,才能分辨出,这大概是嘴巴。 这毛绒绒的胡子动了起来,嘴巴发话了。 “都杵这做什么呢?” 这话一出,何冲和十六都瞪大了眼睛,嘴都快够塞得下鸡蛋。 半天,二人才齐齐叫道:“师父!” 两人还来不及落泪,这稻草人便轻飘飘地止住了他们的感慨万千,只如同昨日才见过一般,随意地将手上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丢了过来。 然后边挠着乱糟糟的头发,边说道:“别整那些虚的,十六,先给我弄一只整猪来,毛要烧干净,再弄只鸡,要肥的老母鸡,不要公鸡,把汤炖得浓浓的。” 刚交代完这边,立刻转向另一边,对何冲吩咐道:“给我烧水,多烧些,一直烧,一直往里运,剃刀也给我拿来。” 交代完了,竟就对眼前众人视而不见,就打算这样进浴房了。 好在院子里的也都不是等闲之辈,见了这样的“得道真人”,竟也能不慌不忙,钩星甚至还能有余地打量起这毛绒绒的师尊。 “老道士。”她脆生生地唤了下,接受到毛人随意的一瞥,和两个弟子气鼓鼓的瞪视之后,眉毛轻轻一弯,随即改了用词。 “大道士,你便是他俩的师父吗,那我要有事同你说。” 毛人倒也干脆,直接望向她,道:“行啊,不过你得且等了,你等得了便等吧。” 也不问她是谁,也不问她为何在这。 “那当然等得,他是你弟子,你是他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我便是你未来的儿媳,等一等自家阿公,倒也当得。” 这话说得自来熟极了,偏偏她如此理所当然。 何冲立刻急了,又摆出那副天地君父的模样,义正言辞道:“姑娘,我方才都同你说了” “耽于男女情爱,于师,是负恩,于道,是负义,对吧?”她截过话头,说得一派轻松自在。 又转头对毛人说道:“大道士,你弟子接了我的绣球,我如今要他做夫婿,可他说你不同意,是负恩。那我来问你,你这师父到底同意不同意?” 听了这话,只见毛人在一片乱糟糟的毛里扬了下眼珠子,瞧向何冲,良久不语。 “你既接了,便自己决定,娶或不娶,都好好与人个交代。” 说完这句,便不顾何冲呆愣愣的眼神,自顾扬长向浴房而去。 -- ρǒ①8м.cōм 二叁四、耙耳朵 毛人不顾弟子随即响起的哀嚎声,自顾自地往浴房走。 何冲嚎了半天,也没得毛人师父的一个回顾,只能认命地去墙角拎水桶了。 路过钩星的时候,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你你先回吧,我师父回来了,如今不是理论的时候。” 钩星也不再咄咄逼人,或许是因为她总有千百种找上门的本事,也或许是因为何冲师父那句“给个交代”的吩咐,倒懂得见好就收。 只用红艳艳的指甲从自己腕上拂过,放低了声音,轻悄悄地说:“那我在老地方,等你来给我个交代哦,夫君。” 接着便旋身走了,只留下一阵如她人一般的带着钩子的香气。 啊啊嚏! 何冲有些狼狈地揩着鼻子,心中一阵叹息,这算什么事啊,接着一路喷嚏不断地去提水烧水去了。 剩下十六,眼里简直没了别的,眼睛放光,袖口齐齐撸到肘部,就要直奔邻家的肥鸡而去。 半道却被人拉了发尾,仰着脑袋哎呦哎呦叫出声。 “做什么呀?”十六有些不高兴地回头,将自己的头发扯了回来,顺便瞪了眼那可恶的元凶。 一眼瞧过去,却发现小王爷下颌轻轻扬着,一双凤眸中光锐如刃。 “我倒瞧不出,一夜没睡,你还能这么精神。” 他在一夜未睡四字上暗暗加了点气力,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眼尾微微挑了下,倒睨出一点桀骜的眼风。 可十六倒脸皮厚得浑然天成,一点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模样,反倒一本正经摸了摸后脑勺,道:“是有点累。” “不过,瞧见师父我就不累了,他都多久没吃我做的菜了,我定得亲自去抓只最肥的鸡给他补补,都瘦成什么样了。” 这口气,不像是小徒弟,倒像是操心的老母亲。 但没迈几步,老母亲的小辫子就又被扯了。 “我呢?我可也被你折腾了一夜。” 恬不知耻的浪荡子,把人架在半空的阁楼中,压着腿,吃着乳,没给一刻安生。 如今扯人辫子就算了,还厚着脸皮倒打一耙,自从开荤以后,原本只爱做杀人勾当的小王爷,真是愈发转了性子,问人讨要起好处来。 “你?”十六歪着脑袋,打量了他一会儿,随即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便麻烦你去帮我搬只整猪来吧,到时候我分你个最肥的腿。” 说完便一脸灿烂地转身要去寻肥鸡了,步子就差雀跃地要跳起来,束起的头发在背后一点一点,全身上下连鼻涕泡都透着开心。 没跑开几步,又回过头来,歪着脑袋对他吩咐道:“对了,猪得挑乳猪哦,皮子老了的那种不能要,得盯着他把毛烧干净了,否则吃起来刺舌头的。” 接着便高高兴兴地跑开了,一点不顾身后阎王爷的脸色。 而全程都安静地待在角落里,避开了整场风暴的金展,此刻望着自家主子额角跳起的青筋,默默咽了下口水,努力再往里缩了缩自己的大脚,试图让自己的身影小一点,再小一点。 就在他磨磨蹭蹭打算往里去的时候,突然脊背一哆嗦,抬眼就正接住了李玄慈甩来的眼风。 “主子。” 金展努力把“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的恳切表白咽了下去,只讷讷说了两个字,扮演好一个老实下属的角色。 可李玄慈这次大概是气狠了,半天没说话,就在那散发着要杀人一般的戾气。 金展又咽了口吐沫,开始思考用脚在地上挖一个坑把自己掩盖起来的可能性。 这时,李玄慈终于出声了。 “去弄头猪来。” 一句话,叫金展悄悄瞪大了眼珠子,差点没咬了自己舌头,好一会儿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家伙,都气成这样了,还不忘十六吩咐的猪呢。 金展默默按下从胸口涌出的笑意,尽忠职守地做一个好下属,去弄肥的、剃好毛的整猪去了。 院子终于空了下来。 李玄慈在风中立了一会儿,随即转身而去,叩响了浴房的门。 “进来吧。” 里面隐隐传来男子的声音。 -- 二叁五、嫁人 “进来吧。” 听了这话,李玄慈没有立刻开门,只是持了剑柄,将门抵出些缝隙,从空隙里面见了他衣着完好,才伸手将门推开来。 毕竟他对陌生男人的身体,无甚兴趣,敬谢不敏。 门开了,玄色的袍角翻飞,一只皮子极细的羊皮靴踏了进来,却也没有再进去的意思,只是就这样停在那里。 他在打量着眼前这人。 毛人已经不再毛绒绒的了,身前盛了一盆刚烧好的热水,还在袅袅冒着烟气,脚边已经堆了一圈乱糟糟的发。 唐元见李玄慈进来,却也没多管他,只照样拿着剃刀,半仰着头,对着铜镜里隐约的模样,大差不差地随意剃着胡子。 随着簌簌之声,他的面目也逐渐清晰起来。 这下才能看出,这人并不是个年纪大又古怪的野人,长得算是俊朗,星眸剑目,却并不叫人觉得端着。 反倒是眉飞入鬓,举止动作都带着肆意,特别有一股子疏懒不羁之气。 比道士多了些落拓随意,比游侠又多了些正气,看上去有了些年岁,眸子里却没带上多少沧桑。 就像那院子里的草树,水缸上的压石,天上飞的鹰雁一般,什么痕迹也瞧不出,仿佛天生天长便是这般了一样。 两人就这样站着。 一个手上不停,依旧剃着胡子,一个也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半倚着门,目光不知看向哪里。 过了好一会儿,唐宁脸上总算干净了,啪得一声,他放下了银剃刀,刀刃反射着从高处小窗照进来的光,看着凉得很。 他张开五指,随意地梳弄起头发,将那一团鸟窝大差不差地拢得听话些。 梳了一会儿,这才自他进屋后第一次开口。 “十六那丫头,落你手上了?” 他的语气既算不上愤怒,也不是质问,只是极其普通地在说一件事。 但这疏松平常的语气,却不知怎的,叫人不由认真起来。 李玄慈便知道十六平日里装的那副面皮,都是和谁学的了。 她对着外人,都是风动帆动心也不动的模样,事事不挂心,处处难动摇,舒朗如风,淡泊似月。 怪道她个贪吃嘴馋胆怂话多的小肉团子,能装得这样像,原来都是从小对着这样的人学来的叁五分颜色。 不知怎的,李玄慈偏在这时想起了十六每每偷吃东西,眼睛都笑弯了还要从眼角溢出甜蜜蜜的光的小模样,就莫名地软了眉梢眼角。 再抬首时,便再理直气壮、淡定从容地回了这话。 “是,落我手里了。” 这话里没有多少恭敬,既不是威胁,更不是请求,他只是说着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听了这话,唐元梳理着发的手没有停下分毫,只是继续扒拉着,半天才开口。 “也好,你钱袋宽裕,她就是要日日吃头整猪,也吃得起。” 半天,他就挑了这么一句开口。 可李玄慈听了却丝毫不惊讶,对这话照单全收,只轻轻用指尖捻过剑柄上的一块圆宝石,口吻随意地开口。 “除了能吃,闯祸也无碍,便是给天捅个窟窿,我也能帮着她,把窟窿搅得再大些。” 这话一出,倒让唐元的眼神从铜镜中移了过来,头一次打量起他来。 随即,眼里涌出些淡淡的笑意,道:“若你一味说要给她收拾补救,我倒要恶心几分,可你却是要和她一起把窟窿搅得更大,倒还算有些意思。” “哦,有什么意思?”李玄慈挑了半边眉毛,倚着门,颇有些无赖模样,随口问道。 “我的徒弟,便是闯祸,自己也能收拾,收拾不了,那就自己担当,何须靠你。” “我当时既然没有将她送到别人家当闺阁女子,而是留在身边当弟子教大,就没打算让她长大了去做依附别人的菟丝子。” “落你手上,做一对搅天搅地的贼夫妇,倒也不算坏。” 李玄慈生平怕是头一次被人叫做“贼”,大概也是头一次被人叫做“贼”,心情却也不坏。 “你倒想得开,倒省了我一番口舌。” 冲着这个,以后十六若要逢年过节给他送些烤猪熏鸡之类的吃食,他倒乐意出匹快马。 “她是我徒弟,又不是我能拿来换铜钱的猪羊,她爱怎么着,我拦不了,也不爱拦。” “不过同样的,她今后如何,我也许不了,指不着,所以你也不用跟我这打主意。” “她那个粗心眼,哪怕落你手上了,往后乐不乐意嫁你,且两说呢。” 唐元望回铜镜,继续打理起自己,坏心眼地把最后一句观察到的话咽回肚子里------不过,若不嫁他,怕也是嫁不了旁人,从小到大,除了师门里的人,他还不曾见过十六对任何人如此卸下心防,如此毫无戒备,仿佛露了软腹的小猪崽,打着滚等人摸摸肚皮。 而李玄慈也挑起眼尾,漂亮的桃花眼中全是意气风发,朗声道:“那你便等着,看她凤冠霞帔,高高兴兴地嫁我。” “你我都瞧得出来,那天不远了。” -- 二三六、等你开窍 整猪和肥鸡到底没吃上。 因为一只青鸽先落到了瓦上。 青鸽品级甚高,像十六这类弟子是无法驱使的,便是唐元也用得不多,向来是传递极密消息的。 唐元抬首瞧了眼鸽子,又侧目望了旁边冒着热气、油光润泽的满桌膏脂,几不可见地往下松了松唇角。 别人看不出,十六却知道,师父这是嫌烦了。 她歪了下头,十分懂事地抬手打了个响哨,尾调微扬,又如暗号一般转了叁转,那只鸽便乖乖飞到她手中了。 十六十分熟练地将青鸽腿上的密码筒解了下来,十分熟练地递给师父,十分熟练地忽略了一旁抱剑不语的李玄慈。 只见一只竹青色小筒落在唐元摊开的掌心上,筒身不过比拇指稍粗,却蜿蜒着细细的痕道,一颗如红豆大小的竹纽位于痕道最上方。 唐元的手指扣住了那竹纽,他的手与其疏风朗月一般的外表不同,刻满了风霜的痕迹,甚至有许多破开的细口,全不似养尊处优的皇家道尊,倒像那风餐露宿的走夫旅人。 可这手一动起来,只轻轻一带,便行云流水地推着竹纽在繁复的痕道中穿梭,才透露出几分主人的不寻常。 卡答一声,竹筒开了。 唐元取了其中丝帛看,另一只手将下摆一挽,便随意地落座于桌旁,毫不避讳手中价值千金、水火不侵的密信,挑了只最肥的鸡腿,一手拿着信看,一手油腻腻地吃着。 看信的速度,几乎和鸡腿消失的速度一样快,不待最后一块润滋滋的肉从细骨头上分离,那张写满字的丝帛便轻飘飘地落在了桌上,和吐出来的鸡骨头待在一起。 “你要倒霉了。”唐元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随即用筷子挑了块厚嘟嘟的五花肉,瞬间便祭了五脏庙。 十六的眼神,这才顺着师父的话移向了始终未发一言的李玄慈。 他神情淡得如飘零水面的竹叶,无论是怎样嗜骨的暗流,都卷不动、吞不掉、撕不裂他。 “谁有这本事?” 李玄慈仅吐露此一言,眉梢眼角俱是浮碎冰一般的寒意,带着些不在意的懒倦,却让语气里的狂悖愈发锐利如刃。 听了这话,十六被师父以及师父吩咐的整猪、肥鸡填满了的脑子,终于迟缓地挤进一些新鲜空气,艰难地转了叁转,然后小心翼翼举起肥爪子抢答。 “皇.......”她刚说了一个字,到底胆小人怂,只用还带着五花肉香气的胖手指朝天上点了点,权当避讳。 “你献那白鹿祥瑞,结果入城时却出了这样大的事,怕是不好。” 说到这里,她又转向了自家师父,有些急地问道:“师父,信上可说了究竟是出了怎样的意外,我们只瞧见满城戒严乱糟糟的,却不知内情如何,可还严重?” 可会牵连到他? 不知为何,在师父面前向来竹筒倒豆子的十六,并没有说出这句话来,莫名地生出了些忸怩。 好似被囫囵吞下的大白馒头卡了嗓子眼,话都翻了上来,却到底开不了口。 但唐元眉毛都未抬,却似将十六咽下去的话听了十成十,筷子未停半分,也不耽误将那丝帛直截了当地扔过来。 此时,十六的优势便体现出来了。 那丝帛明明是往她与师兄中间掷的,但次次都能从游历归来的师父那里捡着他扔来小玩意的十六,比起次次都被师父指使去烧火的何冲,显然老练许多,一把便捞了丝帛过来,眼珠子不错地飞快读了起来。 越往下看,那双圆溜溜的黑丸珠子便越瞪越大,到最后,小扇子忽闪忽闪扇了两下,接着便急急对师父问个不停。 “怎会这样,好好的祥瑞,怎么会有火光破出,还现了天狗相,陛下的眼睛可还有救,死伤如何,怎么会说出那般诡谲之话?” 十六虽本性纯真,可也自小是在师门里练出来的一副老道淡定的皮相,许久没有如此失态地如点燃了的炮仗一样在自己师父面前急得失了章法。 到后来,本来被咽回去的隐忧,在情急之下,反而如强摁下去的水瓢,更加厉害地浮于表面。 她两只手攥得紧紧的,绞在一起,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可会要杀了他?” 何冲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连忙俯身捡起十六因心神不定下掉落的丝帛,见师父对旁边探头过来的金展并无阻碍之意,便一起看了起来。 不久,两人神色俱变。 原来,昨夜并非只是天火点燃灯阵,而是祥瑞白鹿行至城墙前,整个气氛被点燃到最高点之时,突见一道火光从白鹿腹中破出,极快蹿入灯阵之中。 一入灯阵,忽火光大起,只见巨大的灯笼阵上现出天狗状的阴影,并随着火光动了起来,在一支支灯笼上奔驰而过。 天狗阴影所踏之地,均迅速燃烧了起来,更奇的是,随着灯笼被点燃,上面隐隐烧出几个大字,“君若非君,国将不国”。 最后火光连成一片,在众人未反应过来之时,瞬间炸裂开来,火树银花之下,是如修罗地狱般的凄厉叫声,火星甚至飞溅到城墙之上,点燃了皇帝的衣袍,还伤到了龙目,如今皇帝双目无法视物,太医院亦无办法。 这下事态算是不可挽回了。 此前,皇帝虽对李玄慈多番猜忌,百般恶心,可到底不敢明着来。 但如今他献来的祥瑞竟出了这样的事,那便算撕破脸皮了,皇帝若不想担这个“君不似君”的名号,便得将罪名都死死扣在“居心叵测”的李玄慈身上。 自然得是他对祥瑞动了手脚,得是他冒犯天威,得是他不顾灯阵下万千的京城百姓,得是他罪恶满盈、大逆不道。 如此,才能将这诡谲之事,定性为人为的谋逆之举,而非显灵的预言。 十六生在道门,不会想不通其中关节,也因此才慌了手脚,到最后,甚至病急乱投医地求起唐元来。 “师父,你能不能和陛下去说,他不会的,不是他做的,我担保,我去查,我去查清楚。” 唐元没说话,只是瞧着自己徒儿的那对圆眼睛。 他许久没看过十六这般眼神了。 十六向来性子好,也想得开,千般不挂心,万事无执着,只有在她小的时候,有过一次,她追问自己身世时,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然而他不说,十六也就放下了,仿佛风过无痕,这么多年再未提过。 而如今,他又见到了,那种带着点倔头倔脑的、黑黝黝的眼神,好似被露水打湿过一般。 唐元在心里叹了口气,淡淡望了眼一旁的李玄慈,道:“看来你要等的那一天,确实不远了。” 李玄慈却没有答他的话,自始至终,他这个当事人却没说过一个字。 只见暗色丝线绣的云纹,随着摇荡的下摆,闪过细密的微光,隐隐可见其下墨色靴子踏步而来。 他出手,便擒了还巴巴望着师父的十六的手腕,将她一下锁到了自己身后,一把雪亮的剑,若有似无地护着她,也无形隔开了十六与其他人的距离。 “我平生可曾要人回护过半刻?生不用,死不用。只有我索阎王的命,没有阎王来敲我门的道理。” 这话说得狂悖至极,跟一柄出窍的凉剑一般,锋刃未至,光芒便足以伤人。 可当他回头时,目光却仿佛被发上细细的红绳缠住了锋芒一般,多了许多斩不断的羁绊。 “我还等着你开窍那日,又怎么肯先死。” -- ρгōцωё.čōм 二三七、护你 “我还等着你开窍那日,又怎么肯先死。” 这话跟个锐利的小凿子一样,带着寸劲儿,霎的钉进了她那颗软乎乎的心里,撬出了缝,钻开了隙,抛了颗种子,任由它往里扎根。 十六不知为何,只觉得心里头痒得难受,直让人想伸了手混抓几把,破皮流血都不要紧,只要把那乱糟糟跳个不停的玩意剥出来便好。 可她手刚一动,还未抬至胸口,便垂了下去,顿了一会儿,然后颇为烦恼地抓了一把后脑勺,将她本就因烧火而成了鸡窝的发髻,抓得愈发不能看了。 十六不明白。 白糖糕加深深一瓢水,蒸半个时辰,就能软糯粘牙。 养到四个月的鸭子,只消刷上麦芽糖水,入炉烤,用干透了的腕粗的木柴慢慢烧,出炉时就能喷香油亮。 便是最难弄的大烫干丝,只要耐着性子,细细切,便能在水中散成细如发的千百根,好看极了。 这些她都明白。 可却偏偏弄不懂,如今在自己胸膛里扑通扑通叫嚣着的,究竟是何等心情。γцsんцщц.Θńě(yushuwu.one) 她还兀自在苦苦揪着自己可怜的头发,站在一旁的唐元冷眼看着,往嘴里丢了颗花生豆,筷子斜斜握在掌中,说了句话。 “脑袋都成浆糊就别搅了,便是一辈子不开窍,炊饭、喂猪、晒书,总少不了你能做的活。” 十六的前十六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也过得挺开心,未来还这样过,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可她此刻却有些不愿意了。 她心一横,不客气地绕过李玄慈,在桌前一屁股坐下,大口大口吃起东西来,直把腮帮子塞成了过冬的松鼠,才鼓着油亮亮的嘴巴冲李玄慈道。 “我如今说不明白,可我多吃些,快些长大,脑子活络,自然就明白了,你且等等我。” “反正,你放心,我是正经道士,师父更是厉害,定会护着你,不会叫你被人害了去的,别怕。” 在十六的脑瓜子里,这世上没有吃解决不了的事。 小时候挑不动水,更别提将水桶倒到比腰还高的水缸里时,师兄们都是说小十六多吃饭,吃饭长高有气力,就能挑动了。 大了些,拳脚剑术打不过别人,岁末定考被其他师门的大个子同辈揍得鼻青脸肿时,师兄们修理完那人,也是一边看她吃,一边安慰她说,十六不过长得慢些,多吃饭,吃得多就会更厉害了。 连她幼时不懂事,偷偷盼望过月亮娘娘能在生辰时从天上给她掉个娘亲下来抱抱她、亲亲她,却怎么也等不到时,师兄们也是连夜下山偷偷买了第一笼热包子,悄悄塞给她,骗她说,十六多吃些,等吃饱了长大了,就能下山去见娘了。 后来,她早知道自己没有娘亲,也不再去想着下山找娘亲,连所谓的生辰,也只是师父捡到她的日子罢了。 可每每察觉有股涩涩的、沉沉的东西,像麻线团一样堵在胸口时,十六还是习惯多吃东西。 只要多吃东西,什么都会好的,她总这样觉得。 李玄慈望着说完便不敢看他,转头继续塞吃食的十六,心里起了点笑意,像被烧化了后跳跃的金子一样,灼热又明亮。 蠢些便蠢些吧。 毕竟,若是不那么蠢,天下又有几个人,敢对着他这样的人,说要护着他、要他别怕这种话呢。 下一刻,他也如十六那般,撩了撩下袍,落座于旁,右手挟起筷子,畅快地吃起来,还专挑十六喜欢的菜夹。 “那便要多多仰仗十六真人护我周全了。” 他略抬了抬眉,眼尾如春风吹拂在水面上的曲柳,仍带着些天生的料峭寒意,却也透着股冰破水暖的暧昧。 十六只看了一眼,便觉耳朵有些麻了,不自觉地捏了捏耳朵,想搓走那麻意,口中囔囔道:“客气客气,好说好说。” 两人的眉眼官司,全落尽了唐元眼底,捎带着还有何冲在背后阴阳怪气的挤眉弄眼,夸张地做着嘴型,“师父,你看他俩这副酸样子。” 唐元出手如电,夹了颗花生米扔了过去,恰到好处地噎进自家弟子的嗓子眼里,叫何冲扣着喉咙半天说不出话来,旁边金展笨手笨脚地用豆包大的拳头猛捶他背,自己才又转头看了眼小十六。 多年前下山,他因缘际会捡来的小小人,跟块石头、草木、小鸡小狗一样长在自家院子里,如今,却也有了颜色,尝了愁绪,多了欢喜,要去奔赴自己的人生了。 他抬手饮茶,掩住唇边一点微末的笑意。 是时候了。 -- ρгōцωё.čōм 二三八、欺负回去 那日,师父吃饱喝足,丢下一句“如今宫里定是乱糟糟的,你们找个凉快地方待着吧。” 末了,唐元的眼神从圆头圆脑小鸡啄米点头的十六,一脸严肃听教的何冲,讷言无话的金展,最后落到了微微斜倚在几旁、面无波澜的李玄慈,无心地随意拨弄着剑上的细穗,鲜红的穗子如流波般在指尖穿落。 罢了。 十六寻的这位混世魔王,必然不会老老实实束手等待,好在他倒也有几分本事,不至于护不住十六,便由他们去吧。 于是又补了句,“若要出去,便得让自己囫囵个回来,别折外面了。” 还额外交代了何冲,若要和他传消息,莫再用门中的信鸽,改用十六养的肥鸟。 “那鸟肥成那样还能传信呢,飞得上天吗?”何冲瞠目结舌。 十六为自己的胖鸟大感委屈,叉腰大声道:“当然可以!本来是养来炖汤的,可后来舍不得,所以便训了它们传信,好歹也能顶点用,不做那吃白食的。” 何冲啧啧称奇,乖乖隆地咚,实在是人不可貌相,肥鸟不可斗量。γцsんцщц.Θńě(yushuwu.one) 为自家胖鸟叫屈之余,十六却也察觉到了一点蹊跷,暗搓搓地要靠近自家师父咬耳朵。 可还没等她靠近,却觉得头顶一疼,如同被抓住后颈的猫动弹不得。 只见李玄慈不知什么时候便挪到了十六身后,闲闲伸了手,两指穿过十六头顶揪揪的空隙,将她钉在原地。 “好好说话。”波澜不动的声音从十六身后响起。 好好说话的意思,就是不准同人咬耳朵,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死的活的都不行。 除了他。 十六想要回头瞪他,无奈被制住了头顶要害,翻腾不起来,只能气鼓鼓地回头,闪着一双圆眼睛求援道:“师父!” “看我作甚?谁欺负你,你不会打回去吗?”唐元眼睛都不抬,只顾着将最后一点茶饮个干净。 十六被自家师父噎个正着,有些委屈地嘟囔:“打不过啊。” 唐元这才轻瞄了眼二人,颇有深意地说:“那倒未必。” 这话让十六心中惭愧,师父啊,你不知道这活阎王多能打架,十六虽自小一直刻苦努力耍拳弄剑,可连门派定考都打不过同门,更别提打他了。 不过,十六也实在不愿再下师父的面子,毕竟师父对自己的乐观,是基于对师门弟子的慈爱,是她拉低了师门水准。 于是,十六便顶着头上被揪的发髻,离着不近的距离,掩耳盗铃一般半捂着嘴,向唐元问道:“师父,你是不是疑心门内” 唐元倒淡定,“是或不是,等上一段时日便知道了。” 十六本以为这样便算是坏情形了,却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皇城内还一片慌乱,皇帝依然不能视物,京城却又新起了风波。 灯会那夜爆开的灯笼火阵犹叫人心惊胆战,最近一段时日各家连只猫也不敢放出门,家中老鼠被逮个精光,猫都饿瘦了。 即便如此,天狗之害却仍然未绝。 翌日入夜后,城东户部尚书的府邸莫名起了大火,火势之大,将家中几乎烧了个干净,连个几案都未剩下,好在大多数家眷都逃了出来,唯独一人关在书房的尚书卢大人惨死火中。 更奇的是,死里逃生的家眷们,一个个都被吓得厉害极了,几乎犯了臆病一样大喊“天狗来了、天狗来了!” 有好事的邻人凑了过来,添油加醋地说起奇景。昨夜睡得正好,忽听见犬鸣之声,呜咽凄厉,如月夜下的厉鬼,叫人骨头缝都发麻。 不少人看见起火,连忙冲了过来,却见高墙之上,火光冲天而起,噬人的艳色中,摇曳着奇怪的黑影。 在一片泼水、救火的慌乱中,有人攀上了墙,这才完全看见全貌。 只见一片火光当中,有一黑影闪过,其形如狗,尖嘴利牙立耳长颈,更骇人的是,它似乎还随着跳跃的火焰而动,从快要被烧塌的墙上一跃而起,张着血喷大口要朝窥伺的人扑来。 爬墙之人被吓得立刻掉了下去,尖利地叫着“天狗!天狗!灯会的天狗又来了!” 经此一夜,第二天起,本就沸沸扬扬的天狗传言愈发猖獗。 还不止,此后一段时日,京城又有几处人家也起了火,死伤不定,可都相同的是,四周的人几乎都瞧见了那在火中奔走的天狗。 一时间,人人风声鹤唳,谣言四起,甚至掀起了捉天狗的行动,家中有狗的人家,几乎都被愤怒的人群活活把狗打死。 走在街中,时不时便能瞧见污糟的血从门前台阶、拐角巷末随意泼出来,再用几盆子水哗啦啦冲洗。 暗色的血带着腥气,其上盘旋着嗡嗡的苍蝇,蜿蜒出肮脏的痕迹,浸入土中,就这样四散于京城每个角落。 即便如此防范,事情还是变得更糟了。 不止起火,开始有人被挖了心肝头颅。 -- 二三九、女装 “被挖去心肝头颅?” 金展这样寡言的汉子,都忍不住抬高了语调。 “那可不,我亲去瞧了,被咬得不成样子,正中血红一片,黑洞洞的,断了的白骨就这么从胸中血洞刺出来。” “一具具尸体堆在一起,全是无头残骸,血蔓了一地,连草都被染黑了。” 何冲是道门出身,平日却也难见如此惨烈的情形,形容得十分详细传神。 十六却未发一言,只抿着唇,眼珠子轻微地来回巡着,在虚空中回忆着自己曾翻阅的古籍,可否有符合的记载。 她回忆得专心,何冲却没瞧见,与金展絮叨完自己的见闻后,便转过身来想与师妹好好商议一二,可刚出口一个“十”字,就被旁边刺来的眼神噎住了。 只见李玄慈那双薄如寒刃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写着闭嘴二字。 这比浇头泼下的冰水都还有用,何冲当即闭了嘴。 直到十六最后有些懊恼地转了过来,挠着后脑勺道:“我还是想不起来有什么法术与这契合,有放火的,有挖心的,有剖肝的,有斩头的,可全凑在一起、还有天狗出没的,实在是一件也想不起。” 又问何冲:“师兄,你在山下时可有听过这类奇闻?” 何冲十分诚实地摇头,说道:“不曾,光是天狗,就只在书中听说,从未见过,也未听人提起过,更别说如此这般一起发生了。” 千头万绪,却杂乱无章。 “那便咬死一条线索,别被迷了眼。”李玄慈一言定音。 这便与杀人一样,只要钉住了心脏,再是挣扎,也无力脱逃。 这番话,如利箭带风刺透迷雾,让十六心中瞬间明亮。 “天狗,若说从头到尾有什么没变,便是天狗。” 她眼睛亮起来,和滴着露的葡萄一样,声音带着些雀跃。 “我们初时被派出京就是因为天狗,祥瑞进京时也现了天狗,后来四处起火再到夺人心肝头颅,桩桩件件都有天狗出现。” 何冲接了她的话,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去起火的地方找些线索,城墙那边如今把守得连张纸符都飞不过去,我们先去后来几处瞧瞧吧。” 便这么定了。 如今风头正紧,出门也不能如往日那般随意自在,十六与何冲自然是能屈能伸惯了的,贩夫走卒、闲帮白手,什么都扮的。 金展是为人下属,自然也听从上命。 问题出在剩下那尊大佛上。 “这个如何?” 十六拽着从犄角旮旯里找来的笠帽,还殷勤地拍了拍上面的灰,白胖手指像山竹破口里露出的细肉,灰簌簌地落下,倒把她呛出个喷嚏来。 李玄慈挑了半边眉毛,瞧着喷嚏停不下来的十六,剑尖一闪,就将那破烂笠帽挑到一旁去。 十六自己的喷嚏都止不住,因此也有些理亏,不好强行要求,只灰溜溜地拧了把鼻子,又去找了假胡子来。 “这个轻便。”她献宝一样将胡子往李玄慈脸上贴。 自然被躲了过去。 好在是十六,若是别人,怕此刻手腕早被齐齐斩落。 之后又换了许多花样,阎王却总是这不满意,那不满意。 最后累得够呛的十六,干脆把之前自己穿的裙袄摔了过去。 “这也不穿,那也不穿,那你便穿这个吧。”她大有破罐破摔之势,只差就地躺平耍赖了。 可地没躺成,先被他轻轻松松便擒了腕子,指腹带着点举重若轻的力道,威胁一般摩挲着她凸出来的一点腕骨。 他侧首俯身,靠近十六耳边,近到鬓边的发丝,都轻轻触上了她白玉团子一样软嘟嘟的脸庞,带着一些难以说出口的痒。 “倒也不是不行。” 他尾调微扬,藏了引诱,温柔风情之下,是足以将她刺透的危险。 十六被他这破天荒的应口吓得瞠目,转过头来,结巴起来,“你、你、你.......喜欢这个?” “我喜不喜欢,自然看你愿不愿意付出代价交换。” 他素来冷凌凌的声音,混了些蜜糖一样的稠,将她周身裹了层旖旎。 十六即便再是不懂,可他刺过来的目光,如带着细钩子一样,从她有些热起来的耳后,从她纤弱的脖颈,从她布衣层迭的领口缝隙露出的肌肤,一寸寸划过。 带着疼,又仿佛被火灼过,还熨着余热,将她的皮肉都烧得温热起来。 这回她又结巴起来,却和之前有些不同,下巴微微垂着,面上虽还镇定,耳垂却烧起了霞云。 “那便不扮吧,就让你被抓走坐牢子去好了。”她嘴硬道,眼神却飘忽躲闪,只硬气了这一句话,便脚底抹油溜走了。 可到底没让躲过去,没多久,十六便被迫“践诺”,与十分“守信”的李玄慈,胡天胡地荒唐了一场。 -- 二四零、爪儿挠 白日里的京城,向来热闹得如煮沸了的锅子,叫卖声、嬉笑声四处咕咚咕咚冒泡,如今却多了几分肃杀,行人也都低着脑袋匆匆行走,不敢张望停留,便和那残羹冷炙后凝固的牛油一般,叫人看了心中发瘆。 一片压抑之中,唯独他们几个走得嚣张。 十六倒是不想如此高调的,她自小便会装相,从来低调谨慎,这种时候自然希望越不打眼越好。 无奈这事不归她定。 李玄慈照样如往日那般,身着玄衣,浑身无它色,唯发上一线血红,束住高高的发尾,随着步伐在背后轻轻摇曳,肤色极白,眉眼也艳,独独眼中一片寒,震慑得人不敢直视。 这样的人,若不从头到脚蒙起来,就算再是一身黑,也与低调二字无缘。 十六在身后默默叹了口气,加紧了步伐,在心中念了句祖师爷爷保佑她,今日莫出岔子,莫被逮去蹲牢子,牢子饭食忒差,捎带脚也保佑保佑城中那群大头兵,莫不长眼地撞上来,否则她十六的漫漫修仙道上又要多几分冤枉的业障了。 他们先去了最先起火的地方——户部尚书高嘉永的府邸。 尚书府,便是起火了,也自然是好生看管着的。十六躲在后门附近,正琢磨着该如何悄无声息地潜进去,却见李玄慈懒洋洋地将两指一并一挥,金展便十分默契地过跳上墙沿,连片瓦都没惊动,脚步移换,便从背后将看守的兵卒放倒了。 于是他们便大摇大摆地从门里进去了。 十六忍了又忍,可记起师父的吩咐,还是问道:“我知道你本事高,可如今刚出了这么大的事端……” 还未说完,便被截了话头,“正是因为出了大事,皇帝瞎了眼,一时分不出心思,好抓住这个空儿,若等他缓过神来,才是有无数腻味人的恶心事要来烦扰。” 十六愣了下,瞧着李玄慈眼色里冷淡中透出的些许厌倦,才隐隐明白这人从小到大怕是受了当今不知多少折磨人的软刀子,如今怕是想做个了断了。 她因此没了话,默默站到李玄慈身后,山竹一样的团子手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了他的衣角,扯了两下,只说了一句,“走吧。” 李玄慈感觉到袖口那比猫爪儿扑还轻的力道,仿佛心口也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横冲直撞地挠了一下,他按下那股心思不表,任由十六扯着他的袖子,将人带了进去。 —————— 府中仍是失火后的狼藉景象,未曾收拾。 火势果然十分严重,不少地方都被烧得只剩半副架子,焦黑的木头四散,残垣断壁里横戳出来几段烧毁的梁柱,断口的地方尖锐如刀,张牙舞爪,仿佛在叫嚣着彼时火势的猛烈。 何冲的轻功不错,登上了全府最高的一处,仔细看了好半天,下来后说道:“最开始起火的地方应该是南厢房,那烧得最严重。” 于是一行人又去南厢房瞧了瞧。 果然烧得厉害,连最坚硬的顶梁都烧得成碎块了。 十六又去近处细细瞧了又瞧,沿着南厢房绕了好几圈,又进去里面查看。 何冲瞧她的样子,凑上去问:“你可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了吗?” “就是发现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十六捏了捏耳朵,就这么硬生生往上提,活似想给自己来个醍醐灌顶。 肥爪子却被啪得一下打落下来,总算放过了被揪得红通通的耳垂。 十六刚下意识要重新揪,就又被打了一下,她委委屈屈地收回去,用另一只手可可怜怜地摩挲自己手背。 明明连手背都没红。 善解人意的何冲又过来适时地插科打诨了,有些刻意地问道:“什么叫做发现不了不对劲?” “师兄,你注意过他们烧丹药的鼎炉没,我去给他们帮忙过,明师伯门下的小七是个左撇子,所以老爱往左边塞炭火,时间久了,连鼎炉带地面顺捎上左边的墙,都被熏黑了。”十六却说起了门中的事。 “什么意思?”何冲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这里,你却找不着这样的痕迹。”李玄慈眼神落在了焦黑的地面上。 “是。”十六点点头,“起火的地方,总是烧得最厉害的吧,不是左边烧得多些,便是右边烧得多些,我从未见过烧得如此齐整的,若不是祝融显灵,怕是雷公也劈不了那么刚好。” “你是说,这屋子是各处一起齐刷刷起的火?这倒怪了。”何冲思索道。 “若是将墙角四处全浇上油呢,这样便能极快的速度烧了整间屋子。”金展提出了自己的设想。 “我之前早打听过,这屋子里是住人的,还住了不少,因此尚书府里起火时立刻便被发现了,若想不惊动屋里的人四处浇油,怕是太难了些。”何冲摇了摇头。 十六蹲了下去,拾起地上的碎屑,捻了一捻,又细细闻了下,起身后抬头观望着房屋四周。 “如何,可有发现?”何冲问道。 十六轻轻摇摇头,道:“我还未想明白,而且,我想不明白的还不止这个。” 她手指一抬,指向东边所在的书房,问何冲道:“师兄,你可记得尚书府起火那夜是何风向?” 夜观气象是道门必修,何冲思索了下,十分肯定地说道:“东风。” “这便是我奇怪的第二点了。”十六举起手来,指向书房的方向,“尚书大人被烧死的书房,分明在东边,南厢房在下风口,便是有火星蔓延,烧的也该是西面的屋子,可你瞧,除了南厢房,就属书房烧得最厉害了,反而是其他的地方,火势都不算特别严重。” “那想来是有人故意纵火,以南厢房为起火点,吸引注意,接着烧了真正的目标,书房。”何冲接着说。 “如今还不能完全肯定,若是能瞧一瞧那尚书的尸首,恐怕能得更多线索。”十六说着说着,她和师兄的目光便齐刷刷地悄然望向了某人。 不知何时开始,这等挖坟撬墓损人尸体的缺德事,总是要带上活阎王镇一镇,才叫人安心。 李玄慈接收了两个怂包期许的目光,眉毛一挑,最后到底松了口,看了金展一眼。 任劳任怨的好下属只能叹口气,去找靠谱的铁锹来。 -- 二四一、起墓 他们又去了府中其他几处着火的地方,尤其是在书房好好查看一番,才出了府。 距事发已过七天,以户部尚书的身份,便是请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也是做得的。 可因为死因蹊跷,沾染了如今刚祸害完圣上的天狗,惊魂未定的家里人匆匆停满了头七,便赶着下葬了,生怕皇帝缓过神来,拿他们这第一家开刀。 这倒是方便了十六。 夜黑风高杀人夜,开棺自要寻子时。 由于秘不发丧,出殡的地点,还是会打交道的何冲足足花了一吊钱,才从沿路的糕点铺、沸水屋子、卖鱼人乃至那要出城运夜香的老人那打听到的。 “乖乖,堂堂尚书大人,就埋了这么个地方。”十六瞧着多少有些潦草的墓地,不禁叹道。 “前面是断头路,后面是断崖山,无水无树,看来这高大人死得突然,连块好坟地都没来得及给自己备好,葬在这穷山恶水的地方。”何冲勘探着四周地形,捻了捻手指,一边掐算一边感叹。 等开了墓,只见尸体焦黑蜷曲,弓在一起,有半边烧得格外厉害些,看起来格外瘆人。 十六提起备好细刀子,撬开了紧咬的牙关,将灯笼凑近,凝神看着,随即检查起尸身来。 她用刀子轻轻挑开发丝,拨出了什么碎屑,仔细查看起来,眼神中如凝了一团雾,愈发看不分明了。 何冲正待发声,却见十六动作极快地割破了高尚书的气管,细细找着痕迹,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割开的皮肉合好。 “你师妹这些动作,都是在查什么?”金展手肘顶了顶何冲,悄声问了问。 武人下手没轻重,何冲肋骨被他那一下子戳得生疼,瞪了金展好几眼,无奈这人全无知觉,受了他的白眼,还憨憨笑了一下,叫人看了就生气。 “这你便不懂了。”拳头打在棉花上,何冲本也不是计较的人,便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解释起来。 他也是道门中人,人体种种,他虽不似十六那样熟读典籍,却了解一二。 “你看,他身体蜷曲,这就是火烧过之后皮肉收紧,才会呈现屈膝弯臂,查看口鼻气管,是看有没有烟灰,若是活人被烧,就会在挣扎里吸入烟气,如果是死后才丢进火场,就不会吸入了。” 难得有何冲也能现一把的时候,说的信心满满。 “那可发现了烟灰?”金展追问道。 “有。”十六答得简单。 “那便确实是烧死的了。”何冲有些失望,这意味着这尸体上的能查出的线索算是断了。 “未必。”李玄慈说得同样简单。 这何冲就有些不服了,论杀人,十个他捆一块都没李玄慈的小指头经验丰富。可论验尸,他总比李玄慈强些吧。 毕竟这人从来管杀不管埋啊。 可何冲几次欲言又止,眼珠子都鼓了几鼓,也没敢把质疑说出口。 好在李玄慈似乎洞察人心,大发慈悲地点拨了一句,“若无蹊跷,她验完口鼻便好,何必再剖开气管。” 能少花一点力气,十六是绝不会多花的。 可惜十六没懂他言下之意,只以为李玄慈难得在夸她做事缜密周全,不知为何鼻子尖都隐隐痒了起来,直想揉两下、再狠狠打个喷嚏。 但到最后,十六也没抬手,只是轻轻咳了下,接着转向师兄,背对着李玄慈,说起了原因。 “虽说活人烧死口鼻会有灰,可有灰的未必全是活着烧死的,火场气流紊乱,倒也会卷些飘进口鼻中。” “而让我起了疑心的,是高尚书的头发。” “头发?”何冲问道。 “他半边头发掺进了瓦片的碎粒,恰好是身体没烧到的那一半。”十六点到为止。 何冲深思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刚要说话,却被旁边人抢了先机。 “我懂了。”金展一握拳,大声道,“他是被人从房顶上丢下去的,所以才会沾上了瓦片的碎粒。” 何冲眼角一跳,平日里看金展沉默寡语,却没想到于此事上有这般……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他叹了口气,将难得有几分跃跃欲试的金展摁了回去,说道:“虽勇气可嘉,须再接再厉。” 随即说起自己的推测。 “这半边烧得没那么厉害的,是贴着地的那面,可如果在这半边的头发上找着瓦砾碎屑,说明是房顶先烧塌了,落了瓦片,才将人丢进火场里的。” “否则,若是人在下面先昏死、被烧,等火势上升烧得屋顶塌落,瓦砾也该落在人身上而非身下,而那时那半边身体,早该被烧得厉害了。” “正是因为这点不寻常,十六才又剖了气管复验。” 十六点点头。 “寻常的仵作,一般只知道查口鼻,我也是在一本十分荒唐的古籍里,看过有人拿活人试了许多次,才试出这口鼻与气管的差别。” “那本书藏在最深处,是禁书,还是我偷偷翻的,不为世人知。想来布置之人也算周全了,知道高尚书的身份,定不会和寻常人一样草席一裹就丢出去,肯定会被查验,所以才特意将口鼻都熏了烟灰。” 二人这才恍然大悟。 金展又有些疑惑,“弄这许多,是为了什么啊,直接关进火场里烧死不就完事了吗?”他家王爷杀人,便从来不这般复杂,想杀就杀,何须诸多不便。 “瞧你这粗人!”何冲十分鄙夷,“第一是为了确保尚书必死,你想想,整个尚书府就是高尚书身份最贵,关进去,万一有忠心奴仆非要冲进去救怎么办,若要落锁,可就容易被察觉此事是蓄意的,留了个尾巴,所以必须悄无声息将高尚书弄死,等所有人为火灾慌乱之际,再将死透了的尸体丢进书房里,确保万无一失。” “第二嘛,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有人,要借着这天狗之祸,捣鬼呢。” 关于火死的一些细节,出自宋慈《洗冤录》,其中口鼻烟灰为宋慈所记载,而经过后世医学发展,发现以气管验证为准。 -- 二四二、艳装 既然确定了此事是人为,那便好办了。 天狗之事影响甚大,即便是李玄慈也难逃天下悠悠之口,皇帝想捉李玄慈当冤大头,他自然不会老老实实做那冤死的鬼。 于是趁着有发现,几人之后又去了后来几处起火但未出现分尸的地方。 这几个地方也都烧死了人,死的还都是家中的得用的壮年,官职从尚书高位到大鸿胪再到五城司兵马下一个小小知事,皆有涉及,其担负职位、行事、私下交际都查不到重合,无甚规律可循。 也正因如此,协同追查此事的刑部和大理寺才觉得格外棘手,恨不得将此事一并推给李玄慈算了。 如十六所料,这几处起火的地方,火源也都不在真正烧死人的地方,且和第一处一样,也都是整间屋子齐刷刷着的火,实在难寻具体的起火点。 这晚,探完最后一处还未出现分尸的火灾之处,已是深夜了。 奔波良久,连衣上都沾了夜露,十六满身的阴冷湿气,只想回去好好洗个澡,幸亏她知道今晚要熬夜,白日里好好睡了个长觉,否则此刻定是又累又困。 可惜她脚程没有可恶的师兄快,这人仗着自己轻功好,跟抹了油的松鼠一样飞快蹿了回去,等十六到的时候,浴房早被这人占了。 更可气的是,一边用漏了的风箱一样的破锣嗓子唱十八摸,一边哗啦啦冲澡。 十六弯着手指数了数,这才唱到十八摸的前叁摸而已,离唱完且有一会儿呢。她身上黏腻、头上冒汗,方才还好,念头一起,便实在有些忍不了了。 如今正值夏夜,远处山中有清泉如碧,凉爽宜人,十六心中想着,如弦拨珠落,轻轻一动。 —————————— 夏夜,虫鸣不止,蝉翼煽动,悠长的响声便从层层迭迭的叶片里传去好远。 从暗夜里还流淌出雨雾的清凉之气,是从山谷落下的银泉,泼下无数的碎珠子,隐隐有奔腾之势,这声音随着凉夜越传越远,便成了晦密的私语。 一只雪白的足,点在清澈的水面上,漾起一圈淡纹。 那足生得极白,脚背上弓起一痕丰盈,在月光下跟凝了的膏脂一般,滑得想叫人戳上一指头,看看是否能晕开一片润泽。 月光顺着脚踝往上爬,在细白的小腿上闪着光,又收拢于那截晃荡着的棉白裤腿中,再瞧不见了。 毕竟是在清风明月下,十六留着层素衣,试探了下水意,就将足探了下去。 那层柔软的素白,便全然贴上了肌肤,在水中微微摇曳着,仿佛月光化作了实体,荡漾着她的身子。 十六进了水,将束了一日一夜的冠拆卸,发丝云雾一样落下,湿润的乌发粘着颈子,蜿蜒在雪色的皮肤上。 虽是夏日,可泉水到底冰冷,十六不可抑制地起了战栗,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潜了下去。 泉水扑面而来,清凉的感觉将白日里积淀的劳累与燥热都驱了个干净。 她动作不算娴熟,却也游得欢快,发丝在水中飘着,像一席夜雾。 那雾随着水流忽浓忽淡,在摇曳中,忽然缠上了一截腕。 那腕上的骨头生得好极了,微微一凸,就勾勒出秀美精壮的肌肉线条。 乌黑的发丝缠着另一具身体,用微末又致命的柔软布下诱惑的陷阱。 而它的主人,却浑然不知,正天真地享受着泉水的快乐。 那只腕在水中潜伏着,似乎是在享受与发丝纠缠的隐秘的肆意。 过了一会儿,又好像终于厌烦了一般,手腕翻转,出手如电,就擒住了她的肩,将人捉了过来。 十六不防,顿时失了重心,在水里挣扎起来,幸好那只结实的手臂托住了她,将人捞了起来。 水珠在她眉眼上滚落,十六好容易才睁开眼,却瞧见了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清风中,暗夜里,素霜似的将李玄慈的面容镀了层纱,而他身上穿着的,竟是一层艳如血色的锦衣。 “我来讨债了。” 面对十六惊讶的眼神,李玄慈只是微微俯身,然后用牙尖猝不及防地咬上她绵软的耳垂。 什么债?! 十六初还堂皇,好一会儿才想起之前的戏言。 “我喜不喜欢,自然看你愿不愿意付出代价交换。”那时,他是这样说的。 她、她不喜欢啊! 十六刚要开口辩解,可不小心又多看了一眼李玄慈。 那层极薄的艳色虚虚拢在他身上,沾了水的地方紧密地贴着身体,衬得他如玉一样带着寒光。 一袭艳锦,像沐了满身的血,与李玄慈眼尾那抹极浅淡的薄红交映,如饮了酒,多了意乱情迷。 被她方才扯乱的衣襟松散开来,露出锁骨和半边肩,肌肉的线条流畅得没有一丝赘余,锁骨陷进去一痕,如此漂亮干净,叫人心生出妄念,想咬上一口。 这是少年人的身骨。 如松竹挺拔,如明月皎洁,如夜雾凉薄。 这袭锦衣又为他添了抹媚色,李玄慈颜色生得极好,甚至美得有些难辨性别,只是平日为戾气所掩。 如今着了女装,细细的腰一掐,白净的锁骨半露,血色的裙摆在夜色下的水中沉浮。 连那半散了的头发都那么的恰到好处,红色的发绳松了一半,长长的丝络垂在云雾一样的乌发中。 一切,都将他勾勒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这种美如利刃一样带着凉寒刺进任何看见他的人心中。 足以蛊惑一切,足以毁灭一切。 十六渐渐说不出话来,连眼神都失了光。 只容得下这个艳到极致的少年的身影。 多了迷失,多了渴望,多了说不清的情与欲。 她没有说出口,可李玄慈却懂了。 他笑了下,薄唇勾了一点弧度,只这一笑,就将那艳色烘得越发诱人了。 湿热的舌头钻进十六的耳骨间,叫人腰眼发麻的声音,钻进她细细的耳洞里。 “捉到了。” 蠢兔子,无可救药地沦落进男色的陷阱中。 -- 二四三、尝君(2100+) 十六有些恍惚起来,只觉得那指尖上的热度透过皮肉骨头,都要烙进心肺里了,甚至有些疼,麻痒混着疼意,直冲上天灵盖,未喝酒,却也醉了。 那股麻丝丝的感觉在周身蹿着,夺了她的气力,乱了她的心神,十六连眼皮子都被他吻得泛起浮红来,晕晕惴惴的,不自觉地抬起下颌来。 瞧她如此配合,李玄慈的指尖便顺势挑起了她的下巴,一口咬住,舌尖勾划,如上好的暖玉,触之生温。 “就这么喜欢?”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放肆的笑意,跟细刀子一样刮着皮肉,十六却仍然恍惚,眼睛里还是他身上浮的那片艳色,甚至不自觉抬了手去摸他露出了半截的锁骨。 “好漂亮。” 十六的心思纯直,她是真的喜欢,真的觉得美,便也真的这般说出了口。 这句话让李玄慈眼睛里燃了一点灼热的光,他一把捉住十六的手,从手背抚上去,与其十指交缠,将她完全握在自己掌中。 然后手掌稍稍用了一分力,半推着她的手,实实地落在他的身体上,完全贴着微凉的肌肤。 “喜欢,就都给你。” 声音低沉,而那只握着她的手,也带着十六,在他身上游移起来。 简直叫人要溺毙在情欲的酒里。 十六中了蛊,找了魔,掉进李玄慈织罗的诱惑的网中,身上沾满了欲望的蛛丝,缠得满身都是,挣脱不开,也不愿挣开。 她本来就没有什么羞耻的自觉,想要,不是什么有罪的事,喜欢,就要尽情地品尝。 于是愈发荒唐起来。 起先,还是她的手被李玄慈的手推着,摸过那痕锁骨,用掌心摩挲肩膀上微微凸起的一点肩骨,慢慢就成了她自己使着气力,放肆地游走起来。 又不知足地抚上了他的胸膛,指尖甚至若有似无地挑弄起来,一下便划进了艳锦遮掩住的地方。 可这副身体的主人,还在大方地继续诱惑她。 “再深些,再近一些,放心,都是你的。”他在十六耳边低声念着,十六便也真的这么做了。 她甚至像小兽一样,天生天长,无羞无觉,葡萄一样的眼里看着他,浓密的睫毛闪了下,就这样凑了过来。 她的唇染了极浓的红,像沾裹蜂蜜一样湿润,叫人忍不住去吻,忍不住去咬,忍不住去尝一尝。 可她没在原地骄矜地等待,反而伸出了舌尖,如李玄慈那般放肆,舔舐上他在月光下白净的肌肤。 他的身上沾了泉水,泛着凉意,皮肉却是热的,和她的舌尖碰在一起,寒热交融,叫人心悸,也叫人沉迷。 于是她愈发跟只小猫似的,软软的粉舌头在李玄慈身上勾划着,甚至食髓知味,张了嘴便要去咬,连鼻子都用力到皱起来了,还不肯松口,非要吮个痛快。 这是一樽玉一样的人,如谪仙一般,却又大逆不道地颠倒雌雄,着艳色裙,更添了几分荒唐又放肆的欲色,越是高不可攀,越叫人心生妄念,越是清冷骄矜,越叫人想肆意玷污。 十六便是这样做的。 她的唇舌越发放肆,要亲自描画他身上的每一寸痕迹,修长的颈,舒展的肩,精实的胸膛,最后甚至将他的指尖都咬了进去,跟第一次尝血的兽崽子一样又舔又咬。 她的舌尖成了画笔,去描摹这尊玉像,间或狠狠吸吮一下,在他完美无缺的身体上留下红痕,几乎是在他身上放肆渴求撒娇。 李玄慈几乎怜爱起她来。 不过轻轻激了下,便动情成这样,心思倒真是简单,就跟团雪似的,天真地落在他掌心。 李玄慈也早已被她撩起了兴致,浓烈的情欲早泡进骨头里,忍了又忍,不过是想看十六的娇态罢了。 但忍耐到底是有限度的。 方才还在心中暗暗可怜十六,可下一刻,当十六点起脚尖、挺起身子,用唇舌含吻住他凸起的喉结时,他便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他的眉毛轻轻一折,便不再放纵她游戏,手臂勒住她的腰,一把将她囚进怀中,压抑的欲火全在这一刻渲泄出来,几乎要将她吞噬。 李玄慈直接将十六放肆的双手反剪身后,犹自沉迷的十六还在懵懵懂懂地发出不满的呜咽声,却被他隔着湿了的素衣,一口咬上挺立起来的奶尖儿。 他张开唇,牙关恨恨扣着软腴的白乳,吸吮进口中,舌尖垫在乳肉下,随着吮吻的节奏,挺起舌尖,深深陷进乳浪中,颠着含着奶儿,肆意玩弄。 “嗯.......混蛋,轻些!” 十六开口欲斥,却忍不住先泻了呻吟出来,被扣住的手腕在他掌间挣扎个不停,腕骨的凸起磨在他手心,却只是更加激起了过量的征服欲。 “怎么,只许你轻薄我,不许我轻薄回去?” 李玄慈轻松制住她的挣扎,说话间热气喷在她的双乳间,在冰凉的泉水洗涤中,更加激起战栗的欲望。 十六刚想反驳,可方才细细品尝眼前人身子的荒唐还停留在唇舌上,她为人实在,于此事上实不愿违背本心,因此长了口,却还是讷讷收声,最后只说道:“说得也是。” 这话叫李玄慈将她抱得更紧,头埋在十六细弱的肩上,半晌没有声音,等她察觉到这人竟然在暗抖,才知道他是在笑自己。 好家伙,明明是乌鸦落在猪身上,他俩谁都没嘴说谁,可这人竟然敢笑话她! 十六当即要挣扎,李玄慈却收住了笑,反剪住她腕子的手,顺势而下,与她的指纠缠在一起,相互厮磨,没有一丝缝隙。 而他也缠了上来。 血色的衣裙与她半褪的素衣,一起浮在水面上,李玄慈被戾气所压抑的妖异艳色在此刻彻底释放,如妖似幻,魅惑至极。而十六一身的天真之气,也被他染得沾上了欲色。 衣裳不知什么时候松散开来,两人赤裸的身躯对在一起,软玉一样的小白奶子磨在他的胸口。 那对细尖尖,被李玄慈有意无意地与自己厮磨着,他似乎经不住水波一般,被水流推着忽远忽近,而那两团软乎白嫩的奶子,就若有似无地在他身上搓揉弹动。 犹嫌不够,李玄慈终感不耐,伏下身去,直接吻上了她赤裸的白乳,像是要将她吞噬进腹,百般品尝玩弄。 食髓知味。 明月清风,疏朗高洁,可山涧中的这场荒唐,才刚刚燃得正艳。 -- 二四四、玩穴(2500) 素衣单薄,血裙妖异,在水中全都散开来。 而比这更为惹眼的是大片裸露的肌肤,颗颗圆润的水珠滑了下去,滑进彼此紧贴厮磨的皮肉之间,再被情欲所消散。 两人的肌肤闪着水泽,又印着月晕,隐隐透着光润,将半赤裸的皮肉衬得越发如膏如脂,融在一起,润在一起,似乎一抿就要化了。 一切看上去都那么静谧,连月光都是安静而雅致的,可侧耳细细听去,却传来二人在水中缠绵而荡漾出的波浪,赤裸身躯的纠缠在皮肉上显现,他的指尖掠过十六的肌肤,微微陷进白嫩的乳肉中,满溢出腻在指缝间的软腴。 因此愈发酿出一种既圣洁又放荡的矛盾感,让沉溺其中的人更加耳热心跳,仿佛要溺毙在有毒的美酒中。 十六便是如此觉得的。 她如同饮了酒,浑身轻飘飘的,似乎奔流而过的不是寒冷的泉水,而是足以将她周身托起的云彩。 踩不到底,站不直身,骨头都软麻了,只能将发烫的侧脸靠在李玄慈的肩臂上,让他如玉一般发着温凉的皮肤,给她一点慰藉。 可李玄慈很快便不满足了。 他伸出指,掐了十六的下巴便吻,舌尖伸进去,沿着小小的牙齿舔舐过去,再与她的舌尖缠在一起。 如此动情,以至于从唇角溢出一点晶莹,连唇都被染得湿红,如被咬开一半的石榴,溅开丰盈的汁液。 他们咬吻着彼此,似乎要将灵魂都在这唇间埋葬。 直到十六喘不过气,几不可忍地推开了李玄慈,两人短暂隔开些距离,大口大口地喘着,只剩赤裸的胸乳在不停起伏。 而只分开了一瞬,眼神便交缠上了,在这个短暂的空隙里,两人却更能看清彼此眼睛里如琥珀一样稠密的情欲在搅弄。 不知是谁先动,只知道下一刻便又更加疯狂地吻了回去,十六整个人扑了上去,几乎是跳到李玄慈的身上,被紧紧拥住。 只见月光下,她嫩软的奶儿荡了一荡,在夜色里画出一抹让人心悸的白腻,接着便撞进李玄慈怀中,厮磨着他的胸膛。 十六如同着了魔,如小兽一样钻着,不知足地咬噬着李玄慈冷玉一样的肌肤,往他的肩窝里一阵阵拱,手顺着他肌肉的线条,感觉着这副极为年轻而又极为美丽的少年人的身体。 锁骨挑起的那一抹痕,胸膛间微微的凹陷,扑通的心跳声,掐细的腰,胯骨画出的流畅线条,连那被半退的血色衣裙遮掩了一半的性器,都显得那么漂亮又诱人。 而她成了掉入陷阱的愚蠢小兽,只凭着动物的本能行动,任由欲望主宰理智,毫不羞耻地伸手去摸,舌尖去舔,小小热热的呼吸全喷在他肌肤上。 沉迷了一会儿,在他怀里抬起头来,用入梦般的口吻说道:“你真美,和新娘子一样美。” 说着,一边含吻住了他的下巴,一边踮起脚尖,将自己已经湿热的蜜穴吮上了他在水中正硬的阳具。 十六几乎是坐在他的性器上,脚尖有些踉跄地点着水底的鹅卵石,站也站不稳,因此便等于用自己软嫩湿滑的穴口,在李玄慈的阳具上不断磨着。 她的穴如剖了壳的牡蛎,鲜嫩得一塌糊涂,还滴着汁液,全润在穴口。 又被他阴茎上的青筋一刮,就将紧密的穴缝剥了开来,粘腻的情液瞬间被激得泄了些出来,抹在阳具上,便摩擦得更顺滑了。 食髓知味,十六两只手向他背后伸去,几乎要抠进他肩胛骨的凹陷里,借着他做支点,夹紧了双腿中间翘着的阴茎,用力厮磨着。 于是快感便随着动作像潮水一波一波打在身上,十六醉在这放纵的情欲中,梦呓一般道:“你那么美,做别人的新娘子都可惜了,谁都配不上。” 她被欲望冲昏了头脑,连自己说些什么都不过心了,只记得被这身红裙激起的惊艳与爱慕。 可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李玄慈却没摘下她的脑袋。 相反,他搂住十六的腰,将她更高地架了起来,让她的水穴完全地裹住自己的性器。 “那就便宜你了,如何?” 不待十六回答,他腰动了起来,动作克制隐忍,却又带着足够的力度,从一个微妙的角度将阳具从她两腿间刺过去。 阴茎一下子刺破开了肥软的穴口,可从这个角度,却又只是狠狠擦过藏在湿软嫩肉里的淫豆子,棱头磨着肉豆上的软膜,瞬间挑起惊天的快感和更深的不满足。 十六哪里能回答出话,顿时呜咽出声,再也无法自持,指甲深深刻进李玄慈的肩胛骨处,像只淋湿的小猫一样伏在他的肩上颤抖。 看上去乖极了,也可怜极了。 只有李玄慈知道,十六下身流着蜜的穴,此刻正暗暗颤抖着吮吸他的阳具。 半开的穴口,正迫切地含吻着性器上每一寸青筋的凸起,任何一点触碰都能激起如电的快感,因此她愈发绞紧,穴口上每一寸细密的褶皱都成了贪婪的唇,咬吸着坚硬而热的阴茎。 李玄慈如同洋洋得意的猎人,又故技重施了一遍,他的力势如雷,动作却故意克制,让阳具狠狠摩擦过淌着蜜的水穴,却又故意停在最痒的那一点。 他故意的停顿,让穴口被破开,却又只能浅浅地含住一点棱头。 只给了一点满足,于是欲望就愈发嚣张,十六几乎下意识地绞紧了穴,湿热的嫩肉千百般吮着、吸着,舔舐过阳具上的每一寸凸起,要将他含进去。 渴求之下,阳具稍稍被吸得进去了些,整个棱头都被含入,可这样一来,棱边随着吸吮向内的动作,反刮过穴肉,又是一阵刺骨麻身的快感锥进脊髓。 十六坐在他的性器上,连脚尖都完全绷紧成弓,可怜地说不出话来,只能喘息着呻吟。 “太、太多了……” 嘴上这么说,却又绷着脚尖想往下坐,将他全部含进去。 李玄慈察觉动作,眼神里的暗色越发浓重,多了些诱捕的意味,加了点劲,往穴里刺去。 只一分劲。 不少,将穴口撑满,足以撩起十六的燃骨欲望。 却也不多,只进一寸,让食髓知味的十六,只觉得骨头里有蚂蚁在爬。 “给我!”她发起脾气来,撕咬起李玄慈的下巴,鼻子里发出小犬一样的哼声,用力发泄着。 李玄慈却任她咬,下身又往穴里一刺,瞬间就让十六软了牙根,再说不出话来。 “给你,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要,还是不要,就都给你。” 李玄慈在她耳边引诱。 什么问题? 十六动起了早已迷蒙的脑筋,半天才想起他的问题,却也只想起了半截。 好像是什么便宜不便宜她的话。 她记不太清,可在十六的经验中,便宜自己总是件好事,再加上穴里一阵刺痒,她便不假思索开了口。 “要,我要,都便宜了我吧!” 随着这声答案,李玄慈的欲根终于毫不犹豫地刺进了早已湿润得过分的水穴。 一进到底。 一言为定。 -- ρгōцωё.čōм 二四五、皮肉烙印 穴是热的。 这是浸在夜间山泉中的二人脑中唯一残存的感受。 仿佛是活的一般,那小小的水穴吮着他,不愿意稍稍松开。 每一寸都裹附上来,带着热与湿,将所有的空隙都榨尽,只剩下欢愉和快感,像捏破一颗过熟的葡萄一样汹涌而来。 这泉温柔乡,足以将任何人的骨头都醉化了。 李玄慈说不出话,只有沉默的喘息,他的脸庞染上了衣裳的嫣色,唇极红,像饮饱了人血的怪物,偏生长了一副玉人一样的皮囊,就更艳异似妖了。 他只将头埋在十六的颈旁,湿了的发披了两人一身,如同蜘蛛结下的情欲的网,丝丝络络拢在一起。 而十六高高仰起下巴,眼神几近无神,只剩下欲望的混色以及映在这片暗里的月亮倒影。 这片黑暗里只剩下喘息在交缠,暗暗诉说着在看不见的清泉下的荒唐场景。 两人灼热的性器契合在一起,彼此吮吸,彼此咬合,连血管里的奔涌而过的血液所带起的微颤,都足以成为新的颤栗快感。 李玄慈忍了又忍,终于熬过了最初的噬骨销魂,瞧着几乎失神的十六,突然不知从哪涌出无法节制的怒气,逼着他想咬她的皮肉,喝她的血,嚼断她的骨头,叫她再也不能如此轻易地牵动他的情绪。 他强自忍着这股冲动,忍得背都折了起来。 从后面望去,血色的衣裙松散地搭在手肘上,垂下一痕弯弯的弧度,红裙之下,在水面下藏着一双足,绕在他的胯间,细腻的皮肉硌在他的胯骨上,压出一点软腴的凹陷,看上去好不诱人。 往上是少年的脊背,凉白如玉,蝴蝶骨微微动了动,仿佛扇动翅膀,那么细致,却又蕴藏着力量。 他如此忍耐,偏偏此时这人还来撩拨。 “不要了,吃不下了。”十六有些可怜地求饶,连眼睛都有些红。 这般赤裸裸的话都敢在此时说给他听。 接着,那背上的脊骨瞬间一紧,接着动了起来,支撑着这副身体的主人朝前去,将这短暂的沉迷打破。 “吃进去,给我全吃进去,不是要便宜吗,都给你了。” 他眼神如燃烧的墨,语气暗藏着刀锋一样的狠戾。 李玄慈没有杀了十六,转而将那股无名的焦躁发泄在欲望中,狠狠地撞了过去,将硬得发烫的阳具,毫不留情地再次刺进她的穴里。 瞬间,十六被挽在他身上的足尖都绷紧了,圆乎乎的脚趾难耐地揪着,脚跟擦着他的臀,一下下蹭着。 连嘴里也胡说八道起来。γцsんцщц.Θńě(yushuwu.one) “欺负、你就欺负我,我不要、不要占便宜了,都给别人!” 十六倒也有些骨气,虽红了眼睛,却不肯落泪,只说出这般话来。 可李玄慈的便宜哪是这么好占的,一旦答应了,便绝没有让人改口的仁慈。 他怒极反笑,像艳极了的恶鬼修罗,伸手便擒了她脆弱的脖颈,掐了迫她看着自己,难得对她露了笑,口中却说着森罗之语。 “敢反悔?” 他语调上扬,跟利钩一样。 下一秒,这钩子终于刺进肉里了。 “就地正法。” 李玄慈单手揽过十六的背,按着她全然靠向自己,伏在他身上。 全身上下都悬着,只剩那一处还紧紧咬着。 磨啊,刺啊,吮啊,吸啊。 千般蜜,万般紧。 “啊!”十六咬着牙齿叫出声,那点忍不住的尖叫依然从咬紧的牙关中漏出来。 可李玄慈半点没让她喘息,一只手擒住她腰,另一只捉住她手,借着她的身子,几乎将她颠起来。 一下下的,十六的白奶子如同跳跃的乳兔,旎旎晃眼,而她的身体也成了帮凶,随着李玄慈的动作不断上下,带着重量落到他的性器上。 每一下,水穴都将阳具吞得更深了。 如未凝固的琥珀一般的蜜液不断地滴下来,把十六的神智淹没,让她成为凝在这情欲里无法挣扎的蜂虫,只能无助地享受快感的来袭。 她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被自己含着的性器是如何撬开她每一寸紧咬的肉穴,钝的棱头钻进痒处,阳具上的青筋汩汩动着,将她的皮肉也震得发痒发疼。 偏偏这折磨还是细碎的。 李玄慈不断颠着她,力度并不大,只让她的穴离开一寸,间隔还不足以叫人的欲望稍稍冷静,便又更深地落了下来,每一次都比之前更深,仿佛是在钻着她的穴。 她的身体,在这种细碎而往复的过程中,被一点点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打开。 她的呻吟,她的情动,她的小腿磨过李玄慈胯骨时的眷恋,她腰上随着抽插骤然收紧的弧度,她臀微微动起来的隐秘,还有穴里越发汹涌的潮湿。 早就遮掩不住了,可李玄慈还在这样折磨她。 李玄慈实际上也并非完全镇定自若。 十六难熬,他又如何不难熬,那穴绞得这样紧,穴里这样热,外面又是冰凉的泉水流过。 每次抽出,就带出热液,叫人舍不得这吞骨温柔乡,一下便又狠狠进到了底,连带着冰泉都被撞了些许进去。 于是那股泡软骨头的热和刺穿皮肤的凉就混在一起,如坠冰火,噬骨销魂。 他一下下贪婪地进着,却还要强自把控着。 十六发了脾气,一口狠狠咬上李玄慈的耳朵,几乎发狂一样用牙齿拽着他的耳垂,如不知事的蛮童一样嚷道:“这哪里……哪里是就地正法,是钝……钝刀子割肉!” 疼痛激得李玄慈越发狠了,十六的话也被李玄慈一下厉过一下的刺进打碎。 穴肉两瓣饱满的贝肉被搅得嫣红,随着动作微微翻合,颤巍巍地包住刺进来的性器,等阳具刺到底时,又被囊丸打得啪啪作响。 李玄慈不怒反笑,反而将十六按向自己被咬伤的耳垂,声音里带上些失控的疯狂,强忍的克制让嗓子都磨哑了些。 “咬。” “再咬得深些!” 身下也不再克制,痛快地抽插起来,一退便退到只剩个棱头浅浅含着,接着便立刻刺进去,一进便到底,用性器再次狠狠挑开甚至来不及闭合的肉穴。 这下子情欲彻底将二人淹没。 “既然不喜欢钝刀子,那便痛快些。” 十六不明白他的话,可她也不用明白,灭顶的快感让她下意识再次咬住了李玄慈来发泄,很快便见了血。 李玄慈红了眼睛,伸手捉住十六的手。 只见他的薄唇一张,一抹湿红闪过,便将十六的指头含入了口中。 他的舌头极缠绵又极色情地绕着指尖盘旋而上,吮到指节的地方。 正当十六被这伪装的温柔迷惑得放松了些许,随即,他牙齿一咬,将她的指节狠狠咬破。 身下更是狠戾地撞进穴里最深的地方。 十六一下仰起颈,却说不出话,只能看着月亮,在这疼痛与快感的交缠中,泻在他身上。 她在高潮的空白里,似乎听到了李玄慈的声音响起。 “烙了印,就再也跑不掉了。” 首发: -- ρгōцωё.čōм 二四六、换个人试试 等到天色翻鱼肚白的时候,山间尚且擦着黑的小道上出现了一道身影,只着玄衣,乌发湿漉漉地披在背后,随着步伐晃动在发尖凝起水珠,滴进泥土里。 而他怀里抱着一个人,一双细足架在手臂上,点啊点,晃啊晃,脚趾生得圆溜溜的,和滚了细面的珍珠丸子一样,在半昏的夜色里擦出道白线。 十六早睡了过去,她倒是穿得齐整,除了一双裸足,哪里都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而李玄慈原本穿的红裙,早已随着水流不知去向哪里,如今只赤身穿着一袭外裳,肤寒眉艳,倒似那山间诱人魂魄的妖怪。 李玄慈抱着十六从后门进院子里时,何冲正美滋滋地用蘸了竹盐的细毛刷往牙上放。 自从与小王爷一路,他便总能从金展那蹭到不少讲究东西。 江里捞出来的第一尾鲈鱼,鲜得让人舌头都要吞进去。轻薄到都落不下针脚的入筒细布,连传信都嫌矜贵,却不惜工本拿来做夏衣里的底裳。白银雕的羽觞,又轻又漂亮,还能顺道儿验个毒。 初时何冲还只是暗暗开开眼界,随着和金展越发熟起来,便也开始雁过拔毛,从俭入奢易了。 他埋着头漱口,稀里哗啦的声音格外大,全然不知院子后面有人来了。γцsんцщц.Θńě(yushuwu.one) 李玄慈瞧了眼何冲的大脑袋,又低头看了下十六飞红的眼角,带着醉色的脸颊,还有赤裸的双足。 于是将她稍稍掂了掂,单手抱在怀中,另一只手极为顺道地拿了水缸上压缸的石头,刚要扔出去,恰巧怀里的十六动了动。 他低头挑眉,瞧她并没有醒,但也到底给了十六叁分薄面,将那馒头大的石头放下了,从旁边掐了块薄石子,嗖得一下便飞了出去。 哒。 一声细响,何冲的穴位从背后被击了个正着,还没来得及哼哼就翻着白眼倒下了。 十六的薄面用到这几乎也见底了,罪魁祸首也没管他死活,任由何冲在院子里昏过去,径直从他身上跨了过去,去里屋了。 等到买早点的金展回来把他拖进屋时,鸟都快落他身上啄毛了。 ———————— 这些日子,最开始起火那几处已被他们摸了个遍,也发现了其中内情,死在火中的几位死者全是被杀死后才丢入火场,伪装成因天狗之火被烧死的假象。 接下来,便是要去后来挖人心肝的地方,个中转变如此迅速,说不得就有什么蹊跷。 可这些人的尸首便没这么容易看到了。 之前死的几位,有不少都是朝中大臣,还有军中之人,且明面上是死于火灾,因此还是给了体面让各家自行下葬了。 如今被掏心挖肝的人家,却是实实在在死于非命,最重要的是,几乎都是白身,全家死绝,就算想给体面,也找不着活人收尸了,因此就全部拢到了大理寺一并处理。 此事本该是刑部管的,可既涉上密、事关重大,便归了叁法司统审,大理寺牵头,如今尸体就都停在大理寺内。 到底是要害地方,上可直达天听,十六没敢小觑,叁人俱换了正儿八经的夜行衣,将自己牢牢实实掩在夜色里。 可照例,李玄慈依旧是不蒙面、不换身的,好在平日里穿的也是玄衣,倒也不打眼。 等到了地方,金展先探,一个鹞子翻身就悄无声息地上了檐,靴尖在瓦片上飞快点过,没留下半点声响,连屋檐下的倦鸟都没惊动。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金展就沿着原路落了回来,神色微凝,道:“里面把守得比想象中严上不少,不过几具残尸,却有几波人守着,互不重迭交替,还留着些人随机巡逻。” 十六听了,眉头先是微拧,接着却又浮了点气定神闲,“紧张成这样,说明其中必有关窍,今晚不算白来一趟了。” “高兴得这样早,守得如此严,有蹊跷又如何,进不去啊。”何冲在一旁泼起冷水,“金展都觉得困难,何况还要带上一个上墙揭瓦都费劲的你了。” 定考时他可没少给十六放水,明明看起来小得和猫一样,怎么动起来比猪还笨。 比猪还笨的十六毫无惭色地瞪了回去,肉葱一样的手翘了一根指头出来,眼睛眯成月弯弯,悄悄地指向旁边的人。 “师兄你带不动我,那不是我笨。” “不信你换个人试试。” 她说得如此理不直气也壮,连李玄慈也侧首低头瞧了她一眼。眉梢眼角都露了叁分气舒神闲,上桌掀烛吃饱了灯油的灰皮小老鼠,也不如她得意。 倒忽叫他想起第一回见十六时的模样,如今想来,不过强撑镇定,心中定然满是求爷爷告奶奶的慌张,却装得一副冷淡皮囊,硬是骗过他叁分。 是什么时候,他总能看穿她的心思,又在什么时候,十六在他面前不再矫饰的。 记不清了。 可既然她已如奶刺猬,在他面前袒露柔软肚皮,小王爷自然要让她不光得意,还要得意忘形一回。 只见他拦腰一揽,十六便如乳燕一般轻轻巧巧地上了他身,靴尖一点,东风未借,便已凌空踏步,二个活人落在瓦上,却一点声响都无,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剩下看得目瞪口呆的何冲,半天才冲一脸讳莫如深的金展道:“这……这是跟还是不跟啊?” 金展转头瞧了他一眼,老实说道:“我带不动你的。” 何冲一愣,随即大怒:“爷爷要你带,爷爷在门中学轻功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呢!” * 入筒细布:入筒细布 (另有写成筒细布)是古代岭南地区生产的一种十分精美、质优价昂布料,这种布极为轻薄,一端八丈可卷入小竹筒尚有余地。 -- ρгōцωё.čōм 二四七、蹴鞠 大理寺内果然看守得异常严密,两道影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青瓦上,影子太快,淡在夜色里,下面警醒的护卫连落在枝上的黑鸦都要看上几眼,却没发现二人。 要按着李玄慈的脾气,他怕是要大大方方下去,谁瞧见便叫谁开不了口、告不了状。 可十六不是这个脾气。 于是二人便只能悄悄地隐于屋檐,从瓦上过,好在十六虽圆却不重,被李玄慈将将提得脚尖离地,擦着瓦片略过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一番腾挪,便到了停放着残尸的地方,他俩伏在屋顶上,等待进去的时机。 无奈停尸房守卫最严,门窗前全站了人把守,十六瞧着心里有些发愁,刚皱了眉毛,便觉得身边一空,抬头就瞧见李玄慈身影快如惊鸿,轻轻一点便上了周围的参天树冠,看了一眼,便只借着顶上的叶片作踏板,又飞身回来了。 亲娘诶,这比猫都活泛,要再吃少些,怕都要吹到广寒宫和玉兔作伴了。 十六丝毫没意识到她将李玄慈比作了嫦娥,只是颇为艳羡地想着。γцsんцщц.Θńě(yushuwu.one) 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李嫦娥的小王爷回来后,指着一处屋檐下方道:“背面有个气窗,开在高处,下面无人把守,可以从那里进去。” 十六先是一喜,随即又落了嗓子,说道:“这样高,又无支撑,怎么进去啊?” 李玄慈睨了她一眼,懒得废话,直接飞身上前,只见唰地一下便从屋檐飞快跳了下去。 十六有些惊着,连忙俯下去看,才发觉原来他竟然用脚勾住屋檐下的木梁,倒身吊立,接着二指拈着方才折的叶片一飞,极轻一声,窗框便开了。 还来不及惊讶,就见李玄慈腰身一弯,无所借力,就只凭着腰力就反折向上,接着便攀着横梁上了屋顶。 整个过程轻得和燕子一样,只能看见昏暗的夜色里,一抹鲜红的发绳上下翻飞一瞬,他便好生生落在了十六面前。 若不是场合不允许,十六简直想悄摸摸给他鼓鼓掌了。 不过虽然没鼓出声来,她那在黑暗里也亮晶晶的眼睛也没逃过李玄慈眼睛,这番辛苦倒不算白费。 窗虽开了,进去的过程可艰难许多,毕竟,还得带上个十六。 待到十六趴在气窗上吭哧吭哧有些费劲儿地想要翻过去时,李玄慈倒是比方才委婉了许多,没有拿飞叶扎她,只是单手吊在梁上,靴子轻轻一抬,便托着她的屁股送了送。 终于进去了的十六,感觉到自己似乎被羞辱了,可她个老实头儿,又总觉得到底还是因为技不如人才会如此,所以愣了一下,又还是摸着屁股老老实实翻进去了。 等落了地,饶是十六这一路已长进不少,还是差点被房中景象弄得差点作呕。 因是好几户灭门之家的残尸收在一起,所以特意挑了个十分宽敞的屋子,可即便这样,里面的血腥和腐臭气息也浓得刺鼻。 残破的尸体蒙着白布,却早被渗出的血水染成了黑红模样,旁边的墙壁昏脏不堪,甚至还有滴滴黑血溅在上面,描绘出一副诡异的图案。 从白布一角还能隐约看见未被覆盖好的尸块,一只惨白的手臂露了出来,凌厉肮脏的断口如同被恶鬼啃食过,暗色的皮肉纤维错乱支着,中间还暴露着一截断了的白骨。 十六道士出身,不怕鬼不怕妖,可也受不了如此的气味刺激,趁着自己昏倒之前,挣扎着从衣角撕了一块围在口鼻上。 接着犹豫了一会儿,感念方才一脚之“恩”,她到底从衣角又大方撕下一块,分给了刚刚落地的李玄慈。 大概是尸山血海里闯惯了,李玄慈瞧着这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倒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反倒是十六递过来那截撕得破破烂烂、还带着飞了的线头的布时,轻轻挑了下眉。 随即,那只如玉一样光洁的手,便从十六的胖手指间接了过去,从善如流地如她一般系了上去。 做好防护,十六便开始仔细查看起这堆残尸。 一旦认真起来,无论是恶心的气味,还是破损的尸块,都无法干扰十六了。 她蹲下身来,仔仔细细地查看着,不时还翻动一下,等腿都蹲麻了,才终于起来。 可无奈腿不听使唤,刚起身就左脚踩右脚,右脚绊左脚,一屁股就要往地上砸。 没等落地,一只牛皮靴子便伸了过来,轻轻一掂,跟踢蹴鞠的藤球一样,将要摔个屁股蹲的十六托了起来,稳稳地放到了地上。 落了地的十六在生气和道谢间犹豫了下。 被人踢屁股似乎是该生气的,至少她养的年猪屁股就是摸不得的,谁敢碰就踢谁。可要不是这一脚,她的尾椎骨定然会结结实实撞上地,她就得撅着屁股睡觉了。 若是普通闺阁女子,自然是宁愿尾椎骨断了也不能被人踢屁股的,可十六是个实用者,鲜花比起好看,更适合做鲜花饼,屁股比起摔地上,被轻轻踢一脚倒也不算坏。 于是她不过纠结了一会儿,就坐在李玄慈的靴子上,回头有些憨厚又真诚地道谢:“多谢啦。” 然后大大方方拽着他的下裳站了起来,差点将小王爷的裤带扯歪,倒也算无心报复了一把。 李玄慈没给她机会继续扯,一把托住她的手臂将十六拉了起来,直接问道:“如何?” 这问题让十六眉头皱了起来,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残尸,摇了摇头,道:“有鬼,可我查不出来哪里有鬼。” 李玄慈闻言并不急,眼角睨了下周围残尸,简短说道:“出去再说。” -- 二四八、荡漾的孔雀 二人出大理寺时,何冲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树干上嚼叶片,瞧见人出来,刚挺直了背,又想起如今旁边尚且有一个鞍前马后地,便又悠哉悠哉地靠了回去,等着听现成的。 不懂躲懒为何物的金展迎了上去,可何冲的小算盘落了空,金展是不偷懒,可是他也不爱打听。 瞧着叁人就打算这样作闷葫芦打道回府,何冲连忙“诶诶”地追了上去,毫不犹豫地在李玄慈和十六间,选了自家师妹做能撬开的缝隙。 十六自然比李玄慈要善心得多,见师兄要问,便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大概。 “师兄,你知道人死之前和死之后割开的伤口,会有什么区别吧?” “知道啊。”这些人体的基本知识,道门里多少是要学的,生死之事尤涉阴私,更是他们秘而不宣的必修之术。 何冲答道:“人生前和死后,体内气血运转截然不同,由烈转虚,因此生前割开的伤口,血艳而肉翻,常伴有喷溅极高的血液,而死后再割开的伤口,皮肉则如死物,微微泛白,出血亦很少。” “可如果同一具尸体,伤口皆为生前伤,却程度有所不同呢?”十六摸着下巴,既问他,也是自问。 “这是什么意思?”何冲愣了一下,却没有听懂。 “这些尸体上的伤口,都像是被什么猛兽咬噬断裂的,伤口层次不齐,留着尖牙齿痕,看上去倒真像是天狗显灵,夺人性命。”十六说道,眉头轻轻皱起,一副思索模样。 “可是?”何冲问道,他知道若无可是,十六不会这般模样。 “可是,如若真是天狗显灵,尸体上就不会显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伤口。”十六屈起两指,在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妄图想敲木鱼一样敲开自己的木头脑袋。 “到底是怎么个不同法?”何冲连忙问道。 “尸体身上的伤口均有外翻,创口内有凝血埋于皮下,均是生前伤。” 十六还要再敲,这次却被李玄慈一个指头便截住了手腕,随即直接给了她个脑瓜嘣儿。 她愤愤瞪了眼李玄慈,只许州官放火。却又只能敢怒不敢言地揉着额头,转而面向何冲,只和自家师兄说话。 “可是,脖颈、胸膛上的伤口外翻得格外厉害,翻开一看里面全是凝的血块凝。” “但被咬断的四肢虽有外翻,却并不很明显,皮肉里也没有多少血块凝结,只在最靠近骨头的地方才能瞧见一些。” 何冲听罢,也有些困惑,“这倒是奇怪了,按理说,生前伤的程度应该都是差不多的啊。“ 突然,何冲拳锤手心,兴奋说道:“会不会是因为破开胸膛时人还活着,可轮到四肢时人已奄奄一息,血也快流光了,所以才会有如此差别?” “我原来也这样想,可是我仔细查看了血迹,发现并非如此。” “如果是先取头颅心脏,那血迹溅的应该是彼时还完好的四肢,之后四肢才又被截断,如果是这样,那么将四肢伤口合拢后,血迹应该是连贯的。” “可我将断裂的四肢合拢,血迹却对不上,说明是四肢先断,才取的头颅心肝。” 十六说道,又陷入沉思。 在一旁的金展听都听得有些头疼,他跟着王爷以来,哪里弄过这般复杂又委婉的法子,他们都是很老实的人,只会老老实实让人一刀毙命,从不搞这些花架子。 老实的金展忍不住问出心中疑问,“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弄如此复杂的障眼法?” 只见十六眸子一怔,如被拈花之手点过清明台,定定看向金展,声音带着点思索的迟缓,问道:“障眼法,为什么说是障眼法?” 金展一下觉得,聪明人大概都是这样,自己主子脑子弯弯绕绕太多,十六这本来率直朴真的脑子,跟主子近墨……啊呸,近朱者赤,也变得弯弯绕绕了。 他直截了当地说道:“你瞧咱们杀人多么干脆利落,若要取什么心肝脾肺肾,取就是了,何必还得分个次序,既然杀人都杀得这么复杂,那自然是为了掩盖什么而使的障眼法。“ 十六由衷一笑,感叹道:“什么叫做大智若愚,金展大哥,如今我算领教到了。” “是我想茬了,这自然是和之前死的人是同一个原因,若是先取头颅心脏,便是再快的速度,等到分裂四肢时,人也早已经死绝了,便会在伤口上留下破绽。所以才如此费事。” 何冲在一旁,有些不情愿地对金展高看了一眼,补充道:“如今知道了缘由,那便可以确定这伤口必是人为,也不是什么传说中的天狗,毕竟天狗吃人,才不会管哪里先下口呢。” “没错,将这伤口做得如此逼真,活似是被啃咬撕裂的,就是要栽给天狗吧,连生前生后伤都做得如此细致,其中心思和所动用人力物力,绝非等闲之辈能成。”十六赞同道。 “不止。” 李玄慈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可曾想过,既是先撕的四肢,为何伤口皮肉翻裂的却更不明显?”他双眼直视十六,夺取过她全部的注意力。 “这……”十六一时语塞。 “生前生后伤,本质在于血涌不同,生前血脉充沛饱满,外伤切割之下自然会血气外涌,皮开肉绽。可若是人还活着的时候,四肢便血流不通,如同死肢,此时再行切割,皮肉虽仍有反应,却不那么强烈了。” “或是捆缚,或是点穴,总归是有办法的。” 十六有些说不出话来,李玄慈并非如她和师兄一样修习过人体之术,却仅凭他们叁言两语,便能融会贯通到这个地步。 她要是有这个脑子,定考必然给全门争面儿。 或许是她的眼神露了痕迹,透了些许的羡慕出来,炫耀完毕的李玄慈瞧着十六如今再也不分给旁人半点的眼神,眼神暗暗荡漾了叁分。 -- гòⓤsёщⓤ.ⅴìρ 二四九、热乎乎(2300) 十六不知道的是,李玄慈能想到其中缘由,倒不全是聪明的缘故。 小王爷在皇爷爷的宠爱下,自小在宫内长大,加上自己身份特殊,心明眼厉,因此也听过或见过一些见不得光的内宫手段。 以往那些内监宫侍要折磨人又不留下痕迹时,常常就会使出百般令人头皮发麻的手段。 以十六养猪放兔的山野性子,最多能猜到往身上被衣服遮住的地方扎针这样的法子。 实际上,折磨人的法子层出不穷,花样百出。 有一层一层往人脸上蒙沾湿的牛皮纸的,贴一层便叫一声“升官发财”的贴加官,叫人一口气都喘不了,只能在一层轻轻巧巧的纸下边挣扎。 有脚底沾盐,叫羊舔上几个时辰,刺激得人笑得失禁抽搐的。 有强迫人钻进铁笼里,只能以极扭曲的姿势弯曲着,求死不得的。 这些法子当中,李玄慈便听说过有人会用质地细密紧实的棉布将人的四肢紧紧捆裹,叫血液难以流通,全涌向心脏头颅,叫人头疼欲裂、心跳发狂,连眼白都全裂开血丝。 因此听十六这样一说,他便想到了以往见闻。 当然,这点他是不会同十六说的。 此刻,天已经微微泛了鱼肚白,一行人今夜也算有所收获,便要就此打道回府。 然而难得出来一趟,十六的馋虫,被街巷小摊中从笼屉里飘出来的白烟子勾了起来,笼屉上盖的大块纱布湿漉漉地摊着,都不能冲淡半分肉笼包汤汁的香味。ρō18.аsιа(po18.asia) 她心中一动,嘴不由得抿了抿。 不过就算这样,十六也没打算真停下来买,他们是出来办事的,她十六是知礼懂事又能干的好道士,不可为了口腹之欲便耽误正事。 然而小王爷从来恣意妄为,没有如此高的觉悟,直接抬手朝那冒着炊烟的小摊一指,尽忠职守的好金展,就捧着沉甸甸的荷包去买了。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嘛。” 十六言不由衷地推拒了一番,瞧着阎王爷不为所动,就心满意足地等着吃热乎的。 不过天有不测风云,食有熟鸭展翅。 没等吃上一口,便有冲天火光从远处蹿起,伴随着疾呼,“天狗来了,天狗来了,天狗又来吃人了!” 十六与师兄对视一眼,这可算雨点滴在香头上正巧打中了不是。 二人一颔首,便要如往日下山一样十分默契地去除妖伏魔,只是身后那袅袅的烟气,还在不依不饶地勾着她的后脖子。 十六猛吞了把口水,决绝未回头,和师兄往起火处赶去。 两人走得太快,等李玄慈他们赶上来时,十六都闻到了焦味儿,再过一个拐角就到了着火的地方。 近日京城里几番折腾下来,防火班早已机敏不少,随时严阵以待,这次却不知为何,迟迟未来,火光烧得一小片天都昏了。 周围本来躲得远远的、怕沾染晦气的邻人,瞧这烧得旺极了的阵势,最后也都纷纷拎了水桶子上房,试图控制下火势。 好在,就在众人快支撑不住时,防火队总算赶到,几经周折,好歹保住了周围的房屋,但里面已然是烧了个精光了。 因周围民户也都参与进救火,不少还受了伤,一时场面颇为混乱,进进出出扶持伤员的平民、收拾残局的防火兵、来打探消息的闲嘴,全跟马蜂一样混在一块儿。 十六趁着此时兵荒马乱,瞅了个空档便如泥鳅一样钻了进去。 这点李玄慈就不如她得力,他太惹眼了些,进出之间颇得了旁人几分打量的眼神。 好在他神态自若得有些冷淡,又透着矜贵,倒也一路真没人敢上前拦下来问问,便是有个把不长眼的兵卒想盘问,也被金展以干脆利落的手段打发了。 换而言之,敢上前者,统统打晕。 十六入了里面,如一尾活鱼游走,她个子小,刻意收敛之下,更是无人注意,知道时间有限,因此她极为快速而仔细地查看着。 最后还不知从哪混来了蒙口鼻的帕子,混入殓尸的队伍里,趁机结结实实把残尸看了个仔细。 何冲与十六不愧是打小相处大的默契,也弄来了帕子,有样学样蒙上,还充作了十六的上峰,因着几股人马全撞到了一起,倒真没叫他这样子货露馅。 等二人验好准备全身而退时,才发现李玄慈早已替他们做好收尾工作,一路出去竟无人敢拦,不多会儿就混入人群之中。 金展凑近低声问道:“如何,可有发现?” 何冲也依样凑近,轻声道:“这次好像有些不寻常。” “之前虽有起火,可尸体大部分并没有烧着,许多都是落在旷地庭院中,这次却几乎都是从火里拉出来的残尸,不少烧得厉害,伤口也全烧毁了,也就能勉强辨认出分别是什么部位,和尸体被剖了心肝、没了头颅。”他说道。 十六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无论如何,这是我们第一次遇上现事儿,多少也算个破局的机遇。” 她转头儿就打算混进如今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当中,好好打听一番,不能白费了时机,此刻的议论声最为沸腾和肆无忌惮的,没有人统口,也无人管束。 她刚转身要溜,却被人提溜了后颈给擒了回来。 “你折腾什么?” 李玄慈的声音冷得很,将十六拽了过来,接着眉角一挑,那夹冰带雪的眼神就让何冲摸了摸后脖子,自发自觉地去充当马前卒。 而被提溜回来的十六,缩着头没说话呢,只得跟着李玄慈逆着人潮往外走,正不知自己哪里又惹了他呢,怀里却突然多了个还冒着热乎劲儿的东西。 接着便是一股直钻鼻子的馋人香气,她有点愣,低头看向被塞进怀里的东西。 馅饼。 十六是做饭的行家,只一闻,就知道这是贴在铁皮子罐里,用树杈子作火慢慢烘出来的,带着股焦香,一瞧就知道表皮酥得很,牙一碰就得簌簌掉渣。 脆皮里面还透着油亮,滋滋的肉汁儿几乎要往外冒,从那被油脂浸得微微有些润的面皮里,隐约还能瞧见饱满的肉馅,里面还掺了不少辛香料,猛闻一下,刺得人鼻子眼都痒痒。 她抬起头,瞧着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的李玄慈的背影,心里头被兔子狠狠踹了一脚。 这玩意儿好吃是好吃,但可够味儿的。 以往李玄慈也给她过不少吃食,可大多是果脯糖饼这种气味不招人的。 而如今的李玄慈,身着玄衣,发系红绳,穿着最细的羊皮靴子,周身全是青松翠柏之气。 却在她因着正事忍痛放弃早食转身奔赴火场后,暗暗在怀里揣了个流油溢汁儿、冒着辛香气的肉馅饼,穿过了小半个城,就这么贴着心口,到如今都还是热的。 这馅饼,她还没吃上一口,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胃里已经热乎乎的了。 -- гòⓤsёщⓤ.ⅴìρ 二五零、领地(二更) 这大概是头一次,十六手上拿着这么香的吃食,却一口都没有吃,只是这么握在手里,握了一路。 俩人在前面围着个肉馅饼忸忸怩怩,办正事的活儿,自然就落在后面两个倒霉蛋身上。 何冲后槽牙都快被酸到了,捂着腮帮啧啧了两声,就咧嘴撩起了牙花子,把下裳往腰带一扎,袖口一挽,一个嘴碎的闲帮白手就活灵活现地呈现在了金展眼前。 接着,他以无比自然、令金展拍马也赶不上的娴熟姿态,迅速地混入了一旁拎着菜篮子满嘴“哎呦哎呦”在嚷嚷的大爷大娘之中,和她们一同掰扯起来。 不时的“哎哟”“就是啊”“造孽哦”“这可怎么得了”,也没多盘问,光顺着这群老人家的唾沫,就把着火人家的情况摸了个底儿掉。 等弄清楚了事情,何冲才往前赶上了十六,瞧着她那捧着馅饼发呆的傻样,十分瞧不上,顺口逗她道:“诶,你吃不吃,不吃给哥吃,师哥我正饿着呢。” 还没等李玄慈收拾他,十六先回过神来,少见地驳了师兄,护起食来,还捎带脚儿地转移了话头。 “师兄你到底行不行,这么久功夫,到底有没有打探到消息?” 被声东击西的师兄表示那自己必须行啊,立刻抖落起方才听到的事。 “这家人姓贺,是出了名的灯匠,全京城最好的灯笼坊都和他们家有往来,是祖上代代传下来的手艺,其他灯匠都学不来。可能因为这个,平日里和人来往也不多,弄得街坊四邻心里也暗暗又埋冤。” “家里头人口倒算简单,祖父母,贺家如今当家的是大哥一家,底下有一儿一女,还有个寡居的小姑,早早死了男人,就带着两个儿子回了娘家住,有十来年了吧。” “那群大爷大妈最爱挂在嘴边的,就是贺家的钱财,贺家深居简出,半点不露富,可就凭他们家的手艺,听说是连宫里都瞧得上的,连主子娘娘们都来找过他们做灯笼呢。” 何冲说得起劲,此处为显严谨,从那种小市民的入戏状态中脱离了一瞬,正经地补充了句自己的看法,“当然啊,我估计这是他们乱说的,这群人口里没个准话,圣上在他们眼中都是挥金锄头的,东宫娘难日日坐在炕上吃大肥肉。”ρō18.аsιа(po18.asia) 论起胡说八道,何冲也不遑多让,那群大爷大妈虽然嘴碎又有些短了见识,可也不至于以为皇帝是挥金锄头的,好歹也是指挥太监舞金锄头吧。 何冲又絮叨了一段贺家的消息,特别是最近贺家进出的来往,待他说完,李玄慈突然望了过来,问道:“灯匠,还是最拔尖的灯匠?” 十六脑中一道白光闪过,立刻有些兴奋地接了话茬,“你是怀疑,贺家与灯会出的事有关?” “是或不是,查查便知道了,不过一个灯匠,死还是活,都翻不了天,但若真是能借此撕破个口子,我倒要去亲自谢一谢背后之人。” 谢他,让那专会恶心人的皇帝老儿终于能消停些日子了。 两人正说着呢,突然就听见何冲哎呦怪叫一声,就躲金展后边了,还努力收腹缩腚,试图将自己伟岸的身躯完全掩盖在金展的阴影之下。 十六有些奇怪,反顺着他躲避的方向望了过去,踮着脚到处打量,给何冲急得够呛,“诶诶”地唤着自家师妹低调些。 可惜晚了。 十六一踮脚,就瞧见了人群中一道极为白皙的身影。 钩星。 她未着那日堆了层层锦绣的襦裙,脚上的细银圈也脱了,反而穿得朴素,是街头巷角最不起眼的薄棉裳,脖子上堆了赶路人常戴的汗巾,稍稍遮掩了几分她艳丽的面容。 脸上带了些倦色,神情淡漠地指挥着下人搬运箱子,送上旁边的马车。 或许是十六的视线有些莽撞,钩星无意间目光扫过这边,便发现了他们一行人。 那一瞬间,她原本平静淡漠的神色似镜子落地碎成无数片,那双极媚的眼睛一下子迸发出闪耀如碎镜照阳的光芒,整个人就活了起来,如同山间被朝霞照得瑞彩的清泉般耀眼。 十六张了下嘴想打招呼,可想着距离有些远,就想上前攀谈一番,也打探下钩星这是否有什么消息。 十六刚动了根手指头,身旁李玄慈眉眼未动,周身气息却冷了下来。这个人从最开始出现起,就有意无意地攫取着十六的注意力。 而无论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李玄慈都不喜欢这一点。 -- 二五一、狐狸尾巴 李玄慈周身的冷色,叫一旁的金展默默退了两步,连带着此刻还躲在他身后的何冲,也跟老母鸡身后的小鸡一样笨拙地撅着屁股往后挪。 他的恶意便像冬日里落下的冰雹一样直砸人脸上,可是入了钩星的笑眼,就如同融入了春日的暖泉消散无踪,没给她留下半点震慑,反而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可是十六却一无所觉,反而冲朝这边走来的钩星轻轻笑了一下,心中全是待会儿如何不露痕迹地探问一番消息。 还没等她开口,来到面前的钩星先笑着说道:“你们还真是爱瞧热闹,之前来瞧我的热闹,如今连这放火的热闹也瞧,胆子可真大。” 十六愣了一下,没来得及回答,于是钩星随即又特意扭头,朝着躲在金展身后的何冲道:“不知道夫君是觉得我的热闹好看些,还是今日的热闹好看些呀?” 何冲简直说不出话来,只能尴尬地傻笑两下,然后继续装死。 十六简直想叹气,却还是替自家不争气的师兄转移起话题,问道:“钩星,你也是来瞧热闹的,还是在这处理生意呢,我记得你说过家中是经商的。” 听了这话,钩星眸子迷了迷,笑得眼儿弯弯,道:“难得我一句话你还记得。” 逗完十六这句,她又赶在李玄慈发作之前,正色说道:“今日是来进货的,没想到碰到这档子事,幸好我们东西不多,倒也不担心有人浑水摸鱼。” “你收的货贵重吗,可需要我们帮忙护送一段?”十六不顾身后师兄挤眉弄眼的表情,笑着向钩星说道。 似是没想到十六会如此热络,钩星愣了一下, 然后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春水模样,轻轻皱了下鼻子,道:“好呀,我正想与夫君好好话一话家常,家父知道了我的婚讯已定,也急着瞧女婿呢。” 这下何冲连缩头乌龟都不敢当了,直接乌龟出壳,伸手急急扯起前面十六的袖子来,力度之大,几乎要将袖口都扯破。 十六面色未变,一个弹指就狠狠弹走了牛皮糖,另一只手向前,“请。” ——————————— 车轮咕噜咕噜转着,一抹细白的脚踝裸在暗色的薄棉裙下,随着马车的行进一摇一荡,钩星随意地坐在车边,一脚踩在车上支起,一脚落在一旁,转头同十六说这话。 “十六,你也挑辆马车坐着吧,这一路可不短,仔细腿走疼了。”她边说,脚轻轻翘起画了一圈,调皮可爱极了。 “不怕,我山上猪都撵过,这点路不算什么。”十六咬了口同自己一般朴实的饼子,笑着说道。 而旁边的李玄慈,自始自终冷着脸,尊口未开过一寸,只若即若离地保持着与十六一丈之内的距离,不叫人近身。 他们穿过繁华的主街,略显拥挤的市集门口,刚刚支起摊的小馆子前,被大娘刚泼了水的窄巷,松软泥泞的偏道,停在了城郊的驿馆前。 “辛苦你们护送一路了,其实就是些料子,不过是此地有,彼处无,贱买贵卖挣些跑腿钱罢了。“钩星说着,顺手掀了身旁最近的箱子,露出了里面的锦绣斑斓。 “既送到了,那便不多打扰了。”十六笑了下,同钩星道了别,就与一路都冷着个脸,和早恨不得脚底抹油的师兄,连带着一脸老实的金展,打道回府了。 直到他们转过看不见的拐角,钩星都一直挂着如新月一般的笑在脸上。 等过了拐角,何冲忍不住冲着十六嚷嚷起来,“十六,平日里师哥没少疼你吧,怎么这样坑自家人呢?” “那就是你不算自家人吧。”金展用略带些憨厚的笑容和极为朴实的语调,狠狠给了何冲一刀,还是小尖刀钻肋骨缝里绞个不停的那种。 何冲眼睛瞪大,然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与他主人坏得一脉相承、一般无二、一以贯之的恶仆,正打算扬一扬他们师门的威风,却被自家师妹止住了。 “你就没瞧出什么?”十六问道。 什么?何冲被问得有些懵,那股傻劲儿就从心里浮到了脸上。 十六叹了口气,道:“美色迷人眼,师兄你回去得好好抄几遍清心咒才行。” 这话何冲听懂了,瞬间跟点了鞭炮屁股一样从内到外炸了个花开富贵,更大声嚷嚷起来,“几个意思,几个意思,说谁美呢……啊呸,说谁迷眼了?师哥我下山捉妖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这是瞎话,十六是女孩,从没穿过开裆裤。 她忍住朝跟个大跳虫一样跳来跳去的自家师兄给个白眼儿的冲动,解释起来,“你这是关心则乱,你好好回忆回忆,从方才我们遇到钩星,到这一路以来,你可有觉得不对劲儿的地方?” 何冲哪知道啊,他光顾着躲债一样躲人屁股后边了,要不是十六非得送她回去,他恨不得插了翅膀飞着跑。 瞧他那样儿,十六摇了摇头。 许久未开口的李玄慈,如今面色倒不知为何好了一些,脸上甚至还浮了一点轻佻的笑意,颇为慈悲地对着何冲开了金口。 “若此刻,那边突然见了火光,你会如何?”他随手指了一处,闲闲问道。 何冲一愣,这算什么提问。 “自然是去救火啊。” 难道还能袖手旁观?他刚想补后半句,突然想起眼前这阎王爷,怕是真能袖手旁观的主,于是便咽了下去。 “那若是你一人救不了火呢?”李玄慈微微扬了半边眉毛,挑衅般说道。 “那就叫人来帮忙啊,叫声起火了,其他人自然会来帮忙,这么大的事……”何冲说着说着,突然如被人点了眉心穴,眼神一顿,瞬通清明。 “方才遇到她时,她说的是不是……”何冲仍有些怔愣,定定转向师妹问道。 “她说的是,连这放火的热闹也敢瞧。”十六神色有些凝重,朝何冲暗暗点了下头。 这下连金展也听出来不对了,插了话进来。“放火?京城里传的可是天狗降世的天灾,那火也是天狗从天上带来的,方才那一圈看热闹的街坊邻居说的都是起火,怎会说放火,这话听着……倒像是知道是人为的一般。” 十六点点头,瞧向神色有些复杂的何冲说道:“师兄,如今看来,她大概不是冲你来的,这你倒能放下些心来了。” 何冲倒没有什么喜色,反而耷拉了眼皮,半天才嗯了一声。 -- 二五二、强盗头子和老实头子 何冲自己在那搭眉臊眼的,却不耽误十六继续如秋风扫落叶一样扫荡干净他略有些复杂的心绪。 “你以为,我为何要执意护送她一段?”十六问道。 “因为你是天下第一热心肠,行了吧。”何冲自暴自弃,干脆混说起来。 “因为我要瞧瞧她里面装的是什么。”十六瞪了眼不争气的师兄,继续道:“她腰上露出一角木牌,那是出城的通行令。她原先包下的城内客栈不小,停这些货物足够了,可却特意要出城去,言语间又有不对,我便想看看,她这样赶巧、偏偏在起火后要送出城的要紧货色,到底是些什么。“ “那你如今瞧着了,就是些锦缎。”何冲说。 十六简直想敲开他的脑袋,瞧瞧里面是不是都成她做的豆腐花了。 “你这一路,除了会躲着她,就没注意到点别的?” “没有。”何冲理直气壮,他光顾着躲人来着。 “车辙。”十六叹了口气,送佛送到西地解释着,“她藏得了东西,却藏不了重量,去城郊一定会经过松软的土路,若是这货物里夹带了什么,那车辙必然会不同。” 何冲默了一瞬,问道:“你这般说话,必然是抓到把柄了吧。“ “也是,也不是。”十六却给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 金展听了一拳锤在掌心,举一反叁,道:“我晓得了,刚刚咱们一出发,钩星姑娘就坐上了旁边那辆车,一路也没下来过,这样就算重量不一,车辙与其他车马对不上,也可以说是因为她坐在上面,所以深浅不同。” 十六点点头,补充道:“而且到了地方,她还特意挑了话头,给我打开了身旁的箱子验明正身,做得这般周全,反倒落了痕迹。” 金展张了口想说话,却又有些犹豫地闭上了,但眼里还残留着些不解,被十六瞧个正着。 “有话便说嘛,干嘛和鱼吐泡泡一样。”她歪了下脑袋,半是调侃地问道。 “那咱们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就截下箱子翻个清楚?”金展是个粗人,觉得肯定是自己考虑有所不周,才发出这般蠢笨提问,于是只敢小心翼翼地提出一点不解。 可没想到,这回轮到十六傻眼了,跟那小黄花鱼被捉上岸一样嘴巴张张合合了好几下,才有些悻悻地说道:“还……还能用这招呢?” 他们道门子弟,好歹也是正统门派,便是平日里坑钱……呸,是做符打箓、降妖除魔、为百姓排忧解难的时候,也都是规规矩矩地靠真本事以及一点巧嘴吃饭,从未想过光天化日之下劫人东西。 十六瞧了眼脸上半点波澜未动的李玄慈,心中暗暗叹道,自己明明接受了这作恶多端的滔天权贵近大半年的近墨者黑的熏陶,却还是这般的老实头儿,实在是本性纯良立身正直,天生就是修道的好苗子啊。 或是感受到十六的目光,李玄慈终于开了尊口,一开口,就极为不客气,十分符合方才十六在心中默默勾勒的权贵恶霸之像。 “你若想,倒也不算晚,东西虽大概已被转移,但将这驿站围了,拆墙挖地,进出的人也一律锁了拷问,就算她藏得再好,也能找出来。” 围屋、囚人、拷问、掘地叁尺,在他口中,比一口气吹落叶片上的蚂蚁,还要不值一提。 可十六大概天生就没长那期男霸女的脑筋,将胸中之气提了又提,末了,也还是没能理直气壮做一回恶霸。 “算了,动静也太大了些,如今风声正紧,不是好惹事的时候。”她叹了口气,随即又用小拳头在胸口锤了一锤给自己鼓气,“何况,这趟也不是全无收获,这边问出了些蹊跷,要紧的还是在火场那头。” 又转向何冲,瞧他还是那副臊眉搭眼的样子,鼓劲一般刻意对他说道:“师兄,你回去帮我一起盘算盘算, 这次的尸体与以往都不一样,但我还没琢磨出其中关窍来。” 听到正事,何冲总算打起几分精神来,应承下这事,几人又随即决定,回去好好商议盘算一番后,再去火场仔细搜搜线索。 -- 二五三、诸葛亮和臭皮匠 等回了歇脚的地方,几人先洗了一头一脸的汗,总算能歇口气了。 何冲直接站在大缸前面拿着瓢舀水就往脸上泼,稀里哗啦浇了一头,狠狠往脸上搓了几下,才长舒一口气,跟个落汤鸡似的站那沉思,头发上还滴滴拉拉渗着水。 十六瞧不过他那傻样,上去用胖手指揪了师兄腰上一层肉,扭了一下,瞧着他和癞蛤蟆入油锅一样跳起来。 “师兄,你真喜欢上钩星啦?这也不要紧,咱们门派又不是不能娶亲的,她虽另有目的,却不一定是坏人,查清楚了之后,让师父给你提亲吧。” 又颇为理解地感叹道:“她确实长得好看,难怪难怪。” 谁不爱美人呢,若李玄慈长得稍差些,十六怕早就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谁料何冲立刻义正辞严,“哪有的事!” 可忸怩了半天,却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最后只能叹口气,潦草地抓着脑袋,同师妹解释起来。 “十六,你记得前几年门派里那回叁年一次的大定考吗?全门派上下的年轻弟子都被折腾得不轻,人人恨不得枕着书卷睡,连沐浴时都在背,吃饭的时候手里都在画符。” 十六有些不解,却也还是对那段记忆打了个冷颤,如她这般懒散随性的人,那段日子里,为了争取只给师父丢小脸、不给师父丢大脸,也废寝忘食地投入到学习中。 “咱们折腾了那么久,门派里最胖的弟子都折腾瘦了,常常在熄灯前我都能听见同屋的人默默祈求大定考推迟,当时我心里也暗暗是这么想的。” “谁都没想到,后来因圣上因梦受启决定去封禅,全门派的精英都被调去了协助封禅大典,山中就剩了我们这帮青瓜蛋子,定考自然也取消了。“ ”结果准备了这么久,人都累瘦一圈,最后有一天上完早课后,却突然告诉你取消了,没人解释,只叫你们老实呆着,接着所有大人就都匆匆下山了,只剩下烧饭的大爷们,以及回房后对着一堆都被翻烂了的书本一同面面相觑的同门。” “我如今,就有些那种感觉。”何冲总算将心中复杂的感受剖了个清楚,看向十六。 十六有些愣,她好像明白师兄的意思,又好像有点不明白,不过就算她明白,这样复杂的事,她也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师兄。 于是她最后只能轻轻拍了拍师兄的肩, 似懂非懂地说道:“师兄,别的我不敢说,定考必然是少不了的,别伤心了,以后考试你想逃还逃不了呢。” 何冲被她这愣头愣脑的话顶了一下子,顿时哭笑不得,笑骂道:“去你的吧,平日考试前发愁得可不是我。” “我背书可是第一名,只不过.......只不过拳脚上稍稍不那么灵活有力罢了,那是我年纪小、个子没长开,等我吃得壮了,自然就能跟上了。” 十六结结巴巴狡辩起来,也不想想,照她平日里那种吃法都还未吃壮,这辈子怕也难吃成个壮牛了。 风声将两人的调笑吹远,转角过去,隐约可见一抹鲜红的发带正被风吹得扬起,它的主人在此已神色淡漠地作壁上观听了半天,此刻却暗暗勾了一点唇。 这事就算半揭过去了。 排解了心绪,便该做正事了。 屋内,何冲细细讲起这次火场的异状。 “以往虽也都是残尸,这次可算是碎全乎了,都是从火口里抢下来的,左一块右一块的,一眼望去,也就还能从中瞧出个手脚模样。” 十六点点头,补充道:“师兄在前面收拾,我在后面仔细看了下,勉强能辨认出这堆尸块来自男女老少不同的人,但基本上都缺这少那,就算拼,也拼不齐完整的。” 这般景象,光是听一听就叫人有些慎得慌,金展虽也尸山血海里闯过来的,可也从来没试过这样碎尸的手段,顿觉后脖子有些凉。 他摸了摸后颈,问道:“都快碎成饺子馅了,还能分辨男女老少呢?” “没那么夸张。”十六认真地说,“尸块虽然比较碎又被烧坏了些,但大抵还是有个囫囵块的。” “皮肉能烧毁,骨头却变不了,男人和女人的骨架是不一样的,就算是膀大腰圆的胖妇人,骨头往往也没有男人粗大,而幼童的骨骼往往较软,年纪越大越坚硬,而等年老之后骨头就会开始变脆。” “他们收拾的时候我大致看了,正房里应该是有一男一女,都是老人,估摸着应该是那家的祖父母。西厢房里的尸体有男有女,女的年纪大些,瞧骨盆的模样已经生育过,其他尸块都是男人的,看数量应是两人,但拼不全。” “那应该回家寡居的小姑子和两个外甥。”何冲最清楚这家的情况,抢着答道。 “对。还有东厢房,这间烧得特别厉害,尸体也最多,我仔细看了骨头,是两男两女,其中一对男女年纪大些,估计是当家的,还有一男一女年纪小些,应是这家的儿女,男的尸体烧得格外厉害,女的倒好些。” 这一番下来,算把情况盘了个全乎,但十六的眉毛就没放下来过。 一根如玉的指朝她眉心屈指一弹,力度看着吓人,声儿也脆啵得很,却连丝油皮都没破,红都没红。 “浆糊煮开了也是浆糊,你想不透的,就说出来。” 十六捂着眉心,半天才有些犹豫地说:“我就是不知道自己想不透什么,否则我早就要你做我的臭皮匠了。” 她说得大言不惭,就差拿把羽扇去扇一扇她的叁个臭皮匠了。 -- 二五四、藏木于林 十六始终想不透究竟是哪里觉得不对,她只是本能地觉得那根线头露了出来,若隐若现地引诱着她伸出手,却只触摸到了一团乱麻。 几个念头在她脑中不断打转。 不同寻常的烧伤,不全的尸体,散落在不同地方,只能靠骨头分辨,这些碎片在她脑中飞着,却拼不出一个完整的模样。 突然,李玄慈的声音出现在她混乱的脑海中。 “你知道杀一个人而不被发现的最好办法是什么吗?” 这话他说得冷淡而轻描淡写,却如一抹尖锐的飞刀刺进十六脑中那团乱麻,将它斩个干净。 她一下睁了眼,似被刺眼的晨曦唤醒的守夜人,怔怔看向李玄慈。 “杀一群人。”十六如同梦呓般说出了答案。 “一个简单却从来有用的法子。”李玄慈扬了下巴,薄唇如刃轻轻勾了一点残忍的弧度。 那些被堵塞的思绪,此刻终于找到了倾泻的那个眼孔奔流而出。 “有人知道京中此时正乱,天狗之说沸沸扬扬,若是平常灭门惨案,必会细查细究,可此刻连圣上都一脑门子官司,谁还有如此心思去查一介平民的案子,只会一同归进天狗食人的案卷里不管。” 十六眼睛越睁越大,语气里带着些窥伺真相的激动,突然,又愣了一下,接着更加大声地念了起来。 “不止,不止!” “不止什么?”何冲连忙问道。 “不止这一次浑水摸鱼。”她兴奋地转向李玄慈,“这是叁拨人,第一拨是最开始放火杀人的,每次都只死了一人,伪装成死于火中。后来则出现了灭门,皆是取了头颅心肝,如今又来了这么一桩古怪案子。” 何冲也兴奋起来,“我们之前一直纳闷为什么火灾突然有了改变,如果这些人根本各有目的,那就说得通了。” “这些人瞧着不是一个路子的,第一拨人小心谨慎得多,胃口也小,第二拨人则肆无忌惮多了,且要伪装这么多人的死亡,需要的人手力量都不小。至于最后这家,谁会想杀无权无势的灯匠呢?” 李玄慈眼眉一挑,望向了十六。 十六听懂了李玄慈的言外之意,沉吟片刻,道:“你还是怀疑,这灯匠与灯会上的古怪有关,所以才全家都被灭了口?” “若只是灭口,伪装成同之前一样的火灾便行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让尸体焚毁,从而落下把柄叫我们察觉呢?”金展听了半天,有些不解地提出自己的疑问。 这也正是十六想不通的地方。 “杀人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若要大费周章、舍近求远,那必然是有所求的。” 李玄慈指尖从自己佩的利剑上划过,眸子淡得近乎熔岩琥珀,口中说着森罗之语,面上却是如玉少年。 “之前的放火案、灭门案,种种矫饰还可以说是为了伪装成天狗所为。可最后这件案子,明明照着之前的路子走便行,却多了焚毁尸体、分堂而置等等不必要的手段,反倒添了几分被人察觉的风险。” “甘冒暴露之险,也要多此一举,自然有非要如此的理由,既然不只是为了矫饰天狗之象,那焚毁分置的关窍必然落在尸体本身有异,才要如此处理来混淆视听。” 如此一来,还是得再去好好查验一番尸体,才能真正查出真相了。 -- Po⒅щ.cОⓂ 二五五、叫哥哥 当夜,他们又趁着夜露深重时去探看了。 这段时间走过的夜路,快比十六前十六年走过的加起来都多了,因此种种套路践行起来也格外顺畅。 夜行衣、软底靴、束发、 蒙面,一气呵成,俨然是一个十分合格的梁上君子了。 不同的是,这次十六想试试自己翻墙越屋,不再跟个小鸡仔似的被李玄慈夹带着进去。 于是,夜色中便出现了一副略微滑稽的景象。 十六退步,助跑,接着双手双脚齐齐出动,一个大跳就想像燕子似的飞过高高的围墙,可惜这只燕子大概是只还不甚熟练倒霉燕子,最后还是被翘起来的瓦片挂了衣角,堪堪才越了过去。 不是十六不努力,也不是她轻功差,是这墙实在建得太高,也不知一介民房的墙修得和碉堡一样严实作甚。 李玄慈倒也真没帮忙,就这么看着她自个儿挣扎了过去,等他自己脚尖轻点飞身而过,落了地还不忘了夸奖十六一句。 “你倒身轻如燕。” 还没等十六不好意思或洋洋得意,黑暗中又响起李玄慈那如凉玉一样的声音。пρ➌3ρ.čǒⅯ(np3p.com) “马踏飞燕的那只燕。” 这下可算点了胖炮仗了,十六没说话,可那双眉毛却翘得活似祖师爷钟馗的倒八长眉。 如今她的胆子被养得比出栏的肥猪还壮,被这么刺了一句,抬手就要打李玄慈泄愤,哪里还有以往那个儒雅随和、守拙谨慎的模样。 不过她豆包大的拳头还没落在李玄慈身上,便先瞧见了他那双眼睛,冷泠泠的,叫她一激灵打了个冷颤。手筋莫名就麻了,重重抬起,轻飘飘落下,越往下落,就越没了力气,到最后,就跟个面团一样。 这软乎乎的面团还没蹭破李玄慈的油皮儿,便被擒了腕子,捉到身边来。 他的指尖若有似无地触着十六手腕内侧最细的皮肤,其下奔腾的血液热烈地涌过,带起轻微的搏动,在他的指尖上跳跃着。 连触感也在这寂静的良夜里变得更加清晰,他的指仿佛藏了不过毫厘长的细针,密密地刺进肌肤的每一个毛孔里,散播着麻意,却又扎得不深,于是只剩下连折磨都不够尽兴的半醉半醒。 十六一时没有说话,只能被那只手牵引着,感受他的指尖顺着手背的经络摩挲着往上,暧昧地刺进她的指缝里,与她纠缠在一起。 仿佛从手中长出了丝线,牵着骨头,连着血肉,将主宰的权利就这样奉上他的手心。 他带着她的手,十指勾缠,抬了起来,戏笑一般顺着他的面颊拂过,指尖从李玄慈那生得极漂亮又凌厉的下颌线上划了过去。 这样还不够,他灼热的掌心还特意加了些力度,拱着她的手背,让她也只能跟着用力,指甲一个不注意,就在他下巴上留了道血印子。 那道极细的血线才将将凝出一滴红珠,便落在她掌心上了,溅起一点极微末的血花。 “好利的爪子。” 他的声音含着笑,热热的,温度随着声音爬上她的耳朵钻了进去。 诬陷,这是纯粹的诬陷,明明就是他掐着她的手动作,怎么又成了她的错处。 可十六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李玄慈突然俯首,可他那双亮如晨星的漂亮眸子却一直将她锁缚,如同海岸线边际藏着的旭日,一片漆黑中却又藏着光热。 他的身体姿态谦卑,眼神却放肆如野兽。 就这么在十六有些惊骇的注视下,伸出湿红的舌头,舌尖轻轻一勾,就将十六掌心那滴血舔了进去。 舌头柔软而细腻的触感划过皮肤,明明力度轻得像羽毛,其间的欲望却沉得像琥珀的蜜浆。 十六的脊骨都要被凌空抽出来了。 现在不仅是手,十六全身的血肉里似乎都在滋滋地长出细线,全被牵在李玄慈的手中,随他的动作起舞。 她的神色中有慌张,有抗拒,有挣扎,却也有不由浮现的一点沉迷。 十六的模样全落在了李玄慈眼睛里。 他眼底笑意更浓,却刻意收敛,反而玩弄一般掂量揉捏起十六的指节,低声说起话来。 “敢打我巴掌的,你可是第一个。” “不愧是真一教嫡传亲出、斩妖除魔的出息小道士,好大的威风啊,十六小爷。” 冤枉,冤枉,她比窦娥还冤枉啊。 “我哪有,明明是” 可眼前的妖孽哪肯伏诛,还要得寸进尺,不待十六说完,便捏住她的耳珠不轻不重地揉起来,口中还说。 “明明是你欺压于我。” “不过我宽宏大量,只要你叫声哥哥,便不与你计较了。” “乖,叫哥哥。” -- Po⒅щ.cОⓂ 二五六、得逞 “乖,叫哥哥。” 李玄慈的声音里缠了些低哑,多了些暧昧不清的纠葛。 他平日里从来都是冰冷的,这些微妙而暧昧的一面,像只为她一人所见的夜里开出的昙花。 可十六却有些叫不出口。 她只在失智如孩童时,才毫无负担地这样叫过他,那时她没有什么意识,却也没有多少羞耻。 可如今,如今这两个字,光是在舌尖转一转,都实在是沉得压住她的胃。 “我不要。”她怯懦却又勇敢地反抗。 可李玄慈由不得她不要,他一只手顺着十六的肩爬了上去,指尖摩挲着她骨头小小的凸起,把玩着她肌肤的触感。 他动作放得慢,可越是这样,他的指尖就越带着危险和刺激,微凉地贴在她温热的皮肤上。 那只手往上,指尖贴着她小巧的下巴描绘,食指轻轻触上了她的耳垂,用微末的力度玩弄挑拨着。 这样一来,他张开的虎口便正好掐住了十六脖颈处热切跳动的血管上,仿佛钳制,又似威胁,却偏偏只虚虚握着,没有一点落到实处的力气。пρ➌3ρ.čǒⅯ(np3p.com) 他的气息随即缠了上来。 “不要?” 尾音处的微扬,反倒跟钩子倒刺进皮肉一样叫人心脏发紧。 十六眼中全是他的倒影,极浓的黑发,落了一缕在鬓边,衬着极漂亮的眉眼,肩上还落了一痕因倾斜而搭了上去的血色发束,整个人浓烈又妖异,散发着曼陀罗般诱人堕落的气息。 她被这气息所蛊,有些回不过神来,眼色也渐渐沉溺,没了清明,微微张口,眼见就要如他所愿。 “哥” 她只刚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就被远处一个大大咧咧却又刻意压低的公鸭嗓子给打断了。 “诶,你俩干嘛呢,我们在外面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就自己进来了。” 这声音如一泼水将十六从迷蒙中浇醒,瞬间恢复了清明,突入而来的羞耻感让她将李玄慈一下推远了些。 瞧着怀中本来已经上钩的小崽,又被不知好歹的闯入者惊走,李玄慈的眸色淡了下来,不复方才那浓烈艳色搅弄的诱惑模样。 他抬眼望了过去,只见到远处正往这挥手招呼的二人,一个挤眉弄眼,一个满脸憨厚。 他那杀伐极重的性子,这些时日已被藏得差不多,轻易不再显于外。 可此时本如藤蔓蔓延的欲望被无端打断,仿佛一根细针刺进太阳穴,催着他眼底起了几分真怒。 李玄慈的怒气总是带着戾意,叫人瞧一眼便骨头发寒,如坠冰河,像利刃一样划破暧昧的薄纱。 金展跟了李玄慈许久,已养出了警惕,甚至还没看清主子的眼神,也本能地停了下来,只剩何冲还傻乎乎地要往前。 可十六瞧得分明,他眼里的暗色越演越烈,眼瞧着就要酿成吃人的风浪了,再瞧着乐呵呵边抱怨边往这来的师兄,有些急了。 她再不顾规矩体统,伸手抓了李玄慈的衣领,踮起脚来将他与自己拉近,呼吸顿时搅在了一起,分不开,厘不清,亲密无间,不舍不离。 “哥哥。” 十六温热的呼吸扑在李玄慈的耳根后方,绵乎乎的,那一小团气像是有了实体,勾着缠着他的耳根,钻了进去,勾住他的神智清明,如藤蔓一般伸出细细枝叶,将那些怒气轻而易举地消解。 叫了这一声后,十六再不肯看他,眼神移向旁边,与他靠得极近的身体拉开了些距离。 一切温热、馨香与柔软也都远离了。 只留下李玄慈还沉溺在她的气息中。 他站在原地,看着十六脸上晕起一点如果子酒般的甜红色,耳朵热乎乎的,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那边两人走去。 他伸出手,在黑暗中虚虚握了一把她的影子,留恋方才二人间还未散去的温存。 当手指再次握拢时,虚空从指缝间流过,身体还在不满足地叫嚣着欲望,可李玄慈却只轻轻握了下掌心。 来日方长。 以后,多的是让她好好唤自己的机会。 -- 二五七、摸一把 十六快步向师兄那边走去,任由夜风带走脸上的温度,胸中还在噗通噗通跳着,她抬手压了压,将那颗快跳得从嗓子眼里呕出来的心脏,再压回去。 何冲全然不知方才自己算是与黑白无常堪堪打了个照面,如今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多亏了自家师妹的能屈能伸、勇于奉献。 不知感恩的何冲,朝十六低声埋怨起来。 “你们干嘛呢,怎么到现在还傻愣愣站在这围墙下,我本来就想在外面歇会儿等你出来,非得要我也进来,就不能让师兄躲躲懒啊,这几日下来我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十六顾左右而言他,问道:“师兄,你发现没有,这宅子似乎不像之前把守这么严,没什么人守夜巡逻。” 何冲翻了个白眼子,道:“若是像之前守得和金汤一样,就你们这磨叽劲儿,早被活捉了。” 金展却插了话进来,“有王爷在,就算发现了,被活捉的怕也不是咱们。” 怂胆师门二人组同时陷入了沉默,以他们这一路所见所闻,金展说的还真不是虚言。 叁人正背后说着小话,正主便来了。 “走吧。” 他说得云淡风轻,一锤定音。 接着便第一个往前走了。 只有被昏暗掩了脸上绯红的十六知道,这人借着夜色里的和风在她的后颈上抹了一把。 力道很轻,轻到让她不禁怀疑只是夜风带起了发尾,无意地撩拨过去。 可掌心却滚烫,烫到叫十六记起方才他湿热的舌尖是如何舔舐过手心的。 她咬了唇,默默吞下那声反射般的喘息,攥紧了手心,将又泛起来的那股麻痒用指甲狠狠掐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了上去。 不知是因为尸体太碎,怕集中起来后混淆,还是大理寺的停尸房都被最近的灭门案给停满了,这次的尸体只略略处理了下,还按照发现之时分别停在不同地方。 他们先去了正房,十六拿了块汗巾裹巴裹巴掩住了鼻子,活似个偷瓜小贼,没办法,过了一天后,这碎得十分敬业的尸块味儿也太冲了些。 接着十六便忍着恶心,试图将这些尸块拼回原状。 何冲在一旁边帮忙,还不忘抖落白天打听来的细碎消息。 “这家祖父母啊,听说是刻薄性子,宽着自己,薄着孙辈。都说大儿子、小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可这家祖父母却对两个孙子孙女颇为冷淡,对自家寡居的女儿也不算好,反倒有些偏心两个外孙。” 金展有些奇怪,“若说偏重男丁,虽刻薄了些,倒也常见,可放着亲孙子不疼,疼两个外孙,对外孙的亲娘,自己的亲女儿也不好,倒是真真不多见。” 又问道:“你不是说这家深居简出,不与其他人家多往来吗,怎么打听到这些的。” “再是深居简出,也总得吃喝拉撒吧,总得买菜肉、做衣服、挑水洒扫倒夜香吧,几十年住下来的老街坊,多少都清楚些各家腌臜阴私。” “何况那对外孙,那可不是省油的灯,专爱去祸害那清白小姑娘、良家大媳妇,嬉笑揩油,无所不能,回回都是那家当家的,被爷娘逼着捏了鼻子拿钱赔笑脸。” “可惜那哥俩,简直就是屎壳郎的屁股,没个干净的时候,也因为替他们收拾烂摊子的次数多了,遮掩不住,大家才知道这家的祖父母偏心得不成样子的。” 何冲说起这些阴私来绘声绘色,歇后语用得极溜,眉飞色舞,聚精会神,实在是很有走街串巷、各家化缘的野道风范。 十六在旁边只听了一耳朵,手上功夫没耽误,仔细检查着尸体。 拼完了之后,二人的尸身勉强还算全乎,虽然头颅心肝都被剖走了,尸体也碎得有零有整的,可耐心复原后,居然也能有个囫囵模样。 十六捻了男尸的右手来看,食指第二叁节间,还有拇指指腹都结了层厚茧,这茧的形状细长,横跨整个指节和指腹。 她细想了下就明白了,这是做灯笼时弯曲竹片做灯框时留下的,日久天长,就长了这么厚厚一层茧子吗。 十六又转向女尸,何冲来凑热闹,嚯了一声,“好大一双脚啊。” 时人虽喜女子丰腴秀美,但对脚却还是爱小巧玲珑的,这双脚脚趾粗大,看起来十分笨拙,倒像干惯农活的乡野妇人。 可十六看了看脚跟,并没有劳作奔波长出的厚茧,看来只是天生脚就生得大些。 李玄慈向来对尸体,特别是这种垂垂老矣的尸体毫无兴趣的,倚在一旁,只一双眼睛锁在来来回回起身的十六身上。 毫不遮掩。 -- 二五八、掐掌心 夜里实在有些昏暗,十六眼睛实在有些受不住,偏偏西厢房里的尸体碎得跟过了遍筛子似的,她起身瞧了眼外边,确认这里确实没人守着,就悄摸儿点了盏细苗样的火烛,凑在近处,仔细看着。 一片昏暗里,空气中还隐隐浮着叫人不快的气味。 在这阴森诡谲的凶屋里,唯有她手中的一灯如豆,在漆黑中晕开了些光亮。 李玄慈的眼神,毫不费力地跟着这唯一的亮移动,被夜色染黑的眸子里映出微微跳动的烛光,和其中十六的身影。 光晕将她拢在其内,十六的额发被火烛镀上了一点细蒙蒙的暖色,整个人都浴在这温柔又暧昧的烛火中,构成了此刻李玄慈眸中全部的光亮。 他的眼神追着她,没有一刻放过。 直到十六终于抬起头来,才与他那赤裸的眼神撞在一块。李玄慈的眼神总是带着些冷淡的锐气,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如此。 可此刻却好像都被她手中这盏小小的火苗给融化了。 看见她的目光懵懵懂懂撞了过来,李玄慈的眸色瞬间如融化后跳跃的金子,明亮又灼热, 掌心又泛起那种奇怪的热意,仿佛他的血珠再一次滴落手中。 十六噌一下站起身,血流快速涌上头顶,一阵晕眩袭来,十六昏头涨脑地想着,是不是纯阳命格的威力真这样大,连余威都如此摄人心魄,可她也不是山中精怪妖祟,纯阳血也不该镇压她啊。 真是昏了头了。 她又开始掐掌心了,圆润的指甲用力,在手心留下几个泛白的月牙。 她起身太快,耳朵还有些嗡嗡,没有听见黑暗中李玄慈那低而浅的笑声。 “你这一惊一乍的,怎么样啊,有发现吗?”这时,何冲的大嗓门插了进来。 他捂着胸口,刚刚十六跟个地鼠一样蹿起来,黑暗里这么来一下子,差点给他吓得以为尸变了呢。 十六甩了甩头,像小狗上岸一样甩去不存在的水珠,振作精神说道:“那具女尸尚算齐全,能拼出个大概的人形。两具男尸烧得厉害也碎得厉害,拼不起来了。” “女尸我仔细查了盆骨,内侧有骨裂痕迹,是生育过的妇人,且痕迹较旧,生育起码有个十几年了,估摸着应该是归家的姑奶奶没错。” 何冲看向另外两堆尸块,有些不屑地说道:“那另外两具必然就是她那俩不争气的儿子了。” 十六点点头,“这两人碎得最厉害,全混在了一块儿,我找着了两只左脚,一只右脚,一只右手,其他的四肢都拼不齐了,中身也碎得厉害,只有些残块,也不知道是全切碎了还是烧化在火场里了。” 何冲低头去看,一边念叨着“天道轮回啊”,一边用靴子颇为嫌弃地挑来拨去。 突然,他有些新奇地说:“你瞧这家人,还真是一家人,那老太婆脚趾粗得和棒槌一样,这家的外孙脚趾也生跟个棒槌一样。” 十六提灯去看,果然如此,她心里动了一下,可又暂时想不出个所以然,便暂时压下,以后再表。 其他的也查不出什么了,就离了西厢房,去这家家长住的东厢房。 何冲折腾了半夜,有些累了,到了地方后叹了一句,“好家伙,一个灯匠也能有这份家业,我还捉什么妖啊,不如赶明儿去学门手艺罢了。” 十六不理胡说八道的师兄,只在心里记下打算下回见师父要好好告一状。 到了东厢房,这里的尸体也大略处理过,隐约看得出是四人。 何冲蹲下身来,跟挑萝卜一样挑了起来,一边说起自己的发现。 “两具尸体相对完整,分别是一男一女,年纪不算轻,应该是这家主人夫妇,另外两具也是一男一女,估计就是儿子女儿了,其中男子的尸体碎得厉害,只找到两只手,小腿以下都没了。” 十六和师兄一样蹲下来检查着,查得格外仔细,还拿了薄刀出来,挑开胸膛里的胸骨,检查着内脏。 “你瞧什么呢,心肝都已经被挖了。”何冲问道。 却没等来十六的回答,她艰难地在胸骨里拨动刀刃,忽然,眯了眼睛。 还不待何冲再次发问,她又立刻去查看另外那具年轻些的女尸,同样直冲着胸腹中身而去,扒开胸骨查看着。 “你到底瞧什么呢,也同师兄说说啊!”何冲有些急了。 十六站了起来,眼神在两具尸体间逡巡着,忽地,又扭头看向西厢房。 她转向李玄慈,梦呓般说道:“你方才说,杀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一群人。” 然后她的眼神突然有了火花,定定说道:“那如果要藏一个人呢?” 不过转瞬,李玄慈似乎明白了她未说出口的话。 “藏好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让那个人死掉。” “或者让人们以为他死掉了。” 他深深看向十六,二人的眸子两两相望,眼中是窥伺真相的痛快,和毫不遮掩的欣赏。 -- 二五九、金蝉 两人双眸相映,眼中激荡的都是未说出口的默契。 可这份默契却把旁观者给憋坏了。 何冲的眼神在二人间来回打转,最后小心地伸了手,在十六眼前晃了晃,这才看见师妹回了神,总算将目光放回了自己身上。 “好家伙,我差点要出手给你收魂了,怕这阴恻恻的地方有东西上你身。”何冲阴阳怪气地说着。 十六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她确实有些沉溺进这种身心共鸣的震动中了。 她清了下喉咙,解释道:“师兄,还记得方才你的戏言,说这家的老太太和外孙脚趾全生得和棒槌一样吗?” “记得啊,看着还挺怪的,可这又怎么了?” “那不是天生长成那样的。”十六正色起来,继续说道:“师父曾经教过我们,所谓观相测命,有时候测的并非是八字风水本身,一个人的言谈、气色、体格,都能成为我们推算命理的依据,所以除了推演合盘这些术法,人情机巧、医学药理乃至生死之秘,我们都得学。” “他闲时曾和说过,一次云游之时,路遇一妇人,被指通奸后谋杀亲夫,说她是狐狸精转世,要压去沉塘。师父一番检查后发现,那丈夫是心力衰竭而猝死,因此才会呈现面绀唇紫的类似中毒的迹象。” “他之所以发现,便是发现那妇人的丈夫手指肿胀如杵,这叫做杵状指,是心肺之力衰竭的人会有的症状,有的是脚趾有的是手指。” 何冲顾不得计较师父什么时候又给小师妹开了小灶,急着追问道:“所以这家的老妇人有心肺之病,隔代传给了外孙,那又如何呢?” “我如今回想起来,这家寡居的姑奶奶,她的心脏虽被挖去,可肺部却有些微郁结不开的暗团,这说明她也有心肺之症,只是并不严重,所以手脚也没有症状。而她的儿子病势却发展得快多了,所以显现了出来。” “我当时并未在意,可刚刚查看这里的男尸时,在内脏上发现了同样的血瘀之痕,可这样的痕迹,在这家主人体内却没见到,其妻其女也同样没有。” “外孙的病是祖辈传给小女儿再传下来的,可作为大儿子的家主并没得这病,他妻子女儿也无病,为什么偏偏他儿子有此症状,且还相当严重呢?” 说到这,何冲金展亦是疑惑不已。 突然,方才他们俩说的那些怪话飘过了何冲的脑袋,他瞪大了眼睛,低呼一声:“你是说,你方才的意思,你、你觉得,有人换尸?” “想金蝉脱壳,总得有壳可脱才行。” 李玄慈的声音响了起来,声音冷淡,话语简短。 十六眉眼如新月一般弯了弯,她就知道,只要她说一句话,李玄慈就一定能猜到她话中的意思。 她将那种不知道从哪涌出来的热乎乎、毛茸茸的感觉咽了回去,放进肚子里,像揣了汤婆子,暖得她想像小猫一样打起小呼噜。 十六轻咳了下,才正色说道:“祖辈和孙辈中不遵由来的病症,碎得几乎拼不起来的尸体,分地而置的弃尸手段,伪装成天狗吃人的假象。” “所有这一切串起来,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家中有一人并没有死,而是将其他人都杀死分尸后,挪用西厢房两位表兄弟的碎尸,嫁接出一具新的尸体放在东厢房,伪造成自己的样子,作出假死之状。” “所以才要将尸体弄得这么碎,还烧毁了身体的一些特征,都是防止人辨认出来。特意摆放在不同的地方,也是为了诱导我们理所当然地以为死在一起的就是一家人。” “而要实现这个手法,只有假借天狗之名,才能最大程度减少怀疑,毕竟天狗咬碎人尸,是全京城如今最热的消息。” 何冲拍掌而叹,“厉害啊!” 随即又觉自己这话对死者太不恭敬,马上找补起来 “我是说十六你厉害,不愧是我们真一教的亲传弟子!至于那贼人,实在太过可恶,可恶得很,竟用这样的手段,杀了如此多的人,只为自己脱身。想脱身的话他跑了不就得了吗,何至于下此狠手!” 这话倒叫十六愣了一下,方才检查之时脑中存留的一些画面一闪而过,仿佛九连环还差了那么最后一环,便能疑虑尽解,水落石出。 可她却怎么也抓不住那根线。 最后只能先按下,再找找看眼前的线索。 此时金展在一旁开了口,他本性讷于言,向来是只有听的份,如今都听完了,才说出自己的疑问。 “那这家假死的儿子跑哪去了呢,若在城中还好,要是早逃出了城,天大地大,咱们怎么找啊?”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 十六沉思了会儿,说道:“要是出城,总得经过防哨,拿着画像一路盘问过去,总能有点线索,反而是怕他在城中早找好了隐蔽的民居作为栖身之处,以京城之大,人数之多,又不好借助皇家之力明面上大肆搜捕,那才是大海捞针。” 李玄慈却突然轻笑了下。 “不用挨户搜查,不是早有人把猎物从我们眼皮子底下藏起来了吗?” 十六怔愣了下,接着瞳孔轻轻睁圆,说道:“你是说,钩星!” -- 二六零、心疼 “你是说,钩星!” 十六如梦初醒,惊呼一声。 “倒是灯下黑,她倒了不得,能寻到这样的空子。就算起疑,往往也都朝着家伙物什上想,哪能猜到藏的居然是个大活人。”十六叹了一句,言语中隐隐有些许欣赏。 “她箱子里藏了个人,瞧见我们凑上去,却能如此快就随机应变、应对自如,是个人物。”金展也来凑趣。 他是为主办事、帮人消灾的,特别是碰上这么个主子,大大小小的硬骨头可没少啃,因此遇见这种手腕灵活的人,竟生出一丝惜才之心。 何冲却捏着副太监嗓子,不阴不阳地插了进来。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在这长吁短叹,不如赶紧想想怎么逮人吧,再晚一点,黄花菜都该凉成霜茄子了。” “跑不了。” 李玄慈声音里不起半点波澜,却如寒剑落下,斩断这一团乱麻。 “不知道是什么便罢了,如今知道了是个活人,也晓得模样,那这京城里,就断没有找不出来的道理,就算是死了、埋了,也得给我把骨头撅出来。” 十六听了犹豫一瞬,刚要开口又闭了嘴,凑近到他身旁,才悄悄问道:“我知道你有先帝给的暗卫,可如今是多事之秋,这里又是京城,若大张旗鼓,我怕.......” 她一凑近,身上的热乎儿气就莽莽撞撞朝他袭来,便是如冰如铁,也要被这热气给化了。 “怕什么?”他轻轻笑了一声,羽睫微微垂下,在眼下印上淡色阴影。 明明是颗无情心,偏生了双多情眼。 不过是短短几个字,面上也是一片风霜寒,可就因为那双眼睛里藏着的一点笑,就成了催人魂魄惑心神的咒语。 十六不自觉地被这眼神所捕,忘了说话。 好在旁边还有个道门出身、一身正气、从脚趾到头发尖儿都不会为男色所惑的师兄,阴阳怪气地咳了声,十六才如梦初醒。 她欲盖弥彰地为自己找补着,“当然是怕连累我啊。” 她这番没心没肺的话,倒让李玄慈的笑意从眼底浮到了脸上。 “连累不到十六小爷。”他捉狭起十六,然后在她有些羞恼的眼神里,换了口气说道:“便是不动暗卫,我也有法子。” “她是商户,平日里混的就是下九流的路子,自然也要用下九流的人来找,最为方便。” 很快,十六就知道了什么叫做下九流的法子。 她瞧着每日递来的五花八门的条子,有乞儿用污泥写上字的瓦片,有沾着猪油爆香后气味的麻布,甚至还有带着脂粉暖香的丝帕。 这些物件背后代表的各色人等,活在不起眼的角落,如藤蔓一般伸着细小的枝丫,慢慢渗透进了皇城每一个角落。 “这,这也是你皇爷爷安排下的手段?” 李玄慈唇角却轻轻绷紧了些,半天才道:“先帝乃嫡出,七岁便封为太子,生在金玉中,不屑这些下流手段。” “他不知道,小人虽最易坏事,用得好,却也能成事,你若软弱可欺,他们便得寸进尺,你若高如凌云,他们自然甘愿俯首。” 他难得的紧绷,叫十六心中暗生疑窦,尤其是想到他那尴尬的出身。 十六第一眼见到的李玄慈,已长成一柄锐利的剑,可在他还未长出这些坚硬无匹的羽翼之前,那个失了父母的孩子呢? 那个孩子是如何过来的? 本想迂回着、悄悄探些他的话,可无奈十六实在不是这块料,腹中揣摩半天,最后还是直桶桶、硬邦邦地问出了口。 “你小时候可有被他们欺负?”她脱口而出,倔得像是到了春天地里冒出来的萝卜缨子,莽莽撞撞却又叫人看了欢喜。 李玄慈瞧了她一眼,并没有因为提及过往而不快,反而眼底溢了些淡淡的笑,像喝了带着甜芳的葡萄酒,荡漾着暧昧的愉悦。 这抹悦色收得很快,还没被十六瞧见,就转为了平静,李玄慈抬首看向前面,神色淡漠下来,回答了她的问题。 “自然有不长眼的。” “宫里,向来是天底下最会吃人骨头的地方,随便找口井,底下都不一定是干净的。” 十六看着他脸上淡淡的神情,不自觉脱口而出,“他们可太坏了!” 这下,李玄慈低头看向她,饶有兴趣地问:“那你要如何替我报仇呢?” “我、我、我........”十六于报复一道上道行颇为贫瘠,最坏不过是偷偷往吵架的师兄们碗里添黄连水,因此“我”了半天,才终于想出了法子。 “我知道些术法,专门折腾人,有贴了就能引得附近的虫蚁全爬来叮咬的符咒,还有办法叫人吃了便短暂失去味觉的丹丸,我全弄来,到时候叫他们吃不香又睡不着,肯定折腾得他们叁天掉五斤肉!” 这稚儿报复一样的法子,叫李玄慈终于忍不住暗暗笑出了声音,立刻惹得十六有些羞恼地怪起他来。 “你笑什么嘛,瞧不上这个法子,那、那我再想别的就是,何必笑成这样。”她颧骨蒙了层红,知道自己这叁脚猫的小道伎俩,叫李玄慈看不上了。 他却伸手弹了一把十六鼓起来的脸蛋,压着笑意,说道:“这种猫儿狗儿,哪值得出手,何况都是陈年旧事,后来有先帝回护,便不敢再有人轻怠了。” 李玄慈看着轻易就相信了他这番说辞的十六,一边捏着她肉嘟嘟的腮帮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在心里想。 确实没人再为难他了。 因为第一个敢如此的人,死在了当天的夜里,还未过叁更,尸体就凉透了。 当然,这些事,他永远不会让眼前这个笑着要去拨开他手的小道士,知道半分。 -- Po⑱щ.cОⓂ 二六一、真够不听话的 李玄慈布下的这张细细密密的暗网确实厉害,叁教九流、贩夫走卒,人数虽不算庞大,功夫却全下在人身上。 吃喝的厨子,量布的伙计,赶马的车夫,运夜香的老头,打更的训夫,袖中藏香的花娘,桩桩件件都钉住了这京城里每一个人最基本的需求。 从高门大户后门里每日运出来的泔水,到城中阴沟里的老鼠,都有乞儿混入其中仔细盯着。 光这几日,十六便要把京城里的大小秘密听个遍了。 什么原本清廉守正的王大人,已是半百之人,本与发妻相敬如宾,近日却抬了一房不足双十年华的小妾进府,甚至为护着这小妾和发妻闹得不可开交。 再比如掌礼部的傅大人似乎被人抓了辫子,有人要滚钉板告御状。因此他近日里日日驱使马车出门,也不知是去求哪路神仙,最后那告状之人竟稀里糊涂死于马上风,就把这事给盖过去了。 十六听了满满一肚子的八卦秘辛,可到了儿,可还是没找着灯匠家的儿子。 他们问着街坊邻居,描了那人模样,又问了体貌特征,按理说已是十分详尽,却愣是没找到。 倒是钩星一直老老实实待在那日的住处,看着不过是寻常商人,身边也没出现面容相符的男人。пρ➌3ρ.čǒⅯ(np3p.com) 十六等得有些心焦,若说是探查消息的暗网不灵光吧,它又连朝中大臣的阴私都尽数纳入囊中,若说灵通,又怎么会连一个都知晓了相貌来历的大活人也寻不着。 她没有像李玄慈这么大的能耐,在京城这种地方织罗下一张禁网,但她会的都是笨办法,下的都是苦功夫。 找不着被藏的人,那死死守着藏人的人,总能摸到些线索吧。 她没知会李玄慈,怕他要啰嗦自己,也怕他以为自己不相信他布下的暗网的能耐,于是自己个儿趁着摸黑悄悄去了钩星的地界。 这大概是十六这次下山后头一回一个人跑那么远,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城郊的土路上,今夜连星子也淡了,只剩一轮圆圆的月亮洒下冷凌凌的光,将一切照得有些惨淡。 蒙了这层阴白的月光,飞鸟仿佛利箭,垂柳也似爪牙,那道旁不断舞动折腰的草丛,就更像藏了吃人的密语。 她倒并不害怕,好歹自己也是个名门正派教养出来的道士,若是真有那不长眼的妖怪非往她眼里撞,那吃亏的也不会是她。 话虽如此,可当十六看见驿站屋檐上突起的歇山顶前挂着的走马灯时,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心安。 暖洋洋的光成为了这片惨白地里唯一的温柔,随着走马灯微微旋转,洒下朦胧的一痕,伴着夜风一起摇晃着。 十六不由多看了一眼,借着这灯光的照亮,爬上了房檐,悄摸撬开一片瓦,往里看了一眼,乖乖,一阵震天响的呼噜扑面而来,让十六恍惚觉得这瓦不是自己揭开,而是被下面酣睡之人在鼻子间来来回回的那口气给吹开的。 她赶紧挪着换了地方,又撬了片瓦,这回是个空房间,看摆设应该是个女子住的。十六刚要细看,却听见门吱呀一声轻轻开了,一个身量玲珑的女子带着倦色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袋包袱。 她进门放下包袱后,却没有多待,反而转身出去了,十六连忙将耳朵贴在房顶上,细细听她的动静,然后顺着响动在瓦上悄悄跟了上去。 最后声音停了下来,十六知道就是这地儿了,这才趴了下去,这次她谨慎得多,只敢悄悄摸摸地把瓦揭开了一条缝,里面还未熄灯,她顺着光亮望了下去。 这半夜归来的女子,此刻去的正是钩星的房间,只见她面容在灯光下更显倦色,并未坐下,而是恭敬地退在离钩星一尺远的地方躬身说道:“东西已放上去了,等明日白天便会取下来。” 钩星的容色在夜里朦胧的烛光中显得愈发动人,指尖放在桌上轻轻敲着,唇角荡漾出一点笑,可唇边越是倾城色,整个人反而越透出股冷。 “辛苦,这次多赖了你,才能想出这样的好主意,我原先竟不知道,深闺密巷里还能藏了你这样一位人物呢。”她轻笑着说道。 那女子伏得更低,看不清表情,只听见一把几乎木了的声音,“您谬赞了,我无所依,能靠的只有自己这双手,而且若非您给的机缘,便是再不甘心,怕也只能如牛马一样浑浑噩噩过这一生。” 钩星轻轻挑了下眉毛,指尖把玩起桌上的茶杯,若有所思地感叹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你倒是个识时务的。”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正做梁上君子的十六耳朵里面,在她脑子里打转,似乎有什么东西马上要破土而出,那些缠绕已久的疑问,仿佛终于要被她抓住一角线头。 她越发专注地看向那条小小的缝隙,突然,整个人抖了一下,眼神落到下面女子那双手上。 与女子年轻的声音不同,那是双饱受风霜的手,处处都有茧子和冻疮后留下的烂痕,指节上的茧子似乎格外厚些。 一些依稀记得的场面在她脑中闪过,原来,原来如此,那具尸体内脏的古怪,分尸换尸的法子,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她想得专注,没注意到被自己掀了一半的瓦片正在慢慢滑动,眼看就要滑下去了。 正在此关头,瓦片滑落的态势被悄无声息地按住了,与此同时,十六则被人从后面突然掩住了口鼻,她所有的惊呼和喘息,都被那只手所遮蔽了。 她下意识用手去抓,指甲狠狠掐进那人的手背。 不待她再进一步挣扎,闹出更大动静之前,十六听见耳后被轻飘飘地吹了口热气。 “别动。” 然后耳垂被含进口中,灼热的舌尖绕着那点软肉打了个转,接着用牙尖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不至于叫她痛得出声。 却也让十六一下子面红耳赤。 “真够不听话的。” 他这话里似乎藏了点漫不经心的笑意,说话的时候,牙齿和舌尖还在若有似无地纠缠着她的耳朵,让吐字带了些含混不清,津液厮磨的水声传进耳朵眼里,叫人尾椎骨都发麻。 一个意有所指。 一个做贼心虚。 -- Po⒅щ.cОⓂ 二六二、疼疼你 凉夜如水,喷在耳边的呼吸却热得烫人心神。 心脏在胸膛里乱糟糟地跳着,血液奔腾带来的轰鸣声冲击着耳膜,她简直分不清那砰砰乱撞的,是自己的心,还是从背后紧紧抱着自己的胸膛传来的共鸣。 十六昏了头了,她觉得痒,就直接伸手去抓耳朵,李玄慈并没拦住她,只是在那只胖爪子伸过来时,状若无意般用舌尖轻轻划过一痕。 她便像撩了火一样收回了手。 低低的笑从背后传来,低到十六都听不到声音,只能感受到抵着自己后背的胸膛微微的震颤。 “急什么?”李玄慈悠哉又自在地倒打一耙起来。 十六根本弄不过他。 可十六是个在门中糊弄长大、如今也算走南闯北过的厉害道士,怎么轻易退缩。 她狠狠拍了下李玄慈的手,示意他放开自己,待李玄慈照做之后,十六转过身去,顶着通红的耳朵和一副理直气壮的表情。 接着,结结实实地亲了李玄慈一把。пρ➌3ρ.čǒⅯ(np3p.com) 这可不是撩动人心的欲拒还迎,也不是缠绵缱绻的耳鬓厮磨,而是以笨萝卜栽土坑、瞎兔子撞树干的力道,哐一声撞了上去。 撞完,不对,亲完之后,十六捂着发痛的门牙轻声说道:“这下亲也亲了,疼也疼了,你可不许再啰嗦我了。” 她这让人闭嘴的方式,还真是十分别出心裁,不仅敷衍,而且杀敌八百、自损叁千。 这一撞,也将方才旖旎难言的那股子暧昧气息全给撞得干干净净、灰飞烟灭。 李玄慈伸手抹了抹唇,手上现了抹淡淡的血色,想来方才十六门牙狠狠磕过来,造成的杰作。 他却没计较,反将指上的血,抹在了十六的唇上,指尖只用了一分力,半轻不重地揉捏摩挲起她软嘟嘟的下唇。 “放心,十六这样疼我,我自然也会好好疼你。” 他的语调在后面那个疼字上放低了几分,混着气音,瞬间就多了些叫人脸红的心悸。 十六在这语调里,心乱了,脑子就更乱。 脑子一不转,身体就来添乱,在大脑一团浆糊的状态,十六就这么眼睁睁瞧着自己手比脑快,如登徒子一样伸手拍了拍李玄慈那如玉似月的白净面皮,还不忘来回两下揩揩油。 “有心了,有心了,咱俩谁跟谁啊。” 她边说边迷迷瞪瞪地想着,自己这说的都什么胡话啊。 好在此时身下屋子里的声音响了起来,将十六从这种尴尬局面中拯救出来。 她立刻恨不得钻进去一样趴下去听动静,身体伏下去,屁股撅了起来。 李玄慈瞧着她这掩耳盗铃般的姿势,挑了下眉,最后还是放过了她,一同听起下面的动静来。 “最近要传递的消息都十分重要,这些时日,你夜里要仔细些,不可被人发现了。”钩星提着茶盖,轻轻拂过茶杯,边说边抬起了茶盏。 杯中茶水清浅透亮,随着她抬手端近,倒映出钩星如春色般明媚的容颜。 “是,我会小心的,我在白天日光里仔细瞧过,看不出异常,夜里的距离也都仔细算过,应当不会被人发现的。”旁边低头俯首的女子恭敬地回答。 “你做事向来得力,我不过白叮嘱一句罢了。”钩星笑了下,将茶盏放回去,便叫那女子退下了。 十六越听越仔细,半天才直起身来,眉头抿在一处,眼神越发凝重。 “先下去我再同你说。”她转向李玄慈,悄声说道。 十六还要再撅着屁股往下爬,李玄慈直接挟了她的腰,脚尖一点,便如游龙飞梦,转瞬便到了一旁的大树冠上,二人的身影隐匿在茂密的叶丛之中。 他一只手环着十六的腰,让她软乎乎的腰肢和绵绵的胸乳只能靠在他身上。 另一只手则背了过去压在脑后,整个人放松地斜倚着,羊皮靴子随意地踩上树枝,仿佛这里不是极高的树冠顶,而是家中堆满锦绣的软床。 活脱脱一个销金毁玉、纨绔少年的玩笑模样。 “今夜你发现什么了?” 他的气息微微拂乱了十六额上垂下的一缕发,划过她的睫毛,有些痒。 十六连忙伸手将那缕添乱的头发挽到耳后,视线避开这个妖孽,轻咳一声,正色说道:“你还记得那日我检查尸首,因为那家老太太的心肺之疾,把几乎所有人的胸膛都仔细查了一遍。” “嗯,记得。”那缕被十六挽到耳后的碎发,又被他给拾了起来,任由发丝落在他指尖上娇缠厮磨。 十六啧了一声,也懒得管他了,自顾自继续说道:“那日我在那家孙子胸膛里找到肺部患病之象,而其父母姐妹皆无病症,才确定了他是被换了表兄的尸体。” “可那日我查证那家孙女的胸膛时,发现虽无心肺之症,可是内脏较常人却有些微微下垂,肋骨内收,当时我没当回事,只当是天生的,可今日才知道一件事。” “什么?”李玄慈配合得紧,饶有兴趣地问道。 “这台上唱的是金蝉脱壳计,台后演的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十六眼神如炬,轻声说道。 “假死逃走的不是那家所谓的‘儿子’,而是那个女儿!” “如今想来,内脏下垂、肋骨内翻,这都是长期绑缚胸腹才会出现的症状,缚带压力之下,内脏被挤压地只能往下,且看这情状,怕是自小就这么绑着,没有一日松过,可她为何要凭白给自己找罪受?” “今夜我才终于明白了,这些怪事只可能有一个答案,那就是杀人假死潜逃的,根本不是这家所谓的‘儿子’,而是女儿,杀了自己女扮男装的姐姐,扮作是自己。再挪用拼凑了表兄尸体,装作是自己的‘哥哥’。” “这样便布下了两道障眼法,就算被发现移尸,也只会像我们之前那样,以为是她‘哥哥’做的,无论是在暗处的我们,还是在明处的官府,拿着男装的画像去找一个其实早就死了的人,自然找不到她头上。” 十六总算将脑中最后一块残缺的线索给拼全了,有些激动地审视着这幅名为“真相”的画卷。 李玄慈看着她眸子里意气风发的光亮,心中也似乎被她胸中藏着的那股吹得正盛的风所填满。 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小王爷,如今也懂得,什么叫做为了她的快活而快活。 “你今晚看到了钩星身边的女子,就猜到了这一切?”他故意引着十六再多说些。 “开始也没有,可我瞧见了她手上的茧子,那些茧子是日常做粗活糟蹋出来的,可即便如此,她左手指节上的茧子格外厚,形状也与那家做灯的匠人右手上的茧子十分相似,跟照镜子一样。” “所以我猜测她是左撇子,平日里也惯会做灯笼的,这样一个人,又出现在钩星身旁,二人言语间还多有蹊跷,什么多亏了她才能成事,什么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实在是她们太笨,我又太聪明,才叫我一下子猜出来了。” 说到最后,十六到底得意忘形,若此刻她有尾巴,尾巴都该招摇着翘上天了。首发:yǔzんàíωǔ.ρωяǒǔяǒǔщǔ.χyz(rourouwu.xyz) -- 二六三、谁是黄雀 十六掉出来的那缕头发,此刻正好被夜风吹得微微上扬,配上她那副得意志满的样子,和骄傲的大公鸡真是别无二致。 李玄慈看得手心痒痒,在惹她和顺毛捋之间不过犹豫了一瞬,就决定还是伸手弹了下她肥软软、肉乎乎的脸蛋瓜子。 “人被你找出来了,那方才她们说的话,可有猜个大概了?” 他故意拉长了点尾音,给十六出难题,就为了看她脸再皱成十六褶小笼包。 可是十六早已今非昔比,不仅敢还嘴,还敢冲他挑起刺来。 “我这一晚上收获良多,倒是你一直捡白食,跟着我吃现成的,现下机会来了,还不赶紧表现表现,否则你可没嘴说我。” 不知何时,十六对着这活阎王,早没了开始的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她的一颦一笑,甚至连睫毛上的颤动,都透着快活和放肆。 这似乎成为了二人之间独有的默契,有时一句戏言,几个字,甚至只用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彼此心意。 他们仿佛沉浸在只有彼此的世界的顽童,一路以来那些或可怖、或可叹、或可惜的故事,成了他们手中的球,一个抛,一个接,种种迷思便在这些对话中顷刻而解。 此时十六既已出题,小王爷又岂有不答之理。 他随意地将羊皮靴子踩得更高,整个人十分放松地斜靠在凌空的树枝上,半眯着眼,任由乌落落的发尾垂在半空中。 “你不是把答案都替我说了一半了吗?”他半斜着看向怀中的十六,下颌轻轻扬起一点。 “那你也得把另一半说全啊。”十六不上他的当。 李玄慈轻笑了声,道:“这人是灯匠的女儿,又假死出逃,这般大费周章,钩星还愿意相帮,自然是因为她有用。” “可光是有用,逃了就算了,何必杀人,那么就不止是因为要用她制灯的技法,还得让这家里能看出关窍的其他人,全都开不了口才行。” “她全家都是制灯的,杀人灭口,自然也只能是为了灯。” 十六点点头,接着他的话说道:“我就是这么想的,那日灯会的变故,和她绝脱不了干系。而且既然她能在自己这桩灭门案里,伪造与之前数起天狗吃人时相同的异象,那说明灯会后那么多的放火案,桩桩件件也少不了她的影子。” 李玄慈唇边挂起一点轻蔑的笑,“不过是一柄比旁人更趁手的匕首罢了,一个刻意利用,一个曲意迎合,彼此怕都心知肚明得很。” “那挥动这柄匕首的人,究竟是谁呢?”十六突然眯了眼睛凑近,笑笑地盯着李玄慈,问道。 李玄慈看了她一眼,斜斜支了下巴,微微歪了歪头,那血红的发带就落到了他一旁肩上。 他有些戏谑和玩味地看着十六:“方才那句话说得这般直白,你不是听得一清二楚了吗,此刻何必问我?” 十六原本是想难倒他,再卖个关子,却没想到这人内功好得很,不用像她一样趴在房梁上,也听见了那句话。 她摸了摸鼻子尖,有些扫兴地说道:“你方才听到那句‘货与帝王家’了?那不早说。” “这世上想让皇帝消失的人很多,包括我。” “想除掉我的人也很多,包括皇帝。” “可同时想做这两件事,又有办法做到的,却不算多,还全扎堆在那宫里了,没什么难猜的。” 李玄慈说得再轻松不过,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话有多大逆不道。 “那你的暗卫可能够查到是宫里哪位做下的事?”论对朝廷、对内廷的了解,十六相信李玄慈必定留了不少暗桩子能查到线索。 “不必舍近求远,今晚他们不就给我们现指了明路吗?” 说罢,李玄慈抬起手来,玉白的指在幽暗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白而凉。 “方才她不是说传递消息时,夜里要仔细,那女子答话里说白天看不出来,又说夜里算过距离,如此看来,这消息只可能藏在那里。” 随着他指尖的移动,十六逐渐瞪圆了眼,最后在他指尖停止的同时,恍然大悟道:“灯笼!” 此时,那盏高挂在歇山顶前的大灯笼,开始缓慢地转动起来,朦胧的光影透过内外两层不停转动的薄纱,不时组成一些图案,乍看上去仿佛只是花纹一般。 “这原来是走马灯。”十六努力眺望着高处的灯笼,可却还是看不太清楚上面的图案,“可刚刚它明明没动,想来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这灯笼能定时旋转。” 她努力从李玄慈怀中支撑起来,想要更加看清楚灯上的图案。 却被他按了后脑勺,结结实实压回怀中,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别费劲儿了,这灯的距离必然是精心算过的,只有从某个角度看,两层灯纱迭成的图案才有意义,其他角度不过是些乱影。” 十六听他这么一说,生生从他胳膊下面钻出个空子来,四处打量起周围。 突然,她眼睛一亮,指着远处一方高塔,低呼道:“那、那儿,是不是那儿?” 李玄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仔细看了下,然后唇角突然勾了下。 “筒楼啊。” 十六扭头看了李玄慈一眼,只见他唇边那点轻蔑的笑越发深了,仿佛看见砧板上跳着垂死挣扎的鱼一样,不由觉得后脖颈子的汗毛有点痒。 她伸手拽了拽李玄慈的袖子,说道:“你别光自己笑得跟个狐狸一样啊,倒也和我说说。” 李玄慈低头望向怀里的十六,将她拽着自己袖子的胖手捉了过来,把玩起她软乎乎的指节。 “筒楼是布防用的,观敌预警,京郊乃重地,内有禁军把守,外有京畿各州府拱卫,其中,又分二十六卫直归于上,卫戍皇城,和叁大京营守备京师,隶属五军都督府。” “如今咱们在的这一路,正好归于五军营,其提督内臣,恰好是大皇子的连襟。” 十六被这一长串的官职军级弄得头昏,却捕捉到了最后的关键。 大皇子。 “你们李家人真是......自家人爱打自家人。”她感叹道。 驿站顶上,走马灯仍在不停转着,将光与密信一同传递出去。 驿站内,钩星把玩着手中茶盏,茶面清可照人,向上倒映着她的面容和屋顶的一角。 她轻轻笑了下,抬手将茶一饮而尽。 -- Po⑱щ.cОⓂ 二六四、小色胚 那夜回来之后,还不等李玄慈有何动作,皇宫那边先传来了消息。 先是本派遣在外的大皇子风尘仆仆终于赶回了京城。 而在大皇子回来后不久,皇帝的失明,居然不药自愈了。 据传此前太医也束手无策,还从民间广为搜罗名医,连民间的偏方法子都试遍了,却半点不奏效。 李玄慈曾在私下里同十六玩笑说过,那位还搜罗了幼子进宫,怕是连童子尿,都喝过不知道几缸了。 “先帝看见江山落到这么一个窝囊废手里,怕是恨不得自己提剑来砍。” 说的时候,他眉梢眼角全是讽意,他生得一副好皮囊,又是少年模样,连显露出来的恶意,都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 然而先帝没来,倒是不知其他哪路神仙先显了灵。 皇上复明,这对如今波谲云诡的京城来说,倒算得上是个好消息,毕竟天狗现世,沸沸扬扬,人心难定。 何况天狗直指帝王失德,偏偏又是在万民面前发生的,藏都藏不住,还是盲了双目这样意有所指、令人心生猜忌的病症。 只要皇帝一日不好,便一日会被所有人藏在舌根子下面暗暗议论。пρ➌3ρ.čǒⅯ(np3p.com) 如今总算康复,且据说并非药石之力,而是天降神迹。 传闻正当阖宫都束手无策、愁云惨淡之际,皇宫一角深夜突现异光,正是皇帝寝殿,有值夜的宫人瞧见有一团霞光朝寝殿扑去。 第二日,皇帝称有凤鸟衔仙丹入梦,服下仙药后顿觉灵台清明,梦醒后就能视物了。 十六听到后刚叹了声乖乖,想卜个卦瞧瞧是哪路神仙显灵,就被李玄慈泼了冷水。 “不用算了,皇帝眼睛且没好呢,如今不过是能模模糊糊看点光影,在眼前比划指头,连是一是二都分不清,和活瞎子没什么区别,你想要拜这路野狐禅,还不如拜拜童子尿来得方便。” 十六被噎了一口,嘴比脑子快,插了腰教训人:“你别这么瞧不起童子尿,作为嫡出亲传的正牌道士,我告诉你这可是真能派上用场的,你这是恨人有笑人无。” 十六胡说一通,倒让李玄慈正眼瞧了她,唇边浮了点玩味的笑,顺手提了腰上的佩剑,剑鞘抵着她身上的软肉,一寸寸划过。 “你说的用场,我确实是派不上,不过其他地方的用场,我倒能出出力。” 语罢,那剑鞘已停在了她软乎乎的小腹上,离耻骨不过寸余,微微陷进布里。 那柄宝剑上嵌了珠玉,黄金箔片装饰的剑尾贴在柔软的棉布上,将金属的微薄凉意传到皮肉上。 十六只觉得,仿佛身体里尾椎骨突然生长,而他的剑就恰恰好钉在了那刚长出的、毛茸茸、热乎乎的尾巴上。 她只能有些无助地掐住李玄慈握着剑的手腕,小声求饶道:“你厉害,你厉害,你处处都厉害,用处大着呢。” 得了这声求饶,加上那不长眼睛的何冲,人还未到,大嗓门已经隔着门传了过来,李玄慈笑了下,便放过了她。 何冲进门先牛饮了整整一盏茶,才抹着汗拿出从鸽子上取下来的消息。 “师父说,皇帝的眼疾确实没有全好,不过到底能看见光了,几位皇子都在一旁日夜侍疾,师尊和各门长老也都守在宫里。” 随即又压低声音,悄悄道:“据说如今大皇子圣眷正浓呢。” 倒是与李玄慈消息互证,何冲又接着说道:“圣上这眼疾与天狗相关,如今有天降神迹,圣上重见光明,民间都传这是真龙天子降伏了天狗恶象,总算不用担心天狗吃人了,还说大皇子是福星,将来准会继承大统。” 李玄慈轻挑了下眉毛,轻声道:“未必。” 好的不灵坏的灵,众人的期盼在新的天狗吃人案中落了空。 然而这一次,却又出现了变故。 天狗重现,来势汹汹,牵连极广,火烧到哪家,哪家便被挖心掏肝、取颅弃尸,发生频率之繁、灭门人数之多,较之此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见到的不只是天狗的影子,而是实打实的怪物,身着狗皮,尖牙利爪,在屋舍间几起几落,便四处都起了火。 而且,大火之后,人们发现了遗留在火场的不止有尸体,还有断了的爪子,似犬爪,却巨大无比,看着像金属,但非铁非石,坚利无比。 更可怕的是,当火烧完后有人靠近时,这残爪忽然像活了一般,顺着活人的气息,突然暴起一把抓了过去,竟生生将一个差役的心脏在众人面前掏了出来。 开膛破腹,肠子都流了一地,血喷了六尺高,混着血沫的肉屑溅入旁边的衙役眼睛里,当场便又疯了一个,剩下的人一边惊叫一边如潮水一般往外逃。 如此骇人景象,不到半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一时间恐慌达到了顶点,惊惧与忧虑凝成的冷雾蔓延开来。看见希望后的再次失望,几乎将人折磨疯了,整个京城处在一种失控疯狂前的诡异平静中。 如同一滴水珠垂在冒烟的滚油上,所有人都只能屏息看着,所有人也都知道,一旦落下,便会溅得人皮开肉绽。 在这种紧绷的情绪下,城中百姓开始慢慢失控了,此前还只是杀狗宰鸡,如今却演变到了捕风捉影、斗殴杀人的地步。 随便哪家起点什么影子,就有人疑心天狗藏了进去,伙同着街坊巷里的混混打手,以此为由,闯入家中,一人一棍将人活活打死,其中浑水摸鱼劫财窃物者更是数不胜数。 鬼神之说大盛,经营生产、耕作纺织全停了,日日烧香拜佛、求神问鬼,普通的桃木也被抢夺一空,招摇撞骗的人赚得盆满钵满,借此作威作福的不在少数。 更微妙的是,不久之后,京城就不知从何处开始起了流言。 “遣枨枨,取心肝,祀天狗,平上乱。” 此言一出,可谓诛心。 瞬间,皇帝梦迎神迹的美谈就烟消云散了,被活活咬死的恐惧,让这本是大逆不道的流言藏进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皇帝为了平息天狗降世的天谴,派出妖怪搜罗活人心肝祭祀之说,大行其道,弹压都弹压不住。 这日,李玄慈与十六登了城楼,在高处往下看。 底下来往的人,已再不复之前繁华景象,个个眼神闪避、神情警惕,如同惊弓之鸟、匆匆而过,不过夏末秋初,却有了寒风凋敝之象。 十六叹了口气,轻声道:“这样下去,一定会大乱的。” 李玄慈如琥珀一样淡色的眸子里,浅浅倒映着楼下来往之人的身影,如同看着泥土里钻营的蚂蚁,淡漠而平静。 “那便乱吧,与我何干。” 十六回身瞪了他一眼,手背在身后,挺起胸脯,直了腰杆,瞬间那股子名门正派的风骨就立了起来。 “我可是正经道士,自小师父耳提面命,降妖除魔、平乱止灾都是我们份内之事。” “如今你同我在一起,当然要帮我,那自然也就与你有关。” 这话大义凛然,李玄慈却轻挑了下唇角,捡了她话中几个字。 “同你在一起?” 十六圆溜溜的眼睛疑惑地看了他一下,有些迟疑地答道:“当然,咱们如今可是穿一条裤子的自己人。” 她说得义薄云天,李玄慈唇边的笑意却如夜风暧昧。 “当然。” 他轻点了下头,认下了这事。 接着又开口,眼神意有所指地顺着十六的衣裳下摆略了过去。 “下次试试。” 十六愣了下,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说的什么,瞬间红了耳朵,被这人的厚脸皮臊得有些说不出话,在心里暗暗啐了一声。 这个小色胚。 -- Po⑱щ.cОⓂ 二六五、抱牢些 有十六小道士坐镇,手眼通天的小王爷也得尽心尽力为苍生谋一谋真相。 而第一个要查的,就是那些诡异的怪爪。 因为害怕这些怪爪再次暴起伤人,便没有将它们作为物证收缴进大理寺和刑部,而是用别的法子看管了起来。 等十六和师兄一行人溜进了空无一人的火场,起先还纳闷为何无人看守,看到后才知道用的是什么法子。 十六瞧着那密密麻麻的符咒和锁妖链,有些傻眼地摸了摸后脑勺。 瞧这走笔龙蛇、泼墨透纸的一手符字,一瞧就是大师伯门下的得意弟子出手写的,十六他们这群萝卜头还曾经人手一张,作为课业范作传阅过。 那这到底是拆还是不拆啊? 要彻底检查这怪爪的威力,就得把镇压的符咒锁链去了,让它好好发作一番。 可若要拆,又实在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到时候万一查起来,查到他们头上,他们这一门的人见了大师伯都得被臊得没地儿站了。пρ➌3ρ.čǒⅯ(np3p.com) 十六摸了半天后脑勺,就快把自己摸秃噜瓢了,最后还是决定紧守门派小弟子的本分把这推给师兄决定。 被推了锅的何冲哑口无言,半天才憋出一句,“要是撕了,咱们有把握能复原吗?” 十六看了看那符纸上的游龙一样的字迹,再看了看自己的胖手,和怀中写得鸡抓米一样的符咒,缩着脖子摇了摇头。 何冲眉头紧锁,正待细思,却听见铿一声,金石之音响起,森罗剑势落下,与锁妖链相撞,溅起细细火光。 接着,一只细羊皮靴子踩着那落了满地的残符和锁链,毫无敬畏地踏了过去。 从十六眼里望去,只能看见李玄慈的背影,高高束起的马尾半垂在肩上,突然,他侧了半身过来,如玉的面容上挂着轻描淡写的杀气和锐意,半隐在黑暗中。 “还愣着做什么。”他眼睛看着十六,问道。 “那这,要是查起来?”十六有些磕巴。 “我做下的,与你何干。”他答得狂妄,语气却平淡。 十六却有些感动。 真是 真是个适合背锅的好对象。 然后就高高兴兴、毫无负担地跨了进去。 丝毫不知自己在十六心中已成了背罗锅龟丞相的李玄慈,自她踏进来,一柄剑就出了鞘,剑尖有意无意地横在了十六身前,始终隔着不过数寸的距离。 对之后同样踏进来的何冲倒是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好在这点上,何冲与师妹是一脉相承的粗心眼子,也挺乐呵地一同蹲下来查看。 何冲捏了个诀,去探知怪爪气息,眉毛越拧越紧,最后似是受到冲撞,突然睁眼大咳一声,眼球里全是血丝。 十六连忙拿着豆包拳头给师兄捶背顺气,可大概是帮了倒忙,何冲的脸越发猪肝色了,面带痛苦将她的拳头推远了些。 他挣扎了一会儿才终于平了呼吸,哑着嗓子道:“好歹毒的气息,不过残肢,就能有这样的煞气。” “这气息,确实是妖怪的,不过绝非普通精怪,还带了很重的煞气,就怕是有人刻意炼化后放出来作乱的。” 十六也猜到一二,问道:“师兄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何冲摇摇头:“单凭气息还无法判定。”随即从怀中摸出个荷包,“幸好有这个。之前因为发现的都是残肢,我便问师父要了这个。” 十六望了过去,说:“回生粉?你有这个怎么不早拿出来。” 何冲白了她一眼,“哪轮得到我拿啊,你也知道师父那人,飘起来没个影,我也是千辛万苦才等来这么一点回生粉,还没等用呢,你便破了灭门案里的蹊跷。” “那你这也是私藏。”十六狠抓自家师兄痛脚。 “我这不拿出来了吗,得了得了,全给你,我不留,行了吧。”何冲边搪塞着,边小心地捻了一小撮粉末。 只见这粉末藏着细碎的闪光,如同掺了琉璃碎屑,但却又轻得和一团雾一样,拢在何冲掌心。 何冲掏出符咒点燃,灰烬落到掌心的粉末上,迅速燃起幽蓝色的烈焰,他鼓起腮帮往前一吹,那火焰不仅没有灭,反而像一团软胶一样落到怪爪上。 “这个什么回生粉,究竟是干什么用的啊?”乖乖在一旁看了半天的金展,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然而不用那二人开口,接下来的场面便自己回答了他的问题。 只见那团火焰落到怪爪上后,迅速包裹住它并且蔓延开来,怪爪上的气息瞬间让焰色撩得比人还高,火焰拼凑出断爪的其余部分,隐约现出一个完整的模样。 这回他们算是亲眼见着这怪物了。 只见那东西叁四尺高,身上乱毛耸立如猬,玄色皮毛披体,爪牙利似韧,但凡走过,爪尖便深深刻入泥土里,垂涎于裂口之中,獠牙间恍惚可见血色。 那怪物四脚着地,低伏着腰,如野兽捕猎前一般,随时准备扑射过来撕咬。 然而李玄慈的剑闪着寒光迎了过去,纯阳血的威力正在蠢蠢欲动。 那怪物似乎瑟缩了下,警惕地低下头颅,低低嘶吼着,似乎确认了眼前之人的可怖。 此时,月亮终于从乌云间现出一丝银线,愈发亮了,淡色的雾光照在那团幽蓝火焰构成的怪物虚体上。 那火焰变得明亮起来,怪物也仿佛受到感召一般,半立起身子来,没有光彩的眼珠四处逡巡着,接着,它终于找到了方向,再次像狗一样四脚着地,快速朝某个方向奔去。 这突然的变故叫人有些措手不及,倒是何冲似乎早等着这遭,立刻说:“追啊!” 只见那怪物灵活极了,如妖犬一样奔走跳跃在烧毁的断垣残壁之间,几起几落,就已要跃出院落。 十六轻功有些跟不上了,气息也乱了些,可自家师兄正仗着轻功腾挪起落,追得十分起劲,根本没空管她。 正当十六喘着粗气,打算强提一口气追上去时,却觉肋骨处一疼,那口乱窜的气正正好好、不偏不倚地卡在了胸口中,一个踉跄就要栽下去。 却被一只手臂拦腰截住,风从她眼前划过,转瞬间就落进带着温度的怀里。 “抱牢些。” 他声音混在夜风里,明明这么近,却像从远处传来,耳后被那气息给烘得微热,叫十六忍不住想使劲捏捏耳朵,揉走那种像蝴蝶停留的麻意。 可十六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 只是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将砰砰乱跳的耳朵藏进他怀里。 是风太大了,十六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风太大了,大到快把耳朵都吹掉了,她才会觉得耳膜轰鸣、血液上涌。 她在大风中将那个人更加抱紧了些。 嗯,只是因为风大。 -- 二六六、指示 长安城中,风露中宵,月影稀薄,唯见一点星。 天地茫茫,屋瓦低低,万家灯火微茫间,一抹幽蓝色火焰上下起伏跳跃,如有实形。 近看,那物似疯犬,披满身乱绒,行动间极为有力,全身泛光,只有一爪如铁似钢,在夜色中也闪着寒光。 其后,有数人追击,为首的是一青年男子,但很快便被身后的人追上,那人手里还抱着个小拖油瓶,却在几个腾挪间超了过去。 小拖油瓶梗着脖子从李玄慈怀里钻出来,望着前面飞驰的妖怪,不忘解释起缘由来。 “回生粉是能造梦的魇兽的长指甲、能生粮无尽的圣虫粪便、吃人五脏精华的血尸神眉毛,借其幻力、生力、精力、让已死去的尸体短暂恢复原样,被心中最深处的本能所趋遣。” “而对于这种被炼化过的妖兽残尸来说,要么它会去寻找自己尸体的其他部分,要么会被自己同类的气息吸引,无论哪样,它都会带着我们找到答案的。” 两边的街景迅速被甩在身后,眼看离内城越来越近,十六的神情也逐渐兴奋起来。 “果然没错,有本事能炼化这样的妖兽,放出来祸害人后,还能藏得无影无踪的,定然不是什么平头老百姓。” “端看这回能不能抓着大皇子的铁证了。” 狐假虎威这句老话果然不欺人,真是阎王专壮怂人胆。 若换了下山前,叫十六知道自己可能与位高权重的大皇子杠上,她定然把豆子脑袋摇得比小儿手上的拨浪鼓还勤。 可如今有人撑腰,瞬间十六这小身板也似乎壮了不少,能用身上这身软膘将大皇子给拉下马来。 李玄慈对大皇子的死活并无多少兴趣,可瞧着怀里的拖油瓶这般兴奋,便觉得大皇子锦衣玉食活到如今已经十分够本,死了不冤。 死他手上,更不冤。 果然,那幽蓝色妖兽的身影离玄武大道愈发近了,再往前走一个坊,就是大皇子府邸所在。 可此时变故突然出现。 转角出现了一个倒夜香的小子,看着还不到束发之龄,推着满满一车的夜香桶摇摇晃晃往前。 听见响动顺着恭桶抬头一看,却被这群飞天遁地、满城折腾的妖怪人精们吓得够呛,腿软之下狠狠磕在车把手上,立刻便见了血。 少年人的血阳气最重,对已死妖物的吸引是致命的,原本在朝着内城奔去的妖兽停了下来,掩盖在杂乱毛发间的鼻尖动了动,接着,猛地张开布满尖利獠牙的血口,朝下面的少年扑去。 十六见此变故,先是脊背一紧,接着想到妖犬并非实体,又放松下来。 随即却又紧张起来,身体是虚的,那爪子可是实的,凡人但凡遭这么一下,哪里还有活路。 可她一紧一松一紧这么来回赶趟儿折腾下来,妖兽的利爪与那少年已不过咫尺之遥了,以十六的叁脚猫功夫,拍马也来不及追上阻止了。 她扭头就朝向李玄慈,手紧紧揪着他的前襟,理直气壮大喊:“帮我!” 若是在李玄慈没碰到这个人懒胆怂嘴还馋的小道士前,在猎物与路过的人命的抉择之间,后者连构成选项的资格都没有。 可如今这个拖油瓶在他怀里,瞪着圆眼睛,鼓着小胸脯,再理所当然不过地对他说“帮我”。 那答案就只有一个。 夜色中,剑光如水,剑尖带着烈烈风势,与锐利的残爪相刺,瞬间金玉之声铿锵作响,撩出细微而艳丽的火花。 坚硬无比的残爪,在纯阳之血驱使的剑下,终于还是屈服了,啪一声,传来缝隙碎裂的声音。 带血的利爪爪尖,永远停在了少年人颤抖的喉咙前一厘的距离,接着,被狠狠钉在了青石板上,剑尖刺入深有数寸。 那少年吓得几乎尿了裤子,趴在地上两腿颤颤,看见救命恩人过来,却也记不得道谢了,反倒吓得更加厉害,连滚带爬跑了,连夜香都顾不上了。 十六扒着李玄慈的脖子顺溜了下来,冲着那少年的背影诶诶了几声,却见他头也不回往前跑,啧了一声,回头看起被钉在地上的妖爪。 她皱了下鼻子,难得有些气馁,说道:“可恶,到嘴的鸭子也能飞了。” 李玄慈却揪着她头上的团子,一个用力就将她挤眉弄眼地拉回了原地,看着她龇牙咧嘴的模样,说起风凉话来:“怪谁?” 十六丝毫不慌,眼睛一瞪,说道:“怪谁?怪妖怪可恶,怪那人笨蛋,怪夜香太臭!” 反正不怪她。 话这么说,她却到底有些不甘心。 李玄慈看她这模样,伸手弹了个脑蹦,揪着她软乎乎的脸蛋让她朝下看,说道:“行了,这死物也算尽了用处了。” 只见月光下,被钉死在地上的妖爪,却似还活着一般死命挣扎着,尖利的爪牙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艰难地挪动着。 最后耗尽了气力,终于停了下来,彻底成了死物。 而十六顺着爪尖所指方向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正是大皇子府高悬的朱红色牌匾。 -- 二六七、你是我的私心 京城大乱,流言四起。 在这样的局势下,不知是谁给皇帝出的主意,决定在这样的关口上大宴权贵四方,邀的都是京中名望权贵,七相五公,名臣硕老,无一不应。 众人心里明镜一样,皇帝这是想借宴请大肆宣扬神迹治愈之事,让他们一干人在中间当个喇叭,将这事传扬天下,好稳定如今脆得和油渣酥一样的人心。 李玄慈自然在受邀之列,倒不是皇帝想请,只是他身份在那,若是特意避开,倒有些掩耳盗铃的心虚意思了,因此不请也得请。 接到这个消息时,十六正撑着腮帮子往嘴里扔杏脯干。 见状连忙叁两下胡乱嚼嚼就吞了进去,差点没跟那细脖子鹭鸶吞王八一样把自己噎死,连锤了好几下胸口,才缓过神来,也顾不着喘匀口气儿,就凑上去问。 “你去不去?” 李玄慈抬首抹了眼十六的狼狈样子,睫羽微动,然后将信笺折了起来,如风吹林间雁过无痕,毫无所动地说道:“ 不过又是场闹剧罢了,这样的笑话我自小就看够了,有什么意思。” 说完起身便要走,却被十六连忙捉住了穗子,圆溜溜的眼睛跟刚沾了露的葡萄一样,见他看过来,小声说道:“你看够了,我可还没看过呢,去嘛去嘛,我还指望着能抓个漏呢。” 李玄慈没有要理的意思,转身便要走,却感觉到腰间一紧,回身才瞧见她的肥爪子死死摁着他的腰带,圆脸悄悄缩成了包子,大有他敢走就要叫他裤子落地的意思。 可这人向来是个软硬不吃,偶尔性子好时也只吃软不吃硬的主。 他连眉毛都没抬,只是眼尾动了一瞬,浓密的羽睫如春燕点水般轻巧闪过,薄唇中吐出几字。 “你且试试?” 十六不敢试。 她只好能屈能伸地松开手,找补着用圆乎乎的肉手指拍拍他的腰带,拂去根本不存在的尘埃。 但十六如今摸惯了老虎尾巴,倒也有些办法,抬起头来用放轻了的声音轻轻求着。 “去嘛去嘛,去的话,我给你揉叁日、不,五日的肩。” 她手上功夫可是常年揉面敲肉,那叫一个恰到好处,除了师父,还没人有这个运气在她手底下享受一回呢。 什么叫四两拨千斤。 她那放软了的声音,就和羽毛尖儿上最柔的絮一样钻进耳朵里,生出全天下最轻软的钩子,勾着人骨头缝都松了。 李玄慈没说话,只是轻轻垂下了目光,浅浅落在她拽着自己腰带的手上,用眼神摩挲了一个来回。 接着出手便擒了她的腕子,借着力气将她整个人提了上来,囚入怀中,结结实实拥了满身的温香软玉。 十六那小小软软的胸脯,没有一寸距离地抵着他,她只觉得压得太紧了些,压得内里的一颗心都有些躁动。 偏偏他还凑近了些。 那双裹着一抹淡琥珀色的眸子,就这样锁住了她,连呼吸都纠缠在了一起,十六甚至能瞧见阳光落在他浓黑的睫毛上炫起的一点隐秘斑斓。 “为什么想去,还是为了匡扶正义、斩妖除魔?” “所谓天下苍生,在你眼中就这样重要?” 十六被困在他的目光里,半晌才眨了眨眼,落水的小狗甩水珠一般甩了甩头,才讷讷道:“自然重要的,师父从小就是这样教的,书里也是这么写的,我背了无数遍,牢记于心。” 她前十六年的人生都是这样过来的,有师父,有师兄弟,有后院养的鸡鸭猪狗,每日背背书练练剑,最大的快乐是哪个师兄下山又带了好吃的回来,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定考拳脚功夫又要垫底了。 从来快快乐乐,万事不惊。 可如今有一个人,擒着十六的手腕,逼着她又陷进那比琥珀还要稠密的目光中,锁着她,挽着她,教她睁了眼、开了心,直面他口中吐出的话。 “你这颗心,当真半点偏私也无?” 他眸子里像晕开了墨,丝丝绕绕裹缠开来,添了抹浓黑,如滚了映着夜霾的露珠。 十六开口便想答是,可话都抵到了牙尖上,却滚了一滚,又咽了回去。 李玄慈见她不答,羽睫慢慢落了下来,遮住了一点眸光,手上的劲松了,眼看就要从她的腕子上滑落下来。 就在他垂下手的前一刻,指尖却被一团软乎乎的东西给勾住了。 他低头看,是十六轻轻捉了他,却也不说话,只瞧着李玄慈,眸子和团泥丸一样,湿润得很,叫人看了也心软。 “师父自小养我长大,我得听他的,如今我同你在一起,就更不能让师父觉得我学坏了。” 这话却叫李玄慈心又硬了起来,抽了手就要走。 “诶诶!” 十六干脆抱住了他的手臂,揪着袖袍不撒手,密密绣过的云纹压在脸颊上,有种微刺的感觉,可她却抱得愈发狠了,与那云纹几乎厮磨起来。 “我也想叫他知道,你,你也不是那么坏的人。” 这说的依然是半窍都不通的糊涂话,李玄慈向来是礼教伦常眼中过,月黑杀人手不抬的活阎王,哪里不坏,处处都是坏的。 可这心中存了大义的小道士,偏偏不知死活要来渡他。 十六从来没有私心。 就算有,以前的私心,顶多是师父只给她一个人带的点心、从师兄那借来抄的课业、藏在柜子最深处的束胸。 可如今十六的私心,却是一个人。 这个天底下闻之能止小儿夜啼的大坏人,成了她的私心。 她虽还不十分懂,却早已铭刻五感,牢记于心。 -- 二六八、嫁妆 李玄慈低头看了眼十六,拥着他的衣袖,眼睛里有隐约的热意。 自遇见了这个风吹不散、雨泼不进、火烧不灭的小道士,他才明白什么叫叹气。 松松不得,紧紧不了,有时恨不得在掌心捏碎叫她无法撩拨,有时又想藏进怀里让她再不经一点波澜,几起几落,其中思绪,如细线缠绕心脏。 这人伸了手,便抓住了虚空中那根线,叫他从此时时刻刻多了牵绊,再也当不了那个傲世轻物、扶摇青云的玉面阎罗。 “你师父若还是不让呢?”他轻声问着,也不说明不让什么。 十六鼻子轻轻皱起来,显见有些苦恼,说实话,李玄慈真不是一般的混账,若师父执意不肯叫她近墨者黑,她只能、只能…… 她抬起头来,望着李玄慈,没有迟疑地说道:“那我就在师父耳朵跟前说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 她并不想离李玄慈远远的,虽然他是个举世无双的坏蛋,可她也不想离这个坏蛋太远。 还不待李玄慈反应,十六又补了一句,“反正他比我还懒呢,顶多听上个十来遍,也就懒得再管我了。” 接着,她便看见本来眸色深沉的李玄慈,睫毛一闪,微微垂首,居然,居然笑了出来。 还笑得不轻,连身体都在颤了。 她简直莫名其妙,笑什么,她可是认真的,平日里惯是一副人人都欠他两吊钱的债主嘴脸,如今却笑得顾眉不顾眼的,叫她恨不得恶从胆边生,抡起一锤就敲他背上。 可还没等她鼓足恶胆,李玄慈先止了那抹笑,低头看着她,眼里有细碎的光,如同春日初融、阳光普照的水面。。 “算了,早知道你是个笨的。” 十六刚要反驳,却又听见他低声说道:“能说出这些,倒也不算我白费心血。” 她简直气得打跌,什么心血,这一路明明是自己能屈能伸、坚持不懈地感化他这个活煞,要费也是费的她的心血。 可不待她反驳,李玄慈便无情地彻底抽走了袖子,伸手揪住她脸颊上的软软肉,狠狠捏了一把。 接着便转身走了,只留下十六在身后揉着被捏痛的腮帮子,脸上红了些,活似糯米团子上点了能吃的胭脂,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羞的。 揉了半天,她又放下手来,无比轻地叹了口气。 十六并非全然无知无觉,只是自小亲缘淡薄出身不明,叫她平生最懂叁个字——不求缘,他俩无论地位性情志趣都天差地别,不过是机缘巧合绑在一起,聚如浮萍,散若参商,何必强求。 她此刻与李玄慈行在同一条路上,不想叫师父觉得他是坏人,这是真。 他日若际遇不同,要分道扬镳,她也会快快活活地道声再见,收拾上路,这也是真。 毕竟下山之前,她只觉得山上的日子最好,下山之后,却也常觉得从未有过的开心,所以往后真分开了,说不定也有别的好日子等着自己。 这念头在她心里转了一转,就被丢到一边了,有今日何必想明天,且行一日算一日呗。 这样想着,十六出了院门,与师兄撞了个正着,何冲朝她咧嘴一笑,道:“正找你呢,你还记得师父前年从东海带来的夜明珠收在何处吗,他自己也找不着了。” 十六仔细回想了一下,才说道:“在玄机阁最左边的大柜子的中缝横抽屉里,外面有师父亲封的封条,加了术印的。” 又有些好奇,问道:“师父要找那个做什么,那东西除了名贵,没什么作用,当不了法器的。” 何冲却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以“师父自有用处”为由搪塞了过去,十六倒乖,也没多追问,只轻轻哦了一声,转过头去望着院子里两只交错飞舞的蜻蜓,有些出神。 瞧她没多好奇,何冲拍拍胸口里藏的密信,心里暗舒了口气,偷偷瞧了眼十六,想着师父给他的密信里交代的话。 师父让他清点清点门中值钱的东西,给师妹做嫁妆,还给列了单子叫他自己掂量着办。 好家伙,看了那单子,何冲真是恨不能手起刀落也去做回女儿身,虽然知道这都是师父自己的私藏,可要这么痛快地给出去,还真叫他平白跟着肉疼一把。 他们一个想着明日如参商,一个想着后日嫁妹妹,一个心中惘然若失,一个肝上惴惴发疼,各想各的,啼笑皆非。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正是此景。 -- 二六九、好戏上演 有了十六这番话,曲江园林的家宴上,自然就多了李玄慈的身影。 旁边除了护卫和装作护卫的何冲,还紧跟了位个子不高的随侍,自然是又将束胸翻了出来的十六。 说是家宴,实则名臣硕老皆在席列,有出息的后生们也有不少。 李玄慈轻扫了一眼,随口讥道:“请了满池的人精,还混了这么些个不更世的少年新近,个个磨拳擦掌,等着靠一柄笔杆挣得头角,皇帝的心思,还真是半分都不藏了。” 他在大宴上都如此不避讳地直言陛下腹中之意,听得一旁的何冲冷汗都从背心往外钻,偏生十六倒像未察觉一样,接着倒酒的掩饰,与李玄慈一来一回地耳语起来。 “圣上刚复明就急着大办家宴,是为了将自己受神迹恩庇的事情传得越广越好,越真越好,上面人有这个意思,下面人也有这个野心,自然一拍即合。” 李玄慈往丝竹缠绵、锦绣翩飞的高台上轻眺了一眼,指尖把玩着十六斟满了酒的玉杯,抬手饮了口酒。 他带着几分冷凌凌的戏谑之意,说道:“特意挑了这地方,就是要所有人都能看见他,却又都看不真切他,这样曲意布置,想来如今怕也是和睁眼瞎没什么区别,才故弄玄虚。” 曲江园林确实是宴席的好地方,靠人力生生挖了这么大的池子,又引了活水进园子,在东边建了欲飞的高阁,又在西面建了杏园,临水而坐,高低错落,别有一番意趣。 而如今皇帝独坐台上,其他人只能遥遥望着,互相都分落各方,显然就是借此地势,特意隔开些距离。 十六眼睛尖,可惜不认人,往来逡巡了几回,也只能囫囵个认个大概,忍不住借着宽袍大袖的掩饰,在李玄慈被玄色云纹堪堪遮住的手背上,用指尖勾了一下,引得他半抬了眼瞧自己。 她微微低垂下头,连眼神都放得低了些,一副谦卑而不起眼的侍从模样,嘴里却热闹得很。 “你别光顾着喝,那酒看着就寡淡得很,有什么意思,倒帮我认认,到底哪个是大皇子啊?” 方才倒酒的时候,十六就顺道儿闻了一鼻子,稀汤一样,半点悠长绵劲的酒香都没有,实在没意思得很。 李玄慈却眼里闪过一点懒洋洋的笑,举手就要将自己饮了一半的酒杯送到她唇边,丝毫不顾如今是个什么场合,二人现在又是个什么身份。 好在十六如今捋老虎胡须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刚一抬手就知道他想要做什么,立刻装作斟酒的样子,恭恭敬敬地把他的手又给摁了回去。 同时转过身来,在众人都瞧不见的地方,鼓圆了眼睛狠狠剜了他一眼。 李玄慈倒没有恼羞成怒。反而闲适地往后靠了靠,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荡着些酒意,眼尾飞了一点红,看上去倒多了几分浪荡子的逍遥滋味。 他随手举起一根筷子,沾了些酒,在桌面上随意地划了一道,指向了某个地方。 十六顺着望去,就在紧邻着皇帝的高阁之下有一小亭,亭上燃着座座玲珑的莲花灯,影影绰绰地透出朦胧的光,夜风中微微飘扬的纱帘后,隐约能看见一个青年人的身影。 大皇子竟然靠得这样近,十六心中不免有些讶异。这也不怪她,毕竟当今在立储一事上,从来都是把御下的权衡之术也用上了,众臣也只能跟着变墙头草,今日表彰这个,明日就恩赏那个,油滑得很。 像今日这样明晃晃的殊荣,实在是从未见过。要知道其他两位皇子,都在隔了一段距离的小楼上,不像这小亭靠得这样近。十六原先都还以为其实近身伺候之人随侍的地方。 她不免感叹,看来大皇子近来颇得圣心之说并非空穴来风,今日家宴如此特殊,皇上却没有丝毫掩饰对于大皇子的宠爱。想来这久悬的东宫之位。今夜过后,怕是要有个分明了。 宴席开始后,这种偏爱甚至变得更为赤裸了。 李玄慈不无刻薄地说道:“皇帝还棋差一招,该再差一个画师乘着小舟,悄悄地入了湖心,把他们俩画下来,传给在座的各位大臣鉴赏,再找个喝多猫尿的去提几句酸词,不就是现成的新二十四孝图了,传出去,也算一桩佳话。” 他这嘴忒厉了些,但十六听了也在心里暗暗点头。 确实是太肉麻了些,成年父子间哪里有这样我尝一口,便马不停蹄送给你再尝一口的。这哪是老皇帝和大儿子,简直就是吃米糊的小娃娃和乳娘吧。 或许是十六被膈应得不轻的表情有些明显,李玄慈轻轻笑了下,转眼看向月下的池水,眸子里没了热乎气儿,似乎被那冷霜一样的雾气侵了进来。 他轻笑了声,带着不动声色的放肆,放肆地释放着恶意,如同杀夜前的修罗。 “等着吧,马上就有好戏看了。” * 本章中对言官的描述,部分参考了李鸿章的发言。 “言官制度,最足坏事。故前明之亡,即亡于言官。此辈皆少年新进,毫不更事,亦不考究事实得失、国家利害,但随便寻个题目,信口开河,畅发一篇议论,藉此以露头角;而国家大事,已为之阻挠不少。当此等艰难盘错之际,动辄得咎,当事者本不敢轻言建树;但责任所在,势不能安坐待毙。苦心孤诣始寻得一条线路,稍有几分希望,千盘百折,甫将集事,言者乃认为得间,则群起而讧之。朝廷以言路所在,又不能不示加容纳。往往半途中梗,势必至于一事不办而后已。” -- щOO1ろ.Ⅽǒⅿ 二七零、黄泉路 明月夜,清风前,君臣尽欢,好不快活。 台上还在父慈子孝,台下群臣心领意会。不时有人借着酒意祝祷,一祝万岁洪福齐天,二贺天家式好之情,叁愿万民六合时邕,说罢连饮叁杯,宴席也越饮越热。 正当此时,明月将细碎的银光洒落在波光荡漾的池面上,一支载满了莲花的小舟,打着一盏橘黄的小灯划入了湖面中心,将波光跳跃的水面划出一道婉约的痕迹。 有清甜的歌声从水面上传来,十六侧耳仔细听着,这是首民间小调,词调都质朴得与这盛大的宴席格格不入,唱的是在家的孩子,想念着出门已久的父亲,盼着父亲带些泥娃娃回来。 “瑞儿,这可是你安排的?”高阁传来一个有些虚弱却听得出十分高兴的声音。 只见旁边小亭里一青年男子站了起来,朝着高阁微微一躬,恭敬地回答道:“是,父皇。这首歌正是我南下时在沿途偶然听到的,与当时心境十分契合,因此便请了擅长民间小调的艺人回来,让父皇在京中也能品一品民间风情。” 十六暗暗啧了一声,这可真是一脉相承的会作戏,也真是够厉害的,夏天早已过去,还能找着这么多新鲜荷花,怕是为了今日准备良久。 何况已经是这般大的男儿了,却不惜自比为在家中想念父亲的小娃娃,来勾起皇帝的舐犊之情。一个个的,可真是人精啊! 说到这里,十六又瞄了眼其他两位皇子。只见向来和睦如春风的二皇子,如今依然不动如山,脸上有着恰到好处的欢喜,仿佛真的十分乐见长兄与父亲之间的修睦。 另一旁的叁皇子,可能因为是武将出身,到底不会遮掩一些,轻轻瞟了一眼湖中心的小舟,便移开了目光,不去看台上的父子戏,也不看台下群臣的暗流涌动。 十六看了一会儿,悄悄转向李玄慈,边斟酒边不动嘴皮子地问:“你说的好戏,到底什么时候上演,如今这出戏,可把我恶心坏了。再看下去,昨晚吃的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 他轻声笑了下,借着十六斟酒靠近时,悄无声息地让指尖从她握着酒杯的手背无比轻地划了过去,只留下一点若有似无的热,让她不自觉抖了一下,差点洒了出来,却被李玄慈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才笑着对她说,“既然你等急了,那就开始吧。” 十六还在纳闷,李玄慈却拈了一片不知从哪里飞下来的叶子,在手中轻轻一折,指甲从折痕处划过,将它固定成锋利的形状,捏在两指指缝间,灌注内力,接着如闪电出手,那片细小尖锐的叶刀就带着风势飞了出去。 她连忙看了过去,才将将看到叶刀飞向湖中心的小船,悄无声息地划破了小船侧面的划破了船上一朵低垂向水面的莲蓬,从里面倾泻出如夜岚一样的粉雾,瞬间就落进了水中。 除了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然而,很快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接下来的一幕。只见水底开始咕咚咕咚地冒出一个个气泡,仿佛有岩浆要从地底涌出。 那些水泡一路上扬,在湖面上炸裂,如同鱼张开口一样,发出诡异的声响。 接着,如同见识从蓄势待发的弓中射出。水面波澜越来越大,水流暗涌之声,仿佛万箭齐发,烈烈向前,叫人无法忽视的的风暴正在水底下酝酿。 如此明显的异样,终于叫靠近水面的众人察觉了,开始还只是狐疑的声音暗暗议论,毕竟是皇家宴席,不敢造次。 守在一旁的侍卫也察觉了骚动,其中领头的立刻提了乌金长枪靠近水面,聚精会神地守着。 在这片骚乱中,一个极大的水泡,眼看就要从底下冒出来。那个侍卫暗暗提起了长枪,出手如电,在水泡冒出的瞬间,只听哗啦一声,乌金尖头破开水波,带着千军千钧之势刺了进去。 水花四溅,然而那柄乌金枪却诡异地被水流吞了进去,并没有传来什么东西被刺中的声音。 水面诡异地平静了下来,一瞬间,所有的动静都消失了。 那侍卫显然有些意外,要知道禁军中的好手,便是天上的大雁也能在马上射中,让他直觉地凝神望向水面,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此时,水中突然起了暗流,搅开了暗色的水面。突然,在所有人都未及反应的瞬间,一柄乌金枪,带着仿佛从地狱而来的寒意,破开暗流的漩涡,从中心刺了出来。 它刺得如此之快,连溅起的水珠都成了凌厉的飞刀,只见一尺寒光耀过夜空,以非人之速朝一方向刺去。 而这一方向,正是大皇子所在之地。 众人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瞧着那乌金枪就要夺了大皇子的性命。 原来那枪却自空中突然无端端歪了一下,仿佛被什么虚空中的力量影响了轨迹一样,只听铮的一声,寒枪钉在了亭子的立柱上,离大皇子不过几寸之距。 别人不知道,十六却看见这是李玄慈的手笔。他照样捏了片叶子,折了叶刀飞去,撞上了乌金枪,才改变了轨迹。 看着十六望过去的目光,李玄慈翘了下唇角说道:“不过刚上了开胃菜而已,怎能喧宾夺主,坏了这出戏。” 果然,还没等大皇子松口气,更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 只听哗啦数声,从水中竟然破出几个非人非鬼的怪物,全身燃着幽蓝色的火焰,形状似犬如狼,浑身乱毛耸立,每缕毛都是由蓝光组成的。 更为恐怖的是它们都有着奇怪的爪牙,如铁似钢,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锋芒。 此时恰好月光大盛,这群怪物仿佛受到感召一样,仰天哮了一番,那种如同沙砾磨过带着血腥的叫声此起彼伏,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众人尽管都是朝中阁老大臣、皇亲国戚,却也忍不住溃逃开来,翻盘的翻盘,掀桌的掀桌,一个个屁股尿流,再没了风度。 然而这群怪物却突然停下了叫声,仿佛是嗅到了什么味道一般。一双双幽蓝色的眼珠子齐刷刷地朝一个方向望去。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它们便在水面上飞驰而去,如同实体一般,挥舞着可怖的爪牙,朝大皇子扑去。 这回李玄慈似乎没了救人的兴致,反而抱着手臂在一旁看着,眼里还多了些玩味,好像高高在上的主人,漫不经心地挥挥手,饿了许久的猫就将老鼠吓得满笼子乱窜。 倒是大皇子的贴身侍卫终于反应了过来,只听一阵铿锵之声,拔剑护在主人身旁。 但那些怪物哪里是靠凡人的力量就能够阻止的。它们丝毫不惧,几个屏息之间便一跃到了亭子,狞笑着露出了獠牙,仿佛对即将到来的鲜血盛宴十分兴奋。 护卫看着这些怪物,硬着头皮先发制人,挥着刀刃,朝着怪物劈去。 然而还未等他的刀落下,怪物就伸出了利爪,只看月下一道寒光闪过,接着,无数血花在空中绽放,鲜红的血珠飞溅开来,落在水面上,无声无息被吞没了。 众人惊哗,隔着半个池子都能瞧见那侍卫的头颅,是如何被那利爪整个撕开。 血肉暴露在月光之下,鲜红的戾色被镀了一层夜霜,血腥气将原先的荷花清香都遮住了。 那怪物的利爪像是十分熟练一般。从中破开了那侍卫的肚子,爪子从皮肉钻了进去,一把便将心肝掏了出来,剖开的口子越来越大,连肠子都流了一地。 剩下的怪物闻到血腥气,变得更加兴奋躁动起来,涌了上来抓住那侍卫残缺的身体啃咬起来。两只怪物甚至像游戏一般扯住他的手臂,锋利的爪子往两边一拉扯,他整个身躯从中间深深撕裂开来,瞬间变只剩下残肢断臂了。 这一下本来在天威压制之下埋藏的恐惧终于蔓延开来,不知是先从哪个角落传来崩溃一样的叫声,带着深深的恐惧,尖厉得几乎不像人声,“天狗,天狗吃人啦!” 可怪物掏了心肝头颅之后,却并没有吃掉,反而抓住那几团血糊糊的肉块,朝正中央的大皇子爬去。 大皇子早已被吓傻了,脸上甚至还溅了喷出来的血珠子。见这些怪物朝自己爬来,更是吓得丢了魂一样。 刺鼻的血腥气在这不大的亭子中漫溢开来。流出的血甚至从缝隙间溢了出去,往下流入水中,整个亭子好像浮在血海上一样。 “快,来人,去救瑞儿!”皇帝带着喘息命令道,声音里有明显的痛苦与担忧。然而这过于可怖的情形却叫所有人都禁不住慢下了脚步。 奇怪的是,这些怪物却似乎并没有伤害大皇子的意思。反而是将心肝头颅都摆在了他的面前。接着乖顺地伏了下去,如同等待主人夸奖的猎犬一般。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月亮悄悄地从方才短暂遮蔽了它的乌云间又露了出来,寒凉的月色重新照在水面上。只听噗的一声,那群可怕的妖怪竟然突然燃烧起来,不多久就全部消失了,只留下一个个带着血的利爪,还摆在大皇子的面前。 出了这样的变故,宴席自然也进行不下去了。然而等到众人稍稍冷静之后,方才可怖之象短暂压抑住的一些窃窃私语,开始在惊魂未定的众人间传了开来。 那句诛心的流言,影影绰绰地出现在了大家遮掩着低语的口中。 “遣枨枨,取心肝,祀天狗,平上乱。” 这本来是流言,可今夜朝中重臣权贵亲眼见了枨枨取人心肝,还献祭于大皇子面前,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皇帝为平息流言、示宠于众人前的这场宴席,反成了大皇子的催命符、黄泉路。 -- 二七一、心软 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别说吃席,不少人怕是都得赶紧回家换条裤子了。 正好此时混乱异常,十六便趁着兵荒马乱,大胆地张望着皇子那边的情况。只见皇上似乎是被这番景象刺激得不轻,原本今日到底还能勉强支撑与臣下同乐,如今却只能在侍从的搀扶下,才不至于昏倒过去。 十六眼力好,还能隐约看见皇帝龙袍的宽袖遮掩下,手指都在微微地抖。 皇帝尚且如此,被溅了一脸血的大皇子就更不用提了,他整个人都坐在血泊当中,身上的金龙妆花缎袍也未能幸免。 那血污也沾染得十分巧,恰遮住了左肩上龙纹的眼睛,让这些本来栩栩如生、几欲飞天的龙,终还是成了盲龙。 “不上台面的东西,就算穿了龙纹玄衣,内里也还是狗肉包子。”李玄慈睨着好生狼狈的大皇子和气弱的老皇帝,说出的话都和刀子一样。 随机眼神又朝着旁边稍一流连,那种冰冷的笑意便更甚了。 “好一个天家骨肉。” 他眼中含着讽刺,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开口。 十六朝着那边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李玄慈的意思。大哥遭殃,老父病弱,剩下两个皇子反而眉梢眼角都比之前透着轻快,只不过为了场面好看,勉强装出一副悲痛的样子,可惜连脸上的那幅面具似乎不甚牢靠。 她十分中肯地评价,“就是我养的鸡被黄大仙叼了,心中的悲痛也比他俩真切。” 李玄慈被这傻话逗得笑了一下,朝着她一脸轻松地说道:“你丢了鸡,那是真的肉痛,而且越回想起鸡腿的滋味,就越可惜。但他们瞧见这一幕,怕是正好觉得机会来了,正准备磨拳擦踵,吃个满嘴油光。” “不过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大概是把回生粉藏在了那莲蓬里面,可是那些妖爪是怎么运进来的,这里戒备森严,那东西可不是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抱在怀里就能夹带进来。”十六压低了声音问道。 旁边的何冲紧闭着嘴,从牙缝里挤出来焦急而低促的声音,“两位祖宗可消停些吧,这里还是人家的地盘,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小心功亏一篑。” 然而对李玄慈来说,似乎从来没有一件事情叫做收敛。 他挑眉瞧了下挤眉弄眼的何冲,偏偏就用极放松的口吻,如谈论今夜星辰几点一般的口吻,用筷子点了点面前如今已恢复平静的湖水。 “这池子是靠人挖出来的,底下并没有活水,所以都得从外面引水进来。自从皇帝病了,也闲置了好一段时间,如今要重新启用。自然要给这池子换一换水。” 乌木筷子从水面往远处暗流涌动的方向一指,十六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就是借着水流的力量将东西给冲进来的,但转念一想,十六又觉得有些奇怪。 “这东西可不是落叶,入水直接就沉底了。就算水流湍急,也不至于能冲这么远。” “所以每个妖爪上都系了细绳,要送进来的从来都只是几根线而已,至于之后只需在洒扫的下人里插一个人,这些东西就能顺理成章被拉进来了。” 十六朝向师兄说道:“回生粉是你给他的吧,为何要瞒着我?何况回生粉会让尸体短暂恢复生前的状态,并且只会为生前最深的执念所驱动,你们是怎么保证那些妖怪会献祭活人心肝于大皇子面前?” 说罢,十六眼睛转了转,灵台一片清明,答案浮现胸中,看向李玄慈。 “那侍卫也是你安排的。” “不错,如今你倒了解我心思。”李玄慈轻挑了下唇。 十六却摇摇头说道:“你虽然平日里荡然肆志,可做事却从来严丝合缝。只要是你想做的,就不会有一丝的缺漏,而今夜关键便是那个被取心肝的活人,这样的关键你是不会放任在自己无法控制的人身上的,因此他必须是你的人,也只能是你的人。” 李玄慈的眼神望了过来,月亮在水中投下碎影,而波光在他眸中荡出微澜。 “一半一半吧。”他没多解释。 十六却暗暗低下了头。仿佛发问,又仿佛自言自语,“你们不告诉我,是怕我心软坏了大事吗?” 李玄慈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若你知道,你会心软吗?” 会害怕我吗,会厌恶我吗,会逃离吗? 可这些话他全部没有说出口。 方才鲜血流满了整个亭子的景象好像还在眼前,十六甩了甩头,仿佛要甩掉那些根本不存在的血珠。 等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得坚定。 “我不会。” “满城民怨,人心惶惶,几乎叁四日就有人为此丧命,我还没有矫情到为了一个人的性命,就不拿满城的人命当命的地步。” 李玄慈深深地看着十六,似乎这番逼问就是为了引出她这句回答。 即便到了今天,即便已试探过数次,他依然需要确认,眼前的十六,是一个见过全部的他、却仍然不会离开的人。 两人目光交汇,如同在暗处生长出来的藤蔓,寸寸勾缠,连往下深扎的根都纠结在一起,无法分开,也无法逃离。 此时,何冲有些不识趣地打断了二人幽微却又暧昧的目光,生生插了进来,说道:“不是,那啥,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告诉你,不过十六你这修行可有些懈怠,你没有发现那不是活人,是我做的血傀儡吗?” 看着十六瞪圆的眼睛,何冲便知道她是真没发现,不禁在心中为自己精湛的技艺暗暗得意了一下。 接着解释起来,“场上这么多人,要是直接往皇帝那去了,那戏还怎么唱下去啊。而且我拿那妖爪试过,发现它对鲜血感应最深,因此就做了这血傀儡,使了障目术扮作大皇子的侍卫安插了进去。” 十六不禁反省,自己真是关心则乱当局者迷,连这样熟悉的术法都没有认出来,忍不住狠敲了自己脑瓜子一下。 可这一下子却也帮把她敲清醒了。 师兄这样做是对的,可是李玄慈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她有些愣地望向李玄慈,目光轻抚过他的眉眼,那么漂亮,看一眼,就像品过埋了多年的冷梅酒,叫人心底发热,却又永远带着股冷凌的戾气,仿佛连脊骨都做了剑,随时潜伏着等待嗜血。 这样一个人,从来想杀便杀,想做便做,就算对这天下之主也未曾有过半分屈膝折颜,却为了这点不堪为外人道的心思,曲意安排,来试探她的底线。 看那底线,是否容得了他。 十六号忽然觉得,自己养在山上的兔子不知怎么凭空跑到了她怀里,朝她心口踹了一脚,叫她有些气,有些酸,还有些心软。 -- 二七二、降灾 月下的莲花还在水池上轻轻摇摆,夜露凝了珠子缀在荷叶尖上,垂在水面上,倒映出一点晶莹的影子。 可此刻无人愿意分半点心思去赏一眼这秋天难见的鲜荷花,本来娴雅的秋夜盛宴,如今成了被一刀铲断的蜂巢,那些原本被覆盖住的蝇营狗苟,此刻都如无主的蜂蛹一样攒动起来。 皇帝大概是被气得吐了血,此刻已无暇再以天威弹压众人,皇权的衰老在这一刻有了具象,正是从那层层迭迭的纱帘后,伸出的颤抖而无力的手。 如果说此刻大皇子还只是一条腿进了棺材,第二日发生的事,算是彻底将他打落权力的深渊,再难翻身。 彼时天还未亮,只刚刚擦了一抹青,运着载满蔬菜时鲜的小推车的农人们,正边打哈欠边排队等着城门放人。 忽然一片阴影无端端投在众人的头顶上,遮天蔽日,沉压压的,这群靠天吃饭的庄稼汉抬头一看,差点把半夜喝的凉水从裤裆吓出来。 “蝗、蝗害来了!蝗害来了!”在短暂的沉默后,带着极深的恐惧的声音,颤抖着从他们蜷曲起来的身体里被挤出来。 这是所有辛辛苦苦挣得一点生存的百姓们,最害怕的事。 何况,如今已是秋天,往年就算再凶的蝗灾,到了秋天也都歇了,可这场蝗灾来得毫无征兆,这群不知从哪钻出来的蝗虫,会把地里还没收的粮食全祸害光的。 突如其来的灾难,让不少人掉头就要回去抢收地里的作物,本就十分长的队伍瞬间乱了起来,不少人在恐惧与焦急的催化下,开始推搡踩踏起来。 哭叫声乱成一片,还有不知有哪家的小娃娃被从小轮子车上撞了下来,手被踩得乌青,哭得凄厉极了,一声声叫娘。 城里也不太平。 这片蝗群飞得低,翅膀扇动的不详的嗡嗡声,如同丧钟一样惊醒了不少本在美梦中的人。 他们打着哈欠披了衣服出去查看,被吓得打跌忙回家封窗锁门,只敢从窗户纸的小洞上张望。 那群蝗虫却越来越往内城飞去。 最后,那片阴影笼罩了大皇子府。 这些本来微小的虫子,聚集在一起,成为了无坚不摧的怪物,如同一朵会吞肉食骨的乌云,停在哪里,哪里便寸草不生。 而它们仿佛受到什么感召,开始往一个方向聚集,密密麻麻的全是纠缠在一起的虫身,无数双细小的虫眼闪着诡谲的光芒,开始朝地上一个微微凸起的木板门撞。 砰! 砰! 砰! 只剩下这单调又不详的撞击声。 一切都是死寂一般的沉默,除了这些虫,没有任何活物敢靠近。 厚重的木板开始发出滋滋的破裂声,终于,啪的一下,完全碎了。 虫群如黑水翻涌汇聚于狭口瀑布,飞快地涌了进去。 不多久,连木板旁边的地表也开始颤抖起来,轻微几声啪的声音,这群蝗虫竟然直接冲破了地窖的表土,整群破出。 被它们所托着的,还有一块块血肉模糊的血块,瞧不出形状,被无数细密的虫子伸出触角须足,几乎钉在血肉上,纠缠着往外飞。 这群混着血肉的蝗群,就这样飞过了整个京城的上空。 无数的人,都看见了吃人的蝗虫托着人肉血块,边飞边吃,最后飞出了城,消失不见了。 整件事发生也不过半个时辰,可造成的影响却是不可估量的。 还未到傍晚,京城外地里的作物便被收割了大半,不少还没完全长熟的也都潦草割了下来,损失惨重。 城里,所有人也都涌去了米店面店,但凡是卖能活人的东西的店铺,柜台都快被挤翻了,有人囤积居奇,将普通的旧米都卖出了天价。 同时,昨夜宴席上的事,也不知怎么被传了出去。 瞬间,大皇子成了整个京城的罪人。 他指使伥伥取人心肝来祭祀天狗,又因逆天行事,满手血腥,引来秋日蝗害,吃人的蝗虫从他府中的冰窖里咬出了他藏着的心肝血肉。 如此罪恶滔天,如水入油锅,上下物议瞬间引爆。 随着作物抢收减产、城中物价飞涨、抢砸连二并叁,民怨如同再也压不住的大潮滚滚而来,一个不好,这艘小心驶了近百年的大床,怕就要覆灭了。 这些民怨也反过来化作了一道道折子,压向金銮殿,将这本来威严而不可挑战的脊梁,压得弯了下午。 所有的这些非议,在最开始都如同泥牛入海,见不到半点水花,皇帝将所有的折子留中不发。 然而即便如蚂蚁微末,如入海不见的泥沙,迭得多了、厚了,积累起一层又一层厚厚的沉淀,也足以让这条大河再也无法滚滚奔涌。 -- щOO1ろ.Ⅽǒⅿ 二七三、粉墨登场(二更) 十六在私底下感叹过,果然还是亲生的父子,这样也要护着。 她原来觉得富有天下之人,一定胸怀广广阔,心藏万民,可如今看来,这天下之主,和田舍郎也没有什么区别,心中都只有容得下那小小的一亩叁分地。 在说这话的时候,十六手上还在不停地揉着饼。李玄慈近来口味被养得越发叼了,不是她做不是他亲手做的胡饼,没有撒她亲自用慢火烘得香喷喷的芝麻,不给他切成大小适中的薄片儿,就不肯吃。 好在他虽然嘴叼,钱袋子却十分大方,如今更与十六养成了默契,只要接了吃食,下一刻便会从袖中随手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非常痛快地往她手上一扔。 因此即便费心些,十六也还是乐意的,每次都和过冬的松鼠一样往身上藏。 李玄慈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看着十六随着揉面的动作而微喘,额上沁了细细的汗。 本来就如水蜜桃一样绒绒的脸蛋,此刻更像蒙了层露珠,透着粉,叫人想咬一口,狠狠吸吮丰盈的汁液。一缕本来束好的发丝落了下来,搭在眼睛上面,随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的。 在他自己都未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伸手将那缕发丝轻轻地挽回了她的耳后,如同接住一片春日里飞落的花瓣。 十六倒未在意,抬起手臂用袖子抹了把脸,转头看他,眼睛微微眯成月牙的模样,笑着说了句,“你心还挺细。” 比大姑娘还大姑娘,要是她的师兄们,别说是头发掉下来了,只要头不掉下来,哪儿掉下来,他们都不会在意的。 当然这话十六只敢放在心里,半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李玄慈却收回手,又变回那副冷淡的模样,只有背后他握紧了手、指尖轻轻捻动的样子,才出卖了一二分心绪。 “你以为皇帝真一点风都没听到?” 他目光冷淡,语气中的讽刺浅显得如同浮出水面的冰棱一角。 “消息传递要经过军中,数量如此庞大的灭门案,还将自己的府邸作为的藏尸之地,所需的人力物力财力,动静绝不会小。何况就是老皇帝真的病到察觉不了,大皇子为了邀功谄媚,也会忍不住去他面前卖乖。” “不过就是不想亲自去做这下这腌臜事,脏了自己的手,所以睁只眼闭只眼罢了,你看他对大皇子突然的宠信,就知道他心里其实满意得很。只有那个蠢货,还不知道自己被亲生父亲当成一条狗驱使。” 十六果然不懂,她没有亲人,可难道天底下的亲人都是这样的吗? 她有些无言,又问道:那皇上会怎么处置大皇子呢?” 李玄慈冷笑道:“不出明日,定会有结果了。如今的沉默,不过是想着如何将自己洗刷得更干净一些罢了。” 果然,甚至还不到子时,当日下午便传出了消息。 据说这背后都是妖女鼓动,借助天狗之祸。大行妖术,蛊惑人心,妄图颠覆王权,且颇有些奇淫巧技,能施幻术,能惑人心。 大皇子就是她以术法迷惑了心智,被操纵着才做出这些事情来的。 十六在心中暗暗撇嘴,人还没进宫门呢,审问都还没有审问过,这些话便传了出来,背后究竟是谁在放出消息也就可想而知了。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过于明显,李玄慈看了看她那样子,逗了她一句,“想去看戏吗?” “想!” 十六自然无有不应,她自小女扮男装,也算是个演戏的好手。就算唱不了那花旦,武生,青衣,老旦,丑角,总得有她一个位子。 可如今见了高手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天家父子演起戏来,那才叫个人模狗样。 -- 二七四、天家无情(三更) 不过她又有一些犯了难,如今皇宫守备如此森严,怎么混进去呢?就算混进去了,皇帝在的地方可不是这样好接近的。 可李玄慈直接带她开了眼。 李玄慈携着她,从一处最荒凉偏僻的宫墙翻了进去,把这当后花园,不对,当菜园子逛了,对各座宫殿如数家珍,那么多列来回巡逻的侍卫,愣是没一个瞧见他俩的。 不过最后他们停下来的地方,反倒是一处稍嫌偏僻的湖心小亭。 “皇帝会把人待这儿来审问吗?”十六心里有些不解。 “自然不会。他如今恨不得枕头底下都塞叁个侍卫,哪里肯来这种地方。” 李玄慈提着剑,在湖心小亭的地砖上敲击着,突然听到一阵空心的声音,轻笑一下,拔出剑来,用剑尖撬开了那块地砖。 下面居然暗藏机关,他又将自己的剑鞘对准地砖下的空隙插了进去,上面的宝石竟然正好嵌在那个凹陷当中。 只听见一阵沉闷的吱呀声,湖心亭中最粗的那根柱子,居然旋出了一个入口。 李玄慈站起身来,拔剑入鞘,看着那个入口语调莫名轻松了一些,对着十六说道:“走吧。” 她连忙跟了上去,和那认准了鸭妈妈的小鸭子一样,一边颠着小屁股急忙忙地走,一边还叽叽喳喳的问着,“你怎么知道这儿有出口入口的呀?” 又自问自答,“我懂了,你从小在这宫中长大,肯定自小就不安分,宫里暗道怕是被你摸了个遍。” 末了还感慨一句,“小时候要是谁管你,那可真够辛苦的。”不像她,还没灶台高的时候就会烧水了。 说完,她又突然想到李玄慈好像和她一样,从小没了父母,立刻没了声音,一口桃唇紧闭得和扁嘴鸭子一样。 李玄慈倒是不在意,指尖抚过自己手中的宝剑。说道:“从小是先皇养我长大的,这密道也是他做的,只有我这把剑能开启。” 十六有些感慨,先皇还有这癖好,可真是够、够、够童真的呀! 她眉毛一抬,李玄慈便知她心中在想些什么,撇了一眼,难得地解释了几句。 “先皇虽重我,却也不能太过。” “宠爱,是保命符,也是催命符。所以后来他便不再时刻将我带在身边,只通过这密道,叫我悄悄去看他。” 十六听了不禁感叹,爱子,则为之计长远,李玄策这皇爷爷是真心为他好。 不过他儿子似乎就不太懂这道理。平日里把叁个儿子当做下臣一样,驾驭制衡。几位皇子间此消彼长,谁都不服谁,谁也都争不过谁。原本以往还算和睦的兄弟关系,最后也都争成了乌眼鸡。 李玄慈对着密道极其熟悉,随手就从墙上壁龛某处摸出了火折子点燃。这密道修得齐整,虽然不大,可里面没有一处不平坦的地方,修葺之人的用心可见一斑。 他们一路摸索着,再见光亮时,竟然已经到了御书房里的一道暗墙。这墙上似乎嵌着几块奇异的琉璃,能透进光来,隐约看个大概。 不过外面的人应该瞧不见这里面,因为眼前的这一出好戏,似乎就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 大皇子跪倒在地上,满面的凄风苦雨,就是霜打了的茄子,都比他精神上叁分。 他深深地伏了下去,额头贴着地上铺的绒毯没门子地叩,恰巧就跪在狰狞龙爪花纹下的位置,哭着哀求起来。 “父皇,儿臣真的是一时糊涂,儿臣看父皇在病榻上煎熬,真恨不得拿自己的阳寿换父皇的康健。” “那妖女找上门的时候,儿臣本来不想的。可第二日。父皇眼疾就更加严重了,双目刺痛,连带着头风都发作了。儿臣捧着碗在您跟前,却连口汤水都无法伺候您服下,急糊涂了,这才答应了那妖女的法子。” “儿臣自知罪孽深重,万万不敢请求原谅,只求父皇别气坏了身子,儿臣这就请罪赴死。” “可、可若有来世,儿臣能否再厚颜求您,让儿臣再做一回您的儿子!” 十六在里面听得恨不得击节叫好,这唱腔、这做派、这身段,实实不该生在皇家,就该投生到下九流,那如今京城最红的小生,肯定换人当了。 李玄慈听了也一挑眉,他这便宜大哥,自小惯会以退为进,次次都奏效。 果然,皇帝听了这话,原本阴沉的脸也稍稍动容,到底是亲儿子,苦肉计使起来,那才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瑞儿啊。” 这声带着叹息的称呼一出口,墙里墙外所有人都知道大皇子的命是保住了。 “此事你是大错特错,民怨沸腾,便是朕也断不能置民意于不顾。”皇帝的声音低沉而微喘,显见是受了刺激。 他话头一转,继续说道:“你,夺服制,去仪仗,单衣素发,不许带家眷,去皇陵给先帝守叁年。” 十六在墙里直接贴着琉璃,就差把耳朵眼攥巴攥巴从缝里塞过去听了,此时却也忍不住用气声问起李玄慈,“我没听错吧,就这点处置?” 挖人心肝,杀人放火,挑起蝗灾,桩桩件件就落得个守坟叁年? 什么夺服制,去仪仗,听着吓人,可半个字也没说真要褫夺封号,光去了外面的那些虚架子,有什么用。 何况去守皇陵叁年,虽说离了京城朝堂,可到底没挑破,名声上也不难听,等叁年之后,此事早已风平浪静揭了过去,一句粉饰的“为了尽孝”就能将事情都抹了过去。 可这前前后后足足有上百条人命了! 十六此时才知道,什么叫做天家无情。 天家对自己有情了,便是对天下无情。 她尚且怔愣着,李玄慈却轻轻扯了下她后脑上鼓包包的发团子,故意一般在狭小的空间里斜了身子,凑近她还有一点茸发的耳朵尖。 “戏还没唱完呢,接着听。” -- 二七五、痴 他们靠得太近了些。 这地方实在不算宽阔,两个人几乎都是贴着墙站的,不知不觉便靠在了一起。 十六不知什么时候分了神,这样的紧要关头,她却注意起了李玄慈的身上的刺绣,与他衣服摩擦的簌簌声。 还有他那头高高束起的黑发,也随着他的靠近,微微蹭了下十六的耳朵尖。像是打松林下经过时落下的松针,悄无声息地刺了一刺,叫她禁不住想跳一跳,把那麻麻痒痒的怪滋味儿全都给抖落掉。 她才刚刚皱了下鼻子,就听见外面又起了动静,连忙去看,才发现是一个女子被押了上来。 这琉璃有些朦胧,十六几乎趴在上面,这才看清,原来被捉的不是钩星,而是那日客栈里的女子,也就是那家灯匠的女儿。 这小女郎倒是生的好风骨,闯下滔天大祸,在九五至尊面前,身上瘦成了一把骨头,却连跪在地上时背都是挺得直直的。 她比上次客栈里见到又瘦了些,连露出来的肩颈,骨头都硌得突出。细弱的颈子像是他们灯匠手中的逐条,微微还能看见竹节起伏的痕迹。 但正如竹条会在匠人手中弯折成柔软的曲度,权力也是最是懂得如何让人弯腰的。 “一介贱民,胆大包天。是谁给了你这样的胆子?说出来,朕尚且能给你留个全尸。” 皇帝似乎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这样低贱的人,语气低沉嘶哑,将所有怒气的波涛都给按了下去,对他来说,为这样卑微的人,连愤怒都是不值得的。 “回皇上,民女没有主子,不过借着那人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原本互不相干,各取所需罢了。她既不是民女的主子,民女也不是她的仆人,从来都是她与我联系。既然圣上都没有抓到她,那民女也没有这个本领能找到她。” “到如今了,还敢狡辩包庇。从灯会起火。到后来天狗灭门,再到……”皇帝语气冰冷。直到说到这里,才微微停顿了一下,切露出了一丝情绪。 接着便掩盖过去,继续说道,“再到你们引诱大皇子派妖犬伤人,桩桩件件,哪个不是你们做下的?如今还敢狡辩,怕是想尝尝千刀万剐、株连九族的滋味。” 可那女子却没有动容畏惧的样子,只木着脸恭敬地回答道:“民女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千刀万剐,民女不怕,至于灭门,民女的家人早被民女全杀光了,此刻赴死,也算团圆,谢圣上恩典。” 即便是掌握天下生死的皇帝,听了这话也不禁有些错愕,眼前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子,居然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她将自己的全家都杀光了。 可他随即便冷淡下来,说道:“巧言令色,你这样狠毒之人,朕倒信你杀了自己家人,但连灭自己的门都能做,所图必然不小,如此推搪一句各取所需、互不相干,就想让朕相信?” 那女子听了这话,却轻轻抬起了头,脸上甚至露出了有些奇怪的笑,似自怜又似自满,背脊却挺得更直了。 “圣上富有四海,所以不知像我这样的贱民,想实现一个小小的愿望,也是如此难。” “草民所图,从来不过一字。” 皇帝并未理会她,一个贱民的愿望,还不如他鞋底一粒尘埃。 那女子却并不需要回应,挺着脊梁骨,继续说着。 “名。” “名扬天下的名。” 那女子伸出手来。就着书房微微跳动的烛火,打量着双手。 那不是双娇养出来的手。 上面有厚厚的茧子和细刀疤,指节也有些粗大,她看着那双有些变形的手,眼里却满是迷恋和自信。 “草民生在灯匠世家,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草民还被抱在膝头的时候,就开始摸灯了。而草民这双手,天生便是做灯的时候。” “只要我拿起刀,就知道什么灯笼该用多厚的竹片,绝不会厚,让灯笼变得粗笨,也绝不会轻,让它无法支撑。只要我眼睛一闭,就能够想出无数的花样,用什么纸,画什么花,着什么色,对我而言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连灯芯是我做的最好,我去捡人家不要的鱼皮,一点点刮下来油脂,再用小火熬上一夜,只要几滴混进去就能让灯火绵长明亮。” “这些都是我自己想出的。圣上,您说这世界上还有比我更适合做灯的人吗?” 皇帝并未答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那女子却自顾自继续说,“可我家的手艺传男不传女。父母子嗣艰难,反倒是早早嫁出去的姑妈生了两个儿子。她男人死了以后,祖父母就将他们都接了过来。” “那时我爹心里就有计较了,祖父母怕是动了过继外孙的心思。后来好不容易怀了,刚松了口气,可生下来却是两个丫头。正好祖父母都一起去了外地拓展生意,两叁年怕都不得空回,我爹因此就歪了心思,挑了我妹妹扮作男孩儿,蒙混过去,等祖父母回来,又买通了大仙儿说十六岁前与家里人有些相冲,就养在母亲娘家,很少回来,总算瞒了过去。” “我爹想着拖些时日,再生个男孩,就算真生不出,十六年后这个家也该是他作主了。” “他的算盘响了一半,后来果真没生出来,却也果真他作主了。” “因为妹妹养在娘家。可家里的人总要人帮忙。因此也教了我些东西,原来只打算让我打个下手。可我根本不用他们教。不到十二岁时,我的技法就比家中做了四十多年的祖父还要精湛。” “纯白玉的玉壶灯,双龙衔照鳌山灯,京城近年来所有的出名的灯笼都是我做的。可无论我做出怎样精致绝伦的灯笼,也没有一个人知道是我做的。所以当这个机会来到我面前,当我知道我可以做出让整个京城,不,让全天下的人都永远无法忘记的灯笼,我没有片刻犹豫,就答应了她。” “就为了这个,你将全家人都杀了?”皇帝终于看了过来,显然对她的理由极为轻视。 那女子轻轻的抬起头来,眼中第一次有轻微的心软,可随即就一闪而过。 “圣上九五至尊,这种东西在您眼里自然贱如草芥,可即便草芥之物,却是我心中最要紧的东西。正如最微末的沙砾,有时候也能叫大象倾倒。” 这句话说得可谓极不恭敬,将被这升斗小民也害得眼睛半瞎的皇帝,也给绕了进来。 十六暗吸了一口气,这女子,心中有灯,就连人命也不重要,对着皇帝,开始还能记得称草民,后来直接我来我去,真是个痴的,莽的。 她心中轻轻叹了口气,这女子或许也是生错了地方,若生在自己师父门下,说不定能专心痴迷于灯技,也不用酿成这样的孽障。 皇帝显见阴沉下了脸,可那女子却不在意,反而忽然叹了下气。 “其实他们对我也不算太坏,虽说技法传男不传女,虽对表哥们有所纵容,只愿将秘技 传给装作男子的妹妹而防着我,但到底不曾缺衣短食,也没怎么狠狠打骂过我。但我到底不甘心,不甘心两个不学无术的表哥,却被祖父母偏爱。不甘心对灯笼半分兴趣都没有的妹妹,却能光明正大地传习家业。最不甘心的,是我从未有机会将灯技施展到极限,家里人总是防着我。” “所以我无法错过这个机会。” “最开始我也并不想杀他们,只是后来被家人发现,他们害怕以后会引火烧身,所以逼着我烧掉所有的灯笼,一家人远走避祸。那我所有的努力都会成了泡影。我倾注了最多心血的作品,将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做的,于是那一夜,我下手了。” -- 二七六、乖一些 “对我来说,这些都不难,难的是从前从来没有施展的机会。” “可有了她的帮助,这些就都不再是问题。之前及其剖去头颅的案子,不需要我下手。后来她便找到了我,要我做出能伪造出如同妖兽咬断人的肢体的机关,我照做了,也正是被家中人发现了图纸才察觉到其中秘密。” “不过我不懂的是,后来他明明放出了能挖人心肝头颅的真的妖兽,为何之前却要我作出仿制的机关,不过我也不真的在意这个。” “因为,我最得意的,从来都不是那个机关,而是我做的灯。” “圣上应该也见过。” 她说到这里时,眼角甚至溢出了一点笑意,显然是想起了,眼前这个九五至尊的眼睛,便是拜自己所赐,才成了半瞎的。 一个低贱的工匠,却能将这个天下最尊贵的人戏耍得团团转,怎么能不叫人发笑呢。 与此同时,十六察觉到自己身旁的李玄慈,挑了下眉毛,低低笑了一声,从他唇中呼出的那口热气,恰巧喷在自己耳朵上,叫她忍不住想躲。 可她甚至还没动作,就被李玄慈锁了腰,一下子拉了过去,半困在他怀里,这里空间狭窄,这样一来,她连站也站不稳,只能斜倚在他怀里。 她的手臂紧紧挨着李玄慈的胸膛,一边胯骨恰巧抵着他小腹。 这像什么话,十六想挣扎着起来,可无论她怎么使力气,那力气都跟撞进一团棉花一样消失了,反倒是让她的胯骨,撒娇一样在他身上磨着。 她这身子生得软乎,里面骨头却细硬,隔着一层煊软的皮肉硌在他小腹上,如同猫爪子的肉垫里藏了利甲,刮得人有些疼痒,却又舒服得不想离开。 李玄慈是沉溺其中的。 所以才任着她折腾。 等折腾够了,腰上的手才懒洋洋地顺势往下一滑,将她软嘟嘟的臀儿拍了一下,侧首擦着她的耳朵尖凑了过去。 “乖一些,这琉璃可不隔声。” 他鬓角上一点碎发搔着十六的脸蛋儿,叫十六想起以前在山上偶尔睡在树下,被松鼠尾巴扫过而醒过来,却不见那小家伙,只残留下脸颊上麻麻痒痒的触感。 随即又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对这种贼喊捉贼的登徒子,心中有些气愤,于是伸手狠狠揪了他腰上的皮肉死掐一把,顺道儿把刚才那话还给他。 “小声些,这琉璃可不隔声。” 然后便发现李玄慈的身体似乎轻轻抖了起来,十六暗暗寻思自己也没用这么大劲儿吧,就瞧见这人干脆伏在了自己肩上。 原来是笑到发抖。 她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想打,可手高高抬起,又轻轻放下,落在他后脑上束起的发尾时,那光润顺滑的手感却叫她半路偏了道,忍不住玩一样抚摸起他的头发来。 李玄慈怔了一下,随即全身放松下来,大猫一样懒倦地伏在她身上,不乐意动弹。 只在十六的肥爪子偶尔扯痛了他头发时,才啧一声,磨牙似的往她露出来的细颈子上咬一口。 两个人就困在这小小的天地里头,窄得都转不开身,可正因如此,才能理所当然地彼此依偎。 -- 二七七、万岁万岁万万岁(二更) 琉璃瓦内你侬我侬,御书房中霜雪倾身。 那女子抬起头来,目光平直淡定,继续说道:“圣上可想知道我是怎么让灯上出现天狗之影,又怎么让它活生生地动起来的吗?” 皇帝没有说话,以默许的态度听她继续说着。 那女子却不在意有无回应,脸上呈现出一种满足的姿态,仿佛沉浸在这世界上最美妙的氛围当中,似乎这里不是主宰她性命生杀之地,而是梦想实现的光荣殿堂。 “其实很简单。” “我做的最好的灯就是走马灯。这样简单的原理,却能够做出这样美妙的效果,所以我最爱这种灯。” “要做出奔腾燃烧的天狗,需要在这灯笼上费些心思。那日灯楼上所有的灯笼其实都是走马灯。走马灯转起来,是因为里面有叶片一样的纸轮,点燃蜡烛后,热气浮动,推着轮轴转动。” “但我先将叶轮的缺口用蜡薄薄封死,再在灯芯的中段封一小块硝石粉末。时间我都计算得刚刚好,当叶轮上的封蜡被热气融化之时,灯芯刚刚好燃烧到硝石那一段,就会蹦出火星来。而此时灯屏正好被带动,我事先用磷粉在灯屏上画上图案,一见火星就会立刻燃烧起来。” “上百个灯笼都是这样做,每一个都组成了天狗的一部分,远远看去就会如同一只燃烧的天狗。而当轮轴继续转动,燃烧的部位就会移动,组成新的图案。最后看起来就是一只活灵活现、不断跳跃的燃烧的天狗。” “除了我,这世上没有人能够用如此在如此大的灯阵中,做出这样精准的计算。时间、火候、灯笼彼此间的距离,都必须分毫不差。” “连圣上都被骗了过去,不是吗?” 她最后说完,心满意足,那股无法压抑下去的得意,像是从石板缝里硬生生顶开来的草种,透露着永不磨灭的野心和生机。 “身为下贱,心比天高。”皇帝看着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女子却笑了起来,面容平静,眼神无波。 “圣上您亲自审问我这样一个贱民,甚至大费周章地听我说完这么许多长篇大论的布置,无一处细节放过。” “草民自然不会以为,珍贵的是自己。不过是卑贱的老鼠和高贵的玉瓶间,圣上不想因为我而碰碎了您珍爱的玉瓶罢了。” 随即深深地伏了下去,额头紧贴着地面,自进了书房后。头一次呈现出恭顺而服帖的模样。 “草民愿意承担所有的罪责,受千刀万剐。天狗作乱的秘密,草民也愿意在天下人和满朝大臣面前悉数供出,绝不会有半分含糊,更不会攀扯大皇子。” “您若是捉得到那个女子,她的罪便她来认。您若是捉不到,草民也愿意由我一人供认。” “你倒真不顾惜你自己的性命。”皇帝久久没有说话,再次开口时,有些难以辨认的暗哑。 “草民做出这个决定时,便知道早晚会有这天。草民并不怕死,也不怕折磨。唯一怕的。就是我这世上无双的技艺,会悄无声息地就湮灭了。” 十六听到这里才明白这女子为什么不与钩星一起逃走,为什么敢于在圣上面前这样长篇大论,因为她早已号准了皇帝的脉。 皇帝想要保下大皇子,就必须找一个替罪羊。而且朝臣不是傻子,天下人也不是傻子。这个替罪羊如果解释的细节,不够令人信服,只会让大家对大皇子更为不耻和怨怼。 为了要让大家相信,那么她巧夺天工的技艺就必然会被摊开来,将每一个细节都推摸干净。 到时整个天下都会记住,一个小小的、卑贱的,在家中连学习灯技都不被允许的女子,是如何做出了令最至高的皇权都能动摇的绝命灯笼。 这心思真狠啊,对家人狠,对百姓狠,对自己更狠。 十六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才是真正的痴人。 她做不到,有些佩服,却也无法真心认同,这么多条人命,在这女子眼里,怕是还不如走马灯上她亲手绘制的一个图案重要吧。 十六猜得准,果然,皇帝听了这女子的话后,反常地沉默了起来,如同默认一般。 最后说道:“朕赏你千刀万剐,也赏你这个名,只是你没有机会,活着看到自己名扬四海的那天了。” 那女子却突然绽放出比春日正盛时的艳桃还要灿烂的笑容。 “草民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华丽的御书房里,此刻只剩下这句万岁万万岁的寥寥回音,以及磕头谢恩的沉闷撞击声。 -- 二七八、我不一样 之后,那女子被拖了下去,书房重新回归了沉寂,只剩下老皇帝偶尔传来的沉闷的咳嗽声。 琉璃瓦后,李玄慈也终于舍得从十六身上爬了起来。 “没热闹可瞧了。” 他斜倚着玲珑琉璃墙,鬓角都乱了,姿容也不再整齐,不像个金贵的小王爷,倒像个浪荡的登徒子。 十六可不像他那样全然不在乎,瞧着那琉璃瓦透过来的朦胧影子,悄声说道:“看来,这么多条性命,也只值得大皇子去守了几年的皇陵罢了。” 她忍了又忍,却还是忍不住举起肉拳头,朝自己个儿的掌心捶了一下,忿忿道:“就算是普通家里的小儿顽皮,放火烧了猪圈,罚得也比这要重吧。” 虽和天下第一大纨绔混迹久了,可十六心里,自己还是那个没钱没权、连想开荤都得从养殖这步开始做起的穷酸小道士,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凄凉。 李玄慈听了她这多少有些奇异的比喻,也一样望向那琉璃瓦,眼中含着讥讽,轻描淡写而又残忍地补了一句。 “庶民的性命,在这些人眼中,怕是并不比猪仔值钱多少。” 十六心中升起一股愤懑,她知道这群皇亲贵胄眼里,他们这样的人都是不值钱的,她早知道这点了。 可她还是觉得和被鼻涕虫沾了一口一样恶心得紧,忍不住撒气道:“你们这些贵人,都是这副德行。” 李玄慈却用眼睛横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只那浅琥珀一样的眸子凝着她,叫她轻轻浅浅地陷进那道眸光里,不由心发虚、骨头发软。 等十六的铮铮铁骨都被泡成豆腐脑后,李玄慈才轻笑了一下。 这笑太耍赖了些,这样绝色的少年,在整片琉璃墙组成的光与影间,容颜藏在半明半暗中,露出一点笑。 如菩提童子点眉心红痣,似净瓶甘露洒一滴清明。 直叫人心神俱震,只愿皈依于这纯粹的美丽。 十六也不例外,她瞳孔不自觉地放大,脉搏悄悄在加快,这样近的距离,连心跳都变得格外吵闹。 然而他一开口,就是修罗恶语。 “我不一样。” 他用平淡却狂妄的语气说道:“越是贵人,在我这里越是贱命。” “天上地下,只有能入我眼的,和不入我眼的。不分贵贱,无畏高下。” 十六立刻收起了方才那短暂的失神,这人实在狂到了极点。这样幼稚的话,就是在画本子里被她看见,都得起叁天的鸡皮疙瘩,还得再骂五日的曲词家,写的什么不入流的词儿。 而她没有察觉的是,这也就是如今的十六,胆子被养得大了、野了。 若是原来她听见李玄慈说这话,第一反应怕是得摸摸脖子凉不凉,再努力更乖巧一些,不求做入得了他眼的人,至少不做他眼里的现世鬼。 如今倒敢在腹中编排这许多话,倒也不失为一种进步。 李玄慈毕竟没长能听人心中腹诽的顺风耳,没多纠缠,话锋一转,说起正事来。 “这般费尽心机,我倒不觉得只是为了保一个废物。” “我这便宜大哥自小就最会算计,向来是抓小放大一把好手。不过就是想自己把脏活儿干了,好叫皇帝下定决心册了他这个皇长子。” “可他也不想想,这父子俩生的一般心肝,他以为如此简单,皇帝如今如此作态,也不过是不想彻底失去他这个长子,打破这么多年维持的制衡局面。这些儿子他一个都不放心,也一个都不爱。” 十六听得晕头转向,只觉得这皇家父子,似乎比他们山下中那些打破了脑袋,就为了争两间土房的乡野人家还要不堪。 -- щOO1ろ.Ⅽǒⅿ 二七九、何清娘 又是一阵动静传来,皇帝也离开了书房,这下总算彻底宁静下来,只有他们二人,困守在这小小天地。 虽没了人,十六仍然压低了声音,问道:“那陛下打算怎么办,就这样把这女子拎到群臣面前去吗?” “自然是要再多卖一些关子的。” 李玄慈虽是这么说,可过了几日却都没有什么动静时候,十六还有些纳闷儿,难道皇帝是转了心思?可想起李玄慈说的话,又觉得不会如此简单,肯定又不知道在憋什么坏水呢。 她刚起了这个念头,就在心中轻轻呀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大的胆子,编排起陛下也如此理直气壮。 一定是李玄慈把自己带坏了,近墨者黑,近墨者黑呀! 师门中人人公认最乖的小十六,如今也变得这样胆大包天。 不过她这番话虽然大逆不道,可猜得却是分毫不差。 这日天方擦了黑,玄武大道上往来的人还少,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隐隐的轰隆之声,还伴着一丝光透了出来。 等到那轰隆声渐渐近了,众人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座活动的灯楼。足有几丈高。下面置了木轮,上面挂满了灯笼,将本已渐渐变暗的夜色,照得犹如白昼再临。 因为之前的事,众人颇有些不敢靠近,只敢躲在一边,想要绕道而过,偌大个玄武正道,竟然诡异地沉静下来。 起初,除了夜风拂过,灯笼是微微摇晃之外,什么都没有,所以逐渐也有人大起胆子蹑手蹑脚地靠近了一点,打量起这精美的灯笼来。 可还没等那人的手触到灯笼纸,忽然整个灯笼阵火光忽现,赫然呈现出一只燃烧的天狗模样。 不一会儿,那天狗生气地甩了甩脖子,又一跃而起,在灯楼上跳跃着,每踏一步便是一阵火光烧过。 这下瞬间炸开了锅。 那些本就被吓得不轻的民众,立刻想要四散逃开,但是不知从何时起,外围忽然守了一圈的侍卫,个个都持金刀跨高马,严严实实将众人圈在原地,动弹不得。 瞬间鬼哭狼嚎,响成一片,有人疾呼天狗,有人大叫快逃,有人甚至想往外边侍卫的刀子上撞,也比死在天狗的口下要强得多。 人群跟没头的苍蝇一样乱转,脚步纷繁踏过,踩得都见不着一丝儿空地,甚至还能看见有人怕得尿了裤子,地上湿嗒嗒淋了一路无头雨,旁人也连嘲笑都顾不上。 就在此时,又忽生变故,只听啪的一声响,整个灯楼全部燃烧起来,天狗瞬间焚烧在火海之中,不过片刻,便全都只剩下了一地的灰烬。 众人显然是被这接二连叁的变故给吓着了,一个个眼睛瞪成了上岸的白眼鱼,纳闷怎么天狗突然自燃消失了。 这是却听见墙头上传来一声浑厚的呼喊。 “天狗之说,本就是贼人假造,如今已在众人面前演示,大家亲眼所见,万勿再听信谣言,动摇人心。今日之后再有胡传胡信天狗一说者,将一律视为贼人同谋,当属逆反大罪。” 城墙上说话者,正是之前一妻一妾闹得沸沸扬扬的王大人。 王大人虽后院不宁,但到底为官数十年,历两朝君主,且是清流寒门出身,从来风吹不倒、根基深厚。 除此之外,王大人还在京兆尹做过很长时间的官,京中事务料理良久,处事公正,也算得上是京城百姓的半个父母官了,因此无论在儒林还是在百姓间,都颇有盛名。 挑了他来做这个传旨的人,皇帝倒也是用心良苦。 随即王大人拍了拍掌,一女子被推了出来,他大声喊道:“此女便是以奇淫巧技伪造天狗传闻之人,更与妖邪勾结,以术法惑人神志、操控人心,借机驱使妖兽犯下累累血案。” “此女本为城中灯匠家的女儿,因心怀不轨,勾连异族,在灯会上设下陷阱,损毁龙目,又在城中放火杀人,为了自己的私心,甚至不惜杀害自己全家骨肉血亲。” 王大人声如朗钟,将这女子的由来、出身、动机、手段、技法,全都说得清楚明白,甚至还叫人抬了个复原的大灯笼来,直接给众人演示看着如何用灯笼造影燃火。 这番作态下来,大家也都信服不少。 何况,大家心中也是愿意信、想信的。 毕竟,比起心怀叵测的小人,人为作出的叛逆之举,从天而降、无可抵挡的天狗之灾,总是后者更叫人畏惧。 如今连人都被抓住了,那还不是因为当今圣裁英明,果然是真龙天子,大家心中有了指望,也就不再惶惶不可终日。 这出戏唱得热闹,可作为戏台最中央的那名少女,却始终如一的平静,静静看着自己设计出来的灯笼。 只在众人看着灯笼自燃而惊呼时,唇角溢出一点奇异而满足的笑容。 那日过后,京城总算安定了下来。 只是众人打马牵驴自城根底下过时,总是忍不住打个寒颤,胆子小的快步离开,胆子大的还会鄙夷地往墙根儿啐上一口唾沫。 然而,所有这些或害怕或鄙夷或好奇的心思,都只属于活人。 那具挂在城墙上的女尸,脸上依然冻结着死前那刻露出的笑容,瘦小的身体随着烈烈北风而摇摇晃晃,逐渐变得干枯而狰狞。 与她死去的身体不同的是,她的名字永远活了下来,活在街头巷尾横飞的唾沫里,活在茶馆说书先生日日拍响的醒木里,活在九五至尊午夜梦回的梦魇里,活在从来只为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留墨的汗青里。 灯中第一绝何清娘。 -- щOO1ろ.Ⅽǒⅿ 二八零、赌注 这回,大皇子算是折戟沉沙、败走麦城。 罪名虽然全加在了“蛊惑人心、操控神智”的异族逆党上,可满朝的文武大臣既不是不是靠抽签选上来的,脑袋长在脖子上也不光为了衬个高,心里都明镜儿似的。 何况这些年大皇子年岁渐长,对储君的心思日渐明显,而皇帝态度犹疑、暧昧不清,因此私底下的动作也不少。 朝中这么多聪明人,转个弯就知道,这是大皇子为了讨父皇的欢心犯下的糊涂事。 不过大皇子虽然被贬去守皇陵,但到底没一撸到底,也未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因此也不算完全没了指望,蛰伏几年再出山,还不知道是怎样天地呢。 所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大皇子失了手,剩下两个皇子自然抖擞了。何况就是他们没心思,活络起来的底下人也会拱他们上去的。 这些时日,二皇子和叁皇子府后门路上的土都被压薄了几寸。 二皇子处事向来蔼然可亲,此时却展现出难得的低调。虽然叩门门的人,比春日里过江的鲈鱼还要多,可他一律闭门不见,只安排了妥帖的人守在门房上,客客气气地将众人一一照管妥当,却也没见着谁能进了二重门的。 当然,这说的是白日里的情形,至于晚上大门一闭,就不知道了。 叁皇子是武将出身,为人豪爽,向来交友广泛,军中本就多往来的将士,成日里跟人出去打马狩猎,好不热闹。 这下倒也安分了些,不再出去招摇,不过却也没有刻意避讳,往日那些上门的人,如今也依然都被请了进去,越发被衬成了热灶,烧得更旺了。 还要不少人都是冷眼瞧着,到底还是得等皇帝的态度,看上一看再说。 大概是跟着活阎王过日子久了,再老实的人也成了那恶肠小鬼儿。连向来忠君爱国的何冲,也忍不住私下和师妹偷偷议论起来,究竟谁会得皇帝的青眼。 十六想起之前李玄慈的话,暗暗摇了摇头。 “怕是一个都不中的。” 皇上心中,爱天下,爱万民,爱臣,爱子,可在意的,爱得如珠如宝的,只有自己。 如今皇帝因为天狗一事落了下风,可心里未必痛快,也未必不猜忌。 何况又落了眼疾。心病怕是更重了,就算今日打这个拉那个,明日也会拉那个打这个,绝不让一人独领风骚,以免让年华正盛的皇子衬得自己越发暗淡。 可无论圣心如何难测,该来的还是会来。 立秋后五戊,正是秋社,上到皇帝,下到黎民百姓,这一日都要祭奠土地神。 本朝以来,恰好此日又是先帝龙驭宾天之期,因此历来都是要大办的,更何况今年又出现蝗害,虽说是人为,可老百姓最怕的还是这个,所以这秋社更是要小心操办,决不能马虎大意。 可还没到日子,宫里就悄悄传出小道消息,皇帝的眼睛越发不好了。 之前虽然有了好转,可先是强撑着身体大办宴席,又受了刺激,郁结于内,连日来甚至吐了血,眼睛更加看不清楚了。 这样的情形显然皇帝是没法主持秋社的,因此这祭祀主礼花落谁家,就成了近日来所有人都最关心的事情。 不管两位皇子是否见客,往这两人府上的马车却越来越多了。 民间甚至有人开了赌局。赌谁能得到皇帝的认可,替天子行祭祀之礼。 这本来是私底下不入流的私赌,可后来越卷越大,最后赌金之厚,连十六听了都有些心动,忍不住想破一破这出家人的戒,也去添个彩头。 这本也是与师兄的玩笑话,可偏偏被李玄慈听了去,还不等他俩反应,就干脆利落地从怀里丢了一袋东西给她。 十六猛地挨了一下子,还老沉老沉,锤得她胸口一闷。 她抬手一看,还没等发火,就发现是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里面装了不少碎银子,火苗还没起来就灭了,美滋滋地接了过去。 得了好处的十六,啪啪地拍胸脯打起保证来,“你放心,本金是你出的,如果赢了,我叁你七,我只当个跑腿的,绝不多贪多昧。” 他把银子往怀里一揣,那沉甸甸的分量,惴得她小胸脯都有些挺不起来了,不禁有些心虚地看向李玄慈。 “要是我赢了,自然我叁你七,要是、要是输了,能不能不赔银子?” 李玄慈轻轻低头,掩饰唇边温热的笑意,再抬起时,眼里透着薄薄的青光,嬉笑间带着叁分锋利。 “既然给了你,自然是你的,赢了是你的,输了也是你的。” 这下十六终于美滋滋地收起荷包,刚要走,脑瓜子一转,突然想起一件事。 无论是赌博下注,还是朝堂的了解,李玄慈这种五毒俱全的恶人,肯定比自己强。 自己去下注,那是连蒙带猜,可要是听他的,肯定十拿九稳。于是又期期艾艾地用那双圆眼睛瞟着他,也不说话,只眨巴眨巴,一切尽在不言中。 十六尾巴一翘,李玄慈还真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轻描淡写地将桌上两个茶杯推了推,看着十六期待的目光在中间游移,等着看他的手落在哪里。 可他玄色的衣袖拂过,最后手中一场空。 “两头都不选。” “一个故作姿态,一个自作聪明,都成不了事。” 十六傻了,倒不是她不赞同,只是 “那我这怎么下注?” 这话一听就是从没踏入过赌场的生瓜蛋子。 李玄慈伸出一指,点了点她眉心。 “两头都不选,自然也有两头都不选的赌法。” 他没细说,可十六到了地方就明白他的意思,原来除了压二皇子,叁皇子这两口热灶,倒也有人会冲着那极高的赔率另辟蹊径。 因此赌坊也会开出例如两人都未选中,甚至还有压这事儿就办不成的。 十六瞧着那登记二皇子,叁皇子赔率的本子上满满的正字,算盘快拨出残影了。再瞧瞧自己面前的本子上寥寥无几的两笔,本来伸出来要放银子的手都有些软了。 可是想着李玄慈的话,到底还是把荷包放了下去,把银子分成了几份,把这些不如意的选项挨个下了一遍注。 那庄家接过银袋子,刚要拿去,却发现她攥着荷包的一角,死死不肯松手。 十六总觉得一松手,这钱就要打了水漂了,连个响儿都听不着。 在庄家和十六艰难的拉扯中,那个荷包还是被收了去,换了个凭证来。 十六颇感肉痛地收进怀中,满满一袋的银子,就换了这么薄的两张纸片。 李玄慈这乌鸦嘴,可千万千万要应验啊! 十六自己是道门出身,也算过风水,测过命格。如今却信起李玄慈这樽半路出道的大佛来。 全是为了银子啊! -- 二八一、债主 之后,本来玩笑一样、上不得台面的赌局,居然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的赌金之巨,叫人听了就瞠目结舌。 据说不仅是民间百姓富户,连朝中官员也有人不少人叫他人代持,暗自下注。 若前些年赈灾时,大家都能如此热心的倾囊相助,也不会因为河堤崩决,饿死那么多人,卖儿卖女,连京城人牙子卖的价都贱了一半。 皇帝想来也是头疼的,他是最不想在此时就在天平上加码的人。 要知道若是一边太轻,一边太沉,这局面可就再也平衡不起来,而皇帝怕是还想稳坐钓鱼台个几年的。 于是此事也一拖再拖。可越是拖延,这份犹豫就越给最后的决定增添分量。 朝中上下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中,谁也不敢先动,谁都不甘落后。 最后僵局却是由礼部打破的。 礼部尚书傅大人,上了一封极漂亮的折子,力陈长幼有序、不可颠倒的道理。 若单是这,倒也无甚特别,毕竟这样呈上来的折子多得比按箩筐卖的萝卜还贱。 特别的是,傅大人话也说得十分圆滑。 “只论齿序,无关尊卑。” 在众人都在暗里争成了乌眼鸡时,傅大人绕了条道,半半句不提秋社,只一意陈词这是先帝忌辰,向来由年岁大些的皇子来担主礼。 如今大皇子“为孝守陵”,那便暂且由二皇子为先帝尽孝。 如此一来,便从天下传承的公事,变成了祭祀先人的家事,既给了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却又不会赋予太多的含义,顺道还提了一嘴本已从京城这潭深水搁浅了的大皇子,将剩下二人连带着一起打为权宜之计。 偏偏这话由礼部来挑明,再恰当不过了。 这下算是摸到了皇帝的命门,静静看着他们争了好几日的皇帝,此刻总算开了口。 “准。” 华丽而冰冷的珠帘,遮住了他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他的衰老,也看不清他的心思。 他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 下朝后,朱红袍服的朝臣们在灰青的石板点出零散的踪影,还未跨出最后一道宫门,早已有一匹快马如芒,从玄武道上飞踏而过,只留下一点被惊起的灰尘。 随着马蹄声哒哒响起,一张小小的纸片就悄无声息地被带进了深巷的小楼里。 不多时,一阵惊天的呼声,从这个平日里讳莫如深的小楼里传出。 如同癫狂一般,有人跌进金窝,有人掉进泥坑。不过一瞬的功夫,不过小小一张纸片,有多少富埒陶白,就有多少上雨旁风。 筹码要等祭祀结束之后才能兑钱,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止那些已然狂热的情绪。 与此同时,一只小小的灰鸽子扑棱着翅膀,落到了城郊外一处小院上。 正想啄一啄自己漂亮的羽毛,抖落一路的风尘。可还没等它站稳,便被也是一只手大大咧咧地给捉了起来。 “叫我好等,真是鸟随主人,也这么爱摆架子。” 他从腿上取出了薄片,匆匆瞄了一眼,接着朝着屋内喊道:“师妹,快来看!你心心念念的赌注,结果来啦!” 以往除了开饭,从来没有任何时候能叫十六跑得这样快,谁叫这沉甸甸的银子是从自己手里花出去的。 何冲最后一个字还没落下,十六就跟冬日里被饿狠了的小山猪一样冲了出来。 “如何,结果怎样,能挣多少?” 何冲眼睛把那纸片上一打转,越看眼睛越耷拉,用看山猪撞树上了的悲痛表情,拍了拍十六的肩,安慰道:“二皇子被选中了。你的银子,哦,不,你借了银子,怕是全打水漂了。” 他说了坏消息就罢了,还狠狠给十六补了一下,瞬间叫他像吃了黄连烧心一样,半天才愣愣地说:“不是借的,是给的。赢了归我,输了不还。” 这一下何冲从霜打的茄子又变成二月梢头的迎春花。 “早说啊,瞧给我愁的,这点钱,对小王爷来说怕是都记不起来了。” “可这钱到底不是咱们自己的,就这么输出去了,不、不亏心吗?” 十六就是个老实头儿,何冲理直气壮,“不亏心啊,这是我师妹凭本事要来的,亏什么心啊!” 又话锋一转,“何况也是你借的,也不是我借的呀。”何冲怕十六倔劲儿犯了,真打算还这钱,赶紧给自己先撇清了。 这或许就是本是同门乌鸦嘴,欠债还钱各自飞。 十六是个正直而有骨气的人,也想继续做个正直而有骨气的人。 于是将自己珍藏的小荷包又掏了出来,掂量了一下,沉默片刻之后,还是悄悄放回去了。 就这仨瓜俩枣的,也就勉强能抵那袋荷包里最小的那块碎银子,要真打算还钱,得还到何年何月。 十六心中绝望,一时有些动摇,不禁骨头软了叁分,有些犹豫地冲师兄说,“要不,我赖回账?大不了多给他做点吃食补偿补偿。” “毕竟是他自己主动要做这个冤大头的。” 好巧不巧,十六前面那些正直又有骨气的话没被听见,偏偏最后这句赖账被听见了。 只见一个身影斜倚在门边,黑发高高束起,垂落满肩,一双眼睛里浮动着细碎的青光。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十六后颈都麻了,半晌才转过头去,想张口,又憋了下去,最后嘴抿成一条线,有些不服气地说道:“你说了,赢了归我,输了不还。” “我改主意了。”李玄慈反悔得光明正大。 “我发现比起做冤大头,还是做你的债主,更有意思些。” -- 二八二、欠钱的大爷 都说欠钱的是大爷,十六这个大爷,却当得不算痛快。 李玄慈此人是穷凶极恶惯了的,但十六发现做了债主的他,居然还能在讨人厌这一点上再接再厉、更进一层。 往日里见天的钱财花出去了,也没瞧见他心疼过半分,如今不过一袋银子,倒转了性子,简直是针尖上也要刮点铁,吃喝住行、坐卧起居,都不忘拐着弯提醒一遍银子有多白、多沉、多好使。 他倒也不亲自开口,只消拿那眼睛横一下,就跟那茶楼里啪的一声醒木一样,惊醒了平日里看起来憨厚老实、寡言少语的金展,如同说书先生附体一样,发挥出他那条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叁寸不烂之舌,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个朴素又直白的道理,花样百出地演义一遍。 好在十六的脸皮比她的拳脚功夫还久经考验,如今厚得蒙张大鼓都够了,再是有理的催债之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绝口不提还钱之事。 欠债可以、还钱不行,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这个同样朴素又直白的道理,不需要任何人提醒,十六比脸还干净的兜,自然而然地就叫她无师自通了。 不过虽然钱是还不了了,可对待债主的态度却要和春风一样和煦。因此近来十分嘴短手软的十六,对李玄慈的各种要求,无有不从。 李玄慈抬手,十六便端茶,李玄慈起身,十六麻溜儿开道。至于李玄慈的五脏庙,十六更是发挥道士本行,勤勤恳恳、十分虔诚地按着一日叁餐上贡,胖手作羹汤,还十分用心地用胡萝卜雕上个小玩意儿作为点缀。 何冲来凑热闹,一只手就冲着那小东西去了,还没碰着边,就被十六拍了回去,她手上忙着,嘴里还不忘十分麻溜地介绍着。 “这是招财进宝的金蟾。愿债主大人洪福齐天,日进斗金,财源滚滚,寿比南山!” 何冲摸着被打得有些疼的手,瞧着那嘴巴不是嘴巴,眼睛不是眼睛的金蟾,都有些拿不准他这是蓄意报复,指桑骂槐,还是单纯的手胖导致手上功夫走了型,才刻成了这么个癞蛤蟆样。 然而债主肚里能撑船,李玄慈照单全收,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笑纳了。 后来十六收拾碗碟时,那个小小的金蟾都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被他生吃了,还是给扔了。 不过这世间倒也不独独是欠钱这件事最叫人发愁,眼下就有一个比十六还要愁苦的人。 东风压倒西风,西风自然愁得只能变西北风了。 向来脾气火爆直率的叁皇子。好容易为了祭天之事,安分老实装了这些时日。如今却棋差一招,屈居人下,心中如何不愤懑? 压抑许久的跋扈性子,此刻竟然全部爆发了出来,要知道这位也在军中,从来摔打惯了,有脾气就发,有怨就报,高兴了吃酒喝肉,不高兴了打骂泄愤都是有的。 可这次他的气性也太大了些,这里可不是他欺男霸女都无人敢议半句的边塞,竟然纵马在玄武大道上飞驰而过。一路兵荒马乱,惊起行人无数,来不及躲闪的摊贩,连带着吃饭维生的家伙什儿,也都被马蹄无情掀翻在地,躲得慢些,甚至还会被呼啸而来的马鞭迎面笞得头破血流。 可无论再快的马,再厉的鞭子,有时也无法踏平这世间一切阻碍。 叁皇子一路纵马,可到了玄武大道旁一条分出来的小径时,却不知怎么蹿出来一群杂耍团。对方连忙避让,可是他们不止有人,还带了许多珍奇异兽,车轴一时转不过来。 轰然一声,一下子巨大的车笼翻倒在地。原本牢靠的鸟笼门受到撞击松脱开来,只见里面一只披着乌黑羽毛的大鸟趁着这个空子钻了出来,长叫一声,当它完全展开翅膀,竟接近一丈之巨,那双眼睛朝冲撞的马匹望了过去,黄澄澄的瞳孔里全然是未被驯服的野性和饥饿。 畜生可不是人,不懂得捧高踩低,匍伏在地上的乞丐,马上高贵的皇子,在畜生眼里都是一样。 这只大鸟的黄瞳猛地聚焦在马上那个锦衣的人身上,下一刻,遍扑着巨大的翅膀朝他袭来,尖锐无比的利爪,几乎是正正朝着叁皇子那双招子去的。 叁皇子一个不妨,下意识拔剑要反击,撞在大鸟的爪上,溅出金玉铿锵之声,他吃不住这冲击的力,一下子摔下马来。 不到半个时辰,消息就传遍了京城叁皇子于京城纵马,与外邦杂耍艺人冲撞,被大鸟所惊,坠马伤重,怕是半月都不能行走了。 这下他可算是彻底没指望了,十六的债也背得更加坚定而沉重了一些。 好在她心里也想开了,二皇子摔不摔马,银子都回不来了。 -- 二八三、这才是李玄慈(二更) 听到这个消息时,十六正有气无力地剥着瓜子。 李玄慈最近不知从哪里染来的骄奢淫逸的恶习,明明平日里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就差喝露水飞升成仙的挑剔人,如今却好像开始对各种小食感兴趣了。 而身背巨债,债主的兴趣自然也是十六的任务。 十六以前也没少干这活,可欠着债干活,连磕瓜子都不香了。 她开始还老老实实地用指甲剥,可是没剥多久,十六的指腹都快秃噜皮了,于是愤懑地用门牙磕了起来,简直把瓜子皮当成了李玄慈的天灵盖,兔子一样的门牙使劲儿泄愤。 眼看着钵中终于堆了浅浅一个小瓜子山,十六总算是看到了些希望,好一碗皮薄馅儿大的瓜子仁啊,她不禁暗暗吞了下口水。 这时突然从旁伸出了一张手,伸手就要将那小瓜子山给挖塌方了。 十六简直跟护崽儿的母鸡一样,连忙扑了过去,对着雁过拔毛,不,雁过拔雁的师兄嚷着:“吃不得,吃不得,这是我辛苦剥了半个时辰的,要是都进了你的肚子,我可算白费功夫了。” 何冲不明就里,皱着眉头叹了一句,“女大不中留啊!” 十六简直被噎个半死,回击道:“要不是那时候你多嘴,怎么会被李玄慈听到那句冤大头,我又怎么会需要还债?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师兄起码应该帮我还上一半儿。” 刚才还苦大仇深的何冲,瞬间飞快缩回了手,笑呵呵地坐下来,哄着师妹说:“师兄当然帮你,帮你一起嗑瓜子。” 帮忙没问题,还钱没道理,这算是他们这穷酸师门不学自通的功课了。 不过何冲自然不会讲究这么多大咧咧的,活还没干呢,就打算先尝尝滋味,拿起一颗瓜子就要往嘴中送。 可门牙还没碰着瓜子皮,忽然觉得后脑勺一疼,何冲哎呦一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手就将那堆十六亲自磕出来的小瓜子山护在掌心里。 他抬头一看,才发现李玄慈正看着自己,那带着点轻描淡写的薄刃一样的眼神,瞬间叫他在大太阳底下也打了个寒颤。 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瓜子,突然恍然大悟。这些贵人实在是太过讲究,皇帝吃茶要吃少女藏在怀中的口唇茶,李玄慈这个小王爷吃个瓜子,也只吃他师妹磕出来的。 何冲心中暗自腹诽,皇家的人就爱瞎讲究,那皇帝吃的茶说是少女采的,实际上那么多工序,怕早就被大爷大妈摸过不知多少遍了。 李玄慈也是,他爱吃,就让他吃十六的口水去吧吧。 他腹中暗语,却也老老实实让了开去,十六不知两人唱什么戏,只觉得李玄慈把自己好不容易抓来的壮丁都给撵走了,现在这么些瓜子全得叫自己一个人磕,不由得心里有气。 刚想横鼻子竖眼,却又想起如今眼前这个是债主,本来嚣张的气焰瞬间又如坠入寒冰一样,哗啦啦一下全没了。 瞧着又打焉儿了的十六,李玄慈端起了那碟瓜子,拈了一颗送入口中。 只见他眼神在太阳底下被染得热了些,透着点琥珀色的光亮,叫人看了不由沉溺进去。 他眼睛随着日光更亮了些,终于开口夸了一声好吃。 十六心里想着,能不好吃吗,这可是她跑了京里最有名的炒货铺子买来的,它们家挑的都是皮儿薄仁儿大的瓜子,那糖、那香料,炒锅还上了糖色,连碳都是用的松木,有着一股独特的香气,每日出炉时都排了不少人 她排得腿都麻了才排上的,不就是为了讨好一下债主,叫他轻些催债。 磕了这么些,自己都还没吃上一口呢,如今连个帮忙干活的人都被赶走了,十六心里不禁越想越气,门牙磕的力度也越发狠了。 抬眼却见李玄慈十分豪迈地抓了一大把,心里肉疼得紧,这可是她一颗一颗好不容易磕出来的,他就打算这么一口吞啊! 十六心疼得闭眼,不愿再看,却突然觉得两颊一紧,软乎乎的脸颊被捏了个正着,一下被挤成了小鸡嘴。 接着,满满的瓜子香涌入口中,十六下意识咬了一口果仁,带着脂油松香的气息满满涌上了舌尖。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简直叫十六差点落下泪来,什么叫做苦尽甘来,什么叫做峰回路转,什么叫做柳暗花明? 这就是! 十六幸福地嚼着满嘴的瓜子儿,简直跟那要过冬的松鼠一样,此刻她也半点想起不起来,方才自己还在心里面怨着这样吃太浪费了,如今只觉得瓜子就该这样一口闷。 瞧她吃得见眉不见眼的笑模样,李玄慈也暗暗弯了弯眼角。 从他眼中望去,十六整个人沐浴在暖洋洋的光线中,明亮的太阳光仿佛为她镶了一层毛绒绒的金边,整个人白白软软,就和那刚出炉、正煊乎的糯米团子一样。叫人想啃上一口 或许是这模样太讨人喜欢了,鬼使神差之下,李玄慈也坐了下来,向来只拂过金风玉露的手,轻轻巧巧的念起了一小把瓜子,指尖轻轻用力,瓜子仁便露了出来。 十六开始还没有注意到,直到听见瓜子落进小碗里轻轻一声响,才终于叫她看见了。 她脑子有些转不过神,半天才意识到,这人不会、不会是在给她剥瓜子吧。 李玄慈这双手,做过散财仙人,做过人间阎王,踏过白马,挥过霜雪。 这些都很适合他,唯独不适合的,却是如今却坐在这里,耐着性子给十六一颗一颗地剥瓜子。 不知道为什么,十六心里没觉得感动,只觉得古怪。 仿佛雨水倒灌回天,日头从西而出,潮汐涌向大海,飞鸟拥抱太阳。 这似乎太不像李玄慈,可她却又没道理地觉得这才是李玄慈。 -- яδùsнùɡE.℃δм 二八四、装可怜 十六没说话,只默默嚼起了嘴里的瓜子,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还满嘴脂香四溢,如今却觉得没那么香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轻到除了她自己,谁也听不见。 男人可真是沾不得,越漂亮的男人越沾不得,瞧瞧她如今,连吃东西这样开心的事都能走神了。 她得好好收拢收拢自己的心,毕竟以后还有这么多好吃的等她去尝,哪能如今就没了兴致。 毕竟下半辈子,还那么长。 可偏偏那人还在撩拨,好似无知无觉,全然无辜无感。 只剩下瓜子落在碗心清脆而微小的声响。 哒,哒,哒。 敲得她莫名有些慌,仿佛有人将她的胸膛剖开,将心脏悄悄换成了一块冰。ⓨūsнūωūм.ⓞⓜ(yushuwum.com) 而此刻从他手中被轻描淡写地投入碗中的瓜子,成了一把锐利的尖刀,在那块冰上凿出缝隙来,一种奇异的痛感蔓延开来。 十六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李玄慈给过她很多东西,话本、零嘴、银子和无数新奇玩意儿,甚至救过她的性命,这些十六都能心安理得的记在她心里的账本上。 可这不过一碗小小的瓜子,却叫她突如其来想逃。 怎么逃呢?和李玄慈说我不想要,我不喜欢你这样? 那是骗人的。 十六是欢喜的。 她心中有些偷来的欢喜,可唯独这欢喜里夹杂了许多东西。 就像冬末的冰河碎了,春水第一次涌来,那么温暖,却总夹杂着无数泥沙,她需要温暖,却又怕被泥沙刮得生疼。 十六此刻模模糊糊看见了那条她一直逃避的路,就摆在她面前。 往后退,她就依然还是那个有些好吃懒做却成日快活的小道士。而往前,她不知道是什么。 十六这辈子只做过小道士,也只会做小道士,不懂做别的。 她的头低了下来,只剩下两个腮帮子一动一动。 这时,李玄慈似乎终于剥够了瓜子,将那一小碗浅浅的小瓜子山,放到了十六面前,还不带十六反应,他就另转了话题,说起了别的事情。 “还心疼银子呢?” 其实十六现在也没那么心疼银子了,可比起和他坦白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他还不如让他觉得自己是心疼银钱了,于是就没多说,就是耷拉着脑袋嗯了一声。 按理说,在这个时候,就算只凭他们生死都彼此交付的关系,李玄慈也该大方说一句不用还。 可他偏偏偏就是如此讨厌,开口便是“记着好。” 还又补了一句,“多记着些,往心里记。” 十六方才还有一些伤春悲秋的情绪,此刻立刻被沉甸甸的银子给砸没了。 只能猛地抢过那碗瓜子一口闷了,牙齿痒痒一般狠狠地嚼着,似乎想拿它出气。 没想到还不算完,李玄慈接着治她。 “欠一袋银子,和一碗瓜子。” 这话一出,十六侧过头,葡萄似的圆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 “这是你自己剥给我的!” “是我剥的,可没说给你。” “瓜子是给我的,如今你吃了,那自然就要多欠我一碗瓜子。”李玄慈摊开手,讨债一样掂了掂。 十六简直想立刻伸手从嗓子眼里把还被吞进去的瓜子全都给抠出来,吐他手心上,就算抵消不了欠债,也得恶心他一回。 可她到底没那胆子,最后还是瞪着那双圆眼睛,忿忿地将嗓子眼里的瓜子全都吞了下去。 债都已经记上,那就不能浪费,十六可从不干吃了吐的赔钱事。 不过这么一打岔,十六心里倒只剩下满肚子气,气血上涌,一抹粉色染红双颊,看起来倒更有生气些。 十六心里越想越气,她不敢把气撒在这个债主身上,只能在口头上埋怨起那个不争气的叁皇子,若是他再有手段些,不那么冲动,怎么至于这么快就输给了自己的二哥,还连累十六凭白欠了这么多银子。 她口齿有些不清的问道:“你那便宜叁哥怎么这么冲动?不过就是没选上,怎么就至于纵马伤人了,如今害得自己成了半个瘸子。” 李玄慈眼中无波,谈起自己那几个所谓序齿上的兄弟,没惊起半分微澜,仿佛在谈论落进水池里的几只苍蝇。 “你记得我和你说过幼时在宫中,有不长眼的人吧。” 十六眼睛一转,顾不得生气了,追问道:“是你叁哥欺负你?” 李玄慈没回答,只嗤了一声,叁言两语将几个人内里的骨头都掐了个准。 “他们几个人,老大最会摆大哥的架子,明明霸道得很,却要披上层温良恭俭让的皮。” “老二是笑面虎,瞧不出他高兴还是不高兴,就习惯玩阴手。” “老叁脾气从来大,做事横冲直撞,一副蠢头蠢脑。” “他们从来瞧不惯先帝偏爱于我,小时候也看不穿皇帝是忌惮我,只觉得自己父亲待我最好最客气,没少给我找不痛快。” “次次都撺掇着老叁在前面打头阵,老二招式多些,会装作被我害了,老大则忍辱负重,事后出来收拾,再暗暗添油加醋撺掇一番。” 十六听得有些呆了,她在师门中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欺负,师兄们对她最多也不过就是把零嘴给藏了起来,或者是比试出手重了些打青手腕。 她心里想着,李玄慈年纪最小,又没有父母,就陷在那深宫中,被叁兄弟结伴变着法欺负,得有多可怜。 虽然她知道李玄慈这样活阎王的人物,自然是不会让人一直欺负下去的,可她想着小时候的李玄慈的模样,又那么倔的性子,恐怕除了先帝,没有一个人真的关心过他,所有人都算计他,记恨他,厌恶他,陷害他。 这话十六只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但多少露了几分出来,那双湿漉漉的圆眼睛绕着李玄慈打转,悄悄看上他一眼,不久就又忍不住悄悄看他一眼。 可最后她也只说道:“这么来看,叁皇子确实是个笨的。” 李玄慈轻轻哂笑,“再笨的,碰上两回,吃了苦头,也该有所收敛了。” “而且越是那笨的,反而越知道躲祸。一次,两次罢了,次次都还是他冲在最前面,就说明这人不是真笨。” 十六听了,呆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这皇家实在是不好相处,连小小孩儿都存的这么多心思,怪不得李玄慈最后不想在那待了。 瞧着十六明显松动下来的深色,李玄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暗暗弯了下眼角。 他是故意的。 聪明如李玄慈,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动摇,她的犹豫,她的退缩,故意提起小时候的事,就是要十六怜惜他,心疼他。 十六是个再心软不过的人,这点李玄慈比谁都清楚。 他这一生从不曾示弱过,事实上,那几个杂碎捆一块儿,在他心里也算不了什么。 可他不介意,在这个时候显得脆弱一些。因为这样能叫十六心软,叫她再也没有空隙想着逃开,叫她心里满满只能存着他。 以退为进,李玄慈并非不会,只是以前从来没有人值得他如此做。 但如今,有了。 -- яδùsнùɡE.℃δм 二八五、发了! 十六对这些弯弯绕绕有些昏,干脆跳过了这些叫她厘不清的乱麻,直接抓住头尾,挑破了问道:“那依你看,这事究竟是谁做的?” “无论是谁做的,到底得他点头,就算拿着刀架到马上,挥鞭子踢马肚的那个人也是他。” 李玄慈并不在意这是谁设下的陷阱,左右不过是为了那点子蝇营狗苟的心思打算,他并不打算掺和进这趟浑水里去。 谁做皇帝,他李玄慈还是李玄慈。 十六听这话的意思,知道他是不打算管那便宜叁哥,因此也就把这茬撇了下去,毕竟,这些事与她一个小道士实在没什么相关。 不对,除了那笔银子。 想到这十六就又有些心疼,不过钱已经欠了,再想也不过是徒增烦恼,不如想想怎么叫李玄慈也明白这个道理,借出去的钱就借出去了,不要来找她来催债,她兜比脸干净,再催也不过一样徒增烦恼。 不过,十六的烦恼没持续多久,一场意外就先来了。 秋社前一日,二皇子要沿着明日规制的所有事宜全部走上一遍,当日大皇子曾穿过的龙纹玄衣,如今又穿在了二皇子身上。 倒不是皇帝此刻就已下定决心,只是按祖制,这样的场合本就该穿这样的袍服。ⓨūsнūωūм.ⓞⓜ(yushuwum.com) 那日,天和气清,太阳在赤朗朗的晴空下将一切照得分毫毕现,二皇子着重锦缎袍,因是代天子行事,顶了十二旒贯玉的冕旒,踏在青玉板,眼望最高楼,俨然一副潜龙之姿。 可就当二皇子刚刚踏入祭坛上,转瞬间就变了天气,浓沉的乌云翻滚着吞噬着晴空,将天际撕裂晦暗与清明的两半。 如此异象,不禁惹起了些微非议,司天台的监正忍不住上前同二皇子商议,是否要停一停,瞧瞧天气再说。 二皇子抬头看了看天际的乌云,那从来完美无缺的春风和煦的面容,仿佛被一只手拧揉皱了,露出波折下的真容。 这是他离至高之地最近的一次。 前面没有自小挡住他身影的大哥,没有喜怒揣测不透、从来拉拔又打压的父亲,没有从来吵吵嚷嚷的麻烦弟弟,没有眼色里永远存不下旁人、又被先帝独宠的堂弟。 他就站在最高处。 从天际刮来的烈烈寒风,反而将他此刻在太阳穴里汩汩跳动的血,吹得更加热了,一下一下冲着天灵盖。 他抬起头,眼前摇晃的珠玉打在脸上,传来一点冰冷的感觉。 他等太久了,实在太久了。 “一切如常,不过是这下子变天了而已,你们不是观天象说明天一定是好日头吗,别误了事。” 这话透露出几分二皇子从未有过的强硬,他的面容透过珠帘,即便就在眼前,也显得如此遥远而冷硬。 这就是权力,一旦尝过,哪怕只是隐隐绰绰饮上一口,也足以叫人沉溺在这毒酒的滋味中。 监正瞧了瞧二皇子的眼色,目光移到他玄衣龙纹上绣的黄澄澄的瞳孔,低下头去,道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二皇子一步步走上了祭坛中心,在香案前定了下来,最后跪在蒲团上,叩首跪拜天地神明,伏下了头,看似恭敬地贴着地面。 一叩首。 二叩首。 叁叩首。 他姿态谦卑,可唯有额头扣地、谁也看不见之时,那沉浸在权力里的欲望才肆意流淌在他的面容上。 然而,正当最后一下,他刚刚伏下身子,头上沉重的冠冕坠下的贯玉刚刚触到地面之时,忽然一道极亮的光从遥远的乌云中劈下。 瞬间,所有的色彩都被这极致的光明吸干了,叫人睁不开眼,连尖叫都未来得及发出。 再睁眼时,所有人眼前都是一片叫人晕眩的斑斓,花了一会儿才终于得见清明。 而祭坛的正中央,赫然躺着一具焦尸,早已面目全非,只剩下肩上烧了半截的龙纹,瞠着半目。 这个消息传来时,十六错愕了许久,只觉得造化弄人,皇子们争成了乌眼鸡,结果好容易取胜那个,还死在了登高的前一日。 可没等她感慨多久,何冲就一脸兴奋地闯了进来。 “十六,发了!发了!” 发什么了? 十六怀疑师兄是想钱想出毛病了。 可随即一个念头闯进她的脑海,二皇子死了,叁皇子腿也还残着呢,那、那、那赌局,是不是就算她赢了? 十六狠狠一拍大腿,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拍得自己很疼,却也顾不上龇牙咧嘴。 祖师爷爷的,她发了! *冕旒是古代朝代礼冠之一种。相传,冕制起于黄帝,至周代时始完备。古时帝王、诸侯、卿大夫参加盛大祭祀所服,冕旒为礼冠中最贵重者。十二旒贯玉的冕旒,为天子专用。 -- 二八六、冤家克星 发财的感觉,就好像祖师爷爷轻飘飘地吹了口气,就把人托上了天,晕晕乎乎地躺在厚软软的云上晒太阳,把人骨头都暖和化了。 十六别的什么都不想干了,瓜子不磕了,茶水不煮了,至于做饭,她连吃饭都没空了,何况做饭。 她把自己关在房里,将桌上的东西都一股脑搬到木床上,铺了好大一张白纸,坐也不坐,弯着身子,翘着圆乎乎的桃子屁股,双肘支撑在桌上,喜滋滋地拿着笔,不时划上几下。 “铜锅一个,要纯的,得是老师傅拿细锤子慢慢敲的,这样才热得匀。” “再要买些摩伽陀国的胡椒,上次在西市胡商那里瞧见的新奇玩意,早想试试了,可惜那么一小把,比黄金还贵,如今可算能尝尝了。” “再想办法找块辟寒犀,最好能找到金色的,成性最佳,给师父贴身带着,暖暖他那腿,老是不当回事。” 她自言自语一样,将这些东西都细细添在那张纸上,给自己、给师父、给师兄都添置了东西,连山上养的猪崽都安排着要重修猪圈,叫它们暖暖和和过冬。 十六写得高兴,下笔如有神,不时还伸出舌头十分顺溜地舔下润笔,丝毫没注意自己已经成了花脸。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大功告成,直起身子来,骨头里积累的酸麻一下子释放,和打通任督二脉似的,大笔一摔,叹道:“好了!” 瞧着写得满满的一张纸,十六心中不知多畅快,体会到辛苦劳作一年后瞧着风吹稻田时的满足感。 “好了?” 身后突然响起这么一句话,声音不大,也并不高,可从她后脖子传来,却和那薄刃刀子剃后颈上的茸毛,贴着皮肤划过,冰凉又锋利,叫十六骨头都冷得颤了颤。 她一个回头,才发现李玄慈这个属没脚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 “做、做什么?” 随即发现李玄慈的目光似乎越过了自己,停在了面前的纸上。 她跟着看了过去,眼睛在纸和李玄慈中间来回打转,可她都如此这般看了半天,李玄慈却仍然没有移开目光。 十六在心中腹诽,哪有偷看还偷看得如此光明正大的,可瞧着李玄慈半点没放松的意思,她不禁有些狐疑地也看向自己写的东西。 她来回看了两遍,也没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吃穿用度十分齐全,也没什么出格的物件,考虑得也很周全,连人带猪全算上了。 那究竟是哪里又惹他不高兴了? 十六又把那长长的单子过了一遍,突然明白了究竟哪里有问题。 她连忙拍胸脯保证,“你放心,我都仔细算过得的,这些东西全买下,剩下的钱也足够还你的本金连带红利的。” 她胸脯拍得震天响,直把自己都要拍得咳起来,信誓旦旦地同李玄慈保证着,表明自己无比坚定的还钱决心。 可意想不到的是,李玄慈的眸子却半眯了起来,如波光的碎鳞一闪而过,薄利的唇线轻轻抿了起来。 “就这样?”他尾调轻轻扬起。 十六被养出来的直觉让她立刻警惕起来,有些结巴地说道:“当时我承诺的就是你七我叁,你、你当时也没说二话啊。” 这单子都是十六算过的,刨去这些,留下的可不错了,十六十分心痛地在心里将单子上的几样划去后,忍着痛对他说:“那,那最多你八我二。” 可李玄慈脸色却仍是那副样子。 十六磨叽着不想退步,但李玄慈脸上那副神情,明明冷得和冰一样,可细细看去,却总觉得、总觉得,像是没吃着锅里最后一块肉的孩子一样。 他这么喜欢钱呢,十六有些意外,原来看李玄慈那花钱从不手软的模样,还以为他真不在乎铜臭味了。 不过,十六也有些理解,钱嘛,确实是好。 念着本金是李玄慈出的,十六又忍着痛退了一步。 “你九我一,行了吧,不能再少了啊,不然,我、我和你急!” 可这话一出,李玄慈似乎是终于不耐烦了,一下出手将十六腕子擒住,一扭便将她的手反折背后,让她整个人如同落入掌心的蝴蝶一样,在他手中绽放出脆弱的姿态。 他凑近了些,气息从十六的脸颊上略过,有轻微的痒意,两人鼻尖靠得极近,几乎要触到,却始终隔着一痕呼吸的距离。 “存心气我,是不是?” 他灼热的呼吸,从十六微张的唇缝间钻了进去,绕着舌尖,仿佛缠绵的爱抚,叫人忍不住醉酒一样沉溺。 这气息潜进她的身体,钻进骨头缝里,成了丝线,串起十六全身的每一根骨头,只能凭他的气息而舞动。 十六骨头发痒,脑子昏沉,可刚要沉迷时,眼角扫过桌上的纸片,最后一丝清明瞬间让她挣扎着说道:“真的、真的不能再少了。” 这话叫李玄慈都难得地愣了一下,不知该气该笑,最后只能狠狠咬了口十六的下巴,灼热的舌尖从她软乎乎的下巴上一划而过。 “气死我得了。” 这么长的单子,有师父有师兄,连金展都有礼物,山上的猫猫狗狗都有安排,却独独缺了他的。 真是专生来克他的。 胡椒的记载出自《酉阳杂俎》:“胡椒,出摩伽陀国,呼为昧履支。其苗蔓生,茎极柔弱,叶长寸半,有细条与叶齐,条上结子,两两相对,其叶晨开暮合,合则裹其子于叶中,子形似汉椒,至辛辣,六月采,今人作胡盘肉食皆用之。” 辟寒犀,出自《开元天宝遗事·辟寒犀》:“元二年冬至, 交趾国进犀一株,色黄如金;使者请以金盘置于殿中,温温然有暖气袭人。上问其故,使者对曰:‘此辟寒犀也。顷自 隋文帝 时,本国曾进一株,直至今日。’上甚悦,厚赐之。” -- 二八七、松手 如今局面,大皇子已离京守陵,二皇子身死祭坛,叁皇子落马废腿,一时间,竟决不出谁是赢家。 不过十六还是喜滋滋地去兑银子去了。 那日李玄慈咬了她一口之后,倒是大发慈悲,只留下句“榆木脑袋”,就甩袖而去。 不过十六如今哪里还怕他冷脸,厚着脸皮挣扎着拉住他甩开的袖子,跟个小猪一样坠在他身上,想再同他讨价还价一番。 李玄慈被这累赘坠得回首略略低头,就瞧见她那副期期艾艾的小没出息样,眉眼看似无波,心中却起微澜。 最后他还是冷着脸出手,狠狠捏了一把她的脸蛋肉儿,觉得和捏了块粘米团一样,嘟嘟肉在掌心里打过了个滚,就叫这剑下不留人的阎王在那糯乎乎的手感中松了口。 “眼大肚小,全给你,别撑坏了。” 简直意外之喜,十六不知道自己哪撞来的好运气,能这样轻轻松松就赚得盆满钵满,只能感慨有钱人都生的筛子手,指缝里漏的都够她吃叁年。 叁年不开张,开张吃叁年的十六,怀着一朝暴富无人知的心情,特意租了头毛驴骑着去兑银子。 这都是经过她深思熟虑的。 若要靠走的,脚程太慢,而且她这辈子还没见过那么多银子,不知道会有多重多大,若是和块大石头一样,岂不是要傻眼。 本来也可以赁辆马车,不过穷人乍富的十六瞧谁都觉得可疑,生怕招了谁的眼,最重要的是,马车的价钱够来回走叁趟毛驴了,她打了打小算盘,还是觉得毛驴划算。 于是十六拉了院子里的破板车,套在了赁来的毛驴上,打算叫师兄在前面赶毛驴,自己坐板车,打扮得和庄稼汉进城一样去取这笔意外之财。 不过两个庄稼汉还在热火朝天地套车等着奔赴发财之路,一只云头绒靴却悄无声息地踩上了那破得快掉渣的车舆上,十六抬眼正瞧着李玄慈那双眼睛,像是扑通掉进了夏日避光处的山涧,只觉得凉飕飕的。 “就打算这样去?”李玄慈开口问道。 十六有些不明白,可她是很谦虚的,所以诚心发问:“是不是太小了些,能载得动那么多银子吗,要是不行的话……”她咬咬牙下了决心,壮士扼腕一般说道:“我去租辆马车,那个大。” 李玄慈早已不会被十六散德行给气着了,听了这半截子傻话,也连眉毛都没动一根,反倒干脆说得更清楚了些。 “你就打算骑着这傻驴,兑了银子和你那师兄两人热热闹闹、没心没肺地按单子置办东西去?” 而且还是没他份的单子。 十六还真就是这么打算的,她倒不是真傻到连份礼物都不想着李玄慈的地步,只是在她心里,什么都比不过银子。 白花花的银子,拿来垫床就算再硌人她都觉得比棉花还软,搂在怀里就算数九寒天冻成冰坨也比汤婆子还热。 虽然李玄慈说那笔钱全留给她,不过十六并不想私扣,还按原来说好的分红给他。 她心里既存了这个打算,就觉得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因此压根就没想着还要给他另备个东西。 可惜在那人眼中,金子掉在眼前都不会稍稍低眼。 俩人大眼瞪小眼地互望了许久,最后,到底还是李玄慈先松了手。 “去吧。” 这是个榆木脑袋,李玄慈早已知道,可要他时时亦步亦趋地追着提点敲打,他也觉得无甚意思。 情之一字,总得讲个两相适宜,才能成个心甘情愿。 他等着,等着十六朝他迈出一步,只要一步,他便再不会叫她逃走。 然而断事如神、算无遗策的李玄慈却没有料到,这个瞬间他松开的手,成了他为数不多后悔的事。 -- 二八八、止杀 这笔银子,十六到底是没拿到。 那日,他们出发不过半个时辰,京城一角的天便隐隐染了烈色。 京郊的小院里却依然平静,金展抱着大刀兢兢业业地守在门口,忠诚地护卫着此刻气性正大的主子。 不过,李玄慈面上看着倒算无事,挑了院中柳树最高的枝,斜倚其上,一只云头绒靴悬在半空,他半歪了身子,脸上尽是寒色,半晌都无动静,只剩下血色发绳系起的乌发斜斜垂下,被叶间穿过的风吹得微微荡漾。 若是以前,这般的不痛快,李玄慈总有法子全泄出来,可如今却和团积了雨的云,沉沉累在心头,吐不出,咽不下, 若是以前,他不痛快,李玄慈总有法子叫别人不痛快,可如今却仿佛有了丝线裹着心脏,牵扯着叫他不能随着本性肆意行事。 那人是个心软的,总见不得旁人因自己受苦。 而他也早不是以前。 李玄慈在柳叶的光影流转间,难得出神了许久,等到他再抬眼时,才终于看见京城方向那片暗暗艳色的灰云。 他的眸子瞬时利了起来,原本斜倚的身子立了起来,如一把出鞘的剑,从柳树柔软缠绵的叶片中飞落而下。 正当此时,金展也推门朝他疾行而来,手上还拿着张条子,到了跟前,还未开口,便被李玄慈开口问道:“哪里的火?” 金展连忙回答:“正是赌坊,起因未知,火势极大,连带着周遭民居都着火了。” “她人呢?” 短短叁个字,却压得金展半天没有答话,好容易才终于咽下喉咙的硬块,回道:“之前有人看到他们进了赌坊,如今未见踪迹。”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是李玄慈要的,可金展却也没听到斥责,他壮着胆子微微抬头,才瞧见自家主子脸上没有往常的戾色,没有狠意,反而仿佛是有几分……失措。 然而这神情一闪而过,接着,李玄慈便又是那副如寒刃一样的颜色,低着声吩咐道:“叫暗卫全部去找人,立刻。” 说罢,他便提了院子里自己的马,一个翻身而上,细羊皮鞭烈烈一催,只听嘶鸣一声,皮毛都闪着艳光的骏马扬蹄直接跃过了小院低矮的土墙,飞驰而去。 大宛进献的汗血宝马每踏一步都如闪电之势,京郊到城中这不短的距离,硬生生被缩至仅一炷香的时间。 此前叁皇子纵马的斥文新鲜得连墨迹都没干,这般行事属实是给人递刀子,可如今李玄慈哪里会分出半点心神给那群腌臜,被催得甚急的北风从他脸上刮刀一样剃过,李玄慈却半分未察。 他心里头隐隐有什么东西在翻腾。 长久以来埋在他身体里那座火山,在十六身边时,似乎短暂地平静了下来。十六为他织了张网,拢住了心底所有的恶念,可是此刻,那些灼热到足以将骨头烫化的恶念,再次如浓稠的岩浆翻涌。 烦躁锐化成了杀意敷在他的骨头上,叫人指节都发麻,他只能再次加快了扬鞭催马的节奏,否则,下一刻这鞭子怕就要落到任何挡住他前路的活人身上了。 偏偏有个卖油郎,怕散开的人群挤翻了他的油,左躲右闪,最后还是和个小孩撞到一起,泼了些油出来,他脚下不稳,一下子横在了路中。 那些钻进他骨髓的杀意似乎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了,李玄慈只觉得太阳穴隐隐发紧,整个人绷成一把离弦的箭,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放任自己的马蹄就这样踏下去,那股要杀人的焦躁就能被平息。 他的腕骨都有些发痒,久违的恶意出笼之后变得肆无忌惮,像吸血的藤蔓一样驱使着他去祛除掉任何阻碍,一刻也不能等,连无辜之人脸上的惊恐,都成了叫他内里烧得更厉害的东风。 听他驱使的神驹似乎也感知到这强烈的情绪,没有丝毫停顿与犹豫,铁蹄高高扬起,在白日里闪过一道微不可见的冷光,就要践踏上那颗活生生的、温热的活人头颅。 可就在落下的最后一瞬,李玄慈莫名瞧见了方才撞到了卖油郎的那个小孩的眼睛。 圆嘟嘟的、黑葡萄一样,似乎还不太懂得世间的厉害,瞧着这惊魂一幕,竟不懂得害怕,只是有些怯怯地、怔愣地看着这里。 世间所有还保留着赤裸本心的眼睛,大抵都有些相似,叫他想起一个人来。 那双眼睛像个巴掌一样刮得李玄慈清醒过来。 他强行扼住了缰绳,由于起势太急,绳子瞬时就勒进皮肉见了血,他却连眼角也没抬,只狠狠制住箭在弦上的烈马,往另一边扭转,最后才叫铁蹄有惊无险地偏了一寸,将将擦过那人的油皮。 李玄慈头也未回便纵马离去,只是将怀中银袋掷了出去,撒了一地的银子,权当是惊扰众人的一点补偿。 于是方才如水入油锅一样四溅开来的人群,又如劈不开的水迅速合拢来,大难不死的卖油郎只来得及呆了一瞬,就立马飞身扑了上去,拾起地上最大的一锭银子,方才还是恶煞鬼的李玄慈,如今在他嘴里已成了活财神。 只有那小孩,还愣愣地看着那快马离去的方向,眼神仍是那懵懂的模样,直到被抢到银子的娘亲狠拉了一把,才回过神来一同回家去了。 -- 二八九、鸽哨 ⓟǒ⑱z.cǒⓜ 内城纵马,狂悖无状,早在李玄慈破了第一道城门守卫的时候,就立刻被写成了条子传入负责京城守备的要员手上。 然而,这些李玄慈都顾不得了。 顾不得韬光养晦,顾不得隔岸观火,顾不得这摊子浑水趟下去是不是会噬魂销骨。 李玄慈只知道今日他抬了抬手,放那人就这样离了自己眼前,是他做下最大的蠢事。 他一生自负,也算得上是瑰意琦行,超然独处,所求不过随心尽兴四字而已,从没有牵绊挂肠,也未试烟火闲情。 如今他心握在一人之手,有了软肋。 可即便舍了这软肋,他依然不复自在,也再不愿自在。 因此当李玄慈亲眼看见隔着整一条街,冲天的火焰都能叫上空一方窄云染成烈色时,他第一次尝到什么叫悔字。 李玄慈迅速屈指为哨,几声间断短哨就让阴影处的暗卫现了身,头脸也多狼狈,半跪着回复:“主子,我们的人正在扑灭火场,已找到一人,年纪较长些那个,被烟撩迷了半昏着,问不出什么,另一个……还在找。” 暗卫半跪着回话,从他那望去,只能瞧见李玄慈被火光染得半明半晦的侧脸,却见他什么神情也无,如同被浸进夜潭的刀子,连光锐都被吞了。 接着等李玄慈终于望过来时,却冷得叫人打寒颤,他并不发怒,只极快地说了一句,“带我去见何冲。” 何冲情况果然不算好,呛进不少烟气进去,被拖到一边正在救治。 李玄慈却管不了许多,直接捏了何冲的脉搏强行灌了内力进去,极为霸道的纯阳之力硬生生将何冲催得醒转,经脉受到冲击,张口便喷了血出来。 血迹溅到李玄慈脸上,他却扼住何冲的喉咙,强行让还在咳喘的何冲抬头,字简却厉:“她在哪?” 他的声音像是从脚下的尘泥里钻出来的,却跟吃人血的藤蔓一样爬上人的后颈,叫连话都说不清的何冲都不由咽下了口中刚喷出来的带着腥气的血,艰难地用被灰冲哑了的嗓子说道:“里……里间,东边,他们把十……十六带过去……把我带回外……厅。” 说到最后,何冲的嗓子和被烧尽的碳一样快裂成了干枯的灰,勉强挤出这么些字来,却足以叫李玄慈明白了。 暗卫立刻打算披了火浣布进去找,可却被李玄慈夺过披在身上,又从旁边的水缸舀了一大瓢水倒头扑下,浸了个全湿,接着将何冲强行提了起来,交给一旁的暗卫,说道:“他走不了,提着他。”又转向何冲,没有给他商量的余地,只是说道:“你来指路。” 才刚脱险、站都站不稳的人,就这样又要被拎进吃人的火场,这样的事连从不见光的暗卫看了都有些心惊,然而李玄慈的脸色被翻舞的火舌衬得多了几分艳色,整个人如同淬了毒的利刃,随时就能割开人的血肉。 他毫无顾忌了。 何冲并未推阻,反而咬了咬舌尖,强撑起精神,点了点头便要搭上旁边暗卫的肩膀起身,让暗卫替自己穿好了火浣布,也淋湿了全身。 带头的暗卫又点了几个精锐,将湿了的布巾围了脸掩住口鼻,就这样一同进了火场。 里面的情况比预料的还糟,每推开一处,灼热的炙风就会从无数缝隙侵袭而来,像烧烈了的刀子尖钻进人眼眶里,撬开牙关往喉咙里捅,让人痛得想把眼珠子抠出来,把内脏都呕掉。 湿透的布巾成了最后一道关卡,人在火里艰难地喘息着,何冲的情况最差,只能勉强抬手指一指方向,连路都是被人架着走的。 李玄慈走在最前头,眼神如刀,出手如电,不少烧落的瓦片、残梁、断窗垮塌下来,都被他用刀鞘一一击落一旁。 几人低伏着身子往里,何冲不断指路,可越是往后,越成了强弩之末,最后到了一处门斗前,何冲指着前面说道:“十六……从这,进了回廊,之后,我,不知……” 说罢便撅了过去,被旁边接个正着,李玄慈飞了一眼过去,暗卫便知晓他的意思,将何冲架了起来往外撤。 李玄慈除了这一眼外便再未分神给何冲,回廊的火势烧得正烈,但哪怕前面是种满了红色曼陀罗的吃人岸,李玄慈也定要将那人的性命保下来。 他行进得太快,连暗卫都有些跟不上,且这种隐在京城里的赌坊布局本就暗藏玄机,每到岔路时,便要分出人手来。 最后到了一处门廊之时,李玄慈忽觉头上一阵剧痛,还未待反应,左眼便如浸进血海一片殷红之色,水一样晕染开来,叫那冲天的火光都如水墨一般晕染开来。 李玄慈微微抬眼,艳色的血顺着头上的破口流下来,他这一动,一滴血珠凝在羽睫,还来不及落下,便被灼眼的火舌舔干了。 他眸中瞬间起了尘灰,仿佛被这放肆的火光烧尽了一样,可转眼就从尘灰里析出了光亮,锐得带了利刺。 他还没死,那十六就没死。 只要还活着,那就不算迟,他放走的人,他会自己找回来。 正当此时,被烧断的大梁却当头落下,火舌眼瞧着要舔上李玄慈那对亮极了的招子,他心知挥剑无用,千钧之际靴尖那一点勾住廊中石凳,狠狠一提就撞上了掉落的火梁,力度足将大梁拦半催断,石凳也碎了个七七八八。 凭借这一喘息之机,李玄慈翻腰,如暴风中被打湿的燕子斜斜往后一倚 ,终于躲过落梁,可也因此与其他人被这烧着了的断梁隔开来,他眼中没有一瞬的犹豫,只是隔着火焰命令道:“清好这里,留下通道。” 他面上带血,眸中染红,在飞舞绽裂的火光中,望之犹如阎罗披了人皮降世。 没一刻停留,李玄慈接着便奔向烈焰更深处。 回廊尽头是一排屋子, 看着也都着了火,不知内里情况,李玄慈没有蠢到一间间找,他沉下气来,拔剑出鞘,将纯阳之力灌注剑身,接着提气屏神,强行催动全身内力,经络瞬间暴起,利而烈的剑锋伴着万钧之势冲击开来,生生将一排紧闭的门全都劈得裂开。 他只觉一股腥甜上冲,毫不在意地咽了下去,只紧着去查看各房内里情状,可连看了叁间屋子却也不见人影。 灼热的空气似乎将那些席卷在烈风中的尘埃也吹进他的五脏六腑,甸甸拖着他往下坠,焦躁像烧化了的乌油裹上心脏,怎么甩脱不掉,反而愈发沉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下哨声。 短促、无力又虚弱。 那是许久之前,久到他们初识那段时间,久到还是在他的王府里,十六曾经吹了一早上的鸽哨,还因此受了他的奚落。 可如今这声哨,却让这场令人绝望的大火中的无足鸟,有了落脚地。 李玄慈闭了闭眼,烈焰伴着尘埃早就刺进他的眼里,此刻才终于觉得酸痛。 -- 二九零、心意 ⓟǒ⑱z.cǒⓜ 他顺着哨声找了过去。 房间里已着了火,门虽早被他劈开,可却斜倒了根木柱下来,挡住了去路,没了立柱支撑,里面倒得七七八八,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十六才逃不出去的。 李玄慈提剑从下摆撕了布下来,叁两下缠在手上,又抬起倒在地上的门扉为屏障,隔着门扉将烧着了的木柱推开,他不能太过用力,这屋子本来就没了立柱,若是动作太大,顷刻塌了也有可能,纵使他妙计万千,善用机巧,此刻也只能用肉身凡胎一点点挪开。 灼烧感透过木头和布条传到掌心里,李玄慈却不以为意,剑是不会说话的,而他就如契进这火场的剑,定要在这吃人岸里破开一线生机。 终于,伴着无数尘埃在火中的飞扬,沉重的立柱总算倒了下来,清开了一条道路。 李玄慈立刻从空出的缝隙里往里去,方才荡起的烟雾尘埃遮住了眼,他只能伏低了摸索着四周,好容易才瞧见有一处异样。 那是张颇为厚实的黄花梨木画桌,斜斜倚着墙角呈叁角状,桌腿粗硕结实,且画桌宽大,因此隔开了一片不小的空间,将不断落下的火苗隔绝在外。 李玄慈将那画桌移开些许,总算在里面发现了人影。 十六半靠在墙角,整个人几乎已经昏过去,被烟熏得几乎看不清面目,头上还流着血,淋淋漓漓洒了半张脸,在这火场里看着像从无间地狱挣扎着爬上来的凄鬼,手上还可怜兮兮地牢牢抓着小小的鸽哨。 可李玄慈只觉得感激。 他从未生出过类似的情绪,这世间的一切,于他不过电光朝露,即便激起他的兴趣,也只是一时的梦幻泡影,他握得住的,就留在手心,握不住的,就如沙洒去。 但此刻,他突然生了感激,感激这世间还存着一个人,牵扯着他,勾缠着他,甚至叫他觉得即便握不住,只要这世上还有她,便是好的。 李玄慈咽下这刺突肆行的情绪,将怀中浸了水的布覆在十六脸上,就要抱着她出去。 可这一动,才发现,她左手竟抓着一个人。 那人被烧着落下的物什砸坏了脚,也昏了过去,之前被画桌遮住加上浓烟,所以没被看见。 不知为何一股止不住的怒气如滚油泼溅出来,李玄慈眼神寒了下来,掰开十六的手就要抱了她走。 这下却让十六从半昏中惊醒过来,她勉强想睁开眼,只开了一条缝,就又被烟刺痛得闭上了。 可她单凭气息,便认出了抱着自己的人。 在一片的黑暗中,除了烤人的灼热,便只有他的怀抱隔出的一点温柔。 在这把一切烧干的火场里,一滴水从她眼角溢了出来,还来不及被捕捉,便掉落到焦地上消失不见。 “你……才来……” 一开口,十六的嗓子已经被烟呛得成了破锣,可从这破锣里,李玄慈还是能听出一点委屈。 十六看上去从来软和,在师父和师兄面前虽有懒怠却十分懂事,从不求不该之事,从不越分寸之外。若今日来的是师父,是师兄,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她心中只会有感激和庆幸。 只对着这个人,偏偏是这个人,她反而得寸进尺、心生委屈。 以往她也曾被困火中,可那时她只想着如何逃,分不出心神来想别人,也想不起别人,李玄慈来救了她,她心里感激,却也只是感激。 而这次起火,她想跑,前面的柱子又塌了,身边还挂了个半废的累赘,最后自己也被塌落下来的物什砸破了脑袋,被困在火场里动弹不得。 越困多一时,她心中就多一分委屈,越难受一分,就越想着那个人。 从头到尾,她都只盼着那个人早些来。 从下山历险开始,无论怎样艰难险阻,身旁总是有同伴,有师兄,有他在。而如今她一人困在这火场里动弹不得、被烟呛得看也看不见,喘都喘不了,到这般绝境,十六才不得不承认,在她心里,李玄慈与旁人就是不同的,哪怕与最亲的师父和师兄,都是不同的。 上天入地,也只有一个李玄慈,牵扯着她,勾缠着她,叫她放不下、忘不掉,挂在口中,藏在心里。 当她吹起那声鸽哨时,她心中默念的,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李玄慈没辩解半句,只更紧地抱了抱她,干脆利落地说:“我的错。” 接着就抱了她要出去,十六回神过来,连忙抓了抓左手,想要抓住那人,却被李玄慈捉了回去。 十六遇险,将他这阵子藏起来的戾气都激了出来,他本就是冷血无情、死生无论的人,旁人死活在他看来都是天定命数,与他何干,可怀里这人都陷落到如此地步,竟还不忘管他人死活。 可她却挣扎着说道:“有……诈,活口!” 艰难说完这几个字,她那嗓子就彻底发不出成形的音了,李玄慈胸膛起伏,最终还是按捺下了情绪,单手抱着十六,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拽住那人手臂,也不管他被砸伤的腿,任由着在地上被拖拽往前。 那人就这么活活从火点上拖了过去,好在还未到门口,暗卫总算清理了路赶了上来,将人接了过去,又在前面开道,一行人总算有惊无险出了火场。 -- 二九一、爱 此次手笔不可谓不大。 京城无令纵马,加上隐藏在京城多时的暗卫倾数出动,灭火的灭火,救人的救人,之后赶来的金展,瞧着这架势就头疼,想来不出多时,弹劾的折子怕要把金銮殿的琉璃瓦都压塌。 可现下管不了这样许多了。 自从火场出来以后,李玄慈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怀里的十六,她情况显见不好,头上的血还没止住,眼睛大概是被烟迷了,整个人虚弱又乏力。 可她虽然瞧不见,却莫名能感觉到李玄慈此刻似乎十分生气,她此番逢遇凶事,却觉得胸中有些分明。 以往的十六,如同过冬的松鼠一样把所有的悸动都藏进了树洞里,她藏得那么好,以至于连自己都忘了,然后彼时彼刻曾被她如纸船放逐水中一样随波而去的怦然心动,却全在此时此刻随着水流静悄悄地漂入她的掌心。 躲不开的,她也不想躲了。 她勉强挣扎着抬起手,发不出什么声音,却仍然固执地抓住李玄慈衣裳的一角,用仅有的力气,拽了一下。 也许十六觉得自己使出了全部力气,可实际上却和片雪一样落进灼浪滚滚的火场,只要轻轻落下就会消散无影。 可即便如此,这片雪花还是被人接住了。 李玄慈的下颌紧成了能作刀的飞叶,他确实还陷在怒火里,他无法容忍十六将其他人看得这样重,任何事情都不能危及她的性命,包括她的善心。 但十六那轻轻的拉扯,却如同雪花落进烧得火热的碳,只微不足道的一片,都能滋滋地冒出消融的声音。 他大概把所有的心软,都给了眼前这个人。 李玄慈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总算低下头来看十六,十六虽然睁不开眼睛,却也能从他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察觉到细微的动作,她的唇角不自觉弯起一点笑容,如同开在悬崖的风中摇荡的一枝细花。 她从嗓子里挤出些话来,“银子。” 还牵挂着那点钱,李玄慈只觉得太阳穴隐隐发紧,可下一刻,却闻到了一点香甜的味道。 那是包栗子,至始至终被十六藏在怀里,藏得好好的,她整个人都蒙了层灰,头也破了,可那包栗子却连油纸都没坏。 “银子……没了,礼……物,在。” 李玄慈说不出话来了。 没心肝,好贪吃,善心泛滥,缺筋少弦,十六处处生成了李玄慈的反面,天生克他,专门气人,礼物单子列到足足尺把长都能缺了他。 可她也欢欢喜喜给他买了栗子,忍住不吃,一路护着,连吃人的火场都没能叫它损害半分,十六从没说过,可如此这般、桩桩件件,早就在告诉李玄慈了。 她心中有他。 李玄慈自诩聪明一世,却在情字上栽了跟头。自年少起,他的头上从来扣了骄傲二字,心疼他的先帝赞他风骨,看不惯他的言官唾他作衅,他从来不顾。 这是第一回,李玄慈的骄傲叫他真心生了悔意,十六虽有顾忌遮掩,可她本性赤真,连带那颗心也一样,即便藏进沙子里,裹上云、锁进雾,依然掩不住光,他却因为自矜而未低头看看这颗就藏在自己眼前的真心。 十六眼睛陷在烟里,可人瞧不见,知觉却因此越发敏锐了,她徒劳地举着那包栗子,等不来李玄慈的反应,可她没放下,反而将栗子举得更高了些。 哪怕是从来爱做个糊涂蛋的人,一旦开窍了就是开窍了,十六没什么好不承认,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黑暗中的动静变得格外清晰,栗子干燥又带着一点绒的表壳,动荡的烈风,轻轻降落的灰烬,触感从指缝间漏过,带来流动的各色味道。 忽然这一切都如同重雪里的松枝一样被压了下去,她闻到寒竹的味道,冷咧咧的,像梅子酒里摇晃的冰块,但这梅子酒又是在冬日的暖房里开封的,因此又混了温热的呼吸进来。 那呼吸渐渐靠近,最后如一只雀鸟一样轻而又轻地落在她的指尖上,靠着她,依恋着她,十六瞬间觉得像是在手心握了一只睡鸟,仿佛还能听见它如潮汐起伏的心跳声。 是李玄慈在轻吻她的手指,然后就这么依偎着她的掌心,带着少有流露的眷恋和歉意。 十六的手指一下子有点发麻,好像雀鸟的尖喙在啄,让她不自觉想蜷缩,可她还没有动作,就听见李玄慈的声音。 “我剥给你吃。” “以后都由我来。” 只这么一句,十六就明白了。 从这一刻开始,李玄慈与唐十六,不再是水中浮萍,不再会一别两宽、动如参商。 他们在这场火中锻烧为灰烬,混在一起,被风卷裹着吹了上去,成了永不消逝的并肩流星。 -- 二百九十二、做你的眼睛 麻烦接踵而来。 李玄慈的暗卫这下都成了明棋,尽管分散得及时,没被人抓住现行,可动静到底太大,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人,但凡有能耐在京里布下耳目的,几乎都知道了。 可这些都不是李玄慈所关心的,他将所有的质疑与试探全都压制在了这方小院之外,此前他也是肆意妄为的,可至少在明面上懒得与那人撕破脸皮,可如今他分不出心神来管这些。 从火场出来时,十六一直没睁开眼睛,初时以为是烟迷了眼,在通风处休息良久,李玄慈没把她放下来过,就这样守在怀里,一只手托着她,另一只手拿着她给的栗子。 十六总算睁开了眼睛,她的头破了,血糊了半脸,还粘在睫毛上,已经有些凝住了,裹着她的眼睛发黏,她好半天才总算弄清爽了些,睁开眼来。 接着,李玄慈听见十六有些茫然的声音问道:“天黑了吗?” 午后的天光混着些迫近傍晚夕阳的血红,落在这废墟上,仿佛从朦胧灯笼纸里透出来的隐隐火光,将空气中散漫飘飞的灰烬照得镀上一层绚色。 然而十六却说天黑了。 她问出这句话后,自己也反应了过来,刚才那种短暂的茫然迅速凝固在她的脸上,她的睫毛颤了颤,灰了的瞳孔里映射着光的模样,而那光只是从她的眼睛里轻轻点了过去,并没有真正照进去。 她唇角浮起一点再淡不过的微笑,不知是安慰谁,说道:“怕是烟子迷了眼,歇会儿就好了。” 唯有她下意识抓住李玄慈衣襟的手指在轻轻颤着。 李玄慈没有说话,低垂下眼看着依偎在自己怀中的十六,心里涌出一种奇怪的痛。 十六今日看见的,是他轻描淡写放手叫她去吧,如若这就是最后留在她记忆里的样子,李玄慈心中涌起一点波澜,虽不十分痛,却如同含了颗苦橄榄,咽不下,吐不出。 他少年老成,可如今初初才体会到心意相通的热切,如天地间第一朵初绽的花开在掌心,叫他仿佛被火煅烧过,脱胎换骨,现了一丝赤诚的金。 他想叫十六看看自己,哪怕一眼,也只要一眼,她就会知道。 他早已动心,一瞬,亦是一生。 然而此刻,李玄慈只能回握住十六的手,声音如白雪覆地,带着些叫人宽慰的沉静,简短地说道:“会好的,我会叫你好的。” 十六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还会不会好,可是李玄慈的手腕内侧贴上她的掌根,脉搏的微微悸动从他那里传了过来,十六陷在一片黑暗里的眼睛突然酸热起来。 原来有心上人的感觉是这样的,会轻易变得软弱,却又更加坚强,她莫名酸楚得想哭,可也在这砰砰跳动的脉搏中平静安心下来。 “万一好不了,我也有一双新的眼睛了。” 李玄慈听见怀里的十六轻轻说道,眼尾弯起一痕如点水一样的笑纹,虽然浅淡,却出自真心。 十六在黑暗中一时没有等到回应,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吻,落在了眼角上,接着,她听到了李玄慈的回答。 “好。” 此时何冲终于缓了过来,他先在火场里困了许久,又被李玄慈用纯阳之力强行唤醒,再入火场,此刻才终于清醒了过来,此刻瞧见了她那无光的眼睛,急冲冲地跑过来煞风景。 “十六,你、你这双招子……” 他话还没打岔完,就瞧见李玄慈的眼神看了过来,方才那点如细雨一样的温柔瞬间冻成了冰锥子,直往他七窍里刺。 何冲一下子就明白,李玄慈可没有他师妹的冲淡释然,他并不是不恼不恨,不过是不冲着十六罢了,于是全冲着他们来了。 何冲硬着头皮前去查看,两人脑袋上都挂了血,望闻问切之道,光望一眼就能找到因由,他又拿了火折子点燃要靠近,却被李玄慈一指打开了手腕,疼得他都拿不稳。 何冲无奈,又是这位阎王爷,只能好声好气地说:“总得检查检查是什么原因吧,她既砸了脑袋,也被熏了眼睛,都得仔细瞧瞧。” 十六扯着李玄慈的衣襟摇了摇,他低头瞧了一眼,便卸了满身的戾气,何冲松了口气,捡起地上的火折子,凑了上去。 他仔细看了半天,才收回手,有些凝重地说道:“火折子靠近时,眼底是透光的,虽有些被烟熏出来的红肿,可瞳仁并无混色,应该不是眼睛的问题。” 话虽如此,何冲的口气却更沉了,“那便是脑子里可能有淤血块,若是化了那便一切都好,若是.......” 他话没说完,可话里意思叁人都明白。 不过转瞬何冲便松了口吻,说道:“你俩同命相结,既然他也破了头却一点事没有,说明十六你的伤应该也不算深,想来淤血应该很快就会化了的。” 虽是宽慰,可话里的语气也有掩不住的忧心。 “对了,你莫要告诉师父。”十六挣扎着从李玄慈怀里坐起来,梗着脖子和师哥说着。 “这个.......”何冲可不能听十六的,他面上明显一副有些为难的样子,若是不和师父通个气,实在心里没底。 十六和师兄从小长大,他一张嘴十六就知道他要吃面还是喝汤,所以听他这口气也便知道师哥早打算告诉师傅的,于是有些急了。 她拉扯着李玄慈的衣襟立起来,带上些哀求的语气,再配上那双没有光的眼睛。看上去跟生了病闹脾气,不肯吃药的小孩儿一样。 何冲不忍心拒绝,正犹豫着呢,却见李玄慈在十六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对他微一点头。何冲想他必然心中有什么办法,于是开口应承了十六的要求。 -- 暗箱 щx㈤⒈ⅵρ 这头算初初落定,那头却还未平息。 暗卫上来呈报,先前从火场里拖出来的那个人,似乎还在昏迷当中,伤得很重,一时怕是清醒不过来,所以特来请李玄慈示下该如何处置此人。 十六又一次挣扎了起来,用已经被熏得哑了的破锣嗓子解释起来,“这人,与赌坊的人好像是一伙的,后来不知怎的吵了起来,赌坊的人倒把他锁起来,想一把火烧死,我当时人在里面,就稀里糊涂被一起” 李玄慈实在有些忍不了她那破锣嗓子,还不等她说完,便伸出两指将十六的上下嘴唇,一捏捏成了个鸭子嘴的滑稽模样。 “都这番模样了,就别再操心这些杂碎了。” 他伸出手捂住十六露在外面的那只被火烘得通红的耳朵,拢得一点空隙也无,才转身向暗卫。 “先带下去,把人弄醒,把东西准备好,等我亲自来审。哪怕一刀刀活剐到只剩骨架和内脏,也要掏出全部的实话。” 他说这话时,言辞里的寒意快成了凌迟的刀子,得亏十六如今已经看不见他的样子,而能看见的何冲则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 这位小王爷实实在在不是个善人,就算平日里被十六驯服得在她面前露出柔软的肚皮,可骨子里却还是随时翻个身就能咬断人脖子,连骨头都咬个粉碎的怪兽。īzнaиsнu.cóм(izhanshu.com) 随后,李玄慈打了声哨,之前被他一把弃在火场外面的马,就从角落里来到了主人身旁。 李玄慈托着十六的腰,轻轻巧巧地就把她送上了马背,如同托起一根羽毛,可即便坐上了马背,他的手却依然没有离开过十六的腰间,始终紧紧握住,怕那根好不容易找回的羽毛又被北风卷走。 接着自己踩上马镫,凭着腰的力量翻身上去,这边刚要扬起鞭子,却硬生生停在了半途,最后那只手落下时只轻轻拍了下马背,马儿便信步缓缓朝前而去。 还没走远,李玄慈似乎想起了什么,调转马头冲着暗卫说,“把他也给架回去吧,估计此刻也走不动什么路了。”随即又像想起来什么,继续说道:“对了,还有那驴车,也牵回去。” 这话让被他抱在怀里的十六悄悄弯了眼睛,连她自己在这一通狼狈后,都忘了这回事。可李玄慈知道那驴车是十六花钱租来的,若是丢在这里,怕是要赔钱。 虽说自己能出钱,可十六这铁公鸡心里难免是要心疼的。 所以从来不会计较铜臭味儿的仙人,如今为了心上人,也总算知道的人间烟火,尝遍了世间味道。 在马背上晃晃悠悠脚程放得很慢,还没出京城,十六便昏睡了过去,躺在李玄慈怀里,只剩下睫毛随着呼吸缓缓颤动,仿佛停了一只疲倦的蝴蝶。 等何冲终于缓过劲来,坐着驴车回到小院时,正巧碰见李玄慈从房间里出来,极轻地将房内的门合上,几乎没有一点声响。 何冲怕动静太大弄醒十六,于是也蹑手蹑脚打算回房,不惊动两人了。可他刚猫下腰,李玄慈也根本没转过身,却像后脑勺开了天眼一样,朝他这里望了过来。 这一眼顿时让何冲一个激灵,他被强行用内力催醒再被架着进火场的记忆还热乎着呢,现在冷不防和李玄慈打个照眼,不禁还有些心里犯怵。 李轩慈却径直朝他走了过来,眼神里满是刮人的寒意。 何冲就知道,一旦没了十六这个栓门的,李玄慈对其他人那真是半分温情也无。 等人走近,何冲问道:“十六怎么样了,好些了没有?” 说起这个,李玄慈眼中的阴影更加深了些。 “眼睛还是瞧不见,睡着了也时时惊醒,离不得人。所以我只同你说一遍,你立刻去办。” “什么事?”何冲有些奇怪,他可还记得方才那齐刷刷、威风得紧的暗卫们,哪有需要他办事的份儿啊。 “你身上应该也有鸽哨吧,调最快的信鸽,给你师傅去信,叫他速回。”李玄慈神色淡漠,话语简短。 “可是十六刚刚不是说”何冲有些迟疑,然而下一刻李玄慈就从怀里拿出封好的信件。 “她说的是,你不要告诉你师父,但这封信是我写的。” 十六顾及的那些,何冲和李玄慈都能明白,无非是怕他担心,又怕扰乱了他的安排。可李玄慈不管这么多,什么计划也不如十六的眼睛重要,便是此刻十六师父正在补天,也要将他从天涯海角给弄回来,先让十六见了光明。 何冲瞧着眼前这个人,心里不禁暗暗自啧啧,这人无论在十六面前装得如何温驯,骨子里还是那唯我独尊、不择手段的活阎王,只不过是在十六面前刻意收敛了自己那一身的邪气。 -- 十六的疯子 “今日起火情状到底如何?你细细说一遍。”李玄慈转向何冲,问道。 何冲明白,他是不想十六再多过辛劳,她被困在火场的时间更长,嗓子也哑得厉害,于是强打起精神,将今日的情形从头到尾又都说了一遍。 “我和师妹赶着驴车进了城,一路顺利。进了门厅以后有人引我们进去,在那里喝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伙计来验了凭证,又调了存档来看,确认无误,便说只能下注之人独自前去。” “不过这种生意本来就算偏门,我们便也没觉得有异,十六一人往里间去了,留我在花厅那儿等。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起了火,而且烧得很快,一下子烧到了我所在的外间。开始我被困住了,好容易逃出来,又被呛得几乎要晕过去,再后来就是你手下人进来找到了我。” 李玄慈轻横过来一眼,对他这样大略而无甚可疑的回答并不满意。 “中间可听到什么声音,接触的人可有异常?”他进一步追问。 “引人的伙计似乎没有什么不对,穿着的就是最常见的青布衣裳,人看着机灵,说话也谨慎,跟那抹了油的锯嘴葫芦一样,滑不丢手又撬问不开,确实像是在这种下九流行当里摸爬打滚讨饭吃的。” “至于动静,中间似乎有什么人来了,我挑了缝看了几眼,不过那人似乎有些遮掩,戴着兜帽,不见头脸,被人引着进了里间,引人的神色间颇为恭敬的样子。在之后,似乎有些什么声响,可是隔得远,听不真切,等再后来,一下子出来不少人,我刚想出去看,就发现门被锁了,很快便起了火。” “平日里倒不见你如此知进退。”李玄慈眼都未抬,话尾里藏的那点极辛厉的讽刺,却和巴掌一样扇了何冲的脸。 何冲知道,十六独自遇险,李玄慈尽管在她面前不表现出来,心中怕是存了对其他所有人的怨怪的,自己自然也是迁怒的一方,他只觉得肩上压力沉沉,心中却是在想着办法。 他不回,李玄慈自然也不再应,就这样让沉默成为有形的实体压在何冲脊骨上。何冲最后叹了口气,决定用上最后的办法,心中默道:小十六啊,只能指望你的话能制一制这活阎王了。 “进去前十六说咱们得规矩着点,这可关系到一大笔银子,万一节外生枝、鸡飞蛋打,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他赌对了。 何冲低着头嘟囔出来的这句话,终于让李玄慈眉间那股始终没散开的戾气轻了几分,他抬头,眸光划过那扇闭着的门,泄出一声轻叹,“傻子。” 不过这情绪收敛得极快,再转眼回来时,就已是之前模样,开口道:“在赌坊出事,大概多是和钱有关的。” 何冲摸着下巴,说道:“要说近来赌坊最惹眼的一笔钱财往来,怕就是之前赌局的结果了吧。” “为了点阿堵物,做到这般地步,那我就会叫他后悔来这世上活一遭。” 说到最后,他的眼神几乎跟的剃骨的钢刀似的,回味密切。 何冲觉得他此刻怕是在心里暗暗思量着,待会儿要从哪开始将那人凌迟,如何一片一片肉割下去,怎样叫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想到这,他不由暗暗打了下颤,这还真是个疯子。 一个只也有十六能栓得住的疯子。 这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角落里,李玄慈并未回头,却和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吩咐了一句,“说。” “主子,那人刚刚弄醒,主子吩咐过想亲审,因此属下特来通报,看样子算是个硬茬子,先初初用了些手段,还没有吐口过。” “你们就这点本事?”李玄慈声量并不高,却叫暗卫的头埋得更低了。 “是属下无能。”暗卫不敢多辩解,只全然认了下来,不过身为先帝亲自给李玄慈私下配置的精锐,自然也不可能真什么都未查出便来找李玄慈回话,他自然也知道这一点,看了眼暗卫,他便继续说了。 “属下们查了他身上各处,周身有尖锐伤口共有十几处,都是陈年的伤疤。拇指关节处有明显的变形,食指、中指指腹处有厚茧,属下推测恐怕是军中精锐的弓箭手。” 何冲对军中之人不甚了解,不免多追问了几句,“何以见得是军中之人?” 那暗卫看了李玄慈一眼,见他并没有制止的意思,于是便详细解释起来。 “拉弓射箭,多是以食指和拇指捏弦,弦扣在拇指上,所以一般都会带扳指,虽说家里练骑马射箭的公子哥儿也不少。不过大部分带的都是圆形的玉扳指,且多数用的是多指勾弦。” “军中则讲究实用,弓箭石数也更加沉,因此多用拇指勾弦,食指控箭、压指,用的也多是顺着虎口斜凸出来的铁器扳指。” “这两种人手上的茧的位置和拇指上的压痕都会有所不同,此人手指上的形成的形状恰好就是军中精锐弓箭手上常见的。至于身上的尖锐伤,属下推测应是长矛所致。一般弓箭手都在高处进行伏击,可碰到攻城战时,也有短兵相接的可能。若是普通舞刀弄枪的世家公子或者寻常武师、镖师,身上是不会有这种战场常见的长矛刺穿的痕迹,只不过具体身份还未问出来。” 何冲听得起劲儿,突然回过神来,这都推出身份了,不是应该用这个试探着撬开嘴或者顺着线索查吗,还巴巴来李玄慈这讨骂干嘛,看着地上半跪之人那恭敬垂目的样子,何冲反应过来了。 这暗卫是拿这人讨好李玄慈呢,他在火场瞧见了李玄慈动怒,又得了吩咐说要亲审,知道这位爷窝的火怕是不小,所以这才上赶着把这人全须全尾地留给主子亲自动手。 何冲暗自摇了摇头,真是什么地方开什么花,他们这清净无争、专心修道救世、顺道也挣点钱的老实师门,就结出他和十六这么两个在赌坊多看一眼都怕兑不了银子的老实头儿,哪像李玄慈,连养出来的手下都是一副九曲回肠的狠毒心思。 连何冲都发现了,李玄慈自然也知道,这样明着讨好,他向来是不屑的,而且李玄慈自从遇上十六,算得上是修身养性,何况是这种阴损事。 可是此刻,若不亲手生剖活剐,他太阳穴里就仿佛钻进了一颗细石子,随着脉搏磨着他的血肉,怎么也平息不下来。 他起身,暗卫连忙恭敬地在前面领路,可错身往前时,却听见李玄慈低声开了口,“不要再自作聪明”。 这句话轻飘飘地似乎从后颈刮了过去,却跟绳索一样绕上脖颈,叫暗卫立刻低下了头,再不敢造次。 看着二人越走越远,何冲默默咽了口吐沫,决定将这事儿埋在心里,绝不同十六说,不过转念一想,十六也不是不知道这人是什么德性吧,自己这也是操闲心。 接下来一段时间,何冲就守在门口等着十六醒来。 -- 有情人就是傻瓜蛋 十六不太记得自己是怎样回来的,意识中却还残留着那种规律的颠簸晃动,以及人体体温独有的舒适感的怀抱。她隐约记起来李玄慈是如何贴在她的耳后,一呼一吸之间,带着体温的气息轻轻地从耳根抚摸过去。她在这种包容中,不知什么时候便睡了过去。 后来隐隐约约动静之间感觉到仿佛有人轻轻将自己抱下了马,最后躺进柔软的棉被中,终于沉沉的睡去了。 等再醒来时他睁开眼,却是一片雾蒙蒙的,不知白天黑夜,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这种感觉令十六有些心慌。 她从来不害怕独自一人的,她独处的时候多了,要干那么多活儿,还要去山上劈柴,烧火、做饭这些好多时候都是她一个人的。 十六伸出手,摸索着被子,然后把它卷成了一团,用双手轻轻环住鼓囊囊的被子,她侧脸靠在上面,仔细想着,她把自己埋在这团暖和的被子里,静静地嚼着心里那股不断翻起来的孤独感,像是终于藏够了时间的酒酿,夹杂着甜酸与晕晕乎乎的酒意上了头。 她忽然明白了。 以前,她有不少时间都是一个人过的。道门正统要精进本领,要斩妖除魔、要普济世人,因此越是长大、师父师兄们就越忙,而她总是安安心心地待在那里的。师兄们在的时候很高兴,师父回来了更高兴,可是如果大家都不在,她守在那小小的山里面,每日擦洗那些门窗,在高高的神像前面低头一个个整理好蒲团,坐在藏书阁的青石板上一卷卷读过去,她并不孤单。 如今十六不一样了。 她有了一个怀抱。因此才知道什么是孤单。 正想着,十六耳朵动了下,听见吱呀一声,是李玄慈推门进来了,他抬眼便瞧见十六醒了,面上还是一副自若的样子,只那双羊皮靴子将下摆掀起的涟漪,透露了半分心思。 十六的额发,有些被睡散了,原本梳得齐整的发冠,经历火场的折磨,又窝在他怀里,最后还在床榻上胡乱睡了许久。如今已松散得和鸟窝一样,鸟窝下面还缠了半个脑袋的止血的细布,毛绒绒的头发,艰难地从细布的缝隙里翘了出来,衬在那双雾蒙蒙的圆眼睛上,就好像需要母亲的受伤雏鸟一样,叫人觉得可爱,又从可爱里透着股可怜。 李玄慈眼角溢出一点不由自主的微笑,如被诱惑一般,伸手想将那毛绒绒的发团握在掌心里。 十六眼睛瞧不见,直到被抓住了,才发现自己被当成萝卜缨子被拎了个半截,她有些想生气,可那气刚提起来就呲溜泄了。 因为她总是忍不住觉得要笑,虽然自己现在全身都痛,嗓子痛、脑袋痛、手脚都痛,眼睛也看不见,前途都未知,可她还是想笑,笑自己这头鸟窝,笑李玄慈握着她那头鸟窝的傻样。 原来有情人就是傻瓜蛋。 她忍不住真笑了起来,抓着她头上鸟窝的手揉了把乱发,李玄慈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带着点浮光一样的笑意,问她:“笑些什么?” 十六便和他说了:“我想起了以前看的那些话本子,我以前读的时候,总觉得又蠢又好笑。” “你看了那么多本子,就为了被蠢得发笑?也是够笨的。”李玄慈捏了把她的耳朵尖。 十六啧了一声,把话揽了过来,“你听我说啊,话本子里的小姐都是金汤玉羹吃腻了,平生志愿就是嫁个穷小子吃糠咽菜。” “偏偏她们眼光都还好,看上的穷小子在做上门女婿这块都极有良缘,差些的上京考试高中状元,被相爷看中做女婿,好些的去当兵打仗,还能被异国公主哄着去当国王。” “你说,可乐不可乐?” 那时十六哪怕不懂俗世间情情爱爱该是如何,也常被这些傻话逗得大笑,可如今她自己也成了傻瓜蛋,连带着把这世上顶顶聪明的人,也一起带成了傻瓜蛋。 尤其是她想了想,似乎自己才更像话本里的那个“穷小子”,就觉得更加傻瓜蛋了,她此刻笑得没防备,顺嘴就把后面这话也给说出来了。 “如今我这个穷小子,还拐跑了你这个锦衣玉食的大小姐。” “穷小子”恃宠而骄,口无遮拦,“大小姐”却难得宅心仁厚,他双手交迭在脑后,顺势往下一躺,就这样睡在了十六的膝上,一点不知书达理、大家闺秀,反倒浪荡得很。 “那我得好好看看会有几个不长眼的相爷和公主要撞上来,来一个我砍一个,来一对我斩一双。” 如此爱舞刀弄剑、大兴血光的“大小姐”,口出狂言,却难得没有把穷小子吓退,反倒轻轻笑起来。 不过她没笑多久,便皱了皱鼻子,开口问道:“你见了血?” 她感觉到方才还乖乖躺在她膝上的人,似乎稍稍静了一瞬,接着才放松下来,语气清淡地说:“还是叫你闻见了。” 李玄慈过来之前,已经用活泉洗了几遍,连头发都拆了一遍,也不管头上伤口还没愈合,将那些滚烫的、四溢飞溅的鲜血留下的痕迹全部洗去,是想将那些尖叫、痛苦、欺骗和纠结,全都隔绝在这扇门之外,隔绝在这个干干净净的人之外。 “你洗得太干净,把自己的味道都洗没了。”十六的手摸索着磕磕绊绊地落到李玄慈的脸上,划过他的眼窝、鼻尖,最后被他懒洋洋地咬了一口。 他咬得不认真,十六并不真的疼,所以也没躲。 “还想操心?”李玄慈咬了她一会儿,看似漫不经心一样问她。 十六点点头,她既然问出口,自然是想知道的,李玄慈大概是怕她盲了眼还要费神,可这事既然都惹到了她身上,十六自然想知道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她既然问了,李玄慈便从头到尾仔细和她说了。 -- 夫君 щx㈤⒈ⅵρ 李玄慈先将之前暗卫的观察告诉了十六。 “这么说,那人是军中的。”十六灰着一双眼睛,“大皇子、叁皇子都和军中有牵连,如今大皇子被囚在皇陵,有本事分出那么多功夫来搅京城这摊子水吗?”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玄慈眸子一闪,如夜星倒映墨江,随即又挑开话题,并未将话踩实,“无非就剩那么两个人了。” “那你方才去了那么久,还审出了什么?”十六想从他这多套些话,她能感觉到李玄慈不想让她操心想这些事,可毕竟砸破的是她自己的头,困在火里的也是她,自然想讨个清楚明白。 “没多少,那人不过是枚传话的棋子,连个人物也算不上。” “替谁传话,传什么话?” “替谁传话,他自己怕也是稀里糊涂,至于传什么话,开始还撑着把骨头,后来没骨头可撑,自然就开口了,他是要带一样东西走。”李玄慈轻描淡写地将那些过程一语带过。 “那肯定不是银子。”十六肯定地说道。 李玄慈有些好笑看了她一眼,“你把别人的脉倒把得准。” “弄出这么大动静,连赌坊都烧了,那可是个日进斗金的地方,弃了那里,和往水里扔银子没什么区别,能让赌坊的庄家宁愿关门也不愿交出来的东西,自然比银子还要紧。”十六说道。 “这样要紧,所以也没叫他知道是什么,只知道被供奉在一个铜匣子里,还交代他拿回来后自会有人来取,若暂无人来,就把身上的整银去和菜场小贩、肉店屠户、酒楼跑堂、药堂大夫、妓院龟公之类的人换成散碎银钱,按时从空隙丢进箱子里去。” “好怪的要求。”十六皱起眉,总觉得这事实在蹊跷得很,“这听起来不像是护送东西,倒像……” “倒像什么?”李玄慈看着她眼睛瞧不见,还在那思索得认真,忍不住翻了个身,倚她倚得更近了些,额头都快贴上她软乎乎、肉嘟嘟的小肚子。īzнaиsнu.cóм(izhanshu.com) 十六看不见,便也瞧不着李玄慈的浪荡样,只认真回答道:“倒像是在用人气养着什么精怪。” “这些个地方全是叁教九流来往最密的地方,和他们换银子,这银子上便聚满了各处的人气儿,如果是这样,我便知道这东西之前为什么要养在赌坊了,那儿的银子上沾的全是人欲,最适合养这种精怪,平日里没有古怪都能养出来一二。” 她越说眉头皱得越紧,最后被李玄慈轻轻弹了下脑门,刚好弹在那成了川字的正中,十六猝不及防,身子往前跳了一跳,恰好被李玄慈拥了个满怀,他伸手就将人揽了过去,安抚里带着些认真,说道:“好了,现在人在手上,我不会这事没了交代的。” 这话明显就是糊弄十六呢,可她如今还真挺好糊弄的,大被一蒙,反正眼睛也瞧不见,就睡得昏天黑地、不知西东,真把这些事儿都撩给李玄慈了。 不过他还没料理明白,没过两天,她那倒霉师傅就被这群兔崽子找上门了。 师父唐元回来的时候,十六正摸摸索索地倚着门打算出去晒晒太阳,虽然眼睛瞧不着了,可那暖和劲儿她还是能体会的。 可前面突然挡了一片阴影,把太阳都遮着了。十六以为是师兄又在这捣乱呢,好声好气地商量:“挡着我了。” 说了也不见应,十六心里有些不服气起来,怎么挑她个半瞎欺负呢,于是拉高了些声音,“再不把太阳还给我,我可告状去了。” 也没说是给师父告状,还是给李玄慈告状,反正这俩人谁都够何冲喝一壶的。 回应她的却是落在额头上的手指,跟摸小猫儿似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手一落下来,十六就知道了,这是师父的手,总是暖乎乎的,指节上都是疤和茧子,指甲上还老有倒刺,明明一双挺好看的手,硬生生给自己造得糙成了树枝杆杆。 可十六在这老树皮的轻轻的抚摸下,却不自觉地变粗了呼吸,进气出气和那漏了的拉风箱似的,还带上了一点鼻音。 唐元没说话,任由十六慢慢低下头,再抬起来时,鼻尖红了一小块,说话倒还算平静:“又要麻烦师父了。” “说什么麻烦。”唐元的声音平静得很,没什么起伏,那只手却轻轻拍了拍十六的头顶,“我总是要护你一辈子的。” 二人师徒情深,而从师父进门开始一直没敢吭声的何冲,此刻终于忍不住做小媳妇样,颇有些期期艾艾地说道:“师父,那我呢?” 他和十六都是门里算小的,虽然他比十六大了些,可往日里何冲也是被各位师兄拉拔长大的,小时候师父师兄们下山,给十六带玩意儿的时候,总也有他的一份,所以等后来他自己也开始下山历练,总是记得要给更小的十六买些新鲜吃用回来。 唐元终于回头来瞧了瞧这个倒数第二小的徒弟,轻描淡写说道:“你这一趟也下山许久了,等这摊子事完了,便早日收心回去,还有好多活儿等着派呢。” 何冲跟吞了清明第一颗酿好的酸梅一样,脸也快皱成了干涸的话梅,可也不敢说什么,只把那股酸气儿往肚里咽,嘟嘟囔囔地说了声:“是,师父。” 他没再多叨叨十六要不要干活的事,除了十六自己个儿,他和师父都清楚,这一趟下山,怕就是十六在门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历练了,之后再要闯荡江湖,守在十六身边的,就是她的夫君了。 -- 值不值得 唐元这次回来比上次模样要齐整许多,至少没满脸大胡子叫人认成江湖浪人,可在李玄慈看来,倒比上次还面目可憎些。 “你的眼睛,我也没什么立竿见影的法子。”唐元仔细查看了十六的眼睛和头部的伤后,直截了当地说了这话。 李玄慈眼中闪过一丝如毒蛇鳞片的诡光,他不想听见这等无用的话,更不想让这话当着十六的面说出口。 可唐元的眼睛却依然平和得很,与那晴雨晦涩变幻却巍然不动的山峦一样,只继续同十六说起话来,“你与他命脉相连、同生共死,既然你受了头上这伤,他必然也是一样,只是他有功力相持,内里的气血运行也与你不同,由此看来,怕是你脑中被击打出的淤血没散开,什么时候这淤血能尽散了,什么时候便能瞧见了。” 何冲在一旁忍不住插嘴,“师父,既是有淤血,那施针散开呢,或者想些办法叫气血活络起来……” 他说到一半,也不禁嘘声了,自己能想到的办法,师父自然不会想不到。 果然,唐元的手落在十六的头顶,轻轻拍了拍,说道:“施针散开自然是有可能复明,可若是贸然刺激,此时淤血块还没化开,又被针催着朝着其他地方发散,可能会好,也可能会更糟,如今好赖只是看不见,若是压着其他地方,说不定人会瘫了、甚至死了,也都有可能。” 这话说得实在直白而骇人,唐元感觉到自己掌心下的十六轻轻动了动,接着她抬起头,用那双如今灰扑扑的圆眼睛虚虚望着他。 “若我是茶楼里说书人惊堂木下的大英雄,此时定然是要大义凛然地叫师父放手一试,死生无怨。” “可我贪吃又怕死,这世上我还有许多好吃的没吃,许多好玩的没玩,心中还有……还有些不成器的牵挂,所以做不了大英雄。” 李玄慈的眸色自唐元说起那个“死”字时便沉得似欲雨的山岚,直等到十六磕磕绊绊在师父面前说出牵挂两个字,才雨过天晴。 他靠了过去,不动声色地将十六从唐元手中揽了过来,垂下眼看着她,声音低了下来,明明在场还有十六师父和师兄,他的话却像清浅的耳语在两人之间缠了旁人进不来的细线。 “谁不成器?” 他问的话里藏着些懒洋洋的笑意。 十六顿时语塞,只能搪塞几句,她也不好意思在师父面前和他这样不像话地靠在一起,只能摸索着探到他的腰,使了劲儿想要将他推开些。 无奈她那点劲儿,李玄慈连根头发丝都没动过,最后十六只能结结巴巴地搪塞道:“我,我不成器”,才终于叫这活阎王放行了。 看得何冲都直摇头,唐元倒是脸色未变,眼里浮起点笑意,口气跟逗小狗一样,“边儿去,别在这现我的眼。” 随即转向自己剩下的那个倒霉徒弟,话语也多了分正经,“先仔细说说这脑袋是怎么破的吧,这才是要紧的。” 何冲对着自己师父恭敬得很,竹筒倒豆子一样吐了个干干净净,还绞尽脑汁地回想自己有没有遗漏的细节,十六也在一旁和那春天里冒出头的小葱似的不时添上一两句,最后还把李玄慈之前和她说的全倒了出来。 和这两个话篓子徒弟不一样,唐元全程没说什么话,等听完了也没吭声,瞧不出在想些什么,只一个劲儿不说话,等他终于瞧见俩人在一旁期待的眼神,稍稍笑了下,出声教训起徒弟来。 “瞧你们这没出息的劲儿,不都查出那人是军中的吗,能有本事使得动军中的人,还有本事搅合进这么大的赌局,京城里面有一个算一个,手指都能掰得出来,全查一遍不就知道了。” “何况,我不在这几日,定王怕早查了个底朝天了吧。”唐元的眼神望向李玄慈,平静却又笃定。 李玄慈接了他那眼神,却半点不起波澜,没有丝毫接话的意思。 可十六却回过神来,以李玄慈的本事,既然能撬得动那人开了口,又怎么会连个身份背景都挖不出来。 但李玄慈什么都没和她说。 她是当局者迷,师父却是旁观者清。 十六那双瞧不见光的眼睛,就这么望着李玄慈,她一句责备甚至疑问都没说,可光就这么望着他,那双灰扑扑的眸子和泥水丸一样,轻易就化了李玄慈的骨头。 “我查了些出来,这人是西南军中的,官位不高,领的差遣却算得力,西南的军务向来被皇帝手拿把攥着,几个皇子一个都插不上手,因此查起来费了些时间,不过到底被我查出了些踪迹。” “此人将将占了个守阙进武副尉,并无品阶,但机缘巧合得了能管军中粮草马匹的差遣,他自幼长在西南,出身并无可疑,只是一年前他所在军中调了一名东头供奉官的小使臣过来。” “这调度本也算寻常,可这供奉官并非走的寻常荫补或战功的路子,而是武举出身,顺着这条路子查下去,才发现这小使臣的同年里,有叁皇子母族的旧故,因明面上并未沾亲且十年前就出了京,所以并不打眼。” 十六一听这七里八拐的关系,顿时觉得头大,李玄慈连这样细枝末节的陈芝麻烂谷子都刨了出来,在她面前却一点没漏,细细一想,十六有些明白了他的心思。 “你别乱来。”她顾不得是在师父面前,摸索着伸手就去抓李玄慈的衣袖,口吻也有些急切起来。 李玄慈却截了她的腕子,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做没有把握的事,才算乱来。” “叁皇子如今是唯一还在京中的成年皇子,你若此刻动他,实在太过冒险,不值得的。”十六语气更急起来。 “值不值得,不在于冒不冒险,而在于我愿不愿意。” 定王殿下虽历经千帆,可骨子里还是那个桀骜不驯、恣意任为的少年,何况,他还是个心思缜密、行事狠辣的少年。 何冲听到这里才明白,感情李玄慈早查了个底掉儿,一直含含糊糊,怕是想自己暗地里下狠手,搅他个天翻地覆,只是不愿十六担心,才对着他们隐忍不发。 他看了眼李玄慈那俊美得如同画中仙子的面皮,又瞧了瞧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忽然打了个寒颤,不告诉他们,除了怕她担心,恐怕更主要是因为十六本质是个再心软心善不过的人,李玄慈是怕自己下手太狠、太没有顾忌,叫十六瞧了会心生忌惮吧。 十六却顾不得许多,手腕一转,反手握住了李玄慈,恰恰好握在他的虎口,一把抓紧,语调虽不高却十分坚定,“若我不愿意呢?” 这话让李玄慈没了声音,半天,才似乎从唇角轻轻泄了声叹息,拇指摩挲过十六紧握着他的手,说了句,“我知道了。” 打断二人的唐元的一声呵斥。 “得了,别在我面前埋汰人了,是与不是,去亲自探一回就知道了。”唐元说得平淡,一句话就将他们的争执全打成了小儿女的撒娇。 还不等十六冒头,他便未卜先知一样说道:“你不许去。”接着转向何冲,都不消他开口,何冲便知道自己被抓壮丁了。 认命的壮丁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扭头就去准备东西了。 *此处参照了北宋时期官职制度,北宋官员制度较为复杂,主要沿袭了后唐时期以来的职官发展,在神宗时期的元丰改制之前,分为“官”“职”“差遣”叁类,其中官是本官、阶官,差遣是具体职务,职是职名,“官以寓禄秩、叙位着,职以待文学之选,而别为差遣以治内外之事。”元丰改制之前,官与差遣分离,差遣往往是带有“知”“勾当”“提辖”等具体事务性描述的,同时,具体职务在元丰改制之前还包括职事官,它与差遣的不同是职事官是有相应的品级的。一个官员可以既拥有定品位、俸禄的官位,也有定待遇、提高资序的“职名”,还有具体的差遣。而元丰改制之后,职事官大量出现,官与职相结合起来,寄禄官大量出现,取代“官”成为主体,在元丰后,一个人的具体事物是要看他的官和差遣结合的。北宋官制较为复杂,感兴趣的可以去看下《宋登科记考》,有两宋四万余人的生平和授官经历记载。* -- 邪阵 叁皇子府如今可成了热灶。 虽说叁皇子如今摔了马、瘸了腿,可那群滑不溜手的御医也没说不能好,也没说会落下病根,只说将养一段时间。 大皇子出京守陵,二皇子身死祭坛,这位硕果仅存的叁皇子哪怕腿脚暂时不好使,也一下子变得人中龙虎、出类拔萃起来。 只是叁皇子颇为守礼,真的静心修养起来,京中各人吃的闭门羹加起来能给满城大大小小的寺庙都供奉些日子了。 叁王府这地方可有些讲究,西边是从内河分流出来的旭川,几乎绕了半个王府,叫人靠近不得,北边正靠着后军都督府,戒备森严,各个是金装铁甲的彪汉,亮出来的刀锋比月亮还凉,轻易不敢近。 因着这地势,连那些想偷个眼风的人也无处窥伺去。 可惜这闭了的门拦得住耐心打点门房套近乎的规矩人,却拦不了身怀武功的江湖人,以及比江湖人还横的小王爷。 何冲打了头阵,唐元的功夫比他还好,飞过足有两人高的院墙时,比夜里的燕子还快,连片叶子也没惊动。 而向来轻功了得的李玄慈,这次却颇为谦虚地垫后,全程一直落在最后,中间还隔开好一段距离,他俩还在院内那颗最大的槐树上藏着好等了一会儿,金展更是守在二人身后,一言不发。 等小王爷终于飘飘然踏上树枝,唐元才算知道他大半夜的还非得穿一身披风是为了什么了。 只见小王爷被风吹得鼓鼓囊囊的披风里,突然从前襟的开口噌得钻出个圆脑袋,因为一直窝在人怀里,连头发都成了一团绒草,瞧着和小鸡翅膀下被啄乱了的羽毛一样。 这乱毛脑袋的主人不做他想,全天下能钻李玄慈怀里的人也就这么一个。 饶是唐元早已习惯门中弟子花样百出地捅娄子,如今也不禁想短叹一声,好在十六现在也瞧不见,因此唐元根本不费那功夫,又忽略了自始自终装木头扮无辜的金展,直接一把眼刀子飞向了旁边就差用毛笔在额头上大写“惊讶”二字的何冲。 好歹是自己养大的,只消瞧一眼何冲这副样子,唐元就知道他肯定是提前知晓的。 何冲也不愧是被师父从小养大的,只消师父一个眼神,何冲就知道自己露馅了,乖乖卸下了伪装,恭敬地低头默默认错加装死。 剩下恃宠而骄的十六,仗着自己瞧不着师父的眼刀子,一个劲儿撒娇卖乖,“师父,我就想来瞧瞧……”说到这里,才想起现在她也看不到,顿了一下,才改了口,“我就是不想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干等着,我保证不添乱,一定乖乖的。” 她那一句改口,让唐元也稍稍软了心肠,不再多说什么,算是默认。 十六看不见师父的变化,还梗着脑袋想继续说,却被一只手给摁了回去,动作直接,力度却轻。 “成了,别撒娇了。”李玄慈的气息从她耳根拂了过去,声音沉了下来,如同夜晚低飞过山峦的归鸟,轻轻落在她的肩上。 达到了目的的十六,像冬天里被抱在怀里的狸花猫,缩了进去,埋在李玄慈的披风里,只露出个眼睛和毛茸茸的脑袋,再一次保证道:“我一定乖。” 李玄慈把自家的猫藏好,在高处冲着朝着王府内院的方向望了眼,说道:“走吧,去瞧瞧老叁是真死还是装死。” 叁皇子府的守卫异常严密,几步便会遇到守夜的侍卫,方才他们进去时落脚的那棵槐树,算得上是整个王府最高的了,越是靠近内院,越难见高处,树都种得低矮,更没有挑高的楼阁庭院,因此他们越走到后来就越有些艰难,只能借着屋檐腾挪,还要避开不时往来的防卫。 李玄慈稍望了一眼,便轻嗤了一声,十六在他怀里感觉到了,不由动了一下,还不待她钻出来,李玄慈便将人抱回自己怀里,在她耳朵旁哄道:“别乱动。” 十六自从看不见了,反而更加在意外界的变化,什么都想知道一二,才更有安全感。 李玄慈晓得她这心思,一路仔细同她说起见着的景象。 十六听到些车马金鸣之声,刚紧张起来,李玄慈便立马察觉,解释道:“此处北面是后军都督府,此时刚到轮调之时,并非府内。” 见十六鼻子动了动,又说道:“王府内院一圈的树,没有一棵比人高的,全被人砍了,看来是防着人从高处窥伺。” 早就在附近蹲点打探过的金展,几次想要张口回答,却都被自家主子抢了先,便闭口做起了弥勒佛,尽职尽责地点头附和。 和十六说完这些,李玄慈的眼神变得更为幽深了些,“欲盖弥彰,老叁原来只是爱装蠢货,如今倒真像个蠢货了。” 那些树怕都是新鲜砍的,哪怕连根都给刨了,被翻新的土壤痕迹、突兀的空处,全都是破绽。 叁皇子究竟为何顾忌成这样,闭门谢客就罢了,连内院都如此防着人窥伺,甚至顾不上会留下如此拙劣的痕迹。 他俩的话一字不差地落进前面唐元的耳朵里,唐元望了望内院,方瞳如点漆,只是愈发加快了脚步,几个起落之间,就已接近内院最高一处殿宇的屋檐。 可却不知为何突然慢了下来,在后面的何冲一个收不住要踩着瓦片飞身而入,却被唐元拎着后领子给拽了回来。 “怎么了师父?”猛地被一爪子提溜了的何冲差点没给收紧的领子掐死。 “回去领罚,将发符科仪都再默上百遍。”唐元并未提高声量,话中却有森森之意,“十六的招子不好使,你的难道也交代了出去?” 这话说得重,何冲被刮了层脸皮,强打起精神观探四周,顶着师父背后的目光更加头皮发麻,脑中转得飞快,却始终不得其法。 十六在身后也暗暗为师兄着急,无奈师父训弟子,天经地义,她如今自身难保,哪还能做泥菩萨渡得了人,于是只能随意说些闲篇,为自家师兄争取些时间。 十六鼻子动了动,随口扯开话,“这院子里味道真是难闻。” 方才进府时闻到的那种混着辛辣的涩味儿又刺了上来,已不算明显,只是隐隐落在了阴暗处,但有风搅动时,就会稍稍带起一些,寻常怕是注意不到,可像十六这样眼睛盲了的,鼻子便会格外灵敏。 这句无心之语却叫何冲听进耳朵里,他看了眼远处被砍得七零八落的残根,又眺了眼四周,耳旁潜进一点远处月光下暗暗流涌的水声。 “紫薇讳!” “有人在此施阵!” 这下十六也来了兴致,好家伙,怎么还在这皇亲国戚的金窝窝里撞上自家老本行了,连忙问道:“如何看出来的?” 何冲抹了把汗,若不是师父临了掐了把他的领子,自己当真要和个愣头青一样冲进去了。 此时再审视四周,只觉得一股森然之气直冲头顶,和进了山窟窿往脖子里淌黑水一样邪得发慌。 “这个阵,不画符,不插旗,不布法器,无一处显形,所以我才大意了。”何冲有些懊恼地说。 “那如何布阵?”十六奇道,“紫薇讳总得写张符、画个符头吧。” 何冲点点头,解释道:“紫薇讳符头为‘聻’,然后这阵就奇在它的符头不是画在纸上,而是因势利导,从地上长出来的。” “这府西边是川,是为水。” “北边是后军都督府,内城里守卫的车与换防、出京交接,常会在此暂留,是为车。” “这新鲜被砍了的树,正应着利斧之意,是为斤。” “拿着京城做局,胆子可够硬。”十六不禁叹一句这位同行艺高人胆大,接着就追问道:“那耳字呢?” 她这一问,反倒叫何冲眼色更黯,他目光往身旁被砍断的残根一凝,诡枝在月光下沉出鬼影,喃喃道:“若我没猜错的话........” 他翻身而下,提起腰间尖刀,往树根底下一扎,手腕扭转,便将土块翻得松动开来,就这样翻了好一会儿。 还没等何冲发现什么,十六的眉间先折起点痕迹,鼻尖动了动,她没吭声,可那股渐渐翻上来的味道,叫如今嗅觉敏锐的她,忍不住从胃里呕出些酸味。 她还未弯腰干呕,脸颊就覆上了一层东西,李玄慈的手隔着披风掩住了她的口鼻,将翻涌出来的恶气隔绝,只剩下人体的温度隐隐透了过来。 何冲看着十六的反应,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加快了速度,更深地往树根底部剖去。 身旁的唐元则始终未发一言。 直到他的尖刀终于触到了一个与结块的土壤不同的软乎东西,何冲眼神一亮,刀尖一挑,就将它拨了出来。 那是团黑乎乎的玩意,沾满了黑色的泥土,仿佛寄生其上的苔藓,只是从密密麻麻的细碎黑色间,偶然露出一小片白,让人察觉这些“苔藓”所汲取的并非阳光雨露,而是来自人血肉的供养。 这玩意翻出来后,气味儿越发大,离得最近的何冲也忍不住撕了条布蒙住口鼻,用刀尖将这东西拨来挑去,查看它本来模样。 过了一会儿,他才起身说道:“我猜的没错,是人的耳朵。” 他又望了眼旁边的残林断枝,语带深意地说道:“大概这每棵树下,应该都埋了这样的断耳。” -- 老鼠 Шχ㈤⒈ⅵp 大概这每棵树下,应该都埋了这样的断耳。” 何冲为了验证,直接又走向不远处一棵树,这次果断得多,算准了方位,直接拿匕首深深一插、一挑,便又露了只灰白半腐的耳朵出来。 十六确定了,这绝对不是什么正经阵法,这样的邪阵,却出现在本来最该正道光明的皇子府中,实在太过蹊跷了些。 不过她还是有些好奇,问道:“师兄,你怎么猜出这底下埋了耳朵的,这味道被辛辣的树汁味儿掩盖得厉害,连我都没闻出。” 何冲仗着十六如今瞧不见,朝她翻了个白眼,可白眼才丢过去一半,便被师父的眼神和李玄慈的挑眉给杀了回来。 最善低头、能屈能伸的何冲只能轻轻嗓子,将白眼收了回来,说道:“也不光只你耕读经传、博闻强识,我虽在书上得的浅些,可历练见识却强些。”ǐzнαиsнu.čóm(izhanshu.com) “之前我随师父下山,武夷附近曾现过邪祟,就是这般行事,也是借的地势,不过是直接用人的五脏六腑,合着周遭山水木林的五行布阵,埋在地下,为的是借下方不见日的阴气。” “师父一提醒,我再仔细看了地势,就想起这回事来。” 何冲又蹲了下来,眯着眼睛仔细打量,有些困惑地说:“这耳朵,有些怪。” “割下来又埋地里的耳朵,能不怪吗?”十六快嘴掺了一句。 “不是,这耳朵的裂痕并不像刀刃割下的,缺口布满齿痕,是被什么动物啃噬下来的,可是看上去齿痕又极小,不过人的两指大,倒像是……” “是老鼠。”金展是做惯了脏活的,并不避讳,蹲下来仔细看了看,下了定论。 “老鼠?”十六被这句话一点,默默重复道,突然,她下巴一抬,轻声呼道:“鼠娘娘,这怕是我们路上遇过的那鼠怪!” 何冲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拳头往掌心一拍,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 “这每棵树下都埋一双耳朵,如此大片的树,得有多少人没在里面,若是在京城里找活人取耳,必会闹出动静,可如今一点传闻都无,那人就必是从外面运进来的。” “那鼠娘娘和红白童子,一个放火使人失家离乡,一个聚鼠驱赶流民,相互应和,看来不止是引诱那些人进了幻境炼妖,还从中取了许多活人的耳朵,这么多活人进京不好隐瞒,可若换做是老鼠叼着耳朵钻进来,却是一点都察觉不到的。” 十六的眉头却愈发有些紧了,“哪里会这样凑巧……”。 她叹了句,心中了然,这一头一尾串联起来,竟成了张早就架在他们头上的网,只等着落下,将他们全须全尾地一网子搂上岸。 她如今还摸不着头脑,串不起全貌,心中却似夜里燃起野原上的火焰,虽只一点光,却烧得通红,化成了愤怒。 “这样多的人命,就这样轻率地葬送了,就只为了给我们下套吗?”十六的声音有些激动起来。 那就来吧,她只是个小道士,却也是师父自小耳提面命教出来的亲传弟子,斩妖魔、济乱世、扬正道,样样她都记着,虽力有所限,但心志不移,既有邪祟都作乱到自家头上了,那便拔剑相迎,绝无二话。 她那股热气大概是冲上了头顶,正烧着了抱着她的李玄慈,他向来冷淡,却没有在此时给她浇凉水。 他知道,怀里这是个面冷心热的,尽管平日里在外人面前总装得四平八稳,可内里却是向来长着满肚子意气,他从前只道可笑,后来又觉有趣,再后来,便心甘情愿被扯进了这人情因果、世事羁绊中。 李玄慈伸手拎了拎十六的耳垂,将热血冲上头的她轻轻拽了回来,“总得找到由头,今夜来此不就是为了这个吗,进去看个明白就知道了,要杀要剐,到时我定不拦你。” “倒也用不着杀啊剐啊的。”十六气势同声音一起低了下来,她到底不比李玄慈,做不到如此杀伐决断,只想查个是非明白。 二人粘粘乎乎的时候,何冲照例在旁边暗暗翻白眼,余光却瞄到师父正蹲了下来,在细细查看什么,连忙过去,小心问道:“师父,可有什么发现?” 唐元指尖在地上一拈,取了一痕土灰,往舌尖一过,随即啐在地上,叫何冲叹为观止,要知道这地方可刚挖出来不知道埋了多久的死人耳朵,师父就这样毫不在意地抿进嘴里,这份道行,看来他还有得修炼。 可何冲没想到,修炼的机会来得如此之快,只见唐元下巴往下一点,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何冲瞬觉长虫爬上脊背,可又不敢违拗,只觉得双脚仿佛灌满了全黄河的泥沙,沉得他往下滑。 何冲本还想拉十六一起下水,可瞧了瞧旁边那犹如连体的二人,再衡量了下李玄慈那护短的劲儿,到底放弃了这个想法,认命地蹲了下来,学着师父的样子也拈了点土进嘴里,看得旁边金展眉毛乱飞,感同身受,庆幸自己没这么个师父。 他眉眼耷拉得和雨夜后的乱葱一样,嘴里泛开冲鼻的泥味混着腥味,叫他差点吐了出来,可舌头刚伸出来,才后知后觉感到一点淡淡的铁锈味儿。 何冲连忙啐了口,向师父求证道:“师父可也是尝到了铁锈味?” 唐元点点头,“这紫薇讳只是符头,再往底下埋着的,才是真招。” 说罢,他拈符提剑,拿出朱砂快速画了几笔,燃火于剑尖,再将烧着的剑狠狠插入地下,剑尖上的火没入土里后转为幽蓝色,如同有形的生灵,仿佛身披火焰的地鼠,跃跃于土中,往复交叉,往外延展出许多暗暗的光线,逐渐构成了一个藏于地下的阵法之形。 不等光线往外延伸太多,唐元便收剑息势,以防打草惊蛇。不过就算只窥得一隅,他也已经观出究竟是何阵法。 “这是雷法立狱,原是用来拘禁犯了律的神鬼精怪,可如今瞧这邪门倒灶的紫薇讳,怕是被用来魇镇困囚什么人了。“ “此阵在地上借了京城地势,用活人耳为介,通地下阴气,还在地底深处以铁线布阵,若我猜得没错,所有的铁线最后会通向阵心,以引天雷,每当雷雨降下之时,此阵便作效一次,被囚者的魂魄也会在往下堕一层,直至叁魂七魄全部锁尽,也就没救了。” 听了这话,几人的眼光不约而同地顺着地下一路望过去,最后目光汇聚在王府正中大殿之顶,一只鸱吻突兀地伫立于正脊上,鸱尾上翘,高悬于一弯月下,隐隐还透着斑斑寒光。 正当此时,十六的耳朵动了动,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可还来不及仔细分辨,只刚伸手指了一下那边,便听见师兄惊呼道:“要落雨了?” 原本还算开阔的天际突然在大殿上方卷起了浓云,乌色吞了清月,月光只能在大团的乌云边缘刻下银浊色的印记,隐隐撕开了一线,窥得内里酝酿翻腾着的电闪雷鸣,这团云只聚在此处,低垂于屋脊上,显得格外诡异。 飒飒风声将众人衣袍卷得作响,从周遭林木中席卷而来,拍打之声如潮涌急雨,接着,还不待雨落下来,一道闪着厉光的鞭从密布的乌云中抽打而下,瞬间闪电就落到了正中大殿顶上的鸱吻上。 电闪雷鸣之间,似乎能看到一个身影趁着明暗起伏一闪而过,便消失不见了。 “不好。”唐元叫了一声,极快地朝中正大殿而奔去。 何冲也连忙跟上去,只剩李玄慈不慌不忙,将十六的披风仔细拢好,抱入怀中,才脚尖轻点,飞身追去,几个起落间便跟上了。 那鸱吻受了雷击后,通体发出蓝光,这股蓝光顺着鸱尾一路劈入殿中,幽蓝色的光芒化成细线,一束一束往下扎去,直至深埋进地台下的土里,整座大殿一下子赫然成了布满闪电栏栅的囚笼。 几人奔到大殿前,却也受制于这雷电囚笼而不能贸然靠近,唐元和何冲在仔细察看是否有破阵之法,而李玄慈眼尾却扫向了一旁的旷寂。 此处不仅没有如外院那般把守森严,别说林木,连盆栽都无,厚厚的青石板将整个大殿托起,除此之外几乎空无一物。 何况现在这样大动静,也没半个人来,实在诡异。 他在打量的时候,唐元在前,念咒催剑,硬生生在闪电囚笼中撕开了道口子,一剑光寒直刺殿中,瞬间劈开了朱红色的沉门。 门中,是更不可思议的景象。 只见殿中一人,不,甚至不能说是人,而是一个有着人形的怪物,浑身上下如同被泥沙灌注一般,晃晃荡荡。 内里像是藏了沸腾的开水,一个个鼓泡浮上表面,冲破而出,整具身体因此不断呈现出诡异的起伏。 这个怪物侧过身来,众人这才发现,它那半融化的面目上,依稀竟然还能辨认出叁皇子的样貌,只是那样貌似乎也正在飞快地消逝,随着身体上的鼓泡一点点顺着脖子往上爬,那怪物还有个人模样的脸也开始如被烤化的蜡块一样往下扯坠。 那怪物甚至顾不得被轰开的门,只一心扑向一旁的几案,艰难地用那正在冒泡融化的手去够桌上那碗黑红色、还散着白气的汤,仰头一口便全吞了下去,模糊的面目上甚至还能辨认出它的狂喜。 汤刚下肚,那摇摇晃晃、几欲融化的身体,就神奇地凝聚了起来,鼓泡瞬间消失了,肉体一下子变得坚实平滑,化蜡的面目,也清晰起来,果然是叁皇子。 恢复正常的叁皇子,目光终于投向破开的门外,逡巡着这几位不速之客,落在李玄慈身上后,他的瞳孔猛然放大,肆无忌惮的杀意混着恶毒,刺了过来。 “被你们瞧见了呢。”叁皇子的声音低低传了过来,染上了歇斯底里的疯狂,“那就不能叫你们活了。” -- 三皇子 此刻他的面目虽已恢复人样,可那狰狞的眼睛,带着血红色的嘴角,和纸扎一样惨白的脸色,看上去反倒更加可怖,尤其是那浓重的杀心,将本来俊朗的容貌扭曲得厉害。 屋外几人瞬间起势提防,唐元念诀召回深深刺进朱门里的剑,何冲亦趋步上前,金展一直寸步不离,而在他们身后,李玄慈的剑也出了鞘,护在十六身前,寒光乍泄,在十六的脸庞印上一痕银。 “老叁,你自小性子便狂,如今更蠢。” “想杀我,却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几两骨头。” 李玄慈声音不大,可内里透出的沉沉杀意却如锐刃劈面,一手执剑,一手将十六护得更紧了些。 “我知道你本事大,因此也从来瞧不起别人,可到底是血肉之躯,还真以为自己敌得过钢精铁骨吗,这院子外都有埋伏,只听我一人号令,何况我有高人坐镇,今日你们自己往死路上撞,便别想囫囵个儿出去了。” 听了这话,唐元却冷笑了一声。 “高人?” “叁殿下怕是不知其中门道,被邪术技法诓骗,做了笼中鸟、池中鱼,还在悠然自得。“ “这阵可不是什么正统道法,以地势为讳,以人耳为介,以天雷为引,囚人锁魂,阵眼便是叁殿下的大殿,要害的是谁,再清楚不过了吧。” “何况既然我们几个大活人都能一路进到这里,那叁殿下您的埋伏,恐怕也不算什么能人。” 可叁皇子却不怒反笑,惨白的脸上颧骨浮出个刻薄的形状,显得阴郁又残忍,他的声音似乎已经不是从喉咙,而是从身体里某个内脏被挤压出来的。 “我当然清楚不过,这是个什么阵。” “至于埋伏,谁说埋伏的是人了?” “不过,你们既然都是要死的人,就不用替我操心了。” 说完这话,叁皇子便掏出了一把细哨,通体发金,有无数繁复细纹盘绕其上,远远看去,仿佛一条金蛇上的鳞片,他含住哨子一段,轻吹一声,尖利的哨声便刺出极远。 可这哨声还没持续多久,叁皇子便突然痛呼一声,唇角溢出一痕黑血,细哨应声而掉,只在空中闪了最后一丝金光,落地后便倏忽不见了,仿佛融进地下一般。 然而,还不待众人仔细察看是怎么一回事,新的变故就发生了,叁皇子本已平稳下来的面貌,以一种极为骇人的速度变化起来。 这已经不似暗暗涌动的岩浆,他的五官几乎立刻就融化了,他的上下嘴唇仿佛要吃掉彼此一样咬噬着,最后诡异地呈现出一种近似缝合的形状,只是缝合的并不是针线,而是他的牙齿,将嘴唇硬生生吃掉了。 鼻子如沉重的蜡块,与皮肤的连接被火焰烧得越来越少,淅淅沥沥地往下掉,最可怖的是眼睛,眼球似乎从内里被什么东西推着向外,扯动着血色淋漓的筋肉不断鼓动着跳跃,最后终于拉扯到极限,噗噜掉了下来,被再也看不见的叁皇子自己一脚踩碎了。 起初,还能听到哀嚎,当唇被咬着“缝”起来后,便隐约传来模糊如野兽的呜咽声,接着只剩下粗重的鼻息,最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就这样,叁皇子在他们面前活生生变成了一个无脸人。 成了无脸人的叁皇子,似乎呆楞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突然疯狂地抓挠起自己的脸来,他的指甲不一会儿便将灰败而空白的脸抓得层层血道,仿如被野犬爪子撕开的画布,隐隐还能看见他的喉结在颤抖着,胸膛猛烈起伏,但无论他如何挣扎,所有的声音都被埋葬在了这具没有出口的怪异身体里。 变故发生得太快,也太离奇,即便像唐元这样早已游历四方的道士,也不禁有些语塞,十六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一阵阵怪异的声音,脸上浮现出焦急,李玄慈低伏到她耳边,轻声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此刻,同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除了十六,大概就只有叁皇子自己了,只见他跌跌撞撞地四处摇晃,手指徒劳地在空中抓着,最后颓然地跌倒在殿中那把雕镂精绝的玉椅上。 他扑倒的身躯似乎压住了玉椅上的什么机关,只听轰隆一声,沉重的玉椅竟往后移开,地面的绒毯少了四角固定,随即落下,现出一个地道的洞口来。 叁皇子摸索到那个洞口,没有五官的脸上涌出一种扭曲的起伏,仿佛有人隔着一层人皮面具藏在里面,他翻身而下,消失在洞口里。 整个过程发生得极快,显然这个洞口的位置叁皇子十分熟悉,甚至可能这样进出过千百遍了,才能在看不见位置、听不到声响的情况下,也依然准确无误地借此遁地而逃。 唐元话不多,只说了声“追”,便第一个冲了过去,听了号令,何冲立刻跟上,十六作为徒弟的本能也恨不得一下蹦过去,无奈只露了个脑袋尖便被摁下去了,老老实实被抱在怀里,李玄慈还抽空捎带手把披风给围好了,才跟了上去。 这地道颇为宽敞干净,一看就是日常有人使用打扫,唐元下去后,取了墙上的火折子,还有余地为后来哼哧哼哧翻进来的徒弟跟金展打个亮,再等那俩爱现眼的小王八蛋跟上来。 师父不急,徒弟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何冲挤眉弄眼地看着小心护着十六进来的李玄慈,抓耳挠腮恨不得叁催四请,可刚张口,到底不敢催促。 一旁的金展瞧他那晦气样儿,用胳膊肘刺挠了下何冲的肋巴骨,给他膈应得暗嚎一声,一句“嘛呢”还没出口,金展就小声堵了他的话。 “你没瞧见你师父都不急呢,这地下就这么一条道,那叁皇子又盲又聋又哑巴的,这地方他能跑得过咱们吗?“ 何冲瞧了瞧,承认这地方确实是没多少蹦跶的空间,一望眼笔直一条道,不错综复杂,也没故布疑阵,便不再说什么。 几人从上面停稳当后,才拿着火折子往前追,开始还好,往前走了一会儿,唐元便将几个小辈暗暗护在身后,一手仍持着火,一手摸向腰间的佩剑。 “这地下怕不止他一人,都警醒着点。” 除了这句,唐元没多说什么,何冲却反应过来,“是啊师父,我们这也走了一会儿了,就叁皇子方才那样,能摸爬着往前挪个百步都算他运气好的,可走了这一会儿了,既没看见人,也没听见动静,这……这怕不是有人在底下接应走了吧。” 随即懊恼道:“我就说得快……”还没说完,就被金展捂了嘴巴,金展冲着他挤了挤眼,何冲就回过神来了,这话不能叫十六听见,她本就因着眼盲忧心,若知道自己拖了后腿,怕更要难过。 十六难过,那估摸着就得有人让他更不好过了。 唐元一句话收拾了局面,“少些废话,往前追就是,这么几个道士现成摆在这,还能让人凭空飞了不成。” 几人继续往前追了一段,却又遇到了事儿,这本只有一条的地道,倏忽分成了两岔,唐元只瞧了一眼,便对何冲说道:“你跟着定王他们往那边,我朝这边追。” “师父,你一个人……”何冲没说完,便被唐元抬起的手止住了话。 “我一人应付得来,听话。” 一句听话,便让何冲乖得和小猫一样,一旁的金展看了,不禁咧嘴一笑,悄摸儿和何冲玩笑道:“我发现,你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真听劝。” 从来能屈能伸、因势利导、绝不强出头的何冲,白了损友一眼,老老实实带着人去了另一条道。 十六探着头补了一句“师父一定要小心”,就同样能屈能伸地乖乖听话跟着师兄走了。 这条道却有些陡,似乎是一路往上的,何冲越走越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举高了火折子,想仔细看看这地势到底如何,然而等他抬高了火,李玄慈却出声道:“再高些。” 这下金展也连忙帮着照亮,李玄慈伸出两指,往壁上一抹,刚一凑近,如今鼻子得有些吓人的十六,便抢先开了口。 “铁锈味?” 李玄慈微一点头,“你师父说过的,这地下布了铁线,看来也顺着埋到这了,再往里,定然藏着蹊跷,小心些。” 十六愣了下,然后轻笑着抿了下嘴,小声说道:“你如今,也会说小心些这种话了。” 不消看,十六就知道,此刻李玄慈定然挑了眉毛看她,于是摸索着伸手,想将他的眉毛给抚平,若论如何顺毛捋眼前这樽阎王爷,十六可是天赋异禀、经验丰富,真刀真枪练出来了。 她的手还没落下,便被李玄慈捏了指尖,握入掌中牵着。 何冲照例翻了个白眼,率先往里去了,金展不敢翻白眼,只偷偷撇了撇嘴,一溜烟也跑了。 可没走一会儿,何冲便有了新的发现。 只见前面一方密室显露出来,无数的细铁线,还连着土,丝丝缕缕地挂在上面,连带着将地下的阴沉之气也泄了出来,密密麻麻地交错在密室上方,仿如一只食人蛛,将所有鲜活的气息都搜罗进这张网里。 而铁线之下,交罗出一个诡异的监牢,底下躺着一个人,披头散发,只着单衣,看不清面目。 那人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这下,何冲的嘴巴大得能飞进蛾子了。 “叁、叁皇子!” “怎么又来个叁皇子?” -- 上清童子 “怎么又来个叁皇子?” 十六听得有些蒙了,金展连忙上前去,他自小跟随李玄慈,对皇家的人多少熟悉些,隔着那错综复杂的铁线仔细打量,回身点了下头。 “确实是叁皇子,一模一样。” 李玄慈并未靠近,只是微眯了眼,看着笼中虚弱的人,神色难测,半天,才说了句,“有意思。” 笼子里的人,大概是听见了熟悉的人声,挣扎着起来,一眼就看到了李玄慈身上,脸上浮现出狂喜,从嗓子里硬生生挤出嘶哑的鸣声。 “救救我,李玄慈,救我。” 这样直呼其名,李玄慈倒未见怒气,只简短问了一句,“为何要救你?” “李玄慈,我可是……咳咳,你敢……”这人说了一半就力竭咳个不停,咳完却清醒了些,转了个说法,“四弟、四弟,你救我出去……咳咳,以后我必……必定无有不应。” 李玄慈唇角轻蔑地弯了下,笑意却未停留过眼睛,十六扯了下他袖子,悄声问道:“你瞧着真是叁皇子吗,那我师父追的是谁啊?” “前倨后恭,有点老叁的蠢样子。”李玄慈未下死口,只这么给了一句,“至于你师父,他追的是个真老叁还是假老叁,都翻不过天去,他能一人过去,自然心中有数,别着急。” 随即朝着笼子里的叁皇子说道:“说说吧,你是谁,怎么落到这的。” 这话显然激怒了他,叁皇子忍不住有些上脸,气也粗了叁分,“老四,你……你装不认识我,好歹也……咳咳,也是一起长大的,我何曾对你不起?” 这话半点激不起李玄慈的气性,只说:“你是要在这继续吊眼唱戏,还是从头到尾说一遍?” 显然叁皇子自小吃李玄慈的苦头吃得也不少了,一两句话便被收拾了,磕磕绊绊开始解释起来。 “我那日纵马,不是被那群外邦贱奴给伤着了吗,只能在家躺着养腿,结果就被人趁虚而入,将我捆了丢进这密室里,叫天天不……” 话未说完,便被李玄慈抬起的手给止住了,“你若想在这多待些时日便直说,不必寻这些花头。” “我、我说的可全是实话。”嘴里说是实话,声音却小了下来。 “你一个皇子,从你身边趁虚而入,说得比小儿买糕还容易,更何况,你是打算告诉我,你府中原来现成就有这么大个地道,还恰巧被人发现,又恰巧把你扔了进来?” 李玄慈唇边讥讽的笑意愈发深了些,眼神扫了眼周围的密室,继续说道:“这土腥味都还新鲜着,你就少来些虚招子了。” 叁皇子被他说得明显心虚了些,犹豫了一会儿,瞧李玄慈依然没有半点要施以援手的意思,才终于开了口。 “我听信了小人谗言,信了些风水迷信之道,悄悄挖了这地道,本来是想……派些别的用场,没成想,终日打雁反倒被啄了眼,堕马伤腿后,他们趁我昏迷之时,就把我弄到这地方来了,还找了一替身,成日的在上边打着我的名号招摇撞骗,等我出去,必将这些人一个个全都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说到后来,那股子恨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低哑又骇人,倒多了几分真切。 “既然我开口问了,你不吐个干净,就想出来?”李玄慈却并不急,继续问道:“风水迷信之道,你迷的是什么,信的是什么,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一二,但这个地方你到底打算派些什么用场,却得老实说个明白。” 十六开始听得有些云里雾里,此时却反应过来,李玄慈语焉不详,大概是早猜到了这叁皇子背地里的打算和夺嫡脱不了干系,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语气,对李玄慈说了声,“多谢,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们牵扯进去。” 他们几个不比李玄慈有皇家血脉的身份护体,要是被裹进这种事里,多少会沾得一身腥。 李玄慈没说话,只在衣袖的遮掩下捏了捏她的手指,这是二人无声的默契。 叁皇子还是梗着脖子没有说话,李玄慈看了眼他那模样,说道:“你筹谋的,无非是那几样,兵,你还算插得上手。名,你向来没有多少,不过老大老二倒了,你没有也该有了。说吧,弄这么一出,为的是权,还是钱?” 他直抓要害,噎得叁皇子大眼瞪小眼,半天才说:“那妖女,给我弄来了一个小童,说是小童,不过成人一臂高,谈吐颇为不俗,掐算无有不准,行走仪质颇为殊异,特别是那身青衣,轻细如雾,传说中佛仙之衣也不过六铢,那童子着的竟是五铢服,我便有几分信了。” “他说他本体为一古铜钱,埋了数百年,得了灵气点化,因此幻化出形,可惜尚不壮大,本体亦仍困于原处,望借我之力,广聚人气精血,早日修成正果,作为回报,他愿助我以无限银钱。这地儿,本来是挖来给他用的。” “结果用你自己身上了。”李玄慈嗤了一声,十六却来了精神,小声说道:“这不是咱们之前赌场碰到的……”话没说完,却被李玄慈摁了下去。 “还有呢,老叁,不止这些吧。” “上面蹲了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大活人,你不会一无所知吧。” “我是真不知道他们从哪弄来这么一人,活脱脱和我一样,我也只远远见过一面,后来就都是旁人来给我送饭食,也不知是不是聋哑的,从不和我说一句话,我都许久没听过人声了,就给我放一碗血,时间长了,我这手上都没块好肉了。” 叁皇子伸出手来,单薄的白衣下,果然手臂上是一道道入骨的深痕,有的已经痊愈,只剩下淡色的疤。 见李玄慈仍旧不语,叁皇子似是有些急了,喊道:“老四,你审犯人呢,就算有什么,也,咳咳,出去了再说啊。”说完,叁皇子便脱力滑落倒地。 李玄慈这才给何冲点了下头,这是道家的阵法,他来破,最为合适。 何冲依着雷法立狱的破解之法,画符施咒,眼前这巨大的铁线牢笼,开始闪现幽蓝色的火焰,然而虽然铁牢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彻底倒下。 何冲显然觉得有些棘手,看来这设阵之人道行着实不浅,正当此时,李玄慈添了最后一把火,将剑身往指腹一抹,鲜血覆剑,直刺何冲的符上,终于将铁笼给催倒了。 本就脱力的叁皇子,被破铜烂铁砸了满身,彻底歇了,连吵嚷声都没了,李玄慈吩咐金展将人带上去,接着对十六说:“走,去找你师父吧。” 十六一直挂心着这事,本来还担心李玄慈会不让她去,可李玄慈显然是知道她的德性的,根本没费口舌劝她。 金展抬着叁皇子过的时候,十六经不住皱了下鼻子,何冲见了,笑了她一句,“他在这地窖这么长时间,这味儿可是够大的,如今你是狗鼻子,可不逮着你一人熏啊。” 十六却想得开,笑着回道:“狗鼻子就狗鼻子,狗鼻子多灵啊,如今我是睁眼瞎,祖师爷爷总得开眼补我点别的吧,不止他,还有师兄你,我一闻就知道,你昨晚一定没洗脚。” 被揭了老底的何冲恼羞成怒,手抬了起来却被李玄慈不咸不淡的眼神逼了回去,只能边小声找补着,“小兔崽子,看我之后不收拾你”,边第一个掉头往外走。 有阎王爷当靠山的十六,丝毫不担心被收拾,肥着胆子催促着李玄慈带她找师父去。 * 本章妖怪原型取自唐谷神子《博异志.岑文本》,上清童子为古钱之隐名。唐贞观中,岑文本在山亭避暑,午寐初醒,有叩门者,药竖报云:\上清童子元宝,特此参奉\。文本性素慕道教,束带命入,乃二十以下道士,谈论至日暮而别去,至院墙下不见,文命掘地得墓,有钱一枚。方悟上清童子为青铜之名,元宝为钱之文。 五铢服,是传说中神仙穿的衣服,十分轻薄,同见唐谷神子 《博异志·岑文本》:“又问曰:‘衣服皆轻细,何土所出’对曰:‘此是上清五銖服。’”诗人的诗作中也常见此意象,如李商隐的“无质易迷叁里雾,不寒长着五銖衣。” 同时六铢衣也被称为佛、仙之衣,见《长阿含经·世纪经·忉利天品》中,忉利天衣重六铢,谓其轻而薄。 宋之问 《奉和幸大荐福寺》诗:“欲知皇刼远,初拂六铢衣。” 后也被化用为指女子纱衣轻薄。 五铢衣,六铢衣其实都是大约指代,具体可见明代朱国祯《涌幢小品》,“秇林伐山又云。博异志。天女衣六铢。又曰五铢。北里志。玉肌无轸五铢轻。若以为天女玉肌之衣。不知诸天人皆衣五铢、六铢。不独天女。且有叁铢、一铢、半铢者。不独五六。阿舍经云。忉利天衣重六铢。炎摩天衣重叁铢。兜率陀天衣重一铢半。化乐天衣重一铢。他化自在天衣重半铢。又云。天衣飞行自在。天衣。衣如非衣。光色具足。不可名也。韵注。十黍为累。十累为铢。八铢为锱。二十四铢为两。五铢、六铢、尚未及半两。微乎轻矣。” -- 师父的情缘 可十六没想到,找到师父时,竟然会是这般光景。 在她的记忆里,她小的时候,师父出发前总是会站在大殿的逆光里,摸摸她的头,然后转身走过那一道道高得不得了的山门。 开始时,她总会去追师父,可大殿的门槛太高,她跨不过去,只能眼瞧着师父越走越远,后来,十六长大了,也习惯了,每次师父走之后,她就将整个大殿日日清水洒扫,等山上所有的大殿石板都被她洒扫干净,师父大概也就要回来了。 在十六心中,师父从来无所不能,是世界上最聪慧、最厉害的人,每次师父下山除妖,她虽有担心,却从不怀疑。 可当他们往另一边通道追时,瞧见的,却是昏暗窄道中,躺在血泊里的师父。 还未瞧见人,十六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接着便听到师兄那声肝胆俱裂的“师父”,她眼前瞧不见,只觉得这声痛呼把她拽进泥地里,叫她腿都迈不动,挣扎不得。 “师父,师父!”十六小声地叫着,徒劳地伸出手,却不知师父在哪,她像夜里失了月亮的船,只能随着海浪起伏,连方向都分不清。 直到她伸在虚空里的手被人握住,被李玄慈牵引着将她带向唐元,等十六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师父温热的皮肤,才总算有几分安心。 “慌什么?”唐元的声音还算平静,可虚弱的气息却瞒不住人。 可十六没想到,找到师父时,竟然会是这般光景。 在她的记忆里,她小的时候,师父出发前总是会站在大殿的逆光里,摸摸她的头,然后转身走过那一道道高得不得了的山门。 开始时,她总会去追师父,可大殿的门槛太高,她跨不过去,只能眼瞧着师父越走越远,后来,十六长大了,也习惯了,每次师父走之后,她就将整个大殿日日清水洒扫,等山上所有的大殿石板都被她洒扫干净,师父大概也就要回来了。 在十六心中,师父从来无所不能,是世界上最聪慧、最厉害的人,每次师父下山除妖,她虽有担心,却从不怀疑。 可当他们往另一边通道追时,瞧见的,却是昏暗窄道中,躺在血泊里的师父。 还未瞧见人,十六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接着便听到师兄那声肝胆俱裂的“师父”,她眼前瞧不见,只觉得这声痛呼把她拽进泥地里,叫她腿都迈不动,挣扎不得。 “师父,师父!”十六小声地叫着,徒劳地伸出手,却不知师父在哪,她像夜里失了月亮的船,只能随着海浪起伏,连方向都分不清。 直到她伸在虚空里的手被人握住,被李玄慈牵引着将她带向唐元,等十六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师父温热的皮肤,才总算有几分安心。 “慌什么?”唐元的声音还算平静,可虚弱的气息却瞒不住人。 “师父……”十六一开口,就带了鼻音,她兀自按耐了下去,等嗓子眼里的硬块生生咽下去了,才继续说道:“您究竟伤得如何?” “没大事。”唐元说得简单,可除了盲眼的十六,其余两人都看得清楚,何冲咬着下唇没有说话,眼睛里有泪,只是闷头将金创药小心地洒到唐元伤处。 唐元胸中创口深入足有寸余,殷红的血不断从那个生生剖开的洞里鼓涌而出,几乎将整件灰色袍子染成暗红色,可唐元依然维持着气息不乱,将自己的伤情轻描淡写抹了过去。 但十六虽然眼盲,鼻子却灵,这么浓的血腥味,她只消一闻,就知道师父伤的绝对不轻。 只是一个愿装无事,一个愿装相信。 等大略处理好了伤,何冲终于忍不住开口,“师父,究竟是何人将你伤成这样,是那个假货吗,我找他去!” 却被唐元一个眼神止住了,等唐元再开口,终于有些压不住翻涌的气血,说话间气息愈发乱了起来。 “胡闹什么……是有人将他救走了。” “是何人啊,连师父你都伤成这样?”何冲又气又急,然而无论他如何追问,唐元却始终没再说过一句,脸上神情莫测,眉宇间似落了灰一般沉寂,看得旁边李玄慈轻轻挑了下眉。 这时,反倒是十六犹豫了下,然后开口问道:“师父,你为何要袒护于她?” 何冲还有些不解,‘什么意思,十六你知道是谁了?” 十六点点头,说道:“师兄你闻不到吗,这东西还用在你身上过。” 无奈何冲鼻子到处嗅了一遍,除了土腥味,什么都没闻到,最后只能无奈喊道:“你们一个个的能不能有话直说,怎么十六你也学得嘴上遮遮掩掩的曲折功夫了。” 十六压根没想遮掩,只是想不到自家师兄蠢成这样,无奈说道:“钩星,你忘了钩星在你腰带上抹了她心头血制的香,一路追到小院里吗,就是那个味道。” 这下轮到何冲说不出话了,半天才道:“钩星,她,她为何会对师父下手,她不是和大皇子搅和在一起吗,那难道这从头到尾都是大皇子筹谋的?可是,师父,师父你为何要替她遮掩?” 两人在这叽叽喳喳半天,唐元却半点没吭声,反倒是李玄慈开口了。 “你师父胸口的伤,是钩星腕子上那蛇弄的吧。” 这话一出,叫二人俱是一惊,唐元下意识用衣襟将伤口遮掩住,却被自家徒弟拦住,何冲忙着察看,连十六这个瞧不见的,也摸索着要去探他的伤口。 她手刚伸了半截,就被李玄慈拦了下来,直接给她描述起来,省去她乱摸乱探的功夫。 “他胸中伤口似利器刺入,然而极窄,几如簪子,可表面又有极细的两纹齿痕,瞧着就是蛇咬的。” “那钩星豢养的畜生颇有些古怪,虽说蛇骨柔软易屈,但她那金蛇若能靠什么法子变得坚如利器,也不无可能。” 听到这里,何冲一脑门子怒气直冲天灵盖,钩星多少是他惹来的祸,如今还牵连到师父,心中又怒又愧,只撩下句“我找她去,杀了那该死的蛇,绑了她来给师父认罪”,拔剑起身就要去追。 然而还没走一步,就被唐元一把拽了回去,也没多给他交代,只淡淡说了一句“那蛇是我给她的。” 这下何冲和十六两人面面相觑,再是不懂事的愣头青,也听出这里面藏着多少明晦不定的暧昧了,可师父怎么会和那个妖女扯上关系,还如此护着她,瞧师父话里的意思,他俩之前就有渊源,那为何当初在院中第一次遇见时,两人谁都没漏出来半分意思。 这下何冲不敢再乱说什么,十六只好顶上,小心问道:“师父,你之前就认识钩星吗,那你为何从未提起过?” 唐元似乎并不想仔细回答,只说了句“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提这些做什么。” 这只更叫人糊涂,钩星看上去不过少女,如何就能与师父有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十六回想钩星那嫩得要掐出水的脸蛋,再回想起平日里师父下山回来满脸胡子的邋遢样,忽然有了个难言的猜测,犹豫半天,才终于期期艾艾地问道:“师父,这不会是你年轻时的情缘………” “莫污了她清白。” “………生下的孩子吧” 十六胆大包天的臆测的后半句,和唐元的回护之语,恰好重迭到了一起。 如此撞了一番,这下几人心中都明白,感情不是情缘的女儿,就是情缘正身来了。 -- 公主 “可……可她瞧着这样小,师父你……你怎么能…….”十六还在结结巴巴不停,唐元被这俩徒弟气得只能无奈开口。 “她易容了。” 之后唐元便怎么都不肯再多透露半分,因着他伤势不轻,何冲和十六只好决定先上去再说。 何冲背了师父起身,十六牵着李玄慈的袖子要跟上,却被他带着往另一边去了,他似乎还停留在某地仔细打量摸索了一会儿,才对十六说道:“走吧,我们也上去。” 几人上去之后,金展早已等候在那,连忙过来搭把手,待见了光明,何冲这才有机会仔仔细细处理起师父的伤口来。 而金展则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李玄慈背后,得了他一个眼神,就开始细细说起上来之后的事。 “已将叁皇子交给府中管家照顾,初初上来之时,叁皇子见微光而眼迷,脚步颓萎,久久才能缓和,且对稍高些的人声都有些惊乍,行为举止确实是被久囚于地下暗室的样子,待奴才退出房间后,又悄悄折了回去,听见叁皇子叫了总管和心腹幕僚来,先是质问敲打一番,二人都呼冤枉,只道自己被吩咐主子有大事要做,勒令全府戒严,不可打扰,因着时机敏感,他们不敢置言,几人交谈叙话间,瞧着也无甚破绽。” 李玄慈听后并未置言,十六却明白了他心中怕还有怀疑,轻声问道:“你是觉得,这其中还有蹊跷?” “如今还不清楚,不过老叁那性子,虽坏了些,却不蠢,若轻易来个人便能把他囚了,他也撑不到今日,这中间定然还有他的私心没吐口,不急,慢慢挖便是。” 十六点点头,不说别的,论窥探人心、以言为剑,她就没见过比李玄慈还锋利的人。 今夜如此动荡,兼着又有人受伤,怕是留宿王府才是各方最便利的,而叁皇子大概惊魂未定,有李玄慈这么个凶神坐镇,他倒还更安心些,早早让总管来传话,安排几人先在府里歇下。 十六心中还有些不安,李玄慈却明镜一样,叫大家安心住下。 “他这是想我同他活把稀泥,将这事在皇帝面前遮掩成他想要的模样,所以千方百计留着我,想串好说辞。” 十六明白过来,“他这事有许多怪异不通之处,留在他身边也好,咱们能刺一刺虚实。” 二人打定主意,何冲则服侍着师父歇下,奈何唐元坚持不肯让府里郎中来瞧,更不让请太医,何冲和十六无奈,只能守了半夜,中途十六被赶去歇息,只剩下何冲守在一旁,只等到瞧着师父的脸色渐渐稳定了下来,才终于安心。 这兵荒马乱的一夜过去,第二天白日刚刚擦亮,清晨石板路上哒哒的马蹄声,就叩开了叁皇子府的朱门。 皇帝的旨意,伴着清晨出摊的烟火一同来了。 本以为怎么也得提着叁皇子和定王,进宫面圣,然而却只派了天使于王府上细细查问,将二人所报回禀皇上。 这足足留了几乎一夜的时间,早已足够叁皇子做足纸面上的功夫,连院子里树下的人耳,都全刨了个乾净。 对着天使,叁皇子将自己因坠马后伤重虚弱,一时不查,被奸人所害,囚于大殿的耳室之中,昨日恰逢定王探望,又巧合降下天雷,正中大殿、引发异状,定王察觉其中不妥,方才顺藤摸瓜,将人解救出来,奈何贼人狡猾,到底被他逃脱,不寻踪影。 这话听上去大体都是对的,却在细节上含糊了许多,将不少要害关节都轻描淡写,一抹而过,例如那最要命的地道,就只字未提。 李玄慈倒是始终未发一言,此时预设了叁皇子的说法。 宫里来的天使也未说信或不信,只将叁皇子的话悉数记下,由副使传回宫中,接着笑眯眯地表示皇帝为表对叁皇子的慰藉,特派天使驻留府中,对叁皇子一应大小事由,多加照料。 无论底下暗潮汹涌,面上却总是如此的平静,一副天家和睦的感人场景。 奈何李玄慈在旁边,像座化不融、凿不动的冰雕一样,将这父慈子孝的天伦图,硬生生撕开了些不和谐的口子。 叁皇子经此一难,似乎变得甚是乖觉,嘴里说着我见天使如见父皇,怎可有父皇不占正位而小儿腆颜居之的道理,因着主殿受损,就硬是让出了余下最好的副殿来,供天使休憩。 待人都走后,李玄慈回了厢房,同众人说起方才的事情。 何冲有些奇怪,小心问道:“这样大的事情,就这般高高提起,轻轻放下?我还以为怎么的圣上也会自己亲自审问一番。至于那胆敢冒充皇子的贼人,也得交管刑部,往天下派发追缉令才是。天家尊严怎么容得这般挑战?” 李玄慈眼神睨了眼梁上的五爪龙雕,开口道:“皇帝的眼睛,怕是根本没好。” 此话一出,惊得何冲连忙坐直,这样的秘闻,也只有李玄慈这么个身份,才敢如此轻易说出口了。 他继续说道:“之前他亲持家宴,看来不过虚张声势,想来病得应该更重了,说不定连这平日理事都难成。” 十六追问,“何以见得?” 李玄慈指尖在桌面上一扣,道:“皇帝性情自来多疑,怎么会就这样轻轻放过,何况昨夜这里电闪雷鸣,这般动静若是换了往日,莫说等到清晨,怕是不过叁刻,这府里都该被禁军团团围住。可是今日却足足等到清晨。” “何况你以为他为何不捉人提了去宫中细问,他是自知自己如今的衰容,若是被儿子见了,不仅瞒不下去,还会激起非分念想。如今京中可就这么一位成年的皇子,若是知道父亲老迈病重,甚至到了大权旁落、控制松懈的地步,你猜这位叁皇子心中会是何种想法?” “从这一迟、二松、叁避来看,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皇帝如今自身难保,对朝中、宫中的控制恐怕都大大减弱了,得讯息也晚,手也松了不少。” 十六听完,不禁感叹,“圣上富有四海,可还是逃不脱生老病死,也不知宫里是何景象,如今都是谁在管着。” 李玄慈嗤了一声,“寡人,寡人,自古不外如是。” 又正色些,道:“皇帝也许久未亲临朝上,一直深居内宫,那亲近的人也就只有那么一些,要么是服侍的内常侍,要么是妃嫔,要么是能出入宫廷的近臣。” 说到此处,李玄慈突然声音凝了一下,接着道:“还有一人,能游走于宫闱之中,比内侍身份高,比妃嫔易接近。” 十六脑子转了一圈,忽然心领神会,“公主!” 李玄慈点点头,“皇子一过垂髫之年便要出阁立府,而公主出嫁前则一直留守宫中。” “小五是个机灵的,从她那说不定能撬出些什么。” 两人说得正起劲,何冲清了清嗓子,插了话进来,“二位,除了宫中的公主殿下,咱们这还现成放着个叁皇子呢,当然,咱俩的身份,是开不了口盘问了。” 言罢,便将期期艾艾的目光投向李玄慈,后者略一点头,是应承下来的意思,能从叁皇子那问出东西的,怕也只有这位高权重的活阎罗才行了。 何冲摸了摸下巴,思索道:“咱们还有什么线索可抓吗,他们将师父伤成这副样子,我可不甘心就这样放过。” 接着又无奈叹了口气,“师父明明就知晓些内情,却遮遮掩掩,甚至不肯让我们追查。” 十六拍了下巴掌,不争馒头争口气,“咱们是做什么的,咱们不是那衙门里拿人盘问的,撬人牙关虽不擅长,可占吉卜凶、掐算思谋,却是咱们老本行,现成摆着这么个邪阵在这,我不信推不出半分线索了。” 她说得极有志气,李玄慈泛了点极浅的笑,抛了条线索给二人。 “昨夜,钩星大概是靠老鼠掘出来的地洞逃走的。” 何冲睁圆眼睛,刚要问他为何当时不说,突然想起自己忙着背师父上去治伤,而十六看不见,这又是个心重的,是绝计不肯撇下十六独自去追的。 他有些颓了下来,问道:“逃都逃了,如今怎么追啊。” 十六却乐观,“活老鼠逃了,死人耳却在啊,那些人耳都是老鼠从各地运进京城里的,多少沾了气息,咱们总归试试看,说不定就能追踪出痕迹呢。” 说做就做,唯独那些人耳不知被藏哪了,但偏偏瞌睡碰上枕头,正是将天使殷勤送到正殿安置完的叁皇子,来谢李玄慈今日的配合。 无奈热脸碰上冷屁股,无论他如何放下身段,李玄慈都是不咸不淡的样子,叁皇子本性到底倨傲,捧了几句,见李玄慈不搭茬,就冷了神色,敷衍几句就离开了。 剩下何冲在一旁暗暗抹冷汗,用肩膀轻轻推了推师妹,刚想同她感慨几句,却发现十六神色有些愣愣,不禁问了句,“十六,你怎么了?” 十六摇摇头,小声说道:“无事,只是觉得这叁皇子的气味…….” “怎么,还是觉得难闻啊。”何冲鼻子钝,丝毫不以为意。 “不是,不是难闻,是……一点味儿都闻不到了,一下变得乾净得很。”十六皱眉说道。 “嗨,这种皇家贵胄,在那烂泥里受了委屈,现在上来了可不得给自己从头发丝到指甲缝都洗得干干净净,你以为是我们这些山野之人,淋了狗血也就冲冲了事呢。”何冲大大咧咧说道。 “嗯,你说得也对。”十六也思索不出更多,便听着师兄的话将这事暂时撂下了。 -- 偿因果 щx㈤⒈ⅵρ 入夜,除了还起不了身的唐元,几人趁着黑,秘密潜进废弃的大殿中。 那些人耳将将来得及被挖出,却没机会运出去,因此被叁皇子藏在了地道里,等着天使走了再处理,好歹那地方隐蔽,只消将上面的玉椅归位,轻易不会发现。 可这动静瞒得了天使,却瞒不过一直在王府里的几人,因此十分轻易就知道了藏耳的地方,趁着无人摸了进去。 为了不欲盖弥彰,正殿连额外防守的人都没有,倒方便了他们。 等十六也被李玄慈护着进入地道后,立刻被那股味道冲得掩住了鼻子。 这下省了寻摸的功夫,顺着这味儿,都能找到那堆人耳。 何冲早提了火折子照亮,他将上面罩的黑布一掀,忍着恶心,凑近去看那耳朵。ǐzнαиsнu.čó㎥(izhanshu.com) 那玩意似乎离了土之后,瞬间枯萎了一般,不再是之前灰白参半的颜色,反而乾涸下来,如被吸食完血肉的空壳,皱巴巴的。 何冲有些称奇,蹲下来继续看,金展在一旁十分顺手地接过他手中的火折子,替他照亮。 然而金展到底太高了些,举得也远,何冲唤了几次,不耐烦地伸手扯着他腕子往下。 何冲动作猛了些,一下子落了些火星下来,谁料到,这火星落到人耳上,迅速燃了起来,不止那一处,反而飞快地连着其他的人耳也一同爆起火星,泛起黑色烟气,极为呛人。 这下变故来得可谓突然,好在几人反应迅速,李玄慈出剑,用剑锋将着火的人耳一下斩落一旁,何冲和金展立刻将披风覆盖其上,不停踩踏,才不致使火星爆开之势蔓延。 “好家伙,这、这是……”何冲还未说完,十六已经掩鼻说道:“硝石,这是硝石独有的气味。” 他们道门中人,金石之道最是熟悉,只不过之前这人耳腐败的气息混着土腥实在太重,将硝石之味掩盖过去。 “但是为何这些人耳上会有硝石呢,难道又是什么邪门术法?”金展有些疑惑地看向何冲,后者闻言苦思,却始终摸不着头脑。 “除了术法,还有一种可能。”李玄慈开口了,“那些老鼠运进京里的,不止人耳,还有黑硝火药。” “对啊,活人进京惹人注意,火药要运进京城更是难于登天,若说活人耳要靠老鼠遮掩,火药硝石就更要遮掩了,这两样东西是一起被老鼠悄悄运进来的,所以才会沾染上硝石粉末。”十六有些振奋,果然被他们找到线索了。 接着几人又往里走,将囚人的密室,还有之前的地道岔路全查了一遍,那个老鼠挖出的地洞也由何冲跟金展去探了。 然而回来的时候,二人却摇摇头,何冲说道:“再往里,出去后发现直通了旁边内河河道的一处乱石,他们若是从水路逃的,气息怕是全被水给吞了,我方才试了追踪术,也没管用。” 十六安慰道:“好歹今日也寻到线索了,火药这东西不比别的,运输储藏要求都极严格,想来他们运来的量也不会少,只要知道了这一点,不愁找不到。” 总算也有收获,几人今夜便先偃旗息鼓,先行返回房中。 次日,总算有了些好消息,唐元似乎好了些,总算能起身了,可刚刚能动,他就要出王府,回京郊的小院去。 师兄妹不知如何劝,到底拗不过师父,最后只好从了,临别前,李玄慈独自去同叁皇子打了招呼,回来时神色莫测,只道了句“回去再说。” 一路上,除了马车外隐隐的马蹄声,车内一片静,十六怕吵着师父休息,亲守在旁边,也不让人说话。 这次,李玄慈难得听话,在十六竖起胖指头嘘声时,除了挑一挑眉毛,倒真的未多言。 他们速度放得慢极了,等能望见小院时,沿路的青瓦上映着斜日,炊烟已暗,连老牛都早已归了家。 何冲殷勤在前,将门一把推开,才后知后觉门竟然没锁。 可接着他便看到了一人,让他顾不得计较门锁了。 院中立着一个娉婷身影钩星。 何冲立刻拔出剑来,血色冲上耳朵,怒斥道:“妖女,你还敢现身,我今日便要取了你性命。” 钩星却不以为然,只浅浅勾起一笑,髻云弄黑,发上金色鬟凤低垂,轻轻点在额上,愈发趁得那双眼似星子,亮极艳极。 “小道士,我不是来找你的。”钩星开口,不再有此前那番少女姿态,明明容色依旧,却多了几分沧桑之感。 “唐元。”她唤道,“今日,总归是咱们的了结,你还要躲着我吗?” 何冲听她直唤师父名讳,气得要上前,却被一只青布衣袖拦住了。 唐元不知何时已经下车,此刻支撑着靠在门上,强忍着咳了两声,才轻声说道:“是该有个了解了。” 钩星笑了下,笑得极美,出口问道:“你可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唐元未答,只瞧着她。 直到他那双眸子瞧得钩星的笑越来越浅,最后几乎支撑不住,才终于叹了口气,认输一般。 “是我第一次遇着你的日子。” 只这一句,就将钩星的眸子逼出些亮来。 她也并未遮掩,反倒放肆任着眼角湿润,吐出一句,“没想到你还记得。” 随即话锋一转,“可你记得又如何呢,我今日,还是要取你性命的。” 这话一出,将十六和何冲俱是一惊,何冲连忙上前护着师父,十六也跌跌撞撞要去师父那,被李玄慈扶了肩,说了句“放心”,便替她拔了剑。 可还不待二人说话,唐元先开了口。 “你放心,我今日来,便是让你来杀的,我死之后,也不会有人为难你,你自可离去。” “师父!”十六和何冲又惊又恐,却被唐元抬手止住,他语气平淡,却十分坚定。 “听话,这是为师的命令,你们不许不从。” 十六和何冲犹要说话,却见钩星笑了起来,笑声甚大,却无端端带着些凄凉。 “如今你倒装起这副模样,迟了,早就迟了,我最恨就是你这副样子,既然无情,何必慈悲。” 接着,她转向其余几人,对着何冲与十六,说道:“你们的师父,中了我的毒,我亲自喂了十数年的心头血,喂出来的奇毒,全天下没人救得了,他今日必是要死的,你们伤心不伤心?” 说着,她伸手向发间,那闪着金光的鬟凤,转瞬之间成了一条细蛇,盘绕在她腕上,正是之前她唤过的金蛇千千。 何冲先是愣了下,从嗓子里挤出一句“我杀了你!”,便要上前,却被唐元的剑鞘一下子敲在膝弯,半跪在地。 “师父!”十六叫了一声,声音并不大,却抖得很。 她这辈子在意的人不多,亲缘也不多,若真要失去,如剜心肺,痛不欲生。 唐元瞧了眼他最小的徒弟,这个他从不过猫大的毛豆丁,一手养大的徒弟,语气终于带了些柔软,“别怕,如今你已有人照顾,我很放心。” 李玄慈早在十六暗暗发抖时,便围住了她,此刻他并不看唐元一眼,只轻声对十六说:“你想让他活,就没人能让他死。”他抬眼看了眼唐元,又说道:“包括他自己。” 唐元有些无奈地笑了,徒弟找的夫婿太有本事,能护得住十六,却也说不定真能拦得住他。 他换了语气,再次开口,“这是我种下的因,如今不过偿还自己结下的果,有何不可。” “为师教过你们,天地万物,道法自然,不可强求,不可妄念,悦我者,迎之,逆我者,纳之,一切皆有因果。” “今日,到了教你们最后一课的时日,莫让我失望。” 短短几句,便让两人说不出话来,只余泪光。 -- 阿青 Шχ㈤⒈ⅵp “唐元。” 此时,钩星却出声打断。 “你总是这般要扮好人,都如今地步,还要让你徒弟以为你是什么圣人吗?” “我偏不让。” 她转向二人,讲起了一个与他们印象中完全不同的师父。 “我乃夜鸟一族,我族从来隐于山林,昼伏夜出。与他初遇之时,刚刚幻化出人形,还未学会控制,遇到天敌,受伤不小心现出原形,从那棵大榕树上掉进他怀里。” “我当时吓得要命,又不甚通人话,只好装作普通禽鸟,脑袋藏在翅膀里不敢瞧他。” “可他却真把我当禽鸟豢养起来,还帮我包扎伤腿,笨手笨脚,反缠得跟粽子似的,重得我飞都飞不起来,所以也没法逃,只得暂时跟着他。” “后来我才知道,那也是他第一次下山历练,只当他是个叁脚猫道士,便安心借他庇护养伤,跟着他闯闯荡荡,看着他个愣头青惹了不少笑话,倒也好玩。”ǐzнαиsнu.čóⅿ(izhanshu.com) “直到我伤好了,就打算偷偷溜走,那夜我化出人形,趁他睡着,将他绑起来,才敢开溜,可是那窗台太高,我滑了一下,狠狠撞了脑门,才听见身后他的声音,一副无奈的样子,对我说,大可走正门离开,他不会为难我的。” “那时,我才知道,他一早就瞧出我是精怪,只是一直不说,也是装作睡着,被我绑的。” “后来,我便走了,只是时不时会来找他,依旧是现出原形,做一只鸟,陪在他身边。” “再后来,他送了我一只金蛇,说用这个护身,就不用再怕天敌了。” “我问过他,可否愿意同我一起,将这山川踏遍,四处游历,他只说不行,他是道士,有修行要做,有业障要除。” “这些,我不怪他,谁叫他生来便是道士,我生来便是精怪。” “后来,我知道了族里的秘辛,若是将我的妖丹化为羽衣,于月圆之时,在密泉沐浴。如果那人拾走我的羽衣,我便能永远以人形陪伴他左右。” “我亲自去找了他,告诉他,下个月圆之夜时,来那里找我,如果他在意我,便将我的羽衣取走。” “他确实来了,也拿了我的羽衣,我高高兴兴地做了他的妻子。” “那时,我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快活的了。” 听到这里,二人实在觉得不可思议,师父这样从来无欲无求的人,也会与人纠缠至此吗? 可唐元脸色却白了下来,眉眼低垂,看不清神色。 “可一夜过去,我再醒来时,他便不见了,我刚想找他,却看见他从外面走进来,穿着一身青衣道袍。” “不多会儿,又有人进来。” “两人相对,竟然一模一样。” “我那时才知道,他竟是孪生。” “那夜来的人,是他的弟弟。” 说到此处,钩星显然恨极,牙齿咬着下唇,生生咬出血来。 她将血吞了下去,接着说道:“我吓坏了,也恨极了,泣血问他,为何不来,他却始终不肯答,最后,我问他,从头到尾,他是否想要来过。” “他沉默许久,才说,从未想过。” “自那时起,我就恨毒了他。” “更叫我恨的是,那夜过后,我发现自己怀了身孕。我失了羽衣,没了妖丹,又身怀异种,是我母亲渡了妖力给我,又舍命相护,才终于把我保了下来,可她自己,却这样潦草地死了,我也被逐出族中,从此再不是夜鸟一族,只能改名为钩星,苟活下去。” “你说,叫我如何不恨?” 说完,她眼神移向唐元,然而目光里,却似乎不止有恨。 十六与何冲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与他们从小到大相处的师父,实在太不一样了,这其中的爱恨纠葛,也远超他们的想象。 何况,师父什么时候,竟成了孪生? 面对二人又惊又疑的目光,唐元只叹了口气,说道:“她说得没错,我确是双生,我的孪生弟弟与我一同长大,但他体弱,自小便只能深居简出,我总觉得亏欠他良多,所以多有放纵。” “他做下那样的事,我却也下不了手杀他,后来,他便叛出师门,再无音讯。” 然而,钩星却放肆笑起来,“你不知道他在哪,我却知道,他如今人唤青阳大人,顶着你那张脸,坏事做绝,伤天害理,无所不为!” 唐元的脸上终于不再淡然,“你、你与他,一起?” 钩星笑得更胜,只从眼角落下泪来,“是啊,我自然同他一起,一起自甘堕落。” “怎么,你瞧不起我,觉得我破罐破摔?” “当然不……”唐元还未说完,就被钩星的话打断了。 “我对他从无指望,只觉恶心,自然也不在意同他一起行事,可你,你,你对我不起!” 说到最后,她竟泪流满面。 唐元从来平静的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下意识说出了口,“别哭,你将我的命拿去便是,别哭了。” 可这话却叫钩星一边流泪,一边笑了起来。 “你今日总归是要死了,我也要解脱了。” “我只想在你死之前,再问你一回,你那日,可曾有过一刻,想着去见我?” 不知为何,十六此刻乱极了的心里,生出一种悲哀之感,她突然从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意识到,即便钩星与师父已到这般田地,她依然没有割舍掉那份无望的爱意。 唐元却依然没回答,最后只轻声说道:“何必再问,你只需恨我,安心恨我吧,往后余生,就这样一直安心地恨下去,不要回头。” 钩星最后笑了下,滴了滴泪进地上的草里,说道:“好,我知道了。”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钩星以极快的速度,几乎是飞了过来,手腕上的金蛇也化作了尖利的金簪,眼瞧着就朝唐元的心口刺去。 “师父!”何冲要冲上去挡住,然而李玄慈的剑更快,金鸣之声刺耳,就要将金簪挑开。 可唐元此时却出其不意,硬是运起全身血脉,提气强行起身,从李玄慈剑下闯了过去,伸手握住钩星的手,将那柄金簪刺向自己胸口。 两人呈现出相拥的姿势,彼此抱着跪倒在地。 十六瞧不见,只能焦急地呼喊着师父,摸索着要过来,被李玄慈接住,将她护在身旁。 汩汩鲜血从二人相拥的地方涌出来,瞬间就将他的青袍和钩星华美的衣裘全染红了。 然而唐元却微微怔愣,下一秒,伸手将钩星紧紧抱入怀中,肝胆俱裂,痛苦从他喉咙中溢了出来。 “阿青!” 钩星的身子瘫软下来,鲜血如同决堤的河从她心口泛开,无论唐元如何慌张地摁紧她的伤口,也只是徒劳地让血从他的指缝不断涌出。 那柄金簪还插在她的胸口,此刻重新化为了蛇,奇的是,它首尾两端竟然化出双首,成了一条双头蛇,盘上主人的肩膀,细细的蛇信舔舐着主人,似安慰,又似道别。 随着鲜血涌出,钩星周身也开始发生变化,她的脸慢慢变幻出另一副样子,不再如之前那般美艳,反倒像个山野间的小丫头,脸儿圆圆,眉眼弯弯,虽算不得美丽,却比之前可爱许多,身上也不断长出青色的羽毛,片刻,便现出半人半鸟的模样。 “你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她轻轻笑了下,却咳了些血出来,“没想到这辈子,我还能再做一次阿青。” -- 山头草,欢少。四面风,趋使侬颠倒 “没想到这辈子,我还能再做一次阿青。” 她一说话,血就流得更凶,唐元死死摁住她的伤口,劝道:“别说话了,不许说话了,你不会死的,该死的是我。” 阿青微微摇摇头,笑着说:“你忘了吗,千千是你送给我的,它是枳首蛇,从前一起养它时,就总是一头向着你,一头向着我。” “自我离开起,就立过誓,结了咒,日日用心头血喂它,无他,只为养一点痴心。” “来之前,我最后一次喂了它心头血,若你心中没有同我一样的痴心,千千便会一口取了你性命。” “可若有,那取的便是我的性命。” “事到如今,你抵赖不得了。” “你心中有过我,我就知道,你心中有过我。” 每说一句,阿青的面色便苍白一分,很快就如雪似盐,连唇上也无半点血色,似乎全部都从伤口流出了身体。 只需一眼,所有人都知道,她活不了了。 唯独唐元不肯放手。 他紧紧抱住阿青,低垂着头,整个人都在抖,仿佛他的灵魂也要从胸口淌出来,同她一起去了。 阿青眼神开始有些涣散,只吃力地抬手,扯了扯唐元的袖口,轻轻拽着,像撒娇一样。 这次,唐元终于开了口。 “我心里有你,以前有你,现在也是,从来都只有你,从来都未变过。” “那日,我是要去找你的,我想好了,不做道士,同你做夫妻。” 阿青眼睛无力地眨了眨,一颗滚烫的泪从眼眶滑落,似乎在悼念昔日那个满心期待的自己。 “那……”她发问,却无力问完。 “可我被师父关在锁妖塔里,说若我叛出师门,定将你诛杀。等我终于冲出来时,大错已成。” “不止如此,我明知唐方有错,却没办法下手杀他。” “我想着,既已经对不起你,便没有苦衷可以狡辩,不如让你彻底恨我,总好过你爱爱不得,恨恨不得,白白折磨自己。” “是我错了,从头到尾都错了。” 阿青此刻已有些说不出话了,几经挣扎,才终于用微弱的声音说出了口。 “阿元,我不……不怪你了。” “下辈子,你不做……不做道士,我也不做妖怪,就……就做水上一对蜉蝣,朝生暮死,一生……都在一起。” 忽然,她已经有些散开的瞳孔,望了一眼十六,轻轻笑了下,唐元猛然抬头,对十六说道:“十六,过来,这是你娘……” 他还未说完,却被阿青抬手掩住唇,她轻轻摇头道,“我骗了你,她不是我的孩儿,我的……我的孩儿未出世,就死了,我捡了她丢给你,骗你是我的女儿,想……想叫你时刻看着她……愧疚一辈子。” 短短一番话,叫十六心情大起大落,她脸上神色不断变幻,最后还是平静下来,叫李玄慈牵了上前。 “多谢你捡了我,也多谢你将我交给师父,这十六年,我过得很开心。”十六只说了短短一句话,然而眼眶却有些红了。 阿青唇边溢出点满足的笑容,那笑容十分复杂,掺杂了愧疚与慈爱,她无神的眸子望向唐元,对他说,“放心,我不会叫她死的。” 这句话说得突兀极了,然而唐元还来不及追问,阿青便开口说道:“你再……抱抱我吧,给我唱歌,就唱……唱我们以前在山里赶路时,最……最常唱的那首歌。” 她的羽毛开始不断从皮肤里生长出来,唐元知道,这是她的原形在用最后的妖力在支撑,而很快,就要撑不住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抱紧了阿青,从胸腔中传出低沉的歌声,那歌声仿佛淋了心头血,只听一句,就叫人摧了魂。 “山头草,欢少。四面风,趋使侬颠倒。”* 还未唱完,阿青便彻底没了气息,在唐元怀中化作一只青鸟,最后成了光斑点点,没入大地中,消失不见。 天上没下雨,可地上的泥土却多了几点深深浅浅的水印子。 何冲在一旁不敢出声,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瞧见师父掉眼泪。 师父在他心中从来镇定自若,举重若轻,从来没有求不得,更无所谓放不下。这番样子,他从未见过。 十六离得更近,虽看不见,却能隐隐听见沉重的呼吸,和几乎掩不住的呜咽声。 她自己也落下泪来,这一路她已经看过如此多的苦,总以为自己修得道家心肠,可瞧着至亲之人。困在世间最痛的一个情字,十六心中也不免大恸。 她将喉咙间的硬块咽了下去,才慢慢开口。 “师父,我这一路下山来,看了许多。方知这世上没有圆满二字。若说一定有,所求也不过得偿所愿四字罢了。” “我不清楚你与阿青的过往,也无法真正体会师父现在的心情。但我也是尝过情之一字后,才知道爱一个人到最后,都是爱自己,成全自己。” “我想阿青姑娘心中应该是圆满的,她苦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这一刻却终于能够撒开手来,圆圆满满、毫无顾忌地爱一回你。” “你教过我,怀着恨活着,有如抱薪眠荆,时时煎熬,最是辛苦,所以叫我不要怨抛下我的父母,可惜我不懂事时,还是怨过的,不过也因此更明白师父说的都是真的。正因为明白,所以我知道,阿青姑娘临走时,应该不再痛了。” “她生前无奈做了这么久的钩星,如今,终于能做回阿青了。” 说完,十六便借着李玄慈的手臂起了身,对何冲说道:“师兄,咱们先走吧,叫师父同她再待一会儿。” 何冲还有些犹豫,可瞧着师父那不肯放手的模样,到底还是点了头,和十六一起出去了。 木门轻轻合上,将一院子的前尘往事,都关进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中。 *枳首蛇,又名歧头蛇,两头蛇。枳,通“枝”,歧出,《尔雅》《梦溪笔谈》等古籍中有记载。 引自南北朝乐府歌,《懊侬歌·山头草 》,无名者作。 -- 定情 十六心头也不好受,尤其又牵扯出她的身世,几起几落,怎能不倍感伤怀,更添了几分复杂。 她自己瞧不见,所以也少了遮掩,落寞轻轻落在眉眼间,李玄慈看着,心头动了一下。 他将十六抱起,招呼都没同身后的何冲与金展打一个,足尖轻点,就飞身而起,带着十六腾跃凌空,在田埂旁的树冠上不时点过,几下就不见了踪影。 何冲嘴巴睁圆,门里门外都觉得自己十分多余,金展则早已习惯自家主子天马行空不按常理行事,十分通情达理地对何冲说道:“你若想喝一杯,我可陪同。” 何冲皱着眉嫌弃了一会儿,最后没精打采地说:“成吧,不过得你请客。” 这边,十六开始惊了一下,她毕竟看不见,突然凌空,身体下意识紧紧抓住了李玄慈。 可十六心中信任他,便渐渐放松下来,她在一片灰暗的视线中,只感受到徐徐的风,裹着稻子成熟的气息,从脸颊上扑过,偶尔耳边还传来脆得和迎春花一样的鸟鸣,不自觉将心中那团乱麻给放下了。 她这才知道李玄慈的用意。 “我就不说谢了。” 这话十六说得轻松自在,李玄慈便知道,她应该是放下了,轻笑了下,回了句,“记账。” 两人最后停在一颗大榕树上,十六坐在树枝上,将双脚从树干上垂下,轻轻晃荡着,这有些危险,可李玄慈并未有半分阻止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总能护住十六的。 十六荡了一会儿,忽然察觉身旁没了声音,回身问道:“怎么了?” 李玄慈凝神一会儿,还是说出了口。 “你今日说,爱人爱到最后,都是爱自己,成全自己。” “是啊,我是这么想的。” “那你成全了自己什么?” 十六知道,这不是讥讽,不是刺探,不是猜疑,李玄慈只是真的想知道,也就这么问出了口。 “你知道,我有时有些笨,对不对?”十六答非所问。 “嗯,遇见我后,大概聪明了些。”李玄慈语气中带上些笑意。 十六也不生气,蒙了灰的眼睛笑出一道弯弯月牙,继续说道:“我自小就知道自己不聪明,所以虽然师父苦心教诲,可我好多时候都只是面上答应,心中并不领会。” “就像我方才说的,我不懂事时,是真的怨过的,怨过山中寂静,怨过饭菜清寡难吃,怨过裹胸难受,最怨的,就是自己天生无亲缘的命。” “可师父教我不要怨,我就不敢怨,从始至终,我从未有一刻显露过心中的怨气,好像从来就是这样不在意,这样糊糊涂涂,快快乐乐,连师父大概都被我骗过了。” “骗人骗得久了,就连我自己也被骗了,我便真的相信自己是从来没怨过的。” 李玄慈并未打断,只是专心听着,眼睛锁在十六那疏朗开阔的表情上,半分不移。 “直到遇见了你,我那股性子又泛了上来。” “我明明动心了,却骗自己从未心动过。” “我明明放不下,却要装作从未拿起一般。” “我明明心生了期许,却好像从头到尾都生过半点指望,只盼着咱俩如浮萍露水,相逢又别离,各自过各自的快活日子去。” “我将自己骗得这样好,直到好后来好后来,我才终于回过味来。” “原来我舍不下你的。” 十六说完这句,轻轻抿着唇笑了下,面上满是自在洒脱。 “若说我成全了自己什么,那便是我终于能对自己诚实些了,我知道在这世上,即便我没那么好,没那么懂事,没那么淡泊超脱,我依然是我,依然会有人知道我的好。” “就像现在,听了阿青姑娘的话,若是以前,我多少要辗转反侧,想着师父对我好,是不是因为心里的愧疚,而不是因为我。但如今我不这么想了,好便是好,不论这份好的因缘如何种下,这份好却是做不得假的,我身处其中,自然能分辨,师父待我好,是因为我值得。” 她没有等到李玄慈的回音,等来的,只是一个温暖的拥抱。 十六静静在他怀里待了一会儿,接着,就用胳膊肘不客气地给了李玄慈一拐子,问道:“轮到你了,可不能光我回答,那我可太吃亏了些。” 李玄慈在她头顶轻笑了下,呼出的气息吹得十六毛茸茸的发梢轻轻晃动,她觉得有些痒,伸手去抓,却被李玄慈擒了爪子,收入掌心中。 “快啊。”十六嗔了句,李玄慈将她的肥爪子咬了一口,等她老实了,才开了口。 “我自小亲缘单薄,又长于皇家算计之中,心肠更硬了,因缘二字于我,不过烦扰罢了。” “我总觉得有股无名的戾气在胸中时刻盘桓,逼着我动杀念,逼着我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心存厌倦,逼着我只能不停地游历于这茫茫天地间,却不知所寻究竟为何。” “自遇到你之前,我连梦都未有过,夜晚不过是一段空白,而白日也只是夜晚的延续罢了。” “因此,我对万事万物,都没有执念,无事能左右我,无人能打动我。饿殍遍野,白骨积于道,我亦难生同情。闻婴儿初啼,新生于世,我也未感过半分喜悦。” “可遇着你,又稀里糊涂共了生死结,不得不护你于羽翼之下。” “瞧你跌跌撞撞,看你稀里糊涂,又陪着你,做尽这天下无数蠢事,我却渐渐不觉得烦了。” “那日在幻境之中,我俩陷在鳌鳖肚中,几乎没了办法,可那一刻,我心中生了念,不能叫你死在这里,得让你活着出去。我从未觉得叫一个人活下去是我的责任,也从未将他人生死放在自己身上。” “后来,那穷奇凶险,我斩杀百妖,除之不尽,几乎力脱,回头望了望你,忽然觉得,也无甚好怕的了,同你一起,无论生死,碧落黄泉,都不算不甘。” “这样没出息的念头,我却甘之如饴,那念一起,我便知道,我从此再不一样了。” “你是我的第一个梦,也是梦中唯一的人。” “有了你,我方知何为不舍,何为执着。” 十六并未回答,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的声音。 李玄慈从未说过如此多的软话,也在中途就察觉怀里十六的气息渐渐平顺悠长,可他仍然将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 他轻轻拥紧十六,在她额发上落下一吻来。 -- 话本子 那日,唐元亲手将阿青留下的衣冠,与自己的青衣一起,葬在了小院中,没有立碑,只垒了几块石头,用指心血写了“阿青之墓”几个字。 何冲跟十六在墓前认真磕了头,何冲瞧着憔悴了许多的师父,心中不免有些痛惜,安慰道:“师父,你常教我我生死有别。如今阿青姑娘有了新的路。咱们活人能做的便是好好活。” “何况阿青姑娘所说之事,其中颇多蹊跷还未解开,咱们更应该抓着线索查下去。才不算辜负了她。” 唐元神色还算平静。点了点头。 李玄慈此时出声,接着说道:“如今线索有叁。” “一是叁皇子那里。他原来说的妖女。想来便是阿青。二人谋划的那枚古钱化作的招财童子,如今身在何处,值得挖一挖。” “二是那些老鼠。黑火药这东西虽然难弄,可若是所求数量不多,又有钱有权,在京城这地方,倒也不是半点办法都没有。既然要从京外运进来,还要无声无息,那就说明数量绝计不会小。这么多的硝石。和这么大的鼠群,总有办法能找出踪迹。” “第叁,就是我们之前听过的,也就是阿青口中的青阳大人。” 说到此处,唐元猛的抬头,眼中多了几分探究,“你知道这名号?” 李玄慈点了点头,“不仅我知道,十六也知道。” 十六虽然瞧不见,却依然不敢看师父的眼神,小声回答道:“是的,师父。那是你、你不方便说话,所以我并没细说。” “这青阳大人的名号,还是我们进京之前,从红童子那听说的。依那红童子所言,正是青阳大人指使红白童子和鼠娘娘,纵火烧屋,使人变为流民,再驱赶他们入幻境,取活人耳。” 唐元闭了闭眼,身子有些歪,何冲连忙上前搀扶。唐元却在他上手之前就站稳了身子,语气低沉了下来,”不仁之仁,我这真是不仁之仁。” 十六不忍此时追问。金展却并不看颜色,直愣愣地开口问道:“这青阳大人究竟是何人?真是您的胞弟吗?” 唐元久久不语。指甲在掌心掐了又掐,才终于开口。 “我这弟弟。生来体弱,所以与武功修炼上多有亏欠。我和师父也多由着他。” “然而他却有一禀赋,无人能及,就是他自小就能与精怪沟通言说,尤其擅驱使着万物生灵中的精怪听命于他。” “原本想着,这也是难得的天赋,因此便都没有多加约束。我也从未想过,印象里那个总是苍白、平和的弟弟。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 “那日他假扮我之后,我几乎拔剑欲杀了他,可最后还是没下得了手,从此与他决裂。我们都说了许多难听话。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他心中竟有如此多的不甘与愤恨。” 唐元顿了下,补完了后半句话,“对我的愤恨。” “那日之后他便叛离师门,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若早知因自己的一念不忍,会害得这样多人流离失所,白白丢了性命。便是拼着把自己的命赔给他,也应该在他变成完全的怪物之前,亲手结束了他。” “会说妖语,又依仗精怪行事,想来他必定也是时时与妖同行的。若能顺着那些老鼠找到鼠娘娘,大概也就能够摸着他的踪迹了。”十六出声安慰,想让师父少自责些。 可这时,李玄慈却说,“不急,除了这叁条线索,还有一个人,我想先去会会。” “谁?”十六问道。 “小五。” 大公主宫中。 这么久不见,大公主李环却仍是那副花团锦簇、叫人看了便欢喜的模样。 只是这一次,伴在她身边的,不再是伴读薛蛮蛮,而是皇帝身边第一大太监的干儿子,雕栏玉柱的背后,几乎每个角落都站了人,然而行走之间连裙摆都未惊起,整座大殿,除了公主的笑语,几乎没有半点声音。 显然,公主身边都换了人,且都不是等闲服侍的人,也不知是重视,还是警惕。 李玄慈是带着十六进宫的,她如今眼睛不方便,所以不同于之前那次进宫假扮侍女,这次,李玄慈毫无遮掩,处处照料着十六,做她的眼睛,任谁看了,都能猜到两人关系。 李环见了两人就笑,眉间那颗朱砂痣越发红了,开口时,带着恰到好处的天真与调笑,一派小女儿心肠,叫人听了就忍不住一起笑,生不起气来。 “四哥,你上次还瞒我,还让人扮作侍女,两人装作清清白白的样子,如今,怎么不装了呢?” 李玄慈四两拨千斤,直截了当,“这是你未来的四嫂,恭敬着些。” 十六也并不害臊,就这么笑着站在那,真是天生一对。 李环笑得直不起腰,还未出声,她豢养的那只黄嘴赤色鹦先学舌了。 “四嫂嫂,四嫂嫂。” 鹦鹉叫个不停,叫李环笑得打跌,半晌才振作起来,笑道:“好乖儿,真是我的好乖儿,今日赏你些生肉吃。” 饶是十六这样的厚脸皮,被鸟调戏一番,也有些说不出话来,李玄慈却镇定自若,牵着她落了座。 “今日来,倒也算是闲话家常,我们自宫外来,于叁皇子府一事,你大概也听说了,不知宫中如今情状如何,你久居宫里,便是不知内情,也该晓得些风雨。” 李玄慈开口便问得极为直接。 “不是我想瞒四哥,是如今这宫中实在不同往日,任谁都不能随意走动,风紧得很。” “不过,父皇大概是病中寂寞,几个哥哥又全不在身边,二哥哥他还……所以对我比往日多了几分宠爱,时不时叫我去逗个趣,说说闲话,就算这样,我也只能隔着帘子说话。” 李玄慈目光落到几案上有些显眼的话本子,嗤了一声,“你那些闲话,莫不是照着话本子念吧?” 大公主像是被戳穿一样,脸鼓了起来,随即嗔道:“我哪敢啊,四哥猜对了一半,我确实是去讲话本子,可却也不敢照本宣科,都是在自己宫里苦记下来,才敢去父皇那背诵出来,哪敢夹带书去啊。” 李玄慈倒真踱步过去,随手翻了翻,状似无意,却将那些话本题目全记了下来。 “怎么,四哥什么时候对这些小儿女的玩意也有兴趣了?四哥若喜欢,我这里有好多,改日挑了好的,给你送过去。” “不是我,是有人喜欢这个。” 李玄慈答得简略,然而言语中的暧昧却让大公主准确捕捉到了。一下就猜出喜欢话本的不是她这不苟言笑的四哥,而是这位未来的四嫂,当即打起包票来。 “放心吧,我一定会挑最最有趣,最最新奇,最最叫人难猜到,忘不了的好画本,全给四嫂送去。” 十六眼睛瞧不见,耳朵却灵,听着这从天而降的大礼,眉眼不由弯了下,大大方方说道:“多谢多谢。我定会让他给你还礼的,还厚厚的礼。” “四嫂客气了。天下难得求一知己,这宫中的人都无趣集了,没几个能真正欣赏这话本精妙之处。我给父皇讲,也就是解闷逗趣儿,遇到像四嫂一样真心喜欢的,那才叫高山流水,心有灵犀呢。” 李环说得兴起,直接拿起一本几案上的话本,翻开来同十六讲了起来,“四嫂,这是最新出的,叫狸猫换太子。” 她将整个情节全部细细讲了一遍,说到动情处,甚至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要说这狸猫换太子啊,最奇的就是一个命字,那被调换的皇子,隐于宫外,差点丧命,多亏了皇后身边侍女的一念之仁,私下做了手脚,保存小皇子性命,最后才能叫皇后的坏心难成,机关算尽反而功败垂成,可见人心要正,阴谋诡计是作不得数的。” 十六也听得入迷,感叹了句,“这本子牵涉皇家,竟也能流传开来吗?” “当然了,越是这样的皇家秘辛,才越叫人抓耳挠腮、欲罢不能呢,这本子我也是悄悄托人从民间收集来的,可不能叫旁人看见,我也是因为你是我四嫂,才不吝分享的。” 十六笑着回答:“这个自然,我懂得分寸。”随即又感叹了句,“不过这样的惊奇,也只有话本子里找得着。” “那可难说。”李环笑得斜倚上玉枕,“皇家天威,在其他人眼中高不可攀,可咱们这些人身处其中,才知道荒唐事可是不少,若是这宫里真有人狸猫换太子,我也不稀奇。” 二人说得火热,李玄慈手中还在翻动那些画本,忽然在上面发现一抹浅浅的红痕划过,似什么东西透了纸背。 好在恰巧印在空白处,没有污了本子上的字,倒也不影响阅读。 十六还要在与自己这位知己,痛痛快快说上一大箩筐话,可就在此时,突逢巨变。瞬间天地摇晃起来,金木催伤,风波震荡,轰隆巨响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将这古老的宫城都震得簌簌作响。这青石板、玉台阶、雕梁画栋撑起来的坚固殿宇,在这强烈的震动下也晃了起来。仿佛要被撕裂一般。 -- 青衣 “走!”李玄慈立刻护住十六,又将大公主拉了一把,就要带着二人往外。 被拉住的大公主,脸色沉了下来,仔细看,竟有些愤怒之意,被奴婢们簇拥着往外逃,正当此时,她那原本装着黄嘴赤色鹦的金丝笼子被震荡波及,掉了下来。 旁边侍女知道这鹦鹉向来是大公主最宝贝的东西,轻易不假人手,都是自己喂食照料,于是急急问道:“殿下,那鹦鹉砸下来了,奴婢去救。” 可一向与鹦鹉从不离身的李环,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说道:“不听话的畜生,不要了便是。”接着又和缓下来,“畜生哪比得上人命,先出去,别折在这里面。” 这话说得倒颇有几分真心。 众人逃了出来,发现目之所望,皆有波及。 京城大震了。 李玄慈往宫城正中的大殿方向望了一眼,李环强自镇定,对李玄慈说:“四哥放心,这里有我,定不会让宫中乱了的。” 李玄慈点了点头,最后还是选择与十六先行出宫,察看京中伤亡如何。 等出了宫,李玄慈登了城中高塔,四下望去,才发现这地震颇为古怪。 京中大震,地表原本四通八达、平整顺达的长安城,贯穿南北的不同主道间,几个最热闹的坊陷落下去,生生成了吃人的空洞,无数人不防跌落进洞中,不少人还在扒着陷落的边缘,可最终还是吃不住力掉落下去,留下凄惨的叫声。 简直是人间炼狱。 李玄慈直觉这其中有异,然而却一时想不起这诡异的情状究竟为何,十六着急地问到底怎样了,李玄慈略一沉思,就将看到的异向,悉数告诉十六,因为她眼睛瞧不见,还大致在她掌心将京城陷落之处一一点出。 十六认真感受着掌心走划,可李玄慈越划,她越是心惊,最后一笔落下时,十六惊诧地说道:“这是……这是乾卦变坤卦!” 接着急急解释道:“京城数代相传,最早建造之时,便有高人于风水堪舆上花过无数心力,这京城大道是沿着城中起势而建,六道横贯而过,是为乾卦,属阳,称九,为显卦,乾为天,正象征着真龙天子。” “如今从中陷落拦断,变为坤卦,主客颠倒,显隐交替,由阳转阴,这是……这是要出大乱子啊。” 李玄慈迅速扫视着京城全貌,果然如十六所说,忽然,他眼眸一利,说道:“以地势为阵,借阴阳风水之气来布局,这招式,与老叁府里如出一辙,难道,是同一人所为?” 十六闻言更加心惊,喊道:“走,去找我师父!” 然而二人还未动身,塔楼之下突然坍陷,一个巨洞就这样无端出现在二人脚下,李玄慈虽立刻施力起身欲离,两人却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给吸了进去。 电光火石之间,李玄慈仍将十六紧紧护在怀中,二人一路随着沙泥碎石往下落,飞沙遮蔽了视线,叫人睁不开眼。 然而落下之势停止之时,却没有剧痛传来,原来两人落在了由无数老鼠组成的鼠群队伍之上。 李玄慈立刻斩剑劈开一条路,然而伴随着无数凄厉的鼠叫声,只不过空开一瞬,接着那空隙就又被无数填上来的黑鼠给补上了,奔驰着往未知的黑暗前去。 李玄慈抱着十六,足尖在壁上轻点,一个折身,将剑插入土中,手抓着剑柄,将二人都吊在半空。 更糟的是,他们掉落的空洞,在此时迅速在上方合拢,随着簌簌泥土落下,一线天日也被吞噬殆尽,变成了全然的黑暗。 “别怕。”李玄慈低头安慰十六,然而她脸上并无惧色,反倒平静地问:“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总能有办法出去的。”李玄慈声音沉稳,暗含保证。 “你可知道我们身处的方位?”十六不愿坐以待毙,“往上闯不出去,那便往前走,乾坤颠倒,坤卦所指,正为西南,人家都算计到咱们头上了,难道还要做缩头乌龟吗?”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何况有我这个嫡传道士,加你这个纯阳之血在,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就算万一.......” 李玄慈一手挂在剑上,一手还搂着十六,实在抽不出空来,干脆低下头来,用额头狠撞了下十六,趁她呼痛之时,说道:“不会不一定。” “有我在,必无万一。” 这番话,让身处这幽冥之地的十六,也不禁笑了出来。 “少说大话,到时候说不定还得我十六小爷保你一命呢。” 两人既做了决定,李玄慈将十六牢牢护好,松手落下,起了火折子,顺着老鼠的方向往前找。 在黑暗中行了许久,始终不见光亮,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人声嘈杂,均警惕起来,李玄慈横剑于前,随时准备出剑。 然而,还未转过洞口,传来的却是一声“十六”。 十六反应过来,连忙招呼,“师父,我们在这,你怎么也进来了?” 只听脚步声急促起来,由远及近,原来是唐元,他独身一人在地洞中,声音中也带了些喘。 十六担心师父的伤口未愈,又陷进这种地方,不知吃了什么苦头,因此牵着李玄慈有些急地往那边走。 待转过去,果然,正是唐元,只是形容颇为狼狈,头上肩上都带了土,浑身也有不少擦伤。 李玄慈不是十六那样知冷知热的徒弟,只打量着唐元,并没有搀扶帮助之意,好在唐元也不矫情,只匆匆检查着二人是否无恙,接着便问:“你们怎么也掉到这地方了?” “地动时我们正在宫中,匆匆出宫想回来找师父和师兄,可却发现京城地势有大变,原来的乾卦,这么一震,变成了坤卦,刚想来找师父解惑,我们所处之地就陷落了,我们出不去,就干脆顺着坤位一路到了这里。” “师父呢,师父怎么到这来的,师兄和金展可好?”十六竹筒倒豆子一般全吐了个干净,还不忘很有良心地问起师兄他们。 “我同你们大差不差,地落之时太乱,与你师兄他们被冲散了,不过想来他们应该无大事。” “我方才还瞧见,有许多人也落了下来,他们没什么反抗之力,落下来便被鼠群裹挟走了。” “如今当务之急,就是去救人,我们是道门出身,尚且有力自保,普通百姓陷进这地方,怕是凶多吉少。” “师父说的是。”十六面色凝重,随即问道:“师父可记得他们都去了哪个方向,可也是西南方?” “正是。”唐元摸出一掌心大小的罗盘,明了方向,指着一边说:“走这里。” 十六听着动静,知道是师父拿了罗盘,有些惭愧地说道:“是弟子不中用,这般吃饭的家伙都不带在身边,还要师父来救场。” 唐元淡淡一笑,说道:“无事,有为师在,以后多加注意便是。” 十六愣了一下,接着点点头,牵着李玄慈跟了上去。 叁人在地道中艰难走了好一段,终于看见了些亮光,唐元让李玄慈在原地守着十六,他先去勘探一番。 过了一会儿,唐元回来了,小声说道:“里面关了许多人,无人看守,但有阵法相护,不好轻易惊动。” 随即又看了一眼李玄慈,说道:“像这种邪法,定王这种纯阳血的体质最是克制,不妨一试,还得要定王到阵眼定上一定,最为有效。” 十六又愣了下,面上浮现些为难,李玄慈自始至终都未作声,一副全凭十六做主的样子,唐元也不愿为难,刚要作罢,就听见十六说了句“但凭师父做主。” 于是叁人接近亮光处,唐元掐诀画符,圈地为界,口中念“破”,接着对李玄慈示意,让他到阵眼来,一同破除原来的守阵。 然而李玄慈却并不动作,不仅如此,反而一搭一和同十六唱起戏来。 “你记得,今日你师父穿的可是一身青衣吗?” 十六还未答复,唐元先说话了,“今日出门匆忙就拿了平时常穿的衣服,怎么,有什么怪的吗?” 十六被抢白了也不着急,反而游刃有余地将身上的土都给抖干净了,才接着说:“我如今是个瞎子,师父的黑衣,白衣,红衣,我一概不知。” “可有一样,我知道,如今的师父,是不会再穿青衣的了。” “阿青姑娘死了,他就把自己青色的衣裳,和阿青的一起埋了,立了衣冠冢,那日起,他便再也不着青色了。” -- 哥哥 面前的唐元没了声音,只静静看着二人。 十六接着说,“你装我师父装的挺像,对我也很是了解,包括我这人粗心大意的毛病。可唯独一样,我师父对我说话可不会这般软和客气,我说说自己没带罗盘,他只会嫌我这没用徒弟,弄不好连师兄都要受几句牵连,哪里会这样和风细雨地同我说不要紧。” “你太过小心。反倒不像了。” “我刚才就扣了扣他的掌心,叫他多加留意,如今见了光亮,知道你穿了一身青衣,就更确定你是个西贝货了。” 十六带上些嘲讽的神色,给了致命一击,“鼠便是鼠。是装不像猫的。” 最后这句话,终于撕去了“唐元”的伪装,邪气从眼角眉梢溢出来,反复被蛇鼠蜈蚣的毒酒泡了骨头,一股股往外冒。 “唐元这样蠢,倒收了个机灵徒弟,钩星若有你半分机敏,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唐方用回自己的嗓子,放肆嘲弄着,然而此时一道声音传来。 “她不叫钩星,她是阿青,这是我给她的名字,也是她唯一的名字。” 正是唐元,身后跟着何冲跟金展,身上披了血色,想来也是一路艰难。 “师父!”十六声音中多了些底气,这鬼地方处处都是蹊跷,师父来了,她安心多了,“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的?” “不知道。”唐元答得简略,将十六热情浇得彻底,只见他胸口闪过一缕金,唐元安抚地摸了摸。 唐元没长的嘴,大概全传给徒弟了,何冲噼里啪啦跟说书似的把这一路所见都倒了出来。 “地动发生之时,我们恰好避开了陷落的地方,待能站稳了,想着去救人,但到了那些塌陷的地洞一看,简直成了炼狱一般,上面的人踩着下面的人当踏脚石,下面的人扯着上面的人想往上爬,不时便有惨呼着掉下去的。我们往那洞底看,青天白日的,密密麻麻全是绿眼睛,仔细看才知都是老鼠,个个肥硕得和小猫一样,人掉下去,方才还叫得凄厉,立刻就陷进那些绿眼睛里,瞧着都叫人毛骨悚然。” “你们都避开了,怎么还……”十六话都没问完,就看师兄龇牙咧嘴地插话过来,“我们是避开了,可师父怀里那条金蛇,却忽然显灵,拽着师父的袖口就要往下跳,结果师父还真跳了,那师父跳了,我能不跳吗?那我要跳,我还能让自个儿一个人跳啊?当然就拽上了金展一起跳,他肉厚,好歹有个垫背。” “垫背”无辜地站在一旁,十分忠厚老实的样子。 “金蛇?”李玄慈目光落在了唐元胸口,那小蛇大概听得懂人话,从唐元领口钻了出来,盘在他肩上,一双细眼睛望向对面的唐方,嘶嘶吐着蛇信。 “人都死了,你留着这畜生有什么用?”唐方用与唐元一样的面孔说着话,一人站在明处,一人站在暗处,仿佛一面镜子,照出一模一样却又截然不同的两张脸。 “畜生确实不该留。”唐元眼神沉下来,看着这个他曾经多加关爱的弟弟,说道:“我明白得太迟,害人害己。” “你不明白的,又何止这一样两样。”唐方侧了下颌,挑衅地勾了下唇角,“你既不懂我,也不懂钩星,只会固守自己的傲慢,亡羊补牢。” “那日我举剑要杀你,你说你只是为了叫我不痛快,我才知道,我从未真正知晓过你。”唐元并未被激怒,只是将剑提了起来,指向自己的同胞弟弟。 “是啊,在你眼里,我一直都是个需要你来宽容的废物,连门中的优待、师父的关心,都是靠你这个天赋异禀、惊才绝艳的哥哥替我挣来的。” “可真是如此吗,你如此出息,偏偏,你最在意的人都护不住,你说,我俩谁才是废物?” 唐元的剑尖对准了他的眼睛,说的话也变得锋利起来,“我未好过,你就如愿了吗,你所求无非叫人都敬你、畏你,如今却跟老鼠为伍,没有一日行走于白日。若说我是废物,你便是蠢货,求南而往北,入穷巷不自知。” 唐方面色未动,然而跳动的眼角却昭示了他并非真的如此平静,再抬头时,已带上了笑,说道:“你知道,为何阿青宁愿做钩星,宁愿和我一样与老鼠为伍,也不肯待在你身边吗?” “因为她恨你,恨你和你那道貌岸然的师门,远胜过恨我。你不愿意为她背离师门,也不愿为她撕下你那伪君子的面具杀了我,永远都要装作一副菩萨的样子,叫人看了就恶心。” “你总觉得是我害了她,可在她被族中逐出,朝不保夕的时候,你依然在做你得意体面的掌教弟子,她只能与我这个叛徒走一样的路,才有机会叫你也尝一尝苦楚。” 两人不愧是自小长大的孪生兄弟,最知道往哪里戳才痛。 唐方随即口气变得轻佻,“可惜,她还是太蠢了,我们马上便要功成,她骨子里却和你一样软弱,最后还是死在一个“情”字上。” “功成?功败垂成罢了。”唐元语罢,那剑凌空而起,朝唐方刺去。 铿一声,黑暗中飞起一点闪,敲金击石,两剑撞在一起,唐方也御剑相击,眼中是炽热的杀意,他并未用擅长的驭妖之术,反而用起了正统的道术。 “哥哥,这是你亲手教我的术法,咱们之间总要分个高下,不知是你先杀了我,还是我取你的命。” -- 巨鼠 双剑似潭中游鱼,其势如风,在狭小而幽暗的地洞中上下穿梭相击,有如积雨云间不时闪过的雷电,忽暗忽明。 何冲也想提剑上前,却被金展拦住,他悄悄说道:“我想,你师父大概是想自己亲手解决的。” 二人交手之势越发激烈,连山洞都有碎石落下,唐方提气捏诀,双指并拢于前,口中呼出长气,随即变为一条火龙,爪牙狰狞,口吐火舌,就要朝他们扑去。 然而唐元丝毫不惧,收剑,将指尖血抹在剑锋,念一声“去!” 剑锋一挥,溅出无数水珠,凌空飞渡,如银河星空围住火龙,停滞一瞬,便生长串连为一条条细密的水线,运炼成密不透风的水笼,越收越紧,将挣扎着的火龙淹阻其中,水线勒迫进火龙的身体,逼得它极力挣扎,然而终究不敌,最后被生生割裂为数块,呜鸣一声,彻底消散。 唐方受反噬,哇的吐出口血,却尤不甘心,指尖从吐出的血中沾过,凭空画下血符,繁复的符纹在空中熠熠生彩,金光大现,如有实质一般,仿佛绞杀的绳索,冲着目标而来。 可唐元轻笑了下,不避反迎,提剑上前,注气于锋,以刃为凭,穿梭于符纹空隙之间,其疾如风,动如雷霆,一道道斩破,口中还道:“你的道术全是我提点,以前不说,不过是怜你体弱,却纵得你黑了心肠、恣意妄为,那便由我最后一次来教教你,何为术,何为道,何为是,何为非。” 这话似乎将唐方逼得失去理智,愈发没了章法,奇计接连不穷,然而却都被唐元一一化解,步步逼近,最后飞剑直刺眉心,迫得唐方举剑相迎,唐元的剑尖刺入他横挡于眉间的剑身,铿锵金石之声乍起,雪银的剑刃上裂开一条缝,随即蔓延开来,终于碎成几段。 唐方狼狈躲过,面上仍被划开一道血口,眼神和饿狼一样盯着唐元,满是愤恨,唐元却依然游刃有余,开口逼道:“怎么,真不打算用你的奇技淫巧吗,那你可不配我一战之力。“ 唐方挣出些狞笑,越发像野兽一般,哑着嗓子说道:“很好,哥哥,你总算不装得道貌岸然了,我从来都知道你瞧不起我,如今你不装了,看着反而叫人舒服多了。” 唐元眼神淡漠,不似在看活人,反而像在看死物一样,语气也同样平常,“我瞧不起你作甚,以前我把你当作相依为命的胞弟,从未想过瞧不起你,如今我把你当畜生,人畜殊途,人会瞧不起畜生吗?” 说罢,便打算祭出最后一击。 唐方见状,也使出全力,顾不得再用正统道术,额上青筋暴出,全身浮出一层黑气,抬头长啸,接着身体里鼓出个诡异的圆包,似乎有活物在身体钻,越鼓越大,最后硬生生钻到喉咙。 哗的一声,唐方吐出个灰色巨物来,那东西浑身裹着粘液,团成一团,接着有绿光闪过,随风而长,毛苍口锐、形长叁尺,仔细看去,竟是个长着马蹄牛尾鼠首的怪物。 何冲看得简直要吐了,顾不得这是他曾经的师叔,啐了一口说:“你如珠如宝地藏这么个东西在肚子里,恶心不恶心!” 唐方抹了抹唇边的粘液,狞笑着说:“恶心,自然恶心。但这玩意用处可太大了,我喂了多少年的死人眼珠,才终于喂出来的鼠母,它自小在我体内养着,最是通我心意,驱使自如,其溺一滴则成一鼠。” “老鼠生在阴暗处,不起眼,又肮脏,可偏偏是这最恶心的东西,聚鼠成群,便能翻天覆地。” “长安城又如何,皇宫禁地又如何,只要鼠群够多,便能暗暗在地底咬断泥沙地基,叫这福地变了地狱。” 何冲听了,明白过来,“这就是鼠娘娘,驱使流民,运硝石、埋人耳、京城陷落,全都是你指使的。” 唐方抬手一呼,那鼠娘娘身下便涌出无数老鼠,瞬间就将几人包围。 “不止呢,这群老鼠还得取你们的性命。” 几人举剑,剑气所到之处血肉淋漓,灰鼠纷纷掉落,一块块肉团堆积开来,然而刚落下,就又涌现无数的老鼠,攀扯着尾巴,爪子抓住皮毛,涌成诡异的肉浪,奔腾着席卷而来,渐密渐高,他们所在那一小块地方成了台风眼,被周围无数旋转着的鼠浪所围。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即便几人再强,可这灰鼠涌之不尽、杀之不竭,永不疲倦一般不断生出,纵使动作太快,也总有漏网,而十六被护在所有人中心,众人围着她形成一圈,不叫一只老鼠到她眼前。 十六在中间也是心急如焚,光听着大家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和逼得越来越近的鼠声,她也知道情形不好,飞速在心中思考着脱困之法。 “若是有却鼠刀在就好了。”十六心中焦急,这些祛鼠镇怪的法器,他们道门中人自然精通,可此刻没有,也凭空变不出来。 何冲又一剑斩杀了数十只灰鼠,说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却鼠刀,那玩意儿就算在,只要那鼠娘娘在,生之不尽,能驱得走那么多老鼠吗?” 这话却提醒了十六,她朗声说道:“与其和老鼠较劲,不如想个法子对付那鼠娘娘,我就不信它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 “要你说,可如今这么多老鼠围着,咱们连靠近鼠娘娘都没办法。”何冲口中没好气,身体却十分诚实地出手斩落一只从空隙扑向十六的老鼠。 “那总能找得着办法吧。”十六有些不服气,而瞧见十六不服气的李玄慈,十分顺便地往旁边挪了挪,挪出一大块空地,叫何冲负责,瞬间他就有些吃力起来。 何冲刚要骂娘,却听见隐约远远传来一阵犬吠,想来是同地上的百姓一起掉下来的野狗,跌跌撞撞到了附近,因为隔得远,声儿并不大,但这地道狭窄冗长,声音在洞里跌跌荡荡,循环往复迭在了一起,传过来时就变得绵长又跌宕。 那鼠娘娘听见了犬吠后,产鼠的速度似乎稍慢了一分,它的主人唐方倒是镇定,面上没露出一分,手背到身后,轻弹了下剑身,可他瞒过别人还行,却瞒不过曾经日夜相伴的胞兄。 唐元一眼瞧见他背手弹剑动作,心中忽然起了一阵心酸,眼前这人的剑术,曾是他手把手教的,每个起式落式,他都曾看过不止百遍,他最知道,他这个弟弟身体孱弱,心气却高,不肯输人半分,因此顶着病,一遍遍练,一次次学,就为了不必其他人差,不比他差。 他瞧着,既心痛,又欣慰,想着弟弟吃了苦,所以总忍不住在别的事上多纵着些。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就到了今日,到了彼此不死不休的地步。 但唐元不是仁柔寡断之人,既已到了今日,他便不会再回头看。 因此下一刻,唐元便原地捏诀燃符,吹气为号,喝了一声“祭起哮天犬”,无地生风,那符咒的灰中吹出只白毛细腰之犬*,凛凛威风。 霎时唐方就有些变了脸色,鼠娘娘更是十分瑟缩,瞬间变停了产鼠,身量也变小,只有拳头大了。 那啸天犬如通唐元心意,负气含灵,四条长而健的腿蹬地而起,一下跃出两丈,突破群鼠包围,十分灵便迅捷地就扑到了鼠娘娘前面。 唐方立刻要护,挥剑逼退灵犬,就要提起鼠娘娘重新吞入腹中。 然而唐元比他更快,寻着鼠群攻击减缓的空隙,一柄剑就刺了出去,唐方不得不提剑来挡,可唐元趁此刻指尖一挥,那灵犬就通了他心意,将缩小了的鼠娘娘一口咬住,连带唐方的手都咬得鲜血淋漓,唐方痛呼,却不肯松手,最后硬生生送了几根指头,与鼠娘娘一起都被灵犬吞入肚中。 唐方眼中戾光大盛,举剑就要朝灵犬劈去,剖开它的肚子取出鼠娘娘,然而现在没了源源不断的鼠群攻击,众人立刻缓过劲来,唐元的飞剑干扰着唐方,灵犬趁此时十分机敏地往回跑,锁妖袋早已敞开等待,灵犬将那鼠娘娘一吐,立刻被收入囊中,灵犬也随即消散为一团白雾,重新变回了符咒。 唐方见势不好,立刻转手逃开,借助地形优势,叁躲两藏,很快就拉开了距离,几人在后面要追,十六十分知事地展开双臂,李玄慈的手臂刚一伸过来,她提起一口气就跳了上去,正正好被李玄慈接了个满怀,二人演练过千百遍一样,十分默契。 何冲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大喊了声“师父,等我,徒儿跟你走”,唐元却回头都懒得回头地甩下一句,“少说话,快点跑。” 被凶了的何冲有些委屈,可立马就瞧见连抱着十六的李玄慈,都已经在转瞬之间就超到自己前面了,只能忍气吞声抓住旁边的金展,兄弟义气地喊了句:“咱俩走!” *出自苏轼《却鼠刀铭》,亦可见于宋代彭乘《续墨客挥犀·却鼠刀》:“苏子瞻有却鼠刀,云得之于野老,尝匣藏之。用时但焚香,置浄几上,即一室之内无鼠。” 原型为啸天犬,啸天犬图像最早出现于宋代《松山图》中,与影视剧中形象不同,我国传统意义上的啸天犬多是白毛细犬。 -- 龙脉 щx㈤⒈ⅵ℗ 几人追赶之间,就从极窄的地道入了极宽敞的山洞,说是山洞,瞧着却有些不寻常,内里幽暗,瘦石嶙峋,细石柱上下相连,不时有大块岩石低垂,仿佛积雨云倒悬,不时又如同海浪相连、波涛相涌一般堆积着,时窄时宽时高时低,非常难行走。 而最奇的是,四周不时落了些积泉,此处明明无风,却有波澜微涌,且所有潭水都朝着一个方向、按照同样的韵律轻轻飘涌,此处极难走,地势高低起伏,然而望之却似乎无边,仿佛有人在这地下凭空劈了个极宽的颠倒天地。 唐方进了这里有如神助,叁两下便绕得没了踪影,何冲有些气喘,心中颇有些着急,好容易逼到这里,却偏偏丢了痕迹,不免有些心焦,然而唐元却抬手止住,嘘了一声,安静地听了一会儿,才说:“这里不寻常。” 他伸手掐算几下,神色变得更为严肃,然后取出探灵符点燃,瞬间燃起极高极明亮的火焰,探灵符不过一息就烧得粉碎,而唐元则借着这一瞬之强光,将四周起伏尽收眼底。 唐元往四周开始摸索,一张张的探灵符眼都不眨就全部燃掉,看得何冲心疼极了,这可是师门里探灵寻气、勘察风水的宝符,平日里轻易舍不得用,师父就算手再阔,也没有把探灵符当火折子用的道理吧。 “师父,我这有火折……”何冲心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十六拽住了。 “咱们师父还用我们教吗,他自有分寸,咱们就乖乖等着,论道行,咱俩捆一起给师父别裤腰带都嫌轻。”十六话说得有些粗俗,道理却明白。ǐzнαиsнu.čóⅿ(izhanshu.com) 何冲自然也知道,只能忍着肉痛看师父不停烧探灵符。 光是燃符还不够,唐元还在剑上贴了通天目符,燃符后起势御剑,银光四现,剑尖不断撞向石壁,铿锵之声连绵不断,唐元侧耳细听,眉目间满是凝思。 接着俯身从潭水中取了一抹,进舌尖细尝,又伸手入水中,细细感受着水流的方向和潮涌的脉络。 再拿了罗盘,按八卦四正四隅算五行相生相克,直忙活了许久,一句话都没说。 等好容易直起身来,何冲早就按捺不住了,壮着胆子开口问:“师父,究竟有什么奇怪的,让您也如此谨慎?” 唐元叹了口气,望着黑不见底的潭水,说道:“祖师爷曾传过一道门内秘辛,非掌教不可知,但多年前我师父有次筋脉逆行、凶险非常,身边只有我们两个小弟子在,便交代了我们。” “前朝时,有一皇帝因担心天下有其他人借龙脉兴起,危及皇权,便派了能人异士,搜罗天下龙脉,尽斩之,各地龙脉遂绝,而本朝太宗皇帝起势,则是仰赖发现了一处隐龙的龙脉。这隐龙常人不得见,轻易不可寻,非机缘巧合、造化所致,绝难发现,而太宗也是得了非常因缘,才有此际遇,而本门师祖为此出过力,所以才知晓其中秘密。” 十六听完,有些预感冲上心头,稍长大了嘴,小心推测道:“师父,你不会是说,这里……就这里就是……” 唐元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恐怕就是这里了。” “当日我师父虽透露一二,然因着我们年纪小、序齿也后,所以终归说得不明白,可我观此处灵气充沛非常,我平生未见,方才我依地势,觅龙、察砂、观水、取向,均有符合,如今只差寻到内气萌生,外气成型的龙脉要穴。” 何冲有些愣了,开口都有些结巴:“可、可哪里有在地下的龙脉啊?” “正因在地下,所以才躲过了前朝的斩龙脉,此处奇就奇在它是整个倒过来的,以往龙脉,多是聚地成山,傍水为依,可这里地势起伏却完全是颠倒的,以顶为山,以底为水,奇特非常。” 俩徒弟虽然依旧觉得离奇,然而师父的话他们都是信的。 “都掘到龙脉来了,所求必不会小。”李玄慈话语平静,仿佛此刻掘得并非他自家的龙脉。 唐元瞧了他一眼,倒带了些欣赏,继续说道:“我方才想,就算有鼠群相助,可要找着这龙脉,却不是靠畜生帮忙就能做到的,能知晓此地之人,必然和皇家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么一说,十六脑筋转了起来,牵扯到龙脉,这事听着怎么想怎么和夺权有关,她掰起手指头来,“大皇子出京,二皇子身死,叁皇子自个儿才刚被救出来……” 听着哪个都不像,不过,十六又说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叁皇子有些蹊跷。” 何冲来了兴趣,问道:“怎么说?” 十六道:“你还记得,那日他从地道里出来,不过一夜的功夫,第二天我再见他时,身上已闻不到半分阴幽湿冷之气,我当时有些奇怪,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恐怕没有这样简单。” “不止。”李玄慈补了一句,见十六听着声音望了过来,捏了捏她指尖,才说道:“那日在地道里,他说自被关后与外人并无多少接触,可我说起老二已死,他却半点没有反应,我就知道他撒了谎。” 十六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摸索着伸手掐了把李玄慈的腰,他瞧见了,下意识抬手要挡,最后又放下了,任她掐了个痛快。 “你这么早就埋了钩子,却不告诉我们,什么都自个儿藏肚子里,也不怕撑着你了。”十六话说得不客气,手上更不客气,李玄慈却只就这样瞧着她,任她掐,面上无情,眼中有笑,眼尾涌了一点轻如点水的笑纹。 何冲都快被酸出鼻涕泡了,不再看这俩人,直接对唐元说道:“师父,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这龙脉非比寻常,天地颠倒,万物逆行,不可妄为妄动。”唐元说完,“他们借着地陷,带了那么多人进来,刚才我借着通天目看过一遍,却连一个活人的踪影都不见,总不可能全部藏得这么好。” “师父,你方才说,这是这里是天地颠倒的隐龙龙脉,对吗?”十六忽然说话,手举在半空,抚着洞中吹过的隐隐流风,然后握掌,让风从指缝漏过。 “嗯,你发现什么了?” “刚才这风,并不是这个方向吹的,是从我们后方往中心,现在却反了过来。”十六细细感受,最后肯定地说:“我虽不知这样变化是何原因,但这流向上的波动我却是肯定得很。” 唐元立刻在掌心燃了火,观察着火苗的变化,果然如十六所说,何冲凑过来看着那火焰变换,夸了句:“不错啊十六,你这招子暂时瞧不见,其他感官却灵得和开了窍一样,倒也划算。” 这话换别人听了要生气,十六倒接受良好,她最怕不是自己盲了,而是自己没用,能帮上大家,她心中高兴。 -- 十六的功德 щx㈤⒈ⅵ℗ 十六高兴,李玄慈和唐元便只暗暗剜了眼何冲,没出声叫十六知道,何冲得了白眼,也自知刚刚那话说得有些不妥,将自己缩到展身后,两指将自己嘴巴捏成扁嘴鸭子,封嘴不再说话,向来谨言慎行的金展一脸老实地当挡箭牌。 李玄慈看了眼潭中波澜,向唐元说道:“隐龙龙脉,天地颠倒,现在风向流转,似乎是从谭心吹过来的,从来都是风吹水,如今水却生风,也许,陆路成了死路,水路成了生路。”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触水面,瓷白的手指隐在幽暗的水中,从水面上竟全然不见倒影,便轻笑了下,心中有了几分确定。 “不、不会叫咱们跳水吧?”何冲有些结巴,却被自家师父扇了一把后脑勺,“平日里养你这么肥,如今该派上用场,就你第一个吧。” “师父……”何冲可怜巴巴,结果就被一脚踹下去了,不过好歹唐元心里也还在意弟子性命,拿了磨不断、烧不掉的天丝玉纤绳缠了何冲的腰,放进去的。 何冲下了水,立刻就没了声音,黑潭和怪物似的,瞬间就把人吞了,一点水下的影子都瞧不着,金展有些担心,看了看潭水,又看了看唐元,再看了看潭水,再看了看唐元。 可唐元倒和不动佛一样,十分沉得下心,握着那绳,等着什么。 忽然,那绳动了动,叁下两下,十分有规律,唐元就知道这是徒弟发了信号来,对旁边几人说:“走吧。”又瞟了眼十六与李玄慈,笑了句:“又叫你俩蒙对了。”ǐzнαиsнu.čóⅿ(izhanshu.com) 十六耍起嘴皮子,道:“这哪是蒙的,师父你要夸我观察入微、心思别巧才是。” 唐元眼风都懒得扫,一个猛子就扎进去了,李玄慈与十六又来了出心有灵犀的抱跳,他护着十六就进了水,剩下动作慢了些的金展,愣了下发现唯独自己了,扫了眼周围阴冷曲折的山洞,打了个寒颤,连忙跟了进去。 一入水,冰凉刺骨至极,似乎有股子阻力,连水中的气泡都仿佛一只只手掌推着人往上浮,几人沉气运力,尽量克服着,竭力往下游,连十六也从李玄慈的怀抱中伸出手来划鸭子,想帮点忙,李玄慈并未阻止,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直到某个极限,仿佛无形的平面扑了过来,无情阻挡着众人通过,唐元在水中以气为剑,奋力斩开一道口子,仿佛划破薄馕,从中涌出新的泉流,迎头淋来,人却反被吸着朝前,通过那狭口,到了新的地界。 瞬时天地反转,本来往下游的底成了天,天成了底,本来人还身在水中,,却忽然脚踩了实地,身上干透透的,一点水都没有,这里几乎和之前一样,只是全部颠倒了过来。 何冲早已等在那边,脸上是一种莫测的神色,唐元一瞧就知道还没完,他第一个上前问:“发现了什么?” “您自己去看看吧,我也是头一回见。”何冲脸色有些晦涩,只简单说了一句。 那是一个发着微光的洞口,然而那光却是带着些红的,暗糟糟的,乍一眼望去,这山洞便是隐藏在黑暗中的巨兽张开的血盆之口,窥伺着新鲜的血肉。 隐隐有风吹来,一呼一吸之间,就要将人诱进肚中,唐元更加提了警惕,剑横在身前,李玄慈将十六牵在身后,何冲和金展则自觉断后。 几人朝着那山洞进了。 进去之后,方知道何为奇观。 整个山洞极宽极阔极广,四壁一片暗红之色,起伏褶皱均不似死物,隐隐之间还随着风而极轻微地颤动着,有风从上而来,似无源而起,难觅去迹。 然而这奇怪极了的一切,都让人无暇顾及,因为山洞正中央,有一派更加叫人毛骨悚然的场面。 从山洞顶端延伸出许多仿如活物脉络一样的钟乳石,说是石,看起来却如血肉一样柔软,伸展到底时滴下的不是阴冷水珠,反而从石中生长出蝉翼一样的薄膜,还透着肉粉色,包成一个个微微透明的球。 薄膜晃荡着,随整个山洞的呼吸而微微摇摆,内里充满着透明流体,仿佛被敲开壳流出的鸡卵,坠在半空,只是其中锁包裹的并非鸡子黄,而是一个个人,活人。 他们有的还保持着神智,见到来人后,拼命挣扎起来,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脱脱那薄薄一层膜,有的神情萎靡,只是微张了下眼,就又闭上了,而令人背脊发冷的是有些球里面,一些人蜷缩成一团,回到了在母体里最原初的姿势,毫无反应,连面目都快模糊起来。 满目望去,这一个个肉色的球吞着活人,往上连接着从山洞生长出来的血管脉络,星罗棋布、密密麻麻地错落着坠在半空,叫人生了种错觉,仿佛剖开了母鸡的肺肠,看着内里结出的无数鸡子附着在身体里,又好像食人蛛织成了血网,缠住无数活物,叫人有去无回。 数量如此之巨,以至于倒像是天上落的雨点,只知滂沱,看不尽其中多少,一滴雨点子,就是一条人命。 即便是见识过世间怪奇的唐元,瞧着这一幕也不由心中生出警惕。 只听何冲艰难问了句:“救还是不救?” “救。” 这声救,不是出自唐元之口,不是十六,更不是金展,反而来自李玄慈,惊得连看不见的十六都转头“瞧”他。 这副样子倒让李玄慈轻笑了下,“怎么,你想全杀了?倒也使得。” 随即又展了眉眼,平静地说道:“这世上有许多该死之人,但这满洞的人,倒也不见得个个该死,他们活着,自然会有天定的好坏因缘等着他们应验,不必全折在这里,背后之人,就算真有那能做老天爷的道理,我也会叫他没这个本事实现。” 十六心中一时有些感慨,她初识李玄慈时,只觉得这是个对生死淡漠到无情的人,连着他自己的性命在内,都不十分在意,后来觉得,他倒也没那么坏,到现在,他居然也能说出这样的话,这其中多多少少也是与自己的一番机缘,才叫他变了吧。 她忽然生出一种荒唐的成就感,就好像自己亲手叫浮萍生出了根,扎进了地,叫他在这世上有了牵挂在意,做不成无悲无喜的索命阎王,反成了活十方人的怒目金刚。 这倒也能在她升仙的修行簿上记下厚厚一笔吧。 -- 生白骨,活死人 十六脸上乐得笑出了些痕迹,被李玄慈一眼瞧见,却没做声,只是同她一般,轻轻笑了下。 唐元心中自然也觉得是要救的,于是拔剑相刺,可那看似轻软无比的薄膜,与灌注了真气的利剑相撞,却只发出了一声轻鸣,半点损伤也无。 不过唐元似乎早有预料,并不惊讶,这东西若是如此容易挣脱,也不至于困住这么多人,他又使了火诀、雷诀、依然无用,唐元眼中多了几分深思,看向了李玄慈。 他看向这数不尽的人笼,轻挑了下眉,淡淡说道:“看来是要我的血。” 十六却觉得有些不对,伸手拉住了李玄慈的衣袖,却被他轻轻拍了下,安抚着说:“我知道这是鸿门宴,只是戏台搭了,锣点响了,既然已经是戏中人,便继续唱下去吧。” 于是伸手将指尖从唐元的剑锋抹过。二人对视一眼,李玄慈望着漫天人笼中的一点,颔了下首,唐元接过剑,御剑而起,这次如有神助,剑风未触到实,那些薄膜就如熟过了的葡萄一样裂开溢出,中间包裹着的人纷纷落了下来。 然而那些人落下后,却呈现出十分怪异的状态,整个身体里所有骨节仿佛都化掉了一样,和灌了水的皮套子一样,鼓鼓囊囊却又柔软难支,接着仿佛从内里重新生长出骨头,将他们硬生生撑了起来,可那新生出来的骨节十分粗壮,狠狠硌在皮肤里,仿佛硬将野兽的骨架塞进人体里,这些人再睁眼时,只剩眼底一片血红,嚎叫着扑了过来。 何冲被这变故一惊,下意识举剑要砍,然而剑未落下,就想起这些人全是被掳来的平民百姓,被迫撤手,金展也上前帮忙,但不下死手,只能被逼得连连后退。 但唐元和李玄慈却似乎并不惊讶,反而继续御剑,银光如瀑,闪烁穿梭于交错的人笼中,又有不少人纷纷落下,何冲见状忍不住叫道:“师父,别砍了别砍了,他们全发疯了。” 然而那两人一人御剑,一人凝神,没一个理他的,何冲急得又喊了声,才换了师父一句“打昏”,就再无别的了。 就剩下何冲与金展两个做苦力的,劳心劳神将那些狂化了的“人”一个个打昏,可无奈越来越多,两人渐渐吃力。 “师父!”何冲刚喊了句,立马转头将从后面扑过来的狂化人推开,用剑柄在后颈一敲,让他昏了过去,才喘过口气继续说:“快扛不住了!” 可是两人依旧置若罔闻,银剑飞闪,又是不少人落了下来。 直到李玄慈眼神一凝,朝一点望去,说道:“那里。” 唐元这才掐诀施法,飞剑忽然变了方向,方才落下的人笼空出的缝隙汇成一条道,剑直刺道终而去,剑气将周围的人笼都荡开了些,何冲他们这才看见,那是个犹如心脏形状的肉壶,里面静静躺着一个少女,似乎有些眼熟。 霜刃如华,剑气横秋,有山止川行之势,不再是方才以锋划破的点到为止,而带着满满杀意,直刺中心而去。 待剑尖触上薄膜的瞬间,内里的少女忽然睁开了眼,额上迅速生出一朵极为妖异的血红花纹,利剑势不可挡地刺入其中,立刻就要刺进少女的瞳孔里。 然而下一刻,整个薄膜爆裂开来,少女却宛如仙人一般,不带一丝水色,浑身如光羽覆体,光而不耀,那些羽毛闪过一片金红,随即没入肌肤消失不见,仿佛被一团雾气托着,如沐竹烟波月之中,巾带舒卷自如,无风而自摆。 她如一片羽毛落了下来,最后停在离地面一寸的地方,静静注视着几人,开口说道:“你们终于来了。” 她声音仍是二八年纪,最是青春浪漫不过,反而一双眼睛,却和岩洞里积累了千年万年的沉潭一般,激不起半点波澜。 何冲看着眼前的少女,惊讶得嘴快合不拢,不只是因为这离奇的变化,更因为眼前站的人,他居然认识。 这竟是薛蛮蛮。 “怎、怎么会是你,薛蛮蛮不是死了吗,你、你又是谁?”何冲瞧着眼前这青春康健的大活人,愈发觉得世事荒唐,叫人难以置信。 “我从未死过,就连这躯体,也只是我暂时的居所罢了,不过,很快,你们倒是能亲眼看见黄泉门开,生白骨,活死人。” “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终于能实现了。” 其余人闻言亦惊,唯独李玄慈沉默不语,沉沉看着眼前的薛蛮蛮,明晦不定。 薛蛮蛮注意到了,转过身来,靠近了些,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几分温柔,轻声问道:“怎么,你早猜到了吗?” 李玄慈抬头,二人的眼眸两两相对,竟俱是一般颜色,黑沉中带着亮,似开了锋的剑,带着锐气与戾意。 -- 鸾 “我隐约猜到你的死有问题,不过没料到你有这般本事,能谋这样大一个局。” “怎么说?”薛蛮蛮的声音却愈发软了,甚至连看他的眼神,都多了些缱绻。 “你假死之事做得天衣无缝,连尸体都没有半分纰漏,口中肺里都有含绿藻的河水,一眼望去就知是在那条河活活溺死的,我初时也未怀疑,你的侍女中途上岸后又被人弄死再抛尸河中,若是为了杀人灭口,也说得通。” “但后来,查到是你那草包哥哥下的手,我心中就一直觉得有些不对。” “为何?我借他的杀机隐去自己,做得很干净。”薛蛮蛮发问,她似乎并非真的对李玄慈的答案感兴趣,而是对眼前这个人感兴趣。 “就是因为太干净了。” “你那哥哥若有这般机巧心思,就不会在侍女灭口时,留下这样明显的缺漏,又是与你的尸体间隔了二里,又是侍女尸体只有口中有河水而肺里无河水,若有内行人细查,保不准会露馅,倒不如把侍女藏回去再悄悄灭口,来个下落不明、死无对证。” “但你做得太好,我只是隐约有些感觉,但无法确定。等后来守清真人事发,我才又想起,当日我们住进忠义侯府时见过的事。” 十六瞧不见,只能靠着大家说的话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惊呼道:“那个香案!” 何冲还不明白,追问什么意思,十六低声解释道:“你记不记得,当时我们就看出了那里曾摆过香案供奉,只是临时变了摆设,草草敷衍了一番。当时我不知是何用意,现在想来,有人将供奉的痕迹抹去,却又偏偏故意留下线索引我们发现,实际上就是为了留下线索,将我们一步一步引导着怀疑到守清真人身上。” 李玄慈微颔首,“此人能在落水一事上下手,又知晓守清真人这等闺阁绝密之事,能在侯府设下暗示,若单论其中一件,自然不止一人能做到,但要合起来,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不可能的可能,就是彼时早已死去的薛蛮蛮。” “何况,守清原本是不知道自己身世的,她师父研制转胎丸一事是绝密,又中途停了,并没多少人知道。结果隔了那么多年,她怎么就突然知晓内情,被刺激到如此疯狂的地步,还掺合了一个当时都未出生的薛蛮蛮进去?“ “但如果你不是真正的薛蛮蛮,而是当年就位处显贵的王妃,那你知晓秘辛,引其行事,就都说得通了。” 薛蛮蛮轻笑了声,喝了一声彩,“漂亮,猜得一字不错,多智近妖,这点倒是像极了她。不过,既然如此,你为何并未揭发于我?” 李玄慈神色淡漠,不以为意,甚至有些不耐,回答道:“一切不过我的猜测,你没留下任何实证,我以为你是先知晓守清内情,又洞悉兄长毒计,索性将计就计,一边引人查明实情,一边借此假死,金蝉脱壳,摆脱侯府生活。” “何况……”李玄慈并未说完。 “何况,他人死活,说到底,有你有何相干,是吗?”薛蛮蛮截了他的话,笑得愈发艳,“你这性子,倒和我有些像,怎么这上面,倒半点不像她了呢?”语气中似有遗憾。 十六终于忍不住了,直愣愣插了进来,“少在那里揣测,要知道人心不是能称斤论两、银货两讫的买卖,你算不了那么多的。” “哦,是吗?”薛蛮蛮饶有兴趣地打量起十六来,随即转向李玄慈,问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李玄慈却并未望她,只看着十六,眼中溢了些温柔,口中说道:“彼时对,此时错,我也是近来才知道,人心易变,最难算计,若是当时换了如今的我,决计不会叫你有机会逃脱。” “可惜,时光不可追,如今你们都没机会了。” “若是今日之前,你们尚能阻止我,可今日我得了那么多血肉滋养,终于恢复了大半力量,不需要再回避任何人了。” 薛蛮蛮话音刚落,忽然飞身而起,眼中光芒大盛,一只瞳孔由黑转赤,双眼半黑半红,周身现出一片金色,立于空中,隐约竟有飘然若仙之状。 “你根本不是薛蛮蛮,你究竟是何人,为何竟有神像?”唐元怒目而视,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撼与肃然。 “我说了,这不过我一副暂留的躯壳,我不是人,也不是妖,更不是神,若非要说我是什么,我叫鸾,除了这个名字,活到今日,大概就只剩一点执念了吧。” 这时,唐方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见到鸾如今的模样,激动非常,单膝跪下,恭贺道:“恭喜主人终于功成,主人之前不得不寄生在这肉体凡躯十数年,如今终于恢复神体,天下再无能与您抗衡之人。” 可鸾似乎对这些并不在意,眼神淡漠极了,只有在扫过李玄慈的时候,才有微微的波动。 唐方仍在邀功,继续说着:“这十几年来,我日夜在龙脉这守着您的神丹,不敢有丝毫倦怠,如今您魂体合一,神丹被龙脉滋养了这么久,您感觉可有助益。” 鸾终于看了他一眼,只淡淡说道:“我本来也不是为了助益自己,才将神丹藏在龙脉滋养的。” 唐元看见自己那个从来倨傲的弟弟如今在鸾面前俯首称臣,脸色沉了下来,提剑问道:“你十几年前就与她勾结了?钩星的事,除了报复我,是不是也与此有关?” 唐方此时已膨胀到了极点,他终于要得到等待十几年的回报,得到无上的力量与地位,因此狰笑着看向胞兄,不吝回答道:“没错,我接近她,除了要报复你,还为了奉命拿到她的妖丹化的羽衣。夜鸟一族的妖丹最是难取,若非心甘情愿献出来,怕是玉石俱焚也不会让外人得到,多谢你,也多谢她痴恋你,才愿意将妖丹化为羽衣,自己双手奉上给我。” 听了这话,唐元脸上愤怒与怨悔交织,半天才说,“那她怎么还会……”唐元眼中悲痛一片,几乎说不完话。 “还会与我同流合污?”唐方语中浓浓讽刺,“我与她平日里并无来往交道,只各自做各自的事,她至死都不知道我当日的目的。” “何况,何为正,何为污,这世上无是非对错,只有强弱,她没了妖丹又被驱逐,若不依附于我的主人,怎么能报复于你?” 这样还不够,唐方又出言讥讽,“她做妻子,实在蠢了些,做奴才却不错,一心认准了要报复你,办事忠心又妥帖,从无违抗,听话得很。” 唐元眸中杀气大盛,他的佩剑受到感召,亦腾空而起,蓄势待发。 然而唐方却嗤笑着阻止道:“我劝你还是不要用剑的好,方才不过是为了让你们破开主人的桎梏,才由着你们飞剑,你也瞧见了,你的剑斩开的越多,掉出来攻击你们的狂化人就越多,到时吃苦的可是你们自己。” 李玄慈却双眸一凝,肯定地说道:“刚刚你说魂体合一,你们弄了这么多人下来,就是为了以活人血脉,滋养薛蛮蛮的身体和早就埋在这里的神丹合二为一。但恐怕这玩意易进难出,所以才非要引诱我以纯阳血来破,对吧?” 唐方并未说话,但从他神情来看,李玄慈显然猜对了,倒是鸾看着李玄慈,她似乎对他有着莫名的宽容与亲切,愿意同他讲这些对自己并无益处的秘密。 -- 双生梦 “没错。”她的眼睛望着李玄慈,却似乎不在看他,而陷入了一种眷恋的幻梦中,“我将整个龙脉化作了用来滋养神丹的母体,用千年的灵气养着它,这么多年来,但凡有打扰她的,都会被母体吸进去当养料。而我则托身于凡人身上,如今我与自己的神丹分离以十几年,又是异体,所以要借这母体暂用,这桎梏太牢,若我自己挣脱,怕波及刚刚纳入的神丹,所以要你来破。” “不过除了这里,整座龙脉里,有无数这样的洞穴,每个都结了同样的人笼,你现在看到的,不过万一。” 李玄慈却敏锐地抓住了什么东西,说道:“这样大费周章地把魂体分离,又寻了龙脉来养,你的神丹里,也藏了什么东西吧,否则,你自己待在这龙脉里岂不是最稳妥的,何必非要分离出来。” 鸾眼眸微睁,接着笑了起来,说道:“是啊,藏了这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能与之相比,凭我自己养不住她,所以必须剖出来,让这龙脉来养。养了十六年,我也等了十六年,如今,终于要等到她了。” 下一刻,几乎是眨眼之间,她凌空落到了十六与李玄慈的身前,速度快得非人,散着金光的长发无风自摇,在半空中飘荡着,瞳孔中现出万花之景,叫人迷堕心智,如坠梦中。 “祭典要开始了。” 她伸出指,作拈花像,指尖往二人眉心一点,那里便凭空流出鲜血来。 那鲜血并未流淌,反而随她指尖一引,就成了一颗颗血珠,在虚空中无线传引,却连了起来,越积越多,成了血线,最后蜿蜒着蔓开繁复而古老的图纹,将二人周身都捆裹起来。 唐元立刻要拔剑来救,何冲与金展也扑了上来,然而鸾一直在空中摇荡着的巾带,忽然飞了起来,将几人牢牢捆缚住,丝毫睁开不脱。 而两人的眸子没了神采,任凭旁边几人如何拼命呼喊,都无半点反应。 “嘘。” 鸾立起一根指,在唇前轻竖,“他们的神魂已入幻境,是唤不出来的,你们这样吵,只不过白白打扰了我。” “铛铛铛……” 十六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身上只穿了单衣,手却伸了出来,倚在木窗上,远远听着钟声,在心里一下下跟着数。 一、二、叁……一百零六、一百零七、一百零八。 足足数完了百八钟,十六才心满意足地靠在手臂上,望着窗外的青松,同自己说了声“平平安安,又是一年”。 今年过得不错,放养的走山鸡长得很大了,喂的小山猪也马上要出栏,地里种的那些冬葵、韭菜、萝卜,昨天刚拔了一次杂草,之后还得再看看长势,若是还不好,就得想法子多弄些鸡粪养养了。 十六正想着,忽然听到噼里啪啦一阵爆竹声,接着门就被推开了,她下意识用棉被围住自己,探进头来的却是她年纪最小的师兄,何冲,此刻正十分快活地高声叫她:“十六,快出来玩,五师兄今日去卜卦的人家正好是做爆竹的,送了好多新鲜花样的爆竹,快来瞧快来瞧,再晚些被抢没了。” 她连忙应声,慌慌忙忙穿好衣服,和师兄一起去看除夕爆竹。 后来,她也终于到了出门历练的年纪,跟着师父师兄出了一趟远门,去了北方,据说有天狗降下,门中派人去捉,她开始实在不知,这样大的事,为什么带她这种菜鸟去,到了才知道,根本没有什么天狗,就是天火落下时,恰好有鸟怪作乱,重迭之下,被人看成了天狗。 那鸟怪还是成双成对的,怪痴心的,其中一只好像之前受了伤,被他们捉了,另一只就不肯独自逃,师父将他们用锁妖袋收了起来,打算带回门中。 她的第一次下山历练就这样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回去前,师父给她和师兄松了松手,叫他俩去街上好好逛了一番,十六什么都想买,可是身上没多少钱,最后在摊子上瞧见了泥娃娃,一排的泥娃娃,个个都讨喜得很,胖乎乎,红脸蛋,笑得叫人看了就喜欢。 唯独有个黑衣服的娃娃,黑乎乎,脸上也没画上笑,身上只有头顶束了根红发绳,唐元瞧不上,十六却觉得特别,于是掏出不多的铜板,买了它当作除了伴手礼外唯一给自己的礼物。 再后来,那泥娃娃被摆在十六的窗台上,日日夜夜陪着她,十六一天天长大,一次次下山历练,可回到山里,她还是那个师门里最小的小徒弟,快快活活地侍弄她的那些鸡崽猪崽,种她的庄稼,空山拾松子,泉上眠石间,虽无新奇,却算恬静。 她过得开心又满足,只是偶尔洒扫房间瞟到那个泥娃娃时,总有种恍惚之感,就好像无人的午后独自睡了一个长觉起来一样,困在一种迟钝的迷蒙里,这世界好像只剩下了自己。 但立刻她又被拱白菜的山猪,飞过来的鸡,探头进来叫她去练功的师兄,打断了那隐隐约约的朦胧。 这么过下去,似乎也不错,师父和师兄们不时下山,有时她也去,更多时候是留在山里,跪在神像下的青石板上一片片抹过去,擦洗烛台,再将大门推开,立在一片逆光里,看着山中四季变化,景色如常。 月落参横,坠兔收光,只剩下星子点点,卧在天际线上,一汪赤霞藏在山下,不多时就要升起。 “咻!” 长箭破空,打碎了此刻的安宁,立时就听见了利箭刺入血肉的声音,远处传来阵马蹄声,有人下了马,走近细看了眼被射中的猎物,才又上马回去禀报。 “主子,射中了,是只鸟怪,要带回王府吗?”金展躬身问道。 然而,骑在白羽马上的人并没有立刻出声吩咐,此时恰好一丝金光从山边泄出,他整个人沐在逆光里,看不清眉目。 “就这一只畜生?”他问了句。 “是,只瞧见这一只,被箭钉在石头上,逃不了了。”金展答得恭敬。 “就地杀了。”马上的人只有这一句话。 金展应是,转身便要去办,然而还未走远,就听见主子改了吩咐,“把箭拔了,让它自生自灭,能活便活,要死便死。” 他心中有些奇怪,主子从不这样格外开恩,也不轻易改变主意,但这不是他能插嘴的,于是就按照吩咐去办了。 直到出了林子,李玄慈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放了那只鸟怪。 他从不心慈手软,杀伐决断,肆意妄为,人生无不可为之事,无不可去之处,也因此无执无念,只随着心意做事,如鹰隼来去,似浮萍无根。 但这日子他过得习惯,也过得快活,世上无心念之事,无牵挂之人,多自在,多畅快。 他知道那天狗的动静,是皇帝借题发挥、指桑骂槐,可丝毫不在意,活阎王的名头都顶上了头,再多个灾星之象又如何,不过是叫那些胆小如鼠的人更加避之不及罢了,倒省得烦他。 但那日他让金展去将那怪物斩杀时,却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一只燕子忽然在心中点了点尾巴,荡开微波,却又消失不见,他抓不住也找不回。 但就是那点变化,叫他忽然没了杀心,只觉一片寂寥,仿佛独自站在狂野山巅,看月落日升,鸟飞虫鸣,却都与他无关。 他从未感到过什么叫圆满,也从不觉得欠缺,对他来说,热闹和孤寂,都是一样的。 除了那一刻,他觉得身旁好像太安静了些。 转年开春,李玄慈自己出了封地,在春日里乘船过江,柳下打马,宿破庙,眠林间,一路往南。 每到一处时,他总会买些玩意,有松子糖,有话本子,有不过巴掌大的走马灯,他并不喜欢这些东西,买了之后就丢给金展,再没看过一眼,可到了下一个地方,就又买了,金展的包袱越来越沉,既不敢丢,也不敢劝。 一路就快到了京城,临进城前,李玄慈随意歇在了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里,这院子似乎挺久没人住过了,连家具上都蒙了尘,院子里的大水缸落满了雨水,有小乌龟在里面慢悠悠地游。 李玄慈合衣在榻上对付了一夜,许久没住人的屋子,连榻都有些潮味,屋里也没什么装饰,只有窗台上有只胖乎乎的泥娃娃,头顶束了小道童的发髻,一双手又圆又白团在胸前。 第二日走时,李玄慈将那泥娃娃带走了。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李玄慈斩妖杀鬼,随心所欲,过得不算不痛快,没人能限制他,就这样一只自由自在、无惧无畏。 他们似乎缺了些什么,却又想不起来,这样一直过下去,便是最适合不过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 独自守在门中的十六,被叩响了木门,她心里有些奇怪,这时谁会来找她,十六正在洒扫,顺手将还在擦拭的泥娃娃揣进怀中,去开了门。 门前站着两个女童,不过到她腰高,彼此牵着手,一般大,长得也有些相似,奇怪的是,她们一人眼睛左黑又赤,另一人眼睛右黑左赤,她正有些愣,却听其中一个女童笑了下,那一笑,忽然多了些妖媚之意。 她身旁的另一个女童没有做声,只是被牵着,一双眼睛看着十六,仿佛林子间漏进来的第一缕晨曦,那么亮,那么暖。 可还未待十六细看,那笑着的女童就问道:“你可否愿意就这样一直下去,没有烦恼,永远快活?” 同时,李玄慈正纵马于夜间,忽然前方有了小团黑影,他单手拉绳止马,马蹄高高抬起,马身半立,最后终于避开了。 等这样近了,才看清马下站着两个女童,彼此牵着手,一般大,长得也有些相似,奇怪的是,她们一人眼睛左黑又赤,另一人眼睛右黑左赤,黑暗中诡谲不似人。 “找死。”李玄慈只说了两个字。 可那女童并不理会,反而笑着出声问道:“你可否愿意就这样一直下去,没有烦恼,永远快活?” -- 凰 “你可否愿意就这样一直下去,没有烦恼,永远快活?” 彼时彼刻与此时此刻,在不同的时空中交错在了一起,二人的瞳孔忽然像被夜雾吞了光,陷入一片迷钝,分明不想理会,灵魂却像被系上了风筝线,拉扯着抽离出身体,浮在半空,看着自己的身体失去控制。 他们就这样看着自己那无比熟悉的面孔,慢慢张开嘴。 也没什么不好,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就这样快活地过下去,没有烦恼与忧愁,没有任何打扰,没有意外,也没有痛苦,快乐是浮在身边的雾,随时将人包裹起来,平静又安心,像是沉进热水里,把骨头都泡松软,提不起劲儿来,只想沉下去。 “愿意”两个字就在舌下,咬在齿间,立刻就要说出来了。 然而就在此时,二人怀中的泥娃娃忽然发烫,能烙进皮肉里,如同抱了块融化的金子,热得叫人忍不住尖叫。 那比金子还热的泥娃娃,忽然崩裂开来,一股金色钻进两人的胸膛,立刻就有种极痛的感觉顺着皮肉骨血往里爬,痛感布满每一寸身体,却也让魂魄重新归位。 带着灵魂活着,本身就是痛苦的事,入婴儿落地,哇哇哭啼,活着便会痛苦,在痛苦中学会快乐。 二人的眸子同时有了光,同时说道。 “不愿意。” “还有人等着我呢。” 谁都没有发现,两人的手腕上,有一隐隐红光转瞬即逝,消失不见。 幻境外。 鸾一边的赤色瞳孔中的万花象,忽然如镜子破碎,出现片片裂纹,最后赤光彻底消散,她痛呼一声,捂住那边眼睛,从指缝里流出鲜血来。 而十六与李玄慈,也在此刻恢复了神智,身上的符纹渐渐消失,十六看不见,却终于能感受到李玄慈的气息,于旁人不过一瞬,于他们却是几年的分离,黄粱一梦,人生若寄。 “好久不见。”李玄慈搂住她,笑着说了声。 “我现在也瞧不见呢。”十六嘴里说着丧气话,脸上却是快意轻松。 可众人还来不及欣喜,又有变故发生了。 鸾捂着的指缝里流出鲜血来,语气也变得森然,仿佛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本想仁慈些,让你们在美梦中悄无声息地献祭,既然如此,那便清醒着死去吧。” 随即,她以指沾血,在自己周身画出繁复的图咒,拈花念诀,而随着她的动作,整片大地开始震颤,落石纷纷,砸在众人周围。 鸾的身体中现出耀眼的赤光,她五指合拢,就这样硬生生破入自己腹中,掏出一颗夺目的红丹来。 “凰,你睡得够久了,苏醒吧,重新活过来吧,我已经无法再继续等待了。” 她一目还流着血,却在眼中呈现出极为疯狂的贪婪,赤光有如鞭子,将二人裹在其中,越缠越深。 正在此时,李玄慈却发出令人惊讶的一问。 “我母亲与你有什么干系?” 没想到,这样一句无头无尾的话,竟真的叫鸾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缓缓看向李玄慈,眼中满是柔情,只是一只眼睛仍然在流着血,赤红将她半边绝色容颜添了污,配上她那沉醉的表情,显得更加诡异。 “你认出来了吗?她是不是生得很美,是这世上最美的人。” 她的声音轻了下来,带着些缱绻和朦胧,仿佛透着李玄慈的面容,在看着自己已失去的最美好的记忆。 李玄慈看向她,神情有些复杂,“幻境中那对女童子,其中一人,与我母亲的画像颇为神似,现在想想,大概就是我母亲少时的样子。” “另一个,想必就是你吧。” 十六回过神来,说道:“幻境由心而生,你瞳孔中的幻境,更是你所思所想,你将我们设计到这般地步,究竟是为了什么?” 鸾的目光始终锁着李玄慈,仿佛刚刚从美梦中醒来的少女一般,连声音变得轻了起来。 “你的母亲叫凰,我叫鸾,我们是凤鸟一族的神树中同时结下的两颗果子。” “凤鸟一族,历来的使命就是守护着神树。” “上古时期,天帝之女,名唤魃,助黄帝斩杀蚩尤,却也因此失了神力,难回天上,只能留居人间,可魃所经之处,都成了干旱之地,因此被人们驱逐,只能居于赤水以北。” “神本是人的念头祝祷而生,当人们多怨恨女魃之后,祝祷之念成了诅咒,女魃因此被混淆干扰,生出扭曲的妖心。魃察觉后,趁着神智未失,将自己的神格抽出,化为神丹,埋于丹穴山,自上长出神树。又将自己的妖心,化为妖丹,投射天地四方,妖丹碎成无数颗粒,附于万物生灵之上,从此,万物皆可修为精怪。” “神树每百年而结果,果实落地后成人形,是凤鸟族的圣女,代代与黄帝后人联姻,嫁入皇室,所诞下的也只会是女子,有号令万妖之力,护人妖两界和平。” “而我与你母亲,就是这一代的圣女。” “只是你母亲生而为赤瞳,是为真神像,而我生而为黑瞳,是为伪神。” 李玄慈深深看着她,揣度着她话中真假,然而从其近乎癫狂的神色来看,她正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倒并非作假。 唐元有些惊疑,说道:“真伪神相同时现世,是大吉也是大凶之兆。” 鸾看向他,目光中多了一丝嘲讽,“是啊,大凶。凤鸟一族一直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女魃在分离神格之时,混入了一丝妖心,落进神丹中,迟早有一日都会萌生出来,而那日,便是大灾来临之时。” “因此,凤鸟一族几乎立刻想将我格杀,可他们不敢承受弑神之罪,因此抽了我半身神力,丢入万妖之境,指望那些妖怪替他们除掉我。” 何冲等小辈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看向师父,唐元沉下声音,说道:“万妖之境,是恶鬼狞怪放逐之地,自上古起,有为恶作怪而无法就地斩杀或炼化的,便会放逐到万妖之境,数百年下来,那里几乎成了修罗地狱,有进难出,因此如今也很少有人知道了。” 鸾轻轻嗤笑了声,说道:“可惜神鸟生来便有神格,即便我只是伪神,又被剥了一半神力,却仍然没被那些妖怪杀死。那时,我过得艰难极了,几次身陷险境,最凶险的一次,几乎丢了命,只差最后一击,却被救了。” “救我的就是你的母亲,凰。” “万妖之地,荒极诡绝,千里不毛,众妖食子啖母,朝不保夕,是没有一丝光亮的地方。” “可凰,就是唯一的光。” “她常常悄悄地来,保护我,教我术法,让我自保,同我讲世间的道理,我虽不是很明白,可为了她,我都愿意学。” “再后来,凤鸟一族发现她偷偷到万妖之地来,怕酿成大祸,终于决定要斩杀我。可她却悄悄先斩后奏,将自己的真神神格分了一半给我,同他们说不能再谋害于我,否则就是蔑杀真神,长老们无奈,只好接纳了我。” “从那以后,我们便都是一眼赤瞳、一眼黑瞳,神格共存。” 十六听到这里,心中感慨,不禁说了句,“那时她救了你,如今你藏在神丹里养着、千方百计要复活的,也是她吧。” “既然这样好,好到命运共存,又怎么会弄到这样的地步?” 鸾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仿佛是要透过血肉看到神丹里那藏着的故人,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是啊,怎么就到了这地步。” 随即语气从梦幻骤然变得清醒而怨恨,继续说道:“若不是这该死的命,不是这该死的皇室,怎么会弄到这样!” “历代圣女都有使命,到了年岁,我们如约要嫁入皇室,不过,此前从未有过神树同时结下两枚果实的先例,因此,我们便分别嫁了两位皇子。” “起初,我以为能够这样在深宫中同凰一起到老到死,便觉得一切都很好。” “可是,她偏偏、偏偏怀了你。” 鸾的眼睛投向李玄慈,里面满是怨毒。 “本来孕育子嗣也是我们的宿命,可你父亲,他根本不是真龙血脉!” 李玄慈的眸子一紧,其他人也为这样的消息所惊,唐元是所有人中最镇定的,开口道:“先太子为先皇后所出,乃正本大统,天下所望,何必将脏水泼到他身上。” “我泼脏水?这脏水是老皇帝自己亲手泼上的。” “太子母亲出自民间,早已嫁人,但机缘巧合救了落入险境的老皇帝,便被强行换了身份,带入皇宫,最后一路扶上皇后之位。可她入宫之时,已有了身孕。老皇帝心知肚明,可执念太过,认了那孩子做自己的子嗣,只求能换得那女子的一番心意。然而,那女子入宫不过短短五年,便郁郁而终,只留下那个孩子,被先帝立为太子。” “我无意从被藏起来的皇后遗书中得知此事,他明知太子非真龙血脉,还执意为他迎娶有真神之相的凰,为的就是要护住他那半路儿子,凭什么,凭什么,他和他的便宜太子加起来也比不过凰的半根手指,却叫凰被他们连累,那时起,我就恨毒了天家。” “可最叫我恨的是,当我劝凰离宫时,才得知她竟有了身孕。” 李玄慈面色未变,然而只有十六知道,他垂在袖边的手指有极轻微的颤抖。 她一把握住,将李玄慈的手指握在自己温暖的掌心,向来都是李玄慈护着她,如今也该她护一回李玄慈了。 十六往前迈了一步,说道:“稚子无辜,何况是你如此心爱之人的孩子,你恨先帝,恨太子,却不该恨那孩子,大不了一起出走抚育,就当你俩都没男人不就行了。” 可鸾却凄笑了声,再开口,有藏不住的苦楚与讽刺,“稚子无辜?无辜的只有她一个罢了。” “女魃自上古时期便为天下、为黄帝大战蚩尤,我们是女魃神丹所化之神树所诞,生来便要守护黄帝后人,掌百妖,维护平衡,若与不是真龙血脉的人有了子嗣,待诞下孩子之日,神格就会反噬,母体不多时就会魂消魄散,再不入轮回。” “我劝她,求她,都没有用,我干脆设计杀了太子。” 十六明显感觉到李玄慈的指尖又颤了下,她忍不住心中涌起一股酸楚,原来天生天长、从来无情的李玄慈,也不是生来就愿意如此的,若能有父母疼爱,谁又真的天生要做那无牵无挂的自在人呢。 “有用吗,若是有用,此刻你大概也不会在这里了。”十六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点悲伤。 “确实没用,直到我设计杀了太子,做得天衣无缝。可看到她悲痛欲绝的样子,才知道她竟是真的爱上了这么个凡人,即便那凡人死了,她都不肯走,反而更加绝决。” “你不过是个未出世的胎儿,不知样貌,也未留过片语,她怀你不过短短数月,怎么抵得上我们相依为命那么久的日子,怎么能抵得上我们以后要相扶着度过的下半辈子,怎么抵得上!” -- 母亲 说到最后,鸾几乎失控一般重复着如何能抵的痴话,但十六却从这种癫狂中品出了些意味,她起了个不好的念头,试探着问道:“你、你打算对那孩子做什么?” “做什么?”鸾脸上浮了点笑,一派轻蔑,说道:“自然是要杀了孩子,救她。” “当时我发现自己也有了身孕,所以下了决心,先假意答应会替她好好照料这个孩子,但早打算等她生产一毕,就将她的孩子扼杀,来护住她的神格,再将我的孩子抱给她,当作她的孩子,叫她不至于伤心。” “我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不惜勾结真一教弟子,设计取得夜鸟族唯一未成年夜鸟的妖丹,只因未成年的夜鸟妖丹,能有延魂护魄的奇效。” 说到这里,唐元眼中杀气大盛,提起了剑,罕见地有些掩不住恨意,说道:“便是你害了阿青。” “害?”鸾轻笑了下,“她并不知道是我取了她的妖丹,与其怪我,不如怪你们两兄弟的龃龉和你的软弱害了她,你比我更加当得起仇人这个名号,何况我取了她一样东西,也答应要给她无上的妖力,她若能等到我神丹复位,到时她便是要灭你全门,也并非不可能。” 唐元眼中溢出些戾气,他多年修行,难有这样波动之时,显然被鸾的话刺中心中隐秘。 十六护短,出声维护师父,也用话朝鸾的要害刺去。 “你这样算计,谁都能利用,可你如愿了吗,你最想护住的人,护住了吗?” 鸾一下戾气大盛,连身上光焰也摇曳起来,十六瞧不见,可李玄慈却伸手在她面前护着,鸾看着两人相依的姿势,仿如看到了多年前有人也这么护着自己过。 她声音低了下来,在这孤旷的山洞中回荡着。 “我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唯独算漏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她的心。” “凰何等聪慧,洞悉人心,太子死后,她大概早察觉到了我的手笔,却一直按捺不发,装作不知。” “我们早约好了在一宫共住,她刚发动,我便喝下了最烈的催产药,等孩儿诞下,便挣扎着去实施计划,但看见的却只有她早已冷了的身体。” “她其实根本还未发作,只是装作要临产,将我骗去催产后,就生生剖开了自己的肚子。” “取出孩子后,她就立刻了结了自己,我到之后不过转瞬,就亲眼看着她连躯体都消散了,归入大地,不给我丝毫机会,我将那些无用的乳娘、接生婆、太医全杀了,可也换不回她的命。” “我拼了命,也只搜罗到了她的一丝残魂,我将那缕残魂,用夜鸟妖丹强行锁住,然后灌入我自己的神格之中,用我的神丹养着,总算才没有彻底消散。” 她爱惜地用手摸着自己体内的神丹,仿佛母亲在抚摸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即便见过这么多嗔痴怨仇,看见如此浓烈而偏执的爱,还是叫所有人都心里一沉,这种爱结出的苦果,在场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尝到了。 李玄慈的声音,如突然涌入的冷泉,将鸾沉浸在希冀里的梦幻,泼了个透凉。 “你留住残魂又有什么用,就算藏在神丹里,用龙脉滋养,真正的她也早就去了,不会为你停留。” 这话激怒了鸾,她睁着流血的一只赤瞳,如潜在黑暗里的蝙蝠,等着吸食他的血肉。 “她会留下,她会为了我留下的,这一次,不会有丈夫,也不会有孩子,只有我们二人,永远在一起。”鸾说得无比坚定。 “你十六年前都办不到,如今也依然办不到。”李玄慈继续刺激着她。 “十六年前我也留住她了!”鸾泣血一样嘶吼道:“我那时就有了计划,我手上的两个孩子。你是凰的骨肉,与她血脉最为亲近,用来做她魂魄的容器,再适合不过。而我和凰自少年起就共享神格,她的残魂一直养在我的神丹里,若要补魂,自然是拿继承了我神格的亲生孩儿的魂魄去补,最为合适,两者相互交融,一人为容器,一人为魂魄,就能魂体合一,重新复活为一个真正的凰!” 听到这里,十六忽然觉得像蜈蚣爬上了脊背,她的心脏怦怦跳着,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只能愣在那里。 何冲则看了看十六,又看了看鸾,有些犹豫地问:“另一个孩子……在哪里?” 鸾往十六那里看了一眼,眸子里有一闪而过的复杂,轻声说道:“如果可以,我自然是要都牢牢攥在手里。但我因强行剥离神丹养魂,力量尽散,自身难保,只能假死,寄生于当时还在肚中的薛蛮蛮之身,她父母与皇室牵连深,托身于她,我便能知晓凰的孩子是否安好。” “另一个……”她语气中慢慢爬了点极轻微的苦涩,可当她再看向自己体内的神丹时,声音又变得坚定起来,“我将她交给了钩星,隐去身份,托付给你们师父,他亏欠于钩星,又以为那孩子是她的女儿,自然会好好护她长大。” 十六在黑暗中感到一股甜热冲上喉头,她明明瞧不见,却觉得那抹咽不下去的血有了颜色,在眼前闪动着。 “我原来想过很多次,自己的身世究竟会是怎样,但我做了那么多极坏的打算,也没料到原来还能更不堪。” “我想过或许他们日子艰难,又或许他们偏心儿子,往好些想就是被拐子拐了、意外丢了,往差些想就是嫌我累赘,我想过若有一天能知晓,若是好些的,就当个亲戚走动,以后也点盏长明灯守一守,若是差些的,就当过路人,也省了供奉香油钱。” “却不想,原来父母竟然是天底下最最金尊玉贵的一双人,却把我当成了来日终归要宰的猪来养。” 她心中不是不痛的,她痛到快要说不出话了,只是心头滴的血,勉强支撑着她讲完这些话,哪怕脸白得和纸片一样,但十六早习惯了,这些痛早就在她幼时思亲就尝过千百遍,现在不过更痛些罢了,反正也是最后一回。 “这样也好,结了这个念想,就再不会有痴心了,多谢你,谢你亲手斩了我自小的执念。” 说到最后,十六的唇已不再抖,所有的动摇也都吞了下去, 这次,换鸾安静了下来,她那始终陷在妄想里的疯狂,在这一刻终于停歇了半分,她开口时,带上了些凡俗之人的情绪,虽不激烈,却难断绝。 她说道:“叫你错投了父母,是我对不住你。” “但也只能对你不住了。” 这一句,就算是彻底斩断这段母女缘分了。 十六已不发抖了,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些话,然后开口道:“那便叫我死心个彻底吧,你打算如何宰了我,光有我的魂魄,还不够吧,若只要这两个,你不必等到今日。” “我猜猜,这龙脉是其一,你苦心搜罗来的那么多活人是其二,我和李玄慈是其叁,还有什么我没猜着的吗?”十六说得十分平淡,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又补了句,“哦,大概我俩这同命结,也有什么讲究在吧。” 鸾的声音有些放软下来,她自是不会放手的,叫自己的骨肉死前能得个明白,大概就是她能尽的最后的母女缘分了。 “那两只鸟怪,是我与凰在万妖之地捡来的幼崽,分别得过我俩一滴血的点化,只听从我们二人驱使。你和李玄慈,到底是全然不同的两人,要魂体合一,就必然要先神魂交融、命运与共,所以我便引你去了封地,种下同命结,而其后桩桩件件,便是要你们一路上尝遍世间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种种辛苦,一一应验,最后才能一体同心,犹如一人。” “至于另外两点,你猜得也对,要将残魂补全,还要汇入活体,就算有绝佳的人选,也还远远不够,整个龙脉的灵气来注魂,再以万人血肉精魄来塑体,才能有一搏之力。” “所以我才等了那么多年,等你们俩长大,种下同命结,等这一日,将龙脉炸开,将万人血肉吸尽,等我的阿凰归来。” 说罢,鸾竟伸手插进自己那颗赤瞳眼眶里,生生将它剖了出来,瞬间血流如瀑,在空中溅开诡谲血花,然而这还不够,她将那颗眼球在掌中用力一捏,竟从里面浮出两滴血珠,随即那血珠成了泉心,汩汩鲜血就像一匹匹极红极烈的绸缎一样落了下来,顺着地势蔓延,有如波浪起伏,瞬间成了一片血海。 血海迅速吞噬了几人,那血浪仿佛能听从鸾的意志一样,瞬间缠上十六等人的脚腕,爬上四肢,立时便扼住了喉咙,叫人动弹不得。 李玄慈动作极快,在诡异的血海溢出时,便立刻拔剑相斩,然而无所不破的纯阳血,在此刻却似乎失了效用,那血浪不避反迎,瞬间就缠上了手腕,他还要护着十六,提了她的腰,就要顺着岩壁飞起。 然而那血浪忽然平静下来,接着,如同从地底生出无数枝蔓,一飞而起,朝几人直刺过去,李玄慈抱着十六左右闪避,足尖飞快自一根根血蔓上点过,可即便是他这样平日里踩着片柳叶都能飘然而立之人,每每触到血蔓之时,力度都像被凭空吞了一样,竟半点借不了力。 这血蔓斩不断、逃不掉、踩不散,生生追着他们。 -- 有舍有得 щx㈤⒈ⅵ℗ 这血蔓斩不断、逃不掉、踩不散,生生追着他们。 每行一步,便生出一道血蔓纠缠追逐,恣意生长,血蔓之间互相交织,最后在这地洞中凭空生出一朵血花。 其余几人也是如此,金展最先力竭,他身下那朵血花就这样将人束在了半空,不多会儿,何冲也陷进血花里,只剩下唐元和李玄慈勉强支持。 这血海似乎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唐元将五雷咒、玄冰咒、炼狱真火等全用了个遍,都如泥牛入海,又从怀中数出铜钱沾血,布上二十八枚,开十锁鬼阵,试图将鸾囚进雷池之中,然而那铜钱刚刚刻进地下,却也被那翻涌而来的血水吞噬。 李玄慈提剑从掌心一划,瞬间血落满剑刃,将周身真气全部注入剑中,一时锋芒锐不可当,气势非常,猎猎作响,他意念所指之处,便是剑气所向之地。 那剑周身光锐,以斩千军之势飞起而去,直刺阵心的鸾,御风破浪,划开这密闭偏狭之地的种种死气,破出一片清明,以极快的速度逼近鸾的眉心。ǐzнαиsнu.čóⅿ(izhanshu.com) 可就在剑锋触及鸾的眉心那一刻,剑上淋的血滴落下来,刚一触及地面,便凭空从那生出一朵血花,瞬间缠上剑锋,硬生生将它反弹回去,李玄慈伸手接剑,被反噬得后退两步,吐出口血来。 “没用的。”鸾丝毫未动,成竹在胸,只是看着他们无谓挣扎。 “我有一半真神象,坐镇其中,四角之上,龙脉已开,万人精魂已备,而你二人亦已入阵。你俩出生之时,我便各取了心头血藏在我的赤瞳里,如今赤瞳已破,这阵正是有你们的血开祭的,十六被我封印的纯阴血,加上你的纯阳血,阴阳交汇,借天地之气,你的纯阳血越是能净万物邪祟、斩天地妖魔,这阵便越牢固,无人能破,尤其是你。” “莫再挣扎了,不如安静些,最后还能少吃些苦头。” 可李玄慈并未理会她,只是再次提起了剑,将十六好好护在怀中。 那血花一朵朵开,李玄慈的气息也渐渐乱了起来,十六在他怀中,最是知晓,可她什么也没说,决计不讲那种“把我放下吧,别连累你了”的酸话,只是一双手将李玄慈的肩膀搂得更紧了些。 死便也死一起吧,总不至于孤孤单单。 可惜这心愿也没法实现,随着唐元也最终力竭被擒,一条血蔓终于抓住时机,一下绕上了十六的腰,立刻将她扯得与李玄慈半分开来。 她下意识在虚空中摸了一把,手中不知握到个什么东西,只能拼命去抓,摸了才知道,原来她抓住了李玄慈佩剑,所幸他也及时握住另一头,才终于暂时拉住了十六。 她丝毫不敢放手,两只手握得死死的,额上爆出青筋了也未哼一声,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想与李玄慈分开。 滴答。 十六在黑暗中听到了什么声音,除了师兄金展的叫嚷,师父的呼喊,还有那血蔓挥舞的风声外,还有微小的声音。 滴答。 滴答。 滴答。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无光的眼睛里浮了点湿气,脱口而出。 “松开,松开!” 另一头,李玄慈一双手紧紧握住的,并非剑鞘,而是剑刃,此刻早已鲜血淋淋、深可见骨,因着巨大的拉扯之力,他那柄斩妖魔、除邪佞的霜华之剑,此刻正毫不留情地割扯着他的掌骨。 他的剑为了护住十六早已出鞘,十六从他怀里扯脱之时,捞了剑柄握住,对着他的,就只有锋锐的剑尖了。 然而他一把握住之时,心中却只有庆幸,幸好这剑尖是对着自己的,否则割伤了她的手,她又要哭鼻子了。 可下一刻,他便看见十六艰难地攀着剑,朝他这边挪动,那双养得白白嫩嫩、肉乎乎的手,毫不在意地握住了剑柄。 与他一样。 “松手!”这次换李玄慈急急喊道:“我护得住你,不必你来逞强,松开!” 然而十六不听,只艰难地握着剑刃,指尖挣扎着一寸一寸地朝他靠近,最后终于与他靠在了一处,仅仅是堪堪捧着指尖,却已俱是鲜血淋漓。 鲜红的血在光锐的寒剑上流汇成丝线,合在了一起。 那股鲜血混合着滴落下去,却叫原本恣意生长的血蔓忽然停止了一切动作,当鲜血汇入之时,那血蔓一下子全部溶解了,几人瞬间从空中掉落下来。 然而还不待反应,转瞬之间,便从满地的血海里凭空生出无数根尖锐的白骨骨刺,交错着将两人分别困于不同的骨笼,即便如此,李玄慈与十六的手依然没有松开,鲜血淋漓,却仍艰难地从缝隙中握在一起。 而整个山洞此刻开始震荡起来,并不算激烈,相反倒给人一种错觉,似乎他们被巨人吞进了肚子,此刻四壁成了胸腹,山川石块、地势起伏都成了五脏六腑,他们夹杂其中,与呼吸共振。 一处处白骨从地下刺出,将所有人都隔绝开来,依稀交错成了某种奇怪的阵法模样,鸾身在正中,口微张,现出一小片极光亮的炽焰,如同化了后跳跃着的金子,透着赤色,只这么一点,就将整片晦暗都照亮了。 她极为珍视地将那团火焰护在手心,仅剩的一只瞳孔紧紧锁着那团焰色,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短暂挪开了眼,唤了声:“唐方。” 这一声唤,将唐方从极为隐蔽的一道凹洞里召了出来,他躬身回道:“主人,炸药已全部埋好,引线全汇到了一处,只要您吩咐一声,就能将龙脉炸毁。那些活人也全锁在人笼里了,等龙脉一炸,其血肉精魂便能一起汇入龙脉,助您铸魂塑体了。“ “很好。”鸾的声音中有着满足和期待,翻手拈花,无源生风,烧得那团小小的火焰一下子随风膨胀为数倍,几乎有灭天之势,在阵中飘摇,印出鸾的脸上带着疯狂的喜悦,仿佛饥渴许久的人一头扎入甘泉。 然而喜悦的只有她一人,随着那火焰升起,十六与李玄慈的表情俱是一变,十六感觉到那股火似乎烧到了自己身上,有焚身之痛,从每寸皮肤下面蔓延开去,烧得她的皮肤与血肉慢慢分离开来,顺着她的骨头一寸寸爬,直要钻进她的心脏,将灵魂都烧焦了。 她几乎已经没有神志,却还是艰难地用尽最后的力气开口,心中只有那一个人,喊道:“李玄慈!” “别怕。” 她只在黑暗中听见了李玄慈的声音,依旧那么平淡无波,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连人命决断都说得懒怠,仿佛万事万物不入他心。 可是,现在的她,已经听得出那平淡的声音底下,藏着极为深刻的痛苦,被他一概遮掩,只对她说一句“别怕”。 “我不怕。”十六在痛苦中依然笑了一下,“我不怕了。” 李玄慈也困在那焚身之苦里,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剥离身体,火焰钻进了骨髓,灼烧着心肺,神志却如被洪水被浪涛拍击,几乎要被混沌吞噬。 他一生从来心智坚决,无论堕于何种困境,始终不丧其志,可眼前愈发模糊的视线,却叫他第一次觉得如流沙难握,逝水东流。 他的智谋,他的手段,他的技法,乃至他的地位、禀赋,都叫他一路所向披靡、心想事成。李玄慈心中所想、所要,从未有过遗憾,他要便要有,他得不到,便谁也不能得到。 从来如此。 可这一刻,李玄慈环顾了下周围,从阵中那燃得正烈的魂火,到眼中狂喜的鸾,再到阵中西南方一角隐隐约约现出的龙形光影,和另一角上慢慢生成的一朵花,那花从地底而生,根茎正如此前那些连接着人笼的脉络。 最后,他望了眼与自己遥遥相对,依然挣扎着不愿放开手的十六,轻轻笑了下,这笑好看得紧,他那星眸更亮了些,仿佛含了点水光,却瞧不清,可惜十六却见不到了。 “原来如此。”他说了声,然后朝着十六望去,尽管如此疼痛,他却看得这样专注,仿佛要把十六的容颜都刻进脑中。 “你还记得以前同我闲话时,说过你幼时背经,学的第一句就是道法本无多,南辰灌北河,都来叁七字,斩尽世间魔。那时你胡背一通,却怎么都不解中意,考校时每每都落下几个字,被打了不少手板心。等大了才知道,说的是心火、肾水、肝木、肺金,水火济,金木并,缺一不可,由内及外,再由外及内,大道方成。” “今日被困在这里,我才知道这其中另一层意思,大道至简,芥子纳须弥,须弥纳芥子,小到一粟,大到天下,都是一样的。” “要做成一件事,要贯穿始终、心体合一,而要让一件事做不成,自然也要有所牺牲。” “有舍,有得。” -- 狸猫换太子 щx㈤⒈ⅵ℗ 十六怔怔听着,不知他为何在此时提起自己的玩笑话,可听到最后一句时,她忽然生出种心慌来,即便焚身之苦这样痛,可依然盖不住那突如其来的慌乱,怦怦跳着,叫她喉间涌出一股血。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要失去李玄慈了。 十六听见自己磕磕绊绊地求着:“不要,别做……“ 她陷在黑暗的视线中,有血点闪过,似流萤飞火,又如电似幻,忽然,她的世界亮了,那股极亮的焰色冲进眼里,许久不见光的人霎时见了亮,刺得她眼底热辣疼酸,她终于在此刻恢复了视力。 她第一眼便看见了李玄慈,他那么狼狈,此刻他再也不复初见时那傲若星辰、流泉化雪的姿态,手上有血,眼中点泪,可看着她的眼眸中终于有了自己,李玄慈却笑了下,仿佛梅花蕊里未化的最后一点雪。 “最后还能再见一面,也好。” 他笑中带着诀别之意,让十六彻底没了侥幸,慌忙发问:“你要做什么?” 见李玄慈仍是不语,只是这样看着自己,十六眼中盈泪,没了分寸一样胡乱喊着:“好好好,大不了我同你一起死,你忘了咱们还有同命结在,碧落黄泉,总落不下我。” 李玄慈却看着她,眉眼轻轻弯了下,笑得这样好看,却也这样孤寂。ǐzнαиsнu.čóⅿ(izhanshu.com) “方才我以手握剑,你并未察觉,我便发现,大概从幻境醒来后,我俩的同命结已经解了。” 十六连忙去看手腕,那一直伴随着她的红痕果然不见了,那红痕刚刚结下之时,她日日想着早日除去,而如今她想留住,却发现留不住了。 李玄慈看着十六,那么专注,除了她,眼中什么都没有,他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道。 “我曾说过,在你之前,万事于我皆如过往云烟,心无所念,亦无所持,以为那便是自在逍遥。而遇到你之后,与你同生共死,便成了我的执念。” “我最深的私心,从未告诉过你,那时我心中想着,如果不能与你同活,不如叫你与我一起赴死,总归这世上除了我,谁也不能得到你。” “可现在,非要到了这般时刻,我才明白,原来这世上自私贪婪如我,竟然也能做到放手二字。” “还有许多点心等着你一样样尝过去,有许多新出的话本子还没看过,你这样又馋又贪玩,就该在这世上热热闹闹地走一遭,活个够本。” “我曾说过,永不分离,这话依然算数。只是这次你走慢点,等吃够了玩够了,迟些再来找我。” “别忘了我,也别日日记着我。” 十六彻底没了主意,她不知道如何阻止,只剩下本能,泣血而唤,“不准,我不准,你敢死,我一定会立刻将你忘了,同别人逍遥快活。” 但即便如此,她仍然阻止不了李玄慈。 他叹了一句:“你不会的,我知道你不会的。” 接着,只见他眼中爆出点点血痕,周身洋溢出赤金之色,体内的血脉在极致的压力催逼之下终于彻底觉醒,那赤金之色如同借风而起的火焰,越燃越亮,力量四溢,其光如月升、如日出,如大江涛浪,如青山满松,如天地间轮回常定,如生死外别有人间。 他体内无穷无尽溢出的力量不断冲击着阵法,金色波光与血色涛浪互相抗击着,然而,金光之中的李玄慈眼中已是一片赤红,几乎将瞳孔的清明淹没了,额上青筋暴起,连着脖颈往下,整个人快要被纯阳之力充盈爆开,这力量冲击着阵法,却也快要超过他的承受极限,阵再不破,死的便会是他。 “我说了,没用的,这是你二人的血开的阵,你拿自身力量相抵抗,没有用的。” 鸾并未出招阻止,因为她知道结局。 然而,几乎快要丧失神志的李玄慈,却无声地笑了下,他并非要以纯阳之力破阵,自从知道这阵的启法之后,他就知道,靠力量是破不了阵的。 但死可以。 无论何等了不得的阵,总要齐全,才能奏效,龙脉、万人、他与十六,俱是阵脚,缺一不可。 他如今动不了龙脉,救不了万人,可他与十六之间,他总是能最后再护她一次的。 只要他死了,这阵,自然就破了。 他自由自在、唯吾独尊地活了这么多年,临了才明白,舍了自己,保了那个人,原来不是件蠢事。 十六脸上满是泪痕,她什么都做不了,白骨束缚之下,她甚至连李玄慈都触碰不到,绝望之下,只能朝唐元哀求:“师父,救救他,别让他死,别让他一个人死!” 此时,唐元眼中闪过殊色,面上浮现出焦急,脑中回想起之前与李玄慈的秘密交谈。 前夜。 唐元立在中庭,手指不时抚过胸口露出来的小小金蛇,只有在这种无人之时,他才会放肆眼中流落出悔恨寂寞。 可他未独立此地多久,身边就无声无息多了个影子。 唐元未转身,开口问道:“十六睡了?“ 问也是白问,自从十六眼睛瞧不见,李玄慈几乎寸步不离,若非她歇下了,怎么会独自出来。 但李玄慈要说的却不是此事。 “第一次进京前,我们当时住进了你的京郊小院,看着许久无人住了,那里是你的旧居所?有多少人知道?” 唐元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突然有此问,不过还是回答:“那地方是我少年刚下山历练时置办下的,开始用得勤,后来……后来就去得少了,知道的人不多,何冲和十六也是这次临下山前,我才告诉他们,万一之时可以一用。” “那地方可是你和你那阿青的旧地?”李玄慈言辞犀利,从唐元方才那一句停顿,就猜出端倪。 唐元默了一瞬,才大大方方承认:“是,我第一次将她救回,就是在那养伤的。” “怪不得。”李玄慈说了句,接着道:“我去之时,房中的桌上被人写了字,又蒙了灰,应是许久之前写下的,被我擦去了。” “如今看来,大概是你那阿青不知何年何月写给你的了。” 唐元终于神色激动起来,切切看着他,等他下一句话。 “那上面写了六个字,君不负,皆可活。” 唐元脸上神色变幻,凄怆、悲痛、悔意交织,几难掩饰,一遍遍念着“君不负”几个字。 但李玄慈的心思,却在后面叁个字上,他待唐元的情绪平复了一些,才继续说。 “阿青化名钩星,介入此事甚深,所知必然不少,她留下这句话给你,又以心头血喂毒,来验你真心,其中必然有所安排。” 但唐元仔细回忆,却依然未发现能窥探真相的线索,二人只好暂时按下不表,随机应变,待之后再细细追查。 也因此,在京城大动后,李玄慈并未避让而是带着十六一路寻来,也是希望能早点找到端倪,解出阿青留下的那句话。 可到了如今这样的搏命时刻,唐元却仍然想不到究竟活路在哪,瞧着被力量反噬冲击到快要爆体而亡的李玄慈,和满面泪水苦苦哀求的十六,唐元心中如焚,不断在心里唤着,阿青,阿青。 大概是心中所念感召,盘踞在他胸中的金蛇从领口钻了出来,一双细瞳看着唐元,他灵光一现,凄然笑了下,接着伸出手在胸上尽力一点,逼出一口心头血,正好淋在金蛇的尾巴上。 金蛇得了他的心头血,披了一身赤,接着在那片赤色下化作一只金簪,簪身处分开,露出一张纸条,写着“忍辱负重,换日偷天,坐以待毙,绝处逢生。” 待唐元看完,那金簪重新化为金蛇,腾空而起,还不待他反应,那金簪忽然直刺唐方,情急之下,唐方立刻举剑来挡,然而那金蛇极小又极敏捷,柔软至极,绕剑而过,避开锋芒,接着一口咬入唐方心脏,穿心而过,瞬时取了他性命。 唐方倒下时,脸上还是那副愕然的样子,似乎还不肯相信,这小小金蛇会取他性命,不信自己这一生阴暗晦涩、尝尽屈辱,却在即将功成之时,死于自己以往害过、利用过、轻视过甚至已亡之人的安排。 他轰然倒下,那张与唐元一样的脸上,是已经凝固的不甘之色。 正如他这颓然又荒唐的一生。 唐元看着自己死去的胞弟,心中复杂非常,他到底还是死于阿青之手,十几年的恨,她终于自己出手了断了。 不过当唐元望向阵中几人,依然想不出这其中意义。 但他相信阿青。 于是唐元朗声说道:“阿青先是在我的院子里写下‘君不负,皆可活’,现在也留下了纸条,上面说‘忍辱负重,换日偷天,坐以待毙,绝处逢生’,我不知她有何安排,但必然不会叫我们亡于此地,你们切不可放弃,也不可损害自身,以命搏命!” 可如今李玄慈已经进入觉醒之境,周身全是光焰包围,眼中已无清明,根本听不见他说的话。 反倒是十六,她听着师父的话,反复思索着阿青留下的话,在心中一遍遍默念着。 她一定要求到活路,她一定要让李玄慈活下去,同自己一起活下去,她此生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如今抓住了在这个世上扎下去的根,便一定不会放。 死也不会放。 忍辱负重,换日偷天,坐以待毙,绝处逢生。 忍辱负重,换日偷天,坐以待毙,绝处逢生。 忍辱负重,换日偷天,坐以待毙,绝处逢生。 十六闭上眼,额上落下热汗,在心中一遍催着一遍地念,脑中一团乱麻,焦急如火,撕扯着她的心肺。 忽然,如敲钵击钟,十六的灵台一片清明,她脑中闪过什么,极为熟悉,仿佛才听过不久,将这一切串联起来。 “狸猫换太子。” -- 共欢 十六睁了眼,眼中光亮大盛,她有了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想,或许,他们真的能活了。 此时,李玄慈的纯阳之力已经漫溢到极限,开始脱离他的身体游离开来,在阵中无序地四处冲撞,十六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看准时机,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咬下去,几乎要咬掉块肉来,瞬间血涌不尽,顺着白骨囚笼落了下去。 纯阴血的属性,吸引着无主的纯阳之力朝这边涌来,那光焰烧到了白骨牢笼上,也烧到了十六身上。 她忍着痛,不顾周身光焰噬身,又将自己的伤口咬得更加深了些,将血淋在白骨上,吸引着纯阳之力,将牢笼彻底毁灭。 刚一脱身,十六狼狈落地,就踉跄着挣扎起来,朝李玄慈奔去。 此时的李玄慈,已经全无神志,只凭着一腔本能在行动,几乎如同野兽一般,瞳色全赤,眼里无光,连十六也瞧不见,周身血管全数爆开,仿若盛放的彼岸花,极为不详地开在他的肌肤之下,整个人如陷入吃人的图腾之中。 十六瞧着,落下泪来,她并不害怕眼前这个几乎已不算人的李玄慈。 她只是心痛。 十六不顾神力反噬,忍着被火焰灼身的痛苦,毫无顾忌地抱住李玄慈。 “李玄慈,李玄慈,醒醒,快醒醒。” “瞧瞧我,你瞧瞧我,不许死,听见没有,我不许你死。” 十六胡乱抹了把眼泪,她不能慌,她得撑着,接着便伸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你听着,你若死在这里,才是懦夫,我唐十六心悦的人,不会是懦夫!” “我自小孤苦,无亲无故,许多人自我身边来来去去,我都告诫自己不能贪念。” “可你凶神恶煞,非闯了进来,明明是个坏种,天生的煞神,却偏来招惹我,叫我眼睛里时时有你,身边处处是你,如今我既然心悦你,你便不能再抛下我,否则碧落黄泉,我定要追去痛打你一番,叫你再也不能一脸神气地当什么小王爷。” 她说得凶悍,可泪却抹了又落,几乎将脸庞打湿,只剩一双眼睛亮得如星子,半点不肯放弃。 说到后来,只抱着李玄慈,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说着“我心悦你,不许抛下我。” 而在十六未察觉之际,李玄慈那被血色蒙了的眼睛,竟然恢复了一丝光亮,在她怀中轻轻动了动。 十六察觉到那点异动,一滴泪落了下来,正好滴在他的眼睫上。 接着,她低下声音,朝着怀里的李玄慈暗暗说道:“别再抵抗,听我的,能活,我们都能活,只有放弃破阵,才是绝处逢生,否则,所有人都要死。” 她低声重复着这番话,手上不断抚摸着李玄慈的脊背,仿佛在顺着一只小兽,平复他的狂暴。 李玄慈在这番呼唤安抚下,终于慢慢安静下来,那几乎将整个山洞烧得变了色的光焰也缓缓平息。 李玄慈的神志并未完全恢复,依然如困顿野兽,靠本能而行,然而他的心在任何时候都向着十六,相信十六。 最终,所有的抵抗都消弭了,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那片血海越来越深。 何冲和金展不知师父他们是何意,眼瞧着那血海便要涨到吞噬自己的地步,急得满面是汗,然而看师父唐元却一脸平静,十六与李玄慈相拥在一起,他俩只能互相干瞪眼,几乎要绝望。 转瞬之间,那血海就将几人全部吞噬了,只有鸾孤立阵中,空出一片,赤色的血珠到她那里便凭空消失,她看着消失在血海之中的众人,叹了一声,“到时候了。” 她指尖捻出一片幽冥之火,那暗色的火焰跳动着,映入她仅剩一只的瞳孔里,忽地一弹,那火焰便钻入地下,消失不见。 接着从地下传来几下沉闷的轰然之声,瞬间,有如大洋里巨鲸从底浮水而出,带起泉涌无数。灵气如注,四溢开来,充斥着整个山洞,飞起星光点点,汇成天河灿烂,在这阴湿的地方显现出耀眼的光芒。 那光芒慢慢汇聚拢来,如萤虫扑火,朝鸾掌心中那点亮而去。 与此同时,被困在血海里、几乎已经没了意识的十六和李玄慈身上,也发出了同样的光,那光似乎在挣脱着离开他们的身体,要汇进这银色的洋流中。 随着光点流入,鸾掌中的那点光越来越亮,隐隐可见中心慢慢有了个模糊的雏形,正如凤鸟翱翔展翅,翩然而飞。 鸾死死盯住那团光焰,凤鸟幼小的翅膀挥动的样子倒映在她的瞳孔里,接着变得有些模糊,蒙了层水光,是她落了泪下来。 “终于,终于要见到你了,凰,我终于能再见你了。” 说完,她的背脊古怪地扭动起来,像是藏了百足蜈蚣在身体里,此刻正要穿刺而出,只听刺啦一声,从她的脊骨里生出无数脉络,似骨又似血肉,坚硬又柔软,朝四面刺去。 山洞四壁也生出无数脉络,仿佛大树扎根,透土而出,每一根脉络都连接着藏在这山洞的无数洞穴里被人笼囚禁着的活人,一旦连接,万人精魄便会顺着这些脉络被她吸食干净,来为凰重新塑体。 就在那些如食人藤的脉络要连接的前一瞬,忽然之间,变故发生了。 那些汇集而来的光亮突然逆转,迅速抽离开来,如流星坠下、萤虫落草,跌入地里消失不见,而本来已有些丰盈的残魂,也如风中残烛,迅速消败下去,那只刚刚破壳而出的小凤鸟,哀鸣了一声后,通身浴火,然而它并没有在火中重生,反而化作了一小团灰,立刻便被山洞中的乱流给吹走了。 反噬全数加诸于鸾,撬动龙脉、汇聚阴阳、万人为介,其威何其浩渺,如今一朝反噬,立刻叫她椎心裂骨,身上窍孔,无一不汩汩涌出鲜血,尤其那只被掏了眼珠的空洞眼眶,更似埋了火星硝石,痛得她不得不俯身死死按住,却依然从指缝里漏出鲜血如瀑。 然而比起身上的疼痛,鸾更为惊恐的是阵中就要消失的残魂,她疯了一样地悲鸣,不知哪里出了错,只能无助地去追那飞逝的灰烬,然而即便强行掠入手中,那细灰才刚刚落在掌心,就立刻消散,无论鸾如何用尽心血挽回,依然无力回天。 漫身的血海也渐渐沉了下去,露出躺在地上的几人来,唐元最先恢复神智,十六与其他几人几乎一同醒来,只剩下李玄慈还躺在十六怀中,将将睁开眼。 看见眼前景象,十六才确信,自己这回应该是赌对了,她瞧着怀里的面色如雪的李玄慈,激动得落下泪来。 活了,他们有活路了,她怀中这人的命,终于保住了。 她握不住父母,也当不了得意弟子,成不了世间大业,从来没多少成就,亦没有多少志向,但她最想留住的人,终于叫她如愿了一回。 李玄慈刚刚睁开眼,什么都瞧不清,只觉得眼前一片光轮回晕,朦胧中有一丝发垂落到眉眼上,与他的眼睫缠在一起,涩涩发痒,那丝发不断颤着,而光晕中托着一个人的身影,逆着光,叫人看不清。 然而李玄慈却笑了,这是他的十六。 接着,云开雾散,四面八方的声音姗姗来迟,终于涌入耳朵,呜咽的风声,凄厉的惨叫,嘈杂的呼唤,可靠得最近、最叫他温暖,只有十六唤他的名字。 “李玄慈。” “李玄慈,李玄慈。” “看着我,我是十六。” “格老子的,莫装死,你再不起来,我又要趁机打你巴掌了。” 李玄慈笑得更盛,才温柔了没两句,便又原形毕露,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他早知道这是个没耐性又爱作怪的。 他伸手揽了这个聒噪鬼的肩,将她一把摁下,自己迎了上去,在半程上就这样轻轻巧巧吻住了她。 十六猝不及防被摁了一把,又被他偷偷亲了,早已散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落了大半下来,盖住了她的眉眼,叫人瞧不清楚。 只有李玄慈知道,自己的眼窝上忽然一热,有小小的水痕漫开,从他的眼下滑过,仿似他落下的泪。 他心中又痛又软,只能更深地抱住她,唇齿厮磨,分享大灾过后,绝处逢生的共欢。 -- 姑惑鸟 他俩抱得紧,旁边好容易缓过气儿来的何冲照例忍不住翻白眼,可还没翻成,却觉得一股鼻酸,不容易啊,确实不容易啊。 这世间能有对心心相印的真正有情人,哪里是容易的事呢。 待两人终于分开时,十六脸上扑了团赤粉,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然而她没多少时间害羞,鸾还在破了的阵里徒劳地试图挽回凰的残魂,已入穷巷,此时若不痛击一番,待她回神,怕要更为棘手。 此时他们这边也多有损耗,因此十六决定攻心为上。 于是十六振作精神,朝着残阵中面上一片妄色的鸾朗声说道:“你可知为何失败了?” 鸾看向十六,目色中尽是疯狂,七窍尽是残血,瞧着似阿鼻地狱爬出的恶鬼一般,下一刻便要扑过来似的,声音里带着颤抖,问道:“你们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害死了我的凰!” 十六却半点不惧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做了什么的不是我们,而是你。” “十六年前,你一番设计取了阿青的妖丹,对吗?那时你今日的祸根就早已埋下了。” 鸾扭曲地笑了下,“我取了又如何,若非夜鸟一族体质特殊,强取妖丹多半会玉石俱焚,我早剖了她的心肠,直接扯了妖丹便是。能让她活这样久,已是仁慈。” 十六嗤笑一声,“你说得好像那妖丹是你囊中之物一样,倒是阿青欠了你了?” “弱肉强食,本就天经地义。”鸾半点没有悔色。 “那你如今功败垂成,身受反噬,也是天经地义,因果报应。”十六立刻回道。 鸾眯起眼来,她隐约察觉到了些什么,却又不真切,只能问道:“什么意思,谁能报应于我,钩星那个没用又卑微的棋子吗,做梦!” 她重新看向鸾,叹了一声。 “你如此傲慢,所以不知除了你这样偏激又自私的执念,这世上也有虽百折千回、却仍不改最初一点痴心的爱。阿青从未真正要投靠于你,她或许恨过师父,可却从未停止爱过他。到你身边,确实是为了报复,可不是为报复师父,而是为了报复你。” 说到此处,唐元也渐渐猜到了端倪,他走到死去的唐方旁边,却未看他的尸体一眼,只是拾起血泊里的那只小金蛇,它奋力一击,如今气息微弱,被唐元十分珍重地捧在掌心里。 十六看着师父,眼中也有痛,转头继续说道:“你瞧不起她,要利用时就百般设计。取了她的妖丹,毁了她的姻缘,却无半点愧疚。后来她投靠于你,你也不甚在意,只觉得她蠢笨又好利用,以为个中真相只有你知道,其他人皆如牵线木偶,任你摆布。” “可你也成了被她操纵的木偶。” 但鸾只剩一只的眸子猛地一缩,却仍然十分强硬,斥道:“凭她?” 十六摇摇头,叹道:“你从未把她放在眼里,即便到了现在也还是一样,可就是这个你瞧不起的棋子,却趁着你生产完最虚弱的时候,偷偷潜入宫中,调换了你和凰的孩子。” “听了阿青留下的遗言,我就有此猜测,本来只是想放手一试,叫李玄慈停了自戕之举,但如今真的应验,我就知道我猜得不错。” 唐元此时站直了身子,将那金蛇护在心口,听到这里,也猜出了一切,他在众人中道门修为最高,因此对个中关窍也看得最清楚。 “十六到我手上时,我便察觉她是纯阴体质,我起初觉得这或许是因为她是夜鸟与凡人诞下的孩子,阿青交给我时她血脉已被封印,我也以为是阿青担忧她这体质引来灾祸,因此这么多年来我也从未让她下山历练过,直到这次趁我不在门中,她才被你引下了山。” 十六有些惊讶,她知道自己似乎体质特殊,但从小到大,她从未因这体质有何增益,既不在考校上多得几分,也不在拳脚功夫上强上多少,对她来说,这体质和屁股上长个痦子一样,别人瞧不见,她自己也瞧不见,所以平日里都忘了,也就第一次遇上李玄慈这纯阳体质时,她说漏了半嘴,其余时候,真是半点用途也无,想也想不起。 唐元知道自己这徒弟是糊涂蛋,瞧她惊讶的表情,丝毫不意外,继续说道:“你这大阵,设计得确实精妙,为此你不惜将整座京城由乾卦变坤卦,可正因如此,反叫人察觉天地阴阳对此阵法无比重要。” “你们二人源于女魃神丹所化的神树,代代为女子,想来应该也是纯阴血脉,而龙脉滋养黄帝后人,属性为阳,要以阳养阴,自然要阴阳调和,由阳转阴。” “可此阵最最重要的两人,十六和李玄慈,却因为多年前阿青偷偷调换,被摆错了位置,一旦阴阳颠倒,则逆转难通,补魂塑体成了灭魂,反噬也加诸你身,这便是报应。” 鸾捧着破碎成灰的残魂,一派绝望而疯狂的样子,出声骂道:“无耻小人,我定要挫其骨、扬其灰、焚其魂!不够与我来较量的本事就使这样鬼祟设计!” 十六瞧不下去,斥道:“你不也一样设计她在先吗?也许最开始,她只是想叫你尝尝亲手杀了自己孩子、却又救不了想救之人的痛苦,后来出了变故,阿青索性将计就计,隐忍十数年不发,看着你如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碰、百般算计,最后落得一场空。” 鸾面目扭曲起来,剩下的那只黑瞳在激动下流出血泪来,不愿接受自己竟被人如此戏耍,骂道:“贱妇敢尔!” 十六有些复杂地看着她,说:“你与其怨天尤人,不如骂骂你自己。” “你本有许多机会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若非你下狠手杀了先太子,我……”她哽咽了下,“我母亲也不会下定决心一意瞒着你,用这样惨烈的方式一命换一命。” “若非你迁怒众人,将当场的太医、接生妇全部屠戮殆尽,就不至于一点人证线索都未留下。” “若非你起了歹心害阿青,却又如此轻视她,也不至于在自己最薄弱之时被她偷天换日还浑然不知,最后十几年筹谋功败垂成。” “你自己说过,历代圣女嫁入皇室后所生皆为女,可为什么李玄慈却为男子,你恐怕只以为这是因为其父并非真龙血脉。” “在你心中,我二人除了为你做填魂的道具外,不值得你多看半眼,因此你从未细思过另一种可能性,那便是我母亲是真神之象,诞下的才会是女子,而你虽与她共享神格,却到底是伪神之象,所以才会诞下男子。” “你看我俩,就如同看养了多年终于能宰的猪,全无半点感情,但凡你曾有半分将我俩记挂于心上,或许就能猜到其中端倪,不至于今日反噬至此。” 十六本来只为以心术攻她,可说到后来,自己也有些失了控制,将这十几年的隐痛和如今知道真相的愤恨,一股脑发泄了出来。 因此口中所言皆是诛心之语,如连发之箭,桩桩件件钉在鸾的死穴上,激得她面上从怒到怨,最后反似风雨欲来前一样平静下来,一只眼睛望向十六。 “是我弄错了,原来你是凰的女儿。” “但既然她活不了了,你便也没用了,她一个人寂寞,若有个小女儿在身边,想来会开心得多。” “她为你舍了自己,如今你便也为她舍一回吧。” * 钩星,是姑惑鸟的别名,又名夜行游女,鬼鸟。 传说中中国古代神话中的妖怪,传说常盗取他人的孩子当自己的孩子养,小孩衣服晒在外面,如果落了羽毛,就是姑惑鸟要来偷取孩子。 晋朝还有传说一男子发现几个美丽的女子,他将其中一人的羽衣藏了起来,女子都为鸟,他靠近时其他女子都飞走了,只剩下被他偷了羽衣的女子。后来男子与她生了个叁个女儿,后老女子趁他不在拿回羽衣,她先回到家中,又取了叁件羽衣给女儿,一起飞走了,这就是姑惑鸟一个传说来源。(个人认为这是七仙女的同类传说,两者杂糅) 因阿青这一角色被偷换羽衣,同时也换了两个孩子,还把十六带走了,所以取了姑惑鸟的别名,钩星。有读者朋友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知道这是姑惑鸟、后来猜到剧情的吗? 《玄中记》:姑获鸟,夜飞昼藏,盖鬼神类。衣毛为鸟,脱毛为女人。名为天帝少女,一名夜行游女,一名钓星,一名隐飞鸟。无子,喜取人子,养之以为子。人养小儿,不可露其衣,此鸟度即取儿也。荆州为多。昔豫章男子见田中有六七女人,不知是鸟。扶匐往,先得其所解毛衣,取藏之。即往就诸鸟,各走就毛衣,衣此飞去,一鸟独不得去。男子取以为妇,生叁女。其母后使女问父取衣,在积稻下得之,衣之而飞去。后以衣迎叁女,叁女儿得衣飞去。今谓之鬼车。 -- 成亲 “她为你舍了自己,如今你便也为她舍一回吧。” 说罢,鸾仅剩的那只瞳孔也泛出金光,她伸出右手,竟生生从皮肉中幻化出白骨如剑,携雷霆万钧之势朝十六劈刺而去。 只听铿的一声,电光火石之间,震荡出余波阵阵,鸾的白骨剑被二人的剑合力所挡,一为唐元,一为李玄慈。 然而李玄慈因之前以死破阵,周身纯阳之力尽数外泄,如今还未恢复,即便有唐元相助,也只是将将挡了鸾的一击。 “怎么,我在这世上最要紧之人为了她而死,如今连我自己的儿子也要做为她送命的痴情种?”鸾讽道,语气中的不甘隐隐可闻。 李玄慈伤重御剑,挡了她一击已是勉强,忍了忍,到底吐出口血来,十六连忙扶住,撑着他缓缓坐下来。 李玄慈面上一片白,不存半点血色,而他那双从来亮如辰星的眸子,仿佛蕴了从心底浮上来的雾,看不清楚说不明白,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滋味。 “你我或许有母子之实,却无亲近之缘,你未有一刻将我视作孩儿,我也未有一刻视你为母亲,母不似母,子不似子,又何必在此时作这番样子。” “我自小便被说胎里克死父亲,落地就没了母亲,天生孤煞,妨碍他人。倒也好,将我浇灌出了这副冷心冷肺,不为世俗孽缘牵扯。” “可现在,我也有了割舍不掉的人,才知道缘之一字,是正缘还是孽缘,纵有老天玩笑、命运无常、世道险阻、小人作祟,可最要紧的,终归是那颗心,你愿为那人把心摆正了,缘自然也就正了,最难做到的从来不是粉身碎骨、玉石俱焚,而是你愿为了她做出取舍,包括舍掉自己,包括舍掉执念。” “如今想来,我前半生似乎多有像你,今后余生只愿少像你些,莫叫我和十六,如你一般结局。” 言至此处,他看了眼十六,她那么点个子,却撑在李玄慈背后叫他不至滑落,见他看过来,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同他一般望着,轻轻笑了下,只说了一句话。 “我什么都不怕了,你也别怕。” 十六没说不怕什么,可却也什么都说了,那些山中岁月里的寂寞,那些小时候在被子里掉过的泪,那些她从不肯说出口的对父母的期盼和失望,那些她自己都曾说服自己相信的洒脱,那些觉得他俩如浮萍相遇,注定一日又会参商分离的忧虑,此刻都随风而去,再也不会和未雨的积云一样沉沉塞在她心头了。 这番话似乎触动了鸾内里心肠,她看着自己未曾相认过一日的儿子,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她这辈子奔波筹谋,从来只为了那个人,不,从来只为了她自己,该舍的,不该舍的,她都抛下了。 “好,好,好。”她怆然道:“好得很,不愧是我的孩儿。” “不过,既是我的孩儿,自然要像我一样,尝尝一个人独留在这世上是什么滋味。” 鸾话锋一转,随即将手中白骨剑化为弯弓,另一只手从胸中忍痛抽出一肋骨,搭上为箭,将周身神力全数灌注于中,拉弓满射,祭出一支破长空、斩龙蛇的利箭。 李玄慈此时已无力再次提剑,他最后的气力都已耗在方才反击的一剑中,唐元和何冲金展提剑扑了过去,可依然被那灌注神力的箭羽所震开。 李玄慈并未躲开,也未惊慌,他只是转身,将十六抱入怀中,十六反手抓住他,想将他推开,却只是被他守得更紧了些。 骨箭划破风声猎,穿膛之势刺心寒,然而忽然起了阵风,并不喧嚣猛烈,却将那已被吹散的灰烬聚了起来,柔柔地在半空飘摇,竟渐渐成了个隐约的人形。 它怀着一点并不刺眼的光耀,在这晦暗之地晕开一圈暖色,叫人看不清眉目,然而却无端有种温柔之意。 那团光朝着十六与李玄慈扑了过去,将他俩罩了个满怀,眼瞧着那箭就要落在上面。 可反而是射出此箭的人,在看到那团光晕后,疯了一般腾空而起,将手中弯弓化为骨藤,飞一样刺出,却也只将将缠上那骨箭的羽尾,让它慢了几分而已。 鸾却不顾,趁着骨藤阻缓其势,自己亦扑身上前,全然没有半点保留,拼死终于扯住了那支箭,即便自身神力汹涌骇然,这下尽数反噬到她身上,鸾也未松手半点,反拽得更紧了,口中不断吐出鲜血,浇在那白骨箭上,她却看也不看一眼,只痴痴瞧着眼前那团柔和光晕里的模糊的身影。 “阿凰,是你吗,我是阿鸾,我是阿鸾呀!” “你瞧我一眼,你瞧我一眼吧,我是阿鸾呀!” 鸾泣血一般苦苦哀求,声声唤着二人的乳名,情不可谓不真,哀不可谓不切,连手上已被箭羽磨得见骨,胸口起伏已有锥心之势,也都顾不上了。 可光晕中那人,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此时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唐元细细看着,叹道:”这大概是十六的母亲拼尽了最后一丝残魂,想要再护她一回。” 唐元又看向十六,眼中亦有隐痛,说道:“多看几眼吧,与她说说话。” 十六抬头望着笼罩着自己的这团光,隐隐还能看见其中一女子的模样。 她生得并不算绝美,比不上鸾的绝色之姿,可却叫人觉得亲切,一双眼儿圆,与十六黑葡萄一样的双眸遥遥相望,叫十六红了眼圈,落下泪来。 十六泪痕未干,却忽然觉得身侧起了阵微风,风本无形,可那阵风却格外柔煦,仿佛一只手,轻轻擦过她的泪,又抚上十六的发顶,将她毛茸茸的乱发理了理,拍了拍。 这几下动作,虽轻柔无比,却叫十六心中疼得厉害,一股酸涩沿着骨头爬尽她身体的每一寸,如大潮席卷而过,余下漫身的痛。 可她却也觉得幸福,即便痛,即便连双实实在在的手也握不到,十六也还是觉得幸福。 她在一片泪眼模糊里轻轻唤着:“阿娘,阿娘。” 那只落在她发顶的手,变得更温柔了些。 “阿娘,我是十六,我长大了,长得不算高,拳脚也不好,但我学了、学了许多其他的本事,谁都欺负不了我了。” 十六说到最后,几乎掩不住声音中的哽咽,泪又落了满面,她却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拉过旁边的李玄慈,他也一直望着那人,与自己从小藏起来的母亲画像十分相似,即便心志坚冷如他,也曾在幼时梦到过母亲的样子。 只是如今,李玄慈没了唤她母亲的底气。 十六却牵住他,说道:“阿娘,这是我的夫婿,他心悦我,我也心悦他,我俩要一起好好过一辈子,现在让阿娘见一见他,便算我二人礼成,从此是真正的夫妻了。” 随即十六拉了把李玄慈,想扶着他上前,然而李玄慈却强撑着自己立起,再往前跪了下去,中途身形微微摇晃,却坚持着跪正,才看向十六。 他知道,十六是想叫他也能名正言顺叫一回念了这么多年的母亲。 十六也含泪看着他,同他一般跪了下来。 两人叁拜叩首,一叩天地,二叩父母,叁叩彼此,至此礼成。 叁拜起身后,李玄慈与十六一同望着光中的凰,终于也唤了一声,“母亲。” “我会在十六身边,不拘她性子,不抑她天性,叫她能做所有想做之事,她想除妖,我就提剑相帮,她想下厨,我就劈上一墙细柴,她想游历,我就牵头小毛驴让她慢慢骑,总之,会叫她过得自在快活。” “此心此念,碧落黄泉,万世不变。” 十六眼中含着泪光轻轻笑了,看向光中的母亲幻影,说道:“阿娘,我已长成有本事的人,也嫁了有本事的夫婿,又知道自己未出生起便有一心爱我的阿爹阿娘,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她察觉到母亲落在自己发上的手,已经越来越轻,那团光晕也如风中之烛,明淡相冲,只觉得心中愈发痛,可面上却笑得更加好看,对着母亲朗声说道:“阿娘,你莫担心我,也莫牵挂我,我定会、定会好好活出个样子来。” “只是,只是若可以,阿娘能不能也偶尔入一回我的梦?” 字字皆是不舍,句句听来锥心,当十六问完最后一句时,已哭得快要说不完话。 她感受到阿娘从那团光晕中挣扎出来,朝她而去,张开双臂要最后拥抱一次自己的女儿,然而她只被抱了一瞬,就觉一阵暖风拂面,如夜半露珠见了天光,终究升腾不见。 只余下点点光痕似星,还在略略闪烁着。 直至此时,直至消散,凰也未回头看过鸾一眼。 然而鸾的执念却依旧不肯放下,亲眼见着世上唯一在意的人重新出现,却又随即消散,连句话,连个眼神也未得到,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悲喜交替,折磨得屡受刺激的鸾,终于丧失了理智。 “阿凰,看看我,你回头看看我啊!” “要什么夫婿,要什么孩子,只有我们二人不好吗,就像在万妖之地里你第一次救我的时候那样,一直相依为命不好吗?” “你一直以为我憎恶那里,所以我每每回忆那里装作害怕,你便会守着我、护着我,可我从未告诉过你,我一点也不讨厌万妖之地,只有在那里,我俩才是不可分离的一体,那便是我此生最美好的回忆。” “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啊!” 鸾望着消散在半空的点点星光,终于无所顾忌地痛哭起来,将压抑十数年的那些疯狂的、畸形的依恋,全部说了出来。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手中抬起那根白骨箭,口中念道:“阿凰,等等我,这回莫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语罢,骨箭高高举起,下一刻,狠狠刺入鸾的胸膛,穿心而过,毫无保留。 只听一声极轻微的裂响,她体内的神丹终被刺碎,巨大的神力奔涌出来,追逐着那快要消失的星光而去。 而她的身体则缓缓倒了下去,脸上是一种恍惚的满足与幸福。 那日,在鸾自戕后,残阵轰然坍陷,龙脉半毁,以唐元之力也只能暂时勉强压制一二,待之后再寻师祖妥善处理。 好在那些被掳来的百姓,虽被困入人笼受了波及,但仪式未成,在将将要进行到吸食精魄之时,阵法便逆转反噬了,因此众人虽各有损害,但性命无虞,已是大幸。 然而此次大灾,因为落难百姓受人笼影响,记忆模糊不清,所以他们所为并无多少人知道,名声大盛、饱受赞誉的人,反而是叁皇子。 因着叁皇子救驾及时,并且在大震之后坐镇京城主持局面,于维持秩序、弹压乱贼、安抚百姓、赈灾救济等诸多方面极为用心,事事躬亲,巨细无遗,全然不见往日的跋扈性子,做事妥帖又老练,颇得民心,成为众望所归的下一代储君之选。 这一头,唐元和何冲忙得不可开交,连带金展都被抓了壮丁去救济赈灾。 另一头,李玄慈与十六二人一同进宫,不为别的,正是赴公主李环的约。去取当日夸口说要送给十六的话本子。 李环还是那副国色天成、骄矜天真的样子,她住的宫殿塌损不少,如今换了地方,正靠着御书房不远,足可见得宠,内里陈设丝毫未变,只是少了挂在梁上的金丝笼子,也没了那只爱学舌的黄嘴赤色鹦。 十六问了一句那鹦鹉的下落,李环笑了下,只说:“嫂嫂忘了吗,那日被埋在宫墙下了。” “倒是可惜了。”十六叹了句,“我看那鹦鹉甚是通人性,还想着说不定它能自己飞走逃出来。” 李环的团扇朝十六轻轻一点,笑道:“嫂嫂是因为那鹦鹉通人性,还是因为它叫您四嫂,才喜欢它的啊?” 她眸中带笑,轻罗小扇带起微风,拂动发上点翠,步摇轻摆,瞧着没那么天真娇憨,倒添了些妩媚,随口说道:“畜生便是畜生,总是和人比不了的,一旦遭了灾,自然是人更重要,哪怕是个奴才,人命也总比畜生金贵。” 这话叫十六点了点头,接着翻起李环为她搜罗的那些话本子里,这公主的气派果真不一样,全是城中书铺刚刚印出来的,闻一闻都能嗅到油墨气,个中故事更是不拘一格,要雅的有令狐生冥梦录,阎王殿上辩是非,扬善惩恶死还生,要俗的有金凤钗记,魂魄假托续姻缘,投钗引诱共私奔,那叫一个泼辣痛快。 可十六左翻右翻,独独缺了本之前说过的本子,她笑着问李环:“怎么不见那本狸猫换太子?” 李环妩媚笑着的眉眼一停,接着笑骂了句:“原来嫂嫂在这等着我呢,放心,少不了你的,那本被泼了些墨,弄污了,等下回买书时,我一定叫人挑本装订得最齐整的给你。” 十六憨憨笑了下,说道:“你那本书,可帮了我们大忙,今日进宫,除了来打秋风,还为了来谢你的。” “谢我作甚,旁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四哥和四嫂可是大英雄,救了这么多人,我虽是个不知事的小女子,却也觉得感佩至极。”李环坐直了些,正正经经地说道。 此时殿内无人,左右屏退,寂静无声。 “今日以后,天下之主就要换你这个不知事的小女子来做了。” -- 天下之主 щx㈤⒈ⅵ℗ “今日以后,天下之主就要换你这个不知事的小女子来做了。” 石破天惊,然而说出如此狂语的李玄慈,面上却只是平常色,指上轻轻转着雨后点晴色的盏碗,仿佛不过是在说些今日茶水点心如何的家常话。 这话无人应答,空空落到了地上,殿中一片静,静得连庭院里更漏的滴水声,都仿佛就在耳边一样。 随即李环笑了,齿如含贝,一双含情目,长眉连娟,微睇绵藐,那浮上青山的明月,终于露出了光芒。 她笑着说:“四哥原来可不是爱玩笑之人。” 李玄慈依然是那副傲雪欺霜的孤世样子,只淡淡说了句,“你知我不是玩笑。” 他抬眼,看着这个自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妹妹,语气终于松了些。 “小五。“ 这是重逢后,他第一次如小时候一样唤李环。 “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小五。今日之后,你我就是君臣之别,我去我的江湖,你坐你的庙堂,临别在即,就不要再说那些虚话了。” 李环的笑淡了下来,不再姣妍灼灼,反多了些肃色,她不再是高挂在天上的明月,而是沉寂又广阔的天际线,照彻大千清似水。 潜龙自此现。ǐzнαиsнu.čóⅿ(izhanshu.com) “四哥是怎样发现的,我还以为,我瞒得很好。” 她身上从来带着的亲热与娇憨,似蝉褪去的壳,虽依稀可见往昔模样,却已变了天地,明明还是那个人,内里却全然不同了。 “你瞒得确实不错,天底下知道内情的人,恐怕全都在这间屋子里了。”李玄慈说道,一旁的十六手中也放下了话本,一同看向李环。 “你二人,怕是要成这世上最最聪明,也最最危险的一对夫妻了。”李环的眼神从二人身上飘过,又道:“那四哥四嫂今日再最后教我一回,叫我学些本事,以后,让这天底下再没有一人能看穿我的心思。” 最后一句,李环语气里的威压已懒怠再藏。 十六并未改色,如平日里讲课念经一般,语气平淡地说道:“世上之事,万变不离其宗,有因必有果,有果皆有因。” “此番历险,从根上说,是鸾在十几年前就埋下的祸源,她行事偏激,以一己之私代他人意愿,因此种下苦果,她假借薛蛮蛮之身,做了许多事情,都是为了全她的妄念,这都说得通。” “可撇去那些,还有许多事情,却如风中柳絮,无根之木,叫人抓不住、握不实、看不清,如稚子手中的七巧图,拼完一物后,还剩下不少赘余,而将这些赘余搜罗起来,再行组装,整幅图就成了全然不同的模样。” 李环赞了一声:“四嫂不愧是修道之人,看事如此通透。那你们又是如何再画出这幅图的呢?” 这次,轮到李玄慈说话了。 “其所谋之事,与其所做之事,一一对应剔除,剩下的,自然就凑出了真相。” 他继续说道:“她最终所要谋求的,是炸龙脉,聚万民,诱我二人入彀,以活故人。可除此之外,她还做了不少多余之事。” “守清真人一事,自然可以说是她为了借机假死脱身,蛰伏幕后方便图谋。但此事牵连的,多是朝中孤臣重臣的家眷,借此握了不少他们的阴私,只要那些被迫失贞有孕的女子不死,就是活着的证据。且此事若是只一家两家,还好遮掩过去,非议一段时间罢了,不至于能撬动这些女子的父兄的意志,然而若牵连甚广,一旦事发,就是泼天丑闻,至少十年内都不会淡于市井口舌,这些人在朝堂上的仕途清名,也就岌岌可危了。因此,不管愿不愿意,经此一案,这群孤臣算是被绑在了一起,叫人拿了个致命的把柄。” “此事与你,可算是个大大的方便。” 李环嗤了一声,道:“也许在四哥心中,此刻我无恶不作,但我还是要说,此事并非我起的头。” 她又近乎自嘲一样笑了下,说道:“非我自夸,但论要收服人心、弹压群臣,我不会单拿几个闺阁女儿作筏子,并非我此刻还要伪善做作,而是我为女子,自然明白这世间女儿在他们心中是何地位,锦上添花有的,雪中送炭却无,这把柄确实能威胁一二,却不至于叫他们对我死心塌地,这样的忠心,我握在手里也不踏实。” “只是鸾急着借此假死,方便行事,我知道时,她早已布下种种安排。木已成舟,我只能依此作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安排,当然,从中得利的人也包括我,这点我不推诿。” 李环此话说得算是坦率,叫一直一言不发的十六,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李玄慈未置可否,继续说道:“天狗一事,叫我蒙了天降的恶名,和皇帝间互起猜疑,也将我从封地引了出来,我盘踞北方多年,身上有前太子遗孤的名声,手底下又有私兵,可若离了封地,往后京中局势哪怕大乱,我也无法立刻斩旗起兵,失去先机。” “进京后,那天狗又弄出纵火之事,杀人掏心,死了不少人家,但这中间其实有叁拨人,一拨杀的多是朝中为官之人,死的多是本人,未牵连家族,还有一拨则官民不分,且多是举家灭顶,掏心取肺,手段残忍得多,最后一拨,则是那做出了能拟天狗之形的灯匠女,借机杀了全家灭口。不仅如此,天狗之事,最后不但让皇帝眼睛盲了,还折了个大皇子进去,。” “我后来查过,那些最开始死在天狗纵火案的官吏,大多官职不高、却在要害位置,这般莫名死了,腾出不少空位,都重新顶了人上来,而这些顶上来的人当中,许多都是守清真人一案中牵涉进来的大臣一力保举上去的。” “如今看来,你先是用天狗之案,将这些位置都换成你自己的人,二则用它来引大皇子入彀,牵涉其中,他为了讨好皇帝,想取活人心肝祭祀求药,杀起人来可比你狠多了,又用蝗害将他所作所为摊于世人之上。而最后那杀了全家的灯匠女,则让皇帝能够借此给众人一个交代,便不会再往里继续查下去了。你以大皇子为表,灯匠女为里,将自己完美地隐身在其中,再也无人怀疑。” “天狗之事,一为牵制于我,二为换上心腹,叁为牵连大皇子,四为伤及皇帝,你除掉了潜在对手,又添了力量,还叫皇帝不能自理,从此缠绵伤势,就算勉强支撑,也再无以前那样对朝堂的把控力,只能困于后宫。” “而后宫,是你的天下。” 李环只是一直笑着看向李玄慈,此时才终于又应声道:“听四哥你说起,我才知道自己有如此算无遗策,四哥还发现了什么?” “立嗣一事设了赌局,下注者几乎网罗京中权贵,一为钱财,二为用叁教九流的人气去养古铜钱化成的精怪,第叁,则为的是那下注名册,立储一事,到底敏感,以此下注,既能摸清众人心意,也能多少抓上半个把柄。” “至于叁皇子,我对那个被救上来的老叁,从来没放下过戒心。他自言是在落马后被囚,一直孤身一人,然而我当夜和他说起老二死讯,他却没有半点惊讶,那可是他被囚之后才发生的事,又攸关皇位,怎会问都不问半句。” “十六第二日见他时,就闻到他身上阴湿气息几乎消散殆尽,若真在地道里一直困着不见天日,断不会散得这么快,除非一切都是弄虚作假。” 李环拍掌笑了下,道:“四哥眼利心明,倒是我画蛇添足了。” 李玄慈却摇摇头,道:“你这番心思不算多余。” “这世上的人,多半都是蠢的,最易欺骗,若是你贸然塞个假货进去,多半要引人怀疑,可若是将那假货当作真货藏起来,再被人自己挖出来,他们便会以为自己亲手找出来的那个才是真相,从而深信不疑。” “你弄了个假傀儡,哄得老叁心甘情愿藏了起来,等我们发现这个傀儡,假的就成了真的,真的也得变成假的了。” “只不过,你是怎么叫老叁自己把人藏起来的,我并未查出。” 李环的眼色里尽显老辣,全然不似个小姑娘,笑道:“能叫四哥也被蒙在鼓中,叫我真真觉得有些得意。” 她口中虽说着得意,面上却丝毫没有骄躁之色,道:“叁哥此人,瞧着鲁直无拘,其实心中颇有些算计,否则也不会在军中闯出番名堂,可唯有一点最好拿捏,那便是他藏不住的心气儿。” “大哥出京后,储位空悬,但他倒也有手腕,暗中下手在祭坛上动了手脚,自己则假借落马蛰伏幕后,摆脱嫌疑。等二哥一死,他自认皇位已是探囊取物,心思浮躁得很,我探病时,故意夸赞他新收到的一樽玉神像,宝相十分庄严。” “那神像眉眼似大哥,嘴鼻似二哥,他看了果然不屑一顾,又因我从来讨好于他,且是女子,在他眼里和猫狗之流的宠儿一样讨喜又放心,于是在我面前就忍不住屡出妄言,叫神像辱于他口。” “但那神像是我借他人之手献的,上面附了换面鬼为契,不敬鬼神,自有惩罚,那换面鬼当夜便入了叁哥的梦,将他的脸面割了去,用尖戟挑了一路笑骂而去。我此前让唐方安插在叁哥身边,他惊惶之际,唐方循着他梦中所见,朝那换面鬼离去方向追寻,顺利找到了那个被换上他面孔的人。” “当然,他以为是自己艰难找到的,实际我早已安排好傀儡等在那里,叁哥立刻想割了那人的脸,但唐方劝他说这是惹怒了神明的报应,若想恢复面貌无异于逆天而行,所以须得带回府中,筑地道、设密阵,借天地雷霆之力才能与之对抗。” “如此一来,我便让叁哥心甘情愿地将傀儡带了回去,心甘情愿地修筑密道,心甘情愿地将我埋下的钩子费尽心机藏起来。” “他换回来后,日日饮着那傀儡的鲜血,以图能将面上的脸孔维持得久些,而我只需要在最后一次时,往里加些东西,就能彻底夺去他的脸孔,也是我,故意留下线索引你们过去,不过就算当夜你们不来,我也会亲自去‘探病’,戳穿这一切的。” 李玄慈看着自己的小妹妹,道:“但由我来戳破,比你自己暴露于人前要好,你手段曲折,颇能隐忍,就像你大可直接下手,却非要老叁自己咬钩。” 李环答得举重若轻:“叁哥到底多年经营,有手段,有势力,比起在他府里大张旗鼓地动手,让他自己为我做嫁衣,岂不是更好,何况贸然换上傀儡,我也怕叫人察觉,可叁哥因着自己换脸之事,遮遮掩掩,鬼鬼祟祟,自然为我提供了下手的最好机会。” 李玄慈道:“所有种种,皆有所图,你各方安排,一为朝堂,上控重臣,下掌要吏,二为宫廷,除掉皇嗣,削弱皇帝,叁为钱财,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四为军权,他人根基,收为己用,所以,你才挑了在军中已闯出名堂的老叁当你的傀儡吧。” “权、钱、名、军,如今,你四角齐全了,自然能做这天下真正的女皇了。” 李环听完他的一番剖析,既不反驳,也不辩解,等听完了李玄慈的话,才说:“四哥,你知道为何薛蛮蛮要选我吗?” “因为只有我是女子。” -- 我是不愿 щx㈤⒈ⅵ℗ “因为只有我是女子。” 她说这话时,语气中并无怨怼落寞,仿佛在说着再平常不过的闲话,然而十六听了,却不知为何觉得仿佛含了颗梅子在舌下,泛出一点点的酸。 “只有我才会答应她,助她炸掉龙脉,若换了其他几个哥哥,怕是听到龙脉二字便要如珍似宝地护着,生怕有朝一日得登大位,会损了他们的运势。” “可我是女子,若要登帝位,本就是要靠自己逆天而行,所以我从来不信什么龙脉护佑,我握在手中的一切,都是靠我自己夺来的,从未依仗过什么虚无缥缈的所谓龙脉。” “她假托薛蛮蛮之身,以伴读之名蛰伏我身旁,窥得我的心思,所以提出合作,她虽有筹谋,可神力未复,总还是需要这俗世权杖来助她开道行事,而且我知她心中怕是怨怼皇家,所以对皇嗣间互争互害,都乐见其成。” 李玄慈眼中神色却更为复杂,一言刺破,道:“但即便是她,也逃脱不了你的算计,你与钩星,早已搭在一起了吧。” 李环没什么不承认的,痛快坦诚道:“她是个疯子,除了复活她那姐妹,什么都不在乎。” “可她是个有用的疯子,我也是将她利用了个彻底后,才解决了她。”ǐzнαиsнu.čóⅿ(izhanshu.com) “四哥,你觉得,我错了吗?” 李玄慈并未直接回答,目光上移,看着殿上一块小小匾额,上面字体并不遒劲有力,反而稍嫌娟秀,可字里行间的筋骨却隐隐透出,那是李环亲自写的,所提内容并非普通闺阁之语言,而是“道洽大同”四个字。 他看着那四字良久,才终于出声。 “若以人来论,大错特错。” “若以君来论,你算得上有手腕。” “我记得幼时,我们几人曾一同悄悄出宫,你非要跟在后边。路上碰到操着外乡口音的乞丐拉扯,老大丢下些钱,老二嫌脏了他的衣裳,扭头不肯言语,老叁想用拳头将人吓唬走,因碍着我在旁边,骂了句就走了。唯独你,当时未发一言,也未对那乞丐作出半分处置。” “但半月之后的宫宴上,你献上蜀锦,上面绣了幅农耕图,待皇帝赏玩之时,趁机将蜀地遭灾、流民失所之事说了出来,你本不善女红,又不肯假手于人,为了赶那副农耕图,日熬夜熬,一双手戳得和萝卜一样。宴席上,又当庭献了自己的金钗义捐,最后让大家筹了不少银子给流民。” “你既与钩星搭上,想来也知道我的身世,如今叁子皆废,从血脉上来说,我便是唯一与你有一争之力的人,甚至比你更加名正言顺。” “这次你明明可以坐山观虎斗,顺带除掉我这么个心腹大患,可你却偏偏在事发前将我们诱到宫中,多加提示,恐怕也是因为她触了你的逆鳞吧。” “你连龙脉都肯炸了,却在此时撤手,恐怕是因为知道她打算用万民精魄来复魂吧。” “一个肯把百姓而非龙脉当作逆鳞的人,就算做不了好皇帝,大概也比你几个哥哥强些。” 之前说起她的种种算计安排时,李环谈笑自若、镇定如常,唯独到了此时,她眼中才终见触动。 “哥哥或许觉得我毒辣,可一个女子,要坐上这天下最高的位置,光靠满肚子仁善,哪里能成。” “要得非常之位,必要行非常之事,何况,难道我那几个哥哥们就比我更加心慈手软吗?” “我确实心狠,连自己的盟友都能出卖,但鸾此人,行事手段没有半分顾忌。此前我们分头行事,互不干涉。而等到你们进京,我才领教她的手段,自我看清这点后,就从来没打算留她。” 她还欲自辨,李玄慈却抬手拦了她的话。 “你不必与我多说,我看的也不会是你如何说,而是你如何做。” “你曲尽周折谋得今日,那便望你得偿所愿,时时记着你此刻的本心,记得你是为了什么蛰伏多年,又为了什么上下求索,记得你为何自小就悬了这‘道洽大同’的匾额于顶上。” “更莫忘了,你的父皇和其他几个兄弟,是如何失了民心,丢了把控,你又如何挣来的这江山,莫如他们那般再原样丢掉。” 言尽于此,李玄慈与十六此行,算是将一切都说开了,十六将手中的话本子放了下来,轻轻巧巧地站在了李玄慈旁边,打算告辞。 李环将那本话本子拾起来,递给十六,说道:“四嫂还是将这个拿去吧,我虽说了许多谎话,作了不少矫饰,但我也真的与你聊得投契,这点我并未作伪。” 十六看了眼她,半晌,才叹了口气,挺直脊背堂堂正正地说道:“你喜欢话本,我也喜欢话本,可我俩的喜欢是不同的,我佩服你,也做不来你能做的事,我能做的事,你未必赞同,既做不来同道中人,那便干干净净地告别吧。” 十六转身要走,然而刚往外走了两步,到底忍不住回头,将李环垂下的手拉了起来,拿过她手中的书翻开来。 “你知道你还有哪里露馅了吗,这儿,这儿有处红痕,我当时眼睛看不见,鼻子却特别灵,当时并未细想,可后来我与李玄慈说起时,他只说了句书上有红痕,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是修道之人,从小泡在炼丹金术之道里,虽不精通,但熏了十几年就算是山猪也多少熏会了,这味道我一闻就知道是朱砂留下的,在这宫禁之中,有资格写朱批的人,除了皇帝不做二想。” “如今你怕是已将朱批之权悄悄握在手中。这些话本你大概许久未曾真正翻看过了,只是把它垫在案上写朱批,作遮掩之用,但凡你平日多瞧几眼,也不会白白留下这样明显的痕迹被我俩发现。” “我知你前半生种种矫饰,皆非本心,可如今既然已经得偿所愿,那便不需再时时刻刻伪装了,骗着骗着,会把自己也骗进去的,骗久了,就会连自己当初为何开始骗人都不记得了。” “祝你成就一番大事业,也愿你记得人命如草芥,草芥不可辱。” 李环看着那本摊开的书,手中摸过那红痕,她眼中风云翻涌,自己小时候确实是喜欢过这些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再未摆弄过了。 可能是几位哥哥都能入官学,阅古今图书,选才俊之士,她却只能困于自己宫中,日日背诵女诫。 可能是好容易得了父皇一声赞许,下一刻就听见高高在上的天子说“如今尚在闺中便算了,以后嫁了人可莫要再如此争风头,叫人觉得公主跋扈”。 也可能是她一日复一日只能在深夜无人时,才敢悄悄看《帝范》《论衡》《韩非子》这些叁个哥哥自小熟读的典籍。 总之,不知何时开始,她再未对这些自己曾喜爱的东西看过一眼。 李环将那卷书握在手心,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眸中已无半分挣扎动摇,她看着相携立于一起的二人,开口朗声问道:“四哥,你当真从未想过做皇帝吗?” 李玄慈转身看她,目中一片清明,听见她此问,既不恼怒,也未嘲讽,只是看着她,问道:“你觉得,我比你更适合做皇帝吗?” 李环不妨备他这样问,愣了下,然后才笑了,说道:“若能血统,四哥是真龙血脉与凤鸟圣女的后人,还是男子,怕是没有比你更尊贵、更名正言顺的人了。” “若论手腕能力,四哥洞察人心,多智近妖,且手中握有私兵,盘踞北方多年,更添了异能在身,世上怕没有办不成的事。” “可你不适合。” “四哥既不会为了政事曲意迎合,也不会甘愿蛰伏隐忍,你做事要痛快,要循本心,更重要的是,四哥其实并不愿让双手脏污。沾血,或许可以,沾污,四哥怕是不愿的。” 十六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李玄慈,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妹,倒算得上是真正了解彼此几分。 李玄慈看着眼前全无蛰伏之态,有龙飞凤翔之姿的妹妹,开口说道: “我是不愿,但非不能。” 此言一出,李环一双眼睛深深看向了李玄慈。 可他却并不在意,继续说道:“我今日愿送你登上此位,是因为你比你那几个哥哥更配得上。在我心中,这天下之主,男人做的,女人也做的,便是不男不女也都做的,不因你是女子而废,也不因你是女子便恕,你既已谋来这运势,今后便要堂堂正正地担起这天下的担子,只要你做得比你那些哥哥们,比你父亲,比你祖祖辈辈的男子们都好,那就谁都夺不走,抢不了。” “若你做不好,就算不是我,这世上也自然有人能叫你同样变成前尘往事,自古而然,从来如此,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 说完这些,李玄慈转身,只听见身后静默片刻,接着听见珠翠碰撞的清脆声,是李环躬身一拜,双手成礼,口中说道:“四哥,多谢你。” 她并未说谢什么,李玄慈也未问。 他头也不回,牵着十六的手,离开了这座换了主人的巨大牢笼。 -- 终曲 他们出了皇宫,李玄慈并未再坐上之前接他们入宫的那架华丽的马车,两人就这样信步闲游,在劫后重生的长安城里,听沿街货郎担儿挑了西瓜来卖,引了一圈小儿流口水,看旁边门市曲尺柜旁,围了一群姑娘笑着往身上量布匹。 在这派烟火气里,二人如最平常不过的一对夫妇,趁着天气不错出来逛一逛。 十六从街边买了包红薯干,用帕子包好,不时往嘴里丢一根,李玄慈不爱吃甜的,可当十六偶尔兴起来喂他时,也总是俯身接了。 当十六又投喂完一根红薯干,抿了抿手指上沾的蜜,头也没抬,信口问道:“你刚才那话,是给公主紧弦呢吧。” 李玄慈将红薯干吃完咽下,才开口回答:“以后能叫她顾忌的人和事,只会越来越少。一个人若心中没有半分忌惮,行事往往会愈发狂悖,所以我得做那根刺,让她时时警醒。” 十六嗤笑了一声,道:“你就不怕她把你这根眼中钉、肉中刺给拔了?” “我既然将这话说出了口,自然就有叫她拔不出、斩不掉的本事。”李玄慈说得平淡,随即又转了语气,逗着十六说道;“否则叫你新妇成了寡妇,眼泪怕都要把阎王殿给淹了。” 十六不防李玄慈如今这副惫赖模样,伸手就要去打,却被他捉了,翻了掌心向上,接着十六便觉得手心落了点重量,她低头去看,才发现那是一双小小的泥娃娃。 一个女娃娃,一个男娃娃,一个笑眯眯,一个冷冰冰,但都胖乎乎的,小小两个不过拇指大小,就这样落在她掌心里,静静看着她。 十六眼睛亮晶晶的,鼻子尖冒了点汗,仿佛山林里忽然冒出来的小鹿,没有一点防备,就这样看着他,凑近了些故意慢吞吞地问:“这是什么呀?” 李玄慈如今也耐烦和她玩这些懂装不懂的把戏,说道:“我也不知,本还以为你这个小道士能认识一二,结果你也不识,那便算了吧。” 说罢,将那两个泥娃娃从她掌心拿了放进怀里便走。 可他刚转身没多久,就听见身后的女土匪大喝一声“不许走”,小跑两下然后用力一跳朝他背上蹦去。 李玄慈头都未回,半眼没看,却顺顺当当地就往后伸手接了跳上来的十六,擒住她的膝弯,稳稳当当地将自己媳妇背了起来。 十六在他背上还不老实,顶出来个豆子脑袋去摸他口袋,衣袖堆了上去,露出一截皓腕,被李玄慈擒在掌中,她还什么都没摸到,就被李玄慈不咸不淡地呛了一句,“小小女贼,还讲究个财色双全呢。” 嘴上说着别人,手上却肆无忌惮摩挲着十六的腕子,雪一样的肌肤润在他手心,小小的腕骨如珍珠滚过掌中,他爱不释手,细细把玩。 十六懒得理他,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拍了过去,狠狠打了下李玄慈不老实的手,“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要行此路,留下买路财。” 语罢,那双被李玄慈藏在怀中的泥娃娃就已到了她手中。 十六眼睛一下笑成了弯月亮,与掌中胖乎乎、笑眯眯的泥娃娃相映成趣。 李玄慈并未去拦,由着她摸走了怀中娃娃,只是将她往上颠了颠,背得更稳了些,嘴上说道:“如今财也被你抢了,色也被你劫了,小贼休想再逃。” “不逃不逃,打死不逃,王爷仁善,下半辈子都得供着我打秋风。” 一双镶了细细暗珠的绣花鞋摇来晃去,带着裙摆也一起轻轻飞舞,十六靠在李玄慈背上,仔细端详着那对泥娃娃。 “你送我这对泥娃娃,是什么意思啊?“她笑眯眯地明知故问。 “谁说我送的,不是你抢去的吗?”李玄慈面上冷淡,语气也十分寻常,只有那双藏着一点笑的眼睛,泄露了他真实的心意。 “怎么就是抢,我俩之前不分彼此,哪来的抢,你的不就是我的,我的也是我的。”十六笑得理直气壮,搂紧了自己的钱袋子。 李玄慈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下,嘴里却说:“好一个凶神恶煞的黑心道士。” 十六并不反驳,反而有些得意地说:“月老要配你这个凶神恶煞的活阎王,自然得选我这个凶神恶煞的黑心道士,才做得了一对贼夫妻。” 这话让李玄慈十分满意,十六一双手围住他,靠近了些,在他耳边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翻起旧账来,“是谁第一次见时颇看不起我们这些当道士的,要杀要剐的,如今还不是栽在我这个小道士手里了。” 这次李玄慈并未再调笑,正了语气道:“若我第一次见你时,便知道会有今日……” “你会如何?”十六扒着他蹦了一蹦,颇为得意地抢着发问,“是不是再不敢口出妄言,是不是要立刻将我好吃好喝地供起来?” 谁料李玄慈却眉毛一挑,淡淡说道:“我依然会像以前那般待你,分毫不变。” 十六没想到他是这般黑心肝的答案,拎起拳头锭子就要捶下去,李玄慈让她捶个尽兴,半点没吭一声,直捶得十六都累了,停了手歇息,他才又开口,语气平淡,却透着些少有的郑重。 “经历此番,我才知道因果之事最为玄妙,多一分,少一分,哪怕还是原来的因,也会结出不同的果,所以我不愿赌。” “我不愿拿你去赌。” 十六在他背上安静下来,像只疲惫的鸟一样安静地伏着,半晌,收拢了手臂,亲密地贴在他的肩上。 耳鬓厮磨。 “你不用赌。”十六小声说。 “无论你是什么模样,我这颗心,最后都会是你的。” 不知是谁在先,也或许是一起犯的傻,最后,两个人脸上都带着颇有些蠢的笑意。 “我还要继续当道士,不当不行。” “好。” “我还要吃零嘴,不吃不行。” “好。” “我还要买话本,不买不行。” “好。” “我还要骑毛驴,不骑不行。” “好。” “我还要到处去看看,去山川,去大河,不去不行。” “好。” “你怎么变得这般听话,样样都好,那还有什么你觉得不好的吗?” “其他一切都好。” “唯独一样,不和我一起,不好。” 暮色渐渐低垂,沿街铺子的伙计都出来上了灯,那一盏盏如豆的烛火在廊檐下汇聚成长长的光带,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人声散漫嘈杂,身处一团热热闹闹的烟火气里,叫人安心。 忽然远处放了烟花,身边众人纷纷抬头惊呼,才到腰的半大孩子扯着母亲腰上的围裙要去瞧,街边悄悄相会的小郎君抬手指给小娘子看,连头上冒汗、手里沾油的馄饨铺小伙计,也忍不住站直了腰,不时巴望会儿那绚烂的虹彩之色。 渐渐的,人群开始往烟花之处涌去,脚步渐快,步履不停。而人潮之中,唯有二人,逆着所有人慢慢地朝前走去。 十六的脚还在一荡一荡的,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她独坐在山涧的木桥上,晃着脚看流水潺潺的样子,只是这一次,多了一个人在她身边。 再也不会走散。 --